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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吗?握住手机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她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加班到太晚了。”   “你那么忙,还麻烦你过来看我......”他脸上露出几分抱歉的神情来,大大的眼睛下垂着,在一个男人身上,居然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不耽搁你了。”说完就挂了电话,从凳子上面站了起来。   徐之南愕然地抬起头,就看到陈徵朝她不停地挥着手,示意她赶紧离开。她郁郁地从胸口吐出一口气,放下听筒,站起身来,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陈徵一直看着她消失在了门口,脸上才露出几分落寞来,转身对旁边的看守笑了笑,“麻烦你了。”看守跟他已经很熟悉了,微笑着摇了摇头,领着他朝里面走去。   徐之南出了看守所才把电话从静音调到了震动,就这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上面居然有二十来个未接电话,打开通讯记录一看,全是卫陵打过来的。手指放在回拨键上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把电话收了起来,没有拨回去。谁知道刚刚放进兜里,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果然还是卫陵的。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离婚?”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卫陵冷到极点的声音。徐之南轻轻抚了抚额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样封闭的环境给了她一些安全感,做完这一切,她才反问,“我做了什么你要跟我离婚?”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冷笑,卫陵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你是觉得我给你的赡养费不够还是有其他要求,只要你愿意提,能够满足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徐之南在车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卫陵,你好像没有听懂我说了什么。我说我不离婚,这跟赡养费什么没关系。我知道你卫大少不在乎这点儿小钱,只想把我甩掉,但我也不在乎这钱。”   电话那头是深呼吸的声音,依照徐之南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在平静心情,免得破坏他清雅的形象。果然,再次开口时,他又变成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徐之南,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他们需要的,何止是“好好谈谈”。“呵。”徐之南讽刺地笑了笑,说道,“随你。”她正要挂电话,卫陵就在那边说道,“那就今天晚上。在哪儿,你定。”   徐之南拿着电话的手有片刻的僵硬,过了片刻,她才说道,“就在家吧。”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好。”然后就挂了电话。徐之南把电话从耳朵边拿了下来,看着上面已经消隐的名字,苦涩却又讽刺地笑出了声。他要回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呢。   离晚上还早,徐之南在外面解决了中午饭,又去了烘焙坊亲手做了个蛋糕,有了老师的指导和修正,自然比她自己做要好很多。做完这一切她才开着车回了在市中心的公寓。   房子是她跟卫陵结婚的时候买的,出钱的是卫陵,虽然上面一样也写了她的名字,但徐之南知道,这房子跟她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后来条件稍微好一点儿了,她自己又在附近比较好的地段按揭了一套小公寓。也许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吧,要不然为什么那么早她就把后路找好了呢?也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心中那点儿微末的希望最终不过是他人的烦扰。   回到家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还是跟她早上走的时候是一样的,她就知道卫陵没这么早回来。把蛋糕放进了冰箱,又拿出昨天晚上买好的菜,徐之南换了家居服,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一个过桥排骨,一个番茄牛肉汤,再配了两个清爽的小菜,就算今天晚上卫陵要留下来吃饭,他们两个也够了。不过......现在的卫陵对着自己这张脸,恐怕是吃不下去吧。   她把菜端到桌子上,又拿了蛋糕出来,点了蜡烛许了愿,她25岁的生日,总算是过完了。这样一个人过生日,不知道过了有多少年了,徐之南早已经习惯,不过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徐之南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的她,确实不适合顾影自怜。况且,她这样一个女金刚一样的人物,说她顾影自怜自哀自叹,说出去别人都要笑吧。   绵软的奶油吃在嘴里,甜蜜瞬间充斥了她整个口腔,今下午做蛋糕的时候她已经跟老师说过了不要放那么多的糖,这蛋糕果真比平常吃的淡很多,于她而言,是刚刚好。她吃了两口,外面就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有人换鞋,然后关门。   徐之南从餐桌前面站起来,走到餐厅门口,正好就看到卫陵脱掉外套。她靠在门框上,闲闲地问他,“我做了饭,要不要吃?”卫陵摇了摇头,“不用了。”这地方他不常回来,哪怕是坐在沙发上,都少了几分熟悉的自若。他抬头看向徐之南,“我等你吃完。”看来今天晚上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不罢休了。   也好。徐之南走到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坐下,跟他成掎角之势,“不用了,你想说什么,说吧。”   她这么干脆,卫陵也不含糊,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了一份文件出来,丢到茶几上,“这是我让律师重新拟的协议书,你看看,不合适再改。”   “不用了。”徐之南看向他,“我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呢,没想到还是离婚。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不会离婚的。”她瞥了一眼那份文件,“你这样的情况,就算真的闹上了法庭,法官也不太可能判我俩离的。”   “我净身出户不行吗?”卫陵的情绪终于有些波动了。徐之南嘲讽地看向他,“净身出户?我该不该高兴,你为了甩脱我,连自己的心血都可以一并给我?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她挑了挑眉,”可惜我不要。“   “你这样有意思吗,徐之南。”卫陵皱着眉看她,“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我不想最后闹得太难看。你要耗着我不怕我可以陪你,倒是你,你要是肯跟我离婚,现在拿了钱还可以找个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的人,但这么耗着的时间长了,你就算想再婚,也恐怕再难找到如意的了。”卫陵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实话。可是徐之南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我的人生要怎么过,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她抬眼看向卫陵,“只要我一天不答应离婚,你就一天没办法摆脱我。”   “不管你有多么讨厌我,你卫陵爱人的位置我会这样一直占着。连你死了都不行。”   或许是她的话彻底激怒了卫陵,他抬高了声音冲徐之南喝道,“徐之南,你现在真应该拿张镜子好好照照你自己这幅嘴脸,简直丑陋至极!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结婚的。”   “可是晚了。”徐之南抬头冲他笑,笑容讥诮又尖锐,“你想离婚,你去法院起诉我啊。卫大少爷不是手眼通天吗,你大可以想办法让法官判我俩离婚。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们这种情况,夫妻两人感情没有明显破裂的痕迹,任意一方也没有出轨或者家暴的历史,加上我作为女方不愿意离婚,就算闹到法院,强判的可能性也极低。”她脸上的笑容更浓,“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法官,你是因为不能忍受当年我没能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救你的初恋,所以才要离婚的。”   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人一样,卫陵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冷笑出声,“我当初真不应该跟你结婚的。”言语间,有着无限懊悔。   徐之南看着他那副追悔莫及的模样,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刚才的尖锐讥诮,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一样,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呢喃的样子,好像情人低语一样。   她垂眸看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这是她一生感情所向啊,原本以为当年的结婚就是她感情的最终归宿,没想到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餐厅里已经冰凉的菜肴,那块蛋糕之前还散发着甜蜜的气息,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团冷腻了。卫陵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吧?曾经多少次,她盼望着他能陪自己过一个完整的生日,甚至是哪怕一句问候,可惜......终究是她的奢望罢了......