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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复婚
作者：清风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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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深冬


　　深冬。
　　寒冷，风很大。
　　郑若希裹紧了大衣，拎着一袋打折商品慢吞吞地爬楼梯。阴暗的楼梯间里，突然冒出一个影子——“哎，你回来了。”
　　郑若希略抬眸，瞥见从两段楼梯平台走来的房东杨姐，她穿着的棉拖鞋在台阶上发出轻浅的摩擦声，“刚刚有俩个自称你妈和你妹的女人来找你。”
　　她轻皱了皱眉梢，自己才刚搬回这里，徐淑娴又是怎样知道她的地址……
　　“我让她们进来了。”
　　杨姐的嗓门很大，整个楼道都在回响着她这句话。郑若希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随即侧身越过杨姐，拎着东西继续向上爬楼梯。
　　“那个女人真的是你妈？”
　　杨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爬，朝她眨了眨眼，笑着问：“你和你妈不太肖似。”她看郑若希不说话，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哎，倒不是你们的相貌差太多……”
　　郑若希连脚步都不带停顿一下，依旧没打算开口说话。终于在转了好几个拐弯楼梯后，她沿着楼梯平移过来，视野里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寒冷的冬天，楼梯间偶尔吹来的过堂风更冷。
　　徐淑娴等了那么久，见到郑若希自然没好脸色，“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打你电话又关机。”
　　“我去了趟超市。”郑若希买的这些都是快过期的食用品，而作为超市的促销产品除了价格便宜，也有不少人抢购。
　　徐淑娴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开门啊，我和你妹都等你半天了。”
　　郑若然朝徐淑娴翻了个白眼，“妈，你的脾气能不能改改？别老冲着我们这样大吼大骂……”
　　徐淑娴扭头瞪了她一眼，“我这叫吼？这叫骂？如果你们都懂事，用得着我这样操心吗？”
　　郑若希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开门，然后对着仍站在那里想看热闹的杨姐说：“要不杨姐你也进来？”
　　杨姐瞟了眼徐淑娴，见她们都没再吵起来，也没有动手打骂的意思，于是摆了摆手，悻悻然地说：“我就不进去了。”末了还补了句“你这个月的房租记得准时交”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还三步一回头地猛朝着郑若希她们瞧。
　　郑若希看着杨姐踩着拖鞋下楼，这才将铁门打开，让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徐淑娴进来。
　　这屋内的摆设简陋得只比“家徒四壁”四个字形容略为好些，地方小，家具陈旧，唯一称得上顺眼的地方就是整洁。
　　“你就住这？”
　　徐淑娴在客厅里转了圈，一屁股坐在素雅的小型布艺沙发上，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这小小的出租屋。
　　“我觉得姐这里挺好的。”郑若然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另一侧，拿起水果盘上的苹果抛了两下才咬了口，“简单又舒适。”
　　“这里没你的事。”徐淑娴蹩着眉使开她，“你不是给你姐带了些家乡特产？还不快放到厨房里。”
　　徐淑娴这一提，郑若然才想起她给她姐做了不少吃的。
　　她将咬了好几口的苹果搁回桌上，阳光灿烂地冲着郑若希笑，“姐，我给你带了不少特产还有吃的。”
　　郑若希听了微微一笑，“小然今年都读高中了吧？”
　　“可不是，她今年都读高一了。”徐淑娴接过话头，“家里什么样的经济环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一个比一个会念书。”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原指望你弟大学毕业后就能出来工作，可他竟然还说要到国外继续念。”说到这里，徐淑娴恨铁不成钢地瞅着郑若希。
　　“真不知道你们念这么多书做什么。像你不就是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的？你看看你现在混成什么样——白费了我当初让你读书的钱。”
　　郑若然抢白了句：“我姐从高中起就拿奖学金，靠你给钱才真的没法上大学呢。”
　　“就你读书成绩最差，还敢给我顶嘴？”徐淑娴横眉怒目，“你这个学年考不到年级前十名，你也别想继续读书了，读了也是白读，还不如早点出来工作挣钱。”
　　郑若然不服气，撇嘴说：“我那是市重点学校，高手如林，学霸的集中营，你要我考到前十名太难了，我做不到！”
　　“你没读书的本事就别继续念！趁早出来给我工作赚钱！”
　　徐淑娴还在喋喋不休，郑若希拧着眉，打断了她没完没了的话，“他们的学费由我来付。”
　　她等的就是郑若希这句话，“那好，既然你都开口这样说了。”徐淑娴难得地笑了下，“你先把他们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汇到我的账上。”
　　“多少钱？”
　　“十万八万都成。”徐淑娴又笑了下，“先给这么多，不够再问你要。”
　　郑若希抬眸盯紧她，“据我所知，若晨读大学也有国家奖学金，何况他两年后才大学毕业。妈你这一开口就向我要十万八万的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徐淑娴冷笑了两声，“我以为你稼了个富商，我就能享享清福。可你呢，说要跟他离婚就离婚！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她指出手指来指了指自己，“你考虑过我的感觉吗？”
　　徐淑娴说起这事，心头的那股怒火就熊熊燃烧，她在朋友圈向所有人都炫耀过她有个富商女婿，可郑若希却一声不吭地离了婚。
　　令她既没了脸子又没了票子。
　　“你为什么非要跟周淮安离婚？到底为什么？！他在外边有其他女人了？可这年头有钱有势的男人哪个不花心的啊，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受不了屈委，可你不要忘了——当初非他不嫁的人是你，我可从来没逼你。”
　　郑若希的脸色骤然一变，难堪、艰涩的情绪漫延心头。
　　徐淑娴仍唠叨个没完没了：“我养你这么大，才向你要这么一点点的钱，你居然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小希，你凭良心啊，谁不知道你嫁了个大富商……”
　　周淮安不爱她。
　　郑若希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个万丈深渊，可她还心甘情愿地往下跳，明明知道他不爱她，却嫁给他，对他千依百顺，万般讨好，以为情深能换情深。可终究她和他的婚姻只维持了两个春秋。纵然周淮安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深，那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虽然周淮安和你离婚了，但像他这样的富商给的赡养费肯定不少。”徐淑娴用她一如既往财迷的眼神看着郑若希，直截了当地问：“周淮安到底给了你多少赡养费？”
　　“没有。”
　　“多少？”
　　郑若希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要他给的赡养费。”
　　徐淑娴先是愣了愣，随即暴跳如雷地跳起，“不要？你凭什么不要？啊？你说啊！家里的收入来源靠什么你不知道吗？不是周淮安隔三差五给钱，这个家还靠谁支撑？你怎么这么自私？跟你那个酒鬼老子一样不顾家！……”
　　徐淑娴的话难听、不堪入耳，却也是事实。
　　郑若希等她说完喘完气才接着说：“以后咱们靠自己。”
　　徐淑娴冷哼，“你倒说得轻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道理你不懂？”她深深地吐了口气，“按我的意思，你和周淮南复婚吧。”
　　“不可能。”
　　“你……”
　　徐淑娴脸色铁青，“你再说一次？”
　　郑若希侧过头，郑重其事：“他喜欢的女人回国了，即使我不提离婚，他也会跟我离婚，我们没法复婚。”
　　“你怎么这样没用？你跟他结婚两年了！你居然还输给其他女人！”徐淑娴气得浑身颤抖，盛怒之下，更是指着她大骂：“你个废物！”
　　“妈，你太过份了！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我姐！”郑若然心痛地看着郑若希，“姐，咱妈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她说的话，别跟她较真。”
　　徐淑娴从来都不会顾及郑若希的脸面。
　　“我哪里说错了？！”徐淑娴不依不饶继续骂：“我养你们这些赔钱货做什么？一个个只会顶嘴气我……”
　　“我给你钱。”
　　徐淑娴立即闭上了嘴，盯紧郑若希，“给多少？”
　　郑若然忽然插嘴道：“姐，你随便给她一两千吧，我和哥会努力读书……”徐淑娴使劲捏住她的胳膊，“在你拿到奖学金之前给我闭嘴！”
　　“疼！”郑若然痛呼了声，连挣脱开她的钳制，跳到远远的指着她说：“我告你虐待、家暴！”
　　徐淑娴气得咬牙。
　　郑若希轻轻瞥了瞥徐淑娴，“妈，你闹够了吗？你还想不想要钱？”她的语气很平淡却能令徐淑娴不再喋喋不休。
　　徐淑娴向她摊开手掌，“钱呢？你给多少钱？”
　　郑若希按着额角，“若然他们的学费生活费不劳你费心，你的生活费我单独汇入你卡上，一个月一千块……”
　　徐淑娴也不废话，“不够！”她据理力争，“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一千块？我亏你说得出口！”
　　“多的也没有了。”郑若希皱眉，“妈，你也要学会自力更生。”
　　徐淑娴一听郑若希这样说，心中飞快地算计利益，换了副脸孔，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希，要不你和淮安复婚吧？啊？妈帮你去求他……你们复婚好不好？”
　　她是一门心思要享清福，哪里肯受苦受累，继续游说郑若希：“即使他不肯跟你复婚，也会念及你跟过他两年的情分，他或多或少会给你一笔赡养费……求他就有一大笔赡养费可以拿，这多划算的事啊。你觉得呢？”
　　“妈！”郑若希脸色骤变，“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
　　“那你要我怎么办？”徐淑娴立即翻脸，“你给这么一点点生活费，我根本不够花！”她理直气壮地朝郑若希吼：“周淮安都不介意，你矫情什么！”
　　徐淑娴能使用的技俩就这些，哭、闹，胡搅蛮缠，这招数不断地重复使用，郑若希实在听得太多了，每回都这样，只有钱能堵住她的嘴，阻止她闹腾。
　　郑若希缄默，冷冷地瞅住她看。
　　“干……干什么用这种眼神来看我？难道我说错了？！面子不值钱，我这是教你做人，让你少走弯路……”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连这一千都不会给你。”
　　徐淑娴不满归不满，但此刻郑若希的态度实在太强势，也不敢再多说触怒她的话，毕竟她了解郑若希说一不二的性格。
　　她伸出两根手指来比划，向郑若希讨价还价：“那一个月两千行不行？”
　　郑若希没吭声。
　　徐淑娴一脸哀求，“一千五总行了吧？”
　　“一个月一千块。”郑若希接着说：“你要是嫌少，不要也可以。”
　　徐淑娴连忙点头像迟一秒回答郑若希就反悔似的，“要的要的。”她又吱吱唔唔地开口：“这都月底了，能不能把这个月的给了？”
　　郑若然看不过眼，“妈，姐不是上个月才给过你钱？”
　　“这个月不是还没给吗！”
　　郑若希抬眸和她对峙，“钱可以给你，但以后你不能随意过来找我，并且——不准找周淮安。”

　　☆、第02章 -破晓

　　寒冬的傍晚时分，街道稍嫌寂静而冷清。 临街的餐厅却渐渐热闹起来，室内散发懒洋洋的温暖，躲在墙角的花猫慢悠悠地舔爪子。
　　郑若希靠窗而坐，握着杯温热的咖啡，神思不明地望向窗外。夜色越发黑浓，玻璃窗映着一抹淡薄的身影。
　　“你毕业后的两年都做全职太太？抱歉……我们需要有工作经验的。”
　　“给你机会？在你之前应聘的都是大学毕业，她们比你年轻又有经验，凭什么比你机会呢？”
　　“郑小姐，很抱歉，你不合适……”
　　那些话就像在玻璃窗上刮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无孔不入地惊扰她的思绪。大学时代，郑若希曾获得全额奖学金留学的机会，然而为了嫁给周淮安，她毅然放弃了。后来为了讨好周淮安，她更是一心一思地做他的全职太太。
　　她像一只妄想成为蝴蝶的蛹，作茧自缚又被一点点地侵蚀，最后遍体鳞伤。断了她前程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这也难怪徐淑娴骂她名牌大学毕业也混不出个样子来，婚姻又败给丈夫初恋的废物……
　　“小心——”
　　郑若希听到源自隔壁餐桌的惊呼声，随即小腿处被狠狠烫了下。她忙拿餐巾纸擦拭，然而最糟糕的却是她放在桌面的简历被浸透了。
　　郑若希瞥见一个涵养气质都无可挑剔的女人站在她面前问：“很抱歉，你有没有被伤到？”随即她唤来她的孩子向郑若希道歉。
　　她的孩子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眉清目秀，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处于叛逆期，她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却有板有眼地跟郑若希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打翻了你的杯子，咖啡倒在你的衣服上，也许你被烫伤了，但我妈会赔你咖啡钱和洗衣服的钱，请你不要拒绝。”
　　这道歉的话孩子气又带着些世俗，还真的独树一帜。
　　涵养好气质佳的女人吩咐她女儿，“清越，你先去车里等我。”虽然她的表情淡淡的，但郑若希还是捕捉到她轻皱的那下眉头不自觉外露的严厉。
　　郑若希略微笑了笑，“我没烫伤，这事就算了吧。”
　　她面前的女人也笑了下，“这样吧，你的咖啡我请你。”她的目光掠过郑若希的简历，顺手拿起来，简略看了看她的学历。
　　“你在找工作？”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郑若希，“或者我可以给你个工作的机会。”她不容拒绝地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到郑若希面前，“如果你有需要——”
　　郑若希看了看那张名片——萧曼君，鸥意集团业务总经理。
　　“你尽管来找我。”
　　次日。
　　郑若希仰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重重地吐了口气，或许从今往后她也能站在这里某幢高楼里，成为那些朝九晚五的普通公司职员。
　　“你好，请问萧总在吗？”
　　前台的接待员打量她一眼，微笑，“您跟萧总约好了吗？”
　　郑若希想了想，点头道：“约好了。”
　　“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郑。”
　　接待员说了声“稍等”后就给萧曼君的秘书拨打座机，“李姐，有位姓郑的小姐来找萧总……好的，我明白了。”
　　“萧总在开会，李秘书说让你到招待室等。”接待员说着又露了个礼貌性的微笑，并给郑若希说了楼层数。
　　夕阳余光从墙角渐渐褪去，远远望去，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最后一抹斜阳终消失在地平线，郑若希从窗口望出去就是这样的景色。
　　那位李秘书说等十分钟，但她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郑若希看了下腕表，站起来准备离开，恰好在转身的瞬间瞥到玻璃门外领着秘书经过的萧曼君。
　　“萧总——”
　　萧曼君闻声停了下来，回头看到背后喊住她的人正是那天在餐厅偶遇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眯起眼睛，牵动嘴角露出稍纵即逝的笑，“你还在这等我？李秘书没转达我让你今天先回去的话？”
　　郑若希抬眸望向面无表情的李秘书，她还没深究李秘书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又听到萧曼君说：“你跟我来吧。”
　　萧曼君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她没跟上来，她回眸盯住她问：“如果你来找我是想获得份工作，那么你现在最好就跟着我。”说完她抬起脚步继续往外走，这次她不再管郑若希有没有跟上来。
　　郑若希看着那道傲慢的背影，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跟紧她。
　　“你叫什么名字？”
　　“郑若希。”
　　“有驾驶证吗？”
　　“有。”
　　萧曼君从公文包里掏出串奥迪车钥匙递到她面前，“拿着，待会你来开车。”
　　郑若希缄默着没接。
　　萧曼君眉眼有些冷，“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哪里？”她睨视郑若希，轻笑了下，一丝婉转的微笑揉不入严厉的气度，“我女儿读初中，我想给她找个英语辅导老师。”
　　仅此而已。
　　郑若希猛地捏紧了指尖，心中百转千回，瞧着那串车钥匙眉梢蹩起，似是思考什么艰难的决定。
　　萧曼君见她神色犹豫，不禁冷笑，“你以为我说给你份工作是什么工作？秘书？办公室职员？在我的规章制度里就没有走后门的说法，想在这里工作必须光明正大地应聘进来，但以你的资历——你认为你够格吗？”
　　郑若希仍然不吭声。
　　萧曼君摇头，“你不愿意，那就……”
　　“辅导老师的工资你能给多少？”郑若希闷了半天，问了这么直白实际的一句，倒让萧曼君有些意外，她瞟了郑若希一眼，“4千。”
　　自此，郑若希成了萧曼君女儿的辅导老师。
　　她除了辅导萧清越的英语课程，偶尔替萧曼君开车做兼职司机，接送萧清越上学。
　　这样磨合了段时间，郑若希慢慢摸清了萧曼君的脾气，她这人各方面都很严格，要求高，并十分注重时间观念。萧曼君完全拿她管理公司职员的那套对待郑若希，一切按她订的规矩行事，多做事少说话，做得好会给些奖金，做得不好会扣工资。
　　郑若希唯有更尽心尽力地替她做事，被她磨砺得性子也越发沉稳。连一向挑剔的萧曼君也再挑不出她的错处。
　　这一天，郑若希照常来到萧家别墅为萧清越补习。
　　“你上周的试卷发下来了吗？给我看看你做得怎么样。”郑若希接过萧清越不情不愿递来的英语考卷。
　　她用钢笔圈了圈其中的一道选择题，“haveyoueal?这题为什么用a不用the呢。the是表示特指的，a则表示泛指，这里的意思是说femal有很多，不止一个，你有没有听说过某个，非特指，所以用a不用the。”
　　郑若希又看了看萧清越的英语试卷，她的英语语法不够严谨牢固，受口语话习惯影响没完全掌握语法规则。
　　“你这120分的考卷只拿了82分，仅仅达到合格线。除了学校布置的练习题，我会加强对你的语法训练，你今天把这两张试题都做了。”
　　萧清越不太乐意地翻着那两张试卷，看着满满的试题，她一个瞬间就粗暴地将试卷扔到郑若希处，“做做做，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你还老是叫我做试卷，你烦不烦啊？你知不知道我的课程安排得有多满？我实在受够你了！以后凡是我做不完或者不想做的试卷，你都帮我做了。”
　　她颐指气使，“现在你把试卷捡起来，帮我做了。”萧清越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妈那边你要配合我，不准你打小报告。”
　　郑若希被她的言论行为气笑了，“萧总请我来这里是做你的辅导老师，不是来替你做作业的。”
　　萧清越不以为然地冷哼，“这有什么区别呢？之前那些辅导老师都这样做。”她学着萧曼君板着脸说话：“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跟我妈说你上课讲得太深奥，我根本听不懂你上课所以考试才考得这么差。”说到这里她得意地笑，“如果我这样做，你猜我妈会怎么看你？会不会辞退了你？”
　　郑若希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女孩，没想到萧清越小少年纪就学会了威胁利诱。她义正辞严道：“事实胜于雄辩。你要颠倒黑白想这样跟你妈说，你就这么说吧。如果你妈偏听偏信你，并为此解雇我，那么我也无话可话。”
　　这话才说完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萧清越紧张地看着她，怕这电话是萧曼君打来的，更怕郑若希率先告状。
　　“喂——”
　　“小希，我跟你说件好事！你张姨要给你介绍个对象，那男的我见过了，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好……”
　　郑若希抿着唇，又瞥了瞥眼巴巴盯住她这边瞧的萧清越，顿时觉得好笑，这模样哪里还有刚才的盛气凌人。
　　萧清越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问：“郑老师，谁……谁打来的电话？”
　　郑若希将手机放在桌上，斜着瞟了萧清越一眼，“把你扔掉的试卷捡起来。”对方不为所动地睁大眼睛瞪她。
　　一向无法无天的萧清越还没来及得张牙舞爪，郑若希望向墙壁挂钟，“萧总应该快回来了吧？”她好像又记起什么似的，扭头看萧清越，“她昨天还跟我说要谈谈你的学习呢。”
　　她心情绝佳地用指尖敲桌面，轻微偏头真诚地说：“你猜我会跟她说些什么话？又会不会相信我呢？”
　　萧清越就像只泄气的皮球，乖乖地捡起试卷。
　　郑若希搁在桌面的那支手机还断断续续传来徐淑娴的声音，她实在听不下去，拿起手机——“我现在没这方面的想法，这事以后再说。”
　　她以为挂断了电话，这事就算完了，但是——二月即将结束之时，郑若希又见到了徐淑娴，这回她还带来了个男人。

　　☆、第04章 -结缘

　　郑若希做辅导老师也有段时间了。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辅导萧清越的英语，然后向萧曼君汇报。灯火通明的书房里，萧曼君坐在大班椅上，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郑若希坐下来说话。
　　“郑小姐给清越辅导了一段时间，她的英语成绩也有所提高，真的辛苦你了。”萧曼君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客套话，令郑若希着实有些错愕。
　　她抬起头看萧曼君，谦虚地笑笑，“萧总客气了……”
　　萧曼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这是你这个月的薪酬。”
　　郑若希看着那个工资袋迟疑了会，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露出一个疑惑的笑容，“距离月底还有好几天，萧总怎么提前给薪资？”
　　书桌后方的萧曼君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瞬，几不可闻地低叹了声，听起来就像是浓浓的哀怨，“我前夫要送清越到国外读书。”她的手指覆上额头，“你的辅导工作也到此为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郑若希捏着工资袋扭头扫了她一眼，漠然地问：“这几天我还需要来吗？”
　　“你看情况吧。”萧曼君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从她话中的口吻听来，其实她的意思是郑若希可来可不来的，毕竟这辅导的工作只是临时性的，总有一天要结束。
　　郑若希抬起眼真诚地看着她，“清越下周准备考试，这几天我都会来替她补习。”
　　“我最欣赏有始有终的年轻人。”萧曼君清浅地笑了笑，“这样吧，这几天你边找工作边辅导清越的英语，找到合适的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不用再来了。”萧曼君也不过四头出头，却一口一个年轻人地叫郑若希，言谈中保持着距离，又让人感到自然亲和。
　　就这样过了几天，萧曼君又主动来找郑若希，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找到工作了吗？”她淡淡地笑了下，“我有个朋友想招助理，你可以去试试，当然了，虽说我把你介绍给他，但用不用你还得他说了算。”
　　郑若希垂下眼，“谢谢萧总的提携。”
　　萧曼君摆了摆手，“你先别谢我，那只是家小公司，发展空间不太，不过呢，倒是能给你磨练一下。”
　　这只是一家小型私企，老板姓徐，年近五十，儿女都移民国外，他经营这公司也只作消遣，主要接建筑设计的生意，不亏本也没多少作为。
　　郑若希做他的助理兼秘书。
　　“徐总，您的咖啡。”
　　徐维宾拎起咖啡杯，香浓的咖啡味窜上鼻端，他扬起一边唇角笑，“小郑你泡的咖啡真不错，比起之前那些秘书泡的速溶咖啡好太多了。”
　　郑若希听之一笑，她是专门学过泡咖啡的，因为……周淮安喜欢。
　　徐维宾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向后靠上沙发舒适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用一种慵懒的语调继续说：“听说你大学读的外语专业，英语八级？那你来我这里真的屈就了。”
　　郑若希听他这样说有些尴尬，只得应了声：“……也就这样了。”
　　“你别谦虚。”徐维宾微微一笑，“小郑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没有的话，我介绍我侄子给你认识，他呢，也算是年轻有为，在本市经营一家游戏公司，他姓宋……”
　　“我离过一次婚，现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徐维宾一愣，看郑若希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他老婆来公司时也见过她好几次，还老叫他把郑若希介绍给她家侄子认识，可她竟离过一次婚，倒是可惜了。
　　郑若希并不觉得可惜。
　　一个曾被伤得体无完肤的不再轻易动心的女人，她很难再为另一个人怦然心动，并不会轻易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她从徐维宾办公室出来，刚到下班时间，公司的同事陆续离开。
　　初春的雨天带着凉意，郑若希拥紧自己的外衣，撑着伞，融入人群中。
　　雨幕渐渐模糊了夜色，她独自行走在早已烂熟于心的街道，远处的野猫跃过马路，迅速消失。僻静的街道一辆过路的车都没有，整个世界陷入混浊潮湿之中，小雨打在伞上发出鼓点般的声音，成就幽静悠长的曲子。
　　然而，前方公寓大门外的一群人打破了万籁俱寂的夜。
　　地上散开好几把伞，被暴风冷雨打湿身的徐淑娴还跟房东杨姐扭打在一起，郑若然在旁边劝架，其他人都撑着伞围观。
　　郑若希愣了愣，随即跑进了雨中。
　　她想拉开厮打的俩人，被徐淑娴推了一把，狠狠地摔倒在地，手掌手肋火辣辣地痛，徐淑娴叫骂的声音继续飙升，句句都难于入耳。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郑若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你们再打我就报警！”
　　她的伞早就被扔到角落，浑身被夜雾般的冷雨打湿，郑若希冷冷瞅着终于停下来却仍在对骂的俩人，“不打的话，都回家吧。”
　　郑若希收拾残局，先向房东杨姐道歉，给了杨姐几百块，又被杨姐责骂了顿才算完事。她回到家中，还要看徐淑娴的面色。
　　“嗳哟，你轻点……”徐淑娴边朝郑若然吼，边骂郑若希，“你去哪了？是不是给钱那个贱-货？我真的白生白养你了，连你亲妈是谁都分不清？！”
　　郑若然故意加重了手劲的力度，疼得徐淑娴呲牙裂嘴，“你这么用力做什么？皮都被蹭掉了！”
　　她撇了撇嘴，“那你就别动，也别说话。”她抬眸看郑若希，“姐，你的手掌也擦伤了吧，我也给你贴止血贴。”
　　郑若希摇着头，坐在沙发处，捏了捏眉心，露出疲惫的表情问徐淑娴，“妈，你为什么要跟杨姐打架？”
　　徐淑娴讪讪地说：“我跟她说你的前夫是周淮安，她不信，还奚落我，让其他人跟着笑话我。”
　　就这样？
　　“才不是！”郑若然揭穿徐淑娴，“妈打牌输了钱，今天来是想让你给钱，还想要我在这边打寒假工挣生活费，她在楼下碰到杨姐他们，跟他们说前姐夫是周淮安……”
　　说到这里郑若然顿了顿，难以启齿地说：“……妈想借前姐夫的名义向杨姐他们借钱。”
　　郑若希的脸顿时结冰。
　　“郑若然，你给我闭嘴！”徐淑娴恼羞成怒，几乎当场就要教训郑若然，可她看到郑若希的表情，又忍了下来。
　　“不是欠了几万的赌债吗？”徐淑娴一向厚脸皮，“小希你给我钱不就解决了。”
　　郑若希怔了一下，接着笑开，刹那间恍然大悟地看着徐淑娴，“妈，你还真的把我当成摇钱树了？”
　　徐淑娴咕噜了句：“你跟着周淮安这么些年，我就不相信你没钱……”
　　“所以呢？这就是你有持无恐地去赌钱的理由？你想着输多少钱都没所谓，反正最后都会有人替你擦屁股是不是？！”
　　徐淑娴不乐意了，“你什么态度？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妈！”
　　“我不会给你钱。”
　　耐性告罄的徐淑娴终于发飙了，“你不给？那我就你闹到底！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事，也有可能跑到若晨的学校当着他同学的面向他要钱！”
　　郑若希咬了咬牙，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侧过头来看徐淑娴，“这些年周淮安给过你不少钱，你都用在哪？你不要跟我说你赌钱输光了！”仰角望去，灯光透进她的眼底，衬得她乌黑的眼珠越发湿润。
　　“你还好意思提？如果你不是跟周淮安离婚了，我会弄得这么狼狈？……都怪你！”
　　郑若希没幻听。
　　徐淑娴这番话比之前无心骂她“废物”更刺耳，更令她气血翻涌，这样指责的词令她坠入深渊，那最黑暗的地方埋藏着她的怨怼。
　　为什么徐淑娴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嫁给周淮安这两年，在经济方面她从来都抬不起头，她被周淮安家族嫌弃出身低，有个厚脸皮又贪得无厌的母亲。
　　周淮安……或多或少都会因为这样才觉得她上不了台面，所以从无带她出席过任何的宴会。
　　她还没从回忆中抽离，就听到郑若然的声音——“妈，你别说了！”郑若然一把扯着徐淑娴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我不走！她不给钱我就不回去！我是她亲妈，她必须赡养我，她没钱就管周淮安要啊……”
　　一直没做声的郑若希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口，她走过去关门，听到敲门声一次次地响起，以及不断传来徐淑娴的叫门声。
　　“开门！郑若希你给我开门！郑若希……”
　　郑若希背对着大门任凭徐淑娴在外面叫喊，她咬紧手背，背靠门坐下，敲门声改为拍门声，一下下地扑打在她后背。
　　过了几分钟，或者十多分钟，门外没有再传来任何的声响。

　　☆、第05章 -天恒

　　郑若希皱着眉头揉着眼睛，伸手摸索在床头柜处不断震动的手机，她打了个呵欠，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一片漆黑。
　　她迷糊地喂了声。
　　“郑若希？”
　　“我是。”也许被吵嚷的背景音扑灭了她微弱的应答，那头又问了句：“郑若希，是你吗？”
　　虽然那人的嗓音沙哑，但她还是听出了这是萧曼君的声音。郑若希亮起灯，抬眸看了眼挂钟，她已经很久没跟萧曼君联系，对方也极少主动找她，尤其在这个时间点。
　　郑若希走神的当口，萧曼君又喂了几声。
　　“萧总，我是郑若希。”她坐起身，伸手亮起灯，掀起被子要起来。
　　那头的萧曼君问：“我在酒店……你现在能不能过来接我？”
　　“可以，我这就过去。”郑若希断然地答应，赤脚踩在地上，拿起搁在椅子处的衣服一边穿一边问：“萧总，你在哪呢？”从电话那头可以判断出萧曼君走到比较僻静的地方。
　　“我在御景国际酒店。”
　　郑若希按下扩音器，边换上牛仔裤，一边又在问萧曼君：“你在酒店包厢还是套房？”她拉上裤子拉链，拿起手机又喂了几声，那头依旧没有声响。
　　她握着手机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是一片静默。
　　“喂喂萧总？”
　　“我在包厢。”
　　“厢房号码多少？”
　　萧曼君转头向旁边的谁问厢房号码，那边的声音很模糊，郑若希听不清，那道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男人，她在脑海搜索和萧曼君共同认识的人之中谁拥有这把嗓音，陈助理？抑或李副总？
　　“你来1918包厢找我。”
　　御景国际酒店里，郑若希从电梯出来，望向走廊尽头正是1918厢房，那道紧闭着门随着她注视的目光猛地被打开。
　　最先入郑若希眼眸里的是一个男人，黑发的男人也往她这边望来，“你是萧总的朋友？”陌生男人皱了皱眉道：“她喝醉了，你进来一下。”
　　包厢里只剩下萧曼君。
　　郑若希不自觉地看过去，细细地瞧着那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伸手扶起萧曼君，那双指节粗犷的大掌和还算得上年轻俊秀的脸形成强烈的反差。
　　“你过来扶她！”男人不满地皱眉，嘴角微微一抿，又指派郑若希，“你送她回家。”
　　郑若希快步上前扶萧曼君，那男人放开了手，萧曼君毫不客气地整个人靠在她肩上，她步伐踉跄了下，扭头问那个男人，“你能不能……”
　　“不能。”他打断郑若希的请求，“我不喜欢和不太熟稔的女人有亲密的接触。”
　　她盯住他的双手，似是无声地控诉着他的双手刚刚就碰过萧曼君。
　　“刚才碰了她一下已经是极限。”男人又将萧曼君的车钥匙递给她，“她的车停在酒店外。”
　　郑若希接过钥匙，那个男人已转身离开。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萧曼君扶入宽大的车后座，郑若希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然后转身坐回前面，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问：“萧总，你需要解酒药吗？”
　　萧曼君摇了摇头，降下车窗，凉风扫去一点酒意，她在微醺中清醒过来，“今晚多谢你了。”
　　郑若希微微一笑，“很少见萧总你这样。”她当然是指一向严于律己的萧曼君也会放纵喝醉。
　　萧曼君一哂，扬起大拇指，“当这号人物也要应酬。”她向椅背靠去，随口问：“你在老徐那边还习惯吗？”
　　“挺好的。”郑若希握紧方向盘，“……我还想找份兼职做。”
　　“哦？老徐给你的工资很低？”
　　郑若希向后视镜一瞥，萧曼君的表情跃入她眼底，那是嘲讽的笑。她除了肩负一家人的生计，还有个好吃懒做，贪得无厌又沉迷赌博的母亲。也是，像萧曼君这样的人又怎会懂为了生计而劳碌奔波的艰辛。
　　“你除了英语八级，好像还懂些其他外语？”萧曼君以手支额，用微醺的眼睛看她，“我有个朋友开游戏公司的，他需要个临时的翻译助理。”
　　“具体翻译些什么，这要问他了。”
　　萧曼君挑了下嘴角，意思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个朋友你也见过，他就是刚才的男人——宋天恒。”
　　姓宋吗？
　　郑若希随意地笑笑，缓慢地开着车，凉爽的夜风吹开车内浑浊的倦意，彼此没有再说话。
　　这天，她按着萧曼君给的地址来到未来顾主的家。
　　静谧的郊区楼盘在拆迁改造前居住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而被比邻而居的高档别墅区的房地产土壕收购后，经过整改包装后，又吹捧成世外桃源般的居住环境，倒是吸引了不少有钱人争相购买，成为继半山豪华别墅之后又一地标性的高档楼群。
　　郑若希站在雕花铁门前，按了按门铃。半响后，扩音器终于传来男人慵懒的单音词——“谁？”
　　“宋先生，你好，我叫郑若希，萧总介绍我来应聘你的临时翻译……”
　　“在酒店见过面的那个女人？”
　　郑若希沉默了瞬，她那天虽然穿得随意了些，但总不至于被误以为会是个男人吧？
　　宋天恒没有为难她，“铁门没锁，你进来吧。”
　　郑若希推开雕花铁门，穿过庭院走上台阶，最后一个步级上蹲坐着一只头大脸圆，四肢粗短的英国短毛猫。
　　“你好~”郑若希露出友善的微笑，弯腰半蹲着和那只温和盯着陌生人瞧，并轻轻地甩着短尾巴的猫咪打招呼。
　　“你也喜欢猫？”
　　声音是从门口发出的，郑若希扭头去看，别墅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前面。
　　她站起来，礼貌地说：“宋先生，你好。”
　　“嗯。”宋天恒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他在行走中俯身将短毛猫抱起，顺手抚了抚猫头上的短毛，“它叫丁小敏。”
　　“……它的名字很特别。”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也叫这名字，其实这猫是按她的名字取的，不过都不重要了。”这没头没脑的自问自答的话郑若希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宋天恒大步走到门口，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审慎地打量着郑若希，“你不进来吗？”
　　“嗯？哦。”郑若希跟着他进屋，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四处看这别墅，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外就是庭院的花园，外面的观景台上还放了两张藤椅。
　　“你喝点什么？”
　　“喝水就行了。”
　　宋天恒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两支瓶装水出来，递了支给郑若希，“我要和美国一家游戏公司合作开发一款新网游，在这款游戏创作策划的过程中，我需要一名英语翻译。”
　　他拧开瓶子，抿了口纯净水，“我知道你有份正职工作，你可以在下班时间或者周末过来。”
　　“我不太喜欢聒噪的女人。”宋天恒特别强调这一点。
　　郑若希在心底默默地替他补充——还有不喜欢和不太熟稔的女人有亲密的接触。
　　她从善如流地答：“我明白了。”
　　“我去拿合同书。”宋天恒抛下这句话就站起身向楼上的房书走去，剩下一人一猫在客厅。
　　几十秒钟后，宋天恒拿着合同书重新回到客厅，看到郑若希正在逗猫玩，丁小敏被她抱在双腿间，被她随意地抚摸短密的毛。
　　郑若希拿了只苹果在它面前晃，“丁小敏丁小敏”地叫它，这猫被这样戏弄却没有炸毛挣扎，反而伸出它的小短爪抓苹果。
　　“这猫平时不怎么近人。”
　　郑若希一听，以为宋天恒不喜欢别人碰他以前女友命名的猫，知趣地将膝盖上的那只玩得正欢快的猫咪放下。
　　短毛猫丁小敏眯细了眼睛张嘴娇滴滴地唤了声，然后蹲坐在郑若希的脚边，打滚着用头顶她的裤腿。
　　宋天恒听着丁小敏不矜持地叫唤，被它肉麻的叫声弄得浑身鸡皮疙瘩，十分无奈地瞪了它一眼。
　　为了不冒起更多的鸡皮疙瘩，宋天恒弯腰单手抱起丁小敏，并将合同书递过去，他捏了捏怀里的不安份的短毛猫，“合同书一式两份。”
　　郑若希接过宋天恒签署上名字的合同书，拿起签字笔在他名字旁边签上她的名字。
　　她笑着抬眸，真诚地看他，“合作愉快。”
　　宋天恒逗着猫还对它笑得眉眼弯弯，他抬头的刹那，郑若希刚好看到他嘴角边露出深深的笑涡。
　　窗外边逐渐融入夜色的花园模糊下去，薄暮的微光中，宋天恒逆光而立，像座诡秘的雕像。
　　郑若希眼前的光线被他挡去更多，她抬头看去，犹如望着峭壁一样遥远的侧脸，未完全入夜的暮色里，宋天恒眨着他那双漆亮的眸子，翘起了嘴角，“合作愉快。”

　　☆、第06章 -想你

　　厨房里乱七八糟，橱柜上放着腌制好的里脊肉丝，旁边堆放各种调味料，醋、料酒，淀粉撒倒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郑若希有些不忍直视。
　　今天是周末，她很早就到了，却没有见到宋天恒的踪影，倒看到厨房被搞得天翻地覆不再像样板厨房。
　　郑若希挽起袖子，将碟里的姜丝夹去，边撒淀粉边抓匀，直到所有的肉丝都沾上淀粉互不粘连为止，然后抖去多余的淀粉，放油锅炸至表面微黄，沥出，再炸一次，最后做芡汁。
　　她将炸好的里脊肉倒入浓稠的汤汁翻拌均匀，提起双腿脚尖去翻橱柜。
　　“你找什么？如果想找芝麻的话……”
　　宋天恒站在厨房门口，他晃了晃手中那罐芝麻，“在我这里。”
　　郑若希转身看着他的目光又停滞了，沉默半晌才接着问他：“你因为家里没芝麻——特意跑到市区去买？”
　　对方竟然理直气壮地嗯了声。
　　他居然为了这可有可无的调味品特意跑到市区里买？要知道从这里到市区需要半个小时……郑若希小心地接过那罐芝麻，认真地撒上来之不易的芝麻，将装好盘的糖醋里脊肉放上餐桌。
　　宋天恒靠在冰箱上看郑若希收拾乱糟糟的厨房，把弄脏的厨具放进水槽，放水，清洗，她熟练地冲洗好并一一归类放回橱柜。
　　“你还想吃些什么吗？”郑若希用毛巾擦了擦手，“我看冰箱里还有很多食材。”
　　宋天恒闻言，看了眼手表，放下手腕，一脸坦然地说：“我现在要去机杨接机，大约一个小时后回来，你能做好吗？”
　　只是做几道简单家常菜的话……应该够时间的。她向宋天恒点点头，“能做好。”
　　“我喜欢果汁猪扒、柠汁鸡脯、咕噜肉，如果你会做这些菜的话就做这些，至于配菜，你随意，饭后甜品你可以做拔丝苹果，脆皮鲜奶之类，我不太挑。”
　　郑若希呆愣半晌，他嗜甜到这个地步，还真的“不太挑剔”……
　　宋天恒看着餐桌上的菜肴，开始研究郑若希做的菜。
　　这顿晚餐很丰盛，虽然这些饭菜都不是他之前说的菜肴，但看得出郑若希有用心，尤其这几道菜都偏甜，完全按他的口味做的。
　　郑若希以为他不满意，试图解释：“冰箱里只有这些食材……”
　　“我很满意。”宋天恒拿起筷子夹了块咕噜肉，“味道不错。”
　　她莞尔一笑，“那就好。”
　　宋天恒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唇角，“下周我要去国外洽谈生意，你可以不用来。”
　　郑若然的眸子从他的餐巾纸上方看过来，又微笑了下，“其实翻译的资料都差不多收尾了……”
　　宋天恒冷硬地打断她的话，“什么时候结束由我决定。”
　　她看他皱着眉，想到这人追求完美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这就能理解他说的这句话。但其实她也没有要提前结束翻译的意思。
　　宋天恒放下筷子，微愠的表情不变，“我吃完了，你继续。”他起身收起餐具往厨房走去，她想说点什么，然而还是沉默了。
　　她看着一脸阴郁不知在气什么的宋天恒独自坐在沙发处，郑若希不想彼此的关系搞僵，何况……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除了性格孤僻了些，还算是个好人。
　　“这个你要吃吗？”郑若希端着盘拔丝苹果递到他面前，“宋先生？”
　　那个盘子又往他眼前凑近了些，宋天恒不想理会她，但还是伸手拿起用牙签插上的苹果，他凝视它一秒，放入口中咀嚼了下，抬起眼真诚地看着郑若希，“这拔丝苹果甜得掉牙了。”
　　郑若希忽然联想到某广告。
　　可是他没有按剧本走，“不过我喜欢。”
　　宋天恒飞往大洋彼岸的第二天，郑若希在家修改她翻译的游戏资料，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标准而富有节奏感的三下敲门声，停下，又再短促地敲响起来。
　　郑若希开门，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面露不善地就要关门，被他伸手挡住。
　　“太太……”
　　她从牙缝里嗤笑出声，“不敢当，我跟周淮安离婚了。”
　　厉景睿态度恭敬，“先生想请您，”他顿了顿，决定换个措词，“请您回趟周家别墅。”
　　郑若希冷冷地说：“抱歉，我没空。”
　　“您误会了，先生请您回去并非单纯地要见您。”厉景睿严谨的表情不变，“徐淑娴女士向先生借了数百万的欠款，先生是要与您商讨这事的。”
　　郑若希拧眉问：“你说我母亲向周淮安借了钱？”
　　厉景睿继续着他的陈词：“徐淑娴女士向先生借了数百万的欠款，先生要我向您转达，这事您管还是不管？如果您不管的话，那么他将控告您母亲……”
　　郑若希一脸阴沉，深深地吐了口气，“我跟你回周家。”
　　周家在本市拥有好几套房子，常住的别墅只有两套，一套位于半山的周家老宅，另一套在市区，郑若希和周淮安刚结婚那会就住在老宅，后来周淮安的父母移居海外，他们就搬回市区的那套别墅。
　　车窗外一片昏暗，玻璃上已经有雨滴地爬行，郑若希顺着山坡上的建筑望去，无声地哂笑。
　　厉景睿撑着伞站在车子旁，郑若希从车厢里跨出来，抬头望向阔别两年后的周家老宅。
　　她踌躇了短短一秒，旁若无人地越过厉景睿，向雨中的别墅走去，自顾自推开别墅的雕花铁门，厉景睿收伞的声音，脚步跟上的声音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力，她如同一叶孤舟，独自穿过庭院进入走廊。
　　玄关的壁灯一向只充当装饰品，昏暗的光线下，一道光在楼梯间的窗边闪过，轰隆的一声闷响炸亮了整个冷清的大宅。
　　周淮安站在楼梯口。
　　他愣了愣，用幽深的眸子锁住她，却对厉景睿说：“家里跳闸了，你去处理下。”他慢慢地走下楼梯，来到郑若希面前。
　　“很快就能通电。”
　　郑若希握着的拳头猛地一紧，抬头望向穿着衬衫长裤的周淮安，她不禁笑了笑，“厉景睿说我母亲向你借了几百万的欠款？”
　　周淮安肆无忌惮地盯住她，“没错。”
　　“为什么要借给她？”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在你是我前妻的份上如何？”
　　郑若希一怔，随即怒瞪他，“如你所说的，你要帮我母亲，那你让厉景睿来找我又是意欲何为？”
　　周淮安依然专注地看着她，“你母亲没能力偿还这笔欠款，母债女还，天经地义。”
　　她用淡漠的冷冽的眼神回视他，“你妄想！钱不是我借的凭什么要我还？何况你明知道我母亲没能力偿还你这笔钱，你到底有什么叵心？！周淮安，你到底想借此要挟我些什么？！”
　　郑若希的话令他呼吸一窒，半晌，周淮安冷冷地反问：“你说呢？”
　　她咬紧下唇，不愿与他纠缠，“你到底……图些什么？”
　　“我要你搬回这里。”
　　“搬回这里？”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周淮安，你让我搬回这里？”
　　周淮安皱紧眉头，“跟你结婚的这两年里，你把我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你熟悉我所有的喜好，我也找不到比你了解我的人……”
　　“所以呢？”
　　郑若希深深地吐了口气，“我还有值得你需要的地方？”差一点她就脱口而出，还有一个女人比她更熟悉更了解他，然而可笑的是，这话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争风吃醋。
　　“你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郑若希听了忽然很想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么我将起诉你的母亲。”
　　她皱着眉闭上了眼睛，“你威胁我？”
　　周淮安默默伸出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慢慢地靠近她，又在刹那间收回手指，对这个他贪恋已久的人，他却不敢肆意地揽入怀抱。
　　郑若希睁开眼睛，“我妈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你想怎么还？”他步步逼近，“郑若希，靠你在外边打工的话，这五佰万，你何时才能还给我呢？如果你明天能还钱这事就算了，没法还，”周淮安幽深的眸子眨了下，“那就以身抵债。”
　　“替我工作两年，这钱一笔勾消。”
　　“啪”地一声，整个大宅灯火通明。郑若希眼神闪动，她咬紧牙关才控制好情绪，“我需要考虑。”
　　雨停了。
　　庭院中的人影穿过铁门转过拐弯角就再也看不见了。
　　“先生？”
　　周淮安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增添了些温度，“十分钟后你去找她，送她回去。”他想了想，淡淡地吩咐：“还有，客房需要重新布置一下。”

　　☆、第07章 -沉沦

　　郑若希使劲拍门，里面传来徐淑娴的叫声——“催什么催，来了！”门紧接着被推开，她一抬眼就看到郑若希。
　　徐淑娴气势汹汹的脸立即转换成笑容满面，“小希啊，你怎么来了？”
　　“你的衣服……”看着衣衫不整的徐淑娴，郑若希蹩着眉，“你又认识了新的男朋友？”
　　“淑娴，谁来了？”雄厚的声音传来，屋里虎背熊腰的陌生男人来到门口，他看着郑若希愣了愣，然后嬉皮笑脸指着她问徐淑娴，“她就是你那个稼了有钱人的闺女？”
　　他上下打量郑若希，啧啧有声：“模样真漂亮，难怪能稼有钱人呢。”他穿着汗衣短裤，露出猥琐的笑容，“有钱人就是*好命。”
　　他一脸羡慕地感叹完，伸出粗壮的臂膀来揽住徐淑娴，向郑若希介绍自己，“我是你妈的男人。”还意犹未尽地补了句：“也将是你后爹。”
　　郑若希听这男人满口污言秽语，一脸阴沉地看着徐淑娴。
　　“哎，你胡扯什么，快点回你家。”
　　壮汉不满地低低骂了句，仍站在那里不肯走。
　　徐淑娴又承诺，“你明天再来。”
　　他这才悻悻然地走了。
　　徐淑娴赔笑了声，“他这人就这样粗鄙，你别介意，咱们进屋再说。”
　　郑若希仍站在那里不动，“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你说。”
　　“你向周淮安借钱了？”
　　徐淑娴笑容僵住，不看郑若希，“我最近想做点生意，就问他借了钱……”
　　“什么生意？赌博吗？”
　　郑若希用冷冽的目光看她，“你赌钱输了伍佰万，你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不就是伍佰万吗？也就一套房子的钱。”徐淑娴想都没想就说：“别说区区的伍佰万，就是让他送我几套房子，这对周淮安而言都不值一提。”
　　郑若希看她就像看着个陌生人，“这钱我会替你还给周淮安。”
　　徐淑娴还没乐起来，她又掷地有声地表态，“妈，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明天我会登报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你……你要跟我断绝关系？”徐淑娴睁大眼睛瞪她，“你以为登个报就能断绝我跟你的关系？没门！你必须赡养我！”
　　郑若希看着徐淑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地坚决，“法律规定的义务我都会履行，周淮安那边我跟他说了，从此以后，你的个人行为与我无关，如果他要借钱给你，只能管你要，不过，他不会再借钱给你了，我也不会再承担你的债务。”
　　徐淑娴不讲道理，向郑若希撒泼，“逆女！我白养你了……真是狼心狗肺的逆女，我可是你亲妈啊，你竟然这样待我……”
　　“我没法一次次地替你还赌债。”
　　“那我以后不赌了还不行吗？”
　　郑若希刹那间怔怔地望着徐淑娴，她并没有犹豫多久，转身就走。
　　“小希！郑若希！”
　　徐淑娴的叫声仍在后面传来，郑若希紧紧地咬着唇，步伐加快，没有再回头。
　　郑若希漫无目标地走在街上，风声和尘埃，汽车的轰鸣声，这些有形虚无的虚实声响好像穿越过她，与她无关，她目空一切，却又无比清晰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景物映入眼眸。
　　她的手机在震动。
　　郑若希愣怔了下，低头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她下意识地按起来，低低地唤了声“喂”。
　　她用无感无所谓的眼眸注视着街头某面掉漆的墙脚，听着那头的厉景睿说他已经在她家楼下等她。
　　一片树叶砸在她脚边，郑若希愣了愣，抬头望向街道上的树枝，初春了，树叶都发芽了。
　　她放下拿手机的手，拾起那片树叶放进衣袋，继续往前走去。
　　郑若希扭头望向车窗外。
　　厉景睿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如尊石像，又猛地想起她当初和周总闹离婚时的情境，她这样回去周家应该不好受吧。
　　她的行李很少，一个行李箱，两只小行李袋，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厉景睿提着轻巧的行李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走。
　　郑若希走进主屋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扑过来，令她退后一步才稳住身子，脸颊下一秒就被舔-湿了。
　　“小乖。”郑若希抱住毛茸茸的松狮犬，边替它顺毛边笑着说：“你还这样调皮。”
　　看来周淮安没虐待它，毕竟他一直很讨厌它，她也认为和他离婚后，这只松狮犬会被他随意送人了。
　　“你和丁小敏都喜欢这样。”松狮犬在她怀里蹭，似乎在嗅她身上的味道，撒娇要她用舒服的力度抚-摸它。
　　“谁是丁小敏？”
　　站在她后面拥有冷淡脸孔的周淮安突然冒出来，“这狗昨天没洗澡，你不嫌脏？”
　　她弯下腰，松狮犬从她怀里扑跳下，从容地从周淮安旁边踏过，仿佛对它而言，这个冷漠的男主人远远没有女主人重要。
　　郑若希转身望向他，脸上的笑容早就荡然无存，“周先生，我觉得有些话现在说清楚比较好。”
　　周先生？
　　周淮安盯住她不禁失笑，懒洋洋的眸子斜着看她，“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或许能回到昔日般和睦，没必要针锋相对，处处较劲。”
　　郑若希也笑了下，“我想说的正是这事，我可以和你和平地相处，像过去一样照料你的起居，但我要强调一件事——我的私事，请你别管，别过问。”
　　“像小乖脏不脏，我会不会嫌弃，这完全是我的事。”她是晓得他的洁癖的，拿鄙视的眼神看他，“你又不碰我。”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到对面的周淮安长长久久地注视她，“不是……”她咬了咬舌头，“那个意思。”
　　气氛有点微妙。
　　厉景睿审时度势后，对周淮安说：“周总，您与宏瞻风投的顾总还有约，我先到外边等您。”
　　“既然我们的共识结成，不如你现在帮我打领带？”周淮安将他的领带递过去给她，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还记得如何打领带。”
　　以前怎样帮周淮安打领带？
　　她为他学会了各色领带与衬衫不同的搭配法，以及各种领带的打法。会选好他比较喜欢的几条领带拿到他面前，任他挑一条，再认真地给他系领带，然后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印下一吻，如今回头想想，当初对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又是怎样亲得下去的？
　　可过去的终究就是过去了。
　　她现在所充当的角色只是个被前雇主欣赏的称职的管家。她能做好这个职务，也就是份工作罢了。
　　郑若希面无表情地接过他手上的领带，她一眼就分辨出这条领带是她买的那些领带之一，也难得他还这么喜欢……不过，他一向念旧。
　　周淮安垂下眼眸，悄然看着她靠近自己，缠绕在他鼻端的依旧是熟悉的淡淡馨香味，盯着她的双眼皮和长长的睫毛，视线继续往下又停在她的微启的唇上。
　　她心无旁骛地替他系领带，完全没注意到此刻他流露出的神情，丝质领带在她的指间穿梭，熟练地打了个平结，手指放开了领带。
　　郑若希抬眸皱眉，“你还满意吗？”他就这样猛瞧着她看，令她不由得又皱了下眉头，并后退一步。
　　周淮安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把领带扯松开来，“换个打法。”面对他刻意的刁难，郑若希咬牙又重新替他打了另一种打法。
　　他的眉头舒展开，矜贵地笑了下，“这回我很满意。”
　　郑若希怔了怔，周淮安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这幅场景就像神坛上俯视芸芸众生的神祗偶尔露出的罕见笑容。
　　周淮安回到家的时候已雾深露重。
　　他喝了些酒，但很清醒。
　　从楼梯走廊处径直走向二楼的客房，推开门，客卧的大床上躺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昏暗的光线里，他慢慢走近，看着白天张牙舞爪的人如今一入睡就显得纯真无辜。周淮安心中一动，也就思孝了几秒钟，他亮起壁灯，拽起被角，缓缓地向下掀，露出光洁的脖子肌肤，他的动作顿了顿，松开了手指，俯低身，试探着用指尖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她没有醒，指尖下是一片温暖。
　　他抬起手指循着她的轮廓起伏，指尖停在她的下唇，并没有多久就滑下去，低头吻着她的唇。
　　周淮安心潮澎湃，像在黑暗中听到自己最真实的渴望声音，不断地骚动，被强制压抑下的情-欲令他脸色潮红，粗-浊地深深呼吸，他抬眸看了眼郑若希，她薄如蝉翼的眼帘颤动了下，好像随时准备醒来。
　　他此刻的姿势——俯低身，单手撑在枕头边，另一只指节粗犷，青筋暴露的大掌正贴着她的脸颊。
　　郑若希在这个刹那间睁开了双眼，灵动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周淮安……你在做什么？”