大概是她这一生终究不如人,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今时今日,做这一切的不是她徐之南而是已经不在了的关子妗,卫陵,又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自然是不会跟她计较了,难道还能像对着自己一样吗?结婚这三年,最开始他对自己起码还能相敬如宾,后来直接说工作太忙连他们这个家都很少回。才结婚时的那点儿愧疚,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时间一点一点地侵蚀了。直到半年前...... ☆、第二章   第二章   到现在,徐之南都还记得半年前卫陵无意中听见她祷告时的震怒。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沉稳淡漠的,但那一次,他止不住地冲她咆哮怒吼,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她虽然早就知道关子妗于他意义非凡,但却总有信心能把他的心焐热,哪怕他从来不关心自己,从来不在乎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徐之南也从没有失去过信心。   但那一刻,她却开始怀疑,也许一直以来,她都低估了卫陵对关子妗的感情。人总是这样,对于已经不在的人总会把她放在回忆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增添光彩,她从未想过她能争得过一个死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才是赢的那个,毕竟往后的岁月里,只有她才会陪在卫陵身边,关子妗已经不再了,再去跟她较劲儿,不过是惹得自己伤神罢了。   她以为她会抱着这样的念头,继续用她炽热的感情温暖卫陵,但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谁会想到,关子妗死了她还有一个“青出于蓝”的妹妹呢?当然了,在卫陵眼中,只要是跟关子妗有关的就什么都是好的,她的亲妹妹,当然也是好得不得了的。   想到这里,徐之南艰涩地笑了笑,别过脸去,悄悄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她的动作很小,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卫陵目光从来不在她身上,自然更加发现不了了。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见徐之南不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你既然要耗着,那我就陪你。”说完便拿着大衣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听上去凄凉又讽刺。   徐之南走到餐厅,菜肴早已经冰冷了,油都凝成了一片。她端起来,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把饭菜倒进垃圾箱。她一个人原本就吃不完这么多菜,现在更加吃不下了。   几乎又是一夜无眠,徐之南已经记不起来这是多少个不曾入睡的夜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头痛欲裂,一点儿都不想起床,可是一想到她还有房贷和车贷,不得不艰难地爬起来,到了律所。   毕业第三年,她刚刚过了25岁,成就却已经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她知道,论家庭论长相,她都比不过好多人,旁人有挥霍的资本,可是她没有。除了勤奋还是勤奋,她虽然不算聪明,也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但所幸这一路走来,她遇到的还是好人多,总有人在她困难的时候愿意伸出手来帮她一把,所以这一路上虽然辛苦,但总算没有辜负初心。   好不容易把手上的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徐之南正要起身出去上个厕所,助理刘安安就进来跟她说,“徐律师,外面有位小姐找你。”见徐之南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她吐了吐舌头,说道,“她说她姓关,徐律师你知道她是谁。”搞得这么神秘,一听就觉得,好像是有什么秘密呢,刘安安在心里这样腹议道。   徐之南额角抽了抽,“我知道了。”她抬手看了看表,正好时间差不多了,拿出镜子来补了个妆,走到办公室外面的接待室一看,关菲菲果然坐在沙发上,修长光洁的腿折着,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又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察觉到她过来了,关菲菲抬起头,朝她一笑,站起身来对她说道,“徐律师,真是好久不见。”   “关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明明上周才见过。”徐之南微微挑了挑眉,“跟你一周一见,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关菲菲听了,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徐律师这张嘴真是厉害啊,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让人羡慕。”   徐之南也笑,皮笑肉不笑,“我去趟洗手间,麻烦关小姐再等我一下。”说完也不等她说话,提着包包径自走了。   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又在把妆补了一遍,这才提着包包出来了。   和关菲菲并肩下了楼,她偏头对徐之南说道,“不知道徐律师愿不愿意赏脸跟我一起吃个饭呢?”   “介意。”徐之南转头看向脸上没有笑容的关菲菲,“我看着你张脸吃不下。”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咖啡馆,“我们去那里坐坐吧。”也不等关菲菲答应,径自迈开步子朝前面走去。   今天是关菲菲主动来找她,她可不怕关菲菲话都还没说就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她,果然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跟了上来。   两人在咖啡馆里坐了下来,关菲菲招来侍者,问的却是徐之南,“徐律师想喝什么?”   徐之南抬头看向侍者,“一杯抹茶咖啡。”见她从钱包里拿钱,关菲菲笑了笑,笑得风情万种,“不用了徐律师,我请你。”   徐之南却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将咖啡钱放到侍者手里,“我跟她aa。”眼看着侍者朝她投来探究的目光,关菲菲那句“卫大哥刚刚又给了我一张卡”硬是被她咽了下去。饶是她好脾气,三番五次这样被徐之南戏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连跟徐之南说话也带了几分怒气,“徐律师,你这么小家子气,怪不得卫大哥这么多年来看不上你。”   徐之南抿唇一笑,被画得精致的双唇缓缓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关菲菲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现在徐之南也只有嘴炮厉害了,她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毒舌和冷漠即使不是他们圈子的人都听说过,让她说这么两句又不会死,她想说就说好了。   言语越尖刻,有的时候反而是种声色内荏。   见她不说话,徐之南知道她是没话了,从昨天开始的阴霾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儿,主动问关菲菲,“关小姐找我做什么?”   “听说昨天晚上卫大哥又来跟你说离婚的事情了?”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徐律师你这是何必呢?现在离了,关大哥又不会少你的赡养费,拖久了,不仅你将来不好再嫁人,惹急了他,可是一分钱都捞不到。”   这话真熟悉,她跟她的好多当事人也这么说过,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人对她这样说。有侍者把咖啡端上来,徐之南取过勺子,将抹茶搅匀,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又关你什么事呢?”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眼睛看向关菲菲,“哦,我忘了,要是我把这个位子腾出来了,你不是正好就可以坐上来了吗?”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她伸手拍了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露出几分困惑来,“不过,话说回来,关小姐你确定我离开了你就能成为卫太太?毕竟呢,你看你卫大哥心里装着的人还是你姐姐呢,你卫大哥未必愿意娶你,或许在他眼中,你还是个小妹妹也说不定。”   关菲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要维持她的淑女形象,她现在恨不得拿着咖啡泼到徐之南脸上。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可恶呢?三言两语,就戳到人心中的痛楚,怪不得卫陵不喜欢她,这样尖酸刻薄,一点儿没有女性的温婉柔美,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她的。   是,如徐之南所言,在卫陵眼中,她关菲菲的确还是个小妹妹,但是那又怎么样?她笑了笑,“是个小妹妹,也好过让他讨厌的人好。”她坐直了身子,朝徐之南凑近了,笑道,“徐律师,这大半年来不好过吧?要知道卫大哥一直以为你当年是真的打算救我姐姐呢,谁知道过了那么多年他才知道他娶回家的是个白眼狼,他心里不好受,你就更不好受了。”   她当年,的确是真的想要救关子衿啊......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关菲菲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当年你为什么会跟我姐姐出现在一个地方,我姐姐又是怎么突发心脏病,甚至你为什么会恨我姐姐,我想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要不要把究竟因为什么告诉卫大哥呢?”   告诉他,呵,徐之南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告诉他有用的话,她又何必要隐瞒这么多年?卫陵,不会相信的。   大概看到她在想什么,关菲菲“好心”地帮忙,“你不好说,我可以帮你啊?”   哈,帮她?关菲菲背着自己在卫陵面前种了多少祸事,她不问都知道。让她帮忙,那得傻到什么程度?   “多谢你啊。”徐之南放下勺子,抬头看向她,“关小姐,我记得你今年好像大学毕业了吧?这转眼就到六月份了,不知道你工作找到了没有?噢,你可以让你卫大哥帮你啊,你们姐妹俩,不是都喜欢这样吗?”   关菲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眼中满是不屑和嘲弄,“忘了徐律师身为他太太还要成天加班,在外打拼,啧啧啧,真是辛苦。