　　☆、第08章 -回忆

　　郑若希在枕头上转过头去，嘴唇轻轻擦过脸颊边的——粗犷指节。
　　她的唇瓣传来微微的麻痒，“周淮安……你在做什么？”郑若希瞪着他，“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间？”
　　虽然气氛不太融洽，但周淮安还是被那一瞪弄得心潮澎湃，他听着自己暗哑地应答了声“我饿了”，然后一跃而起，用冷清的嗓音说：“我来叫醒你，只是想让你替我做宵夜。”
　　光明正大又合情合理。
　　郑若希无从反驳，只得下逐客令，“那现在请你出去。”她从略微卷起的被子下露出劲瘦雪白的脚踝。
　　周淮安垂眼，醇厚的嗓音非常富有磁性，“记得多放葱。”他转身一步不停地走出了门。
　　郑若希眉头紧紧地皱着，绻缩在床边，双手抑膝而坐，刚刚……半梦半醒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时光倒流回过去，他还是她的周淮安，但接着她又猛然地意识到不可能，于是她迅速地清醒过来，刻意冷言冷语待他。
　　第二天的清晨，周淮安刚从卧室出来，二楼尽头的客房也在同一时间打开了门，俩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
　　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非郑若希莫属。
　　两年的婚姻生活，那么多个朝夕相处并不是虚度的，她将周淮安的作息习惯摸得一清二楚，7：00准时起床，二十分钟的穿衣梳洗时间，郑若希踩着这个时间点和他同步做同样的事情。
　　郑若希率先反应过来，略微加快了步伐从他身边越过，与他擦肩而过时被后面的周淮安一把抓住手臂。
　　她皱眉，问：“做什么？”
　　周淮安指了指她的衣领，淡淡地说了句“没整理好”，然后要主动亲手替她整理衣领。
　　郑若希垂下眼，退开一步，“我自己来就好。”
　　他盯着她忽地轻笑了下，“你以前并不这样。”
　　那样？
　　千依百顺，万般讨好？
　　抑或——
　　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她如今的性格扭曲，别扭，统统都因为他。
　　郑若希十分淡漠地说：“以前的事离我太遥远，我已经忘了。”也不需要记起来。
　　周淮安看她与自己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遥遥望向已经径直往厨房走去的背影，他很想说些什么话，却还是发不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音节。
　　郑若希关掉炉火，将锅里的小米粥盛起，又准备好配菜，牛奶，以及给松狮犬小乖的狗粮。
　　三月的某个清晨，阳光正好，从客厅一角的格窗间走进来，靠窗的欧式餐桌上，精致的餐具、摆设的装饰品都被阳光镀上一条洒金的花边。
　　周淮安叠放好报纸，目光略微一抬，看到郑若希蹲在地上给小乖喂狗粮。他的眸子露出温柔的光，静静地看着如同油画般静谥美好的一人一狗。
　　俩人默不作声地用餐。
　　这个周末，是他们离婚后首次在同一屋檐下，共同度过。
　　郑若希回想曾与他共度的周末时光——
　　新婚的第一年，她偶尔也会像年轻的新婚夫妻一样浪漫地拉着周淮安去看电影，整个戏院的观众都为那部喜剧捧腹大笑，唯独周淮安看着imax屏幕面无表情地沉默。
　　那次之后，郑若希才明白她和周淮安的差距，一个喜欢低俗大众的文化，一个偏好去歌剧院听歌剧。
　　豪门世家与草根低层的结合。
　　往往就是……
　　自卑。
　　但那段时光里的郑若希虽然卑微，却满心欢喜，只因为，她爱他，她稼给了她最想稼的男人——在大学时代一见钟情的周淮安。
　　给予他爱情，给予他家庭，给予能给予的……她以为她的一心一意打动了那个男人，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角落走近他，遇见了光，站到他身边，过着她幻想无数次的生活。
　　然而她最终和他离了婚。
　　毁了她婚姻的，不止是他有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前女友，更多的是不合适……以及她的羡慕妒忌恨。没有可以和他前女友比肩的背景，妒忌对方更有才情与他更匹配，恨……她只是她。
　　爱到最深处，郑若希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如此丑陋，如此不堪。
　　成为面目可憎，最讨厌的那类人。
　　她突然抬眸，看着那个慢条斯理，举止优雅用餐的周淮安，又自嘲般低低笑了笑。
　　周淮安用餐巾纸擦了擦嘴，问她，“不吃了？”
　　她垂着眼眸，并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你继续吧。”郑若希不冷不热地应了句，端起餐具往厨房走去。
　　水槽里的水几乎溢满，她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恍过神来。
　　周淮安就在外面，说不定正往这个方向瞧过来，而她不愿与他独处，唯有找点什么事情做，避免出现在他面前。
　　周家占地面积很大，英式别墅足足有四层。周家是请了家政公司做清洁的，郑若希并不需要做拖地吸尘这类家务，但周淮安的衣物从来都是她用手洗的，亲自熨干，挂好。
　　郑若希捏了捏眉心，收拾好脸部表情，重新踏入周淮安的视线范围内，他也恰好望向她。
　　她微低垂着眼眸，“我想用书房。”
　　黑色沙发上的周淮安神情不变，依旧目光灼灼，却寡言淡语道：“你随意。”
　　她微一点头，也就顺势往楼上走去。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应该不分彼此，想用什么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更不需要像客人一样询问能否借用书房，因为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但显然，郑若希并不这样想。
　　周淮安又翻了页书，目光却望向那道渐行渐远，消失在楼梯转弯的背影。他嘴角微微一抿，到底……他们还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回到最初？
　　书房位于老宅的第四层，整层都用作书房，铺红色半筒瓦墙顶安装吸顶灯，西北方向各有一面窗户，采光足，从窗外望去就是无垠的大海以及山顶的风光。靠窗的位置放着小沙发，四面墙都是一排排的书架，正中央放着一张实木书桌和数张藤椅。
　　周淮安讨厌把工作带回家，所以不太常用书房，只是偶尔来书房看会儿书籍，但都在晚上的时候，郑若希也是知道的，才会向周淮安提出占用书房。
　　这里的布置，还是那样熟悉。
　　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落了层薄薄的灰尘，亘古地一成不变。
　　她闭上了眼睛。
　　搜索关于周淮安待在书房的画面。
　　夜风蹈海而来，从东窗呼啸来去，拂过欧式提花镂空纱窗，微微摇摆，周淮安伫立在书架旁，又翻开一页书。淡黄的光线下，他前额的碎发被风撩起，脸庞的线条却难得地柔和，那双眼每一睁一眨都带动浓密的睫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那本书，像解读了些神秘的文字，嘴角微微地弯起。
　　郑若希猛地睁开眼睛。
　　忽然走到记忆中周淮安所站的位置——最靠近窗的书架，找他常常翻阅的那排书籍。
　　她的指尖掠过一本本书，目光随着指尖动作浏览起书名来，突然间，她的手指停顿了下来，连面部表情都有所动容。
　　那是钱钟书的《围城》。
　　她送给周淮安的。
　　郑若希之所以为之动容并不是因为她找到这本书，或周淮安曾翻阅过她赠的书，而是——
　　而是，这里面有属于她写的，青涩的，隐晦的情书。
　　她翻开第十八页，第二十页……一共六页纸，见证了她的心意，于她而言，这是她做过最浪漫的事。
　　三月底的春天，仍然很冷，海风从她身后吹来，扬起她的裙摆。
　　郑若希眸子黯然，像被风吹得她眼睛微微胀痛。
　　她双手捏得书页起皱褶，猛地撕下一页纸，然后又痛痛快快地将余下的那五页统统撕掉。
　　她手一扬，纸张又轻飘飘的坠地。
　　这么轻，又那样沉重。
　　走廊处的周淮安一脸温柔，他正端着一杯牛奶，一步步走近书房，想到书房中的郑若希，他又露出个浅笑。
　　踩入书房欧式地毯上的周淮安看到了郑若希疯狂手撕书的一幕。
　　“你在做什么？”
　　冷冽的嗓音蓦然从门口那边传来，郑若希怔了下，侧过头来望向一脸阴沉的周淮安。
　　她黯淡的眸光和他幽深的黑眸对视，“没做什么。”
　　周淮安抬头看到她手中的那本残缺书的书名以及飘散在地板上的纸张，他问：“你为什么要撕了这本书？”
　　郑若希沉默半晌之后，认真地对他说：“我记得这书是我买的……”她简直连自己在说什么都难以理解，“何况我现在也不想要了，也后悔曾经买过这本书……毕竟……”
　　她垂着眼眸，一字一顿：“这印记了我的愚蠢。”
　　“咣”地一声，马克杯被砸在书桌上，溅起几滴还带余温的牛奶，郑若希抬头看周淮安时，双眼只捕捉到他的背影。
　　“我要。”
　　简短又有力的一句话。
　　周淮安弯低腰，一张张地拾起，接着迎向她的目光，“现在你能让我独自待在这里吗。”他的眸子如一汪漫无边际的黑海，席卷她想要拒绝的任何话语。
　　书房的那道门掩上。
　　周淮安捧着那本他视若珍宝的书和被撕掉的几页书，他拉开藤椅坐下，认真仔细地抚平那几页纸的皱褶，又拿来胶水小心翼翼地粘贴回去。
　　郑若希送给他的这本书是什么时候？
　　他们的新婚夜。
　　她说，这是新婚礼物。
　　喻意很好？
　　其实是……
　　那句话很重要。
　　她在这本书里做了读书笔记，看似随意写的一两句话，其实，只要认真看她写的字就会知道，这被撕掉的几页纸，每行字中都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地方——
　　第十八页，那句“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这本书”，这“周”字的笔迹明显不同于其他字迹，因为她是用左手写的。
　　第十八页，第二十页……这六张纸都有用左手写的一个字，按顺序拼起来，这六个字分别是：周、淮、安、我、爱、你。
　　18，20……这些数字代表的是日期。因为，在“爱”所在的第103页，代表的日期是10月3日，那天他问郑若希要不要嫁给他。
　　105页，10月5日，他和她结婚了。
　　周淮安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郑若希不知道，当初她赠他这本书之后，他就在《围城》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
　　此刻的周淮安露出他自己看不见的温情脉脉的眼神，他指尖沾着温柔和爱意，抚摸着写得缱绻缠绵的“郑若希”三个字，还有——那行苍劲有力的英语句子——ilikeyou，butjustlikeyou.
　　这是他的承诺。
　　郑若希觉得周淮安简直是不可理喻。
　　那只是……一本书。
　　仅此而已。
　　她皱着眉头，转身瞥向书房，视线仿佛能从厚实的奶白色门穿过去看里面的周淮安此刻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伸起了手，轻轻地将手掌贴在门板。
　　几欲想推门进去。
　　这样，她就能看到周淮安是不是露出如她想像的表情，铁青着脸，说出些令她无地自容的话，冷漠又冷淡。
　　她仍旧在乎他。
　　她以为渐渐淡忘的过往，其实从未曾忘记过。
　　周淮安知道她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大概会鄙视她吧，一个主动提出离婚又对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如此口是心非。
　　一想到他会不耐烦地皱眉看她——
　　这道门就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09章 -偏爱

　　郑若希推开雕花铁门，穿过庭院，又来到宋家。宋天恒出国数天，他家的猫都是由她帮忙照顾，郑若希每天都会去他家喂猫。
　　宋天恒都差不多回国了吧。
　　郑若希这样想着，从衣袋里拿出钥匙，熟门熟路地开门，走进寂静无人的客厅，目光四处搜寻丁小敏。
　　“……到哪去了。”郑若希去过厨房，又出去花园找了一圈，都不见丁小敏的猫影。
　　她站在客厅，抬眸顺着楼梯望向二楼，或许跑到楼上了？
　　二楼主卧的门没关上。
　　郑若希哂笑，走了进去，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上，整个室内都漆黑一片，她伸手亮起了灯。
　　她没看到丁小敏，却看到了从浴室出来的宋天恒。
　　他回来了。
　　宋天恒睫毛下淡淡的黑眼圈，他应该没倒回时差，只洗了个澡，然后再打算睡觉……但他不是明天才回国吗？
　　他手上拎着条浴巾，被他擦拭完黑短发后扔在一旁，裸着上半身，光着脚在屋里踩来踩去，将郑若希视若无睹。
　　“我上来这里是来找丁小敏。”
　　郑若希只好出声打破沉默，又说了句废话：“你提前回来啦。”
　　宋天恒湿润的黑短发有些卷翘，他半蹲在地上，打开带回来的行李箱，开始翻箱倒柜不知要找些什么，听了郑若希的话也只‘嗯’了声，又继续翻行李箱。
　　郑若希以为他找衣服穿，但见他在行李箱翻出衬衫和牛仔裤又扔开，于是又问了句：“你……不穿上衣服吗？”
　　宋天恒回过头来，眼眸含着倦意却盯住她，很认真地说：“不用，我待会要睡觉，我习惯裸-睡。”
　　他现在赤-裸着上身，后腰也只搭着条毛巾，背脊瘦削却肌理分明，对工作严谨的宋天恒似乎对其他以外的事物都不太苛刻，甚至是不堪在意。在郑若希的面前往往十分随意，没架子，就像个朋友，随性随心所欲。
　　“那我不打扰你了。”
　　“找到了。”
　　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宋天恒施施然转过身走回来，将找到的礼物递到郑若希面前，见她没反应，又扬了扬手中的那盒ameliarope巧克力（艾米莉亚，英国巧克力品牌），“送你。”
　　郑若希不由自主地笑了，“谢谢。”
　　宋天恒点点头，转回身往床的方向走，“我要睡了，你随意。”
　　郑若希想了想，还是喊住了他，“宋先生，”床垫陡然下沉，她略一抬眸就能看到他正凝视着她。
　　“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他倚在床头，抬起胳膊枕在脑后，闭着眼睛，淡淡地笑了下，“你说吧，我在听。”
　　“你到国外的那段时间里，我把余下的翻译资料都收尾了，从明天起……我不会再来你这里了……抱歉，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扣我薪酬……”
　　宋天恒就这样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她，令到郑若希在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把话说得断断续续。
　　他的表情似乎……非常恼怒。
　　郑若希打算再道次歉，却被他冷冷地打断。
　　“我不在乎你的那点薪酬。”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郑若希不知道他恼什么，但她很清楚周淮安不会允许她继续替其他人工作。
　　郑若希沉默。
　　宋天恒掷地有声，“何况我说过，”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什么时候结束由我说了算。”
　　“宋先生你这样说，我倒是不懂了。”
　　郑若希也看他，“我只是你的临时翻译，这工作总有结束的时候，我知道你非常看重这次的游戏角色的译文，我是以专业的精神来对待的，这翻译资料如果需要修改的话，我也会配你，”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再做你的翻译了。”
　　“你说完了？”
　　郑若希望着一脸冷倨的宋天恒，“说完了。”
　　他伸手指了指门口，“你可以走了。”
　　郑若希不为所动。
　　宋天恒慢腾腾地勾起嘴唇，嗤笑出声，“你以后可以不用再来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又垂眸低下头，“谢谢。”
　　他转回身去，背对着她，“还有……”
　　“什么？”
　　“算了。”
　　郑若希看他的背影多少有些郁闷，但既然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任何假惺惺的话她都一概说不出口。
　　她离开了宋家。
　　宋天恒将笼罩整个房间光线的厚重窗帘扯开，望向已经越过花园的郑若希，他的眸子多了丝复杂的情绪，又猛地拉上了窗帘。
　　***
　　周淮安在郑若希离开了家后就接到徐长策的来电，他约他出来喝杯酒，本来说好要去酒吧的，但在他驱车前往时又接到临时换地方的电话，理由是某人婚后不去这种地方。
　　万和会所建于远离闹市的郊区。
　　徐长策和周淮安是多年的好友，俩人见面自然相谈甚欢。
　　“这老顾，”徐长策喝下第二杯的最后一口酒，意犹未尽继续点评迟到的顾宏峰，“每回都这样，要不迟到，要不带他老婆秦宜君一起过来。”
　　周淮安挑眉，“这倒少见。”
　　“你跟他还不熟，顾宏峰这人简直炫妻狂魔。”徐长策咧开嘴呵笑了声，“最好别在节假日时约他出来，否则就是自虐。”
　　“谁让你单身。”
　　“你倒不单身，”徐长策用鄙视的眼神看他，“听说你又和郑若希在一起了？但我看你板着脸，你跟她复婚了没？”
　　周淮安笑笑，从衣袋摸出盒未开封的烟，打开，衔住一根，把纸盒往桌上一扔，点着火，一边靠在椅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任重而道远。”
　　“那意思就是没有了？！”徐长策接过他递来的烟，衔在嘴边却不急着点燃，“啪”地一声打开打火机，看着那束淡薄的火焰，“我说你们都差不多得了，”用淡漠的眼神盯着周淮安瞧，“别太宠女人，尤其跟你结了婚的女人，可你们偏偏一个个入魔似的，丢了男人的脸面，老顾就是模板。”
　　周淮安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才呼出一口气，“你不懂。”
　　徐长策微微一怔，曾几何时，他在顾宏峰口中同样听过这句话，回忆起当时，他们居然连语言神态都一样，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又甘之如饴的口吻……真让人想揍他们。
　　周淮安捻了捻指间的烟，难得地笑了下，“你的那番说辞，我以前也曾这么跟别人说过。”他摁灭了吸剩的烟，“现在想想真的……讽刺极了。”
　　徐长策作为会所的投资者之一，理所当然享受着高规格的待遇，一帮经理闻风而来，忙前忙后地招待他们。
　　万经理拿了瓶伏特加进来，他向徐长策他们介绍这瓶酒的来历，“隔壁盈信集团的李德晟先生听说您来了会所，特意送上这瓶酒，还让我转达想见您的意思。”
　　“盈信集团董事长□□飞的二儿子？”
　　“您说得没错。”
　　徐长策转头问周淮安，“顾宏峰还没到，咱不如跟李德晟见个面？”
　　周淮安勾了勾唇，“无所谓。”
　　徐长策刚抓起杯子啜了一口酒，敲门声又传来了，门紧接着被推开，来人高兴得连门都忘了要闭上就走上前，“徐总，周总，久仰了。”
　　李德晟自来熟地替自己倒了杯酒敬他们，“我敬你们一杯。”说着他就自顾自地喝完，又拉开椅子坐下，他聊的话题都是围绕生意，但显然周淮安他们并不感兴趣。
　　徐长策对他找来的乐子不满意，没想到李德晟这么没眼色——
　　“你们还等谁，”他指了指徐长策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哪个人物能让你们俩人等这么久？”
　　“宏詹风投的顾宏峰。”灯光底下的周淮安听了徐长策的话，也抬起头来，不置可否地抽着烟。
　　李德晟一愣，随即笑起来，“他？”
　　“那个赫赫有名的妻奴……怕老婆成他这样的，还真少见。”
　　徐长策向周淮安微微哂笑，露出个“看吧，全世界都知道顾宏峰这德行”的表情来。
　　“他老婆是徐总您旗下某家酒店的总经理……叫秦宜君？对，是她，我见过她……不是就个二婚女人吗，这种货色的女人，顾宏峰也瞧得上，呵……”
　　李德晟脸上的笑容还没扬起，一只手猛地从他后面攫住了衣领，李德晟不悦地扭过头去，立刻变了脸色，跟着他一同向后望去的徐长策看到了顾宏峰，他微微站起身，“……老顾。”
　　顾宏峰狞笑着揪起他。
　　李德晟张开嘴，“顾……”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宏峰扬起了拳头往他脸上揍去。
　　顾宏峰动作又猛又快。
　　李德晟没躲开，被揍得倒在地上，他痛呼了声，抬头看到顾宏峰阴鸷的眼神，他连忙向徐长策他们求帮忙：“徐总……帮帮忙……”
　　顾宏峰冷嗤一声，舒展刚劲有力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捏着李德晟的手臂，听到更刺耳惨烈的尖叫声。
　　“老顾，有点分寸，别太过了。”徐长策话虽这样说，却递起桌上的一杯酒给他，“意思意思就好。”
　　顾宏峰勾起嘴角狠狠地笑了，抓起酒杯泼了李德晟一头一脸，“看在徐长策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
　　李德晟抹掉挂在眼帘上的酒液，“谢谢顾总。”他爬起来，忙不迭地离开包厢。
　　顾宏峰对默不作声的周淮安笑了笑，“让周总见笑了。”
　　周淮安也笑了下，“这人活该被揍。”
　　顾宏峰听了这话觉得顺耳极了，扬起脸笑。
　　徐长策伸出手指抚额，低声说：“你们……”果然不应该约已婚的男人出来喝酒……
　　他又熟稔地替俩人倒酒，“我说老顾你脾气越发见长了，只是一两句难听的话而已……”
　　顾宏峰扬了扬眉，“说我老婆的就不行。”
　　“你，”徐长策皱了皱眉，颇为无奈道：“那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他好歹也是□□飞的儿子。”
　　顾宏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烟，“别说他是□□飞的儿子，就算是□□飞本人又怎么样？”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我一样揍他。”
　　徐长策被他气笑了。
　　周淮安不得不对顾宏峰另眼相看，混迹金融圈的都认识这个叱咤风云的商界巨鳄，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低调沉稳，就和他一样，结果——顾宏峰私底下就这样，为了个女人鲁莽得像个热恋中的少年，毫无顾忌，说动手就动手……他到底喜欢他妻子什么程度？
　　顾宏峰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看到屏幕显示的“亲爱的老婆”来电，连眉眼都温柔得似水，“老婆……宝宝找我，好，我马上回来。”
　　他向俩人扬了扬手机，“我老婆儿子找我，失陪了。”说着就离开了包厢，留徐长策苦笑着对周淮安说：“这妻奴的名号就这样来的。”
　　周淮安若有所思，“他似乎很宠爱他的妻儿。”
　　徐长策又低笑了声，想都没想地答：“何止一个‘宠’字了得，简直是……走火入魔。”
　　朦胧的月色流淌入室，郑若希的睡颜一片安详柔和，比起白昼少了些冷清。周淮安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循着郑若希精致的五官起伏，把她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开。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柔情似水的眼神。
　　很想拥抱她。
　　这想法没有任何情-色。
　　纯粹的想和她拥抱一下。
　　周淮安脱掉外套皮鞋，轻手轻脚在躺在她旁边，他试探着轻轻拍身边人的脸蛋，她没有醒。
　　隔着棉质睡衣，他伸长手臂揽抱住她。
　　第一百八十六天了。
　　他记得很清楚距离上次拥抱的时间。
　　熟悉的气息，肌肤相贴的暖意触感驱散了他从外边带来的寒意，他几乎小心翼翼又万分珍爱地拥抱熟睡的郑若希。
　　初春早已来临，而他却处于寒冬之中，直到郑若希重新出现他的世界，鲜活了他的生活，就像……就像暖洋洋的阳光溶入冰封的海洋，舍不得，拒绝不了那道最耀眼的阳光。
　　他埋头在她的肩窝，脸颊处是她柔软茂密的长发丝，他的手指与发丝交缠，连呼吸都荡漾出一种暖烘烘的爱意。
　　但周淮安没想到的是，郑若希醒了。
　　这一切都归结于他蜷起的手指。
　　“周……周淮安，你怎么睡在我的床上？”郑若希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躺在她身侧的人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话，鼻翼处尽是他散发的酒味。
　　郑若希皱眉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周淮安，她沉默了数秒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起床，把房间让给他。
　　她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还是转过身，替他盖上了被单，喝醉了酒的周淮安用脸颊摩蹭了下被单，又翻了个身。
　　郑若希关掉灯，轻声关上门。
　　整个房间回归静谧。
　　闭上眼眸的周淮安突然间睁开眼睛。

　　☆、第10章 -我的付出，从未打动过你

　　郑若希和周淮安坐在餐桌对面，彼此默契地闭口不谈昨夜为什么会睡错房间。
　　今天是周六。
　　周淮安还要出门。
　　临出门时，周淮安紧盯她的眼睛看，“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公司。”
　　“去公司？”
　　“……嗯。”周淮安闷了半晌才应了声，当他瞥见郑若希拧眉时又强调了下，“我给你安排了个职位……我的特别助理。”
　　郑若希倏地冷脸。
　　“你不高兴？”
　　她应该露出理解又愉快的笑吗？
　　作为他的前妻却以他的助理身份进入公司，别人会怎样看待她？还有……一旦踏足他的公司，少不了与他的初恋情人见面接触。
　　她不想。
　　……再次成为她讨厌的那个自己。
　　“如果你是要问我想不想进你的公司做你的助理，我不想，但你以债权人的身份命令我配合，你允许我拒绝？容忍我说不吗？……”郑若希面露嗤笑，又冷冷地继续说：“既然我没有这个权利，你又何必多问？”
　　这样浑身刺的郑若希令他微微一怔。
　　周淮安阴幽深的眸子悄然看着她，几欲张嘴，却还是缄默下来了。
　　整个大厅都是寂静的。
　　郑若希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处，一手抱着小乖，一边抬眸向窗外望去，视线恰好与一只鸟的影子擦肩而过。
　　周淮安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曾去过你的公司找你。
　　那天是节后的第二天，周淮安回公司加班，她没跟他打招呼，提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去找他。
　　但当她踏入空荡荡的工作区，满心欢喜地往他的办公室走去时，她看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周淮安和程愫愫。
　　他靠在大班椅背上，虽然脸上挂着黑眼圈却精神抖擞，斜过头去看坐在他旁边转椅上的程愫愫，俩人不知道说起了些什么话题，彼此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
　　或许他们在谈生意场上的事，或许怀念起彼此的过往。
　　这些都与她无关。
　　亦无法插足。
　　郑若希这样就站在外面，远远地隔着玻璃门看着他们——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她仍觉得他们亲密极了。
　　她敏感自卑。
　　犹如一尊面无表情的石像，双腿扎根在地上，无法再向前踏进一步，最终苦苦挣扎才跋足忙不迭地转身逃离。
　　她的阴暗她的怨怼都成了魔。
　　郑若希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松狮犬。
　　有些往事就不应该，不被重新回忆起。
　　翌日。
　　郑若希和周淮安去公司。
　　盛天集团大堂站满了整齐一排的队伍。由集团高层领头，按级别的高低各层次一列队排开。
　　这阵势就像皇帝出巡。
　　周淮安神色岿然不动，人群拥护着他向前走。
　　她看着被前呼后拥的周淮安。
　　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云泥之别。
　　总经理室位于盛天大厦最高层。
　　除了单独的总经理室，外面就是一片工作区，整个集团的运作中心就在这里，秘书长叫陈冬，她带领着数名秘书，兼任办公室主任，别看她年近五十，却魄力十足，做起事来风驰电掣，深得周淮安信任。
　　“小杨，你带郑特助到集团各部门熟悉一下。”陈冬露出简洁的笑，“周总交待过了，你在公司的身份只是他的特别助理，”她微微一顿，敛起些笑意，“公司的人也只知道你这层身份。”
　　言下之意。
　　郑若希哂笑，周淮安确实费心思了。
　　杨桢从桌面抬起头，向郑若希微笑，“你好，”杨桢形体略微纤细，看上去年纪又小，她温文尔雅地介绍自己道：“我叫杨桢。”
　　“你好，我叫郑若希。”
　　她微微躬身表示了对杨桢的善意，“多多指教。”这是她正式的，以职员的身份参观盛天集团。
　　杨桢粗略带她巡了圈公司的主要部门，给众人认了个面，又匆忙回去顶层做事。
　　郑若希无所事事地看着忙碌的众人，觉得格格不入，好不容易见到刚从外边回来的陈冬，她连忙站起来，追上前去问：“陈姐，我坐哪个办公桌？”
　　陈冬抬眸，“周总没跟你说，你跟他同在一个办公室？”她声音很轻，但还是有不少的同事听到了，纷纷侧耳倾听。
　　郑若希皱眉抿唇，虽然他给她安排的职位是特助，但其他秘书和助理都在大格子间工作，他这样搞特殊，到底安的什么心？
　　其实由始至终，她都不明白周淮安把她带进公司的用意到底是为什么。以前周淮安不带她出席任何的正式场合，众人皆知他已婚，但郑若希从没被曝光过，哪怕一次都没有。
　　周淮安专心听销售部经理汇报这个月的业绩，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门外又忽地响起敲门声。
　　他沉声道了声：“进来。”才拎起座机。
　　前台的总机拨来的内线电话：“周总，程氏国际集团的程愫愫小姐来了……”
　　“周总，”刚进门的郑若希瞥了眼正在讲电话的周淮安，她微微一顿，耐心地等待他通话结束，只见他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望向伫立在桌子对面的销售部经理，对方却示意她先出去。
　　郑若希转身，又猛地僵立在原地——
　　程愫愫。
　　她来了……
　　郑若希呼吸一紧，下意识地看周淮安。
　　“若希，很久不见，”程愫愫微笑，清秀的脸容带着些温婉动人，“淮安，你怎么没跟我说若希今天来公司？”她将目光瞥向郑若希，看她穿着稳重大方的女士西装，一副公司普通职员的打扮，她立即了然，“你来这上班？那以后我们也能经常见面了。”
　　郑若希双手紧紧地攥成拳，仿佛听到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嘲笑声——你还记得曾经的你是如何模仿程愫愫？
　　彼时，她刚和周淮安成为情侣，偶然看到一张他和程愫愫的合影，蓝天白云底下是那一望无垠的草地，他们并肩躺在上面，周淮安抬起胳膊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一脸柔和的幸福的笑意，程愫愫同样一脸幸福地侧过头来深情凝望着周淮安。
　　郑若希看着相片中的程愫愫像入了魔，竟然……剪了个同样短发，学她笑，学她说话的声音……企图模仿成另一个程愫愫。然而事实是，程愫愫家世好，相貌佳，一流的学识，能力出众，她所拥有的，恰好是郑若希所没有的。
　　那时候所有认识周淮安的朋友都跟她说过，她和他不合适，不要高攀，不要贪念不属于她的……
　　郑若希不听，在众人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程愫愫。
　　“淮安，我们待会去哪里吃午餐，我想吃西餐，我们去吃西餐好不好？”
　　淮安……淮安……
　　那个声音就像紧箍咒，念得郑若希痛苦不堪。她脸色略为苍白地站在那里，看着由年少开始就觉得高高在上的那对男女。
　　周淮安面沉如水，“张经理，你先出去。”
　　“好的。”
　　被指名道姓的张经理忙不迭地要离开，偏偏的，他还记得还有个多余的局外人，他向郑若希使眼色，“咱们都先出去吧。”
　　郑若希求之不得，自从那个使她梦魇的促使者提起裙裾踩入这里起，她就想逃离。
　　“她留下。”
　　周淮安扬起眉来看猛地僵住的郑若希。
　　“好啊，”
　　程愫愫附和，她嫣然一笑道：“我也想和若希聚旧。”
　　郑若希转身，微垂着眼眸，“我刚进公司有事要忙……”
　　“既然你刚进公司，你有什么要忙？”
　　他听不出她的意思，……
　　还是想让她继续尴尬。
　　程愫愫见俩人僵持不下，打圆场，“淮安，你从小到大都这样，为人太严肃了，既然若希说有其他事情要忙，你就让她先去忙，我们改天吃饭聚旧也一样的。”
　　周淮安回眸略微看了看程愫愫，语气不善，“我和她说话时，请你不要随意插话。”
　　程愫愫闻言微微怔了怔，随即笑开了，“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打断你说话，你继续吧。”
　　周淮安不悦地皱眉，不想和程愫愫争论，他看着郑若希时，调整了下语气，对她放缓放轻嗓音，说：“你是我的助理，任何场合你都应该在我身边。”
　　郑若希嘲讽地笑，“如果是公事公司正式场合，我没法推诿，但显然的，你们在谈论你们的私事，周总，我想我并不适合参与你们的私人见面。”
　　“在公司的一切场合都是为了公事。”周淮安从皮椅背上侧过头来凝视她，认真地说：“所以我们聊的只是公事，你能参与。”
　　他又扭头看程愫愫，一脸严肃，“除了公司之间的来往，你以后别随意来公司找我，还有，我们公司有餐厅，我不喜欢外出用餐。”
　　程愫愫轻抿着唇，忍着不高兴的情绪，低低地叫他：“淮安……”
　　“没别的事，你就回去。”
　　“你，”程愫愫咬唇，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瞬间又恢复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表情，“好，那我下次再约你。”
　　“希望你约我是为了公事，”周淮安丝毫不留情面，他冷冷地说：“还有，你下次来要先跟我秘书约好。”
　　程愫愫听了愤然离开。

　　☆、第11章 -迷茫

　　“咚咚”
　　“请进。 ”
　　周淮安没有抬头。
　　杨桢抱着文件进来，越过郑若希的办公桌和她笑着打招呼。这偌大的办公室多放一两张办公桌并不占地方。
　　但关键是这张办公桌就放在周淮安的旁边，才非常显眼。
　　就像现在，每个进他办公桌的人都要先绕过她。
　　杨桢将文件递到他面前，“周总，这是企划书，还有恒丰集团的合约书。”
　　周淮安拿开笔帽，在部门经理审批过的公司内部企划书上盖章，递回给杨桢，恒丰的合约书被他放到一旁。
　　他抬眸看郑若希，“我要出去谈桩生意，你跟我一起去。”
　　欧意集团。
　　郑若希站在那幢高楼底下时，仰望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再次来到这里，还是以盛天集团特别助理的身份。前台的总机小姐已经换了人，萧曼君的秘书仍是当初那个姓李的秘书。
　　这回对方是用万分的热情来招待他们，端来两杯咖啡分别搁在周淮安和郑若希面前，她的态度毕恭毕敬，“萧总马上就来了，抱歉，让您们久等了。”
　　周淮安也只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他微微颔首，示意李秘书先出去。
　　李秘书又弯了弯腰，突然瞧清了郑若希的脸孔时又猛地愣了下。
　　郑若希朝她笑了笑。
　　那个李秘书像见了鬼似的，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然后慌里慌张地走了会客贵宾室。
　　这一幕被萧曼君瞧见，她只是斜着瞟了那个秘书一眼，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抱歉，让周总您久等了。”
　　周淮安表情一向淡漠，“没关系。”
　　她挑了挑眉，用不认识郑若希的表情问：“这位是？”
　　他回眸看着郑若希，表情柔和了些，“我助理。”
　　“你好。”
　　“……萧总你好。”
　　相较于萧曼君的友善，郑若希显得有些拘谨。
　　“周总您这次过来想必是谈上次提过的收购企划……”萧曼君刻意停顿下来，毕竟这属于商业机密，怎能随随便便让他人听了去。她甚至摸不清不了解周淮安和郑若希的关系，只知道那个曾经平凡平淡的家教老师如今攀上了周淮安。
　　谁知道这是山鸡装凤凰，还是鲤跃龙门。
　　“她并不是外人。”
　　周淮安的意思昭然若揭。
　　萧曼君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这合资收购企划，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也不是不通透的人，更不会轻易得罪周淮安，“既然周总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再有所顾虑。”
　　“我认为趁冯氏地产上市前收购比较好……”
　　“萧总真的这样认为？”
　　周淮安勾起半边唇，“你低估了冯氏的实力，能在这个城市占有一席之地的冯氏岂是你能小看的，传闻中的冯氏即将被好几家银行收回贷款，但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冯氏资金雄厚，只是如今内部斗争才有此传闻。”
　　“那周总的意思？”
　　“给冯氏注入资金，成为其中小额投资者，待上市前再大肆收购其股份，逐点蚕食冯氏，拥有冯氏最大的控股权。”
　　……
　　这样的周淮安是郑若希不认识的。或者说，周淮安从来没在她面前暴露出这一面。
　　“不如我请俩位吃顿饭？”
　　周淮安抬起手腕看表，“下次吧。”
　　萧曼君仍然十分热情客套，“那下次周总可不能再拒绝了。”
　　她笑着站起身迎送他们。
　　一出门口就遇到集团的其他董事，周淮安少不了和他们寒噤几句，借着这个空档，萧曼君才有机会和郑若希单独说话。
　　“真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萧曼君双手抱胸，低笑了声：“还记得当初你来这里时，我的秘书是怎么轻视怠慢你吗？”
　　萧曼君再次抬头望着她扯唇露出个嘲弄的笑，“这个社会就这样，看脸看衣装，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想想你的当初，再回头瞧瞧你现在，简直天上地下另一番模样。也难怪李秘书这样差别对待你……何况你旁边还站着个周淮安。”
　　她的话令郑若希当头棒喝。
　　郑若希抿唇看她，“萧总……”
　　萧曼君打断她，别有深意地说：“之前听说你辞了老徐的那份工，宋天恒那里也没去，原来你攀上了高枝，……”她抬眸望向周淮安那边，了然于胸地点头，“也对，没有谁会拒绝周淮安这样的人物。”
　　“你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
　　郑若希闭嘴，她皱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在聊什么？”周淮安阔步走来，他脸上挂着笑容，眼神里却依旧一派凌厉，他瞅着萧曼君问：“萧总似乎和我的助理认识？”
　　萧曼君一派从容地摆了摆手，“只是闲聊了两句。”
　　“那么，请周总您们慢走了。”
　　——盛天集团洗手间。
　　原来你攀上了高枝，……也对，没有谁会拒绝周淮安这样的人物。
　　郑若希掬了把水洗脸。
　　萧曼君的话言犹在耳，她瞧不起她，以为她攀附周淮安是为了钱权交易。
　　发梢处沾上颤动的水珠，沿着脸颊滑落，她双手撑在梳洗台上，水珠“啪”地一声掉落水槽，她忽然想起那个藏在时光最深处的短发郑若希。
　　那个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自己也仿佛只存在某段记忆里，早就被其他人遗忘。
　　那个郑若希曾经多疯狂？
　　找到所有认识程愫愫的人，了解她，从而模仿她。
　　她就像疯了一样模仿程愫愫，跑去剪了个短发，却又后悔得能哭一整天，谁也不见，包括周淮安在内。
　　是的。
　　怎样能让他瞧见这样的自己。
　　厚颜无耻，竟然用他旧爱的模样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爱情真的能摧毁自我，肓目地模仿他喜欢的女孩的一颦一笑。
　　企图能得到对方一点点的喜欢。
　　她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极了。
　　她曾自嘲地想，哪怕她跑去整容，她依旧只是郑若希。
　　她永远不会成为程愫愫，……亦不能代替她。
　　只要那个叫程愫愫的人出现，她就沦为配角。
　　这想法并不只是她这样认为，更多的，更多的……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会认为，程愫愫和周淮安更适合更般配。
　　她呢？
　　倒像插足他们之间的多余的那个人。
　　“呵……”郑若希冷冷地哂笑了声，笑得浑身颤动起来，不可抑制，又面目模糊。
　　***
　　“郑特助，周总在找你呢。”
　　杨桢拿着文件遇上刚从洗手间回来的郑若希，与她一同往办公区走去，“我听张秘书说程氏集团的执行董事程愫愫来了，”
　　她压低嗓音，“我刚刚在销售部，不然就见到她本人了，据说她很有能力也很漂亮，你瞧见了没？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漂亮？”
　　郑若希脚步不停，点了点头，“是很漂亮。”
　　“你也这么觉得？”杨桢四处张望了下，再次压低了嗓音：“公司里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许谈论周总的感情。”
　　虽然盛天集团有这样不成文的规定，但这毕竟不是公司正规的规章制度，即使有些职员在私底下偶尔八卦下，屡禁不止，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周淮安的感情生活。
　　“这规章是周总的妻子拟订的。”杨桢说到这里顿了顿，“对了，虽然我们都没见过周总的太太，但听说她跟你同姓，都姓郑。”
　　“你，……说什么？”
　　“周总的太太跟你同姓，都姓郑啊。”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们不知道周总离婚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你有□□？”
　　郑若希呼吸一窒，“没有。”
　　“可你刚刚的表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劲曝的□□。”
　　“小杨，陈姐找你。”
　　“——来啦。”
　　杨桢回了句在她们谈话空档□□来的张秘书，又扭头对郑若希说：“陈姐找我要这些文件呢，我们下次继续聊。”她朝郑若希眨了眨眼睛就去找陈冬。
　　郑若希回到总经理办公室，周淮安正在埋头批文件，知道不敲门进来的是郑若希，他也没有抬头。
　　郑若希坐回她的办公桌。
　　她想起杨桢的话又忍不住扭头望向旁边的周淮安。
　　他埋头办公的模样很专注，偶尔会拎起桌上咖啡抿一口，然后又翻过一页认真地看起来，满意的时候会稍微抿唇，不满意的时候会直接冷着脸皱眉，甚至按内线让秘书找部门负责人进来狠狠地责斥。
　　除了视觉的干扰，很难令他分神。
　　或者她的目光太专注，令周淮安抬眼望向她，“怎么了？”
　　“我在想我有什么事情能替你做，”她自嘲地笑了笑，“毕竟，你付给了我不是一般的办公室职员的薪水。”
　　周淮安微微错愕了下，
　　“暂时没有。”
　　他低头重新看文件。
　　“那你需要咖啡吗？”
　　“不需要，谢谢。”
　　郑若希猛地咬唇，她不是花瓶也不是摆设。
　　“你很闷？”
　　周淮安难得地抬眸看她，“那里有书，你可以拿来看，或者……看一下我之前做的企划书。”
　　郑若希闻言看了看他所说的那堆书籍——都是些专业的经济类书籍，还有那些企划书，她不是这个专业的哪里看得懂？
　　于是郑若希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让我进公司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助理。”
　　周淮安略微错开她的目光，“……偶尔替我泡咖啡。”
　　“就这样？”
　　“就这样。”
　　郑若希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安排我的座位在你的办公室？”
　　周淮安翻合同的手微微一顿，“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这样追着我问东问西。”
　　郑若希瞬间愣住，随即皱眉，抿着唇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他说的所谓的曾经，恰恰是她最讨厌的。
　　“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心思的人。”
　　他说她是最了解他心思的人。
　　可她用了足足五年的时间都猜不透。
　　从来都没有。
　　周淮安将桌面上的合同书整理好，抬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郑若希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紧他，……周淮安的后背平阔饱满，让她曾经一度认为值得她依靠，以前的她幻想着有一天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然而她还是这样远远地仰视他。
　　周淮安忽然停下脚步不走。
　　她也跟着停下来。
　　郑若希问：“怎么了？”
　　“等你。”
　　郑若希倏地红了眼圈。
　　周淮安转身笑了笑，“我们走吧。”
　　他的手机恰好响了起来。
　　郑若希与他靠得很近，低头目光就掠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
　　“……好，我现在过去。”周淮安说了几句话就结束了通话。
　　他扭头看郑若希，“抱歉，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忙，你先回家吧。”
　　郑若希露出完美无瑕的笑，“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淮安驾着车扬长而去。
　　刚刚，她看到那个来电显示——程愫愫打来的。

　　☆、第12章 -沉醉

　　暮色四合时分，郑若希才回到周家老宅。
　　越过庭院，她被蹲坐在走廊台阶上的人影吓了一跳。那个男人穿着套深色的西装，靠着墙壁席地屈膝而坐，旁边还放着一个文件包。
　　郑若希盯紧那个闭目养神的宋天恒，他就像每次下飞机要倒时差一样，不管在哪都能随时入睡。
　　“宋先生……宋天恒，你真的睡着了——”
　　他蓦然睁开了双眼，又黑又亮的眼睛跃进她的眸子里，她从他的眼神看到了喜悦的情绪——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宋天恒自下而上抬眸凝望着她，“我等你好久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郑若希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想起，“谁告诉你，我这边的地址？”
　　宋天恒耸了耸肩，从地上站起来，拎起公文包跨在肩上，“你别计较谁跟我说的，重点是我想见到你。”
　　他昨天仍在国外洽商，今天才下飞机就接到萧曼君的来电，萧曼君告诉他郑若希的地址，他连家都没回就直奔郑若希家。
　　“……我……我很抱歉。”
　　郑若希换掉了之前的手机号码。
　　“有吃的吗？”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宋天恒这样随意的口吻就像她仍是他的临时翻译一样，他一直跟在她后面，见她愣在原地，忽地笑了下，“飞机餐真难吃。”
　　宋天恒就倚在厨房的门口看她忙碌着为自己下面条，那道瘦削的身影令他心中一暖，他用温暖柔和的眸子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鸡蛋面做好了。”
　　郑若希端着面走向餐厅，回头的时候依稀见他笑了笑，“你不是说饿了吗？快点过来吃面。”
　　“刚才确实很饿，尤其在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想你要是你十分钟后还不回来我就走了。”宋天恒从沙发处骤然长身而起。
　　郑若希露出笑脸，“所以我在你要等的十分钟内回来了？”
　　“……嗯。”
　　他大步走到餐桌前，好不容易这样近距离看郑若希的脸，随即她就转过身往厨房方向走去，然后听到收拾厨具的声响。
　　“汪汪汪汪”
　　宋天恒低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松狮犬，他皱着眉头，与那只狗对峙数秒，他讨厌狗。
　　他望了眼餐桌上的那碗热腾腾的面条。
　　这碗面他还没吃。
　　宋天恒决定暂时容忍和这只狗独处一室。
　　他很快就吃完了这碗面。
　　郑若希边擦手边向他走来，她微微一笑，“丁小敏还好吗？”
　　“它现在不叫丁小敏。”
　　她想起宋天恒曾经说过，他家的猫用的是他喜欢的人的名字取的，如今那只猫换了名字，是不是说他又有了喜欢的人？其实宋天恒的为人很简单，被他喜欢的人一定会很幸运也很幸福。
　　她笑着道喜：“你有喜欢的人了？恭喜。”
　　宋天恒直勾勾地盯住她，嘴角扬起笑，“嗯，谢谢，它现在叫郑小希。”
　　郑若希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宋天恒拿起餐桌上的餐巾纸擦唇。
　　他的动作非常优雅，但，仔细点看他拿餐巾纸擦嘴唇时，又能看到他的手指颤抖了下。
　　“我，我给你拿杯水吧。”
　　宋天恒看着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太直接了。
　　厨房突然传来郑若希拔高起来的争吵声。
　　他连忙站起往厨房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追问：“怎么了？”
　　郑若希低垂着眼眸，把手机重重地砸在厨房的小餐桌上，她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我和我先生争吵了两句。”
　　宋天恒一怔，扶在厨房玻璃门框的手指捏紧了下，随即转身。
　　郑若希跟在他后面，喊了声：“宋先生……”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参与翻译的那款游戏上市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游戏光盘，“这是游戏光盘，”见她没接，他又扬了扬手中的游戏光盘，“拿着。”
　　郑若希垂眸，伸手接过。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她暗暗咬牙，指尖攥紧纸装游戏光盘。
　　“就这样吧，”宋天恒淡淡地说，“你不用送我了。”他露了个没有笑意的笑容，然后转身，徒留一抹颀长的身影。
　　郑若希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她扭头望向那由始至终都没响过的手机。
　　郑若希为难地拧起眉头，用洁白的牙齿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嘴唇上印着一排浅浅的齿痕。
　　她翻开手机的通信录，编了条信息给宋天恒。
　　宋天恒走出了周家别墅，裤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他拿出手机，昏暗的夜色里，路灯拉长他的影子。他低头看到一条陌生的信息跳出来，屏幕上闪烁的光透出他的眼底，点亮了他乌黑的眼眸。
　　他伸手点开那条信息——“你很好，对不起。”
　　漆黑的夜，站得挺拔的宋天恒形单影只伫立在周家别墅的铁门外，他抿着唇，轻轻地按着手机，看着简短的信息，接着又看发送这条信息的号码，他站在那里很久，却始终没有拨通那个号码。
　　谁知道号码的主人还会说些什么话，……
　　他已经觉得难受极了。
　　你很好，可我不喜欢你。
　　郑若希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宋天恒抬起头来仰望别墅亮起灯的房间。
　　她又会在哪个房间里。
　　他的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来，他又固执地按开，回复她的短信——
　　“我们还是朋友”删掉，重新编辑，“既然我很好，”又被删掉，最终删删改改，还是那句“你也很好，你做的拔丝苹果也很好。”
　　屏幕暗了又亮了。
　　宋天恒孤零零地站在夜风中，仰头望向灯光温暖的周家。
　　然而——
　　整个周家别墅的灯都关掉了。
　　***
　　微弱的月亮光透过楼梯间的玻璃窗，只剩淡淡的昏黄，周淮安放轻脚步，他连灯都没亮，借着这点光线径直走向客房——门被反锁了。
　　他愣了愣，无声地哂笑。
　　郑若希居然将门反锁了。
　　是因为上次惊醒了她？
　　但是——
　　作为这个家的男主人，他怎么没有钥匙？
　　他要进这道门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这样想着，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掏钥匙的意思都没有。
　　周淮安突然泄了口气，他一想到门里面的郑若希惊醒时恼怒的表情，瞬间情绪就低落起来，宁愿自己不痛快也不想她不痛快。
　　太阳刚跃出灰蒙蒙的海面，郑若希就起床了。
　　她推开房间的落地玻璃窗，遥望着在海面上微微起伏的大大小小船只，晨曦的阳光蹈海而过，投下一连串模糊的拉长倒影。
　　郑若希背靠护栏，海风从身后吹来，她舒心地眯起眼睛，耳边响起海欧的声音，享受阳光清晨。
　　当周淮安来到厨房的时候，郑若希已经准备好早饭。他挽起衬衣袖口，自然而然地端碟子拿餐具。
　　俩人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
　　周淮安搁下筷子，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直到郑若希受不了地抬起头来回视他，他才淡淡地开口：“过几天季姨要举办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郑若希拿餐巾纸擦唇，也不看他：“理由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她兀自笑了笑，也是，现在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生活管家和特别助理，陪他出席宴会做他的女伴是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铃声响起。
　　郑若希手撑在餐桌上站起身，走去开门。
　　她迅速地拉开门，然而门被打开的时候，她又因为见到门外的人愣在原地，“你……怎么来这里了？”
　　“小希啊，听说你又和淮安在一起了？妈真替你高兴。”徐淑娴满脸笑容，乐呵呵地要进屋，却被郑若希侧身挡住。
　　她轻嗤了声，“你这孩子在做什么呢？赶紧让妈进屋，我也很久没见过我女婿了，”说着她还朝屋里喊了声：“淮安，淮安。”
　　郑若希铁青着脸，“你怎么来这里了？谁跟你说我在这里的？”
　　徐淑娴十分得意地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你也是的，你都跟周淮安同居了，怎么不跟妈说？这是好事啊。哎，你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她捏紧门把，“我只是替周淮安打工，你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我是你妈，我怎么就不能来这了？”徐淑娴在门逢里张望，又想叫喊周淮安出来，郑若希连忙阻止道：“妈，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徐淑娴听到郑若希问起她的伤心事，几乎就要哭起来，“那个混蛋长成这样，还想做小白脸，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花我的钱，这都算了，……”她气得眼眶都红了，愤愤不平地抱怨那个男人道：“他还说要做什么生意，骗了我的钱去赌去嫖，臭男人，老流氓……”
　　“妈。”
　　“若希，你要帮妈出气啊，我们去告那个混蛋！”
　　徐淑娴气愤地说完，还不忘扯着郑若希的衣袖，“小希，妈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一定要帮妈。”
　　“怎么帮？”
　　“给我钱。”
　　徐淑娴开门见山道：“我暂时住在五星酒店，你给我买套房，最好在市区的，……因为那个混蛋，我向不少人借了钱，你帮妈还了。”
　　郑若希不耐烦地皱眉问：“就这些？”
　　徐淑娴笑了笑，“暂时就这些。”
　　“我一件也做不到。”郑若希提了一口气深呼吸，“我帮不了你。”
　　“你，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了？！”
　　徐淑娴瞪大双眼看她，一副“你敢说是，我就马上撒泼”的模样。
　　“是。”
　　“逆女！”徐淑娴抬手甩了她一巴，冷冷地指着她大骂：“你住在这么好的房子，竟然让亲妈睡大街，你还有没有良心？！”
　　郑若希摇晃了下，脸颊被打得侧过一边。她紧紧地攥着手指，目不斜视地盯住徐淑娴，“我没法帮你。”一如平日的声音，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
　　徐淑娴盛怒之下，还想抬手打她，被郑若希扣住了手腕，她气得浑身发抖，咆哮如雷，“你放手！”
　　郑若希听了她的话，使劲甩开徐淑娴，令徐淑娴始料不及地踉跄了下。
　　“逆女啊，你连亲妈都敢打！……”
　　徐淑娴干脆坐在地上哭诉：“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不知恩图报，还这样待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女！我的要求又不多，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这样都不肯帮你的亲妈……”
　　“谁来了？”
　　周淮安的脚步声传来。
　　郑若希咬着唇，垂着眼眸，没法去看周淮安的眼睛，也不想看到他拿鄙视的眼神看她。
　　“淮安，淮安。”徐淑娴从地上爬起来，换了个脸孔缠在周淮安跟前，“你和我家若希重新在一起了吗？”
　　郑若希脸色骤然一变，徐淑娴又厚颜无耻地开口：“既然你们重新在一起，咱们又是一家人了，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给我钱……”
　　“够了，”郑若希转回身去斜着瞟了徐淑娴一眼，用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冷冷地说：“你回去吧，我们不会帮你。”
　　她拉起周淮安的手臂往屋里走，迅速地掼上门。
　　“若希……”周淮安伸出手指碰她的肩膀，“我刚刚见到你妈连行李都带来了，或者她真的没地方去。不如——”
　　一直低着头的郑若希猛地抬眸，“你要帮我妈？——这次你帮了她，那下次你帮不帮？”她的神色越发阴冷，眼眶却溢满了泪水，“周淮安，你能帮她多少次？你还能接济她多少次？”
　　“我们不是寄生虫，不能依附，……也不能蚕食你。”她垂眸，与周淮安擦肩而过时，泪珠掉落地板上。
　　她的手腕突然被他紧紧地扣住。
　　郑若希伸手要推开他——
　　“你以前每天为我做饭洗衣会觉得是负累吗？你做这样事时的心情是不愿意的吗？”周淮安微微叹息，松开了手指，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没觉得你和你的家人是寄生虫，从来都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你没有觉得负累或者不愿意，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为你做这些的时候，我会不情愿？”
　　郑若希呆怔了数秒钟。
　　周淮安一向冷硬的脸部表情难得柔和起来，清浅地笑了笑，“你心甘情愿为我做的，我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

　　☆、第13章 -微醺

　　灯光璀璨，人声鼎沸。
　　程家别墅从雕花铁门到庭院走廊都铺着红地毯，客厅设西式自助餐，宴会上杯觥交错，宾客互相寒暄。
　　杂嘈的，热闹的，这些郑若希统统置身事外，她从来往的侍应托盘上拿来一杯酒，独自喝了起来。
　　周淮安一脸冷倨地睨视喋喋不休的某集团董事，直到对方再厚脸皮也没法说下去，忙不迭地离开后，他开始找郑若希。
　　偌大的别墅大厅中，郑若希拖着长裙孤独地躲在角落里喝酒，他微微蹙眉，抬眸轻扫了一眼，跋足要去找她。
　　就在周淮安前面不远处，游刃有余地与宾客客套谈笑的程愫愫也注视着他，她看到周淮安独自一人，连忙和旁边的宾客道歉离开，直奔他走去。
　　“你喝了多少酒？”
　　郑若希的笑容没到眼底，她摇晃了下手中的高跟杯，“我没喝多少。”
　　她眼尖地看见程愫愫往这边走来，用酒杯示意了下，“程小姐来找你了，”她仰头将酒杯里的红酒喝完，扬了扬手中的空杯，又笑了下，“你放心，我不会喝太多，不会出丑，不会丢你的脸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所谓。”
　　“淮安，”程愫愫脸带着笑，“若希，你们来了。宾客太多，实在招呼不周了，你随意些，别跟我客气。”
　　她后面的那些客套话自然只是对郑若希说的。
　　郑若希点点头，指了指前边的沙发休息区，对周淮安说：“我去前边，你走的时候再叫上我。”
　　周淮安还没同意，她就径直往那边走去。
　　程愫愫等她走开才说：“要不我让侍应生带她到客房休息一下？”
　　周淮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必了。”
　　“我爸妈就在前边，”程愫愫主动挽起他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我们过去找他们好不好？”程愫愫的父母程氏夫妇是宾客的焦点，所有宾客不断涌来与他们攀谈道喜。
　　周淮安冷冷抽回他的手。
　　“淮安？”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跟你过去不合适。”
　　程愫愫的笑容僵住了下，随即又笑起来，“怎么不合适？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跟你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你好像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些什么，”周淮安轻晃了下头，兴味盎然地看她，“我和你是青梅竹马没错，和你谈过一场恋爱也没错，但是——我不爱你。”
　　程愫愫暗暗咬牙，“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听到的字面意思。”
　　周淮安扭头看她，他在回想他和郑若希的这段婚姻，程愫愫在充当什么角色？她是他的青梅竹马，和他谈过恋爱，回国后和他有生意上的来往，偶尔出入公共场合。
　　仅此而已。
　　那郑若希为什么这样抵触，甚至要和他提出离婚？
　　周淮安自问没有做错些什么。
　　他不是那种一脚踏两船的人，如果他爱的是程愫愫，想和她在一起，他需要等郑若希主动提出离婚？
　　说到底，是他没有给郑若希足够的安全感。
　　她缺乏安全感，需要听到承诺，需要听到那个“爱”字，被他爱被他所需要，但他这样严肃内敛的人，往往被人误会也不会辩解，更不会把“爱”挂在嘴边，……现在想想他还真的挺混蛋的，居然从未对郑若希说过一句“我爱你”，没有把她期望能听到的话说出口，亲口说句他爱的人是她。
　　所以郑若希敏感又自卑，猜疑妒忌，哪怕不是程愫愫，也会有其他女人成为她的假想敌。
　　毁了他们婚姻的人——是他。
　　周淮安的心思百转千回，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程愫愫早就愤怒得浑身发抖，连精致的妆容都要破裂。
　　“你说你不爱我，那你爱谁？”
　　她哀怨地看着周淮安，之前她母亲季景姗还跟她密谋在宴会上公然提起她和他的婚事，在这样的场合，无论看在父母亲的面子抑或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他都不会让她难看，……或许他会答应这桩婚事，毕竟两家父母都有这个意思。
　　可现在呢？
　　他说，我不爱你。
　　“你回答我！”
　　周淮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只系在一人身上。
　　“周淮安！”
　　冷冽的嗓音猛地响起。
　　她的声音已经吸引附近不少宾客的注意，然而，他还是没有回过头来看情绪濒临失控的程愫愫。
　　黑色沙发处的郑若希就这样安静地坐一旁，偶尔抬起眸来看看宴会厅四周的摆设。
　　“你必须把话都说清楚。”她伸手拦截想要去郑若希处的周淮安，“你爱的人，”程愫愫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是她吗？”
　　周淮安的眸子刹那间露出丝温柔。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爱郑若希……
　　周淮安竟然爱的是郑若希！
　　程愫愫哭花了妆，摇头笑了笑，“你已经跟她离婚，……你怎么可能爱的是她？！我认识了你足足三十年了，我们也彼此相爱过……”
　　“你搞错了，”周淮安一脸冷倨，“我从来没爱过你，”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冷若冰霜的神色不变，对程愫愫淡淡地说：“从来都没有。”
　　附近的宾客被他们吸引了目光，纷纷驻足看他们在吵些什么。
　　程愫愫湿润的眸子狠狠地盯紧周淮安。
　　郑若希算什么？！
　　如果周淮安不爱她，更不可以爱郑若希！
　　她哪里比不上她？！
　　这时，宴会的主持人站在厅堂正中央用麦克风发声：“各位来宾晚上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参加这场宴会，现在，请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程氏集团董事长程万青的太太——季景姗女士。”
　　他朗声宣布完，率先鼓起掌。
　　在场所有宾客都配合地鼓掌欢迎这场宴会的主角。
　　季景姗身着端庄的旗袍，一袭素雅无领短袖的如意襟长旗袍十分端庄，她配戴的翡翠项链显得她雍容华贵。
　　她从二楼台阶上缓缓地走下来，如一朵轻移的莲花，款款而至，站到众人面前。
　　季景姗玉手轻抬起侍应递来的高脚水晶杯，举起杯子向众人示意道：“感谢各位来宾参加这场宴会，”她侃侃而谈为程氏集团举办的宴会心得，将客套话说完，话锋一转，“其实今天还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关于我们程周两家的喜事——有请盛天集团的周总周淮安先生给我们宣布。”
　　她淡雅一笑，边鼓掌边往程愫愫那里瞧。
　　只见程愫愫和周淮安站得十分近，似乎在谈话。
　　季景姗满意地笑笑。
　　众人将焦点投到周淮安身上。
　　在万众瞩目下，周淮安信步上前，他的目光巡视整个客厅一圈，这才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相信各位都知道周程两家是世交，我母亲和程太太季景姗女士如同亲姐妹，早些年成立了‘白玉兰扶贫基金’。如今，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盛天集团将成立‘若希教育基金’，帮助山区里的孩子读书……”
　　宾客纷纷鼓掌。
　　季景姗就站在周淮安旁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蹩起眉头，她所说的明明是他和愫愫的婚事。
　　她猛地一怔，……他们刚才不是在谈婚事。
　　其实，在这场宴会之前，季景姗就放声出去——程氏和周家将联姻。如今却是这番局面，她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若希教育基金，帮助山区里的孩子读书……”
　　郑若希猛地愣住，随即抬头望向纷纷鼓掌的宾客，还有，高高在上的周淮安，他的一脸淡然，只是，那双眼眸多了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夹杂在其中。
　　她不过喝了两杯酒，连醉意都没有，她来沙发这边也只是不想与这场宴会有过多的牵涉。
　　但刚刚——她听到了周淮安的致辞提及到她的名字。
　　程愫愫暗暗咬唇，她被周淮安这番话激得怒气冲天，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打她的脸面，当众拒绝她，羞辱她！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更令她觉得讽刺极了。
　　宾客的笑脸看她的表情，这些，在程愫愫的眼中都成了他们在嘲笑她。
　　那个罪魁祸首正一步步往她这边走来，程愫愫愤然拉着他，“不准走，”她的指尖颤抖着又攥紧了些他的袖口，“周淮安，淮安，你不要走……”
　　周淮安冷若冰霜地拿开她的手腕，“别失礼你们程家的脸面。”他越过程愫愫，走到郑若希面前，一把拉起她，“我们回去了。”
　　程愫愫垂着那只被推开的手，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却响起周淮安对郑若希的轻言细语，她蓦地转身回头。
　　她愤懑的双眸狠狠地剜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周淮安，我恨你！”程愫愫掷地有声，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她的愤怒那么强烈坦荡，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周淮安。
　　“随你。”
　　周淮安头也不回，旁若无人地牵起郑若希的手离开程家。
　　***
　　轿车里，俩人皆是沉默。
　　郑若希在后视镜悄悄地瞄着周淮安，他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表情，问他为什么会在宴会上说那些话，……他大概也不屑回答，郑若希这样想。
　　突然间，周淮安回过头来，她连忙挪开目光。
　　“你……”
　　恰好郑若希的手机响起。
　　她低头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接听——“喂？”
　　“姐……”
　　“若然？”
　　郑若然哭不成声，“姐，你在哪里？为什么房东杨姐说你搬走了？”
　　“若然，你怎么了？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学习吗？”
　　郑若希哭得更凄凉，“妈来学校找我要钱，大吵大闹的，连我的老师同学都被她骂，……”她啜泣着，呜咽了声，“妈给我退学了，她要我出来工作赚钱给她。”
　　“姐，我想读书，我还想继续读书……”
　　郑若然的话令郑若希心痛极了，“小然乖，别哭，你现在是不是在我以前住的出租屋里？”
　　“……嗯。”
　　“乖，姐马上过去找你，别到处跑，好吗？”
　　“好，你快点过来。”
　　郑若希紧紧地攥着手机，从副驾驶座上扭头看周淮安，“你到前面停车，我要去找若然。”
　　“怎么了？”
　　郑若希皱着眉头喊：“你停车！”
　　周淮安落了门锁。
　　“我要你停车，我要去找我妹若然！”
　　“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我陪你找若然。”
　　郑若希靠在车窗，望着一辆又一辆汽车抛离她的视线。
　　轿车呼啸着飞奔而过。
　　从徐淑娴来到周家大吵大闹后，她就应该想到……徐淑娴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第14章 -薄雾

　　“咣”地一声，水杯搁在餐桌上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郑若然放下筷子，拿起水杯仰起头来就喝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不一会儿就喝光了。
　　“你慢点，还要吗？”
　　“不要了。”
　　郑若希满怀关爱地看着郑若然，“够吃吗？”
　　“够了，”郑若然打了个饱嗝，她望向二楼的某个房间，再次回眸看郑若希时带着歉意，“姐，我在这里会不会麻烦到你？”
　　周淮安回来后就跑到楼上的书房了。
　　郑若然小心谨慎又惶恐的表情触动了郑若希心底的那根弦，她年纪尚小，不过十六岁左右的年龄，却要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
　　少男少女讨论着暑假去哪里玩，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而郑若然却要忙着打工赚生活费学杂费。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郑若希以为郑家只有她一个就够了。
　　然而，她的弟妹还是要勤工俭学。
　　“你暂时住在这里，”
　　郑若希捏紧指尖，她只能说让郑若然暂住这里，毕竟，这家的主人并不是她，她无权也无法承诺让郑若然一直住在这里。
　　“关于你学校的事，我会找你班主任求情让你复学，……”
　　“那妈还会来学校闹事吗？”
　　郑若希一怔，随意摇头，安抚地笑着说：“不会。我也会找妈协商，让她以后尽量别去学校找你，这样可以吗？”
　　郑若然灿烂地笑，“好。”
　　郑若希姐妹聊了一会儿，周淮安才从书房出来。
　　他坐郑若希对面的沙发。
　　郑若然张了张嘴，又在为称呼为难，叫姐夫好像不对，那要不要叫声周先生？她纠结了会，皱着眉看着郑若希。
　　“向周先生道谢。”
　　周淮安蹩眉，“不用。”
　　“谢谢……”
　　郑若然还是按郑若希说的道谢了。
　　门铃响起。
　　郑若希跑去开门。
　　“太太，您好。”厉景睿恭敬弯了弯腰。
　　“……”
　　郑若希懒得纠正他的说法，“进来吧。”
　　“周总，郑小姐，晚上好。”厉景睿向沙发上的周淮安、郑若然问好，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小叠文件递给周淮安，“这些是公司加急的文件，请周总您尽快审批。”
　　周淮安伸手接过，在厉景睿的角度瞧过去，只见周淮安微微扬了扬嘴角，又很快抚平，这笑意不过是刹那间。
　　他起身，一脸深沉，语气颇为严厉地说：“我不喜欢在家里办公，以后尽量别来我家打扰我。”
　　“请周总您见谅，”厉景睿无比真诚地说：“仅此一次。”
　　“你在这等。”
　　周淮安说完这句话，抬步往楼梯处走去。
　　郑若然听了他们的话吐了吐舌，“他好严厉。”
　　厉景睿摘下眼镜，从袋子里掏出块手帕来擦眼镜，精简地点评道：“一向如此。”
　　郑若希也笑了下，“我给你们拿些喝的。”
　　“麻烦您了。”
　　厉景睿瞟了眼郑若希走远的身影。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交握，对着穿校服的郑若然，问：“你还是学生吧？”
　　郑若然点头，“嗯，高二。”
　　“好学生可不能翘课。”
　　“才没有，……只是我妈今天来学校不让我读书了。”
　　“为什么？”
　　郑若然苦笑了下，“出来工作赚钱啊。”
　　厉景睿扶了扶眼镜，“我们公司有个人才资助项目，可以助资大学生在校读书，成绩够优秀的话，出国留学也可以。”
　　郑若然眼睛都亮了，“这么好啊。”可是她一想到自己只是个高中生，喜悦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你想去吗？”
　　“嗯？”
　　厉景睿淡淡地笑了笑，“看你是周总小姨子份上，破格资助你到国外念书怎么样？”
　　“到国外念书？你说我？”
　　“当然，但是这资助是需要回报的。”厉景睿挑了挑眉头，对无限向往的郑若然提出要求：“作为公司的订单式培养人才，毕业后要到公司派驻条件相对差的地区工作，学习期间成绩必须名列前茅，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学生能承受能做到。”
　　郑若然十分坚定地表态：“我愿意，只要能继续念书，你们提什么要求，我统统答应，并且我能做到能做好，只要你们肯给我一个机会！”
　　“好吧。”厉景睿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恰好，我公文包里有合同，你觉得条款协议没问题，那你就签名寄回我们公司，自然有人跟你联系。”
　　郑若然接过那份助学协议书。
　　“聊什么？这么高兴。”
　　郑若希宠溺地看郑若然，在她面前放了杯牛奶，“这是什么？”谈话过程中，她又将另外一杯果汁递给厉景睿。
　　郑若然抬头，眸子透着股坚韧，“我要跟盛天集团签约成为他们的订单式人才。”
　　郑若希抬眸看厉景睿，对方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郑若然有理想有想法，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郑若希知道争不过她，也只能同意道：“你真想到国外读书？”
　　多年以后郑若希回想那天，还记得郑若然意气风发，十分笃定地说了句“我要出人头地”。
　　有梦就要追。
　　这才不枉年少。
　　郑若希欣慰地笑，“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周总。”
　　厉景睿再次站起身，“辛苦您了。”
　　周淮安从楼梯处施施然走过来，将那叠文件递给他，“你可以回去了。”
　　“是。”
　　厉景睿走出了周家。
　　越过庭院，推开雕花铁门，他站在轿车外，并不急于驾车离开。
　　厉景睿回头望去那幢灯火辉煌的奢华别墅，厉景睿轻嗤了声，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嘴角衔住一根，打火机“啪”地一声燃起淡薄的焰火。
　　路灯昏暗，他手指夹紧的那根烟火光明明灭灭，厉景睿靠在车厢旁，他忽地笑了下。
　　什么订单式培养人才项目？公司设企业奖学金没错，也会送员工到美国的常春藤学校深造，但前提那是公司的员工。
　　盛天集团还会缺优秀的人才？——难为她们相信了。
　　厉景睿吐出了几个烟圈，捻了捻指间的烟，还有那些加急的公司文件……这样低劣的说法，亏郑若希与周淮安朝夕相处这么多年。
　　周淮安什么性情？说一不二的人会妥协？
　　厉景睿将吸剩的烟扔在地上，用皮鞋碾灭。他转身打开车门，跨进驾驶室，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
　　西餐厅的玻璃被一对年轻男女推开又自动旋转关上。
　　开门声又响起。
　　徐淑娴抬起头来，视野里出现了等待已久的人，她站起来迎接对方，“你可来了。”
　　戴着琥珀色太阳镜的女人坐在徐淑娴对面。
　　她摘下太阳镜，露出高贵冷艳的神色。
　　“程太太，不知道你约我来是？”
　　“贰佰万。”
　　“什么贰佰万？”
　　季景姗戴着钻戒的手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我给你贰佰万，你替我办一件事？”
　　徐淑娴瞪大双眼，贪婪的目光粘在那张支票上，“什么事情？”她一脸笑容地抬头，爽快地说：“你说，我都会替你办。”
　　“周淮安，你认识他吗？”
　　“当然啦，他是我女婿呢。”
　　“你女婿？”季景姗不屑地嗤笑出声，“他跟你女儿离婚了。”她一脸轻蔑地瞧着徐淑娴，这个粗俗的女人就是郑若希的母亲，……周淮安竟然找了这么个岳母，她的闺密陶敏就和这种人做亲家。
　　想想都掉份。
　　季景姗满眼鄙视，十分傲慢地说：“我女儿跟周淮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你女儿插足了他们之间，你明白吗？”
　　徐淑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是，是。”她看在那张贰佰万的支票份上也就没跟季景姗计较。
　　季景姗掏出张门卡放在餐桌上，“你骗你女儿到这个房间，我安排了人在里面，……到时候我再通知周淮安来捉-奸。”
　　“不行！”徐淑娴拒绝道：“我不能这样做！”
　　“如果你答应，这贰佰万就是你的。”
　　徐淑娴看着贰佰万的支票，迟疑着开口：“你，”她吞噎了下，“你这是叫我坑我闺女呢！”
　　季景姗轻笑了声：“肆佰万。”
　　“肆……肆佰万？！”徐淑娴几乎跳起来，双眼瞪大，“真的给我肆佰万？”她想狂笑，又艰难地握紧手指，连拳头都颤抖。
　　季景姗的指尖按在那张门卡上，缓慢地推到徐淑娴面前，“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肆佰万归你。”
　　肆佰万，肆佰万……
　　徐淑娴咂了咂干燥的嘴唇，抖着手去拿餐桌上的水杯，急忙喝下好几口冰水才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
　　她的内心十分挣扎。
　　自从被男友骗光了积蓄骗她卖掉了房子，她没有了钱，没有了居所，偏偏被她视作摇钱树的郑若希也表明不再帮她。
　　徐淑娴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她拼命搓手，最终，“……陆佰万，你给我陆佰万，我帮你。”
　　穷人就这样。
　　不过是价码多少罢了。
　　季景姗又从挎包里掏出张空白支票，拿笔填上肆佰万的支票递到徐淑娴面前，等她伸手要拿时，手指一动，徐淑娴扑了空。
　　“拿了钱反悔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明白，我明白的。”
　　徐淑娴拿着两张支票和门卡，舔了舔嘴唇，“你不会对我家若希做些什么吧？”
　　季景姗挑眉，重新戴上了太阳镜，手指的钻戒闪耀了下，“怎么会呢？我只想成全我的女儿。”

　　☆、第15章 -暮色

　　周淮安翻了一下报纸，商业报的版面日期是昨天的。
　　“谢谢你昨天的帮忙。”郑若希端了杯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站在他旁边微垂着眼眸，“我欠你一个人情。”
　　低头看报的周淮安抬眸，“那你打算怎么还？”
　　这样直白的逼问，令郑若希有点措手不及，“你想我怎么还你的人情？”
　　周淮安没说话。
　　她咬了咬唇，半晌后用商量的口吻问：“那……折算成钱，你想要多少？”
　　周淮安不悦地蹩眉，冷冷地叠起报纸，“你觉得我缺钱？”他拿起桌上的那杯香浓咖啡，浅抿了口，杯子轻轻地放在木质桌面上，他扭过头来看着沉默的郑若希，黑眸和她的眼神一接触，对方就挪开视线。
　　“陪我看场电影怎么样？”
　　“电影？”
　　“电影。”
　　周淮安站起来，“走吧。”
　　她怔了怔。
　　望向那个高大的背影，他竟然叫她陪他去看场电影，不是歌舞剧，不是演奏会，是电影，他曾经不感兴趣的电影。
　　喜剧片播放了短短十分钟就传出观众的欢笑声。
　　黑暗中，郑若希微偏着头去看旁边的周淮安，……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弯了弯嘴角，想起他刚才选电影时的表情，认真得纠结，签数百万的合同都没见过他露出这样谨慎的模样。
　　周淮安猛地回过眸来，凝视着她，“电影不好看？”
　　“不是。”
　　郑若希抿了抿唇边漏出的笑意。
　　“这电影挺好的。”
　　忽然间，周淮安点评了句，想了想，然后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他认真地说：“还挺搞笑的。”
　　郑若希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低头看到备注为“妈妈徐淑娴”的来电号码在屏幕上闪烁，好些天联系不上的徐淑娴终于给她来电了。
　　郑若希站起身，周淮安见她站起也想跟她出去，却被她阻止了，“我去接个电话。”她指了指放映厅的走廊，示意她只是到那边接个电话。
　　她越过无数人的膝盖，走到放映厅的角落接通了电话，“喂喂，妈，你现在在哪里？”
　　“在酒店。”
　　“那家酒店？”
　　郑若希听徐淑娴报了家酒店名，“你怎么有钱住五星酒店？”
　　那头的徐淑娴语气不善，“你不给钱我，难道没人愿意给我了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说：“你给若然复学了？”
　　“对，”
　　郑若然出国留学前都会在原来的那所学校就读。
　　郑若希尽量走到安静些的地方，“说起这事，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徐淑娴嗤笑了声，“你又不给我钱，我马上就要没钱被逼退房了，到时候我就再去找若然……”
　　“你疯了？！”郑若希握紧手机，“她还是个学生，你不能老去学校找她！”
　　“你还能管我？算了，我暂时不想跟你联系，我现在就去退房……”
　　“你先别退房，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不来，那我就马上退房，然后带着若然到另一个城市打工。”
　　郑若希靠在墙上，“好，我去见你，”她一口答应，还没想到为什么徐淑娴没有亲自来找她要钱，“……你等我。”
　　她听到徐淑娴说了声“快点来”就挂了线。
　　郑若希抬了抬脚步又停下，时间太紧迫了，……她抬头漫无目的地张望观众席，然后猛地转身，还是发条短信给周淮安好了。
　　她坐到出租车后座，想打个电话给周淮安，这才看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把周淮安丢在电影院，真不知道周淮安会不会大发雷霆，郑若希无奈地想。
　　-1182-
　　郑若希看着房号，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难不成徐淑娴出去了？
　　她疑惑地盯紧那道门，转身的瞬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门开了。
　　“妈，你在里面怎么……”
　　视线内出现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郑若希下意识地认为敲错门了，“很抱歉，我敲错门了。”
　　“你是郑若希？”
　　“嗯，你是？”
　　对方是个俊朗的男人，他微笑，“你没敲错门。”
　　郑若希后退一步，这样年轻类型的男人可不是徐淑娴会结交的——她突然觉得这情景很诡奇，理性的逻辑思维在告诫她，这事没这么简单。
　　在她暗自思忖的当口，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郑若希瞬间转身，抬步就要跑起来，但是——那个男人抓住了她，孔武有力的男人单手就钳制住她，一手用条纹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半打开的房门被男人用精壮的背脊撞得全打开。
　　郑若希挣扎不开他的钳制，渐渐地被他拖进房间，又看着那道门被他反手关上……一点点，逐渐隔绝。
　　男人把她扔到雪白的大床上。
　　郑若希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她晕眩地看着那个男人跟人通话，床边放着一架摄影机。
　　她狠狠地咬破唇，勉强支撑着半坐起身。
　　结束通话的男人转身看见她想逃跑，走上前再次抓住她，嘴里漫骂：“贱-人，你想跑？”他伸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掌掴她……
　　郑若希彻底昏迷的那一瞬，脑海闪过周淮安的脸，而现实是，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的却是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失去了周遭的所知所感。
　　***
　　酒店餐厅里的徐淑娴拼命地抽烟，她皱眉，颤抖的手指几乎夹不紧烟蒂，她深呼出一口气，摁灭吸剩的烟。
　　她拨通了周淮安的号码——
　　“喂。”
　　徐淑娴听到了他一如既往冷冽的嗓音。
　　“……周淮安，小希在我这里。”
　　从电影院回到家见不到郑若希，拨打她手机号码又是关机，周淮安正开着车满世界地找她，听了徐淑娴的话，他抿了抿唇，“请你让她接电话。”
　　“这恐怕不行，”他听到电话那头徐淑娴低笑起来，“你那位青梅竹马的母亲季景姗跟我做了个交易，她让我骗小希到酒店……至于她们想要做些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
　　周淮安猛地握紧方向盘，“酒店地址？！”
　　徐淑娴嗤笑了声，和他作交易，“对方可承诺了给我陆佰万，如果你肯给我同样的价钱——陆佰万，那我就考虑把地址卖给你，怎么样？周淮安，你买吗？”
　　“我给你钱，”一向冷傲自持的周淮安失态地吼了声：“但是，你现在立即马上给我酒店的地址！”
　　周末傍晚，酒店大厅处的人群瞧见一个犹如歹徒般面露凶狠的男人跑进来，瞬间惹引一阵骚乱。周淮安与众人擦肩而过，穿过旁人纷至沓来的目光，狂奔1182套房，随众人幻想他是来抢劫抑或捉-奸的无聊想象。
　　1182的房门被周淮安撞开，他径直来到卧室，看到一个男人裸-露出背脊，身下压着……郑若希。
　　他双眼赤红，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男人的胳膊，挥出右臂。他就像只被咬伤的暴怒狮子，狠狠地揍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措手不及地被揍得滚到床边，接着他瞥见来人拿起柜头台上的酒瓶往他这边走来，他只来得及说了声：“你想干嘛……”
　　那个酒瓶就砸了过来，他眼前一黑，周淮安已经将他压在身下，凶狠地一拳拳揍他，男人求饶：“……别打脸，别打了，求你别打了，那些钱我不要了……”
　　周淮安那里肯听他的，一拳打得他的脸偏到一边，直到那个男人没了反应，他仍狠狠地踢了对方好几脚，才稍微解气。
　　他一脸阴鸷地盯紧那个男人，扯开领带，想着待会儿再好好教训他。
　　床上的郑若希衣不蔽体，满脸潮红。
　　周淮安上前扶起她，轻声问：“若希，你怎么样？”
　　“……热，好热，好热……”
　　他看着郑若希缠上来，凑在他怀里，妄图用灼热的温度点燃他，胡乱地扯他的衣服，抚上他的脸，她说：“淮安，我好热……”
　　周淮安怔了下，随即拧眉问：“我是谁？”郑若希没回应，只是靠近他，与他肌肤相贴，热情地拥吻他。
　　他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的郑若希，无论是谁都愿意伏在对方身下……
　　“起来，”周淮安蓦地睁开双眸，他凝望着迷乱的郑若希，一把扶起她的肩膀，带她下床走去浴室。
　　周淮安转身的时候愣了下，原先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不过他记得对方的模样。
　　“好热……”
　　他怀抱里叫唤着“热”的郑若希，这才是眼下他要解决的。
　　周淮安小心地将郑若希安置在浴池，他拧开墙上的顶喷花洒，冰冷的水流自头顶之上撒泼下来，渐渐打湿郑若希。
　　整个浴室都弥漫着她的气息，充满暗示-性的味道。

　　☆、第16章 -微光

　　周淮安默默地注视着郑若希。
　　她在冰凉的刺激下想爬起来，又被周淮安按下，如丝绸般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郑若希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她冷得发抖，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连牙齿都忍不住在颤抖。
　　“你，……还热不热？”
　　周淮安看着浑身湿透的郑若希，蹲在她面前，问：“我是谁？”
　　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跟前，郑若希本能地靠近他，抱住他，“……周淮安，你是周淮安……”
　　他满意地笑了笑。
　　然后，郑若希紧攀着他就像在激流中抱住一根浮木，就算这样她也解决不了被欲-望控制的需求。
　　她仰起头来吻他的唇，在他耳边呢喃：“周淮安，你抱抱我吧。”她毫不加以遮掩地表露她的情-欲。
　　周淮安被她这句话弄得心浮气躁。
　　他皱眉闭上了眼睛，又重新睁开，“你等等。”
　　他很快回来，还带了桶瓶装水。
　　被情-欲控制的郑若希趴在浴池上，她身上的衣服被她脱掉扔到一旁，只剩黑色的蕾丝内衣裤。
　　周淮安居高临下地俯视如柔润脂玉的背脊，还有挺翘的臀部……将蕾丝花边都撑得极为饱满，这画面煽-情极了，他的视线被吸引得无法挪开目光。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清润的眼眸仍夹着丝情-欲。
　　周淮安也踏入顶喷花洒底下，冲了个冷水澡，欲-念被压下，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再次站到郑若希面前。
　　他弯腰，重重地在郑若希脸颊上拍打了好几下，“醒醒。”
　　郑若希睁开迷惑的双眼看周淮安。
　　那个人影抬起什么走到她面前，逼她喝，她拧眉，被水噎了好几次，咳嗽完又被逼喝那桶纯净水。
　　“……够了，够了！”
　　周淮安一脸冷峻，“我是谁？”
　　郑若希垂眸没吭声。
　　他又要灌她喝水，郑若希连忙喊：“周淮安，你是周淮安！”
　　“很好，你终于清醒了。”
　　周淮安满意地收手，然后当着她的面脱掉衣服，绝无赘肉的身体在她面前走动，旁若无人般悠闲地拿起酒店的浴袍穿上，再用浴巾擦拭湿漉漉的黑短发。
　　他忽然转身，略微抬了下挑眉头，十分正经地说：“郑若希，你好像忘了你没穿衣服。”
　　她红着脸背对他。
　　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裸-体，他们更亲密的事也做过，如今他也只是在她面前换个衣服罢了。
　　但她还是觉得尴尬极了。
　　“拿着。”周淮安递给她一条浴巾，将另一件浴袍放到她面前，“我到外边等你。”
　　周淮安在套房的小吧台处倒了杯红酒，一杯空了后，他看到郑若希踌躇着走近他，“周淮安……”
　　他倒了杯红酒给她，“喝一点能暖和些。”
　　郑若希要说感谢的话被他打断，她望着那一小半杯的红酒，拿起来毫不犹豫地喝光，辛辣的滋味窜上鼻端，她想起今天所遭受的事情又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连眼睛都湿润了。
　　她觉得还不够，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倒酒喝，灌下一杯酒后，周淮安拿起酒瓶，不让她再继续喝。
　　“给我！”郑若希倾身重新夺回酒瓶，她的动作很急，连浴袍都扯开了些，露出光滑的肩线，她又灌下一杯酒，脸颊上渐起红晕，她问他：“周淮安，你为什么不喝？你陪我喝一杯吧。”
　　“你不能再喝了。”
　　“我还要喝。”
　　周淮安蹩眉看她，在郑若希眼中这严厉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起对她已毫无压力，她将倒满红酒的高跟杯拿起，兀自呵笑起来，“我妈，”她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我妈，好像和其他人作了什么……交易或者什么勾当，……她竟然骗我来这里……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你喝醉了。”
　　周淮安捉住她的手腕，伸手去拿她手中那杯酒，郑若希闪躲，杯中的红酒溢出溅到她的手指上，她凉凉地笑开，“……我没有醉。”她伸舌舔干净手指上的酒液，发出细碎的吮-吸声。
　　对面的周淮安猛地僵了下，半晌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将酒杯夺走。
　　他把酒杯轻轻地放回桌上，“你不要喝了，你真的喝醉了。”
　　周淮安起身将剩下的酒都倒掉，他往套房的小客厅走去，在沙发上舒适地一靠，皱着眉闭上眼睛。
　　郑若希的脚步声传来，他的眼皮动了下，稍微思考几秒钟后，周淮安仍闭着眼眸。
　　忽然感到一具柔软的躯体靠近他。
　　郑若希慢慢走近他，脸颊凑到他的脖窝，双手抱紧他，带着些凉意的唇瓣抵上他的唇，轻轻地亲吻他。
　　周淮安如老僧入定。
　　他该享受还是阻止？
　　郑若希开始扯他的浴袍，好像对他沉默的拒绝视而不见，她只想……沉沦一个夜晚，一次就好……
　　忘掉过往，忘掉一切。
　　想要他的温柔以待，想要他，拥有他……
　　郑若希脸色涨红地将周淮安压倒在沙发上，不知是酒醉的红晕还是羞涩泛起的潮红。
　　她的双手紧贴在他胸膛，急不可耐地解开他的浴袍。
　　室内只亮起淡薄的壁灯。
　　昏暗的光线下，周淮安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郑若希停下了所有动作，抬眸与他对视——
　　“你知道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她低声呢喃：“淮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周淮安忽然翻了个身换到上面，在她主动吻他开始，第一次回应她，拥抱她，亲吻她，汗湿的脖颈相交，他与她十指交缠，“你喜欢我吗？”
　　“……喜欢。”
　　周淮安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他低头吻她的唇，轻声问：“郑若希，你爱我吗？”
　　她望进他深沉的黑眸，颤抖着伸出手臂环抱着他的脖子，手指陷进他的发间，将他拉近自己，再低一点，眼睛对着眼睛，给他一个掷地有声的回答：“我爱你。”
　　……
　　清晨阳光慢慢透进卧室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温暖。
　　郑若希动了下眼帘，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天花板，眼角余光瞧见一个人影——周淮安靠在床头，低头注视着她，浅浅地笑了下，“早上好。”
　　她瞬间僵了下，想坐起身，却感受到柔软的床铺，郑若希掀着被子的动作顿了顿，她没穿衣服。
　　“……早上好。”声音是沙哑的。
　　虽然昨晚昏睡了，但记忆没消失。
　　“你，”她在枕上转过头去，“……能不能先起床。”
　　她听到身侧的人发出两下轻咳声，下沉的床垫升起，他起床穿戴衣服，随后往门外走去。
　　可他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说：“你昨晚的衣服不能穿了，我吩咐厉景睿送衣服来，就放在床尾凳。”
　　周淮安看着用被子紧紧包裹自己的郑若希觉得好笑，她怎么比第一次时还要害羞？
　　***
　　徐淑娴一早拿着支票去银行提款，却被告知这两张支票被客户作废了。于是她怒气冲冲地跑到程家去找季景姗。
　　她守在程家大门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瞧见一辆轿车驶出，连忙伸手拦住那辆车。
　　轿车被迫停了下来。
　　“季景姗，你给我出来！”徐淑娴用不入流的粗话谩骂着季景姗，“快点下车，季景姗你个臭婊-子，你快给我下车！”
　　“怎么回事？”季景姗问程家老司机。
　　“好像有人来闹事，”司机问她：“太太，要不要报警？”
　　季景姗吩咐司机降下左边的车窗。
　　车窗外露出徐淑娴愤怒的脸。
　　“是你，”季景姗冷哼，“竟然还有脸来找我。”她在酒店密谋的事眼见大功告成，没想到被徐淑娴扯了后腿，功亏一篑，……这事过后，他们程家必将与周淮安决裂，甚至反目成仇。
　　都是眼前这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做的好事！
　　季景姗打开车门，程家司机也紧跟着她下车。
　　徐淑娴一见她就骂道：“季景姗，你要我替你办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为什么支票兑现不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我钱？！”
　　“那为什么周淮安会出现在酒店？”
　　徐淑娴被噎得无话好说。
　　“你这种女人，”季景姗满脸嘲讽，冷笑了声，“厚颜无耻又贪得无厌。”
　　徐淑娴撒泼，“事情我替你做了，你必须给我钱！”
　　“你以为在我面前撒野我就怕了？老王，给我报警，说有人擅入民居，不，直接说咱们捉到一个小偷。”
　　“你敢？”
　　“老王，报警。”
　　徐淑娴气势汹汹地想扑过去，却被程家的司机挡住，她伸手去挠季景姗又扑了空。
　　最后被程家的司机推倒在地上。
　　程家的轿车扬长而去。
　　徐淑娴愤然呸了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幸好，她没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郑若希和周淮安重新在一起了。

　　☆、第17章 -浮萍

　　郑若希端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遇到了杨桢。 对方神秘兮兮地拉她到旁边的角落里——“你觉不觉得周总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你怎么知道他心情好？”
　　“看他的表情啊！”
　　杨桢忽然笑了，“你不知道，我刚刚进他的办公室送文件，他签好合同递回给我时，竟然弯了弯嘴角——他笑了！咱们的周总居然会笑？！”
　　郑若希不以为然，觉得杨桢有些可爱，“谁不会笑。”
　　“所以说你是新来的！”
　　杨桢以前辈的身份提点她，“我进公司以来可从来没见过这万年冷若冰霜的严肃脸笑过，……要不是知道周总很爱他太太，我都要幻想他这么对我笑一下，是不是喜欢我了。”说到这里，杨桢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起，“我只是开玩笑啦，你跟周总同在一个办公室，有没有什么□□消息知道周总这么高兴？像收购了某家公司，股票要涨停板之类的……”
　　郑若希想起从酒店回到公司，他的心情似乎……都不错。
　　“估计周总和周太太这个周末过得很愉快很滋润。”杨桢稍微羡慕嫉妒了下，然后又说：“好啦，要出去做事了，咱们下次再聊。”
　　周淮安刚和外国的商家结束视频会议，他从书桌和电脑前抬眸，恰好看到进来的郑若希，他朝她微微地笑了下，随即低头继续他的工作。
　　“喝杯咖啡吧。”
　　他的桌上放了杯咖啡。
　　就在郑若希转身回办公桌时，他突然拉了拉她的手腕，“午餐你想去哪里吃？或者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就在公司餐厅吧。”
　　“咚咚咚”
　　周淮安蹩着眉，冷冽地喊了声：“进来。”
　　郑若希坐回她的位子，听到周淮安心情不佳地责骂行政部的经理，理由是……最近公司餐厅的饭菜越做越差。
　　行政部经理被骂得晕头转向地逃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郑若希回眸望向玻璃墙外的办公区，见到行政部经理被一群人包围，他们热闹非凡地议论些什么，周总今天心情这么好怎么被骂了啊？这些职员肯定会这样问行政部经理。
　　她弯起嘴角透过玻璃墙看热闹。
　　“他们在做什么？”
　　周淮安冷着脸往外面瞧去，恰好与玻璃墙外的几个职员对望了一眼，那些人迅速分开各自忙碌起来。
　　“他们好像在讨论你今天的心情。”
　　“无聊。”
　　周淮安皱了下眉头，低头继续工作，只是没半分钟又抬起头来，“你真的，”他话没说完，又否定道：“算了，想在公司用餐就在公司吧。”
　　他这样一说，倒让郑若希觉得意外了。
　　周淮安除了工作，其他方面并不挑剔，以往中午他在公司用餐都从没说些什么，更不会搞什么小厨房与其他职员区别对待。
　　她垂眸望向桌上的台历，19号，……今天是他的生日。她可以理解为他心情转折的原因是她想的那样吗？
　　郑若希抬眸看周淮安，感到过意不过去。
　　“周淮安，”
　　对方从文件堆里抬眸，她说：“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郑若希绷着脸，严肃道：“最近公司的饭菜真的越来越难吃了，……我们出去吃吧，你觉得怎么样？”
　　周淮安挑眉埋下头去，却回答得十分干脆：“可以。”
　　郑若希走进这家意大利餐厅时扭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周淮安，说得那样随意，还是特意选了这么一家餐厅。
　　她和他结婚一周年时就在这家餐厅度过的。
　　也是他们婚后最温馨最具回忆的一个地方。
　　餐厅的小包房里，俩人沉默着用餐。
　　“那个，”郑若希顿了顿，继续说：“你想要什么礼物？”
　　周淮安抬眸看她，嘴角弯了弯，“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还真的差点忘记了。
　　郑若希单手支额，“别太贵，最好要点能手工完成的，还记得我曾经给你做过手工陶瓷吗？”
　　她记得某年的圣诞节，她特意跑到陶瓷作坊为周淮安做手工陶瓷，那天的大雪却把她困在陶瓷坊。那时正值年轻，又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可怜兮兮地望向窗外的大雪，给他打电话说被困在陶瓷坊不能陪他过圣诞。
　　她以为要第二天雪停了才能见到他，可周淮安冒着风雪赶到了陶瓷坊，只因为她说了句“淮安，我很想见你”。
　　那次之后，送他陶艺品就成了“想你”的意思。
　　“记得。”
　　周淮安莞尔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收过你送的陶艺品。”
　　郑若希也笑了下，“你想要的话，圣诞节再送给你。”
　　“好，我等你送给我。”
　　这顿饭吃得还算满意。
　　只是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周淮安去旁边接了个电话。
　　郑若希站在餐厅柜台附近的餐桌等他，正当她百无聊赖地望向街外时，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很久没听过的嗓音——“郑若希？”
　　郑若希转身，看到了宋天恒。
　　他还是穿着随意的白衬衫黑长裤，提着餐厅的外卖袋子，一贯的风度翩翩，丰神俊朗。
　　他为他们的不期而遇露出抹笑，“我最近经常来这家餐厅，怎么今天才遇见你？”
　　她默默地注视宋天恒，一段时间没见，自然生疏了不少，对方好像更瘦削了些，刘海覆盖了额头，他的目光也在注视她，俩人的目光相遇，郑若希率先挪开目光。
　　她笑了笑，“我并不常来，今天，”她转身指了指拥有宽厚背影的周淮安，“我陪他来。”
　　“你老板？”
　　郑若希点了点头。
　　周淮安结束通话，转身看过去，郑若希身边竟然多了个男人，他阔步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站，略微扬了扬嘴角，“这位是？”
　　“我朋友宋天恒。”
　　“你好，”周淮安微笑，“我是她先生。”
　　宋天恒的手握紧外卖袋子，“你好。”
　　他回眸看郑若希，披着面露微笑的模样，“我家的猫等好久了，再见。”
　　“再见。”
　　周淮安还没问郑若希关于宋天恒的来历，她的手机就猛地响起来。
　　郑若希瞥了眼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徐淑娴打来的，她并不想接，于是直接地挂断了来电号码。
　　徐淑娴又锲而不舍地打来。
　　“喂，妈？”
　　郑若希蹩眉，听着那头的徐淑娴叫喊：“你们现在在哪里？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按着额角，语气冷淡，“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找你们要钱啊。”
　　徐淑娴厚颜无耻的话令郑若希倏地变了脸色。
　　她紧紧地攥着手机，“我不会给你钱！”
　　“笑话，我找你要了吗？我找我女婿要。”
　　“他也不会给你！”
　　“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他欠我的……”
　　“够了，”郑若希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别再说了，我们都不会给你钱的。”
　　“不给？好，我去盛天集团找他要，我倒要看看他周淮安说话算不算数，倒底给不给我钱！”
　　郑若希被她气得颤抖，“妈，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了？”
　　徐淑娴不耐烦了，“我告诉你，要么你现在跟我见面，要么我去公司找你们，你选，反正我就守在这里了，我不信你们都不回家。”
　　“你怎么能这样耍无赖？”
　　“你知道的，不给我钱，我更无赖的事都做得出来。”
　　“好，我见你，”郑若希想了想，“我发个地址给你，你来餐厅找我。”
　　徐淑娴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
　　“你先回公司吧，”郑若希神情落寞，挑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我要跟我妈见个面。”
　　她的态度是坚决的，又带着独立独行的意味，并不需要周淮安在这里。
　　徐淑娴很快就赶到了餐厅。
　　她一坐下就开口：“钱呢？”
　　“什么钱？”郑若希盯紧她，面露不善，“你卖我的钱吗？”
　　“你这是什么话？”
　　她用淡漠的眼神看徐淑娴，“你骗我到酒店，不就是有人指使你做的吗？如果对方不承诺给你钱？你能替她做事？”郑若希是了解徐淑娴的为人的，无利而不往，贪得无厌。
　　徐淑娴撇开脸，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怎么，你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徐淑娴蓦地扭过头来，恼羞成怒道：“是，季景姗叫我骗你到酒店，可我从来都没害过你，最后不是叫周淮安过去了吗？”
　　“叫周淮安过去就算没害我了？”郑若希失笑着摇头，直勾勾地用审视的眼神瞅着徐淑娴，“那就能抹去您曾经出卖过我吗？”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十分决绝地说：“你别纠缠我，除了不给你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往外面走去，推开餐厅的玻璃门，瞥见徐淑娴在跟紧她，郑若希烦躁地快步走，后面传来徐淑娴喋喋不休的声音：“小希，我没想过害你，你相信我，妈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你——”
　　前方一辆轿车突然疯狂地向她们这边驶来。
　　徐淑娴惨白着一张脸，双唇一张一合：“小心——”
　　郑若希正想回头让徐淑娴别再跟着她，却猛地被推开。
　　电光火石间，连同惊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碰撞，强力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轿车撞向徐淑娴之后，紧接着又撞上路边的灯柱。
　　玻璃碎片掉了一地，车尾厢在冒烟，车内前方的安全气囊正慢慢收缩，布满裂痕的前挡风玻璃上，沾着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
　　郑若希眼睁睁看着那辆轿车撞上徐淑娴，她一脸愕然地看着躺在地上没有站起来的徐淑娴。
　　周围嘈杂的声音她听不见，也看不清，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她动了动嘴唇，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额头传来阵阵的钝痛感，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她的眼眶内，刺痛得她眼睛酸楚难受，她抬手抹了抹，指尖沾染一片血迹，随即眼角溢出一滴泪。
　　她狼狈地爬起，踉跄跑到徐淑娴旁边，低低地轻唤了声“妈”，徐淑娴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郑若希有些恍惚，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徐淑娴的画面——
　　“小希，妈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一定要帮妈。”
　　“我没法帮你。”
　　“你住在这么好的房子，竟然让亲妈睡大街，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不知恩图报，还这样待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女！我的要求又不多，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这样都不肯帮你的亲妈……”
　　“小希，我没想过害你，你相信我，妈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你——”
　　泪水模糊了郑若希的视线，她颤抖的双手紧紧抱着徐淑娴，声音从歇斯底里地叫喊到悲鸣：“妈……”
　　徐淑娴就这样躺在郑若希怀里，却始终没有回应。
　　郑若希的泪水掉落徐淑娴的脸颊，打湿她的衣襟，连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郑若希抱着徐淑娴不断地摇晃，如果可以重来，时间可以倒退，她停下脚步听徐淑娴说话，她们没有走出餐厅……
　　可这些都成了痴人说梦了，那些画面就像倒带一样，不断重复播放，好像有只怪兽在慢慢撕裂郑若希的心。