这人跟人的命啊,就是不一样。”   徐之南也笑,关氏姐妹的三观她早就见识过了,看不起自食其力,反而为自己这种什么都要依靠别人的行为沾沾自喜。这样的人,她就算嘲讽,也是多费唇舌。徐之南将包包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不像关小姐这样成天有人靠着,我等下还要去趟中院,就不多陪了。”她转头看向关菲菲,“顺便劝一句关小姐,我要不要跟卫陵离婚是我的事情,不仅你没资格管,就是卫陵也没资格。你应该知道,我不想看到你,麻烦你以后有事没事别老往我面前凑,免得我这人说话重伤了你。”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关菲菲,“最后,还要麻烦关小姐帮我跟你父母带句话,就说既然生了女儿就好好教养,三观不正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说完,也不管关菲菲的脸色,掉头径自离开了。 ☆、第三章   第三章   原本心情就不好,经过刚才关菲菲那么一闹,徐之南现在心情更不好了,午饭也没吃,就喝了那杯咖啡又回到了办公室。   刘安安看到她回来,赶紧关了视频,“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徐之南没心情注意她,朝她挥了挥手,“你吃。”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原本是想把上午的资料继续完善一下的,可是看着上面的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关菲菲刚才的话,要说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敌人面前,她没必要把自己最弱的地方展现出来,亲手将把柄给对方。只是静下来细细一回想,关菲菲其实跟她炫耀得没错。   这个社会,女性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由男人来决定的。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是在好多人观念中,一个女人哪怕事业再成功,家庭不幸福就是一种硬伤。徐之南心里虽然对这种把女性地位放低、有意讨好男性的行为有些鄙夷,但是看见卫陵爱屋及乌,对关菲菲那么好,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嫉妒的啊。   她中考的时候从周边的小县城考到市里最好的学校,这种地方一般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学霸,一种是官二代富二代,一种就是像她这样的——像是水进了海一样,再也找不到踪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学生了。曾经初中时代在小地方的拔尖到了这里,变得如此的不够看。   高中刚一进校他们就要军训,大概是顾着他们这些平常不怎么运动的学生,军训的地点没有选在正规军队里,而是直接开在了学校。尽管这样,一天下来,他们这些新生也累得够呛。徐之南在家里时经常帮助妈妈做事情,几乎一个人就扛起了家里大半家务,她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但尽管如此,一天下来还是累得连手都不想抬。   下午回寝室的时候,看见寝室的大门开着,她走进一去看,原本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里面摆了几个大大的箱子,箱子里的衣服日用一看就很精良。看到徐之南进来,原本坐在她床上的那个女孩子娇娇怯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关子衿,是你的新同学。”她们寝室四个人,第一天只来了三个,还有一个据说要今天才来。关子衿想必就是那个女孩儿了。   徐之南朝她笑了笑,说了自己的名字,这才仔细打量她。关子衿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小巧的瓜子脸,剪着齐刘海,就那样坐在那里,看上去真的好像个洋娃娃一样。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关子衿没有动,正想问她要不要帮忙,卫陵却拿着一个抹布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徐之南没有想到女生寝室居然还有男生进来,卫陵大概也没有想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两个人都愣了愣。那个时候的卫陵,脸上还带着青涩,可容颜已经出类拔萃。徐之南在他们那小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只是被他看那一眼,她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旁边的关子衿从床上跳下来,挽住少年的手臂,在他身侧笑着说道,“这是我哥哥。”声音娇娇的,好像在撒娇一样。   那时的徐之南满脑子除了学习没有别的事情,虽然性格还算开朗,但是在好多人眼中却是个不折不扣泛着傻气的“村炮”。那个时候的她自然不明白关子衿这句“哥哥”背后的暧昧,只是看到卫陵伸手拍了一下她,嗔道,“乱说什么。”她才隐隐明白过来,关子衿和卫陵,其实不是真的兄妹。   那个少年带着太阳一样的笑容转过头来看她,“你好,我是卫陵,是......”他转头看向关子衿,徐之南看到她对卫陵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爱极了。就听卫陵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是子衿的哥哥。”   “你们以后就是同学和室友了,子衿她从小都没有住过寝室,很多事情不懂,麻烦你多照顾她。”大概是很少说这样的话,卫陵说得有些生硬也有些害羞,“到时候请你吃饭。”   徐之南被他的笑容晃了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过了这么多年她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心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卫陵对她,真好啊。   她感觉是正确的,后来的几年时间里,卫陵都在反反复复证实着她对关子衿有多好。关子衿的美貌从还没有进校开始就在学生之间广为流传。在她们脸上都还带着稚气的时候,关子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一群容貌模糊的学生中间,当真是鹤立鸡群一样。   一般来讲,美人多少有些爱作,关子衿尤其如此。她性格娇弱,动不动就生病,那个时候卫陵上高三了,还要逃课出来给她买药,买了还要偷偷送到她楼下,好言好语地哄她喝下去。   那样神色温柔的卫陵,在关子衿死后,徐之南再也没有看到过......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把徐之南从久远的回忆当中拉了出来,她抬头一看,所里的合伙人何粤正迈着无比风骚的步子走过来。“小师妹~”何粤跟她是一个导师,她能有现在的成就,也要多亏这位师兄和师父提拔。何粤性格活泼,自从知道徐之南是他的“同门师妹”之后就一直以“师妹”相称。其实本市政法线上他们导师的学生数不胜数,真要说“同门”,那不知道要数到什么时候。   “什么事?”徐之南还没有完全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声音都还带着一丝喑哑。何粤听了,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你也太冷淡了吧,师兄这周好不容易过来慰问一下你,居然就这样子。不说起身迎接,笑一个总是可以的吧?”   徐之南一下就被他逗笑了,“好意思说,你办公室就在我隔壁,这么久都不过来看看我。”   “谁敢打扰你?”何粤坐到沙发上,“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拼命三娘?你徐大律师日理万机,万一我过来的时候正好打扰你工作了,那我罪过不就大了?”他打量了一下徐之南,换了一副关心的神色,“诶,话说,你今天中午又没吃饭吧?”   徐之南喝了一口水,“吃不下。”心情不好,就算吃下了也不消化。   “你这可不行啊。”何粤果然又开始说教,“你这花容月貌的小脸蛋儿,要是再饿下去,饿坏了怎么办?再说了,这女人老起来很快的,你再不注意保养,就算挣够了钱青春也回不来,还是要趁年轻,多注意。”   这番话,除了妇女之友何粤,还真没有其他人说得出来。徐之南瞥了他一眼,“这是谁跟你说的?要不要下次我找陈佳璐喝茶的时候,把你在办公室里逗小姑娘的话重新复述给她听一遍啊?”   陈佳璐,何粤的太太,也是徐之南从大学开始就认定的死党,更是她现在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听到自己老婆的名字,何粤赶紧严肃起来,冲她摆了摆手,“别别别。”陈佳璐那个醋坛子,知道了还了得?“算了,下次我还让她劝你吧。”他说着把从进来开始就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徐之南,“看看。”   “新案子?”徐之南接过来问道。   “还是大案呢。”何粤点头,“这个案子办下来了,你这一年都可以休息了。”   “真的?”跟何粤说说话,她心情也明媚了许多,“正好让老赵把我这几年的假都放了,我找陈佳璐出国玩儿去。”   “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何粤立刻不干了,“你把我老婆拉走了我怎么办啊?你师兄我给你把案子拉了过来,你就这么报答我啊?”   徐之南在心里笑了笑,不过脸上却是一派严肃,“是帮我还是坑我,你自己说?”说着,她扬起那叠资料给何粤看。   何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不,青少年犯罪这方面,你是专家嘛。我跟老赵可都没有太多经验,你之前在这上面已经有过不少建树了,再把这个案子办好,一定让你名利双收、更上一层楼。”   何粤口中的“建树”,是她出道办的第一件案子。   她在老师的帮助下,成为一群少年犯的辩护律师,为他们进行了减刑申辩,并用行动取得了当年受害人父母的谅解。那件案子,即使是在几年之后提起来,依然让人触目惊心。然而就是这样的案件,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律师办得几乎是滴水不漏。这背后的辛苦和付出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但就是这个案子之后,“徐之南”这个名字,在律政界开始慢慢响了起来。   那个案件的当事人,其中就有陈徵。   徐之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浊气排出来,对何粤苦笑道,“可是这两个案子,性质完全不一样。” ☆、第四章   第四章   何粤刚刚给她的这个案子,前阵子闹得相当火热。一个未成年的富二代,醒来时被人指控和人一起轮jian少女,其中隐含的吸du、群p,和“未成年”这样的词放在一起,无法不引人联想。   这次的当事人叫刘清扬,母亲是本市的知名学者,爸爸也是商界知名人士,如果不是有一对经常出现在新闻和报纸上的父母,这个案件想必也不会引来这么大的波动。案件才被曝光的时候有不少人怀着恶意的揣测去议论这里面的几个当事人,这段时间网上各种说法都很多,也正是因为舆论的压力,案件迟迟没有进展。   