　　☆、第18章 -旧梦

　　轰隆声风驰电掣般响彻整个隧道，光线渐渐透进嘈杂的车厢，铁路两旁的杨树一棵棵地向后掠去，火车在群山之间绕行。
　　郑若希从癫簸晃荡中醒来，她皱着眉头揉眼睛，还是没法睡得安稳，几乎每次一入睡就迅速地醒过来，她目光涣散地望向车厢四周，看见坐在她斜对面的一对母女。
　　小孩奶声奶气地问年轻的母亲，“妈妈，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她放下手中的魔方，仰起小脸蛋又问：“我好想爸爸。”
　　年轻妈妈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小宝想爸爸了？乖，很快咱就到家了。”
　　“哐嘁哐嘁”火车轮轴发出震耳欲聋的摩擦声，郑若希从窗外回眸看徐淑娴，“妈，我们去哪里？”
　　徐淑娴一脸慈爱，“去找你爸。”
　　郑若希不懂，“为什么不是爸爸回来找我们呢？”
　　“小傻瓜，你爸要出去赚钱给你们买玩具呢。”徐淑娴温柔地笑，“我们找你爸爸也一样啊，何况，一家人在一起，哪里不是家……”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的眼睛在流眼泪呢。”小孩指着郑若希，摇晃着她妈妈的手臂，要她望过去，年轻妈妈抬眸看了看侧着面望过窗外的郑若希，教育她的小孩，“别乱说话，乖小孩要安静要听话，懂了吗？”
　　“懂啦，要安静，嘘！”
　　郑若希眼泛泪光看着节节后退的风景，遥想起年轻时的徐淑娴，她曾经也是个贤妻良母。虽然没什么文化见识，但安份知足，在老家持家养育儿女，丈夫外出打工，生活不富裕，但贵在一家和和睦睦。
　　可是随着父亲的出轨，抛妻弃儿，徐淑娴的性情大变，渐渐成了刻薄，唯利是图的市侩女人。
　　只恨时光一去不复返。
　　郑若希仍在伤感，她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独自回乡，并不想与其他人联系。
　　她看着屏幕的“宋天恒”三个字也没有犹豫，直接按了拒接键，然后关了机。她靠在窗口，闭着眼睛，心底一片黑暗。
　　火车驶入站台，郑若希随着人流下车，四处张望了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想看下时间，一开机就有电话进来，她皱着眉，想也不想就按挂断却手滑按了接听键——“郑若希？”
　　郑若希很淡很轻地应了声：“是我。”
　　那头的宋天恒舒了口气，“怎么你的手机一直不通，你在哪里呢？我想……我想拜托你帮忙照顾我家的猫。”
　　她伸手拦截下一辆出租车，这才回宋天恒，“我在外边，抱歉……”
　　“你在哪里了？”
　　“我老家。”
　　郑若希放下手机，向司机报了个地址，又拿起手机说：“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宋天恒轻声笑了下，“听说你老家是个海滨小城，那里的风景很漂亮吧？”
　　“宋天恒……”
　　“给我那边的地址吧，或者我会来段说走就走的旅程。”
　　“我想一个人独处，”
　　出租车音箱在播这个小城的天气。
　　郑若希尽量缓和了下语气，“就这样吧，再见。”
　　她降下车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郑家在这海滨小城有幢自建的二层民居房，外面的墙都掉漆了，露出墙壁的砖头，破旧的铁制门发出沉钝的声响。
　　郑若希站在荒废的小花园，她曾在这里度过她的童年，那棵树也有过秋千的痕迹，可如今空荡荡的。
　　她拿出钥匙开门，站在门口迟迟未进门，她抬眸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努力回忆着在这里与家人度过的时光记忆，却是模糊的，虚无飘渺的。小孩在屋里奔跑，欢笑声，徐淑娴从厨房走出来，望向郑若希站的方向，微微一笑，小孩跑过来，徐淑娴又笑着说了句“别摔倒了”，小孩在郑若希旁边穿过——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陈旧的家具，尘土飞扬，什么也没有。
　　郑若希窒息般蹲在地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可以瞬间即逝，可是沉重的记忆却能地老天荒般存在，与她如影相随。无尽的灰色画面浮起，每一幕都令郑若希如坠入黑暗漩涡。
　　半晌后，她掀开沙发的布罩，开始默默地整理房间。
　　夜色四合时分，总算露出干净的模样。
　　她席地坐在沙发的地毯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是周淮安拨打过来的。她想了想还是接听了，“淮安？”
　　“你到了吗？”
　　“嗯，刚整理好房间。”
　　“我明天去找你。”
　　“不用了，”郑若希单手抱住膝盖，扭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实在没必要跑过来，”她笑了笑，“我只在老家待几天。”
　　周淮安微微叹了口气，“好吧，我等你回家。”他挂断了电话。
　　郑若希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手机被她放回桌面上。
　　她连灯都没亮。
　　昏暗的房间里，她埋头在膝盖上，紧紧地绻缩成一团，拥抱着自己，将自己也溶入黑暗中。
　　第二天，郑若希起床。
　　她换上套家居服，想起这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于是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大堆食物，心情很好地下厨做了一大桌饭菜。她将菜肴一一摆上餐桌，看着满桌的饭菜她却没有食欲，餐桌上摆放了五个人的碗筷，她连筷子都没动过，只是泪流满面。
　　阳光那样温暖，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冷？
　　她就像一直处于寒窖之中，被冷冽的暴风吹袭，很难受，她不知道该躲在哪，那里才是她的避风港。
　　手机又响了。
　　她听见了，却没动，麻木地听到手机震动，停止，又震动起来，一遍又一遍……半个小时后，周淮安再次拨打她的号码，这次，她终于接听了——
　　“喂，淮安。”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刚才在厨房做饭呢。”
　　“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
　　“午饭吃了吗？”
　　“吃了，”她一边将饭菜倒进垃圾筒，一边笑着说：“我跟你说，我做了一桌子的菜，”郑若希将碗碟放进水槽，“你呢？你吃饭了吗？”
　　“我在公司餐厅用餐。”周淮安站在偌大的玻璃窗前，俯视底下的芸芸众生，眼睛流露出一丝温柔，“你打算订几号的机票？”
　　“再过几天吧，”郑若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模糊影子，“好不容易回趟老家，你让我玩几天吧。”
　　“订了机票跟我说。”
　　“好，那我挂线了。”
　　她捏紧手机，神色落寞地走回客厅，墙上的挂钟不停地转动发出嘀哒嘀哒的声音，郑若希想了想，忽地跑进房间换了套衣服外出。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郑若希坐在海边的木桥上，听着海浪声，遥望海面上起伏的船只，这海滨小城人口稀少，不繁荣，民风纯扑，旅游季节也有不少人来这边度假。
　　“郑若希。”
　　她一愣，后面愉快的声音继续说：“好巧。”
　　郑若希转身，看到穿着悠闲卫衣的宋天恒，对方嘴角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人生至少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你知道的，我一向做事随性，”宋天恒笑得更开怀，用欢快的语调说：“下飞机的时候，我打你电话，你关机了。可我在想，如果你还在这个海滨小城里，今天遇不到你，明天遇不到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你看，这不相遇了？”
　　郑若希一脸阴郁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作为朋友，这里又是你的家乡，你不带我到处走走吗？”
　　她使力挣脱出他的钳制，“我跟你不可能，”郑若希抬眸与他对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这不像你宋天恒。”
　　“我也不记得原先的我是什么模样，”宋天恒自嘲地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吗？……但我控制不了。”他露出认真的神色，问：“要不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讨厌你不喜欢你？”
　　这样类似深情告白的话，对她而言是困扰的。
　　“我只希望我们是朋友。”
　　郑若希不等他回应，沿着木板桥离开海边。临海有不少民居旅店，她走走停停，有时站在围栏边，看着热闹的人群。
　　斜阳西下。
　　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边的楼群破旧不堪，没有人会出租也不会有人来租住。夜风蹈海而来，路灯摇曳，在漆黑的夜里散发一点微薄的光线，地面投下两道长长的倒影。
　　郑若希低头不语，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后又加快起来。
　　后面的人紧跟着她，只比她慢了四五步的距离。
　　宋天恒踩进了郑若希被路灯拉长的影子里，他愣了下，脚步停顿，垂着的眼眸往上抬起，视野里出现郑若希冷若冰霜的脸。
　　“宋天恒，”
　　郑若希神情冷冽地说：“你能别跟着我吗？”
　　宋天恒缄默。
　　他垂着眼眸，微微捏了捏指尖。
　　听到她逐客令，他就该转身离开。
　　但他做不到。
　　什么自尊什么冷傲自持，统统不及她或微笑或漠然的一个眼神。
　　这路又不是你家买下，凭什么我不能走——太过巧舌如簧了。
　　我也不想跟着你，可我控制不了我的双腿——简直装x。
　　可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话，郑若希就转身走了，他看着她跑进拐弯的一幢民居楼房。
　　“若希……”
　　宋天恒轻声呢喃了声，用掌心抚着眼眶，然后低低地笑起来。
　　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自嘲地笑，
　　这样的行为都构成性骚扰了。

　　☆、第19章 -迷途

　　小希——小希——
　　混沌的黑暗中，漫无边际的恐慌梦境再次席卷而来，郑若希好像再次陷入记忆深处的那段画面里。
　　小希，我没想过害你，你相信我，妈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你……
　　郑若希从梦中挣扎醒来，她坐起身，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浑身都在不寒而栗。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空的。
　　郑若希伸出手指抚额，掀起被子，赤脚落地，走到厨房找水喝。打开冰箱，伸手要拿瓶装水，指尖要碰到瓶子时又猛地缩了下。
　　整个房间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亮光。
　　她拿起桌上的一罐啤酒，仰脖猛灌了一口，窗外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郑若希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拨到音量最大声，……电视屏幕的画面闪动，老旧的电视机彻底黑屏。
　　郑若希突然悲伤地哭起来，伸手拿起桌上的黑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混着泪水狼吞虎咽起来。
　　清晨，绻缩在沙发的郑若希被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咚”
　　敲门又继续响起。
　　她走过去，将门打开——
　　宋天恒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你吃早饭了吗？”他将那袋包子拎到她面前，“我给你买了各式馅的包子。”
　　“谢谢，我不要。”
　　那道门又“砰”地一声关上。
　　给宋天恒吃了闭门羹后，郑若希梳理完就开始收拾昨天的垃圾，她提着垃圾袋，锁好铁门。转身的时候被蹲在地上的宋天恒吓了一跳，郑若希皱着眉头，语气不善又颇为无可奈何道：“你还没走？”
　　宋天恒厚起脸皮来，也是无人能及，他反问郑若希：“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你不是来这里旅游吗？”
　　来旅游？
　　这破城市有什么值得观光的？
　　唯一的风景，只有她。
　　只为见她，只为她而来。
　　“我这人地生疏的，也不知去哪玩，不如你带我到处逛逛。”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宋天恒站起来，微笑，“那不是挺好吗，你带我四处逛逛，我满足了，自然就回去，不然，”他勾起唇来痞痞一笑，“我粘着你，赖着你，一直跟到你回去。”
　　郑若希闻言一愣，又要皱起眉头，“别跟着我。”
　　他跟在她后面，“我帮你提这袋垃圾吧？”
　　“不需要。”
　　宋天恒的固执，她见识过的，……不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行为还真的，不曾见识过。
　　“来我们这边的游客主要是来度假的，他们一般都会在海边的民居旅店住个单间，感受这个小城市生活的慢节奏，偶尔出海，跟渔民去捕鱼……”
　　她在说这个城市的风光。
　　宋天恒放慢脚步，专注地凝视着她，心思全不在她所说的城市风景里。
　　“……你在海边租房子了吗？”
　　“只租了两天。”
　　郑若希顺着前面的建筑向海边望去，“那你两天后就回去吧。”
　　他皱了下眉头，瞅着她问：“为什么？”
　　“你玩两天足够了。”郑若希别过眼去，“走吧，我带你去附近转转。”
　　这里不像酒红灯绿的繁华都市，年轻人向往热闹的城市，厌倦城市生活的人又跑到这里来，在临近海边的街口左转有家小餐馆，主营海鲜。
　　郑若希率先走进店内，没瞧见宋天恒跟上，她转折到门外，一眼看到站在那里不动的宋天恒。
　　“怎么不进来了？”郑若希又朝他走近两步，“这家店的海鲜都是店主每天出海捕捉的，很新鲜，口碑很好。”
　　宋天恒还是不为所动。
　　“你不进来？”郑若希点点头，一副随你的表情，“爱进不进，我今天就待在里面了。”
　　她走了两步，后面的人还是跟了进来。
　　店主见他们进来光顾，忙从柜台里迎他们，“两位想吃点什么？今天的螃蟹非常新鲜。”
　　这个时间点的客人并不多，郑若希挑了个连通屋外走廊的位置坐下，她餐单也不看，“店的招牌菜都给我们来一份。”
　　店主看着这一男一女，“全部招牌菜吗？”
　　“全部。”
　　店主放下餐单，“那起码也十个菜，你们俩哪吃得完呢。”
　　郑若希皮笑肉不笑，“你是怕我们没钱给，还是怎么了？”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们而已，”店主看了看从进店后就沉着一张脸的宋天恒，这男的应该很能吃，“那好吧，请你们稍等。”
　　宋天恒搓了搓搁在腿上的双手，他讨厌海鲜，非常非常地讨厌。尤其虾蟹，……这些都敬谢不敏。
　　海鲜大餐很快上桌。
　　一盘红烧鱼放在他们面前。
　　“起筷吧。”
　　宋天恒盯住那条鱼的鱼尾，拿起筷子却没下筷。
　　店主又捧着一大盘菜肴过来，宋天恒捂着鼻问：“什么味道？”
　　宋天恒闻言拧着眉。
　　“这是香螺。”郑若希用筷子指了指那盘香螺，“你怎么不吃？这香螺很新鲜，很美味。”
　　宋天恒僵硬着背脊。
　　郑若希见他还不动筷，于是用勺子掏了满满的一勺到他的碗里，“你尝尝味道。”
　　宋天恒拿起筷子夹起块螺肉，面无表情地放到嘴囫囵吞枣，旁边的郑若希还在问：“好吃吗？”
　　“好吃。”
　　郑若希将那盘香螺放在他面前，“那给你吃，我不太喜欢这个。”
　　宋天恒深深吸了口气，微笑，“好。”
　　郑若希放下筷子。
　　他自然瞧见了，“你怎么不吃了。”
　　“不想吃了。”
　　郑若希以手支额，“我看着你吃。”
　　半小时候，宋天恒也停筷了。
　　他实在吃不下了。
　　“这海鲜好吃吗？”
　　“挺好吃的。”
　　郑若希嗤笑了声，“你明明不喜欢海鲜，为什么还要吃？是因为我说我喜欢？还是我叫你吃你就吃？宋天恒，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
　　“你故意带我来吃海鲜？”
　　郑若希别有深意地说：“对，我明明知你不喜欢，却还要带你来吃海鲜。”
　　宋天恒抿唇看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不是讨厌你，”郑若希摇了摇头，“我只想让你明白被人勉强的滋味。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天恒兀自笑起来，“所以我就是这盘香螺，我还逼着你吃我……，郑若希，你想有本事，居然能把我形容成我最讨厌的东西。”他陡手拿起桌上没吃完的海鲜，眼睛却盯紧她，边吃边说：“但我也要告诉你，如今所讨厌的东西，或者以后会成为最爱。”
　　他大口大口地吃，那些海鲜慢慢地减少，他吃得满头大汗。
　　“别吃了。”
　　宋天恒置若罔闻，伸手端起郑若希面前的那盘蟹黄，被她猛地抓住不放，她站起来，将那盘蟹黄扔回桌上，碗碟相碰发出尖锐的声响，引起店内用餐顾客的目光谴责。
　　郑若希恼怒地转身就要离开餐馆。
　　她走在前面，宋天恒跟在她后面。
　　彼此都没有说话交谈。
　　海风缓缓地吹拂而来，被阳光拉长的两道影子慢慢地从远处叠加。
　　郑若希站在家门前，没有回头，“你回去吧。”
　　他从善如流，“好，明天见。”
　　她猛地回过头来，“你明天还想吃海鲜餐？”
　　“那我们约好了？”宋天恒深情款款地看她，“如果你明天约我跟我见面，不要说吃海鲜，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回应他的深情的是关门声。
　　郑若希亮起灯。
　　想起今天没带手机出门，连忙去卧室拿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没电，一时也不到充电器，郑若希翻开行李箱，从带回的物品中找出徐淑娴的手机。
　　她按开通信录，找周淮安的号码，却看到最近通话记录——几乎全是周淮安的号码。
　　郑若希蹩眉，指尖往下拉划，最早的通话是在她搬到杨姐出租屋住的时候，……难怪当时徐淑娴知道她的住址。
　　她又打开短信息。
　　——周淮安，你承诺过给我钱，钱呢？
　　——你这个骗子，我要把你对小希做的事情都告诉她！！
　　——酒店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季景姗母女会找到我合谋设计小希？你想让我和小希彻底断了来往是不是？你说好给我陆佰万的！敢不给，我让小希离开你！
　　——你不是约了见面吗？怎么还不来？
　　——我会找小希。
　　这是最后一条短信。
　　郑若希眼神闪动，脸色苍白地盯住渐渐黯淡下去的屏幕，她咬着唇，“啪”地一声，将手机砸在桌上，转身急不可待地跑出去。
　　漆黑的夜，星光暗淡。
　　郑若希还穿着家居拖鞋，跌跌撞撞跑到街上。
　　宋天恒一直待在她家楼下，这抬眸的一个简单瞬间，他就看到了亮起那层楼房的主人出现了。
　　他嘴角轻轻扬起，“若希，你……”
　　她左顾右盼，扭头望向宋天恒所站的位置，但她似乎看不见他，但并不是那种看见他却装作视若无睹，是她的目光太专注而忽略了他。
　　“若希？”
　　她没有回应。
　　宋天恒抬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肩膀，“若希？！”
　　她垂着眸。
　　宋天恒又问：“你怎么从家里跑到街上？”
　　郑若希眼睛都湿润了，泛起泪光，她说：“我要等出租车。”
　　“等出租车做什么？”
　　“去火车站，……机场，我要回家——我要见周淮安！”郑若希情绪失控地喊叫出声：“我要见周淮安！”
　　“你就这样回去？”她什么都没带，却口口声声说要机场，宋天恒扣住她的手腕，“郑若希你怎么了？！”
　　“你别管！”
　　她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公交站走去。
　　宋天恒看她漠然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视线里没有她的身影。他发了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转身，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小希，我没想过害你，你相信我，妈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你——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朦胧的月亮。
　　空无一人的街上突然响起这声音。
　　郑若希站在原地，惘然地抬头左顾右盼，这空旷的大街，只有她，什么人都没有，为什么她会听见这声音……
　　你相信我，妈真的从来没打算过要害你——
　　又听见了。
　　郑若希抱头蹲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若希……”
　　宋天恒突然从背后拥抱住她。
　　“我在这里。”
　　“宋天恒……”
　　“我在。”
　　郑若希泪如雨下，“我妈意外丧生了，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跑出咖啡厅，如果不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害的！都是我！”
　　“这不能怪你，别自责。”
　　“不……是我，都是我害的！”郑若希抽泣着，紧紧抓住宋天恒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哭诉，“我妈被人骗光了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不帮她，她走投无路得要逼若然辍学去打工，我指责她，……我被她骗到酒店，事后，她说她没想过害我……，我不相信她，我还说了以后都不想见到她……”
　　“若希，这是意外，”
　　宋天恒双手抱住她，“你不要再自责难过了。”
　　天空开始有雨滴飘落。
　　逐渐越下越大雨。
　　“若希……”
　　她甩开宋天恒的手，踉跄着站起。
　　他伸手要扶她，又被她推开，宋天恒低头看着空空的什么也抓不住的手掌，飘洒的大雨落到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郑若希独自走向黑夜。
　　夜风伴着冷雨，她冷得簌簌发抖，艰难地一步步前行，单薄的衣衫渐渐被打湿，她却不在乎。
　　宋天恒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睫手上挂着的冰凉雨点颤抖了下，啪地一声坠落地上。
　　雨幕中的郑若希那样孤独，却拒他于千里之外，……真的很气人。他只站在原地短短的数秒，就迫不及待地大步跟上去，虽然可以转身一走了之，但，怎能真的任由她冒雨乱跑，别提让她独自前往车站或机场，半路就能搞出什么蛾么子。
　　他拧紧了眉头，朝雨中的人喊：“郑若希，你给我站住！”
　　她依然我行我素。
　　宋天恒重重地叹了口气，跑到她面前，猛地拉紧她的手，任她挣扎就是不放手，“听着，”他的嗓音飙高，“你要去车站或机场，我陪你！但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
　　郑若希抬眸看他，“天恒……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也不要理我，其实我也不想见周淮安了……见他，做什么呢？我还见他做什么……他不值得我喜欢，我也不值得你喜欢……”
　　“闭嘴。”宋天恒凶狠地瞪她，“谁说喜欢你了？！”
　　我他妈这是爱你！
　　他脱掉了外套强势地披在她身上，牵起她的手，“你跟我回去！”
　　这样不容拒绝的口吻令郑若希愣了下，她使劲想甩开他的手，然而他握得很紧很紧，只能任由他拉着走。

　　☆、第20章 -贪嗔厌笑怒欲

　　宋天恒脱掉湿透的衫衬，只穿黑色长裤，光着脚在屋里踩来踩去，就像他才是这家的主人。
　　“你不去洗澡吗？”
　　郑若希没回应，他依然好脾气地泡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喝口茶吧。”
　　坐在沙发处的郑若希好像与外间隔绝，无任何感知地陷入她自己的世界。宋天恒从她沉默的表情看出她其实并不好受，他走到卧室，看着被窗帘严密遮盖住的房间，又皱了皱眉。
　　她来到这里后一直都这样吧。
　　完全的封闭自己，内疚自责。
　　宋天恒拉开衣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倒是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行李箱，他从床边拿起她的睡衣，回到客厅，她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双眼垂着，不知是放空了，还是在想谁。
　　“拿着。”
　　他将手中的那套棉质睡衣递到她面前，见她没伸手接，他握紧了那套睡衣，紧抿着唇，“拿起来穿上。”他将睡衣塞进她的怀里。
　　郑若希连抬眸的动作都没有。
　　宋天恒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猛地握了下，他盯着她看，那难过的表情一闪而过，“需要我帮你穿吗。”
　　他目不斜视地脱掉她的外衫，郑若希没有挣扎。
　　他还要动手将内衣也脱掉，却猛地被她握住了手腕，她说：“我自己穿。”
　　宋天恒终于露出抹满意的笑，他转过身，让她换上睡衣。等他回眸，郑若希已经换好了睡衣，绻缩躺在沙发上。
　　他也蹲坐在沙发旁，拿起毛巾轻手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柔和的灯光底下，屋子里悄无声息。
　　郑若希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宋天恒一脸温柔道地默默看着她，略微笨拙地擦拭她的发，而他自己……也只是脱掉湿透的衬衫而已。
　　从一个孤僻，不擅言词，不喜与他人有过多交往接触到如今能厚着脸皮，不惜追到这个穷乡僻壤。
　　只为她。
　　当郑若希从睡梦中乍然惊醒，在清晨的阳光和热闹杂嘈声里睁开了眼睛。这里依旧是她熟悉的家，然而却多了一个人。
　　宋天恒从厨房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个平底锅，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你醒了，快点洗脸，早餐要做好了，对了，餐桌上有热好的牛奶，你要是饿了就先喝，……”他转身回到厨房，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回眸看她，“对了，我租了艘游艇，如果你能将我做的早餐都吃完，我下午就带你出海。”那个扬起笑脸的人继续回厨房做早餐。
　　郑若希被他推开餐桌边，看到餐桌上丰盛的早饭，还没想到宋天恒也能下得一手好厨艺。
　　她被安置在椅子上，眼前放了碗小米粥，她还没说话，宋天恒又将牛奶递到她嘴边。
　　她沉默着接过，默默地用餐。
　　味道居然还不错。
　　宋天恒没有动筷，他一直看郑若希，“好吃吗？”
　　或许他的那抹笑容太过灿烂，她抬起眸来认真地回视他，“挺好吃的。”
　　他一脸温柔地浅笑，“你喜欢就好。”
　　“对了，”
　　坐在她对面的宋天恒忽然站起，“我做了甜点。”他返回厨房拿甜品。
　　郑若希放下了筷子。
　　她的面前放着一碟糯米红枣，那只端着甜点大手的主人坐到她旁边，以手支额，温情脉脉地说：“你要试试这个甜点。”
　　郑若希却没动。
　　他一直拿闪耀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那眼神充满了讨好，令郑若希皱着眉转过眼去，嘴唇边忽然被冰了一下。
　　她诧异地回眸，宋天恒毫无芥蒂地拿起一颗枣递到她唇边，他从没对其他人如此主动亲密过，露出羞涩的笑又饱含期待，“你吃一个。”
　　郑若希伸手接过，放进嘴里，又甜又腻。
　　宋天恒看着她，“这甜点叫‘心太软’。”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话。
　　站起来默默的收拾餐桌。
　　刚过正午的阳光很猛。
　　郑若希站在顶层甲板上，看着海面上的波涛。
　　“那边风大，过来这里吧。”
　　宋天恒从手扶楼走过来，他衬衣袖口挽起，拿着杯冰水过来，在迎风走向郑若希，他自然而然地站在她斜对面，替她遮挡太阳光。
　　“给你。”
　　郑若希接过，却没有喝，她转身靠在栏杆处，单手握着那杯水。
　　那些海浪涌上又被后浪吞并。
　　宋天恒轻闭着眼，“心情有没有好些？”
　　“宋天恒，谢谢你。”
　　他勾唇一笑，“谢我什么，”他十分随意地说：“我又不是为你谢我才做这些的。”
　　后面是浩瀚的蓝天大海，迎面吹拂而来的是带着夏日清凉的海风，偶尔还有展翅高飞的海欧掠过海面。
　　郑若希闻言笑了笑。
　　“宋天恒，你是我认识过最好最好的人。”
　　“是吗，”他倚在栏杆，朝着她微笑，“我只对你一个好而已。”
　　“谢谢……还有，”她转身，“对不起。”不知音量太小，还是海风太大，宋天恒只听清前面那句，他回过头来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郑若希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看着里面的水要溢出来又晃到另一边去，“只是向你道谢的话。”
　　“我跟你之间还提什么谢谢。”
　　“还是要向你道谢的。”
　　宋天恒扬起笑，“好吧，我收到你的谢意了。”
　　郑若希蓦然松开了拿杯子的手。
　　水杯在阳光底下往下坠，里面的水溢出撒到半空中，被光线镀上短暂的光芒，一个瞬间又迅速连水带杯掉落海里。
　　杯子沉没。
　　郑若希回头笑笑，“天恒，你能替我再拿一杯水吗？”
　　“可以。”
　　宋天恒立马站好，侧脸的轮廓在逆光底下越发深邃，“等我。”
　　“好……”
　　他转身了。
　　郑若希蓦地捏紧栏杆，轻轻启了下唇，宋天恒，再见了。
　　“砰”。
　　宋天恒猛地僵住，飞速地回过头，只听见沉重的坠海声，就连……就连伸手去抓她都来不及。
　　他连忙跑回船舱向船家求助，“有人掉进海里了，准备救生艇！”他吼完又跑回甲板，他站上栏杆，捏紧鼻子，双脚合并弯膝跳进大海，落水后四面搜寻郑若希的身影，“若希——”
　　“郑若希！”
　　没找到她……
　　“她在这！”
　　“她在那里！”
　　船家的儿子指着离游艇很近的郑若希大声喊道：“她就在那里！”
　　宋天恒深吸一口气，快速游到她旁边，一手托起她的头，一边呼叫：“郑若希！郑若希……”
　　“醒醒，你醒醒，”
　　他声嘶力竭地喊她，“求你，……求你醒醒。”
　　船家和他儿子合力将救生橡皮艇抛掷到他们附近，然后船家儿子也跳进海里帮宋天恒将郑若希弄上艇。
　　宋天恒替郑若希做心肺复苏，然后又给她做人工呼吸，回来做了三次，她终于吐出海水，茫然地看着浑身都湿透却激动不已的宋天恒。
　　他紧紧地抱住她，那双手都颤抖。
　　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是重复地喊她的名字，“若希，若希……”
　　郑若希被他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宋天恒听到她咳嗽，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他才松开了手，愤怒地瞪着她看，“你竟然，”他气得发抖，狠狠地搓了把脸，“你竟然敢真的跳下去，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你难过？你很难过是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宋天恒咬牙切齿，掷地有声：“郑若希你记住——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就是给你妈报恩！你不能对不起她，你不能！”
　　他抓着她的肩膀晃动，“听到了吗？”
　　郑若希无声地落泪。
　　她就像个瘾君子，用自虐求救赎。
　　“你这样三番五次地自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宋天恒兀自笑起来，“我陪你好了，郑若希，我陪你。”
　　“你跳，我也跳。”
　　他仍然在笑，“我就是你的影子，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止你，但我会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有你的地方就有我，”
　　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情深。
　　“好不好？”
　　郑若希哭得更凶，啜泣得说不出话来。
　　她紧紧地拥着宋天恒，额头抵上他的肩膀。
　　船家的儿子看着浑身湿透的俩人，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说掉进海水里是不冷，但浑身都湿透，被这海风吹来却冷极了，这俩人都在流鼻水了，这样狼狈还在谈情说爱，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那个，”他往他们的方向瞧了眼，本想提醒他们上游艇再继续说话，却看到橡皮艇上渗着一小滩血水，他沿着那血水的方向抬眸一看，指着郑若希大叫：“受伤了，受伤了！”
　　“什么受伤……”宋天恒也看到了郑若希脸色苍白地绻缩起来，“若希……”
　　郑若希咬着唇看他，“天恒……”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天恒……”
　　“快点回游艇上！”
　　宋天恒抱着昏迷的郑若希，“若希！”
　　天空被乌云笼罩，海风呼啸而至，海面波涛汹涌澎湃起来，向岸边翻滚，小水滴从空气中随之扑面而来。
　　风雨雷电交织，那艘游艇在暴风雨中迅速回航。

　　☆、第21章 -你好

　　“咚咚咚”
　　“进来。 ”
　　厉景睿一听周淮安这语气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他谨慎地想要不要待会儿再进去？
　　可顶层办公室的所有职员都瞟向他这边，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秘书，话说，她们为什么要跟在他后面？
　　“你们……”
　　秘书们讨好，微笑道：“厉先生，您先进去吧，周总应该不会连你也骂的。”
　　厉景睿真的呵呵了。
　　他伸手按了按额，正想推门进去。
　　那道紧闭的门猛地被打开。
　　周淮安沉着脸，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张脸就足够吓得办公区的众职员纷纷低头忙碌起来。
　　“你敲门了，怎么不进来。”说着，周淮安回过头用冷冽地瞧着跟在他后面的行政部经理，“公司的规章制度需要重新修改，”他皱眉，“你明天把修订好的规章制度再拿来给我。”
　　行政部经理连连点头应是。
　　周淮安转过头来，又皱眉看厉景睿，他指了指对方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沉声道：“你的领带。”
　　厉景睿低头看了眼，他的领带挺好的，打得非常正式。
　　“难看，品位太差。”
　　在工作上一向严以律己，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厉景睿愣了下，他听闻周淮安的简短评语，默默无语地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这样挑错有意思吗。
　　他表示强烈不服。
　　厉景睿微微一笑，“好的，以后我的品位一定向周总您看齐。”
　　“你找我什么事？”
　　“宏瞻集团的顾总约了您。”
　　周淮安是想也没想的，“推掉。”
　　“好的。”
　　站在厉景睿后面的其中一个秘书喊了声：“周，周总，恒盛集团的李总还约了您……”
　　周淮安一记冷眼瞟过去，那个小秘书立马闭上了嘴。
　　“今天的行程统统，全部取消。”
　　他抬步往外走去，“我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这话是跟总裁办公区的职员说的，资历老的职员都知道周淮安发飙时，有关于工作上的任何事情都应该找厉副总，毕竟要骂也有人替他们顶着。
　　厉景睿看着那个秘书一眼，也跟着周淮安后面走。
　　他们一离开，众职员纷纷松开了口气。
　　作为副秘书长的杨桢给新人上课，“以后，要学会看周总的面色行事，一般他皱眉，还算好说话，一旦连眉头都没皱，那就代表他此时心情被你破坏或惹恼了，你就要把工作方面的事顺着周总的意思来，没领悟到周总的意思就去问问厉副总，懂了没？”
　　“懂了懂了。”那几个新进秘书散开去忙活。
　　只有刚刚被骂的小秘书还站在那里不走。
　　“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小秘书吐了下舌，“周总好凶好严肃。”
　　杨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不是。这几年周总的脾气都这样，从万年冷若冰霜严肃脸进化成亿年冰块严肃脸。好啦，你以后要学的事多着呢，另外，公司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说到这里，杨桢猛地停顿了下来。
　　小秘书连忙追问：“什么规定？”
　　杨桢忽然遥想起很多年前，她曾与同作为新人的特别助理说过这番话。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也对，连老秘书陈冬都退休了。
　　而她也不是当年的小菜鸟新人。
　　“不要议论周总的私事。”
　　说完这话，她捧着叠文件扭头走进周淮安的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这些年都没改动过，除了格局不变，连那套办公桌椅都没搬动。关于当年的事，她们这些总裁办的职员不清楚，只后来从厉景睿口中知道，原来郑若希就是周淮安的太太。
　　只是后来俩人分开了。
　　她将文件方方正正地搁在办公桌上，轻轻地关上了门。
　　***
　　前面的车辆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停滞不前的烦躁司机不停地按喇叭，整条宽坦的马路被堵塞。
　　周淮安靠在后座的车垫上，伸出手按捏眉心，目光瞥向车窗外，街头人行道也是挤满了人群。
　　过马路时，一个脸容清秀的年轻女人恰好回过眸，后面涌上的人流又将她湮没。
　　周淮安猛地盯住那个女人。
　　他就像疯了——
　　迅速打开车门跑进去，开始渐渐流通的车流，不断朝他鸣笛，他的目光只有匆匆一别的那个女人。
　　是她。
　　周淮安站在马路中央。
　　如同在沙漠迷失方向。
　　周淮安垂下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他惘然地抓了抓头发，停顿放下来的手背上青筋暴长，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个女人或许是他的幻想出郑若希的模样。
　　就像过去这些年一样。
　　三年了。
　　周淮安抿唇，怔怔地站在那里。
　　“周总。”
　　厉景睿拨开人群，从后面追来。
　　站在斑马线上的周淮安一双眼睛阴郁又带着难过的情绪，他望向四周。
　　车鸣声不断，茫茫人海，没有她。
　　没有他的郑若希。
　　“回去吧。”
　　周淮安转身拔足离开。
　　厉景睿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微微轻叹，随步跟上周淮安。
　　这都第四个年头了。
　　当年郑若希只是说回趟老家，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就与周淮安断去联系。他眯起眼睛回忆起那段时光，那个疯子周淮安。商场上的人皆说周淮安冷面，心狠手辣。就是这样的周淮安，抛下公司抛下所有事情，连夜就搭直升机去郑若希老家找她。
　　他曾说找不到她不摆休。
　　他曾说过不能失去她。
　　然而，他的深情终究换来一场空。他们遍寻整个小城市，找到郑若希住的地方，从她的邻居处知道，有个男人来找过郑若希，据对方的描述，那个男人应该是宋天恒。
　　郑若希和他住在一起，后来，他们是一同离开这个小城市的。
　　他认识周淮安多久了？
　　厉景睿挑眉看着前面的周淮安，他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从没见过他流过泪。
　　从此以后，周淮安更冷更孤独。
　　街头上的另一个方向。
　　恒意蛋糕店。
　　“妈妈，宋爸爸怎么还不来啊？”
　　郑若希递了块慕斯蛋糕给女儿，“你宋爸爸最近很忙。”
　　“忙什么啊？”她嘟着嘴，奶声奶气地问：“比起来见我他还要忙？我其实比较不重要吗？”
　　郑若希用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小家伙，你在乱说什么呢。”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我要把这蛋糕统统吃掉，一点也剩，也不给宋爸爸吃。”
　　郑若希温柔地揉着女儿的发顶，看她乖巧地小口小口地用勺子掏蛋糕吃。小家伙只吃了一小边蛋糕就停了下来。
　　郑若希问她：“你怎么不吃了？”
　　“宋爸爸最喜欢吃慕斯蛋糕了。”
　　她好笑地看着女儿，“你不是说要把这蛋糕统统吃掉，不给你宋爸爸吗？”
　　“……我也没有说要给他吃啊。”
　　“真不知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像谁。”
　　“像我爸爸啊。”
　　郑若希蓦然怔了下。
　　女儿仍然天真可爱地说：“就像我的宋爸爸一样，他老是说不给我买这个那个玩具，最后还是都会买给我的。”
　　“宋爸爸。”
　　郑慕意眉开眼笑，蹬着小胖腿扑向宋天恒。
　　宋天恒见她跑过来，蹲下身张开了手臂，一把抱起她，“小意，今天有没有想我？”
　　“想，”郑慕意伸出小短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我好想你。”
　　郑若希走过他们身边，笑着摇头，对宋天恒说：“你别再抱她，小意都快四岁了，还让你抱。”
　　郑慕意扭头，纠正郑若希，“没四岁呢，人家才三岁多哦。”她偏头靠在宋天恒怀里，“宋爸爸还能抱着我呢。”
　　宋天恒宠溺地笑，“对，咱们小意还没满四岁呢。”
　　“宋爸爸，那里有你最喜欢的慕斯蛋糕哦。”郑慕意指着餐桌上的那块蛋糕，“我只吃了一点点。”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点点。”
　　“咱家的小意最乖了。”
　　宋天恒抱她到餐桌旁，将她安置在椅子上，“为了奖励你，宋爸爸把这块蛋糕都给你吃了好不好？”
　　“好，”她用小勺子掏起一小块蛋糕递到宋天恒嘴边，“给你吃一口，”宋天恒就着她的手吃了口蛋糕，郑慕意又掏起一口蛋糕给郑若希，“妈妈，你也吃。”
　　等郑若希吃了蛋糕，她才乖乖地继续将剩下的蛋糕吃完。
　　郑若希走到柜台里拿出一块慕斯蛋糕来，放到宋天恒面前，她笑着说：“这是给你的。”
　　宋天恒冲她露出大号笑容，跟郑慕意一同吃蛋糕。
　　“你最近重新开公司不是挺忙吗？不用老是跑过来店里找我们。”郑若希给一大一小准备了牛奶和咖啡。
　　“公司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宋天恒拿着餐巾纸擦嘴角，“店里的生意还好吗？”
　　“挺好的。”
　　郑若希将牛奶放在女儿面前，郑慕意抬眸咧嘴笑，“谢谢妈妈。”她低头一口气喝了小半杯牛奶，嘴唇上涂了层奶沫。
　　宋天恒抽了张餐巾纸替她擦嘴唇。
　　“谢谢宋爸爸，”她递过宋天恒手上的餐巾纸，“我自己来擦。”说着她就自己动手擦起来，然后问：“妈妈，擦干净了吗？”
　　“干净了。”
　　“嗯，”郑慕意也挺满意地笑，“我不要做小花猫。”
　　“是小脏猫。”
　　“最多是脏兔子。”
　　郑若希被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翼，“小兔子。”
　　郑慕意仰起头来看宋天恒，嘟嘴向他卖萌，“宋爸爸，你是不是答应过给我买只小动物啊？我想要兔子，你买给我好不好？”
　　“上次不是说要乌龟吗？”
　　“可是，”郑慕意一脸认真地说：“小兔子要养小小兔子。”
　　“好吧，我给你买。”
　　“那什么时候买？”
　　宋天恒好脾气地问：“小意想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
　　“好！”郑慕意移着小屁股，小短腿踮着地，跑到宋天恒面前，拉起他的手指，“我要买只大白兔。”
　　郑若希摇头，“天恒，你别给她买，这小家伙一天一个花样，昨天乌龟今天兔子，明天兴许她想要个老虎狮子呢，你也给她买？”
　　宋天恒挑眉笑，“那就给我们小意买个动物园。”
　　郑慕意眼睛一亮，兴奋极了，“真的吗？不过我不喜欢老虎狮子，我比较喜欢大象，可是妈妈说家里装不下，不给我买。”
　　一大一小的俩人渐行渐远，他们还在商量商量着在动物园里养些什么动物。
　　郑若希抿唇笑了笑，收拾完桌面，又拿抹布擦柜台，忽然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过去——
　　阔别多年没见的周淮安站在她面前。

　　☆、第22章 -重逢

　　1小时前。
　　厉景睿跨入驾驶座，扭头看坐上宽大车后座的周淮安，“周总，郑小姐今天回国，咱们要去接机吗？”
　　周淮安向椅背靠去，随口问：“那个郑小姐？”
　　“郑若然。”
　　“不去。”
　　没经任何思考他就拒绝了，厉景睿正打算转弯时，又听到周淮安说：“算了，什么时候的飞机？”
　　厉景睿抬手看腕表，“这个时间，飞机差不多抵达机场。”
　　他看周淮安闭着眼皱了皱眉，于是补了句：“现在过去，恰好能赶上。”
　　周淮安没接话。
　　厉景睿摸了摸鼻子，这算同意了吧？
　　说到底，郑若然是郑若希的妹妹。
　　厉景睿缓慢地开着车，见到前面有个加油站，他打着方向盘，减速驶过去，“我给郑小姐安排的住处是公司管理层的公寓，至于她的职位……”
　　“由你决定。”
　　周淮安又说：“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
　　厉景睿愣了愣，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能得到周淮安关注的人只有一个——
　　“没有。”
　　周淮安扭头望向车窗外，加油站的小商店走出一个人，对方拿着两瓶水走进前面的轿车。
　　“停车。”
　　厉景睿疑惑地扭头看着面露不善的周淮安，他已经从车里钻出来，快步绕到厉景睿面前，打开他的车门。
　　“出来。”
　　厉景睿解开安全带，下车，当他正想坐进车后座时，周淮安已经发动起车子，尾随前边的那辆轿车而去。
　　“我还没上车……”厉景睿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子，无奈地伸手抚额，存在感低这算什么？他是被赤-裸-裸地无视了。
　　周淮安双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
　　那个人，
　　那个男人是宋天恒。
　　他踩油门，加速，紧凑地尾随着那辆轿车，车子转弯驶入他们之前经过的那条街道。
　　周淮安意思意思地挑了下嘴角，那么，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幻像，她就是郑若希。
　　郑若希……
　　郑若希！
　　宋天恒在一家蛋糕店前停车。
　　周淮安的轿车也跟着停在不远处，他等宋天恒进了店内才打开车门。
　　他站在门外，抬起头来看店铺的招牌——恒意蛋糕店。
　　周淮安抿着唇，紧接着往那家蛋糕店走去。渐渐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在想，待会见到郑若希，要说些什么话？
　　我很想你？
　　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苦涩地笑，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在想……
　　周淮安从玻璃窗窥视店内，心脏猛地被揪紧——
　　里面的人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互喂蛋糕，已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他们中间还多了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眉目清秀象极了郑若希，脸部轮廓也与宋天恒十分相似。依稀，他还听到他们叫小女孩“小意”。
　　宋天恒，恒意蛋糕店。
　　愤怒吗？失落吗？
　　他们一家人这样亲密无间，郑若希由始至终都面露微笑，只是那温柔，不是给他的，不再是他专属的。这画面像扎在他心尖的刺，破碎了他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
　　周淮安紧紧地攥着握头，此刻，他就应该转身离开，然而双腿却不听使唤，仍然舍不得离开。
　　终于，在宋天恒带着小女孩离开后，他忍不住走进了店内——
　　郑若希抬起头时，她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只是见到他的瞬间，那笑容渐渐淡去。
　　“郑若希，”周淮安露出缱绻又缠绵的眼神，“……四年，整整四年没见过你了……”
　　郑若希清浅地笑了下，“你好，很久没见。”
　　她的回应，就只有云淡风轻的这么一句话。
　　就像……就像这些年来，无比思念着对方的人只有他一人。
　　“当年，”周淮安双眼锁住她的视线，“为什么要离开我？”
　　郑若希微垂着眼眸，她的双手捏紧手中的那条抹布，一向冷面冷心的周淮安竟然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连眉睛都渲染着受伤的神色，郑若希淡淡地问：“周淮安，这还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在她失踪前，彼此还相爱。
　　她回了趟老家，之后就彻底失去踪迹，这不需要解释吗？
　　“不重要？”周淮安玩味地笑了笑，一字一顿，“既然你觉得不重要，那你能不能回答我，到底，”
　　周淮安自问不是感性的人，然而在这个瞬间，他的眼眶却涌起了泪意，明明……情感与理智也不容他这样失态，但是——
　　他依旧红了眼眶。为什么还要难过？她都不爱自己了，……还难过些什么？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周淮安，你给自己要点脸面。
　　周淮安深深地吸了口气，皱着眉闭上眼睛又睁开，露出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来，“郑若希，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郑若希捏紧自己的指尖，望着他那抹笑，顿时无法言语，那些应对的话统统说不出口。她觉得快要窒息了。
　　“对不起……”
　　“呵，”
　　周淮安低着头，“算了，如果你要说的是‘对不起’，……倒不如，”他猛地抬起眸来看她，“什么话都不要再说。”
　　对不起？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三个字。
　　这些年的等待，换来这‘对不起’，让他情何以堪？
　　“妈妈，我们回来啦，你看我买的小兔子可不可爱？”郑慕意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宋天恒跟在她后面，还拎着个兔子笼子。
　　“噫，这叔叔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他呢。”
　　郑慕意站在周淮安面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微微一笑，“叔叔，你好，我叫郑慕意，今……”
　　郑若希捂着女儿的嘴，接过郑慕意的话，“今天很高兴认识你。”郑慕意瞪大双眼仰头看她妈妈，小嘴唔唔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她女儿叫郑慕意？
　　郑若希抬眸看他，“以后请你不要再来。”
　　周淮安不为所动。
　　她说，以后都不要再来找她。
　　这一句话，就要打发他多年的朝思暮想？
　　“你没听到若希的话？”
　　宋天恒站到她们面前，挡住周淮安的视线，语气不善道：“请你现在离开这里。”
　　他双眼盯住郑若希她们。
　　却对宋天恒说：“这是我与她们之间的事。”
　　宋天恒冷笑了声，“你和她们之间？我是她们的家人，你算什么呢？”
　　我是她们的家人……
　　这句话算是激怒了周淮安，他神情阴冷地扭头看宋天恒，像个年少的小伙子一样挥出拳头，将暴怒压抑的情绪都用在这一拳上，——“我是谁？！我是她男人！”周淮安攥紧拳头狠狠地揍在宋天恒的左脸。
　　宋天恒扎扎实实被揍了一拳，向后退开一步，在周淮安再次挥拳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周淮安的拳风，并重重地回了他一拳。
　　周淮安眼前一黑，被打得脸偏到一边。
　　两人一来一往地扭打起来。
　　郑慕意看到宋天恒被打，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意，乖，别哭……，”郑若希轻声安抚女儿，将她带着店内的休息室，“小意乖，我叫你宋爸爸过来，好吗？”
　　郑慕意抽泣着点头。
　　郑若希冷着脸走出外间，这两个年过三十的男人还在你一拳我一拳地招呼着对方，“别打了！”
　　他们充耳不闻，她气怒极了，跑到他们跟前，一边手一个分开他们，“够了，别打了！没听到小意在哭吗？！”
　　宋天恒听到郑若希的话率先停了下来，两人分别盘踞在门内的一侧，彼此凶狠地瞪住对方。
　　郑若希走到宋天恒面前，仔细看他的脸，“天恒，你没事吧？”
　　宋天恒摇了摇头，“小意还在里面哭？我去哄她，”他瞥向周淮安，“他……”
　　“他交给我。”
　　“好。”
　　他对郑若希是完全的信任，至于那个周淮安，他冷眼瞧着他，“如果有人骚扰你，你就叫我。”
　　“我知道了。”
　　宋天恒转身往休息室走去。
　　郑若希拿着一盒面纸递给周淮安，“……还好吗？”
　　周淮安没接。
　　他伸手狠狠拭去嘴角血渍，抬眼看着郑若希，“我只问你，”他执着，专注的眼神不变，“你还爱不爱我？”
　　郑若希难过得连眉头都蹩起，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我有小意，有他了，……对不起，周淮安你忘掉我吧……”
　　周淮安双眼瞅着她，勾起嘴唇凉薄地笑，“我问你的是，你，还爱不爱我？”
　　郑若希微咬着唇，单手抱住臂膀，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口吻说：“……不爱。”
　　“抬起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郑若希缄默。
　　他一步步逼近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盯住她，“说。”
　　郑若希澄澈如水的眼眸看着他的眼睛，“周淮安，我不爱你……”
　　周淮安幽深的黑眸瞬间黯然失色。
　　他放下了擒着她的那只手，他痴痴地，再看真她的眼睛。
　　他相信眼睛不会说谎。
　　然而——
　　在周淮安转身的那个瞬间，郑若希就泪流满面。
　　他没有回过头。
　　“淮安”
　　“淮安”
　　“——周淮安。”
　　周淮安抬眸，抬眼看着徐长策，“怎么了。”
　　“我说，”徐长策挑眉笑了下，指了指他的嘴角，“你怎么跟老顾一样，竟然跑去跟人打架。”
　　他脸色一沉。
　　徐长策连连摆手，“好好，不说不提了。”他抬腕看表，“哎，这老顾又迟到了，”徐长策有意换个话题，“你说老顾这几年是不是有妻儿就万事足了？这不，他的妻子秦宜君都怀第二胎了。”
　　“我问他到底想生几个小孩，你猜老顾怎么说，”徐长策自己倒先笑起来，“他说这事要问秦宜君。”
　　回忆起顾宏峰当时的表情，徐长策失笑着摇头道：“你说他还是不是男人？在家还有没有地位……”
　　孩子，孩子……
　　郑若希女儿乖巧的模样猛地闪进他脑海。
　　他也曾想过和郑若希生个像她的女儿。
　　周淮安握紧杯子，自顾自地倒了杯酒。
　　徐长策看着脸色越发阴郁的周淮安，再也说不下话，幸好这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顾宏峰带着个女人进来。
　　“老顾你……”徐长策鄙视地看他，说好的不带家眷呢。
　　“你们好。”
　　秦宜君挺着肚跟他们打招呼。
　　“宜君，你怎么也跟老顾来啦，怕我们给他灌酒喝？”
　　顾宏峰一向护妻，还提着秦宜君的手提包，一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边回应徐长策，“我怕你们灌酒？是我根本不会跟你们喝好吗？！是我求我老婆来这家店吃饭的，”他替秦宜君拉开椅子，将她安置坐好，又给她烫碗筷。
　　顾宏峰一脸笑容，“我家宜君最近喜欢吃这家餐厅厨师做的菜，待会儿呢，咱们吃完饭就去附近的百货大厦买小孩的衣服……”
　　徐长策翻了个白眼，谁要听这些？谁要听你秀恩爱？！
　　他见顾宏峰烫碗筷那熟练的手势，禁不住呵呵道：“老顾啊，我的碗筷还没洗呢，帮兄弟洗洗？”
　　“你想吃什么？”顾宏峰贴心地帮秦宜君放好餐巾，完全无视旁边的徐长策，一脸讨好地问秦宜君：“要不要点上次的菜肴？”
　　“随意好了。”秦宜君笑得一脸温柔，“别什么都迁就我。”
　　顾宏峰幸福地笑，“你是我老婆，当然要迁就你。”
　　徐长策憋气，扭头望向周淮安，向他使眼色，一副“你看老顾的妻奴样”。
　　周淮安也不搭理他。
　　在等饭菜上桌间，顾宏峰向他们秀尽了恩爱，并把手机上海量的出游相片给他们看。
　　徐长策接过他的手机，一张张的往下看，一瞬间就怒了，这真的是出游相片？不是他家老婆秦宜君的私人影集？
　　张张都只是秦宜君的脸。
　　徐长策将手机递到周淮安面前，“这是老顾给我们看的出、游、相、片。”后面那几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周淮安瞟了眼，敷衍道：“挺好的。”
　　徐长策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部手机。
　　周淮安看着系统退出相册，正要移开目光，余光却瞥见手机屏幕上的相片，这背景是在巴黎的香榭丽舍某广场，很多路人被拍摄其中，……这里面有个熟悉的脸孔——郑若希。
　　他霍地站起，“这什么时候的？”
　　顾宏峰正给秦宜君夹菜，被他吓了一跳。
　　秦宜君看着周淮安递回来的手机，笑着说：“应该是四年前我们到国外度假的时候。”
　　周淮安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先回去。”
　　他的那张脸……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冷若冰霜。
　　顾宏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周淮安，嘴角噙着笑，“他怎么了？”
　　徐长策冷哼，“又跑去找他老婆。”
　　秦宜君微微一笑，指着手机屏幕的郑若希问：“是不是这个？”
　　徐长策瞟了眼，然后点头，“对。”
　　顾宏峰含情脉脉地看着秦宜君，感慨道：“幸好，我追到了你，幸好，遇见了你。”
　　秦宜君和他深情对望。