她翻到最后,看了一下代理费,一下就笑了,“行啊,这么大的价钱。”   “那还不是因为你值这个价。”何粤赶紧给她拍马屁,“都知道你在维护青少年权益和青少年犯罪这方面是专家,刘清扬的妈妈还不赶紧过来。”   屁咧。她再专家在许多人眼中也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重要的案子怎么可能一来就派到她手上?她抬眼看何粤,“我是换的第几个律师了?”这案子她之前也听到一阵风声,刘清扬这个案子,就现在的证据来看,想要从里面全身而退不容易,又有舆论压力,前景不容乐观。他又家大业大,到时候弄得不好得罪了他的父母,不仅没能再上一层楼,反而惹来一身sao。如今稍微成名点儿的律师都爱惜羽毛,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只有她徐之南,初生牛犊,才在这个圈子里闯出些名堂来,就算这个官司打输了也能推到年轻没有经验上面,刘家也不可能为难她一个年轻女孩子。   徐之南挑眉,不得不说,老赵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何粤伸出手来,比了四根手指。徐之南一下就笑了,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没有直接答应他,“我要先见见他和他父母,至于接不接,再说。”   见她接下文件,何粤心里放心了大半。她现在是这样说,至于后来要不要接,到时候再看了。案子收益大,但是风险也高,就看他们怎么评估了。他朝徐之南比了个“ok”的手势,“那你先看看,我就去忙我自己的了。”徐之南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去了。   徐之南打开那份文件,仔细地看了两遍,又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刘清扬母亲的电话。   他妈妈叫王一,是本市相当出名的学者,大概是因为刘清扬的事情,这个大忙人居然一约就约到了。为了躲避记者,徐之南亲自上门拜访了她,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家住的地方,居然就跟卫陵父母是一个小区。   但人已经约下了,还是她主动提的,虽然不想去,但是徐之南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了。这地方是高级别墅小区,安保做得很好,也不用担心会有记者。徐之南把车停在了刘家大门前,跟王一打了个电话,等到门开了,她把车直接开了进去。   家里除了一个阿姨和一个司机,就王一一个人在家,见到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墨镜,在屋子里,总让徐之南有种欲盖弥彰的可笑感。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将自己的名片递给王一之后,他们家的阿姨就上来,给徐之南倒了一杯茶。   徐之南坐到她对面,虽然隔着墨镜,她还是感到王一的目光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知道她在想什么,徐之南也没有点穿,只是转过脸去把客厅观察了一遍,漫不经心地问道,“王教授,你们家好像没什么人气啊。”   她明显地看到王一身上一僵,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说道,“家里空间大,我跟我爱人又不经常回来,所以......你会觉得少了些生活气息吧。”   徐之南点了点头,又问道,“刘清扬也不经常回来对不对?”   “他上高中了,学习压力大,我们给他在学校外面买了套房子,他一般在那边。”这就是默然了刘清扬不经常回来的事实。徐之南作了个推断,“所以,你们工作忙,不经常回来,他学业忙也不经常回来,所以你们夫妻两个对孩子的情况并不那么清楚对不对?甚至包括,”徐之南直视王一,“他吸du都不知道。”   “我儿子没有吸du!”王一整个人都像是要跳起来了一样,大声冲徐之南喊道,“徐律师,我请你来是让你帮我儿子还他清白的,不是让你把脏水往他身上泼的。如果你不行,请你早点儿说,我儿子大好前途不是拿来让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试手的。”   徐之南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王教授,有几个误区我想我必须先给你说明。第一,还你儿子清白的应该是警察做的事情,不是我;第二,我不是想拿你儿子来试手,每一个案件我都会一视同仁全力以赴;第三,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从这个铁板一块的案件当中找到突破口,那么我请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再有隐瞒。我在这里也向你保证,有关的案件细节,凡是你不想公开的,任何人都从我这里拿不走一句话。”   王一咧嘴笑了笑,讥讽之意不言而喻。徐之南也笑了笑,“当然,你可以不信我。如果你真的不肯相信我,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告辞。”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王一连忙叫住她,“徐律师。”   徐之南稳住身形,低头看向她,王一伸手指了指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徐律师,还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她的声音慢悠悠的,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徐之南知道这是她又把心情平复下来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专注而沉默地听她说话。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爆出来,我们的确是不会知道孩子居然在外面xidu的。他十七岁都不到啊,怎么会染上这样的东西呢?我们家一向家教严格的,可是我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哽咽,摘下墨镜来一看,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在背后哭了多少次了。   徐之南默默地给她递了一张纸过去,王一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徐之南摇了摇头,又听她继续说道,“可能是在叛逆期的缘故,我们家孩子不是那么听我们的话,他爸爸一说就是骂他,我觉得嘛,孩子还小,还是要好好引导才对,不能一味打骂,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逆反心理特别强,你越打他越不怕你。”王一叹了一口气,“只是,我跟他爸爸的工作都很忙,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照看他,加上他年纪又有那么大了,身边也给他配了钟点工,也就不多过问他。”   她看向徐之南,“徐律师,说句实在话,以我们家的实力,孩子成绩好不好都不重要,反正将来有的是路给他走。他爸爸都安排好了,等到高考结束就把他送到国外去,谁知道......半路上会出这样的岔子......”   听她说的这些,徐之南对刘清扬的原生家庭已经有了些了解了。他父母都是精英,但因为工作忙,对他的关心很少。加上父母的教育理念不统一,在这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多少都会较常人叛逆。他又是有钱有势的主儿,年轻人好奇心好胜心都强,被人一怂恿,要去吸du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她虽然没有看到刘清扬的父亲,但是看他的性格和他妈妈的讲述,这样的孩子应该不敢去吸食高纯度dupin,一般也接触不到,他吸食的多半是yao头丸dama一类。   徐之南抿了抿唇,问道,“恕我直言,王教授,你平常跟你爱人的关系怎么样?”   王一脸上有片刻的停顿,正要开口,徐之南又打断了她,“他是不是在外面有情人,这件事情你们孩子还知道?”   王一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起了。徐之南点了点头,对刘清扬的印象更多了一分。她站起身来对王一说道,“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打扰你了。明天,我会去看守所见一见你儿子,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刘清扬对父母的憎恶可能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王一去了,只会起到反作用。见她要说话,徐之南又解释道,“当然,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开电话让你听见我们的谈话。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你在我去的前后一段时间内都不要出现。”她朝王一点了点头,“告辞。”   刘家的工作人员把她送出来,徐之南走到车门前,拉开门坐了进去。她拿出电话来,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老赵打了个电话,“刘清扬这个案子,我接了。”那边又说了两句捧她的话,徐之南微哂,挂了电话。   车子开到路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跟卫陵的父母打个招呼。这些年来虽然她跟卫陵关系每况愈下,但是他们父母却给了自己很多的帮助。况且,婚姻这件事情原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要是因为卫陵牵扯到他父母就不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卫陵多半又会觉得她是想曲线救国,打动他父母之后好不离婚吧。   一想到这个,徐之南被工作冲淡的压抑又涌了上来,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发动车子,朝门口开去。结果刚刚驶出不到五十米,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徐之南在心底叹了一声“真是逃也逃不掉”,发动车子,开到了那两人面前,“妈,张姨。”   她下车,走到卫陵妈妈和家里帮佣张姨的面前,安慧茹把她打量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卫陵呢?”说着便要抬头去找儿子。   他才不会跟我一起呢。徐之南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不过脸上却是分毫不显,“我过来办事,没跟他一起。”见安慧茹还要说什么,她生怕问道卫陵的事情,连忙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出门买菜啊,你爸晚上想吃藕丝园子,我正好也想出来走走,就跟你张姨一块儿了。”怪不得没有开车。徐之南给她们拉开车门,请她们坐进去,安慧茹探出头来看她,“今天晚上在家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这样了再推辞就矫情了,徐之南笑道,“好啊。”安慧茹见她答应,连忙拿出手机来,“也给卫陵说一声,让他下班后回家来吃饭。” ☆、第五章   第五章   徐之南浑身一僵,正要阻止,安慧茹已经拿出电话来拨通了卫陵的电话,“喂?儿子,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吧。”   她们的位置离得近,徐之南听到电话那头卫陵的声音通过电话传了出来,“怎么了?”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过节,他妈妈怎么会突然想到叫他过去吃饭?   “之南在这边呢,她过来有事,就顺便了。”安慧茹自然是不知道徐之南和卫陵已经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还在加紧撮合他们两个,“你想吃什么,我好买菜。”   他就说,不是过节又不是周末,怎么会突然叫他回去。他以前一直认为徐之南是个在工作上努力上进的人,没想到在感情上面她也是这么不择手段。不,他应该早就知道的,如果不是当年认为她是关子衿的救命恩人,自己根本不会跟她结婚。   昨天晚上两人才因为离婚的事情大吵了一架,没想到今天她就到自己父母面前装孝顺。卫陵心中恶心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淡了几分,“不了,今天晚上还有应酬呢,我不回来了。”   徐之南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卫陵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两人才吵了架,今天就要面对他,她知道卫陵对她肯定有想法,但是放在心里是一回事,要面对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慧茹挂了电话,有些抱歉地跟徐之南解释道,“卫陵说他今天晚上有事情,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徐之南笑了笑,“好啊。”安慧茹脸上的歉意徐之南通过后视镜看得清楚,她又自嘲地笑笑,原本应该是她来跟父母解释的,没想到调转了位置。亲疏一下就显出来了。   凭心而论,卫陵的父母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自然是不能跟自己的父母相比,但是相较于其他公婆已经好相处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关子衿的事情,所以对她心存愧疚,但不管怎么样,徐之南都承这份情。   三个人在超市采购了一番,徐之南难得来一次,自然也要好好表现。她自认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迁怒,卫陵跟她之间的事情,万万没有道理牵扯到两个老人家身上,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不懂罢了。   卫陵的爸爸卫风也在,听到徐之南是过来见当事人的,便问道,“是刘家那小子?”   徐之南微感诧异,“这么快你都知道了。”   “知道,怎么不知道。”安慧茹给他碗里夹了一个煎饺,“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我看他妈妈换律师都换了好几个了,没想到换到你手上来了。”他沉默了一下,又才开口,“你平常不是不管这些吗?”徐之南一般都是给弱势群体打官司,尤其是青少年,像刘清扬这样的,还真想不到她会接手。   徐之南笑了笑,把手在毛巾上擦了擦,说道,“也还没有答应,我是想先了解一下。”她知道,卫风肯定不会愿意她接这个案子的。   果然,她听见卫风叹了口气,说道,“别说爸爸多事,我觉得你接这个案子不是个好事。虽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耗,但是刘家到底不比其他当事人,如果真的失败了,他那边你恐怕不好交代。”徐之南知道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没有讲出来,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并不指望儿媳妇如何出格,徐之南在政法线上一直都热衷于青少年案件,这几年也闯下些名堂来。这样正面的名声,对卫风来讲,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简而言之,儿媳妇是给他们家锦上添花的砝码,会影响到她名声的事情,卫风自然不希望她去做。   见徐之南不说话,卫风朗然一笑,“当然,我也只是说说,给你点儿建议。你也不一定就败诉对吧。”   富二代、吸du、轮jian,说刘清扬是无辜的,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徐之南低着头,正想着如何才能把这个话题给转过去,门铃突然响了,张姨跑过去打开门,叫了一声,“你不是说你不过来吗?都没做你的饭。”   桌上的三人顺着她声音看过去,卫陵正脱下外套朝他们走过来。安慧茹连忙站起身来,“你看看你,下午打电话的时候说不会来,晚上没做你的饭你又回来了。”   卫陵拉住要去厨房的安慧茹,“妈不用了,我吃过了。”安慧茹却不管他,走到厨房里拿了卫陵的碗筷出来,“再吃点儿吧。”   他不可能真的不吃,于是干脆坐在了徐之南身边。   他们已经很久么有这样亲近过了,徐之南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剃须水的味道,清凉又辛辣。像是刚刚被砍掉的树木发出来的味道,一如当年她初初遇见他的时候。   见到卫陵,他爸爸有些埋怨地说道,“回来也不打个电话,好让你张姨多做点儿啊。”   卫陵却说,“是临时决定的,我本来就吃过了,所以不麻烦了。”   是不是临时决定的,恐怕这里只有徐之南知道。她低下头嘲讽地笑了笑,是怕她说些什么吗?果然,卫陵就是觉得她是专门过来告状的。   吃过晚饭之后卫陵就要走,可是穿上衣服才发现徐之南没有动。尽管很不想和她说话,但在父母面前,他还是要对徐之南表现出一副关爱的样子,“怎么?还想再坐一回儿?”   徐之南从一片鲜花当中抬起头,带着几分嘲讽地对他笑道,“我明天早上还要见当事人,今天晚上回去,明天又要跑一趟。”   这就是不想回去了。卫陵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徐之南却已经转过头去背对着他,“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我今天晚上住这儿。”   他们的房间一直留着,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她想住多久都可以。   可是留她在这里,卫陵专门跑这一趟不就没作用了吗?他压住心头的火气,走到她身边正想说服她,可是安慧茹的眼光却已经扫了过来。卫陵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点头妥协,“好吧。”徐之南要留,那他也不能走了。   他自然是不愿意跟徐之南一室相处的,但一想到走之前关菲菲跟他说的话,又硬是让他把掉头就走的念头给打消了。他不知道,他不想看见徐之南,徐之南如今也不想看见他。见他脸上隐隐透出烦躁的意思,徐之南冷笑着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今天的确是过来拜访当事人,正好碰到你妈妈了。我明天也的确要去见另外一个当事人,所以这里近些。”   卫陵抬头看她,眉心的折子紧得可以夹死蚊子,“你什么意思?”   徐之南走到沙发上坐下,“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事情跟你父母讲。”见卫陵微愣,徐之南笑了笑,不再管他,径自躺在沙发上,拉过毯子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还能期望卫陵会把床让给她。   昨天晚上几乎是一晚没睡,徐之南明明已经疲惫之极,却硬是睡不着觉。她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许久,终于不能忍受,从上面坐了起来。正要穿鞋去找安眠药,另一边却突然传来卫陵冷冷的声音,“怎么,许久没跟我一起,所以激动得睡不着觉吗?”   徐之南看着他,黑暗之中只看得见床上隆起一个大包,连他的脸在哪里都看不见。她轻轻“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便再也不管他,径自去找药去了。   卫陵被她的回答弄得一噎,差点儿呛到自己,正要说她太饥ke,耳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原本就烦,眼下更是被这声音烦得不行,“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怒气冲冲地看向徐之南,“你大晚上要做什么?”   “吵醒你了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回答他的是徐之南漫不经心的回答。卫陵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任他在这里怎么生气,徐之南就是不接招。碰上这样一个人,要他怎么办?   “不好意思你就声音小点儿。”突然而来的强光让卫陵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应,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见徐之南倒了一大把安眠药,心里一惊,却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说道,“年纪轻轻,就吃这么多药。做了亏心事才睡不着吧。”   徐之南转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把那把安眠药放了一部分进嘴里,喝了口水,对他说道,“做亏心事的不是我。”她说完就再也不理他,把剩下的放进嘴里吃掉,重新躺到了沙发上。因为药效的关系,片刻之后徐之南便沉沉睡去,安静的卧室当中,只听得见她均匀的呼吸。   她睡着了,卫陵却睡不着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不远处徐之南的睡颜,即使是吃了药,她睡得好像也不是很安稳,眉头紧皱着,像是有满腹心事一样。这个念头闯进他心里,他就讽刺地笑了笑,什么心事,是亏心事还差不多。徐之南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当初又怎么会去教堂祷告?又怎么会正好被他听见呢?   说到底,她还是害怕如今的这一切,从她手中溜走罢了。原以为她朴素自然,没想到她才是掩藏得最深、才是最虚荣的那个。 ☆、第六章   第六章   因为药物的关系,昨天晚上徐之南睡得还算好。早上起来的时候卫陵已经离开了,虽然早就应该习惯,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空了一下,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安慧茹说说笑笑。   简单地在卫家吃了点儿早饭,徐之南就开着车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就看到了王一的车,果然,她这样的“苍蝇妈妈”是不会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别人的。徐之南也没有拆穿,开着车子跟她一前一后地到了看守所。   