　　☆、第23章 -再续

　　郑若希正想关灯睡觉。
　　忽然响起一阵拍门声。
　　她连忙起床，想起只穿了件质地贴身的丝质睡裙，郑若希又随意拎起床尾凳上的外套披上，匆匆忙忙地跑去开门，当她看到周淮安一脸冷倨地站在那里——她着实愣了下，“你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周围淮安从她的衣着来看，显然是听到敲门声才起床的。那宋天恒呢？他握紧拳头，忍住不往屋内瞧。
　　“郑慕意，……小意是我的女儿？”
　　郑若希猛地抬头，他的语气分明是肯定句，凭周淮安的能力，他要想知道小意是不是他的女儿也太过轻而易举。
　　何况……她带着小意回国，根本没有想着让他们永远不相认，毕竟，小意有与她亲生父亲相认的权利，然而，郑若希压根没想让他们现在相认。
　　很茅盾吧？
　　郑若希苦涩地笑，她垂着眼眸，微微点了下头应了声：“是。”她咬了下唇，“小意是你的女儿。”
　　周淮安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到面前，“郑若希，……郑若希！”
　　她抬眸看到他愤怒的眼神转为哀伤，“你怎么能这样待我？”泫然欲泣的男人一把拥抱着她。
　　郑若希呼吁一窒，那个温暖的怀抱烫得她热泪盈眶。她颤抖着要伸手回抱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你能先放开我吗？”
　　周淮安仍然紧紧的抱住她不放。
　　“小意是你的亲生女儿，但你如果要跟我争她的抚养权……”
　　“争小意的抚养权？”
　　他嗤笑一声，“我说了只要小意吗？”
　　郑若希推开他，眼神与他对峙，“那你什么意思，你跑来这里又做什么？”
　　周淮安凝视着她，深深地笑了，“小意我要，你，我也要。”
　　“你，你……”郑若希看着志在必得的周淮安，一时之间又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气得她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他没有继续骚扰，毕竟——来日方长。
　　周淮安边走边拨打厉景睿的号码。
　　清早，郑若希替郑慕意整理小书包，门铃又响起——
　　“小意，你穿好鞋子没？”
　　郑慕意奶语奶气地应，“在穿啦，好了。”
　　郑若希皱着眉去开门，但来人并不是周淮安——
　　“小然？”
　　她略为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久别多年没见的郑若然。
　　“姐，好久没见。”
　　郑若然清浅地笑了笑，上前轻轻地拥抱了郑若希一下，“我拿了双学士学位回来。”
　　郑若希瞧见她旁边还放着个行李箱，“咱们进屋再说。”她替郑若然拎着行李箱进屋，朝对郑慕意招了招手，“小意，你过来妈妈这里。”
　　郑慕意乖巧地走过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郑若然。
　　郑若然蹲下身，“这是我的小侄女吗？”说着就要伸手捏她的小脸蛋，郑慕意躲到郑若希后面，探出头来，吐了吐小舌头，“不给捏脸。”
　　郑若然动作一僵，略微不快地站起身。
　　郑若希拍了拍女儿的胳膊，“叫小姨。”
　　郑慕意走到郑若然面前，甜甜地喊了声：“小姨好。”
　　“乖。”
　　郑若然随意地应了声，目光四处打量这房子，她又听到郑若希说：“小然，你在家等我，我送小意到学校就回来。”
　　郑若然笑了笑，“好。”
　　郑若希带着郑慕意出门。
　　那道门刚关上，郑若然就敛起笑，她就像主人家一样开始在这家走动，逐间逐间房走进去，这是套三居房，主卧一间，次卧客房各一间，她打开衣柜——甚至整个房子她都翻过了，没有任何男人的衣物。
　　那么，这个孩子是周淮安的？
　　郑若然回到客厅。
　　不一会儿，郑若希就回来了。
　　“小然，你什么时候回国的？”郑若希有些局促地看着她，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诉说着：“很抱歉，这些年让你独自在国外，也没有顾及得上你……你会怪我吗？”
　　“不会啊，”郑若然笑笑，“当初能出国念书，也全是因为周总看在你的份上，”她顿了顿，接着说：“没有你，我可能只读到高中。”
　　俩人顿时有些无话可谈。
　　郑若希给她斟茶倒水。
　　郑若然问：“姐，你当年怎么就突然跟我们断了联系？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周总吗？”
　　她拿茶杯的手指一顿，微微地叹息，“小意是他的孩子，当年，当年……”郑若希皱着眉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那你还会跟周淮安重新在一起吗？”
　　面对郑若然直白的问话，郑若希怔了下，“你怎么会这样问？”
　　“周总现在是我的老板，我想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他还是不是，我的姐夫。”
　　郑若希摇头笑，“周淮安那人公私分明，并不会因为你是谁的谁而亏待或提拔你……”
　　这样吗？
　　郑若然鄙夷地勾了勾唇，低着头的她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笑，如果周淮安真的公私分明，当年就不会让你进他的公司了，更不会送自己出国念书。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郑若然。
　　“我能在这里住下来吗？”
　　郑若希笑起来，“当然了，这也是你家。”
　　“谢谢姐。”
　　“客气什么。”郑若希站起身，“我给你拾掇一下房间。”
　　***
　　晚上，郑慕意打了个呵欠，她噘着嘴问郑若希：“妈妈，为什么小姨要在我们家住？她不回家吗？”
　　郑若希笑了笑，撩拨开她额前的刘海。
　　“小姨也是我们的家人，小意要好好跟小姨相处，好不好？”
　　“好。”
　　郑慕意睡着了。
　　郑若希轻轻吻了吻的她额头，替郑慕意盖好被子，起身，关灯，轻手轻脚带上了房门。
　　她敲开了郑若然的房门，手里拿着杯牛奶，边往里头走边说：“还没睡？”
　　“还有些工作没完成。”
　　郑若然头也没抬，双手飞快地敲键盘。
　　郑若希将牛奶轻轻搁在桌上，“早点睡吧。”
　　“姐。”郑若然喊住了转身离开的郑若希。
　　郑若希回眸看她，“怎么了？”
　　她伸展四肢，左手扶住右肩，好像临时起意地提议：“我想跟你聊聊彼此的这几年，好吗？”郑若然合上手提电脑，转动椅子，与郑若希面对面。
　　郑若希坐在床边，“你想聊些什么？”
　　“不如聊一下你之前提过的宋天恒吧？”
　　郑若希微微一笑，“他到国外洽商了，等他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吧，那咱们谈谈小意。”
　　“小意？”
　　郑若然点头，“这小孩是周淮安的，他会跟你争抚养权吧？”
　　郑若希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如果他要跟我争小意的抚养权，我会奉陪到底。”
　　“你可以跟宋天恒结婚啊，”郑若然的眸子一转，“这样一来，周淮安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小然，我跟天恒……算了，”郑若希站起来，“我们之间的事你不了解，”她淡淡地笑了下，“你还是早点睡吧。”
　　“嗯。”
　　听郑若然的声音语气都不满意就此停住话题的。郑若希走出房间，她瞥了眼那道掩上的房门，是小然长大了，还是太多年没见面的关系？
　　小然跟她生疏了，心思……也比过往深沉。
　　郑若希蹩着眉，小然这些年在国外受了不少苦吧。
　　然而，在她心中那个纯真善良的郑若然正给周淮安发短信……
　　周末的这天，郑若然和郑慕意坐在沙发上，一个玩手机，一个在画册上涂画，郑若希在厨房给她们准备甜点。
　　门铃响起来。
　　郑若希边解围裙，边往厨房外面走去，郑若然忽然扔下手机，喜上眉梢地笑着站起来说：“找我的，我开门。”
　　这么快就有朋友找到家里来了？
　　不过，小然也该结交朋友了。
　　“谁来找你了……”
　　郑若希看着站在门口的周淮安，后面那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郑若然热情地招呼他，“周总，进来吧。”她看着郑若希，“姐，咱们家还有研磨的咖啡吗？”
　　“没有。”她盯住周淮安，忽然笑了，“不过，楼下倒是有店咖啡厅。”
　　“这样，”郑若然皱着眉头，看看郑若希又看看周淮安，“周总，你要喝咖啡吗？”
　　周淮安点头。
　　郑若然只得自己跑去楼下买咖啡。
　　“叔叔，你好。”
　　郑慕意抬眸笑着喊了他一声，又低头继续画画。
　　周淮安的目光被安静地待在一旁画画的郑慕意吸引，那个小小的可爱的小孩……是他和郑若希的女儿。
　　他情不自禁地走近她，在她旁边的沙发处蹲下，“……小意。”
　　“嗯？”郑慕意的注意力全在那张画纸上。
　　“周淮安，”郑若希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她满眼戒备地看他，“你要跟小意说什么？”
　　他看着那只白皙的手，略微抬头，“说我想说的。”
　　从郑若希这个角度，她几乎看到周淮安睫毛随着眼皮扇动了下，那双幽深的黑眸闪耀着志在必得的决心。
　　“你，”郑若希连忙扯起他，用商量的语气问：“你能不能别这样？”
　　周淮安的眼眸在俯视的注视下加倍咄咄逼人，“我好像什么都没做过，还有，”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半分，“你要阻止我跟小意相认？”
　　“不，”郑若希看着沉醉在画画之中的郑慕意，一脸温柔，“我只是不想你伤害小意……”她又望向周淮安，“我抚养小意，你有时间可以过来陪她，但她现在还小，你不能强迫她与你相认。”
　　周淮安沉默不作声。
　　这算是允许了？
　　周淮安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妈妈，叔叔，你们看我的画画。”
　　郑慕意可爱地笑，反转画册，让他们看她画的一家人，“这是我，这是妈妈，”她甜甜地笑，指着画册中唯一的男人道：“这是我的宋爸爸。”
　　周淮安眸子一动，拿起她的画册，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只不过——
　　“小意，我才是你的爸爸。”

　　☆、第24章 -前缘

　　“小意……”
　　郑若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又被周淮安拉着手腕，她的话戛然而止，回过头来看郑慕意。
　　她甩开周淮安的手，连忙抱起郑慕意，郑若希怕她突然哭闹起来，然而，郑慕意只是扑动着她的长长的睫毛，为难地看周淮安，“你又是我爸爸？可我有宋爸爸了啊。”
　　周淮安温柔地与女儿对视，“多一个爸爸不好吗？我会喜欢你，也会像你妈妈一样疼爱你。”
　　“这样啊？”
　　郑慕意扭头看郑若希，认真地问：“妈妈，这样好吗？”
　　“小意你喜欢他吗？”
　　喜欢这个叔叔吗？
　　她跟这个叔叔才第二次见面哦，而且他会露出凶凶的表情，会跟宋爸爸打架……但是为什么不讨厌他呢？
　　不讨厌就是喜欢吧。
　　“喜欢。”
　　周淮安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他向郑慕意伸出了双手，郑若希仍不肯放手。
　　“若希，这些年我错过了小意的成长，我不想再错过，”
　　她垂着眼眸，又抱紧了下郑慕意。
　　“不管你误会了我什么，我跟你相爱，我跟她血浓于水，我是小意的亲生爸爸……”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郑若希，她将郑慕意递给他抱。
　　周淮安小心翼翼地抱紧郑慕意，怀抱里的小孩温暖又柔软，他与眼前的郑慕意额头贴着额头，这就是他的孩子。
　　郑慕意犹豫了下，还是抱住他的脖子，羞涩地低低喊了声“爸爸”。
　　这一声，
　　忽然令周淮安顿时热泪盈眶。
　　“乖。”
　　“周总。”
　　郑若然提着咖啡回来，看着一大一小的抱成团，猛地捏紧了塑料袋子。
　　“咖啡，我买回来了。”
　　她温柔地笑着问：“你要喝吗？”
　　“不用了。”周淮安抱着郑慕意转身，眉眼均沾着冷意，“你自己喝吧。”
　　他又转过头来看怀里的小家伙，“你要不要去爸爸的家里玩？”
　　“爸爸的家？”
　　“爸爸家有好多玩具，”周淮安一本正经的哄她，“你喜欢什么爸爸家里就有什么，想要去吗？”
　　郑慕意又看郑若希，“妈妈，我想去……”
　　“去吧，妈妈等你回家。”
　　郑慕意皱眉噘嘴。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郑若希视若无睹。
　　周淮安被她那淡漠的应答而皱起眉，“你不怕我不送小意回来？”
　　郑若希瞪着他。
　　周淮安低着头看郑慕意，嘴角噙着丝笑，“我们走吧。”
　　郑若希要收拾些小孩子出门的用品，郑若然尾随她进了房间。
　　“姐，周总和小意相认了？”
　　“嗯。”
　　郑若希拿好要带的用品，冲郑若然笑，“他不会跟我挣小意的抚养权，他可以来见小意，一周带小意两天，我跟周淮安共同抚养小意，他主要还是要听我的意思，尊重我尊重小意，不会逼迫我们……当然了，这些都还在协商，我们先出去了。”
　　郑若然欲言又止，看着郑若希离开的背影，她气怒地坐在床边，双手攥紧床单又倏地放开。
　　位于半山的周家老宅，耸立在海边群山之中。
　　熟悉的雕花铁门，花香满径的庭院，那条走过无数次的石阶走廊……记忆深处的一切皆历历在目。
　　郑若希拉着郑慕意的小手走进周家。
　　周淮安亲自推开雕花铁门，似是不经意地说起他的这些年：“我一直住在老宅这边，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客厅的沙发，书房，卧室，还有厨房……庭院最近稍微改造了下，不知道，你跟小意喜不喜欢。”他的话戛然而止。
　　郑若希看着庭院里最近才安装的儿童玩乐区。
　　“妈妈，我想去玩，”郑慕意一脸雀跃，她拉起周淮安的大手，仰起头来喊：“爸爸，你陪我去玩吧。”
　　周淮安抬眸看郑若希。
　　她点头，“你陪小意玩吧。”
　　一大一小得到她的首肯后，朝组合滑梯那边走去。
　　郑若希看着周淮安动作笨拙地抱起郑慕意到滑梯上，小心翼翼地守候在她旁边。
　　她忽然觉得让他们相认是对的。
　　郑慕意欢乐的笑声荡漾在沉寂已久的庭院，整个周家老宅。
　　“我要荡秋千。”
　　郑若希听见郑慕意的声音，忍不住加入他们。
　　“妈妈带着你玩。”
　　郑若希原先的意思是，她抱着郑慕意坐上秋千，她自己小幅度地荡秋千。当她抱住郑慕意坐上秋千，周淮安就站到她们后面，轻轻地推了她们一把，源自头顶上那道带笑的嗓音问：“这样可以吗？要不要高一点？”
　　郑慕意抢先答：“要，我还要再高一点。”
　　“好。”
　　秋千慢慢地荡起，伴着笑声，看着眼前的风景一高一落。
　　郑慕意终于玩累了。
　　郑若希替她擦汗。
　　“家里有小意的房间，你可经给她洗个澡或者换件衣服。”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半边天。
　　周淮安的话带着丝闲散，懒洋洋却又透着暖意，累了就有个地方随时候着她们，像孤舟想停泊前边就有岸边。
　　郑若希抬眸，周淮安就站在她前面，逆光之下，他的眼睛很亮，额前的发丝有点汗湿，他却全不在意，一副心思在她们身上。
　　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给你擦汗。”
　　周围的环境渐渐昏暗，那个只专注于女儿的人，忽然给他递来一张纸巾。只是一张纸巾，这就足够让周淮安开怀地笑。
　　他捏着那张纸巾，牵起郑慕意的手，转身等郑若希跟他们回家。
　　一大一小默契地看着她，相似的轮廓，尤其是幽深的眸子都如出一辙。郑若希努力适应他们越来越有父女相，她站起身，向他们走近，牵起郑慕意的另一只手，踩着影子回周家。
　　周家别墅的整体格局一如既往。只是多了间儿童房，以及儿童活动室。房间布置得很温馨，连小摆设都是些小孩会喜欢的物品，周淮安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小意喜欢吗？”
　　“喜欢啊。”郑慕意拿起毛茸茸的大象玩偶，“爸爸，我喜欢大象。”
　　周淮安摸摸她的头顶，“小意喜欢就好。”
　　“我带小意去洗澡。”
　　郑若希翻开袋子，没找到小孩的内裤，旁边的周淮安见她在翻衣物，于是说：“我给小意准备了些衣物，你看下有没有合适的。”
　　周家老宅的房间都是套房，有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厕所。周淮安所谓的“给小意准备了些衣物”——整个衣帽间都放满了衣物。
　　简直能媲美一家小型童装店。
　　郑慕意跟在郑若希后面，看着挂满了整个房间的衣服，她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套浅蓝色的连衣裙问：“妈妈，我想穿这条裙子，可以吗？”
　　周淮安抱起她，指尖带着郑慕意的目光转了房间一圈，“这些，都是爸爸买给小意的。小意喜欢哪件就穿哪件。”
　　“这么多啊？我只要一件就够了。”
　　周淮安笑了下，对郑若希说：“你把小意教育得很好。”
　　郑若希拿起小意选的那套衣服带她到浴室洗澡。
　　她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周淮安拿起，看着来电显示是郑若然的，他按下了接听键——“姐，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啊？你是不是想在周淮安家住一宿……”
　　“你有意见？”
　　那头的郑若然呼吸一顿，“周……周总？”
　　“是我，”周淮安看着浴室的方向，“你别再打电话过来。”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浴室里的郑若希边给女儿洗澡边聊天。
　　“小意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
　　郑若希看着在浴池里专心玩小黄鸭的女儿，微微笑了下，“站起来，妈妈给你穿衣服。”
　　“哦哦。”
　　郑若希拿浴巾包裹住她，擦干净身上的水，替她套上裙子。她将郑慕意放在床上，房间没有周淮安的身影，“你先在床上玩会，不许乱跑哦。”
　　“嗯，我和小象在床上玩，不乱跑。”
　　郑若希先整理好浴室才去楼下找周淮安。
　　她刚到楼下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味。
　　厨房里的周淮安听到动静声回头，看着郑若希笑，“我做了饭，你们吃完我再送你们回去。”
　　他做的都是些简单的菜肴，其中还有一道儿童餐。郑若希走进了厨房，随意地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周淮安站在水槽前洗菜，“你能替我把围裙拿来吗？”
　　“可以。”郑若希看到厨房门边挂着的那条围裙，递到他面前，“给你。”
　　他满手都是水。
　　“你帮我披上。”周淮安侧过身，让郑若希又走近他一些，帮他系上黑色半身围裙。
　　“好了。”
　　郑若希抬眸，视线里出现周淮安勾唇笑的表情，他一直低着头看她，如今彼此视线相望，眼里也只有对方。
　　“若希……”
　　“我叫小意下来吃饭。”她挪开视线，并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上楼去叫郑慕意。
　　房间光线昏暗，郑若希亮起灯，走到床边——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玩具。
　　“小意起床吃饭了。”郑若希轻声唤醒入睡的女儿，拿走她怀里的玩偶。郑慕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郑若希，伸出小手揉眼眶，打着呵欠又要沉沉入睡的模样。
　　“爸爸给你做了好吃的，咱们下楼好吗？”
　　“嗯？哦。”
　　郑慕意由她抱起，来到餐厅。
　　周淮安已经摆好碗筷，冲她们笑，“快做好了，先过来这边坐会。”
　　郑慕意要自己走，郑若希放下她。
　　“爸爸你做了什么给我吃啊？”
　　郑若希看着她开心地跑进厨房，围在周淮安旁边转。
　　一大一小温馨地互动。
　　饭后，郑若希让周淮安陪女儿在客厅玩，她在厨房洗刷碗筷。
　　她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干净毛巾擦手，正要走出厨房时——她顿时愣了下，刚刚无论是洗碗筷抑或拿任何物品都非常顺手，厨房里的物品旧了换新的，这些年下来，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然而，只有这些厨具物品搁置的位置没有改动过，一如她当年摆放的那样，甚至——连擦手的那条毛巾都是她当年用的那种款式。
　　客厅很安静。
　　电视器早就被周淮安关掉。
　　郑慕意睡在长沙发上，显然睡着了。
　　“小意——”
　　“别叫她，”周淮安拿来条儿童薄被披在郑慕意身上，“白天玩得太疯了，让她睡会吧。”
　　郑若希看落地钟上的时间。
　　她算是同意了。
　　周淮安坐在沙发一侧，抬头看一脸冷清的郑若希，“你要一直站着？”他见她没动，于是也站起来，“若希，我们能不能……”
　　郑若希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恰好打断周淮安没说完的话。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接起——“天恒？”
　　“若希，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国？好啊，我去接机……”
　　周淮安看着她的表情渐渐柔和生动起来，与之前对着他的模样可谓天上地下，他心生妒意，上前抢走她的手机，拆开电池。
　　“你干什么？”
　　他将手机电池扔到小沙发上，专横地说：“我不想你接他的电话。”
　　“你凭什么限制我跟谁通话？我有我的自由，周淮安你管不着！”说着她转身要拿回手机和电池。
　　周淮安从背后拥抱着她。
　　他毫不客气地靠在郑若希肩上，灼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吁在她的脖项间，鼻翼处尽是熟悉的他的气息。
　　“若希，我想跟你重新开始，我们都忘记过去好不好？”
　　“你在做什么？！快点放开我！”
　　郑慕意双眼溢满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爸爸妈妈，……你们在吵什么？”
　　郑若希压低了嗓音，瞥向周淮安，“你还不放手？”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低叹了声，又像是没有。
　　为了女儿，彼此都尽量不在郑慕意面前争吵。
　　郑若希抱起郑慕意，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我们回家吧。”
　　“在这里住不行吗？我想爸爸陪我睡觉。”郑慕意又扭头看着周淮安，向他伸出手，“爸爸抱抱我。”
　　周淮安接过郑慕意，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爸爸带你回房间。”他没有看郑若希一眼，率先带着郑慕意上楼回房间。
　　站在他们后面的郑若希只得跟着他们。
　　周淮安将郑慕意放置在床上，替她盖被，“睡吧。”
　　郑慕意捉住他的手，“爸爸，你睡这边，”她拍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又对郑若希说：“妈妈，你睡我这边。”
　　“妈妈？”
　　郑若希叹了声，绕着床尾走到郑慕意旁边，侧躺在床上哄她入睡。
　　周淮安坐在床头看着她们。
　　“为了小意，我们就不能重新在一起吗？”
　　郑若希好不容易哄郑慕意入睡，不想再吵醒她，对周淮安，“我们出去谈。”
　　房间外，郑若希双手环胸。
　　“周淮安，我不会为了小意重新跟你在一起。”
　　周淮安幽深的眸子深深凝视着郑若希，“那就不是为了小意才跟我重新在一起。”

　　☆、第25章 -动情

　　郑若希与周淮安对峙一眼，低头兀自笑了起来，“周淮安，任凭你胡搅蛮缠，我和你，”她倚在门边，突然间又抬起头来看他，“我们再也不能重新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不是都过得挺好吗？或许再过几年，你就彻底不会喜欢我，也会喜欢另一个人，就像你现在喜欢我一样……”
　　周淮安面无表情地笑了下，他只管盯着她的眼睛看，伸手轻轻抚上郑若希的脸颊，在她要侧脸躲开时，右手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困在怀里。
　　“这么多年彼此都过得很好？”
　　他引用她的话，难过地笑了笑，“我要怎么跟你说这些年来你没有在我身边，我都是怎么度过的？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一天，不想找到你，没有一天……我不是在问我自己，你还爱不爱我，还会不会回到我的身边，郑若希，你对我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地重要。”
　　“你不要远远地把我推开，”他就这样揽抱住她，埋头在她肩窝，“我不会再喜欢谁，这些年我都没有忘记过你，以后，我也无法忘掉你，你就住在我这里，”周淮安抓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上，“没有别人，只有你。”
　　郑若希的手掌被烫了下，他却强势地不让她逃开。手指与手指交缠着不放，周淮安低头就吻了下来。
　　他的吻抵在她的颈侧并逐渐往下吻去，郑若希剧烈地挣扎起来，热烈的吻带着侵略-性，甚至是狂暴的，并试图唤醒她沉寂已久的爱意。
　　他的嘴唇咬上她的耳垂，倾身将她压向墙壁与她肌肤相贴，周淮安吻得很温柔很认真。
　　然而他却没法对郑若希隐隐颤动的抗拒视而不见。
　　她一直咬唇闭着眼睛。
　　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对不起……”
　　周淮安将她衣领的扣子重新扣上，他再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抱紧她一下又放开，“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
　　“你跟小意睡一个房间。”
　　他说完就转身往卧室走去。
　　郑若希沉默着看郁郁寡欢的周淮安，走廊壁灯映衬着他的侧脸，轮廓深邃，露出不属于他的落寞。
　　郑若希觉得她看到了当年那个深爱他的自己。
　　情到深处不自醒。
　　她推门进了房间，亮起灯。
　　床上的郑慕意已熟睡。
　　郑若希坐在床头，一脸温柔地把她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面。又亲了下她的额头，除了眼睛，连侧脸都像极了周淮安。
　　过去的事确实是过去，但记忆是无法磨灭的。
　　当年……
　　母亲的离世，令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对于任何的事情都变得敏感，或许她是知道周淮安没有做错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仿佛这样才能好过些。她伤害自己伤害最爱的那些人。
　　她忧郁自残。
　　如果不是怀上了小意，不是宋天恒陪在她身边，舍弃一切带她到国外散心……到底，她还是亏欠了宋天恒，辜负了他。
　　“妈妈，起床啦！爸爸让我叫你起床吃早饭，快点起床，太阳都出来了……”
　　郑若希从枕上转过头去，看见郑慕意站在床边拉扯着她的手，又冲她甜甜地笑起来，“妈妈，你起床啦。”
　　她揉着眼眼睛坐起来，“你洗漱好了？”
　　“嗯。”
　　郑慕意仰起头来看她，“爸爸帮我刷牙洗脸的。”
　　郑若希忽然问她，“爸爸叫你起床的？”
　　郑慕意摇头，“我自己醒来的，但爸爸比我还要早哦，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坐在床边。”
　　郑若希愣了下。
　　“妈妈，爸爸让我叫你去吃早饭呢，我们快点去吧。”
　　“好。”郑若希应了声，“你等等妈妈。”
　　她起床走去浴室洗脸，梳理台上放了全新的杯子牙膏牙刷还有毛巾，都是双份，只是颜色大小不一样。
　　郑若希简单的梳洗完带郑慕意到楼下。
　　周淮安刚解下围裙，抬眸就看见一大一小站在楼梯口，“进来吃早饭，我再送你们回去。”
　　他神情专注地驾着车返回郑若希住的小区。
　　“我待会去公司可以顺路载小意去学校。”
　　郑若希迟疑了下，又听到周淮安说：“你觉得为难的话……”
　　“我去拿小意上学的书包。”
　　周淮安抿着的唇弯起，看着郑若希下车往小区走去。
　　郑慕意高兴地问：“爸爸，今天你送我去上学吗？”
　　“小意高兴吗？”
　　“高兴啊，那以后我们还能像昨天一样去你家玩吗？”
　　周淮安笑着抚她的头顶，“那也是小意的家。”
　　郑若希刚回到家，才放下门钥匙，郑若然阴晴不定地从房间跑出来问：“姐，你昨晚在周总家住了一宿吗？”
　　“嗯。”
　　“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你怎么还在他家住？”
　　郑若希皱眉道：“昨天小意玩得太累，在他家睡着，为了免得吵醒小意，我们就在他那边住了下来。”
　　“是因为小意在他家睡着还是你本来就想在他家住下来？”
　　郑若希看着恼怒的郑若然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郑若然深深吸了口气，紧紧地捏着拳头，勉强朝郑若希笑了下，“我昨天给你打电话，周总接的，他不让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像怕我打扰了你们一样。”
　　“我知道了。”郑若希忙着拿郑慕意的书包出门，回头对郑若然说：“我回家再跟你聊。”
　　她出门后，郑若然就阴沉着一张脸，回到房间恨恨地甩上了房门。
　　小区楼下。
　　周淮安双手插在裤袋倚在车边等郑若希，一见她走来，他立即迎上前去接过她手上拿着的书包。
　　郑若希抓着书包不放，她冷声质问：“昨天小然给我打电话，你接了？”
　　周淮安点头，“是我接了她的电话。”
　　“你干嘛听我的电话又不跟我说？”
　　他沉默了一瞬，难得能跟她们独处，他怎么忍受得了别他人的打扰？
　　周淮安的默认惹怒了郑若希，“你以后再这样，我不会再见到你的，也不让小意见你！”
　　她打开车门，将郑慕意抱了出来，又朝他伸手道：“把小意的书包还给我，我送她去上校。”
　　郑慕意揽住郑若希的脖子撒娇，“妈妈，你不是让爸爸送我去学校吗？我要爸爸送我去学校。”
　　“你是不是以后都只想跟着你爸爸？”
　　这话郑慕意听了个半懂，她又看着郑若希恼怒的表情，觉得她好像不要自己了，于是哇地一声哭起来。
　　郑若希后悔冲小孩发脾气。
　　她想哄郑慕意，然而三岁多的孩子也会发脾气会使气。
　　“我也不要妈妈你抱了……”她边说边哭边挣扎郑若希的怀抱，小腿乱蹬乱踢。
　　周淮安连忙接过郑慕意，“乖，不要哭，妈妈没有说不要小意，今天爸爸妈妈一起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郑慕意委屈地抽泣着点头，又去看郑若希。
　　郑若希看她满眼挂着泪水，心痛地拿纸巾替她擦眼泪，“对不起，刚才妈妈不该说这样的话，妈妈怎么会不要我们小意？”
　　“妈妈抱。”
　　郑慕意一边掉眼泪一边伸手要她抱。
　　郑若希看着可怜兮兮地紧紧揽抱住自己的郑慕意，她的心都软成一片，又安抚了女儿一会儿才上车。
　　等到了校门口，郑慕意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周淮安承诺等她放学亲自接她回家才算露出笑容来。
　　“爸爸妈妈再见。”郑慕意朝他们挥挥小手跟着其他同学进课室。
　　“你回家还是蛋糕店？”
　　“回店里。”
　　车厢里彼此都没有再交流，周淮安打着方向盘，驶往恒意蛋糕店。
　　“谢谢你送我到店里。”郑若希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回眸的时候见周淮安也跟着她下车。
　　“你不回公司？”
　　“偶尔不去也可以。”
　　郑若希将新鲜出炉的甜点饼干放入柜台里面。周淮安进店后一直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他是没打扰她工作，但他的视线太过炽热——那道目光一路尾随着她。
　　她给周淮安泡了杯咖啡，放到他的面前，郑若希直截了当地说：“你要一直待在我店里？其实你到小意放学时候过来也可以的。”
　　周淮安淡淡地笑了下，“没关系，你去忙吧。”
　　这店是新开张的，来光顾的客人并不算多，但一个人有时候还真的是忙不过来，就像现在，客人一多起来，郑若希又要收钱又要装蛋糕。
　　“我来帮你。”
　　她拿起纸袋装起曲奇饼干，转身就看见周淮安站在自己旁边，他伸手接过那袋曲奇饼干，拿塑料袋装上递给顾客。
　　除了有熟客会问周淮安是谁会让郑若希觉得尴尬，其余的和周淮安配合得很好，他负责打包，她负责收钱。
　　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去接郑慕意放学。
　　“爸爸妈妈，你们来啦！”郑慕意站在校门口向他们招手，郑若希和她的老师打招呼。
　　周淮安抱起郑慕意。
　　“爸爸，”郑慕意伸出手指指着衣服上的小红花，“今天老师表扬了我，还奖励我小红花。”
　　“小意这么乖，想爸爸怎么表扬你？”
　　“我想你以后都来送我上学接我回家，可以吗？”
　　周淮安有些动容地摸摸她的发顶，“这个要问妈妈。”
　　“这是小意的爸爸吗？”
　　周淮安抱住小意转身，礼貌性地朝那个年轻老师点了点头道：“你好。”
　　“你好。”
　　郑若希和对方寒暄完就回到他们身边，“我们走吧。”
　　他们坐上车后，周淮安扭头问她们：“想去哪里吃饭？”坐在车厢后座的郑慕意问：“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了，小意今天不是被老师表扬了吗？”
　　郑若希皱眉道：“你不要太宠她，以后很难管教。”
　　周淮安从善如流，“那回家，我给你们做。”
　　她记得周淮安很忙。
　　这整天跟她们待在一起，他都不管公司了吗？
　　“这样吧，”郑若希想起盛天集团就在这附近，“我们到公司的餐厅用餐，之后，你回公司处理工作，我和小意回家。”
　　周淮安侧过头来看郑若希。
　　“好。”
　　连眉眼都带着笑意。

　　☆、第26章 -倚仗

　　盛天集团。
　　这个时间点在餐厅用餐的人并不算多。
　　郑慕意充满好奇心地左顾右盼。
　　“不要四处张望，先吃饭。”
　　“爸爸，好多叔叔阿姨都往我们这边看。”郑慕意用勺子掏起米饭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看什么啦？”
　　周淮安抬眸扫看餐厅用餐的职员，那些目光纷纷低下头来，该吃的吃该走的走。
　　郑若希觉得提议到公司用餐是个失误。
　　“若希？”
　　她愣了愣，放下筷子回头——杨桢就站在后面的餐桌。
　　“真的是你。”
　　杨桢想走过去，但顾忌郑若希身边的周淮安，谁知道她这样这样贸然走上前，会不会惹怒周淮安？
　　她看了眼周淮安的表情，对方只是淡淡地皱了下眉头，他的这副表情还算好心情。于是，她走上前拥抱了下郑若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朋友见面总要寒噤那么几句，郑若希和杨桢交换了号码，笑着说：“以后常联系。”
　　“一定。”
　　杨桢爽快地点头，又看着坐在一旁的郑慕意问：“这是你女儿。”
　　“嗯，”郑若希温柔地笑，“小意，向杨阿姨问好。”
　　“阿姨，你好。”
　　“小朋友，你好。”
　　杨桢看到周淮安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还是不继续打扰他们了，她转身往回走。忽然听到后面的郑慕意问他：“爸爸，你在这里上班吗？”
　　“嗯，待会要不要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
　　郑慕意学周淮安的模样说：“这个要问妈妈哦。”
　　一大一小默契十足地笑起来。
　　杨桢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她真心实意地露了个淡淡的笑容。
　　郑若希后悔提议到公司用餐。
　　她的女儿郑慕意赖在周淮安的办公室不肯走。她非但没有打扰周淮安工作，还安静地待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看儿童画册——偏要等周淮安下班一起回家。
　　女儿这样围着周淮安转是郑若希没想到过的。
　　过去郑慕意也会围在宋天恒身边转，但并不像这样……出于天性的依赖以及喜欢粘周淮安。
　　郑慕意翻看完画册，问周淮安，“爸爸，你还没工作完吗？我都看完整本画册了，你怎么比我还慢啊？”
　　周淮安抬头看着她，“小意比爸爸厉害多了，”他把桌面上的文件放好，朝她们走去，牵起郑慕意的手，看着郑若希说：“我们回家吧。”
　　郑慕意抬眸看看左边的周淮安又看看右边的郑若希，她高兴地一蹦一跳地走，郑若希制止她，“小意，好好走路。”
　　“那叫爸爸抱我。”
　　“怎么走两步就要人抱你？”
　　郑慕意噘嘴不肯走，拿眼睛看周淮安。
　　“既然妈妈说不准抱就不能抱。”周淮安见她拉耸着脸，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并弯腰蹲下，“不过呢，爸爸可以背你。”
　　郑慕意欢呼一声，爬到他背上，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甜甜地笑，“爸爸你真好。”
　　周淮安会心一笑。
　　“你就把她庞坏吧。”
　　郑若希以为宋天恒已经够宠她女儿了，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帮郑慕意扣好安全带后，忽然想起家里没奶粉了，“我们要到前边的商场买些生活用品，你可以……”
　　“说起来我都没有陪过小意逛商场，”周淮安巧妙地打断郑若希的话，“小意，爸爸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好，爸爸会背着我逛街吗？”
　　“可以。”
　　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郑若希原先只是到商场的生活区买些奶粉和小孩的日用品，后来——周淮安执意带她们逛儿童衣服区再到玩具店。
　　这人好像几年没逛过街似的，见到什么都要给郑慕意买。
　　“别买了……你提都提不过来了。”郑若希说着就要伸手过来分担他提着的购物袋，却被周淮安阻止道：“这些我先放回车子里，你们还想买些什么？”
　　“我还想到楼下超市买些东西，我们到那里等你。”
　　周淮安对她们笑了笑，“好。”
　　商场的第二层是生活购物区。
　　郑若希推着购物车，郑慕意走在她前边问：“妈妈，我们要买些什么啊？”
　　“给你买奶粉。”
　　“哦哦。”
　　郑若希选好奶粉，又买了些日用品，见周淮安还没来，于是问郑慕意，“小意最近表现很好，又听妈妈的话，妈妈奖励你可以买你喜欢的零食。你想要买什么？”
　　郑慕意笑着说：“我要买牛奶巧克力。”
　　“好吧，我们到那边买。”
　　郑若希拉着她的小手到前边的零食区。
　　“你喜欢那个……”
　　郑若希的手机响起来，她对郑慕意说：“你自己选喜欢的。”说着就接起周淮安的来电——“喂。”
　　“你们在哪里？不是说要买奶粉吗？”
　　“我买完奶粉了，现在还在二楼的生活区给小意买巧克力……”郑若希转身，却没看到郑慕意，“小意？！”
　　她放下拿手机的手，惊慌失措地四处望，前面忽然传来郑慕意的哭喊声。郑若希匆忙跑上前。
　　郑若希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在责骂郑慕意，附近弄了一地的巧克力。
　　“小意！”
　　郑慕意正委屈地哭起来，听到郑若希的声音哭得更委屈更伤心，她朝郑若希伸出双手喊：“妈妈……”
　　郑若希将她抱起，“怎么哭起来了？”
　　“是你？！”
　　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难怪这小孩这么娇纵，原来她妈妈是你。”
　　郑若希抬眼望向那个女人，“……程愫愫。”
　　程愫愫矜贵地抿唇笑了下，“这么多年没见，你小孩都这么大了，……只是，”她鄙视地睨了她们一眼，“不知道这野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是我的孩子。”
　　周淮安从她们后面走来，接过郑若希怀里的郑慕意，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小意别哭，有爸爸在呢。”
　　程愫愫咬着牙看周淮安。
　　“淮安……”
　　周淮安冷冷抬眸盯紧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程愫愫被他的冷言冷语刺激得冷哼一声，一边扭曲事情的经过一边嘲讽郑若希，“这小孩撞到人转身跑，一点教养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妈怎么教育她的。”
　　郑若希蹩眉，“小意不会这样做的。”
　　“呵，你当然护住她。”
　　旁边看热闹的一大妈忍不住了，“这女的在撒谎，明明是她们在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这女的拿着的巧克力掉了，人家小孩都说对不起了，她还不依不饶地骂人家小孩呢。”
　　程愫愫的脸色换了又换，她狠狠地瞪着那个大妈。
　　“嘿，你瞪我干啥？！你们可以看监控回放啊！”
　　周淮安一脸冷冽地看她，“给我女儿道歉。”
　　程愫愫浑身颤抖地握紧拳头，倔强地偏着头，不肯向一个小孩尤其是郑若希的小孩道歉。
　　“愫愫……”
　　她听到丈夫在喊她，连忙转身招手道：“晨屿，我在这边。”
　　陈晨屿看到她被人围着，“怎么了？”
　　“他们想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周总？是周总吗？你好你好。”陈晨屿看到周淮安忙着跟他套关系，“怎么这么巧在这遇到您了呢。”
　　“你太太撞到我小孩，请你让她给我小孩道歉。”周淮安冷着的脸早就不耐烦了。
　　“这好办，愫愫，快点过来给周总的孩子道歉。”
　　程愫愫铁青着脸，原以为陈晨屿会给自己撑腰，没想到他一见到周淮安就点头哈腰，真的是个窝囊废。
　　她看着风流倜傥的周淮安，又看看自己那个秃顶又老又丑的陈晨屿，除了心有不甘又对郑若希涌起涛涛的恨意。
　　周淮安原本是她的！
　　都是她的错！是她抢走了周淮安。
　　程家破产，她被迫嫁给暴发户陈晨屿都是郑若希的错……
　　“快点给周总一家道歉。”陈晨屿扯着她的衣袖，压低嗓音道：“你敢不听我的话是不是？”
　　陈晨屿当众伸手在她腰间狠狠捏了一把，催促道：“快点！”
　　她的嗓音如蚊子嗡嗡地喊了声：“对不起……”
　　周淮安彻底冷着脸，不悦地看着陈晨屿，“请你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清。”
　　程愫愫咬着下唇，狠狠地剜了郑若希她们一眼，“对不起！！”
　　陈晨屿搓手笑，“周总，您满意了吗？”
　　周淮安牵起郑若希的手离开。
　　轿车在等红绿灯，城市夜晚的昏暗光线映入车厢内，浓稠的色彩如同魑魅魍魉。
　　郑慕意枕着郑若希的腿睡着了。
　　“周淮安，我想问你件事。”郑若希垂着眼，“当年，你是不是承诺过给我妈钱？”
　　“是有这回事。”
　　“为什么要答应给她钱后来又没给？”
　　车辆流动起来，周淮安驾着车，回忆起来，“当时你妈把你骗到酒店……她要挟我给她钱才给酒店的地址，所以我答应给她钱。之后你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几次短信，我原想着与你商量让你妈到国外养老并给她一笔钱……”周淮安猛地将车靠边停下来，他扭头看郑若希，“你当年之所以离开我……”他一脸严峻地盯住她，“你以为我跟你妈密谋了些什么？或者，你觉得我背着你做了些什么事情？是这样吗？”
　　郑若希低着头，瞬间泪流满面。
　　周淮安下车，打开车门。
　　昏暗的光线里，周淮安慢慢地弯腰单膝抵在地上，过了半晌，郑若希听到他说：“别难过别自责……”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那时候的你该多伤心难过……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周淮安抬起头仰视她，伸出手，轻轻地拥抱她。
　　郑若希倾身，脸颊抵上他的肩，紧紧地回抱他。

　　☆、第27章 -醋意

　　飞机准点到达。
　　郑若希抬头看着涌入大厅的人群，往四面八方离开。人群之中，高大帅气的宋天恒转身，隔着人群冲她笑了笑，“若希。”他脸挂着笑，大步走上前，与她拥抱了下。
　　“生意谈得怎么样？”
　　“签了张大单。”
　　宋天恒一脸笑容，“小意这个时间点都放学了吧？”他没有大件行李，只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郑若希点头道：“这个时间点放学了。”
　　“我们去接她放学。”
　　“不用了……周淮安会接她。”
　　宋天恒脚步一顿。
　　“怎么了？”郑若希侧过头来问他，“天恒？”
　　宋天恒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他眼底闪过丝难过，仍然笑笑，“你跟他……在一起了？”
　　“还没有。”
　　宋天恒艰涩地抿了抿唇，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愿意重新跟周淮安在一起吗？
　　郑若希在开车，他就借着“倒时差”闭上了眼睛，实际上他不知道要此刻要怎样面对郑若希。他的那颗心自从听到她的那句“还没有”——代表着她想重新跟周淮安在一起的话后，他就觉得难受极了。
　　这些年他并不是没有向她表白过，郑若希从不含糊地拒绝他。他和她的关系更像家人，他是走进了她的世界，却从来没走进她的心里。
　　正因为郑若希心里住了另一个人，
　　正因为那个人不是他……
　　他愿意只守候着她，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她爱自己。可是……她跟周淮安重新在一起后，他连守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到家了。”郑若希扭过头来看他，见他还闭着眼睛，于是戏谑地笑着说：“天恒，唉，你真的醒着了？”
　　宋天恒睁开眼睛，“这么快就到了。”他解开安全带，绕过车尾到车后厢拿行李箱。郑若希与他走进小区。
　　她边笑边开门，“小意可想你了。”
　　“那你有想我吗？”
　　郑若希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当然了。”
　　宋天恒低垂着眼笑笑。
　　“宋爸爸。”
　　郑慕意瞧见拖着行李箱进屋的宋天恒立即扔开手上的玩具扑上去，“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宋天恒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郑慕意，“这是给你的。”
　　“谢谢宋爸爸。”
　　郑慕意乖巧地道谢完才接过那盒巧克力。
　　“小意最近换牙，不能吃太甜的。”这声音的主人源自沙发处的周淮安。
　　宋天恒抬头望过去。
　　周淮安骤然长身而起，他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天恒说：“宋先生的巧克力还是送给别人吧。”
　　俩个男人用眼神对峙，彼此不退让。
　　郑若希出来打圆场，她接过郑慕意手上的巧克力道：“这巧克力妈妈替你收起来，小意过几天再吃好吗？”
　　“那好吧。”
　　“乖。”郑若希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又问宋天恒，“你不是要倒时差吗？到房间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在飞机上睡过了。”宋天恒坐在沙发上单手捏了捏肩膀几下，笑着说：“睡得我肩膀都痛。”
　　郑若希走到他后面，笑着伸手替他按捏肩膀，“我给你捏一下。”
　　郑慕意看看郑若希又看看宋天恒，忽然蹬着小腿，努力爬上沙发，学着郑若希的模样捏宋天恒的肩膀。宋天恒“哎”了声，笑着将郑慕意抱入怀里，边捏她的鼻子边说：“小家伙，你可不是给我按摩，你是在捏我的皮。”
　　郑慕意被他搔痒痒肉，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周淮安坐在他们对面——简直郁闷得没法找茬。
　　他抬眸看郑若希，她也像没看到似的。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郑若然推门进来。
　　她看到周淮安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走近他们，“周总，你来了。”
　　周淮安冷淡地应了声。
　　郑若然捏着了捏手指，坐到郑若希旁边。
　　“姐，这就是你之前提起过的宋先生吗？”
　　郑若希点头道：“你们互相认识一下，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宋天恒拉了拉她的手腕，“别张罗了，你也坐下吧。”
　　“你不是不习惯飞机餐吗？”郑若希朝他笑了笑，“我给你做点吃的。”说着她就朝厨房走去。
　　郑若然没错过刚才俩人的对视，以及……周淮安看着他们拉手时那抹冷冽的眼神。她垂眸挑了挑眉，转而又抬起头来看着宋天恒，友好客套地说：“宋大哥，你跟我姐说的一样呢。”
　　宋天恒靠在沙发垫上问：“什么一样？”
　　“高大帅气，温柔体贴，对她们很好，很宠小意。”
　　宋天恒抱着正玩的郑慕意，不甚在意地说：“后面那句倒像是若希会说的。”
　　郑若然被揭穿也不恼怒，她耸了耸肩道：“反正你在她的眼中就很好啊，有无人取代的地位，”说到这里，她刻意地顿了顿，用眼角余光看周淮安，接着说：“要不，我们等会儿问我姐好了。”
　　周淮安双手握着一个苹果，指尖微微陷入果皮。
　　“你们在聊什么？”郑若希从厨房端着一碗面条出来，朝宋天恒喊道：“我做了面条。”
　　宋天恒没出声，郑若然倒是先说了：“姐，你好偏心哦，只给宋大哥一个做了面条。”
　　她又微笑着看周淮安，“周总，要不要我也给你下碗面？”
　　“不用。”
　　他的手指又陷入果皮几分。
　　周淮安站起，那只苹果被他放回果盘，他的那双幽深黑眸直勾勾地看着郑若希，“我先回去。”
　　那道门关上。
　　郑若然起身对郑若希笑了笑，“我去送周总。”
　　郑若希皱眉。
　　“若希？”
　　“你吃面吧，面条都要糊了。”
　　郑若希敛了敛表情，走进了厨房。她揭开锅盖，看着足够四五个人分量的面条悠悠地叹了口气。
　　“若希……”
　　郑若希愣了愣，转身看着跟来的宋天恒，“嗯？”
　　他和她靠得很近，“你不必左右为难，如果你喜欢他，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你不必顾及我，”宋天恒浅浅地扬了扬嘴角，“我跟你是朋友也是家人，对吗？”
　　郑若希抿唇点头。
　　宋天恒觉得心痛极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他和郑若希明明靠得这么近，为什么心与心的距离却这样遥远？
　　他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抹去她的失落，但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我回去了。”
　　宋天恒伸了个懒腰，“我还没倒完时差呢。”
　　“要不要在这里休息？”
　　他露出个大号笑容，“这倒不用，我回家。”说着他就转身，一步也不停顿，他怕自己回头，怕自己对她说——刚才的那些话都是违心的——我根本不想你跟周淮安在一起，我也不想只做你的朋友家人。
　　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做你的爱人。
　　可是……
　　这些话统统不能说。
　　他和她只能成为朋友家人的关系……并不能成为她的丈夫伴侣爱人。
　　第二天，周淮安又来郑家送郑慕意上学。
　　他的话比平常少。
　　郑若希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姐，我也要出门了。”郑若然站在她旁边问：“你能不能叫周总顺便载我去公司。”
　　郑若希想到昨天郑若然回来后的阴郁表情……她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边换鞋边说：“我送你去上班。”
　　“哎，我跟周总同一家公司，你又不顺路……”
　　郑若希拧着眉，“没关系，我可以先载你到盛天集团再回蛋糕店。”她穿好鞋，也不管她。
　　郑若然跺了跺脚，还是跟上了郑若希。
　　***
　　恒意蛋糕店。
　　“我要订个蛋糕！”
　　郑若希抬眼看着这个自进店就四处张望的身形粗犷男人，“请问你想订什么口味的蛋糕？”
　　“最贵的，五层蛋糕。”
　　郑若希拿笔记下，又问：“什么时候要？”
　　男人站没站相，看郑若希的目光十分轻佻，“今天。”
　　“好的，八百六十元。”郑若希见他整个人趴在柜台上，连忙后退一步，皱眉问：“先生你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不是来拿蛋糕时才付款吗？”
　　“抱歉，本店要先收全款。”
　　男人呸了声，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什么破店？！一点都不会做生意，不买了！”
　　郑若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这几天老遇上这样的人。
　　他们来店里或打电话订蛋糕，最后都是爽约没来拿蛋糕，打他们之前的号码都没人接听。他们就像刚才的男人，一面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们不像来光顾倒像存心来找茬。后来郑若希就收完钱才给顾客做蛋糕。
　　傍晚时分。
　　郑若希将玻璃门的营业牌反转。
　　她拖完地，收拾整理好店内的杂物，正想关门回家。忽然走进一个男人，对方怒气冲冲地走到郑若希面前，他将提着的蛋糕盒砸往柜台，弄了一地蛋糕，连玻璃展示窗都受到牵连。
　　“你……”
　　她一说话，就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甩了一张收据摔到脸上。
　　“退钱！”
　　郑若希冷冷地瞧着他。
　　“看什么看，你这蛋糕有蟑螂！你还要给我赔双倍的钱！”
　　“不是凭你够凶就能为所欲为。”
　　郑若希背靠着柜台，悄悄地拿起放在台面的手机，“你说这蛋糕有蟑螂，那么蟑螂呢？”
　　“妈的，我看你是找打！”
　　男人想绕过柜台过去抓她。
　　郑若希拿起能拿的东西砸那个男人，并扬言要报警。
　　“臭-婊-子，看我怎么教训你。”男人抹开脸上的奶油蛋糕，一手抓着郑若希的手腕，粗暴地将她往外面扯。
　　“放手！”郑若希反手去摸柜台，上面空空如也。
　　男人得意地笑了，“你砸啊，再砸啊，怎么不砸了？”
　　郑若希伸手挠他又被甩了一巴掌，她的脸颊都被打得侧过去了，那个男人还要扬起手来打她，一边叫骂一边神情猥琐地盯住她：“妈的，我操，你敢挠伤我的脸？”
　　她咬着牙，然而那巴掌没甩下来，倒是听到那个男人痛苦地嗷叫了声。郑若希抬起头来，看到宋天恒擒住那个男人。
　　“放开我！”那个男人挣脱起来，面目狰狞道：“我操！”男人的手臂被宋天恒反折到后面，他咬咬牙，不由自主弯下腰，后背被狠狠撞击，男人跪倒地上，终于求饶：“放开我……断了，别打了……有人指使我来搞破坏的……”
　　“谁？”
　　宋天恒往他腰间踢了脚，半蹲下身揪起他的头发，一向淡漠的眼神像头被激怒的狮子，又冷冷责问了声：“是谁？”
　　“那……”男人喘了口气，“那女人姓程……她不只雇了我，还有其他人……”
　　宋天恒看郑若希。
　　她也愣了下，“是程愫愫。”她皱着眉走到宋天恒旁边，“这人要怎么处理？”
　　宋天恒起身，冷冷瞧了躺在地上的男人，“报警，但还是要解决程愫愫，你约她出来谈……”
　　“天恒，小心！”
　　他的手臂被拉住，一股力道将他向后拉开，宋天恒被扯得后退。原先躺在地上的男人冷不防地爬起来，他抓起一张藤椅往宋天恒身上砸去。虽然郑若希拉了宋天恒一把，但他还是被砸到了肩膀。
　　宋天恒晃了晃身才站好，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那个男人还想来第二次袭击，宋天恒一手握住藤椅一手扯紧男人的衣领，膝盖奋力抬起撞上他的肋间，任凭他叫骂转为求饶，这次宋天恒都没有留手，彻底打昏了对方。
　　“天恒，你怎么样？肩膀受伤了吗？”
　　宋天恒摇了摇头，“皮外伤，你去报警。”
　　郑若希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电话。
　　“手机坏了。”
　　“拿我的。”
　　郑若希报了警，又替宋天恒处理了下肩膀的伤。
　　这样一闹，他们从警局出来都将近八-九点。
　　“这几天别去蛋糕店了。”
　　那个男人到了警局又改了口供，一口咬定是买卖纠纷。无凭无据别说将程愫愫定罪连传讯的条件也达不到。
　　“嗯，你的肩膀还好吧？”
　　宋天恒笑了笑，“不要紧，我先送你回家。”他想了想，“你这几天也不要出门，或者我陪你外出，连小意也要看紧好。”
　　郑若希看着厚重云层遮挡住的月亮，悠悠地叹了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程愫愫怎么就这么恨我？”
　　程愫愫之所以记恨她，无非是因为周淮安。
　　郑若希在小区楼下与宋天恒分别，回到家门，她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打开那道门——
　　整个家只亮起客厅的壁灯。
　　她看到了郑若然低头吻周淮安。