因为刘清扬的背景比较特殊,警方也许是害怕他家动用关系把他引渡出国,所以驳回了刘家家长保他出来的请求。   徐之南见到他的时候,少年脸色苍白,虽然瘦削,但是从外面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她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精诚律所的徐之南。”她把名片放到桌上给刘清扬看了一眼,又马上被身后的警察给收了回去。   刘清扬嘴角露出一抹叛逆少年标志性的嘲讽笑容,说道,“我妈叫你来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之南,“这次换了个这么年轻的律师,可不像她的风格啊。”   “你不用这么排斥我——”徐之南还没有说完,就被刘清扬打断了,“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要好好配合我~”他怪声怪气挤眉弄眼地学着徐之南说话,最后用一个白眼结束了这番表演,“你这些说辞,早八百年就有人跟我说过了。能不能换点儿新鲜的?我都听腻了。”   徐之南没有动怒,像这种熊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如山。她虽然出道时间晚,但是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人,比他穷凶极恶的人多得是,她才不会被一个小屁孩儿给激怒呢。   “你说错了,我想说的是,你不用这么排斥我,我还没正式答应做你的律师呢,今天过来只是来看看你。”她往外指了一下,“你知不知道那边你们动的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见刘清扬抬头朝她看来,徐之南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到她,不过想来应该不太好,你虽然还没经事但是想必也应该知道,这个社会对女孩子有多苛刻,尤其是那么小的姑娘。”   “不是我动的她!”徐之南说完,只得到了刘清扬这样一声低低的咆哮,“我没有动过她!”   徐之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不是你,那你拿出证据来啊?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在她的体内发现了你的jing液?”   到底是小孩子,被人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脸上红一阵地白一阵。刘清扬赧然地转过脸,低声说道,“当时我喝醉了,不知道。”   “是喝醉了还是吸了du?”徐之南并不放过他。对于刘清扬这样的中二青年,也许他单纯,也许他不经世事,但绝不是像他妈妈想的那样软弱和不堪一击。这样大人般的对话,把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比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来哄,会更让他感到被人尊重,对话起来也更容易。   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想来自己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是......摇头wan。”相对于□□来讲,摇头wan价格便宜,外形讨喜,被很多年轻人喜欢。徐之南这种态度把刘清扬的情绪慢慢引导了出来,他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她了,开始自己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好,多要了几颗,又玩儿得比较嗨,后来直接掺到水里,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徐之南把那个受害少女的照片拿出来放到刘清扬面前,“她你见过吗?”   刘清扬看了一眼,上面的女孩虽然称不上如何美丽,但是胜在年轻,即时隔着照片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他摇了摇头,徐之南瞥了他一眼,“看清楚。”刘清扬依言,仔细地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   徐之南叹了口气,“这是那天晚上受害的那个女孩儿。”   刘清扬低声说了句“靠”,抬起脸来颇为不耐烦地看向徐之南,“大姐你说清楚啊。酒吧里灯光那么暗,那天晚上我身边的女孩儿个个都浓妆艳抹的,卸了妆谁认得出来?”   他说得也在理。徐之南把照片收起来,又问他,“那你的摇头wan是从哪里来的?”   “我有个朋友,叫方轩,我每次的东西都是从他那里来的。”   “他是你同学?”   刘清扬摇头,“不是。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他比我年纪大,但有门路,还经常带我玩儿,我都跟着他。”   徐之南点了点头,刘清扬说他那天晚上吸嗨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是从他这边能得到的消息有限。她站起身来,“自己在这地方好好反省一下吧。”她说完就要走,身后刘清扬却突然叫住她,徐之南转身,那个少年见到她的目光,犹豫了一番,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会不会坐牢?”   这个问题......她还真是不好回答呢。徐之南转了个玩儿,“要是能平安,你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惹你父母伤心了。”说完,便转身走出了会面室。   她一出去,王一就连忙走上来握住她的手,“怎么样徐律师?我家孩子他怎么样了?”王一和丈夫过来申请了几次要探视,但都被刘清扬自己拒绝了,也只有前面律师进来见他,他才会应允。   “还好。没病没灾,精神状态也好。”徐之南往前走去,王一跟在她身边,忙不迭地问道,“那徐律师,他......跟你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徐之南停下脚步,看向王一。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自己孩子这样担惊受怕,恐怕王一这样的贵妇这一生都没有这样过吧。只是......她想到刘清扬刚才提供给她的那几条聊胜于无的消息,觉得还是不要给眼前的母亲过多的心理负担了。她点点头,“还好,不过有些还要确认。”说完便闭口不言,再也不谈案子了。   王一见她如此,就是想问她详细的信息也没办法。两人走出大门,徐之南站定,对王一说道,“王教授,这个案子我愿意接,你下午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我们律所把手续办一下。今天下午我要去取证,不在,到时候你找我的助理就好。”   她说完就要离开,王一连忙拉住她的手,问道,“徐律师,我儿子......会没事的对吗?”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孩子坐了牢也有办法洗白的,大概是母亲的天性,她总是忍不住要担心。   徐之南没有回答她的话,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她也不敢打包票,只是说道,“以后对你孩子多关心些,有的时候钱不是万能的。”如果他们夫妻俩能多注意一下孩子,刘清扬怎么会跑去用吸du、打架来引起他们的注意?不去做那些,也就更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徐之南出来之后,没有回律所,而是给刘安安打了个电话,让她给自己把刘清扬的人际关系梳理了一遍,接着便去了那个受害者的家里。   那个女孩儿叫李颖,才十六岁,据说刚刚出来工作不久,她在s市里除了个远方表叔便再也没有其他亲戚了。但在思想守旧的老一辈人眼中,即使李颖是受害者,恐怕她的家人对她也没有好脸色。   她住的地方是一片城中村,车子开到巷子口就开不进去了,徐之南只好下来,自己走了进去。   她走到一栋房子面前,四下打量了一下,立刻就有一个中年女人语气不善地问道,“诶,你干嘛?”她的眼睛像机关枪一样在徐之南身上上下扫射。徐之南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请问李颖是住在这儿吗?”   那个中年女人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哦,你说那个啊......”她瞥了一眼徐之南,目光又在她质地良好的风衣上面打了个转,小声说道,“穿那么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男人的钱......”见徐之南的目光朝她看来,她连忙伸手一指,说道,“在四楼,左边的那个,你自己上去吧。”   徐之南礼貌地跟她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上了楼,身后还能听见那个中年女人吐唾沫的声音。   这世上,冷漠和无知,比真正的凶手有时候还让人觉得可恨。   房子是当地居民的自建房,质量并不怎么好,楼梯窄窄的,徐之南站在四楼都能听得见刚才楼下那个中年妇女大声的讨论,“穿成那个样子,是在显摆什么?来找那个小jian人,多半跟她做的一样的工作......要不然年纪轻轻,怎么穿那么好......”其中一个赶紧补充道,“还是开车来的呢,就在外面。”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什么,朝那几个妇女招了招手,她们头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家爆发出一阵尖利又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刺穿徐之南的耳膜。   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李颖刚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还住在这样的环境下面,真不知道她受到的伤害,要怎么样才能恢复。   徐之南转过身,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孩子声音,“谁呀?”   “请问李颖在吗?我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徐之南编了个名字,刚刚说完,门就开了,里面出现了一张素净却略显疲惫的脸,少女像是才睡醒一样,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你找我?”   徐之南点了点头,“能让我进去说话吗?”那个少女侧开身子,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第七章   第七章   出于职业习惯,徐之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很乱,除了一个便携式衣橱一张小小的桌子,就只剩下一张床了。床上被子衣服乱成一团,她的脚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随意地歪倒在地上。外面是个小阳台,不到两个平方,搭了一个小台子,放了个电磁炉和各种调料,炉子上面还有个炒锅,里面放了几只没有洗的碗。油腻腻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腻人的光芒。   