　　☆、第28章 -决裂

　　昏暗的光线里，郑若然慢慢地靠近周淮安，她倾斜着身，右手按在沙发，低头吻住沉睡中的周淮安。
　　她的唇只是轻轻地碰了下周淮安，就要继续往下吻去，然而猛地响起一声带着恼火又刻意压低的嗓音——“郑若然！”
　　郑若然被郑若希撞破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感到羞耻，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怒不可遏的郑若希，微微地笑了起来，“姐，你回来啦？”
　　这幅画面……
　　郑若希永远也忘不了。
　　“郑若然，”她低唤出声，紧紧握着拳头，“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郑若然又兀自笑了起来。
　　郑若希觉得这抹笑如同魑魅魍魉。
　　郑若然对郑若希冰冷的眼神视若无睹，她的手掌攀上周淮安的脸，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轮廓，好像对这样的抚摸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她闭了闭眼，天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她能肆意地抚摸着她爱着的男人……手腕猛地被捉住，郑若然睁开双眼，斜着瞟向那只手掌的主人——
　　“你疯了！”愤怒不已的眼神带着丝狠劲，“你跟我过来！”
　　郑若希不管不顾地强硬将她拉扯至房间。
　　“到底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什么？！？
　　郑若然施施然坐在床垫上，扭头笑着问：“知道啊，就像你见到的这样……我喜欢他，我爱他……”
　　“啪”
　　她被打得侧过脸。
　　“你打我？”郑若然垂着眼忽地冷笑了声，随即阴森森地抬起头来看郑若希，声音渐渐拔高道：“你凭什么打我？！”
　　她伸手抚着自己被打的脸，站起来与郑若希对峙，“姐，你已经跟周淮安离婚了！……你不要的男人给我不行吗？！”
　　郑若希看着一脸痴狂的郑若然心中一凛，垂在她身侧的那只手掌都在颤抖。她瞅着郑若然，一字一顿，“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郑若然冷冷地质问：“为什么？！”随后她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连你不要的男人，你也不想给我？！”
　　“不管我还跟不跟他在一起，他都是你的姐夫，小意的爸爸……”
　　“那又怎么样？我不管……”
　　郑若然粗暴地打断她，眉眼一挑，“这些我统统都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他……”她点着头，语气十分笃定地重复了遍：“我爱他！”
　　“那他爱你吗？”
　　“……感情可以培养……”
　　郑若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不爱你。”她逼视郑若然，“你清楚地知道，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爱慕，”
　　“我绝对不会让你误入歧途……”
　　“我偏要纠缠他，我不会放手！”
　　“你们……”
　　“那我宁愿跟周淮安复婚，让你死心！”
　　郑若希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周淮安，她抿着唇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挪开了目光，话已说出口，伤人的事情已做出，那就做得更彻底……
　　“我会跟他复婚。”
　　郑若然蓦地红了眼眶，她咬紧唇，垂着眼眸推开郑若希，往她自己的房间走去，越过周淮安的时候也只稍微停顿了下，然后甩上了房门。
　　“对不起……”
　　郑若希保持着被推开时的姿势，也没有看周淮安，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站在门外的周淮安朝她走来。
　　“对不起我什么？”
　　郑若希疲备地伸手抚额，坐在床边。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如……你问问我的想法。”周淮安弯腰蹲在她面前，“我愿意跟你复婚。”
　　“那只是……”
　　周淮安伸出食指和中指点在她的唇上，“我不管你是否真心……但你既然亲口承诺了，我不会让你反悔，”
　　她的手指突然被握起，郑若希愕然了短短数秒才反应过来，她低着头，看着与她十指紧扣的那个人，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我是个很自私的男人，哪怕你再烦我厌我，我也不会放手。”
　　周淮安的手掌轻轻攀上她的脸颊，他的指尖沾染着凉意，但他抚触着的却是最能温暖他的那个人，他抬起温柔的黑眸看着她，“我们复婚……”
　　***
　　第二天清早，郑若希就被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她猛地坐起床，扭头望向窗外，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她拧着眉，迅速往外面走去。当她走到客厅时，恰好遇到拖着行李箱要离开的郑若然。
　　“若然……”郑若希拉着她的手腕问：“你要去哪里？”
　　郑若然甩开她的手，冷冷瞥向她，要笑不笑的反驳：“你还会管我去哪？！……还是说你改变主意要成全我了？”
　　“不，”郑若希摇头答：“这事无法答应你。”
　　郑若然点了点头，了然于胸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那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
　　“你听到的意思！”
　　“为了他……你要跟我决裂？”
　　“呵，”郑若然似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是你为了他要跟我决裂！是你迫我做到这一步的！都是你的错！”她提起行李拉杆，越过她的身边，冷冷地笑，“对了，”她转身回过头来，“我一定会得到周淮安。”
　　“砰”
　　那道门被甩上。
　　“妈妈……”
　　郑慕意揉着眼睛，走到她腿边，抬起头来问：“你跟小姨争吵了吗？我也不喜欢小姨……”
　　郑若希蹲在地上，认真地解释：“我们只是争论了几句，就像……你也会跟其他小孩子吵吵闹闹那样，过几天我们就和好了。”
　　“嗯。”郑慕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忽然间，她又笑弯了眼睛，凑近郑若希，“妈妈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郑慕意附在她的耳边说：“爸爸说他好喜欢你哦。”
　　郑若希愣了下。
　　“爸爸说他最喜欢你，还有我。”
　　郑慕意伸出小手圈抱着郑若希的脖子，“妈妈，你的手机现在有电了吗？”
　　“怎么这样问呢？”
　　“昨天我找不到你，爸爸跟我说你的手机没电了。后来爸爸就陪我睡觉，他给我讲睡前故事，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妈妈你给我讲的故事。”说着说着她嘟起嘴来，“爸爸今天还来吗？我有点想他。”
　　郑若希想起昨晚周淮安说复婚的话。她揉了揉女儿的发，“今天我们去找爸爸。”
　　“好啊，那什么时候去爸爸家？”
　　“你要先刷好牙穿好衣服。”
　　“好。”
　　郑若希牵起她的手走回卧室，给她刷完牙就开始帮她穿衣服。
　　郑慕意穿上裙子，看着弯腰替她穿袜子的郑若希嘻嘻一笑。
　　郑若希闻声抬头，也笑了笑，“你笑什么？”
　　郑慕意双手捂住嘴笑，“爸爸说，妈妈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那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还说了……他一直在等我们回家。”
　　郑若希抿了抿唇，“好了。”她站起身看穿着好的郑慕意，“我们去找爸爸吧。”
　　她领着女儿来到小区的停车场。郑若希打开车门将郑慕意安置在儿童座椅上，帮她扣好安全带，然后转身回到驾驶室，拉手刹，倒车。
　　“妈妈，我们去买点什么给爸爸好不好？”
　　“那你想买点什么？”
　　“嗯，我喜欢的，爸爸都应该喜欢。”
　　郑若希扭头瞧着郑慕意笑了笑，“好吧。”
　　某大型商场。
　　“妈妈，你说爸爸会不会喜欢这个？”
　　郑若希看着女儿指着橱柜里的巧克力，微笑，“你不是说你喜欢的，你爸爸都会喜欢吗？”
　　“对哦。那我们就要这个。”
　　郑若希付款，拎着一袋巧克力。虽然周淮安并不喜欢这些又甜又腻的食品，但他女儿喜欢。
　　“我们走吧。”郑若希另一只手牵起郑慕意的手，乘电梯到一楼。
　　“妈妈，妈妈，这是上次那个坏阿姨！”郑慕意扯着她的手，要郑若希去看前边的人。
　　是程愫愫。
　　郑若希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商场一楼的临时童装衣服区的销售员热情地四处招揽生意，“小姐，过来瞧瞧，这些童装都很不错……”
　　“谢谢，不需要。”
　　“郑若希？”
　　程愫愫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她只是在等陈晨屿，却又遇到郑若希。
　　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变，“你店最近的生意好吗？怎么这么闲来逛商场。”
　　“你真的……”
　　郑若希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想再跟你斗，也没什么好斗，周淮安喜欢谁都是他的选择，你又何必处处与我过不去？你就不能放下吗？”
　　“放下？”程愫愫呵笑一声，“你倒说得轻巧。”她看看郑若希又看看郑慕意，心中的妒意一下子被激到最高点，“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输了给你，无论家世学识统统胜你一筹，就连周淮安，我也比你早认识他，可你还是轻而易举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我不甘心，”她捏着拳头看郑若希，“我不甘心！”
　　“可你也跟其他男人结婚了。以前谁是谁非还计较有意思？你这样耿耿于怀不累吗？”
　　程愫愫不以为然地反驳，“结婚了又怎么样？”她愤愤不平地看郑若希，“说到这，我之所以跟陈晨屿结婚还是拜你所赐！”
　　郑若希觉得她说的话好笑，“你跟谁结婚关我什么事？”
　　“哈，不关你事？周淮安怪我妈设计了你，为了迁怒为了泄愤，他一手搞垮了我们程氏，我家要破产了，我除了嫁给那个暴发户，还能怎么办？”程愫愫盯住郑若希，“你还敢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郑若希看着被怨恨蒙蔽双眼的程愫愫，摇了摇头，“你只会怪别人，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要走的，没有任何人威逼你，从来都没有。”
　　“你现在拥有了你的家庭，大可以重新开始……”
　　“你闭嘴！”
　　郑若希也只觉言尽于此。
　　程愫愫面目狰狞地瞪着她，“你给我少假惺惺的，我不受你这一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教？话说得这么好听，还说重新开始？我根本不爱陈晨屿……”
　　“程愫愫！”
　　陈晨屿阴沉着脸走近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不爱我？你跟着我，还他妈委屈你了？！”

　　☆、第29章 -风暴

　　“晨屿，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程愫愫极力否认道：“你听我说，这事并不是你听到的这样。 ”
　　“你还狡辩？！”
　　陈晨屿气得鼻翼都在抖动，“枉我赚钱给你花，还替你还一堆信用卡数，妈的，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指着程愫愫，一字一顿，“我要跟你离婚！”
　　“不！”
　　程愫愫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晨屿，你不能这样对我……刚刚那些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都怪她！”她将矛头指向郑若希，“这个贱人想要报复我……对了，我找了些人到她店里闹事，她是因为这样才要报复我的……”
　　郑若希听了她的话气笑了，这都是什么人？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她被逼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身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陈晨屿当然认识郑若希——周淮安的太太。
　　他朝程愫愫怒吼：“给我松手！”程愫愫不放，他就伸手拿开她的手，“你还找人去周太太的店里闹事？你个傻-逼！你不知道我要求周总办事吗？就凭这个，我就更要跟你离婚了！”
　　“不要……晨屿，不要跟我离婚……”
　　陈晨屿打断她哀求，“你啊你，好歹也是出身于豪门，怎么连一个交好的豪门朋友都没有？！白在上流社会混了这么久！婚后又没有跟那些个豪门阔太结交好，现在还给我添堵！净给我惹麻烦，管这管那，又乱花钱……”陈晨屿不停地指着程愫愫数落，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像是找到了个缺口，涛涛不绝地指出程愫愫的错处。
　　“你还以为你是程氏的大小姐？你们程氏早就倒闭了！不是我，你都不知要混成什么样呢？还敢嫌弃我是暴发户？！老子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床上功夫够-骚，哪能让你稼入我陈家的家门？！……”
　　程愫愫的脸色换了又换，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却是不敢出声反驳一句，周围鄙视的嘲笑的目光刺得她难受极了。
　　陈晨屿难以入耳的话还在唠唠叨叨个不停，终于在他的手机响起时才停了下来。
　　“喂？……”陈晨屿接起电话，听到那头的嗓音马上换了态度，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张总，您好您好……是啊，对对对……”他走到角落继续讲电话。
　　“妈妈，我们回家吧，爸爸该在等我们了。”
　　“好。”郑若希摸摸郑慕意的脸蛋，牵起她的手离开这里。程愫愫突然想发癫一样，一把扯着郑若希，将那袋装着巧克力的塑料袋子都弄破了。
　　郑慕意看着洒了一地的巧克力，又看到程愫愫拉着郑若希不放，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坏阿姨……你是个坏阿姨，快点放开我妈妈……”
　　“小意别哭，”郑若希要甩开程愫愫的手，“程愫愫，你放开！”
　　“你为什么这么幸福？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周淮安喜欢的人是你？为什么我得不到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疯了？！”郑若希终于抽出她的手，连忙蹲下揽抱郑慕意，温柔地安抚道：“不哭，不哭……”
　　“乖，我们把巧克力都捡起来，然后回家找爸爸，好吗？”
　　“……好。”郑慕意抽泣着应了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乖巧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巧克力。
　　“程愫愫，你羡慕我？”郑若希笑着眨了眨眼，“你大概不知道，以前的我曾经有多么羡慕你，……多么想成为你。”
　　“你漂亮，家世好，高学历，又独立又有能力……可你如今，”郑若希偏头看了看远处的陈晨屿，“你依附着别人，甘愿成为他人的附属品，你都不想想过去的你吗？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程愫愫，被现在的你——亲手毁掉了。还有，幸不幸福，永远不要跟其他人攀比，也不要问其他人，你问你自己。幸福是靠自己创造的，因为你永远成不了别人，因为你只会是你自己。”
　　程愫愫阴恻恻地看着郑若希。
　　她是恨极了郑若希。
　　人们都说过去了的事情就算了。不应背负着过去过日子，可是，还有个成语叫“新仇旧恨”，旧恨尚且不能忘记，何况新添的新仇。
　　“你的丈夫陈晨屿曾经带着个女人来我店里光顾过，他们举止亲密，是什么关系，我想你也肯定清楚，但你仍选择跟他在一起，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陈晨屿在包-养小三，她怎么不知道。
　　“不用你多说！”
　　“你又跟周太太吵什么？！”陈晨屿拿着手机走过来，一脸讨好地对郑若希说：“周太太，怎么没见周总过来？”
　　“他在家等我们。”
　　“需要我送您们回去吗？”
　　“不用。”
　　郑慕意揣着衣兜里的巧克力过来，“妈妈，我都把巧克力捡起来了。”
　　“乖。”
　　郑若希用袋子将巧克力装起，牵起女儿的手离开这里。
　　周家老宅。
　　“今晚就别回去了。”
　　周淮安替郑慕意关掉壁灯。
　　秋天时节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郑若希看看沉睡的郑慕意，“好吧。”
　　周淮安听了抿唇笑了笑。
　　“我今天很高兴。”这是郑若希自愿重新踏足周家。
　　郑若希怕吵醒女儿，于是提议到客厅聊天。
　　“来之前我们在商场遇到了程愫愫。”郑若希低叹了声，“她似乎对过往还念念不忘。”
　　“对过往念念不忘？”周淮安淡淡地扯了扯唇笑，“我记得她跟她母亲设计过你。”
　　“所以程氏破产跟你有关系？”
　　“她父母是来求过我收购他们的公司，但我没答应。”周淮安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于公，我不可能收购一家即将倒闭的企业，于私，我跟程家没什么交情，何况她们曾触犯我的底线。”
　　郑若希蹩着眉，“我觉得程愫愫对我很有见成。”
　　“她找你麻烦？”
　　郑若希没回答。
　　周淮安追问：“她对你做什么了？”
　　“找了几个流氓地痞来我店里闹事。”
　　周淮安是什么人？沉浸商场多年，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他几乎瞬间联想起郑若希与程愫愫的针锋相对，“昨天你之所以那么晚回到家就是因为有人到你店里闹事？”
　　“嗯，恰好天恒来店里找我。”
　　“我会找程愫愫谈谈，我不会再让她找你麻烦。”
　　郑若希苦笑，摇了摇头，“我怕会弄巧成拙，她对你那么执着……今天我都跟她摊牌了，把话都说清。”
　　周淮安没有多说，他自有他的思量。
　　“时间不早了。”郑若希站了起来，“我跟小意睡一个房间。晚安。”
　　周淮安勾唇笑了下，“晚安。”
　　***
　　第二天，郑若希和周淮安送女儿到学校后，周淮安送她回到小区楼下，“我们待会一起去接小意放学。”
　　“好，待会见。”
　　“再见。”
　　郑若希看着扬长而去的轿车，转身往小区走去。
　　下午四点多。
　　她正在厨房做甜点，搁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
　　郑若希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笑着接起——“喂，淮安……”
　　“呵。”
　　电话那头只有冷冷的一声呵笑。
　　她错愕地拿开手机，看着陌生的来电显示，“你是——”
　　“郑若希。”
　　“程愫愫？”
　　“我要见你。”
　　郑若希皱眉，“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没必要？你女儿在我手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
　　郑慕意就读的幼儿园并不会让孩子随意被陌生接走，必须由孩子家长接送或者提前向老师打招呼这是可信的人才能接走孩子。
　　“不信？你可以找郑若然啊。”

　　☆、第30章 -在灯火阑珊处等你

　　郑若希握着手机，迅速拨打郑若然的号码。 手机久久没人接听，她咬着唇又拨打了遍，终于——“若然？是你吗？”
　　“是我。”
　　“你听着刚刚程愫愫给我打电话，她说小意……”
　　“小意现在跟着我。”
　　“你，”郑若希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们现在回家？”
　　那头的郑若然嗤笑了声，“不，我正去见程愫愫。”
　　“你到底在做什么？”
　　郑若希一边拿车钥匙一边往外面走去，“你现在在哪？我要接小意回家。”
　　“你直接找程愫愫吧，我会把小意交给她。”
　　郑若希甩上门，又气又怒道：“你是她小姨！”
　　“呵，那又怎么样？”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我要周淮安，你给吗？”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把小意还给我，从此我们都不回这个城市，这样可以吗？”
　　“可我却不信你。”郑若然说完这句话就挂线。
　　“若然？若然？”
　　郑若希朝着电话吼叫了好声，随后她拨通了周淮安的号码。
　　“若希，我刚想给电话你……”
　　“淮安，”郑若希打断了他的话，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颤抖，“小意被绑架了……”这时程愫愫又来电了，郑若希暂停与周淮安的通话，转而接听程愫愫的号码，“郑若希，我警告你，你女儿如今在我的手上，不准你报警也不准跟其他人求救，尤其是周淮安，郑若然在你的手机上安装了窍听器，你敢不听我的话试试，你看我会怎样对待你的女儿。”
　　“你别伤害她！她只是个小孩！”
　　“那你就听我的话去做。”程愫愫继续吩咐，“你现在到你小区楼下的露天咖啡厅，不准挂电话。”
　　郑若希按她说的去做。到了咖啡厅又问：“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你从咖啡厅的后门出去。”
　　咖啡厅的后门是条小巷。
　　“你沿着路一直走。”
　　街头停泊着一辆红色轿车。
　　“上车。”
　　郑若希绕过车尾拉开车门看到了得意洋洋的程愫愫，她并没有上车，一手握着车门一边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了几下手机，“程愫愫，我女儿呢？你们把她带到哪了？”
　　“她在安全的地方，你现在上车，我带你去见她。”
　　“我必须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的安全！”
　　程愫愫睨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上车或者不上车。”她发动车子拉手刹，在最后的一瞬间郑若希还是上车了。
　　“把你的手机交给我。”程愫愫目不斜视地朝她伸出手，“快点！”
　　郑若希将她的手机递上。
　　程愫愫替她关机。
　　“你要带我去哪里？”郑若希盯住她看，“你这是在犯法，如果你把我和小意都放了，这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到了你就自然知道，你现在闭嘴。”
　　郑若希却继续逼问：“你是怎么串通郑若然的？”
　　“是她找上我的！”程愫愫显然不想再跟郑若希谈论，但一想到郑若希的亲妹郑若然主动来找她合谋算计郑若希，她就觉得解气痛快极了，“呵，你被最亲的人出卖感觉如何？为了个周淮安两姐妹都反目成仇了。”
　　郑若希皱眉，“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小意是周淮安的亲生女儿，你们敢动她，周淮安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程愫愫踩油门，一路往郊区废弃的楼盘狂飙而去。
　　***
　　川流不息的马路，周淮安烦躁地伸手砸方向盘。整整三个小时，他去了郑若希能去的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
　　手机响了起来。
　　周淮安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
　　“周总，我已经接了小意回家。”
　　“好，我现在也回去。”
　　周淮安报了警，但失踪的人不是郑慕意而是郑若希。他第二次接到郑若希的电话是两个人，一个是郑若希一个是程愫愫，她们交谈的内容不多，周淮安知道这事与程愫愫有关，在郑若希手机被关掉以后，他找厉景睿一起到郑慕意所在的幼儿园，见到在校门等郑慕意的郑若然。
　　对方略微客套地跟他打完招呼后，又说她同样接到郑若希说小意被绑架的电话，还关切地问郑若希在哪？
　　在哪里？
　　他倒也想知道。
　　这事太奇怪了。同时，他派人找到陈晨屿，对方称这事与他无关，他跟程愫愫离了婚，程愫愫做任何事情都是她的行为。
　　周淮安打开房间门。
　　“爸爸。”
　　郑慕意和厉景睿在玩魔方，一见他回家就扔下玩具，跑到他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又往他身后瞧，然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妈妈呢？”
　　周淮安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蹲下身揽抱着女儿。他好不容易哄睡了郑慕意，走出客厅，厉景睿还在等他。
　　“周总，警察局那边还没有消息。”
　　周淮安一脸冷倨。
　　他微颔首，坐到厉景睿对面的沙发。
　　“小区的监控视频呢？”
　　厉景睿摇了摇头，道：“小区的停车场监控只看到太太独自驾车离开，据警察局那边的消息，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找到太太的轿车，那家咖啡厅的店员说太太是从后门离开的。”
　　所有的线索就从这里断开。
　　周淮安双手抱着头，程愫愫有预谋的。
　　“咚咚咚”
　　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厉景睿走去开门，被来人一把推开。
　　宋天恒怒气冲冲走到到周淮安面前质问：“若希失踪了？”
　　周淮安又拧紧了下皱头。
　　“你混-蛋！”宋天恒的眸子一片冰寒，拉扯着他站起身，一把揪起他的领带，“要不是警察联系到蛋糕店的法人我都不知若希失踪了！你跟警察说这事与程愫愫有关？！”
　　厉景睿替周淮安回答，“宋先生，你冷静些，周总为了此事已经很烦乱了……”
　　宋天恒冷笑，“是吗？程愫愫不是因为他会绑架若希？”
　　周淮安蹙着眉头，推开他的手，用力拉扯开领带，他烦躁地按着太阳穴，“如果你来帮忙我欢迎，不是的话，请你右手出门走。”
　　“妈妈……”郑慕意的小脸几乎都皱在一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蓄满泪水，汇成豆大的泪珠从眼睑滑落，伤心地抽泣着问：“妈妈呢？”她看看众人，瞧见宋天恒哭得更凶，“宋爸爸，我妈妈呢？爸爸说她的手机又没电了……”
　　宋天恒抱起小意，个手揩干净她脸颊上的眼泪，与她额头贴着额头，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说：“小意乖啊，宋爸爸保证会带你妈妈回家。”
　　***
　　郊区外的弃置楼盘，程愫愫停车，命令道：“下车。”她见郑若希不为所动，气呼呼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绕到郑若希那边。
　　郑若希乘机拔出车钥匙，放进衣袋里。
　　程愫愫要伸手扯她出来，“你给我下车！”
　　“我跟你走。”
　　这荒弃已久的楼盘林立在郑若希面前，程愫愫见她停下脚步，立即冷脸，“快点跟我进去。”
　　“小意不在这里。”
　　程愫愫一愣，听见楼盘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要里面的人出来，郑若希就插翅难飞了。她对着郑若希阴森森地笑，“没错。你女儿并不在这里，由始至终这都只是个骗局。”
　　“你被骗了！”
　　郑若希听到她大方承认，心中一凛，眼见楼盘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由自主地捏紧袋子里的车钥匙。
　　她得想办法脱身。
　　程愫愫与她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她觉得她胜券在握，伸头望向走出楼盘的两个男人。
　　就在此时，郑若希使尽全力用身体撞了她一把。在程愫愫摔跌后，郑若希迅速往车子那边跑。
　　她拉开车门闪身坐在驾驶座，将车钥匙插-上，发动车子，轿车却熄火，郑若希又试着踩离合再发动一次，突然车门上玻璃被砸碎，玻璃碎片擦过她的手臂，划伤了她的额头脸颊，一只手从外面探入车内解开车锁。
　　郑若希惊愕着回头望去，程愫愫如魔鬼一样冷笑着，“想跑？！”车门被猛地打开，郑若希被扯了出车外，她奋力挣扎着推开程愫愫，跌跌撞撞往半前跑，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道拉走将她扯着，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拉着她的胳膊不放，程愫愫也追了上来，抬手就甩了郑若希两巴掌。郑若希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痛，又被推倒在地，程愫愫解恨般戳了戳她的受伤额头，声音无比嘲弄：“郑若希，你都有今天，落到我的手里，看我不把你玩死！”说着她把手指头上沾到的血液擦到郑若希的衣服上，然后扭头对两个男人说：“把她带走。”
　　两个男人粗暴地拖着郑若希带上另一辆轿车……

　　☆、第31章 -等你

　　轰隆轰隆。
　　漆黑的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周总……”
　　厉景睿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对周淮安说：“小意在等您回去，不如……”
　　周淮安神情冷峻，他伸出手，抚摸着车上干枯的血迹，连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部屏幕坏掉的手机被他捡起，微不可见地抖擞了一下手，将手机攥得紧紧的。
　　厉景睿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就在十多分钟前，他们接到了警方的来电说找到了程愫愫的那辆轿车。一行人匆匆赶到郊区，那辆轿车被弃置在草丛，无人迹可寻，警察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四处寻找蛛丝马迹。
　　前边跟警察争吵完回来的宋天恒气得一拳砸向车顶，“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都没有！”
　　那辆破旧的轿车震动了下，车前原本破裂的玻璃也跟着震荡了下，崩出一道裂痕。
　　“宋先生，你冷静点……”
　　“冷静？”宋天恒额角上的青筋暴起，“若希被绑架了！”他看到车厢以及车窗框缝隙中的血迹，眼眶都红了，“足足三天了……”他疲备的抓紧自己的头发，“若希失踪三天了，我冷静不了！”
　　“先生，请你们先行离开现场，有消息警方会通知你们……”协警说完这话看着凶神恶煞的宋天恒还有……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却阴沉着脸的周淮安。
　　轰隆。
　　天边响起一道炸雷。
　　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
　　周淮安的脸被雨水打湿，他紧紧地蹙着眉头，看着渐渐被雨水冲淡的血迹，他闭上眼睛又张开，眸子透着肃杀的冷意，声音如千年寒冰，一字字地说：“我会找到她。”
　　宋天恒搓了把脸，抹去脸上的雨水，顿时杀意横生，目光凶狠，咬牙切齿道：“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找到程愫愫，找回若希！”
　　***
　　郑若希辗转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口里塞着毛巾，额头的头丝与干枯的血迹粘贴在一起，难受极了。
　　远处的一声高一声低的海浪声传来，她抬起头来，打量昏暗的房间，一股潮湿的味道。这应该在海边附近。
　　她之前在郊区废弃的楼盘被两个男人捉住，她不断地挣扎叫喊，程愫愫叫两个男人将她押在车子旁，下狠手地甩了她好几个耳光，还不解气地狠狠捉着她的脖子，用力往车前窗撞去。
　　之后她就昏迷被带走。
　　郑若希一直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外边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小意还有周淮安他们怎么样……
　　木门发出厚重的“吱呀”声，光线涌进狭窄的小木屋，郑若希垂着眼眸躲开强烈的光线，程愫愫粗暴将门重新关上，她冷笑踱步至郑若希跟前，“醒了？”程愫愫，双手抱胸，居高临下俯视她，“你知道为什么会被我绑来这里吗？”她冷笑了声，“因为你够蠢，因为你被你最亲近的人背叛！”
　　郑若希垂着眸，枉她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那个匿名电话，只不过是程愫愫的烟幕弹，可恨的是她居然上当了，当真是关心则乱。
　　程愫愫见她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扯起郑若希的头发，令她不得不仰起头，“贱-人，贱-人！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人生的轨迹里有多好，没有人会跟我争周淮安，我会跟他结婚，我不会像现在这样！！”
　　郑若希闷哼了声，程愫愫的手劲很大，扯得她的脸部表情都皱了起来，她痛苦的神色却取悦了程愫愫。
　　程愫愫好心情地放开了她，并扯下塞在郑若希嘴里的毛巾。
　　郑若希喘气，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冷瞥向程愫愫，“你这是绑架，你在犯罪！程愫愫你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你去警察局自首吧。”
　　程愫愫低低吃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般，“自首？不，”她一脸阴冷地看郑若希，“已经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
　　“那你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她冷冷一笑，伸手用力拍了拍郑若希的脸蛋，“我会让你知道的。”
　　郑若希见她拿出手机，一脸阴冷地笑。逆光而立的程愫愫犹如魔鬼，她发完信息就把手机关掉，抬起头来看郑若希，“我会带着周淮安给的赎金出国，而你……”
　　程愫愫眯了眯眼，睨视她，笑得阴森森，“郑若希，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
　　周家老宅。
　　“除了那天收到条付赎金的信息，程愫愫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警察那边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几天，他们接到警察的电话跟着东奔西跑，虽然提供的信息很多，都大多数都没什么用处，试想程愫愫四处换地方，又没有频繁外出，再乔装打扮一下，要找到她们就更难了。但他们还是每一个地方都跑过，那怕只会是一场空欢喜，他们还是竭尽全力去寻找。
　　客厅的电视打开了。
　　只是太过寂静，会觉得心慌。
　　郑慕意从楼梯处跑过来，“爸爸，宋爸爸，妈妈今天还不回家吗？”
　　周淮安看着她那双像极了郑若希的清澈眼眸不禁哑了嗓子，“小意，过来爸爸这里。”
　　郑慕意扭头看他，小小的眉梢蹙起，“爸爸你骗人！你骗人！你昨天前天都说妈妈会回来，可我一直没见着妈妈……”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宋天恒见她伤心哭起来心痛不已，连忙走过去抱她，“小意乖，别哭……”
　　郑慕意边哭边闹，“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不要你们……”她越哭越伤心，“我要我妈妈……”
　　周淮安好不容易哄睡郑慕意，回到客厅，宋天恒他们仍在商议怎么找郑若希。
　　他裤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周淮安站在楼梯没有走下去。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带着赎金，独自前来大海岸边，记着，只许你一个人来，否则，撕票。
　　周淮安抿着唇，冷峻的脸孔绷得很紧，他抬头望向楼下大厅里的宋天恒，迟疑了下，握了握拳头，皱眉走下去。
　　“你们都回房间休息吧，下午”他顿了顿，“我们再继续找她们。”
　　厉景睿点了点头，“我去警察局一趟，跟警方交谈一下还有什么线索，或者能提供的消息。”
　　宋天恒搓了搓脸，“我想在这待着。”
　　周淮安又捏了捏拳头，由始至终，他的眉梢都是拧紧的，“你可以去楼上陪小意，待会她醒来又会哭闹。”
　　宋天恒看着他，眼神多了几分质疑，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往楼上走去。
　　偌大的客厅只剩周淮安和厉景睿。
　　“为了我家的私事，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厉景睿淡淡地笑了下，“周总您客气了，难得你把我当作自己人。”
　　周淮安点点头，走过去拍了拍厉景睿的肩膀，“公司那边也辛苦你了。”
　　“应该的。”
　　厉景睿离开周家后，周淮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转身，返回书房拿起装赎金的皮箱出去。

　　☆、第32章 -晨曦

　　厚重的云雾笼罩着大海，浩瀚无边的海水呈着泛黑的色泽，一道道波浪凶狠着涌来，撞击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天崩地裂的怒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海边停泊着一艘小型快艇，在船头处，程愫愫双手按着郑若希的肩膀，凑近她耳边，低低的笑声阴险而狠辣，“周淮安很快就来了。”
　　郑若希被她反手绑缚住，这艘快艇除了程愫愫还有两个男人。
　　“来了。”
　　随着程愫愫的这句“来了”，郑若希看到周淮安独自驾着车来到海边，他拎着一个皮箱下车。
　　“淮安……”
　　“别说话。”郑若希的脖子处正架着一把短刀，程愫愫挑眉看着周淮安，“钱呢？把皮箱扔过来！”
　　周淮安站在岸边，与郑若希相望，他情不自禁地又近两步，却被程愫愫喝止，不敢再向前靠拢，他的目光始终在郑若希脸上，她的额头有伤，令他想起郊区那辆弃置轿车上的血迹，想到郑若希被她挟持多日，一定是受尽了程愫愫秦的折磨，周淮安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他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程愫愫，钱，我拿来了。”他将皮箱搁在地上，那些不断腾升的怒火，他几乎压抑不住，眸子闪过杀意，冷冰冰对程愫愫说：“你放了若希。”
　　“我让你把皮箱扔过来！”程愫愫手上的短刀在郑若希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吹弹可破的肌肤，立即出现一条细少的伤口，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周淮安眼睁睁看到她的刀划破郑若希的肌肤，他倒吸着一口凉气。
　　周淮安弯腰提起皮箱扔给快艇上的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接过箱子，打开，翻了几下又合上箱子，向程愫愫点点头。
　　程愫愫露出满意的笑。
　　“把若希放了！”
　　“放了？”程愫愫摇头，“没那么容易……除非你求我。”她似笑非笑地盯紧周淮安，“你求我啊，周淮安，我要你跪着求我！”
　　她见周淮安站着不动，于是冷哼，“也不过如此罢了，我们走。”程愫愫命令男人开快艇离开。
　　“我求你……”周淮安蹙起眉头，跪在地上，“求你放过若希。”
　　“呵，”程愫愫睨视跪在地上求饶的周淮安，收起了短刀，单手握着郑若希的肩膀，“周淮安求我了。”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初见时的周淮安，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可她喜欢跟在他后面跑，一晃多年，如今，却是这番光景。
　　周淮安面无表情，“你要的钱我给了，你要我跪我也给你跪，现在可以放开若希了？”
　　程愫愫阴恻恻地笑，“把你的车钥匙放在地上，你跳进海里，我们靠岸，之后我再放了郑若希。”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你没得选！周淮安，现在是你求我！”
　　“淮安，她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你别听她的……”
　　程愫愫抬手掴了她一巴掌，“闭嘴！”
　　她又挑衅地看着周淮安，“你跳，还是不跳？”
　　周淮安抬腕看了眼时间，他深深地看着郑若希，千言万语不如此刻的一个眼神。
　　郑若希只见到他在刹那后跳进了海里。
　　程愫愫他们一上岸就往车子靠近，“你，开车，你押着她上车。”她提着皮箱吩咐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觉得还带着郑若希是个麻烦，“钱我们都拿到了，不如放了她？”
　　“放了她？哪有这么容易！”
　　两个男人看着疯狂的程愫愫，彼此交换了个眼睛。他们把郑若希塞进车后座，“你要我们替你办的事情，我们都给你办好了。”
　　看着两个男人逼近，程愫愫慌了神，“你……你们想干嘛？还想不想要钱了？”
　　他们又彼此笑了下，“当然要了。”然后就抢程愫愫手中的皮箱。
　　程愫愫不给他们，“你敢抢我的东西！我不给！”
　　“哥，有警察来了！”
　　那男人一听，扭头望向后面对岸驾驶过来的车辆，狠狠地踹了程愫愫一腿，提起那只皮箱，指了指那艘快艇，“我们走水路，快跑！”
　　程愫愫爬了起来，那两个男人已经跑到快艇上开船要离开了，她回头望了望，除了数辆汽车逼近，周淮安也上了岸。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愫愫坐上了周淮安的座驾，开车，往反方向开去。
　　郑若希在车子里双手挣扎着解绳索，对程愫愫说：“你自首吧，不要一错再错……”
　　“闭嘴！”程愫愫面目狰狞，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后，踩尽油门飞驰而去，从倒后镜里看着浑身湿透的周淮安。
　　“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宋天恒一行人赶到，厉景睿将车停在周淮安面前，“周总……”周淮安一跨进车就说：“追上去。”
　　郑若希刚挣脱开绳子，看到程愫愫一路飞驰沿着山腰的车道飞速驾驶，她从后座爬到前驾驶室，看着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她刚要说话，竟然听到程愫愫一脸惊恐着大叫：“刹车失灵了！”
　　“前面是悬崖！”
　　话音未落，她们的车子冲到悬崖边，猛地撞上护栏，向下直冲向大海。
　　后面的车子追上来，警察将车停在悬崖边，看着黑漆漆的大海，警员皱眉问长官，“陈哥，这怎么办啊？”
　　“打电话回总部，请救援队和飞行队过来。”
　　周淮安他们也下车，那个警员还没拨通号码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悬崖下的海面升腾起一片红浪。
　　那辆车子爆炸了。
　　海里的浪潮迅速将轿车吞噬，发出阵阵海浪咆哮声，哪里还见得着郑若希和程愫愫的身影。
　　周淮安愣愣地望向大海，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踉跄了下。
　　“周总？”
　　“我……”周淮安才说了一个字，嗓音哑得不行，然后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他的心被紧紧地揪住，手掌盖在双眼上，瞬间泪流满面。
　　宋天恒蹒躇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吼一声，发了疯般要跳入大海，被身旁的警员紧紧架着他的肩膀。
　　“宋先生，你……”
　　厉景睿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亲眼看着那艘船爆炸，她就消失在这个深海，接下来的事情，只语片言只能说明，任何试图寻找尸体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景睿，你去联系附近的渔民，出钱请他们加入搜寻。”
　　“周总……”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厉景睿见他一脸阴冷地看着大海，转身就按他的吩咐去做。
　　第五天后。
　　周淮安接到厉景睿的来电，那头的厉景睿艰难地开口：“周总，”他顿了顿，深吸呼了口才继续说：“警方打电话过来说……在海边寻找到一个女人，……还有，一具尸体。”
　　周淮安攥得手机紧紧的，他一言不发将电话挂掉。然后双手颤抖着扶着椅子站起，他垂着眼眸，无从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驱车匆匆赶到，海边被警察拉起警戒条，厉景睿也瞧到周淮安来了，忙走过去。
　　茫茫大海，冷来吹来，他的嗓音都沾着凉意。
　　“她在哪里？”
　　厉景睿皱着眉不说话。
　　“我问你，她，到底在哪？”
　　周淮安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举止失态地朝他又吼了遍：“她到底在哪？！”
　　厉景睿的视线抬了抬，瞥向海边礁石那处。
　　他松开了手，目光只有前方的那个人。
　　周淮安往警戒线那边走去。
　　其中一个协警认得他，向警员请示让他进去。
　　女人坐在礁石上，她长发被海风吹起，身子略显单薄，旁若无人地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周淮安走近她，低低地唤了声：“若希……”
　　对方没有回眸。
　　周淮安眨了眨眼，眸子的悲伤却敛不去，他站在她后面，又轻轻唤了声：“若希，若希……”
　　他走到她的正面，忽然之间热泪盈眶，滚烫的泪珠溢出。
　　不是郑若希。
　　他跟前的人不是他的若希，只是……只不过是精神失常的程愫愫。那么……远处的那具首……
　　周淮安连连后退两步，脸色惨白，眼底尽是悲凉，他步履艰难往前走去，跌跌撞撞跪倒地上，颤抖着手去掀那条白布——烧毁的面目全非的，周淮安歇斯底里：“不……”

　　☆、第33章 -记忆

　　商业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
　　穿着深蓝色双排扣西装外面加了件黑色长风衣的周淮安，浑身散发成熟优雅的男人气息——哪怕他一脸冷倨，依旧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小意你不要别乱跑。”他也就对着郑慕意这个亲生女儿还沾点温暖。
　　“嗯嗯，我知道啦，爸爸，我想要到前面去。”郑慕意伸出手去指前边广场上的圣诞树那处，又仰起头来看周淮安，小脸满是渴求地问：“可以吗？”这些年周淮安带着她生活，对她要求高又严厉，别说去游乐园之些地方，连这样的节假日也极少带她出去玩。
　　“可以吗？”
　　她又可怜兮兮地又问了遍。
　　周淮安一贯清冷的性子，在这样的氛围下，也有了丝动容，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女儿点了下头。
　　郑慕意得到周淮安的首肯后，小脸立即舒展开，眉飞色舞地跑去和其他小孩一起玩。
　　漫无边际的长空中飘落雪花，周淮安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奔跑欢笑的郑慕意。
　　他眨了下眼睛，抬头望向雪花飞舞的夜空。
　　这是第二年的圣诞节了。
　　行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在对方道歉后，他再回过眸去看郑慕意，忽然见到她旁边多了个陌生的女人。
　　他拧着眉头，阔步走上前，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只有你？”熟悉的嗓音，一如记忆。
　　“你父母呢？”
　　周淮安又急促地走快了两步，“……若希？”他才伸出手，对面的女人听到他的嗓音缓缓地转身。
　　她眉眼带着笑，“先生你好。”
　　周淮安嘴角刚扬起的笑容荡然无存，仿佛冰山溶化只是一瞬，他就又成为那个冷若冰霜的周淮安，连周围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分。他板着脸，毫无表情地微微点了点头，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只是……郑慕意还紧紧地扯着人家的衣服不放，周淮安又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小意，过来爸爸这里。”
　　“不要。”
　　郑慕意抬头，用那双与郑若希如出一辙的眸子看他，“爸爸，这个阿姨好像妈妈……”
　　“不许胡说。”
　　郑慕意嘟嘴。
　　周淮安缓和了下语气，“不许闹脾气，过来爸爸这里。”
　　“不要！”郑慕意双眼溢满眼泪，就是不肯放开手。
　　他握了握拳头，看着她眼含泪花的小脸只好耐着性子哄她，“家里有圣诞树还有礼物……”
　　“可我最想要的礼物就是要妈妈回家！”
　　周淮安倏地抿紧唇，女儿的话一下下地戳他的心，心底的难过在泛滥成灾，他都要忍受不了了。
　　“小意，……跟爸爸回家。”
　　郑慕意抬头去看周淮安的表情，她不情愿地放了手，踌躇着走到周淮安的身边，拿可怜兮兮的眼睛看那个年轻女人。
　　周淮安牵起郑慕意的手，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对方清秀的脸面确实很像郑若希，尤其是眉眼，可又怎么样呢？
　　那仅仅只是相似，她并不是郑若希。
　　并不是……
　　“你小孩很可爱。”那个女人弯低腰，温柔地抚了抚郑慕意的脸。
　　熟悉的嗓音又撞了他的心脏一下，看着这个与郑若希有三分相似的女人，周淮安也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神色，“像我妻子。”
　　“这个送你好吗？”女人从圣诞袋里拿出两个陶瓷，一个给郑慕意，一个递给周淮安，“圣诞快乐。”
　　还记得我曾经给你做过手工陶瓷吗？
　　你想要的话，圣诞节再送给你。
　　好，我等你送给我。
　　年轻女人偏着头对他浅浅地笑，又忍不住多瞧郑慕意两眼，挥挥手道：“再见。”
　　“阿姨再见。”
　　她渐渐走远，很快消失他们的视线。
　　郑慕意拿着手中的陶瓷玩。
　　周淮安突然蹲在地上揽抱住郑慕意，他低着头，眼眶都湿润了，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陶瓷，原来都过了这么久多年了。
　　郑慕意揽着他的肩膀问：“爸爸，你也想妈妈了吗？刚刚，我有站在圣诞树旁许愿，……然后，那个阿姨就走过来了，她身上有妈妈的那种味道……”
　　飘雪打湿了他的肩膀，周淮安牵着郑慕意的手，一大一小往家的方向走去。
　　***
　　盛天集团。
　　周淮安带着郑慕意走进公司。郑慕意虽然年纪小，但很有礼貌，她不会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疯跑，遇到跟她打招呼的职员也会回应他们。
　　这天，周淮安在总经理办公室训人。郑慕意待在办公区的某个秘书座位上玩玩具。当年的副秘书长杨桢已升为正秘书长，一众秘书都站在她旁边开小会议，杨桢抬头看了眼总经理室那边，蹙着眉，“大家把要周总签署的文件都归类好，即使公司的普通公文都拿过来，你们都晓得周总的脾气，别一天到晚总往总经理室跑。”说到这里，她瞟了其中好几位年轻漂亮的秘书一眼。
　　其他副秘书又汇报了各自的工作，之后一个秘书调笑了句：“咱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周总却永远冷若冰霜的严肃脸。”
　　“可不是，”其他秘书附和，“就一个移动的冰窖。”其中有好几个秘书都跟着笑了下。
　　杨桢板着脸看那个秘书，“在公司里不许讨论周总的事，更不能调侃周总……”
　　“周总训完人了。”
　　站在最前边的秘书的话刚说完，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郑慕意也听到周淮安从房间传来的声音，赶紧扔掉手中的玩具，走到周淮安旁边，也不打扰他跟其他大人说话。
　　周淮安交待完那些部门经理，一扭头就看到默不作声的郑慕意，见她嘟着嘴，以为她等久了在闹脾气，还想哄她两句，郑慕意就主动跟他说话了。
　　“爸爸，你喜欢那些秘书阿姨吗？”
　　周淮安弯腰替她捋了捋额头的斜刘海，“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讨厌她们，她们都想做我妈妈，可我妈妈只有一个。”
　　周淮安愣了下，随后冷冽的眸子扫过办公区，那些职员纷纷低头，尤其是几个女秘书。
　　“爸爸，你会要个秘书阿姨给我做妈妈吗？”
　　周淮安的话没有一丝迟疑，“不会。”这话整个办公区的职员算是都听清了。
　　“爸爸带你去吃饭。”
　　“我想吃麦当劳。”
　　“不行。”
　　“那肯德基？”
　　“也不行。”
　　郑慕意抬头看周淮安，“……”
　　周淮安和郑慕意用完餐就去了趟商场。
　　“爸爸，我想买些画笔和画册。”
　　儿童图书区是最多人也是最嘈杂的。
　　郑慕意选了几本图画册交到周淮安手上，还差画笔没买，不过，收银柜台那处有卖。
　　周淮安拎着四五本画册，低头问郑慕意，“还想买些什么？”
　　“给我买点零食可以吗？”
　　周淮安想了想，“不许再拿巧克力。”
　　“那……好吧，我要点饼干。”
　　一大一小又前往零食品区，郑慕意毕竟只是个小孩，又是许久不逛商场的，一见满眼的零食难免故意忘掉之前的话，跑去她最喜欢的零食区拿巧克力。
　　“说好的，不买巧克力。”
　　郑慕意其实也就拿了两条巧克力，眨了眨眼道：“爸爸，我想要，你给我买好不好？”
　　周淮安蹲下身，认真教导她，“小意跟爸爸说好只买饼干，说了就要做到，不许撒娇。”
　　郑慕意为难地看着他又看看手中的巧克力，最后还是放回去了。
　　周淮安抚了抚她的发，“你可以去选些饼干。”
　　“噫，爸爸，你快看，你快看，这是我的宋爸爸吗？”郑慕意撒腿就往前跑过去。
　　周淮安转身，抬头望去时先是看到一双高跟鞋，白皙修长的脚很快被一个男人挡住，他也看到前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很久没见的宋天恒。
　　他站起来，前边的宋天恒抱起小意，一大一小正在欢声笑语地聊着，周淮安抬步跟着走了过去。
　　“宋爸爸，我好想你。”
　　“我也想小意。”
　　郑慕意认得宋天恒旁边的女人，“你是上次送我玩具的阿姨。”
　　周淮安也在瞧那女人，他的目光投在宋天恒与她十指紧扣的手上。
　　“这是我女朋友施念。”宋天恒向俩人介绍：“这是周先生。”
　　对方温柔地笑了下，“周先生你好。”
　　周淮安的表情十分淡漠，“施小姐你好。”
　　宋天恒忽然提议道：“我能不能接小意到我家小住两天？”
　　周淮安瞥了眼宋天恒揽着施念的肩膀，抬眸看了眼腕表，朝众人略微清浅地弯了弯唇笑，“不如一起吃顿午饭？”
　　宋天恒迟疑了下，揽抱的姿势改成了握紧女友的手，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记得附近有家西餐厅……”
　　周淮安摇头道，“去我家。”