屋子很小,看样子不到十个平方,非常的拥挤。那个女孩儿给徐之南指了下凳子,示意她坐下,徐之南也不客气,径自坐到了那个还算干净的凳子上面。   她问那个女孩儿,“你就是李颖?”   她点了点头,脸上有着浓浓的厌倦。屋子的采光不好,她的脸在一片黯淡的天色中显得格外疲乏。“你说你是社工?你是过来给我拿钱的?”   社工就是给钱吗?徐之南没有笑,她知道,有许多人都是这样理解的。觉得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一旦社工上门,就是给他们提供无偿的服务的。她摇了摇头,问道,“我知道你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就是被人轮jian嘛。”李颖不在乎地打断她,“美女,你不用这么婉转,底下那群八婆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只是不想跟她们计较罢了。有些老女人,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   徐之南见她自己不在乎,对这个女孩儿的认识又多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情,但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情牵涉到的人非同一般,现在舆论压力也比较大,我们也是害怕你想不开。既然你自己能够放开,那也挺好了。”她像个大姐姐一样看了一眼她的衣服,说道,“你很会选衣服嘛。”她拿起一件粉红色的半截裙子,在李颖身上比了比,“很衬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呢。”   打开女人之间话题的,永远都是衣服护肤,李颖也不例外。她笑了笑,说道,“我最喜欢这条裙子了。看不出来你跟我审美倒挺一样的。”   “你年轻,皮肤又白,这样的粉红最称你了。”徐之南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到了地上的男士鞋子,说道,“这地方偏僻,一个人住着怕不怕?”   “怕有什么办法呢?”李颖无奈地瘪了瘪嘴,“我要有钱的话我也不至于住这样的地方啊。”   “说真的,我这么年轻,虽然算不上多漂亮,但要真的是狠得下心,当人家几年小老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哪里还用过这样的日子?只是......哎......”她叹了一口气,徐之南立刻会意,说道,“你有喜欢的人?”   李颖点了点头,“我跟他不住一起,不过他经常过来。”   “你男朋友吗?”   李颖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徐之南眼神暗了暗,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可以住一起啊,租个大点儿的条件好点儿的房子,也节约成本。互相还有个照应。”   这次李颖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徐之南见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跟她告别,“那件事情......就当是狗咬过吧,你既然自己想开了,那就不用在这儿多说了。”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李颖说道,“我知道现在有许多人居心叵测,想打你的主意,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要是拿不定主意了,可以问问我,或许我能给你建议。”她伸出手来,“你把电话给我,我给你留个电话吧。”   第一次见面就要留电话,李颖有些犹豫,不过想到徐之南刚才一直温柔和善,况且拿个电话出来也不算什么,于是给她说了电话号码。徐之南给她打了一个,“我叫徐芸,你记号。”李颖点了点头,把她送出了门。   徐之南走到巷子口,钻进车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给办公室的刘安安打电话,“安安,帮我做件事情,查一下刘清扬案件当事人李颖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她男朋友,我马上回来。”   过了两天,刘安安终于把李颖的人际关系查清楚了。她男朋友叫肖鹏鹏,因为长相不错,身边跟了好几个女孩子,不止李颖一个女朋友。李颖平常的钱,一部分拿回去了,另一部分给了肖鹏鹏,只留下少部分自己用。她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面本身就不容易了,没想到身上还背了两只吸血虫。   徐之南心有戚戚,但转念一想,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满心满意地追在卫陵身后,永远只为他那一眼,最终......最终她还是被人抛开了。   徐之南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没忘了正事,“肖鹏鹏的经济状况查过没有?”   刘安安点了点头,“他工资不高,但是身边好几个女朋友给他钱用,花钱大手大脚的。不过......”刘安安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但就是不知道他的钱上哪里去了。无非就是请客吃饭,但是请客吃饭,也用不了那么多啊。”   徐之南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可以去查查,肖鹏鹏有没有在吸毒。”刘清扬手里有摇头wan,他们身边肯定还有不少这样的药品。李颖不太可能是偶然间被拉进来的,必然跟他们有什么联系,唯一的联系,或许只有肖鹏鹏了。   刘安安被这么一点,立刻明白了大半,连忙转身出去,“我这就去查。”徐之南看她干劲儿起来了,也不拦她,任她去了。不过,她身边目前就刘安安这么一个女孩子,做起事情来到底太累了,这个案子过后,她要向老赵申请,给她多添几个人手了。   两个人又加班到很晚,刘安安到底是才出来的女孩子,不是很适应这样的生活,徐之南请她吃了饭,又安抚了她一阵,才开着车回了家。   她回的是跟卫陵的住处,打开门一看,却愣住了。无他,以往每天晚上都是黑漆漆一片的屋子里,此刻里面竟然亮着灯。那一刻,徐之南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家里进贼了。   她站在门口,一边小心翼翼地拨打110,一边对立面喊道,“谁在那里?”没有人回答,只听得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徐之南不敢进去,又喝道,“你再不出来,我叫人了啊。”   卧室里这才走出一个人来,卫陵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衣站在卧室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回我自己的家,你叫什么人?”   徐之南的心一下起一下落,转眼间就找不到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掐掉电话,讽刺道,“真是稀客啊。”   卫陵皱了皱眉,她知道卫陵一向觉得她尖酸刻薄,不愿意跟她多交谈,只是尖酸刻薄久了,她也早就忘了温顺是什么样子。更何况,卫陵心中以为的温顺,也未必就如他想象的一般。   卫陵知道徐之南工作拼命,但是没有想到会拼命到如此程度。他原本就是想趁着徐之南不在家回来找东西的,免得碰到她。谁知道临走之前又被关菲菲叫去给她和她朋友买单,又玩儿了一会儿,就来晚了。手机上的日期已经变了一天了,她才从办公室里回来,想到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老宅同居一室,徐之南大口大口地吃安眠药,卫陵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个时候他虽然是在讽刺徐之南,但也不是真的想那样说她。好像是......伤害一个人成了习惯,说出来的话,就成了他不能控制的东西了。   徐之南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她弯腰换上鞋子,脱下外套,走到卧室里拿了睡衣打算去洗澡,不过看卫陵还在,她想先把他打发了。免得他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在勾引他。“你找什么?”这屋子里可没有太多卫陵的东西,他常用的早就被他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连他生活的气息都很少。   卫陵转过身,“一根编织的红绳子。”   他一说徐之南就记起来了。那根红绳子是当年关子衿送给他的,当年学校间是流行过一阵这样的东西,女孩子编了送给男孩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其中情谊却不是能用金钱评估的。尤其是,这才是关子衿关大小姐亲手编的。她从来不会做什么手工艺品,身边万事都有卫陵帮她代劳,就算卫陵不在,他也会为心上人提前打点好。纵然是卫陵没有想到,关子衿也有办法让别人办了。总之,编绳子这样的事情,恐怕在关子衿的生命里,仅此一次。   正因为如此,卫陵相当爱惜,那条绳子,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讲,都有爱惜的价值。所以这么多年来卫陵一直戴在手上,诊视程度,比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加起来都要多。徐之南不想他在这里待太久,她还要洗澡睡觉呢,走过去,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一条泛旧的红绳子递给他,“那天晚上你掉在这里了,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所以给你收起来了。”   首饰盒里其实就放了一套当年他们结婚时徐之南戴的耳环项链还有戒指,项链耳环都是安慧茹送的,只有戒指,是卫陵买的。他们的婚姻,没有玫瑰和鲜花,只有一枚钻戒,虽然价格高昂,但却冰冷。   那根红绳子放在首饰盒里,被时光磨旧的红色在旁边星光璀璨的钻石中间黯然失色。卫陵不是没有看到这个盒子,只是这到底是徐之南的东西,他不想动。   他将那根红绳拿起来,一边往手腕上戴去,一边微带埋怨地说道,“那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弄得我到处找。”   徐之南站起身,朝浴室里走去,“因为我不想找你。”找了那么多年,有时候她也很疲惫。 ☆、第八章 (加更稍后送上)   第八章   徐之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卫陵已经走了。既然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会在这里多留一分钟的。“家”这个字,放在他们身上,竟如此的可笑。   卫陵对关子衿的宠爱谁都看在眼里,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但也有起码的好恶了。关子衿对外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不是没有男生想追她,但每次都被她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愿意跟她来往了。   