　　☆、第34章 -遥远

　　宋天恒笑容有些淡，眉眼均带着丝锐利的锋芒，“不用这么麻烦，去附近的西餐厅更随意些……”
　　“你不是说要小意到你家小住两天吗？”周淮安将他一军，“那就到我家里来。 ”
　　宋天恒握紧施念的手，露出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既然这样，我们也就盛情难却了。”
　　一行人驱车到达周家老宅。
　　宋天恒率先下车绕到车后厢拿食材，郑慕意太久没见他，自然像小跟屁虫一样围在他身边转。
　　周淮安关上车门，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雕花铁门前的施念，她如老僧入定般陷入思忖中。
　　他走过去，“施小姐在想什么？”
　　施念回眸，清澈的眼眸弯了弯，嘴角也扬起了几分，“只是觉得这风景很漂亮，被吸引了。”
　　“有没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愣了下，随后又看着他笑了，“周先生说的是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淮安审视她的眼神，听着熟悉的嗓音，他突然扭开了头，“……是我想多了，”他自嘲地笑，“其实这样建筑、风景随处可见。”
　　宋天恒拎着食材上前，先是看施念，“怎么站在这里呢？”然后又问周淮安，“周总又怎么了？”
　　周淮安推开雕花铁门。
　　这些年来他和郑慕意都搬回了市区的那套公寓，这里，一切都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只不过……
　　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走在最前面，视线瞄到庭院空荡荡的秋千，脚步又猛地停了下来——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郑若希抱着郑慕意在这里荡秋千，欢声笑语仍言犹在耳，周淮安眨了下眼，再次抬眸，那里依旧空荡荡的。
　　他的手指突然被握起。
　　“爸爸。”
　　郑慕意露出可爱的笑容，又喊了他一声。
　　周淮安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漠的眼神露出丝宠溺，“小意乖。”
　　周家老宅虽然没住，但一直有请家政在打扫。
　　他回到房间替郑慕意收拾了些衣物，刚走到楼下就被厨房的一对吸引了目光。宋天恒下厨，旁边的女人配合他拿调味料拿碗碟，俩人脸上都带着笑。
　　看着宋天恒脸上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那个女人。
　　这个厨房，以前都是他和郑若希在用，如今却换成了宋天恒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一想到这，周淮安就蹙起了眉头。
　　强烈的领土被侵犯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个叫施念的女人转身，她先是愣了下，随后朝他笑着打起了招呼，“周先生。”
　　“抱歉，你们是客人却要你们下厨。”
　　施念摆了摆手，“没关系，天恒在家也喜欢下厨，现在也不过是换个地方。”
　　周淮安将郑慕意的书包放在沙发，挽起衣袖要去厨房帮忙。
　　“天恒马上就做好了，”她抬头看了眼挂钟，浅笑着说：“这个时间点恰好播财经新闻，要不你先看会儿电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财经新闻？”
　　“饭菜都做好了。”
　　俩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宋天恒端着碟菜站在厨房门外，从他的角度正看到周淮安冷着脸在质问她些什么，他将菜肴搁在桌上，沉着脸走过去，“周总这是做什么？我在厨房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周淮安的目光里只有她。
　　冷冽的眼神不变，只是多了丝探究，“施小姐，请你回答我。”
　　宋天恒拧眉，下意识就要握起她的手，带她离开周家。
　　“因为天恒也喜欢看财经新闻。”她笑着看了看宋天恒，又看周淮安，“你们男人不都喜欢看这类新闻吗？”
　　就这样？
　　就只是这样……
　　一枝斜歪着的树支被雪压得折断。
　　晚餐过后突然下起了暴雪。
　　温暖的室内与外面的冰雪形成了两个世界。周淮安从厨房端来香浓的咖啡，搁在他们面前，“这场暴雪暂时停不了，你们不如在这里将就住一宿。”
　　宋天恒的眉头没有舒展，外面的风雪就像他的心情。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回头望向旁边的施念。
　　她的目光从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收回，然后拎起桌上的咖啡杯，淡薄的水蒸汽袅袅上升，也模糊了她的面容，“那打扰周先生了。”
　　宋天恒抿紧唇，正想说什么话，旁边拿着画板的郑慕意又缠上来要他陪她玩，八-九点的时候又要他讲睡前故事。宋天恒被弄得无办法，只好陪她回房间睡觉。他看着施念，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也只是说了句“早点睡”。
　　“晚安。”
　　他又瞥了眼周淮安，意有所指地说：“周总也早点睡。”
　　整个客厅只剩周淮安和施念。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左手无意识地的抚着杯沿。
　　周淮安突然开口说：“施小姐，你的名字还真特别。”
　　“是吗。”施念笑了笑，“听起就像思念一样吧。”
　　周淮安侧着脸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宋天恒认识的，毕竟……”他的话顿了顿，又想起了郑若希。
　　毕竟，宋天恒也曾经深爱过她。
　　“我听天恒提过，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她是你的前妻。”施念用指尖轻划了两下咖啡杯，“我是在这之后才跟他相识的。”
　　周淮安挑眉，宋天恒居然主动提及起这些。然而——
　　他打量着她，真的太相似了……
　　面对周淮安这样凌厉的眼神，施念实在难以招架，她拿起咖啡杯捧在手掌心，借着低头喝咖啡的动作来躲开他的视线。
　　“这咖啡虽然加奶了，但喝太多会睡不着。”
　　施念放下咖啡杯，抿了抿唇，“那我先去睡觉了。”她说着就站起身，周淮安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来，“施小姐今天第一次来怎么知道我家的客房在哪呢？”他也跟着站起身，“还是我带你去吧。”
　　“那麻烦你了。”
　　俩人一前一后往楼梯走去。
　　周淮安的步子走得很慢，在周家老宅，每个地方都充满着关于郑若希的回忆，比如这楼梯，他和她离婚后第一次回老宅就在这楼梯处见面。
　　那天下着暴雨，家里跳闸，他从书房里出来，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站在楼梯处看到刚踏入家门的郑若希。
　　若希……若希……
　　周淮安闭了闭眼睛，又被过往的回忆占据思绪。
　　“周先生？”
　　施念见他站着不动，于是又问了声：“你怎么突然站着……”
　　“不要说话！”
　　微愠的，带着压抑的冷清嗓音喝止她。
　　周淮安捏紧楼梯扶手，露出孤寂又拒人千里的背影。后面的这个女人除了模样和若希相似，……就连嗓音都一样。但她不是……
　　“前边左转第二个房间，”周淮安侧过脸，却没有回头，“就是客房。”他掷下这句话就快步离开。
　　他抿着唇，一脸冷倨地回主卧，路过郑慕意的房间时宋天恒正关上房间。对方看见他稍微愣了下，随即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明天我带小意回我家小住一段时间。”
　　周淮安迎向他的目光，“可以。”他冷淡地说完这话就要越过宋天恒，擦肩而过时终究忍不住停下脚步来，他望向走廊，忽然抿着唇轻笑了下，“我曾经和她在这里吵过架，如今都忘了为什么吵起来……她其实很容易就满足，给她一个微笑，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都能愿谅你。”
　　宋天恒看着他不说话。
　　周淮安所说的“她”，他当然知道说的是谁。
　　“我当年为什么要同意跟她离婚分开呢？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做错这一步，或许……”周淮安顿时说不下去。
　　“周总何必还纠缠过去？”宋天恒兀自笑了下，“说这些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是如何忘记她的？”
　　周淮安握紧拳头，“我想请教你——怎么做才能不想她——就像如今提起她情绪也不会起波动。”
　　“我没有忘记她！”宋天恒猛地瞅着他，双眼带着恼火，“你凭什么以为最爱她的人是你周淮安！”
　　“所以……那个女人是替身？”
　　宋天恒眼神阴冷地盯住周淮安，他咬牙切齿道：“周总没免管得太宽？你除了是小意的父亲，我想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说着他就转过身，“施念跟若希很相似，连嗓音也一样，但她是她，难不成她也吸引了周总？”
　　周淮安幽深的眼眸波澜不惊，“你说对了。”他也转身背对宋天恒，“她只是跟若希很相似，她并不是她。”
　　宋天恒闭着眼睛，“希望周总言出必行。”他睁开眼睛，与周淮安往相反方向走。
　　周淮安也向前走。
　　如果不是郑若希，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那怕……
　　只是替身。

　　☆、第35章 -咫尺

　　周淮安遥望远方的灯塔。
　　海面上微微起伏的一艘船在夕阳下显得形单影只，漆黑的海面投下一连串模糊的拉长倒影，周淮安看着那撩动的光影转身靠在栏杆上。
　　这几天郑慕意去了宋天恒家，家里更安静了。每天忙碌完回到家还是觉得太过安静了。周淮安伸出手抚上脸轻轻地搓了一把，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有点凌乱地覆在额前。
　　或者应该再加一会班再回家。
　　他有些疲惫地想，一边转身到厨房煮咖啡。公司，小意的学校，家。三点一线，乏味的生活，甚至不再去结交生意场外的朋友，一切社交能减少就减少，守着女儿，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
　　周淮安抬眸看着研磨的咖啡豆，微微失神，又苦涩地抚着额，或许还有那些回忆与他共存。
　　最初疯狂的朝思暮想……
　　到现在，所有关于郑若希一切的事物都能勾起他的回忆，其实，还有那个幻像的郑若希陪着他。
　　如同这刻，他清楚地记得郑若希当时给他研磨咖啡的模样，她会露出认真的表情去给他煮咖啡，看见他尾随着进厨房会朝他灿烂地笑……
　　周淮安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所有枝末细节，她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对他笑了几次？还说了什么话？
　　为什么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了……
　　周淮安狠狠地用攥紧的拳头砸向了墙壁，转身返回二楼的主卧室，走进衣帽间拿起郑若希以前穿的睡衣，他像个瘾君子一样低头嗅那件睡衣上的味道——尽管上面只有陈旧的气味之外别无其他，但周淮安仿佛仍然能从上面找到熟悉的气息般深深地吸气。
　　然后将那件睡衣放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抚平皱褶整理好。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抬眸看表，这个时间宋天恒差不多送郑慕意回来了。他又重新回到厨房给郑慕意下厨。
　　虽然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周淮安做饭很慢。这并不是说他很少下厨，反而是随着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做得慢。
　　因为每次下厨，都能回忆起郑若希给他做饭菜时的模样。
　　一点点虚幻的想像，一点点回忆，也能温暖他冰封已久的那颗心，让他感受到淡薄的幸福。
　　他闭上眼睛。
　　“小意，我们到家了。”
　　——咔嚓。
　　周淮安睁开双眼，那道门关上，视线里出现郑慕意，她后面还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呼吸一紧，双手紧紧地握成拳——这才克制着冲上前的冲动。
　　“周先生你回来了。”施念温柔地笑了笑，将单肩背着的书包拿下来，一边牵着郑慕意的手朝他走去，“天恒让我送小意回来……”
　　“我不想见到你，”周淮安冷酷地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你走吧，以后也请你尽量别出现我的眼前。”
　　这嗓音冷冽得不近人情，犹如寒冬腊月的冰霜。
　　“周先生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请你离开！”
　　施念为这冷酷的语调倒吸一口气。她甚至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周淮安，以至于能使一个沉默又寡言的人发这样的脾气。
　　郑慕意嘟着嘴，双手抱住施念的大腿，朝周淮安大声喊：“我不要施阿姨走，我要她陪我睡觉。”
　　那道身影顿了顿，随后返身往楼上走去。
　　一刻一秒也受不了。
　　周淮安一脸冷倨，露出被寒风暴雨摧残过的疲惫不堪的脸庞。那把跟郑若希一模一样的嗓音在问他——为什么这样讨厌她……
　　郑慕意被周淮安的冷漠吓哭了。
　　“爸爸……”她垮着脸抽泣着喊周淮安。
　　施念连忙蹲下身抱她入怀里，温柔地哄她，“不哭，不哭，你爸爸只是工作很忙，也不是冲你发脾气……”
　　她好不容易哄停哭泣的郑慕意。
　　这个家的男主人把自己锁在房间，她也不好抽身离开让郑慕意一人独处。施念叹了口气，给宋天恒打电话，“……我再陪小意一会吧，等她睡着再回去好了，你也要来？不用了，小孩哭完很快就能睡着，……嗯，小意吃饭了，现在陪她看电视呢，好，我们回家见。”
　　“施阿姨，你要回家了吗？”郑慕意一见她聊完电话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想你陪我睡觉。”
　　面对这样可爱又渴望的眼神，她真的拒绝不了。
　　她看了眼客厅摆放的落地座钟，将近九点了，这个时间小孩特别容易入睡，于是点头答应道：“那我陪你回房间睡觉。”
　　“好。”郑慕意乖巧地应了声，仰起脸笑，牵起她的手，欢快地说：“我们快点走吧。”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施念偏过头去看郑慕意，见她睡着了，露出个笑容，轻轻地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又轻手轻脚地下床离开房间。出到房间外，她终于舒了口气。
　　她轻轻地合上门。
　　“你还没离开？”
　　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施念缓慢地转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周淮安。
　　她看着对方露出厌恶的表情，也跟着拧起眉头来，语气也不善，“我不知道周先生为什么讨厌我，但你这样对待小意不觉得很过份吗？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孩，这个阶段的孩子很需要呵护和爱……”
　　“这是我的家事，”周淮安横眉冷对，十分冷漠地说：“连宋天恒也不敢多说。你以什么身份插手？凭什么来管？”
　　她指尖攥紧手臂，被气得无法言语，最后咬紧下唇，声音带着哭腔，“对，不关我的事。我也没身份资格去管你们。”说出这句话，她突然觉得很伤感，心头涌起一丝丝难过，不断地漫延，泪水滚落脸颊。
　　当她伸手去擦眼眶时，周淮安的心猛地被揪了下。
　　他动了动手指，想伸手又忍住了。
　　“你走吧。”
　　周淮安眉头紧紧地皱起，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地消失他的视线里。
　　“轰隆——”
　　漆黑的夜空闪过一道雷电，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巨响。
　　周淮安握着拳头的双手青筋暴起。
　　他走到落地窗前，望向在黑夜中冒雨离开的施念。
　　“轰隆轰隆”
　　夜空又炸开一道雷电。
　　周淮安闭眼转身。
　　一秒也受不了……
　　不要管她……
　　不要管她！
　　施念走出周家，外面正下着暴雨。
　　她承认此刻的心情难受极了，那个冷若冰霜不识好人心的男人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
　　雨水冷冷地打落身上，她冷得浑身颤抖，不断地抱着自己，用双手搓脸颊和手臂。
　　“上车。”
　　黑色轿车停泊在她面前。
　　她猛地抬头，看到驾驶座的周淮安皱着眉看过来。
　　施念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绕过那辆车。
　　后面传来“砰”地一声。
　　周淮安从后面追上来，撑着一把伞站在她旁边。
　　“我送你回去。”
　　这声音没比冷雨多多少温度。
　　施念回眸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睛，“谢谢，但我不需要。”
　　雨水没有打落到她身上，周淮安的肩膀被打湿，但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又将雨伞往她那边挡去。
　　她停下脚步，看到的是周淮安绷紧的下颌线条，“周先生你这算一个巴掌一个枣吗……”
　　周淮安强势地把雨伞塞到她手中，“拿着，跟我上车。”
　　“不需要……”
　　“拿着。”
　　施念与他对望，看到彼此眼中的执着。
　　突然间迎面投来一道强光，他们各自用手遮挡视线，施念瞥到前方停泊着一辆车，亮起车前灯的轿车看不清驾驶座的人。
　　但驾驶室的人很快就打开了车门。
　　宋天恒撑着伞出来。
　　漆黑的夜，磅礴的雨，整个世界被雨幕笼罩。
　　他撑着伞，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风雨不改。
　　“小念，我来接你了。”昏暗的光线中，她仍能看到宋天恒脸上露出的浅笑，施念深深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毫不犹豫地朝他走去，站到他旁边。
　　宋天恒温柔地从裤袋里拿着干净的手帕替她擦拭脸颊上的雨水，露出个温暖的微笑，“冷吗？”
　　施念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冷。”
　　“回家给你弄姜茶喝。”
　　宋天恒这才抬眸看周淮安，他嘴角噙着丝冷笑，“我来接她回家了，不劳烦周总你费心。”宋天恒揽紧她的肩膀，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又回过头来，沉声道：“还希望周总你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
　　难不成她也吸引了周总？
　　她只是跟若希很相似，她并不是她。
　　周淮安勾起了唇角。
　　她并不是她……
　　她不是她！
　　他又何需别人一而再地提醒？
　　周淮安与宋天恒对峙一眼，又瞥向她，然后转身。
　　风很大，连伞也撑不住。
　　他松开了手。
　　那把伞被风雨吹往泥泞之地。

　　☆、第36章 -破冰

　　宋天恒从厨房端着一杯姜茶走来。
　　“这姜茶很烫。”
　　他小心地端放到她面前。
　　施念看他大半边肩膀都湿透，转眼又看见他搁放在桌上的那杯热腾腾的姜茶。她攥紧了指尖，从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嘘寒问暖，亲自拿毛巾给她擦头发，回到家又催她先去冲个热水澡。
　　而他呢？
　　回来后连干净的衣服都没换上就去给她煮姜茶……
　　“不是很烫了，”宋天恒伸手摸了摸玻璃杯，对那杯姜茶轻轻吹了吹，然后将杯子递给她，“趁热把姜茶喝了。”
　　施念接过，但没喝。
　　宋天恒见她皱着眉头，笑着伸手去抚平她皱起的眉梢，“想什么呢？快把姜茶喝了。”
　　施念心中一暖。
　　“那你的呢？”
　　“我？”宋天恒展露出大号的笑容，“你喝就行了。”他从她手上拿起那杯姜茶，亲手捧起拿起并凑到她唇边，“快点喝。”
　　“天恒……”
　　“你不喝完，我就没法去换衣服。”那杯姜茶又凑近了几分，他脸上满满的笑意不减，“你要我一直穿着这湿衣服吗？”
　　她无奈地看他一眼，只好又接过他手中那杯姜茶喝起来。
　　宋天恒这才踱回房间换衣服。
　　施念手中握着尚有余温的空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的世界，玻璃上爬行的雨滴汇聚又滚落。
　　她向窗边走了几步，陷入沉思。
　　雨幕渐渐模糊了整个世界。
　　周淮安隔着窗看外面混沌的雨幕。
　　他拧紧了眉头，窗外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也模糊掉映在玻璃上的冷清脸孔。别人都说他冷静自持，但他刚刚的行为算什么？
　　他看见那个身影走进雨幕，被风吹被雨打，却坚定不移甚至头也不回地向雨中走去，只要穿过铁门拐过弯她就无迹可寻。
　　这样的天气这样冻雨，他只想了短短一秒，就追了出去。
　　她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拒绝他——他无法容忍那双眼睛这样看自己——仿佛若希用同样的神情看他。
　　……简直要疯了。
　　“砰”
　　周淮安的手掌猛地拍向玻璃窗，细小的水珠被震得掉落。
　　他一脸阴霾地转身。
　　闪电划过夜空。
　　周淮安踩着孤寂的步伐走远。
　　那个女人不是郑若希！
　　不是他的若希！
　　“妈妈”
　　“妈妈——”
　　周淮安听见郑慕意房间传来哭喊声。他连忙走进卧室并亮起了灯，看见小小的身影绻缩在角落里又是悲伤又是难过地哭泣。
　　“小意……”
　　她微微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来，朝他伸出双手，一边抽泣一边低声喊：“爸爸，……爸爸。”
　　周淮安蹲在她面前，轻轻抱住她，“别哭，不要哭，爸爸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爸…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周淮安摇头道：“爸爸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爸爸的宝贝。”
　　郑慕意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可是，你刚刚……你好凶，你叫施阿姨走……爸爸，我很喜欢她，你也喜欢她一点点好不好？”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他的表情，见他沉默又忍不住要哭起来。
　　周淮安蹙起眉梢，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拿床头柜上的纸巾替她擦眼泪，“你那么喜欢她？”
　　“你说施阿姨吗？”郑慕意点点头道：“我喜欢她，”她扯着周淮安的袖口，“她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周淮安的手顿住，严肃地教育她，“不许胡说。她只是……”他想了想措词，拧着眉头继续说：“她只是你宋爸爸的女朋友，不是你妈……”
　　“我不要……”
　　她抬起头认真地问：“是不是妈妈也长大了模样也变了一点点？就像我一样，长大了样子也变了呢？”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对不对啊爸爸？”
　　周淮安心中一痛。
　　他要怎么说……
　　当年，那场绑架……
　　他亲眼看见那辆车爆炸。
　　“爸爸？”
　　“……睡觉吧，爸爸陪你。”周淮安替她盖好被子，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睡吧。”
　　郑慕意眼皮打架。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咕噜着说：“还有几天就是运动会了，爸爸要不要来？宋爸爸和施阿姨说好了要来参加我的校运会呢……”
　　她后面的话越说声量越小，在周淮安听来是含糊不清的，他露出温柔的神色，淡淡地笑了下，“晚安。”他站起身并抬手关掉壁灯。
　　数天后。
　　周淮安与外商开完视频电话后，秘书就来敲门了。
　　“周总，高层会议都准备就绪了……”
　　他想起今天要参加郑慕意的校运会，于是冷声说：“取消。”
　　简洁有力的话令新来的小秘书反应迟缓了好几秒，她小心翼翼看周淮安的表情，想起秘书长杨桢的教导，马上闭上了嘴，应了句“是”就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周淮安抬腕看表，这个时间只来得及参加下午的校运会。他站起身，抄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驱车前往郑慕意就读的小学。
　　位于寸金寸土的市区小学面积并不大。但参加校运会的家长很多，周淮安的车只能停在校外马路较远的地方，然后徒步进校园。当他到达校园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半，就连下半场的运动会都开场了。
　　人头攒动的运动场上，举步维艰。
　　周淮安找到郑慕意所在的班级，看到她的班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你好。”
　　“周先生，你好，你找慕意吗？她现在在前边参加二人三足。”
　　他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跑道上的郑慕意……和宋天恒，俩人脸上挂着笑，还有……
　　他们旁边的施念也露出与他们如出一辙的喜悦表情，她给他们喊加油，这画面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家人。
　　宋天恒和小意配合得很好，一路领先其他组，第一组冲线。
　　“小意。”
　　“爸爸！”郑慕意手上拿着小红花，一见到周淮安更高兴，扑到他怀里，愉快地向他遨功道：“爸爸，我们拿了第一，我们是不是很棒啊！”
　　周淮安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又拿纸巾替她擦汗，对她笑了下，“小意很棒。”
　　“上午没见到周总，我们都以为周总不来了呢，”宋天恒有些冷淡，并意有所指地说：“既然周总你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郑慕意一听他们要走，拔腿跑到施念面前，“施阿姨你说带我去玩的。”她小小的手掌紧紧地攥着施念的衣服，“我不让你走。”
　　施念低头对郑慕意笑，转而又看周淮安。
　　他还没说话，宋天恒就抢先回答：“小意，我们改天再带你去玩……”
　　“我不要改天，你们说好今天陪我玩的。”
　　“不许任性。”
　　连周淮安都这样发话了，郑慕意马上双眼溢满泪水，眼巴巴地看着施念，“施阿姨，我想你抱抱我。”说着泪水就像缺堤一样泪流满面。
　　施念马上心软。
　　她伸手揩干净郑慕意的眼泪，“小意别哭。”她弯低腰，边揽抱她，边哄她，“周围这么多小朋友小同学看着你哭会笑你的哦。”
　　“我不要他们笑。”郑慕意忍住不哭，抽咽着说：“但你要陪我去玩。”
　　“小意！”
　　周淮安露出严厉的表情。
　　郑慕意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水又再次泪崩。
　　“你真的……”
　　周淮安看着现在动不动就学会拿哭闹威胁大人的郑慕意就忍不住皱眉，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你可以跟他们去玩。”
　　施念一脸怜惜地看着郑慕意，耐心地解释，“你爸爸刚刚不是凶你，爸爸说不好不行的时候，你不能每次都哭闹，这样的小孩不是好孩子，我们小意要做好孩子，不可以这样哦。”
　　周淮安看着她们亲密如一对母女，猛地僵直了身。
　　“嗯，我知道了……”郑慕意抬起小脸看着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对周淮安说：“爸爸，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
　　周淮安走到她们身边，弯低腰，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乖。”
　　郑慕意伸手揽住周淮安。
　　施念靠得他们很近。
　　周淮安抱住郑慕意的时候，与她也不过隔着两只手掌的距离。
　　他朝她点了点头。
　　“如果周先生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小念……”
　　宋天恒欲言又止，从他的角度看去，他们就像围着一个圈，无坚不摧也无法容入其中。
　　他朝她伸出的手又僵在半空，他们这样的互动天经地义又令他觉得刺眼极了。
　　矛盾、不甘心的情绪交替着涌上心头。
　　“那好吧，”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又怎会舍得反驳她，即使要他难过也不要她有一丝的难过。
　　但较于周淮安之前的态度……
　　宋天恒凉凉地看着周淮安，嘴角噙着丝冷笑，“我是相信周总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周淮安还是听懂了。
　　你说过不对她感兴趣，
　　我相信你，
　　言出必行。

　　☆、第37章 -拥抱

　　这顿晚餐很丰盛，配上烛光会更完美。
　　周淮安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默默地看着宋天恒和施念，他们都在忙着给小意布菜，宋天恒的行为尚且能理解，那么，她呢？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对方穿着修身毛衣和短裙，年轻又漂亮，性格看起来温柔有耐心，……只是她为什么对小意这么好？关爱郑慕意来讨好宋天恒的说法并站不住脚……
　　她额头弯弯的刘海随着偏头的动作一覆，盖着了小半边脸，施念伸手将发尾绕到耳后，看到周淮安停下筷子，于是笑着问：“周先生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你口味吗？”
　　“不是，我吃好了。”
　　对方又是淡淡地笑了下。
　　她这样垂眼微笑的模样真的很像郑若希。
　　他依旧没有要收回目光的意思。
　　“咣”，玻璃杯猛地砸在餐桌上，宋天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朝他们这边看来，他面露不善，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啜了一口才嗤笑道：“大概是周总想回家了吧，”他抬眸望向欧式落地座钟一眼，“没关系，现在才六点多，我们可以在九点前送小意回去。”
　　周淮安侧目看着宋天恒，这样幼稚无意义的行为也亏宋天恒好意思表露出来。他勾了勾唇，还没说些什么话，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抱歉”就拿起手机接听起来，“喂，……好，我现在回去。”他挂掉电话，露出个稍纵即逝的笑容，“公司还有些事要忙。”
　　施念站起来，“你现在要先回去了吗？”
　　周淮安微微颔首，“多谢你们的招待。”
　　“不客气，”宋天恒皮笑肉不笑，“周总慢走。”
　　周淮安也不介怀，他走到郑慕意身边，弯低腰拿着纸巾替她擦了擦嘴，柔声问：“小意现在要不要跟爸爸回去？”
　　郑慕意左看看施念右看看周淮安，有些为难地皱起小眉头，“我想爸爸跟我一起待在这里。”
　　施念看着郑慕意，露出舍不得的神情，用商量的口吻问周淮安，“要不我们晚点送小意回家？”
　　周淮安微眯起眼，“小意在这里会打扰你们吧。”
　　“周总放心，我们待小意就像亲女儿一样，再说了，我跟小意也亲如父女。”宋天恒特别咬重后面的字，“所以你可以放心。”
　　“那就麻烦你们了。”
　　周淮安甚至又露出微笑，他的态度也较之前好太多了。
　　宋天恒反倒蹙起眉头来，俩人的目光针锋相对。
　　“我送你。”
　　施念送他出门。
　　离开餐厅，经过客厅玄关时，走在前边的周淮安突然回过头，他皱着眉道：“我的领带忘了拿。”
　　“你放哪了？”施念看着他的衣领，转而去客厅替他找，沙发上的靠垫都翻了一遍，还是找不到领带的踪影。
　　“没找到。”
　　“算了，我回家拿。”
　　她随口就接了句：“公司不是放了领带……”她猛地停下了话语，咬了咬唇，“我的意思是一般公司的休息室都会放备用领带，像天恒一样，公司抽屉里就会放着。”
　　“我知道，你别找了。”周淮安插-入裤袋的手攥紧领带，幽深的眸子紧紧地看着她，“再见。”
　　“周先生慢走。”
　　施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视线范围，也跟着转身——宋天恒在她后面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猛地僵直了身，垂着眼眸低低地唤了声：“天恒……”
　　“我们接着吃饭吧，”宋天恒艰难地扯出一个清浅的笑，“饭菜都要凉了。”他说着就迈开步子像逃离般回到餐厅。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施念开车送郑慕意回家。
　　“小意，我们到家啦。”
　　坐在车后座的郑慕意玩了一整天，此时打了个呵欠，边揉着眼眶边问：“施阿姨你会像那天一样陪我睡觉给我讲故事吗？”
　　“小意想我陪你？”
　　“想。”郑慕意甜甜地回应，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期待，“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好吗？”
　　“可以啊。”
　　“哇哇，太好了。”
　　俩人手牵着手走进庭院，施念看着客厅的灯亮起来，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周淮安也回到家了……虽说这次见面他的态度是稍微缓和了些，但他曾经说过的话却言犹在耳。
　　我不想见到你，请你以后尽量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施阿姨你怎么不走了？”郑慕意嘟着嘴，摇晃着她的手撒娇，“你不是说要给我讲故事还陪我睡觉吗？施阿姨施阿姨……”
　　“好好，我陪你。”
　　最终陪郑慕意的渴望占了上风。
　　大门没锁。
　　周淮安闭着眼睛躺在沙发里，想来是熟睡了，连她们进屋都没醒。
　　“爸……”
　　“嘘。”她伸出手指在唇边做了个禁止说话的手势，“你爸爸应该累了睡着了，我们别吵醒他，来，我们上楼回房间。”
　　虽然家里开着暖气，但到底在沙发处睡觉还是会着凉的。施念思量了下，安置好郑慕意，前往卧室取毛毯，然后放轻脚步来到客厅，给周淮安披上。
　　这人连睡觉时眉头也是皱起的。
　　那双幽深漆黑如星的眸子却总是用凌厉的锋芒盯住她，逼视她。如果这刻他醒来……她又将看到他露出怎样脸孔？严肃的，抑或冷若冰霜的……
　　她忽然心中一动，微弯低腰，朝他伸出手，却又一瞬间僵在半空中，前厅的壁灯散发出淡淡的昏暗光茫，映得她的手掌影子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终于，她还是收回了手，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地轻叹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当她转身的刹那，她并没看见周淮安睁开了双眼……他根本就没睡，或者说周淮安一开始也只是闭眼假寐，听到她们活动的声响也没作声，不过是想在暗中观察她。
　　她的手猛地被身后的周淮安捉住。
　　他扣着施念的手腕，用带着薄薄茧子的指尖在她手腕内侧细细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这样唐突亲密的举动他却做得理所当然般随意。
　　“若希。”
　　她心头一震。
　　“若希……”
　　周淮安从她身后拥抱住她，越抱越紧，低头凑在她耳边用最温暖的嗓音低声呢喃着：“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她微微张了张嘴唇，竟然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她用力握紧拳头，狠狠咬了咬下唇才找回声音：“周先生，我不是……”
　　“你是。”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抓过她的肩膀扳过她身子，幽深的眸子专注地盯住她看，“你就是我的若希。”
　　她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前妻，但我不是……”她眼睛沾着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我是宋天恒的未婚妻。”
　　“……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郑若希！”周淮安红了眼眶，“你知道这些年我和小意都是怎么过的吗？”他露出受伤的神情，“没有你，漫长的岁月空虚孤寂，我不知道怎么快乐地笑，思念要怎么诉说……”他扯出似笑似哭的笑，“没有你，我还能爱谁？没有你，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紧紧地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着的面色才有了些缓和，嘴唇上印有一排浅浅的齿痕。
　　“对不起，我不是她。”
　　周淮安眼眶里极其迅速地涌起眼泪，视线模糊地看着她，那个占据他心底最柔软角落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就站在他面前……
　　她推开他扣着手腕的手，“……对不起。”
　　施念刚抬起脚步，又猛地再次被抱紧，他埋头在她的肩窝处，“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若希，求你，我求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
　　他掉落的滚烫泪水几乎灼伤她。
　　她吸了吸鼻子，紧紧地攥着手指，“我不是，你别拿我当她的替身可以吗？宋天恒还在等我回家，请你，放开我。”
　　她挣扎开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淮安低着头，指尖触摸到的温暖渐渐淡去，他忽然抬眸茫茫然地看着偌大的别墅，依旧……只剩他孤身一人。

　　☆、第38章 -梦醒

　　“天恒，你看小意。 ”
　　从厨房出来的宋天恒边解开披着的围裙，边向她们那边走来，笑着问：“怎么了。”
　　穿着小兔子衣服的郑慕意窝在沙发处睡着了。
　　十分可爱。
　　“她玩得太累了。”施念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让她睡一会，然后送她回家。”
　　宋天恒看着她，突然开口：“你很喜欢小意？”
　　“为什么不喜欢呢，”她的目光仍然锁在郑慕意身上，“我很喜欢她。”
　　“那你什么时候答应跟我结婚？”宋天恒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说出口了，他坐在她一侧的沙发上，满眼真诚地看着她的眸子，“小念，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你爱我，你想跟我在一起，愿意跟我结婚。”
　　她握着郑慕意的手顿了下，随后放进毛毯里，声音很轻很柔，“你这算求婚吗？”
　　宋天恒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可以啊。”
　　应该狂喜、欢呼，拥抱她，亲吻她。
　　但是。
　　她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好像要完成任务一样。
　　如果他求婚，那就答应。
　　这一天，俩人都应该想过无次数，但心情心境却不是一样的。宋天恒苦涩地侧过脸去，紧紧地握着拳头，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抬头看着她时露出个笑容，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完这话：“那我就当你答应我的求婚了好不好？”
　　她眨了下眼，微垂着头，声音带着矜持的别扭，“……你是认真的吗？可你连戒指都没有……天恒，这么草率可不像你的作风。”她还是没法说出那句“我愿意”。
　　宋天恒一脸黯然，“我会拿钻戒向你求婚。”
　　只是你会答应吗？
　　即使答应……你是真心的吗？
　　“小意醒醒，我们要回家了。”她唤醒郑慕意，又对宋天恒笑了笑，“我送她回去吧。”
　　“我和你一起送小意回家。”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知道她是特意回避他“突然求婚”。终究舍不得逼她太紧，还是从长计议吧。
　　宋天恒敛去脸上的沉思，淡淡地扯出抹笑，“好。”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送小意回周淮安那边，但这几次接郑慕意来家里玩，之后送她回去，周淮安都不在家，好像特意避开他们。
　　这样最好。
　　宋天恒皱着眉头想，不顾周淮安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和她不见面就好。
　　“我等你回家。”
　　“嗯，我们出门了。”
　　“宋爸爸再见。”
　　他和郑慕意拥抱了下，“小意再见。”一大一小的身影出门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
　　宋天恒重重地吐了口气，疲惫地坐落沙发处，伸手狠狠地揉搓了把脸，扭头望向窗外城市璀璨的灯光。
　　他唯一想拥有的，只是她一人。
　　这样，也不可以吗？
　　无论他有多爱她，怎样努力付出也不够吗……宋天恒悲伤地用手撑着额，这么多年了，爱了多久他就像醉了多久，始终不愿醒来，但是梦，终究会醒。
　　***
　　周家老宅陷入浓浓夜色之中。
　　施念抬眸望向一片漆黑的别墅，周淮安还没回来。
　　“小意，你爸爸最近很忙吗？”
　　郑慕意偏头想了想，“没有啊，只是他不带我去公司。”她吸了吸鼻子，“爸爸是不喜欢我了吗？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你爸爸怎会不爱你？”她抚了抚郑慕意的脸，“我们小意这么可爱乖巧，我们喜欢你都来不及，回家吧。”
　　一打开门，浓郁酒气味扑鼻而来。
　　施念先是愣了下，然后抬手亮起灯。
　　周淮安坐在沙发底下铺着的地毯上，旁边放着好几个空酒瓶。
　　“爸爸……”
　　周淮安听见郑慕意的声音置若罔闻，没吭声没回应，此刻还自顾自地继续斟酒。
　　郑慕意握紧施念的手指，抬起头来欲言若泣地问：“施阿姨，我叫爸爸，可是为什么爸爸不理我？”
　　施念面对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轻声说：“小意，你先回房间好吗？我待会再去房间给你讲故事。”
　　郑慕意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她，虽然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书包，一边上楼梯一边往周淮安的方向望去，可谓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房间。
　　施念听到楼上的关门声，这才往周淮安那边走去。
　　“你别喝了。”
　　她皱着眉伸手要去拿放在地上的酒杯，却被周淮安反手握住。
　　“还给我。”
　　周淮安阴郁的眼神看过来，在看清楚来人后突然亮了下，脸上是禁不住的喜悦，“……若希，是你吗？若希……”狂喜的带着怨怼的低沉嗓音向她倾诉长久的思念，“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别再走，别再离开我。”
　　“你喝醉了……”
　　“不醉怎么见到你呢？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如今找到了，我不会放手，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周淮安一把将她扯入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许你走，不准你离开，我不准！”他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劈头盖脸地吻她。
　　“放开……唔……”
　　周淮安把她压倒沙发上，手指与手指维持着交缠的姿势，他压制住她所有的挣扎，直到身下的人不再挣扎，只管盯着他看，她的眼眶溢满了泪水，眼巴巴地看他俯身从她的锁骨开始一路往下吻去。
　　她再没有任何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和她是多么亲密。
　　昏暗的光线里，周淮安脸颊抵上了她的肩，右手攀爬到她唇边，他的吻都掺杂着醺然的酒精。
　　“若希。”
　　周淮安稍微抬了下头，却被她的表情狠狠刺伤——或许在混沌中找回一丝理智，他沿着她的脸颊，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
　　他停止了所有粗暴的动作，在黑暗中紧紧地抱住她，“若希，你叫叫我的姓字，我想听你的声音，想听到你像以前一样叫我。”
　　她依然不为所动。
　　直到泪水打湿她的肩膀。
　　周淮安冰凉的颤抖的唇印上她的嘴唇边，“对不起，你说过你不是她，……但你能不能，”他抱得她很紧，似乎要将她镶嵌入身体般用力。滚烫的泪珠砸在她的脸上，无尽悲凉的嗓音继续哀求道：“求你假装一下，说你是郑若希，我的若希……”
　　他的声音，他细微的表情，于她而言都太过震撼了。她几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攀上周淮安的肩膀，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我是郑若希，我就是郑若希！”
　　“淮安，淮安，周淮安……”她用湿润的眸子盯住他，眼眶里的泪水滑落脸颊，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也很想你。”

　　☆、第39章 -执念

　　施念回到家，门没锁，宋天恒就坐在客厅沙发处等她回来。
　　“你还没睡。”
　　宋天恒笑着站起身，“不是说了会等你回家吗。”
　　欧式落地座钟发出整点的声响。
　　“你……”
　　“我……”
　　俩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宋天恒笑笑，“小意闹情绪吗？下次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施念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鞋柜旁边摆放好的那两双家居拖鞋上。一双是她的，一双是郑慕意的，宋天恒穿着的那双和她们的是家庭款式。
　　“我给你热杯牛奶。”他说着就迈步向厨房走去。
　　她的双眼就像胶在那双家居拖鞋上面，始终没有抬头。
　　“天恒。”
　　“嗯？”
　　“时间不早了，你别忙前忙后。”
　　“没关系。你等我。”
　　那道背影还是往厨房走去。
　　忽然间，她双眼泛起泪光，那个给予她温暖给予她关怀备至的爱的男人始终如一……渐渐模糊的双眼看着他在厨房忙碌。
　　“牛奶热好了。”温情脉脉的醇厚嗓音似乎还带着宠溺的味道。
　　那杯牛奶被他小心地拿着，光是听他的声音就会知道，他是多么乐于为她做这一切。
　　她弯低腰，换上拖鞋。
　　她蹲在地上，动作很慢，眼眶的泪水却泛滥成灾，终于，“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天恒……”
　　“牛奶喝完就睡吧，……怎么了？”
　　“对不起。”
　　他皱了皱眉，暗自握了握拳头，沉默了足足半分，又恢复成那个她所熟悉的宋天恒，用听起来很轻快的嗓音说：“为什么要道歉？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向对方说‘对不起’。”
　　她双手握着那杯牛奶，心里千回百转过后，只说了句：“要你久等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房间睡吧。”
　　宋天恒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的笑容，很轻很浅，每当她这样对着他浅笑，宋天恒都觉得他自私极了。
　　霸占她，欺骗她。
　　如果这都算爱，应该是世间最自私的爱。
　　那怕这样……
　　那怕这样，他也不愿放手。
　　***
　　我是郑若希……
　　淮安……周淮安，我也很想你……
　　周淮安猛地坐起身，与此同时又清醒过来，伸手盖在眼前，他数不清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完整的，残缺的，幻想的，半梦半醒的。他觉得他大概疯了，朝思暮想，陷入不可自拔的深渊。
　　唯一的救赎只有她。
　　郑若希。
　　他的郑若希……
　　“爸爸，”低低的小心翼翼的唤叫声响起，他的手指就被郑慕意握起，然后流着眼泪看周淮安。
　　“小意，你怎么……”
　　周淮安话没说完，又听郑慕意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小意做错了事……”
　　他蓦地一怔，随即抱起郑慕意，替她擦拭脸颊处的泪水，“小意没做错事，是爸爸错了，……”他捋了捋郑慕意额前的碎发，“爸爸昨天不该喝酒。”
　　“那爸爸以后还会不理施阿姨吗？”
　　周淮安闭了眼又睁开，“不会。”
　　“昨天，我有听到你们吵架。”郑慕意亲昵地靠在他怀里，“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昨天……跟施念吵架……
　　周淮安一手按着额角，皱着眉回忆昨晚……都是零散的记忆片断，他记得他喝酒了，梦见了郑若希……
　　“爸爸，我很喜欢施阿姨，每次去宋爸爸家玩的时候，她陪我睡觉给我讲故事……”郑慕意抬眸看着周淮安，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跟你说，施阿姨的房间里有很多陶瓷哦，那些陶瓷都是她自己做的呢，她说陶瓷代表思念，很多很多的陶瓷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思念呢……”
　　陶瓷代表思念……
　　陶瓷……代表想你。
　　那年的圣诞节，她冒着风雪跑到陶瓷作坊就为了给他做手工陶瓷，雪很大，她被困在那里不能回来，在电话里对他说“淮安，我很想见你。”于是他冒着风雪赶到陶瓷坊，因为他也想她。
　　“施阿姨还说要教我做陶瓷娃娃……”
　　周淮安的手指突然深深地攥着沙发，手背上青筋暴长。
　　“你说施阿姨家有很多陶瓷？”
　　“是啊，有好多陶瓷。”
　　“都是她自己做的？”
　　“嗯，她说了会教我做，我学会就给爸爸还有宋叔叔个陶瓷……”
　　施念是郑若希……
　　她就是郑若希！
　　宋天恒从书房出来，看到窝在沙发处看电影的施念站起，俩人的目光对上，她朝他温柔地笑。
　　“你忙完了？”
　　“嗯，看完电影了？”
　　一时间，竟然有些冷场。
　　宋天恒插在裤袋的手握成拳，“我们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一场电影，去约会了。”他露出抹浅笑，“我们去约会吧。”
　　施念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于是点头。
　　这时门铃响起。
　　“我去开门。”
　　宋天恒伫立在那里，听到她说：“小意你来了，……周先生，你也来了。”他抬眸，冷冷地看着带着小意进屋的周淮安。
　　又是一场目光之间的较量。
　　“宋先生似乎不太欢迎我。”
　　宋天恒点了点头，“没有似乎。”就是不欢迎他。
　　周淮安轻笑一声，似是没看见宋天恒的挑衅。他嘴角噙笑，看着施念，“昨晚很抱歉，”他深深地望向她的眸子，“还有谢谢。”
　　他是故意把话说得这样暧昧。宋天恒拧眉，拳头握起，恨不得下一秒就向周淮安挥拳。
　　“周总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他嗤笑，“我以为只要有你我出现的地方，彼此都不希望对方出现。”
　　周淮安也认同他的话，可是，他又看着带郑慕意到客厅玩的施念，连目光都柔成一片，为了她，什么都能忍受。
　　“你们还要站在那里说话吗？”
　　“马上过来。”
　　“来了。”
　　俩人异口同声，目光齐齐望过去，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施阿姨，我想玩拼图。”
　　施念眉眼带笑，“好啊。”她和郑慕意席地而坐，旁边的沙发被宋天恒和周淮安各占据一边。
　　整个客厅只有她和郑慕意偶尔的说话的声音，两个男人就这样悄然无声地默默看着她们。
　　“你陪小意玩会，我去厨房弄得吃的。”这话的“你”并没有说谁，当她回头看时，旁边的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她看看周淮安，又看看宋天恒，被对方执着的目光惊到，她朝他点头道：“天恒你来陪小意吧。”
　　宋天恒勾唇一笑，“好。”然后目光淡淡地扫过周淮安。
　　周淮安也不恼。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他才是自己人。“自己人”绕过他身边往厨房走去，周淮安双腿自动尾随着她到厨房。
　　“我帮你。”
　　他十分熟练地接过她手中的碟子，好像昨天、前天，过去的每一天，他都做过同样的事情。
　　施念手中的碟子被拿走，她才看到周淮安眼神流露出的昭然若揭的温柔。
　　她微咬着唇，目光盯紧冲洗碗碟的周淮安。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周淮安将洗好的碗碟放到一旁，转身看她，浅浅地笑了下，“怎么了。”
　　“你要不要到客厅那边陪小意？”
　　“我就在这里。”
　　周淮安含情脉脉地与她对视，“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她的手就搁在柜台上，周淮安的手覆上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幸好，你回来了。”
　　施念猛地抽回手，就连指尖都像是被狠狠烫到般颤抖着。
　　周淮安的话……
　　分明就知道她是谁。
　　“你们在做什么？”脸色阴沉的宋天恒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那双眼狠狠地剜向周淮安，“周淮安请你离开这里！”
　　“马上！”一向风度翩翩的宋天恒此刻毫无绅士风度，对周淮安下逐客令，“离开我家！”
　　周淮安一脸冷倨，他看着处于盛恼边沿的宋天恒忽然就笑了，“我会离开，她也要离开。”
　　“我等你回家。”
　　蓦然回首，她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我等你，回家。
　　这瞬间，她几乎想拔足追上前。
　　就在这踌躇的分秒间，她的手被后面的人握起，紧紧的。但她无法回过头去，像以往一样给予他微笑，给予他拥抱。
　　“小念，”宋天恒重重地吐了口气，抬眼深深地凝望她，“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他回想她与周淮安相处的画面片断，“你恢复记忆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
　　宋天恒艰难地朝她笑了笑，“若希，你都想起来了，对吗？”

　　☆、第40章 -最温柔的你

　　车子刚从悬崖上掉落，程愫愫率先推开车门跳下去。
　　郑若希随后也跟着跳下车，冬天的海水冷冷刺骨，一进海里就是一阵窒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嘭”地一声巨响，然后被强大的冲击浪打得向前涌……
　　她昏迷了两年，都是宋天恒陪着她。
　　郑若希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欢喜若狂的笑容，激动地重复那句“你醒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失去记忆，但那是短暂的。慢慢地她想起了周淮安、郑慕意，想起了一切。
　　一切。
　　可是面对宋天恒的一往情深，她又怎么能对宋天恒说出那句“过去的一切我都记起来了，我爱的是他，不是你。”然后心安理得地回到周淮安身边？她做不到……
　　她辜负了他。
　　郑若希的泪水滑过脸颊，怎么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天恒……”
　　“如果你要说的是‘对不起’，那么我不想听，”宋天恒深深地凝望她，突然苍凉地笑起来，“没有人要我这样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爱我。
　　他是真的喜欢她。
　　即使知道她心中没有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他，还是对她付出真心，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待她好……
　　他就像个瘾君子一样离不开她。
　　“若希，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无法爱上我？你就对周淮安这样念念不忘吗？有我，也不能忘记他？”宋天恒露出比哭更难过的笑容，一字一顿，“我可以继续等你，或许终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
　　宋天恒说着说着忽然间再说不下去了，三年的时间，他与她共渡整整三年的时光依旧没能打动她。
　　倾尽所有，付出所有情深，依旧没能打动她。
　　郑若希，……是不是我用三年，三年又三年，再多再多的三年都不能打动你，动摇你？
　　他就这样注视着她，看她咬着唇，眼神坚定地说：“天恒，对不起……”
　　所以，这是她的选择。
　　宋天恒看她一脸为难地站在那里，很想很想上前拥抱她，就像过去一样，给她肩膀给她依靠。
　　可他不能。
　　因为她不需要。
　　“我想我们……暂时别见面。”
　　郑若希沉默着看他转身离开，没有挽留，直到听到关门声才恍然回神，她走了两步，却没有追出去。
　　夕阳西下，屋内的光线逐逐暗淡下去，郑若希伫立在窗前的身影也模糊下去。
　　客厅很安静，偶尔传来餐椅碰撞的声音。
　　郑若希从昨晚就开始打扫卫生，从卧室到客厅，用她双手擦拭干净这个曾属于她和宋天恒的家。
　　她回头看一眼，竟然熟悉得陌生。她抬头看了眼时间，宋天恒仍然没有回来，昨晚的那句“暂时不见面”，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不想再见她了……
　　最后她整理她的行李，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忍了忍，还是没有再回头。她拖着一个小型行李箱，走路的速迅很慢，像是等人。
　　她一直低着头，穿过庭院，雕花铁门，垂着的眼视猛地看着门靠着墙壁间屈膝而坐的人。
　　“天恒。”
　　困倦神色的眸子骤然跃起让她措手不及，她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感到吸呼一紧。
　　昨晚，他并没有离开。
　　他就在这里。
　　宋天恒自下而上的看她，目光瞥见她并不是空手出门的。她带着行李……她要离开自己。
　　“……能不能陪我吃完早饭再走。”
　　郑若希怔怔地看着他，到他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才跟上前。
　　汤面的热腾腾的水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郑若希沉默一瞬，正想开口说话时又听到他说：“不重要了。”宋天恒搁下筷子，“时间不早了，你要去接小意吗？这个时间她刚好放学。”他靠在椅背，仰起头，淡淡地笑道：“你们一起回家，周淮安就在家等你们。”
　　郑若希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下。
　　她垂着眸。
　　从来没想过伤害宋天恒，却伤他到这个地步。
　　“以后有时间，我们还能出来见个面，吃个饭吗？”
　　“或许周淮安会吃醋。”
　　他在自问自答。
　　郑若希越来越难过。口中的那句“对不起”说不出口。
　　“如果还能遇到个像你一样的女人，我一定不会再靠近她一步，不对她好奇，不关心她，……我会离她远远的，这样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宋天恒抬手覆在眼睛处，“昨晚没醒，好困，待会你离开时，请帮我关下门。”
　　郑若希鼻子一酸，低低地吸了口气，站起身，“再见。”
　　宋天恒搁在餐桌底下的双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却仍忍不住回头。
　　“若希。”
　　她停了下来。
　　宋天恒随着她的停顿而跟着站了起来。
　　可是她没有回眸。
　　宋天恒朝她伸出手，郑若希就站在他眼前，为什么觉得遥不可及？明明是咫尺，却像天涯。
　　无论他跋山涉水，向她跨出多少步，她都不会回头，他追逐她，……她又追着周淮安。
　　唯一不同的，周淮安会等她。
　　她不会。
　　他永远追不上她的脚步。
　　“再见。”
　　他可以继续纠缠她，不放手。利用这些的深情也不是不可以将她绑在他身边，可他不愿意，只因……他爱她。这些年他就把郑若希困在他身边，自欺欺人地编了场梦。即使知道她爱的人从来都只有周淮安，也不舍得放手。他昨晚没有离开，一直在门外等着，他在等她追出来，可她终究没有。
　　那个时候，他就决定放她自由，给她想要的，让她找回属于她的幸福。
　　郑若希听到他那句释怀的“再见”，捏紧了手指，又猛地松开。如果宋天恒坚持不放手，如果他没有说出她恢复了记忆，……她会陪在他身边。
　　“谢谢。”
　　外面阳光灿烂，明媚的光线明晃晃地跃进屋里。
　　“你要幸福。”
　　再也没有回答。
　　郑若希闭上眼睛又睁开，拖着她的行李箱离开。

　　☆、第41章 -甜蜜

　　“若希。 ”
　　郑若希猛地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前方——周淮安就站那里。
　　她看到一脸温柔的周淮安还是没想到他真的就站在前面。她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眸。
　　那道痴痴望着她的视线太过灼热也太过热情。
　　“我来接你回家。”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顿时令她热泪盈眶。
　　“走吧。”他朝她大步走来，一手接过她的行李，一手牵起她的手，他做得理所当然又毫无违和感，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郑若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周淮安回眸看她，心底千回百转。他握着行李箱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昨天，他送郑慕意回家后，就驱车返回宋天恒家附近。
　　等她。
　　看昼夜交替，看她与宋天恒返回家中。
　　那刻，他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心都被扯碎了。周淮安控制不住自己，要推开车门往他们离开的地方奔去，可是当他推开车门，在要赶上他们时，又慢慢地，慢慢地放缓步脚，任由他们渐行渐远，他停下脚步，看他们消失视线范围内。
　　如果这是郑若希的选择。
　　如果她选择的是宋天恒。
　　要不要放手？
　　不会放手。
　　他就站在这里等。
　　但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所以当门被打开的时候，他看到郑若希出门，他是多么的欣喜若狂，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原来并没有选择宋天恒。
　　周淮安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她。郑若希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让他珍藏。
　　他心中一动，上前牵起她的手，虽然她沉默着，但她到底没有挣脱开来，甚至任由他带着走，周淮安的好心情一览无遗，她这样算是默认着答应跟她回家了吗。
　　但她却扯着他的手，停了下来。
　　周淮安深深地凝望着她，如果她不肯跟自己回家，如果她选择的并不是自己，那么，要怎样做？他陷入思忖当中，忽然听到郑若希说话了。
　　“我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暖风袭来，回头露出一脸温柔的周淮安在光线底下触摸可及，有片叶子掉落，她的声音恰好响起：“周淮安，我回来了。”
　　回来了。
　　我回来了。
　　郑若希的眼睛湿润了，透过浮升的薄薄水膜看到周淮安喉结滚动，扬起一边唇角笑，泪水从他眼眶滚落。
　　“你回来。”他放下行李箱，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她，带着丝颤抖和小心翼翼，重复道：“你回来了……”
　　郑若希回拥他，“我回来了。”
　　“不要离开，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好。”
　　***
　　周淮安单手支着额，目光专注地看着沉睡的郑若希。她半边脸陷在柔软洁白的羽绒枕里，另一半脸安静又柔和，睫毛镶在深深的眼窝边缘，乌黑的发丝就绕在他指间。
　　忽然间他俯低身，吻在她的唇，用脸颊轻轻地摩蹭她的脸，低低地呢喃了些什么情话。
　　“你做什么？”他没想到的是，郑若希这么快就醒了。
　　他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没什么。”他替她拽起被角，“还早，继续睡。”
　　“你不睡了吗？”
　　“睡不着。”
　　睡不着？
　　郑若希与他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着说：“你这样眼巴巴地盯着我看，你怎么睡？我又怎么睡？”
　　说得对。
　　但他仍紧紧地盯住她看，坦荡荡地用全然无辜的脸说：“既然都睡不着——不如我们聊天。”
　　他们相拥着诉说分别的这些年。
　　“刚开始醒来时，我忘了自己忘了你和小意……”郑若希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起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绑架。
　　那场爆炸除了令她昏迷失忆，也令她毁容了。
　　“学走路，学说话，还有学着想起你们。”郑若希淡淡地笑，“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适应了这张脸，”她认真地看着周淮安，认真地说：“你以前喜欢的不是我的脸吧？”
　　周淮安回应她的，是一个吻。
　　温柔的，缱绻又缠绵。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依然是你。”我的郑若希。
　　郑若希双手攀上了他的脸，用指尖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她也好久没有认真地好好地看他的脸。
　　也有十年了吧。
　　从年少有爱慕到如此深爱，生活的柴米油盐、磨磨合合，会吵架，也分开过，却始终舍不得这个人。
　　不就是……非他不可吗？
　　他又吻了她一下，只是这次特别特别地温柔。
　　“你在想什么？”
　　周淮安，此时此刻的你，想到的，是不是也跟我想的一样。
　　“失而复得。”
　　周淮安眨了眨眼，含情脉脉地笑，“我曾经失去的，如今，终于重新拥有了。”只是这次，我会牢牢地握紧，再也不放手。
　　你不要放开我，
　　我也不放开手，
　　我们在一起，永远。
　　“周淮安，我好像欠你一个句很久了。”他的失而复得，也正是她的失而复得。
　　“我知道。”周淮安情深款款地看她，“我也爱你。”
　　即使你不说话，我也会知道你是爱我的。
　　“淮安，”郑若希主动地又靠近他一些，将头埋在他肩窝上，“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不如做点什么吧。”
　　周淮安闻语一顿，心花怒放地想，她说的，会是我想的吗。
　　夜里的海风吹来还是觉得冷。
　　航海灯在漆黑的海面投下一连串模糊的拉长倒影，随着波浪渐次浮沉，夜风蹈海而来，轻拂起郑若希的发丝。
　　将近天亮的寂静夜空，没有满天繁星，只有海浪风声伴奏，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海边走去远处的灯塔。
　　郑若希捋了捋耳边的发，与周淮安并肩走着。风吹动她的深蓝色蕾丝长裙，裙裾微微地摇摆，她抱着手臂迎风而立。
　　周淮安在灯塔底下停了下来，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他幽深的眸子如深海一样又黑又亮，“风大，你披着。”
　　他穿着修身的白色衬衫，往后梳起的刘海被风揉乱，黑短发胡乱卷翘轻轻地覆在额头上，深邃的侧脸轮廓犹如当年。
　　郑若希一手回握他，一手放在嘴边，突然朝大海呐喊：“周淮安，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非常非常地爱你。”
　　她的情深，她的爱意，迫不及待地想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
　　“周淮安，我爱你。”
　　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并不是梦。
　　这些年，无数梦里，他听过无数次。如今，他亲耳听到她说了。
　　她爱我。
　　就像我爱她。
　　原来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这份爱意还是得到了回应。

　　☆、第42章 -周家日常

　　“爸爸！”热烈的童声响起，郑慕意从楼梯处跑过来，见到郑若希后又羞羞答答地喊了声：“妈妈。 ”
　　郑若希一怔，随即向她伸出双手，郑慕意欢快地扑到她怀里，“小意，妈妈……”她紧紧地拥着郑慕意，“好想你。”
　　“虽然我们才见过，但我也好想你，以后你都会陪我睡觉讲故事吗？”
　　“嗯。”
　　周淮安默默地走到她们身边，揽抱住她们，一家三口紧密地相拥。
　　“淮安，为什么小意……”还会认她做妈妈。
　　“我昨天跟她说过，”周淮安目光灼灼，扬起嘴角笑，“小意早就认出你来了，虽然你的容貌改变了，但她似乎一早认定你就是你。”
　　这就是母女之间的感应吧。
　　之后的每一晚，郑慕意都缠着郑若希，要她陪着睡觉。
　　“妈妈，今天讲什么故事啊？我想听你讲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这故事你前天不是听过了？”周淮安走进房间，看着郑若希笑了笑，“你不回房间吗？”
　　“爸爸不能跟我抢妈妈，她是我的。”郑慕意霸道地抱住郑若希的手臂，“而且妈妈又答应了今晚陪我睡呢。”
　　“又”……
　　周淮安轻咳一声，“你妈要陪你爸睡呢”这样的话是无法说出口的，只好迂回地说：“你不要小熊陪你睡了吗？”
　　郑慕意一手抓起床边的小熊玩偶，“也要。”
　　“不能太贪心，只能选择一个。”
　　“哦。”说完郑慕意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淮安，手中还抓紧那只小熊，和抱着郑若希的手臂不放。
　　郑若希被女儿的表情萌得不行，立即瞪了周淮安一眼。
　　“小熊，还是你妈。”
　　郑慕意泪眼朦胧地将手中的那只熊递给周淮安，还补了句：“爸爸，我让小熊陪你睡，以后妈妈是我的了。”
　　郑若希被女儿的话逗笑。
　　周淮安木着脸，带着那只熊离开。
　　过了会，郑若希等郑慕意睡着了，亲了亲她的额头就蹑手蹑脚地起床走出房间，门外站着周淮安。
　　“周先生最近的行为也跟小意一样……”
　　“我也需要你。”
　　突然的深情告白着实让郑若希怔了怔，眼前的人就将她拥抱住，“这么多年，小意还有她的小熊，而我没有。”
　　周淮安伸手关了灯，在坠入黑暗的室内开始接吻，小心翼翼地捧着郑若希的脸，吻她的眼，她的唇……
　　在黑暗里一次又一次，好像要将缺失的这些年的都补回来，清醒着放纵着沉溺其中并乐此不疲，简直……为之神魂颠倒。
　　整个过程中郑若希都配合着，比起过往的每一次，比起新婚时还要热情，到了最后彼此都筋疲力尽，郑若希觉得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淮安忽然翻了个身拥抱着她，又开始吻她。
　　“淮安。”她的嗓音是沙哑的，“纵-欲不好。”
　　“嗯。”
　　汗湿的脖颈与她相交，郑若希起初还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但还是被他的热情……以及爱打动。她不由自主地用手环上他脖子，将他向自己压近一点，再紧一点……
　　早上，郑若希睁开眼睛，感到一阵腰酸背痛，想到昨晚的□□还是脸红了。“早上好。”始作俑者的声音响起，郑若希没说话又被他轻轻地吻着，半晌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使光明正大权利的周淮安终于满意了，“这是早上吻。”
　　还好意思说出口。
　　“周先生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改变了很多吗。”
　　“哦，周太太说的是那些言行，那些举止呢。”
　　比如，学会了说情话。从万年冷若冰霜严肃脸变成如此的油嘴滑舌，又比如一向有“节制”的人变得……
　　咳咳，想到昨晚还是会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甜言蜜语？”
　　周淮安用反问句回答：“你喜欢吗？”
　　“喜……”她又轻咳两声，“你跟以前改变了很多。”
　　“那好还是不好。”
　　郑若希倒吸一口气，这样腻歪下去真的不要起床了。
　　“……你不用上班吗？”
　　“要。”
　　那你眼巴巴地看着我做什么呢？倒是去上班啊。
　　“我想你还要养我跟小意。”
　　周淮安低低地笑起来，“要我上班可以，但你要跟我去公司。”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半。
　　“爸爸，妈妈，你们起床了没，我起床了！”外面的郑慕意用轻快的童声催他，“爸爸给我开门。”
　　周氏夫妇这才匆忙穿衣洗漱。周淮安走过去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郑慕意嘟着嘴，“爸爸，我妈妈怎么又在你的房间了？”
　　“因为，”周淮安一本正经地说：“你妈妈比较喜欢我。”
　　“骗人。”
　　郑慕意扭头进去，“我去问妈妈是不是比较喜欢你。”
　　哎，这样的难题就交给他的周太太回答好了。
　　轿车驶入盛天集团地下停车场。
　　“我以什么身份进公司？”
　　周淮安勾起唇，严肃地打趣道：“以周太太的身份怎么样。”他笑着俯低身替她解开安全带，“你以后尽情做你想做的，无论是回公司或者像以前一样开蛋糕店都可以，只要记着，我是你的后盾，你背后有我。”
　　***
　　这样熟悉的目光，郑若希曾经深深地领会过——接受公司上下好奇眼神的打量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
　　郑若希跟着周淮安踏入顶层办公区，越过众人往总裁办公室走去。
　　总裁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开敞的办公区像炸了锅一样热烈地讨论起“关于周总竟然会女人来公司”的话题。有些老职员是知道公司“不成文”的规定，然而也按捺不住他们，所以就意思意思地提了句“不要讨论周总的私事”后跟着加入对郑若希是“周太太”还是“周总情人”的阵营。
　　厉景睿走进来，看到大家像过年一样高兴地说话，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他，都聚拢在一张桌子两侧，似乎听到他们说周淮安带了个新欢来公司。
　　周淮安有新欢？
　　除了郑若希，还有谁……
　　那个所谓的“新欢”，其实就是旧爱吧。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厉景睿淡淡地望向众人一眼，“不过，我想周总应该，”他想了想措辞，矜持地笑了下，“很乐意让你们知道，刚才那位是他的周太太。”
　　厉景睿站在总裁办公室外，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请进。”
　　轻快的语调，想来周淮安的心情不错。
　　“周总。”他进门看着周淮安，视线忽然瞥到会客沙发上的一个年轻女人，脸容清瘦，不是郑若希，却与她有着八分相似。
　　周淮安竟然移情别恋了？
　　不对，是找了个与郑若希相似的替身……
　　“她是我太太郑若希。”
　　厉景睿愣了愣又望向朝他微笑着的女人，“你是郑若希？”
　　“是我，很久没见，厉副总。”
　　“确实很久没见。”厉景睿会心一笑，“如此一来，周总以后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好心情。”不再喜怒无常，不会动辄拿他们撒气。
　　“咚咚咚”
　　又是谁？
　　周淮安挑眉，“进来。”
　　杨桢不是来凑热闹的，她是从外边听到些风声说周总带着“周太太”来公司，但她并不是来看这位周太太，所以一进门，看到周总和厉副总以及……她稳定心神，捧着怀中的文件走到周淮安面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周总，这是需要你批示的文件，”她想了想，将那句“急着用”吞回去，改为“我先出去了。”她是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再看郑若希。
　　关上门的瞬间，杨桢仍然有些没回过神，直到旁人喊了声“杨姐”才恍若醒来般重重吐了口气。
　　“听说她就是传闻中的周太太。”
　　“你有什么□□消息八卦来听听。”
　　“我也就从厉副总秘书室听来的。”
　　杨桢在茶水间门口驻足，双手抱胸，“你们都八卦完了吗？”她甚至朝里面的俩人笑了笑，“需要我提供些八卦内容给你们吗？”
　　盛天集团的秘书处都知道杨桢一向严厉，连忙道：“我…我们回去做事了。”
　　杨桢看着她们离开，这才走进去。
　　她打开柜子，拿出茶叶包来泡茶。
　　“杨桢。”
　　陌生的又带着些久远的熟悉。
　　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紧手中的那个马克杯，“——杨桢。”
　　是她吗？
　　“是我。”
　　后面的人走上前，慢慢靠近她，“我是郑若希。”
　　真的是她。
　　杨桢不由自主地笑，“很久没见，这些年好吗？”
　　“好。”
　　彼此的目光都泛着泪光，杨桢上前与她拥抱，深吸了口气道：“郑若希，很久没见，……”她扬起嘴角笑，“还有欢迎回来。”
　　郑若希和她最要好，彼此多年没见，要说的话题自然不少，俩人似乎都忘记了时间。
　　周淮安过来找人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夕阳的余光像渡了层光辉在她们周遭，她们坐在茶水间的休息椅子上聊得正起劲，郑若希的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也似乎忘了他。
　　“若希，”周淮安毫不介绍打扰两人也毫不愧疚，“我们该回家了。”
　　杨桢听明白周淮安的潜台词，于是率先站起来，“我们改天再聊。”她与周淮安擦肩而过时明显看到对方露出满意的神情，她也就笑了笑。并且感慨了下——万年冷若冰霜严肃脸遇到他的专属阳光也会——成为平凡的拥有情感的男人。
　　“回家吧，”郑若希站起身，“我们去接小意，然后去趟超市。”
　　周淮安扣住她的手腕，在她抬起头来望向他时才说：“我让厉景睿去接她了，事实上——我让他在家帮我们带小意。”
　　郑若希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我们去约会。”
　　郑若希的脸蓦地红起来。
　　“不太好吧。”怎么能让厉景睿带孩子，他们去……约会。
　　“若希，”他目光灼灼，扣住她的手改为握紧，“我很想跟你去约会，仔细想来，这些年来，我跟你独处的时间竟然这么少，”周淮安含情脉脉地看她，“那怕是小意，我也会吃醋，我想独自霸占你，分分秒秒跟你在一起，……所以，偶尔我们也去约会。”
　　“只有我们俩。”

　　☆、第43章 -浪漫告白

　　城市璀璨灯光透进车厢，郑若希脸带微笑。
　　烛光晚餐，去看了场电影，确实像恋爱时的约会。
　　只属于俩人的约会。
　　她转过头去，看着周淮安的脸，仿佛穿越了时空，遇见了当初一见倾心的周淮安。
　　周淮安默契地回头，冲她笑了笑。
　　郑若希嫣然一笑。
　　她侧过头看窗外节节倒退的风景。这并不是回周家老宅的路，“淮安，我们不是回家吗？”
　　周淮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约会还没结束。”
　　“那我们去哪？”郑若希下了车，扭头笑着问周淮安，“你该不会特意带我来这里散步吧。”
　　周淮安关上车门，从车尾绕过来跟她并肩而行，“你不觉得我们的约会差点什么吗？”
　　“差什么了？”
　　“就差……”周淮安抬腕看表，嘴角的笑容慢慢扬起，抬眸深情地看着郑若希，“现在倒数十秒。”
　　“十”
　　“九”……
　　郑若希被他的举动取乐，“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你现在应该看着那边，”她的手突然被握起，郑若希愕然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回眸，看到周淮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周淮安又握了握她的手，“你看。”
　　附近一排整栋的楼群瞬间熄灯。
　　郑若希不明所以地问：“这就是惊喜吗。”突然间，楼宇的外立面呈现出“zrx，iloveu”的图案。
　　周淮安醇厚的嗓音带着丝温柔，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i是我，u是你。”
　　幽深的眸子底是一片情深，浓郁的光芒万丈的。郑若希望着他的眸子，感动得说不出话，他是那么沉默内敛的一个人，竟然如此深情地示爱。
　　周围的驻足的路人越来越多，郑若希被围观得不好意思，“这里好多人。”
　　周淮安脸色如常，只是他的耳根都红透了，“你喜欢吗。”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这样的事情，在他所受的严谨教育里，他学会不动声色，学会了冷静自持……唯独没有疯狂过。
　　“喜欢。”
　　“你喜欢，我也喜欢。”
　　周淮安看着眼前的郑若希。
　　她的笑容，就像抹温暖的阳光，明明晃晃地挥洒进他枯燥刻板的世界，从此，迎来一片春光明媚。
　　“淮安，我们回家吧。”
　　周淮安嘴角微微一抿，“好，我们回家。”
　　周家老宅
　　厉景睿好不容易“哄”、“陪”郑慕意睡着，正要打电话给“日理万机的周淮安总经理”汇报他家亲爱的小公主终于睡觉，他的任务也好不容易完成——伟大英名的周总和他的周太太也终于舍得回家了。
　　“抱歉，让你陪了小意一整晚。”
　　厉景睿面带微笑，“没关系。”
　　“既然你说没关系，”周淮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偶尔也请你帮忙看着小意。”
　　他这是客气好吗。
　　周淮安的视线仍看着进入半开放厨房的郑若希，一边理所当然地对厉景睿说：“你也要学学怎么照顾小孩。”
　　照顾小孩？
　　厉景睿禁不住嘴角抽搐了下，他还没结婚……而且要学做奶爸，学照顾小孩也要从婴儿开始好吗？
　　他斜视周淮安一眼，用眼神说“你家小孩都快六岁了”。
　　“有意见？”
　　盛天集团给的副总年薪他很满意，分红也不错……“没意见，”一定要加薪加薪。他脸无表情的脸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那我先回去了。”
　　郑若希从厨房拿饮料，却没看到厉景睿，“人呢？”
　　“走了。”周淮安走到她身边，笑得深处悠长，“你看都这么晚了，他回家了，我们也应该早点休息。”
　　郑若希看了看座地钟，才十点钟不到啊。可是周淮安已经拉起她的手往房间走去，他们才走上楼梯转弯角就看见睡醒的郑慕意。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她嘟着嘴，走到郑若希跟前伸出双手，要她抱。
　　“妈妈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周淮安抚额，又要“独守空房”了吗。
　　“爸爸妈妈晚安。”郑慕意亲了亲郑若希的脸颊就要自己回房间，周氏夫妇皆愣了愣。
　　郑若希：小意怎么不要她陪她睡觉了？
　　周淮安想的是：哦，我家女儿长大懂事了。
　　郑慕意站在房门前，不舍得地回头看郑若希，小脸蛋为难地皱起来，“妈妈，我也想陪你睡觉觉，但我要想个弟弟。”郑慕意忽然地问：“你跟爸爸睡一个房间有多久我才会有弟弟呢？”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不给弟弟给个妹妹也行的啊，什么时候我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郑若希闻言哭笑不得，“这些话谁教你的。”她瞥过站在一旁，露出赞同脸的周淮安，压低声音，“不要跟我说，是你教小意的。”
　　周淮安敛容，也用郑慕意的认真脸说：“没有，不是我教她的。”
　　“小意，是谁跟你这么说的。”
　　“顾家哥哥啊。”
　　郑若希扭头看周淮安，“顾家哥哥是谁？”
　　“她学校的同学，”周淮安无奈地笑，“顾宏峰的儿子。”
　　郑若希也听闻过周淮安的这位朋友，宏瞻风投的创始人，更让他扬名的是“宠妻”的炫妻狂魔。
　　“下次我们两家出来聚会，也可以谈论怎么教育孩子。”
　　“那你今晚自己睡，我陪小意。”郑若希狡黠地笑，朝他挥挥手，“我暂时还不想再给小意生个弟弟或妹妹。”
　　周淮安看着她带着欢蹦乱跳的郑慕意回房间，微微一叹，表情却是愉快的，他觉得很幸福，那些满满的幸福的情绪都要溢出了，就像今晚一样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徐长策，想起对方曾经点评过顾宏峰——最好别在节假日时约顾宏峰出来，否则就是自虐。
　　怎么办呢，此刻他也好想虐虐他。
　　“下次的聚会也把徐长策约出来。”周淮安扬起嘴角笑，“虐他。”
　　除了顾宏峰，如今也被周某人掂记着要“虐他”的徐长策打了个喷嚏。
　　这天，周淮安回公司，郑若希送女儿去上学后独自到超市购买一堆食材。她回到家四点不到，正要到厨房做些小饼干，手机就响起了。
　　“喂，杨桢。”
　　“若希，你身边有电视机吗？我跟你说，”对方在电话压抑了下高涨而兴奋的声音，“周总参加了电视台的一档访谈节目。”
　　“哦。”
　　“‘哦’，哎，不是我说你啊，你的反应怎么这样冷淡？”
　　那要怎样？
　　“你家周总居然会参加这种娱乐性质的商业访谈节目，”那边停顿了下，忽然传来更激动的嗓音：“你开电视没有？下面都要到问答环节了。”
　　郑若希与她通话结束后，随即打开电视机。
　　“周总，接下来我要问的是现场女生最感兴趣的话题——你目前是单身吗？”
　　“不是。”周淮安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甚至慷慨地补充了句：“我一直没单身，陪伴着我的人一直是她。”
　　主持人笑吟吟道：“周总回答得真快，我以为要从您口中八卦些私事好难呢，没想到您这么爽快就承认有佳人了。”
　　周淮安的表情不变，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主持人连忙追问：“但有传闻说你离婚了。”
　　“对。”周淮安这次也是很快就回答。
　　这话不是前后矛盾吗？
　　现场一下就炸了。
　　周淮安似乎想到了谁，表情都难得地柔和起来，继而笑容越发灿烂，“我跟我妻子离婚，但我们还在一起。”
　　离婚了却又在一起，这还真不容易理解。但主持人的反应极快，“周总的意思是，你们离婚了，又复婚了或准备复婚吗？”
　　这次，周淮安却沉默了。
　　郑若希捏紧手中的抱枕。
　　周淮安不回答，主持人尴尬地笑笑，“看来周总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说，是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吧。”
　　屏幕里的周淮安被放大，连他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朝镜头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回答：“在法律上我们是离婚了，但在我的心中，我的意识里，我的妻子仍然是她，也只有是她。”
　　主持人见现场气氛缓和起来，舒了口气，笑着说：“能被周总喜欢的人很幸运啊。”
　　“幸运的人是我。”
　　“那周总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性？高贵冷艳还是端庄大方淑女型的呢？”能被周淮安喜欢的女人到底是哪点吸引到他，相信观众都会很感兴趣。
　　“简单，温暖，我喜欢的。”
　　这回答简直不能忍。
　　主持人面露难色，“呃，能不能具体些？”
　　“她的名字叫郑若希。”
　　全国有那么多女人叫郑若希，你这叫什么回答啊。
　　“就这样吧，”周淮安站起来，一副“你问得太多，我也说得太多”的表情，“这个时间我该回家了。”
　　画面的最后，是周淮安深邃的侧脸。
　　这个节目播出后，“郑若希”三个字成了热搜，还有那句“这个时间我该回家了”也成了风靡一时的流行网络用语。
　　***
　　周淮安从后面抱住了站在水槽前的人，“我回来了。”郑若希身上很温暖还有淡淡的馨香味，周淮安抱上去时也觉得温暖极了。
　　郑若希回想起就在不久前这人还在电视上对她表白，轻咳一声，“你闻不到油烟味吗？”
　　他深吸一口气，鼻下端就是她的肩窝，油烟味也是家的味道。
　　“嗯。”
　　郑若希听到他应了声，却依然紧紧地抱住自己，无奈地笑笑，“小意该放学了。”
　　“让厉景睿去接她。”
　　这样说着，周淮安就低头吻她，然后抬眸看郑若希。与他对视的郑若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无声地笑了，伸手扯住他未曾解开的领带，把他拉得弯下腰，紧紧盯着那双热情不褪的幽深眸子。
　　“记得以前都是我给你打领带的吗。”
　　周淮安眉开眼笑道：“记得。”
　　“以后，还是我给你打领带。”
　　“一辈子？”
　　“一辈子。”

　　☆、第44章 -求婚

　　顾嘉恒捏着郑慕意的脸不放，好像捏上了瘾，手指熟练地向左右拉扯，偏偏郑慕意还笑得一脸开心，弯弯的唇角边露出深深的笑涡。
　　“顾嘉恒，赶紧放开你的手。”秦宜君不好意思地看着郑若希，一脸歉意，“小恒都被我们宠坏了，”说着瞥了眼终于舍得松手的小儿子，又要他道歉。
　　“你给妹妹和郑阿姨道歉。”
　　“哎，这道什么歉呢。”郑若希温婉地笑了笑，“小孩都这样。”
　　这个时候顾嘉恒却从善如流地向郑若希道歉：“郑阿姨，我不是在欺负小意，我只是觉得……她挺好玩的，对不起。”这话有点听起不太真诚但对方彬彬有礼有模样真的认真得不得了。
　　“小恒，你陪小意去玩吧。”
　　顾嘉恒没动，倒是旁边的郑慕意早就迫不及待地拉上顾嘉恒的手，“顾家哥哥，我们到那边玩。”
　　俩小孩一离开，她们就聊起了育儿经。
　　“我家嘉永和嘉恒的性格都像老顾，你给他的，他不要，你不给的，他偏要，看似纯良实际是混世魔王，”说到这里，秦宜君又笑了下，“顾家的小孩都这样，哪像你家小意，她的性情随你，我都羡慕得不得了。”
　　她们又聊了会，周淮安和顾宏峰才回到包厢。
　　他们在生意上有合作，但到底是家庭聚会，于是他们在隔离开了个房间和公司的人开了个简短会议。
　　“徐总呢。”
　　顾宏峰打一进来，视线就贴在秦宜君身上，就差没摇着尾巴向她走去，这时听到她问话，立即就上前，“他？回家去了。”
　　连周淮安也颇有微词。
　　顾宏峰一想到徐长策说的那句“还有没有人性？周末找我来开会已经够惨无人道了，还想在我面前秀恩爱，你们想得美！”他就呵呵一笑，“啧啧，周末节假日又怎么样，他孤家寡人的，回到家还不是对着四面墙。又不像我们有老婆孩子的。”
　　他扭头去问周淮安，“我们有故意在他面前秀什么恩爱吗？”
　　周淮安认真地说：“没有。”
　　顾宏峰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哎，没虐到徐长策还真的有点可惜也有点不爽啊。
　　郑若希：“……”
　　秦宜君：“……”
　　顾宏峰看着餐桌上的水果沙拉，忽然对周淮安说：“这水果沙拉卖相真差，我觉得我老婆能做得比这个好千百倍。”
　　周淮安瞥了眼前面的水果沙发，眉头轻挑，水果沙发不都这样的吗？这也能拐个圈来赞他老婆？周淮安嘴角轻轻扬起，“卖相确实不怎么样，我觉得我老婆做的比这个好吃……呃，还是不能够与我老婆做的相比。”
　　郑若希和秦宜君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中默默地感叹：这幼稚起来的男人真的——很幼稚！！！
　　顾宏峰朝他瞪眼，连吃都没吃一口，怎么知道他老婆做得更好吃？他哼了声，“是吗？不如今晚去我家，让我老婆给你们露一手？”
　　“还是去我家吧，我老婆除了厨艺了得，还会做各种甜点蛋糕什么的。”
　　两人开始较劲，互相吹捧自家的老婆。
　　“咚咚咚”
　　这家酒店的经理进包厢时看到的就是他们互相争论的画面。周淮安和顾宏峰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此这般争执起来，又结合他们刚刚还在隔壁开了个房间开会，这样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一定在谈论数十亿以上的生意。酒店经理眼中的他们披着高大上的光辉形象。
　　“周总顾总，这是餐后甜点。”酒店经理讨好地捧着托盘上前，没想到却碰了一面灰。
　　顾宏峰斜了他一眼，“什么甜点？”
　　酒店经理笑吟吟地回答：“这是法国甜点欧倍拉。”
　　顾宏峰问周淮安：“我们有点这个吗？”
　　“没有。”
　　酒店经理：“这是酒店免费赠送的。”
　　顾宏峰嗤笑了声，“我们干嘛要你们送，难道我老婆不会做甜点吗。”
　　酒店经理头一次遇到这们难缠的客人，这是送的又不收钱……“那……那我拿走？”
　　秦宜君见郑慕意看着那甜点，于是对酒店经理说：“不用拿走了，我们要，谢谢。”
　　酒店经理看了眼顾宏峰，对方瞬间换了个脸孔，如沐春风地朝他笑了笑：“没听见我老婆说叫你放下吗。”
　　酒店经理面容扭曲，“……”他暗暗地握拳，以后怎么再也不送什么免费甜点了。
　　酒店经理一走，他们又开始讨论今晚去谁家。最后还是郑若希和秦宜君拍板决定：去周家，由周淮安和顾宏峰下厨。
　　一顿宾客尽兴的晚餐结束后，周淮安送客人出门。
　　秦宜君对周淮安说：“欢迎你们下次到我家做客。”
　　顾宏峰上前挡住秦宜君的视线，一边哀怨地说：“老婆，你居然对他笑，对我除外的男人笑……”
　　顾家小孩早就见怪不怪，大概知道他爸还要在别人面前秀一会儿的恩爱，非常有眼色地往停在前边的轿车走去。
　　秦宜君无奈地看着他，“我刚才没笑。”
　　“嗯，你还遨请他到我们家做客。”
　　“我遨请的是他和他太太。”
　　周淮安哼了声，单手插在袋子，一手朝他们挥手，淡淡地说：“再见。”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进屋就找郑若希的身影，听到厨房传来的碗筷碰撞声。他微笑着边朝那边走去边挽起袖子，“我来洗碗，你去哄小意睡觉。”
　　郑若希对他笑了笑，“我们两个一起洗碗，这样快一点。”
　　周淮安视线一抬，目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
　　这画面他曾经在梦中幻想中追寻过无数次，每次一伸手，一碰触就成了虚无。如今，她就在这里。能感受她的气息，她的温暖，她的一颦一笑。
　　周淮安闭上眼眼又睁开。
　　她就在眼前。
　　触手可及。
　　郑若希突然被他从身后紧紧地抱着。她透过玻璃看着俩人的影子亲密无间地缠在一起。“淮安。”
　　“嗯。”
　　“我们不再分开了。”
　　周淮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双臂牢牢地拥紧她，“好。”
　　她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抱中，忽然听到周淮安说：“若希，我们复婚吧。”
　　郑若希抬起眼眸看他。
　　周淮安一脸温柔，“我们复婚吧。”他们还维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周淮安无比虔诚地说：“我不擅长言词不懂浪漫，但是我愿意为你尝试改变，”他用温柔情深的黑眸看着她，“相识第六个年头，幸好在我身边的人仍然是你。”
　　幸好，如今在我身边的人仍然——是你。
　　亦是你周淮安。
　　郑若希从来都不是容易感动的人，但是这一刻，这一瞬间，她觉得感动极了。都说婚后的爱情会随时时间流逝转为亲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此时此刻依旧能感受到如同当年的那份灼热的怦然心动的爱意。
　　也就只有他。
　　只有他。
　　周淮安继续深情款款地说：“是你，给我冰封起来的世界注入温暖，给了我最平凡最细水长流的爱情。我愿意与你共度一生，你还愿意吗？”
　　“郑若希，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她曾经在很多年前听过周淮安求过一次，当时的情境还记忆犹新，她记得当时的回答是——我愿意。
　　她的眼眶微微地湿润起来。
　　周淮安见她微笑却不说话，于是与她脸贴着脸，低沉的嗓音掷重道：“这次没有鲜花，没有婚戒，但是我的真心和诚意只增不减，你这次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地向你求婚直到你愿意为止……”
　　“我愿意。”
　　周淮安，我是愿意的。
　　无论你求多少次，我的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愿意。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与你分享喜怒哀乐，与你携手，共度一生。
　　拥有你，人生才得以完整。
　　此生才不会虚度。
　　周淮安抬眸。
　　郑若希冲他笑了下，“我说我愿意。”
　　她的话令周淮安刹那间怔在原地。
　　郑若希凑近他，在他的唇上非常庄重并像承诺般轻轻地印下一吻。“周淮安，我说我要嫁给你。”
　　回应她的，是更热情的吻。
　　“我们回房间——睡觉。”
　　说“睡觉”这两个字的时候请不要那么那么地高兴和兴奋……

　　☆、第45章 -我想和你从心动到古稀

　　郑若希是被吻醒的。
　　“睡醒了吗。”耳边响起的，是始作俑者的低沉好听的嗓音，她睁开眼睛，瞧见周淮安露出的笑脸。
　　就像窗外明明晃晃的灿烂阳光。
　　昨晚的记忆统统回笼，郑若希不禁红着脸，垂眸看着他穿着的衣服又想到——她自己现在穿着的，应该，大概，就是——周淮安昨晚的那件衬衫。
　　她的脸似乎更红了。
　　周淮安与她耳鬓厮磨，声音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想懒床？我们晚上再睡觉好不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画风不对……
　　以及，一向冷静自持、严谨的周淮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油嘴滑舌。
　　“大白天还睡什么觉。”
　　郑若希说得义正辞严，偏偏周淮安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来。
　　“那你起床洗漱一下，我去做早饭，”周淮安说着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今天我去送小意上校，然后就回家。”
　　“等等，”郑若希一手拉着他的手臂，“你不去公司吗？”他们现在的生活基本是这样过的，周一至周五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她在家操持家务，偶尔去周淮安的公司。
　　“我翘班。”
　　郑若希沉默了一瞬，开始指责周先生的任性，“作为公司的最高领导者，你怎么可以翘班？你要以身作则，不然小意也会跟着学你不去上学……”
　　“顾家的小孩顾嘉恒在学校。”
　　呃，所以呢？
　　她看着周淮安，“那有什么关系？”
　　“你在家，我也想在家。”
　　郑若希在心中默默地吐嘈：周总你不要学你那个天真可爱的六岁女儿好吗？这样，你会被人取笑的。
　　“等我回来。”
　　郑若希瞧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也跟着起床，吃完周淮安亲自下厨做的早饭，做了会家务，晾好衣物之后无事可做，于是到二楼的书房。
　　她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阳光从一扇窗户懒洋洋地洒进来，偶尔还有风蹈海而来拂过提花镂空纱窗，而外面则是无垠的大海和连绵的山。
　　郑若希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轻轻撩起，她手中捧着一本书，嘴角微微地弯起，她又翻开一页书，眼睛一睁一眨间扇动她浓密的睫毛。
　　郑慕意的童话故事书被她放回原处。然后浏览起一排排的书架，她的目光忽然间凝视着某本书上。
　　这本书很旧，有几页纸被撕掉后来又被人小心翼翼地补回去。
　　郑若希很温柔地伸手认真抚着那几页起皱褶的纸张。如今想想，当时吵架的模样都觉得可爱极了。
　　她翻到最后一页。
　　突然看到当年她写的那行字旁边还多了两行字。苍劲有力地书写着：ilikeyou，butjustlikeyou.
　　郑若希用指尖抚摸着曾被某人用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温柔抚过最后那行字。周淮安写的是：我想和你从心动到古稀。
　　这个瞬间她很想很想周淮安。
　　非常非常在此刻见到他。
　　郑若希拿起手机，一面拨电话一面往外走去。她一手提着鞋，正要换上，电话那头传来周淮安带着浓浓笑意的一声“若希。”
　　“淮安，你在哪里？”
　　“我到家门口了。”
　　“咔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郑若希抬头就看见推门而入的周淮安，她愣了下，随即一把拥抱住周淮安。
　　“周淮安，我很想你。”
　　猛然被表白，周淮安也怔忡了下，然后紧紧的回抱她，“我也想你。”
　　“还有……”郑若希从他怀抱里挣脱开，盯住他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也想和你从心动到古稀。”
　　周淮安嘴角的笑容一路上扬，瞥见郑若希手中还提着一只鞋，他伸手接过，理所当然地蹲下为她穿鞋。
　　他用蹲下的姿态抬眸仰望她，“能请你跟我去约会吗？”
　　约会的地点是电影院。
　　郑若希看着周淮安，对方很快就回过头来，抿着唇笑，“是不是觉得我比电影好看？”
　　郑若然毫不客气地点头。
　　整个电影厅都被周淮安包下，除了音响的声音，周围就只有他们。“那在屏幕上看到我怎么样？”他的话刚说完，忽然间屏幕上播放的电影被关掉了。
　　她看到屏幕上播放的视频，周淮安拿着束玫瑰花，单膝跪在地上，含情脉脉地说：“郑若希，嫁给我。”
　　“郑若希嫁给他，郑若希嫁给他……”
　　忽然之间整个电影厅亮起灯，周淮安事先安排好的人群开始进来，一人手中拿着一支玫瑰花，他们走到郑若希面前将花递给她，并统一说了一句话：“嫁给他。”
　　嫁给周淮安。
　　郑若希看着手中的玫瑰花，又看着旁边的周淮安，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绒盒，就像屏幕上的那样单膝跪下，缓缓地打开盒子，将钻戒拿出，“虽然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但这次有鲜花，有钻戒，还有很多很多人见证。”
　　周围的吹呼一声压过一声。
　　郑若希朝他伸出手，“我还是那句，我愿意。”
　　周淮安替她将钻戒戴上，并牢牢地握紧她的手，与她深情对视一眼，“周太太，还满意我的求婚吗？”
　　“不能更满意了。”
　　周淮安低头吻住她，“我很高兴。”
　　你冠上了我的姓氏。
　　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的周太太。
　　“我们去哪里？”郑若希戴着腕表的手被周淮安握住，只能问周淮安，“小意应该放学了，我们去接她吧。”
　　周淮安拉着她的手不放，“我让厉景睿去接了。”
　　“这怎么好意思。”
　　“一回生，二回熟。”
　　“……”
　　周淮安霸气十足地说：“周太太，你现在，只能想着我。”
　　“那接下来，你还安排了什么节目？”
　　周淮安笑了下，“一个还能让你‘不能更满意’的满意。”
　　悠扬的钢琴声，红酒佳肴，这顿烛光晚餐浪漫极了。郑若希默默看着低头用餐的周淮安，在想他说的“不能更满意的满意”。
　　他用餐很优雅，连微仰起头喝红酒的姿势都十分赏心悦目。周淮安笑意满满，勾起唇，“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周淮安并不是和她回家，而是带她来到海边。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向我表白过。”周淮安与她十指紧扣，嘴角翘起的弧度越发上扬，“所以，我也要在这里向你表白。”
　　“跟我来。”周淮安牵着她的手，带郑若希来到他亲自布置好的地方——由心形蜡烛摆成的一个爱心图形。
　　“周淮安。”郑若希低低地轻唤他的名字，“我觉得很幸福，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原以为刚才的求婚已经够浪漫了，没想到周淮安还准备了这么多小心思来讨好她。
　　“若希，过去的我为事业忙碌，忽略了你，与你分开的这些年，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尝试找些与你共度的，浪漫的回忆——事实上却少得可怜，回头想想，过去的我还真的……不解风情，沉默寡言，从未向你表露出我对你的爱意，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但如同我之前说过的，我愿意为你改变。以后我会陪着你，每天每天对你说——我爱你。”
　　无数的孔明灯被放飞，徐徐上升，点缀整个漆黑的夜空。
　　“郑若希。”
　　周淮安凑到她耳边，“我爱你。”
　　夜空中燃放起璀璨的烟火。
　　“郑若希，我爱你。”周淮安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牵起她的手，低头吻在她戴钻戒的手指上，“我爱你。”
　　面对如此情深款款又情话不断的周淮安，郑若希很感动。这些求婚方式可能已经烂大街了，但做这些的人是周淮安。
　　她才知道有多么难能可贵。
　　十年前的周淮安做不到。
　　十年后的周淮安做到了。
　　俩人肩靠肩地席地而坐。
　　看天边的孔明灯渐渐淡出视线，看烟花燃尽。听着海浪声，感受着夜风拂过，身边陪着你的，是你最爱的那个人。
　　“谁教你这么求婚的？”
　　周淮安眨了眨眼，轻咳了声，“不能说别人教，是顾宏峰说了一堆主意让我参考参考，我觉得这些主意不错才做的。”
　　他在沙砾上捡起一根树枝，“你觉得不好吗？”
　　“挺好的。”
　　周淮安听了她的话才放心地扔掉手中被折成好几段的树枝，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郑若希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顾总也对他太太这样求过婚吗？”
　　周淮安想起顾宏峰“闲聊”时说起他将求婚的钻戒放在蛋糕里，但秦宜君没吃那蛋糕，最后，顾宏峰只好自己从蛋糕里把钻戒“吃”出来。
　　后来他求婚成功的那次——“他求婚时，把钻戒藏在玫瑰花里。”
　　郑若希笑出声，“……挺有‘创意’的。”
　　回家前周淮安就收到厉景睿发来的短信——周总您和周太太好，我不得不打扰您们一下，现在是晚上十点钟了。小意睡着了，而我，要、下、班、了！明天见^-^
　　看看厉景睿如何将标点符号运用得多好，周淮安都看得出他当时是如何如何地咬牙切齿编写这条短信。
　　郑若希于心不忍，“要不给厉景睿加薪酬吧。”
　　“好。”适当地给他加薪，再不停地奴役他，嗯，不对，是体谅下属，给他一个学习带小孩的机会。
　　走到主卧房门口时，周淮安拉着她的手，“我还有个浪漫送给你。”他上前一步打开房门，让旁边的郑若希将房间里面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周淮安……”
　　她有些哑然地看着他，再看看这里布置得像婚房的卧室。郑若希走到床边，看着由玫瑰花瓣摆成的爱心，暖暖地回头看站在门边的周淮安笑着说：“你居然连这都准备了。”
　　“当然，这玫瑰花瓣还可以循环再用——沐浴时用最好不过了。”
　　郑若希朝他瞪眼，这都是谁教他的。
　　周淮安在她后面环抱住她，“此情此景，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话吗。”
　　“比如？”
　　“比如说给小意添个弟弟或妹妹。”周淮安幽深的眸子带着笑，“其实，我也期待很久了。”

　　☆、第46章 -宋男神的续篇

　　“周总，接下来我要问的是现场女生最感兴趣的话题——你目前是单身吗？”
　　“不是。 ”
　　酒店大堂休息区的led液晶屏幕上直播着商业访谈，宋天恒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屏幕。
　　电视的音量不大，但足够让他能听清电视机面前的人继续说的那句：“我一直没单身，陪伴着我的人一直是她。”
　　一直没单身？她一直陪他？
　　宋天恒不可置否地冷哼一声。
　　他抬眸望向酒店前台的总机人员，想招她们过来将电视机关掉，偏偏看见她们听得如醉如痴。
　　“太帅了。”
　　“有钱还这么深情又专一！”
　　宋天恒骤然长身而起，抬步走到前台，他没有回头，伸手朝后面作了个手势，“麻烦把电机关了。”
　　前台的总机人员正看电视看得起劲，有些依依不舍地低头找遥控器。
　　“那周总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性？高贵冷艳还是端庄大方淑女型的呢？”
　　“简单，温暖，我喜欢的。”
　　“呃，能不能具体些？”
　　宋天恒看见找到遥控器的服务员激动地转身看大屏幕，他伸手夺过遥控器。
　　“她的名字叫郑若希。”……
　　宋天恒已经关掉了电视。
　　终于安静了。
　　终于不用听到那个名字……
　　“宋总。”
　　宋天恒面无表情地转身看着来人，正是一直想与他合作参与开发新款游戏的某个商家。
　　“李总。”
　　宋天恒与对方寒暄了两句正打算离开，无奈对方还在侃侃而谈：“上次的合作方案，您觉得怎么样？我们真的很有诚意想跟您合作，甚至于利润方面我可以让利……”
　　“抱歉，我无意与其他公司合作。”如果之前的寒暄是他仅有的生意场上的客套，那么这刻，他不屑与人虚与委蛇。这些年，他的公司发展得很好，但他无意追求更高一层楼。
　　随意惯了，也就随心所欲。
　　拒绝了李总的遨请，宋天恒就离开了酒店，独自前往一家面店其貌不扬的饭店，与往常一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餐。
　　“你好。”
　　后面忽然有人朝他这边喊了声。
　　宋天恒被人打扰有些不耐烦，回头一看，视野里出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他的目光从对方亮晶晶的眼睛移开，向下一瞥，又猛地见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但下一秒，始终放在他面前没动过的满满一杯水被人拿起，在一个转眼的瞬间，倒在他头上。
　　“渣男！”
　　被冠上“渣男”的宋天恒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
　　对方微仰起头，换了个脸孔，气势汹汹地狠狠瞪着他并指着他骂：“你个衣冠禽-兽，混蛋，玩女人玩弄别人的感情，看你人模人样的居然欺骗刚毕业的学生妹……”
　　宋天恒全程冷冷地看她。听着她越骂越难听，越骂越起劲，宋天恒只管盯住她看。
　　“你这个社会败类……”对方看着他越发阴冷的眼神，开始词穷，“以后别再缠着我朋友！”
　　宋天恒终于明白这是闹的那一出了。
　　对方搁下狠话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宋天恒扣住她的手腕，对方显然吓了一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嘴巴还不饶人，“变-态！你捉住我想干什么？放手！”
　　由渣男摇身一变成为变-态的宋天恒彻底黑了脸。
　　“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
　　“我什么时候玩弄你朋友？你朋友姓什名谁？”
　　她朝宋天恒瞪眼，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渣男不想认帐，还想抵赖”的模样。
　　宋天恒拧眉，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我叫宋天恒，你刚才要骂的人是我吗？”
　　“你不是顺成集团的李总？”
　　宋天恒冷冷地说：“不是。”
　　“佳佳！”她的朋友终于追到这里，看见宋天恒时脸色涨红，低着头叫了声“宋总”，然后扯着旁边的徐宝佳的衣袖说：“你认错人了，在酒店的那个才是……”面对宋天恒看过来的眼神，她抖了抖，“才是李总。”
　　宋天恒认得后面来的女人，正是他新请的秘书。所以，他被骂被泼水，只因那个李总为了跟他做生意，勾-搭上他的秘书……他就说怎么他到哪都能遇到那个李总，原来有人专门出卖他的行踪。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宋天恒拿餐巾擦脸，把湿漉漉的纸巾揉成一团，扔在餐桌上，“我最讨厌这三个字，别跟我说对不起。”他冷冷的目光掠过羞惭得涨红脸的徐宝佳身上，然后起身离开。
　　这一插曲落幕后，宋天恒又过着跟以往一样的日子。
　　他养了一条狗。
　　他觉得他以后都不想再养猫了。
　　这天，他带着他家的狗到外边的公园散步。
　　居然又遇到了那个女人。
　　对方好像跟个男人在拉拉扯扯，宋天恒皱着眉头，不要靠近她，不要对她好奇，离她远远的……这样就不会重蹈覆辙。
　　他打算带着狗离开这里，但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并且大喊着：“宋总，快过来帮忙，他是小偷！”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心里想的是：怎么每次见到她，她都在伸张正义。
　　小偷喊冤：“大姐，我不是小偷！这钱包是我捡的，正想交给警察叔叔呢。”
　　“谁是你大姐？！”
　　钱包的主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骂了小偷两句，对徐宝佳表达了感谢之情，随后报了警。
　　宋天恒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抚着他家的狗头。
　　徐宝佳自来熟地坐过来，笑嘻嘻地说：“宋总，很高兴又遇见你，还有谢谢你帮忙捉小偷。”
　　宋天恒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什么时候帮你了。”
　　“你那时候站在小偷面前，脸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在无声地说‘如果他敢跑，你就放狗咬他吗’？”
　　想太多了吧。脸无表情就是他一向的表情，而他家的狗……正蹲在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这狗很懒，才不会去追小偷。
　　徐宝佳没话找话：“这狗叫什么？”
　　“没有名字。”
　　“为什么不给狗狗取名呢。”
　　曾经他养过两次猫，一只叫“丁小敏”，一只叫“郑小希”，但回忆都不甚愉快。
　　“不想给它取名字就不想取。”
　　徐宝佳抿唇一笑，“那就叫无名吧。”
　　“对了，我送你本书吧。”
　　宋天恒看着她递过来的那本书——《老人与海》。
　　为什么要送他这样一本书。
　　“我觉得你和无名跟这本书很配哦。”
　　徐宝佳朝他挥挥手，走远两步又回过头来笑。那时候将近中午，阳光特别灿烂，她逆光之下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
　　宋天恒好像听到久违的心动的声音。
　　他问：“怎么跟这书很配？”
　　她又冲他愉快地笑，“大叔与狗啊。”
　　宋天恒扬起嘴角，并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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