她招男孩子喜欢,自然就有许多女孩子讨厌她。徐之南那个时候刚从小县城里上来,虽然性格不算内向,但也跟外向搭不上关系。加上刚来学校,谁都不熟悉,她这样一个天生慢热的人也就没什么朋友。独独关子衿,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一个寝室的,也许是因为漂亮的男孩儿女孩儿天生招人喜欢,一来二去,她竟然跟关子衿成了好朋友。   说要好,也不能说多好,关子衿有先天性心脏病,卫陵对她从来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了她。连带着她身边的同学朋友都要请个遍,请他们多多关照关子衿。这样的一个玻璃人儿,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剩下的相处久了也多半会觉得她有些麻烦,只有徐之南,坚持了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关子衿的关系接触到卫陵喜欢上了他,还是因为她一早就喜欢上了卫陵,所以才会跟在关子衿身边那么久。为她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那个时候,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不平等,不是关子衿对她说话大呼小叫,事实上她永远温柔,而是她们两个的位置不对等,徐之南永远都是迁就关子衿的那个。   她迁就关子衿,而对方却几乎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那些小事情,说起来真的感觉不值一提,但是日积月累,却总有爆发的一日。   只是,徐之南不是一个容易爆发的人,她的性格,好像燃点很高的油,不容易烧起来,一旦燃烧,便是燎原之势。   人人都觉得关子衿柔弱需要保护,她身边男的有卫陵,女的有徐之南,只是,她把卫陵放在眼中,徐之南却从来不被她看在眼里。   徐之南低头笑了笑,笑自己当时的幼稚和一根筋。她早就应该远离关子衿的,她也是人,也有自尊心也会伤心,凭什么要把自己套牢在跟关子衿那样一段畸形的友情当中?关子衿是公主应该被高高地捧起来,所以她徐之南,就活该跟在关子衿屁股后面转吗?   想起以前的事情,她难免有些心绪不平。过了这么多年,想起当初的事情她还是会觉得难堪,可惜她却再也没有讨回来的那一天了。   这一晚照样是在吃了很多安眠药之后才睡过去的。徐之南早早地到了办公室,何粤来的时候她已经办了许久的公了,看到她,夸张地叫了一声,说道,“徐大律师,你再这样辛苦下去,恐怕就要英年早逝了。”   徐之南笑了笑,“你知道我要英年早逝,麻烦赶快给我配个男助理,安安一个人忙不过来。”   何粤干错坐到沙发上,一边拿出他老婆给他的爱心早餐一边问徐之南,“你吃早饭了没有?”见徐之南点头,又说道,“不介意我在这里吃吧?”不等徐之南答应,就开始吃了起来。   徐之南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何粤趁着吃饭的间隙中跟徐之南说道,“你也知道现在要招一个靠谱的员工有多难了。上次校招不是没有招到吗?这次招聘你干脆跟着我们一起去吧,看上哪个选哪个。”说得好像大学生是白菜一样,他们想挑就挑想选就选。   “我也不要求学历有多高,能做事情就行,要踏实肯干,一定要是男生。”徐之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我这边事情多着呢。”   “刘清扬那个案子你接了?”何粤抬起头来看她。   徐之南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他这个案子不难。”   听她这么一说,何粤就知道有眉目了,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你查到些什么?”   “我怀疑,刘清扬这次的事情是有人故意下套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冲着刘清扬本人来的,还是冲着他父母来的。”假设一下,刘清扬花钱大手大脚,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有钱老爸,但他毕竟还是学生,能用的钱不多,这些人就想干票大的,干脆给他下了这样一个套,以轮jian来将他引进去,进而讹诈他的钱款。   何粤立刻就明白了,“你问过刘清扬了?”   徐之南摇头,“还没有,打算今天去问他。”她问过王一,安发之后刘清扬并没有问家里要过钱,但这样也不能排除刘清扬没有被威胁的可能。毕竟,有的时候数额太大,他也知道家里不会给,反而不愿意开口。   何粤在她办公室里吃完早饭后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直忙到了下午,徐之南才从办公室里出来,随便买了个面包啃了,就开车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再次看到刘清扬的时候,他精神比上次委顿了不少。徐之南悄悄打开包里的录音笔,开门见山地问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是不是有人威胁过你?”   刘清扬一怔,抬起头来朝徐之南看过去。徐之南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件事情其实不复杂,无非就是个犯了中二病的阔少被人阴了,但他又没有自己擦屁股的能力,却又不愿意跟闹翻了的父母低头,于是就这样被人送进了监狱。   案件之所以能够引起这么大的波动,一方面是因为刘清扬的富二代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人在这中间推波助澜。若说无缘无故让这么多家报纸介入,徐之南才不信呢。   见徐之南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刘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那天晚上之后,就有人来找过我。他说他是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还带了一群人叫我赔钱,开口就要一百万。我的零花钱虽然不少,但那也是家里定时给打的,突然要这么多,我父母肯定会怀疑。况且我又没有正事,我爸也不会给我那么多钱的。”   “你意识到你自己被人下套子了吗?”   刘清扬乖乖地点头,“我有点儿这样的意识,那些人还说,要是限期还不出来钱,就要报案。我原本以为那天晚上那么多人,查不到我,没想到他们留了证据,警察一查就把我查出来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好了。但那个时候想跟我父母说,已经晚了。”   是晚了,舆论已经被造了起来,刘清扬想要私了都晚了。   “那为什么还是不跟父母说?”   “因为我开始怀疑我究竟有没有做过这件事情。”他抬起头看向徐之南,“那天晚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说我强bao了那个女孩就是qiangbao了吗?我要是跟他们私了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qiangjian犯的罪名?而且,”他低下头来,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我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情人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比我小十几岁。如果我跟他们私了,我爸爸,一定会放弃我的。就算我这次没事情,以后在他面前也更抬不起头了。还有我妈妈......也一样......”   徐之南默然。刘清扬小小年纪,没想到考虑问题居然会这样深,虽然还是免不了幼稚,但是能够考虑到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父母的。”   刘清扬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久经风浪的人,只要刘清扬咬死了不承认,他父母一定会给他讨回个公道的,万万不至于到现在。   刘清扬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了。   徐之南从看守所里出来,正好陈佳璐打电话过来,约她吃晚饭。陈佳璐大学毕业之后考上了公务员,工作轻松悠闲,他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何粤能挣钱了,她那点儿钱也就不在乎了。   驱车前往跟陈佳璐约定的地点,那是一家湘菜馆,陈佳璐老家是湖南的,口味重,大学来了s市,几年下来,这里清淡的饮食非但没有把她的口味冲淡一点儿,反而让跟她最要好的徐之南也一起变得重口味起来。   远远地就闻到大红袍辣椒的香味儿,徐之南中午只啃了一个面包,闻到味道馋虫就被勾了起来,走到门口,就看见陈佳璐站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上跟她招手,她连忙走过去,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桌红艳艳的东西。   “我只点的我自己的啊,你想吃什么自己点。”陈佳璐给她倒上茶水,徐之南坐到她对面,把口红擦掉,“今天晚上不回去,你家何粤不说什么吗?”   “管他呢,让他自己在外面解决吧。”陈佳璐看了看徐之南,饶是化了妆,也能看出她脸色不怎么好,耳朵苍白丝毫看不见血色,“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身体差了这么多?何粤说你经常加班到很晚,你干嘛那么拼命啊。钱够用就行了呗,难道还要挣个金山银山出来吗?”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这种毫无安全感的人,永远学不会陈佳璐那种的生活态度,一天没有钱,她就一天惶恐,转来转去,说要追求真爱,回过头来才发现,还是钱可靠。   见徐之南没有回答,陈佳璐把一只口味虾放进嘴里,吃完才说道,“问你呢,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精神状态这么差?”   徐之南一愣,随即淡淡说道,“卫陵要跟我离婚。” ☆、第九章 (文收150的加更)   第九章   陈佳璐一愣,随即说道,“好啊,你同意了没有?”   她就知道。徐之南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没有。”   “为什么不?”要不是手上还拿着虾,徐之南觉得陈佳璐可能马上就要站起来了。“你傻啊,你想想,你跟卫陵两个人的婚姻,这么多年来还剩什么?不,应该是卫陵给过你什么,你拥有过什么。”   “感情?是你单方面的;婚姻,也是你单方面的。如今他更是不要脸的要把初恋情人的死栽在你头上,你干嘛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陈佳璐把虾肉吃完,说道,“依我看,趁现在他还有点儿人性,拿了钱,赶紧走人。你现在还年轻,又没有孩子,又正是事业上升期,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不用非要在他卫陵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你有工作有学历有能力还有钱,怕什么?实在没有看得上的,包养个小狼狗,甜言蜜语对你还言听计从,不比那个成天一张死人脸的卫陵好?”她拍了拍徐之南的手,“别那么想不开,离开了卫陵,你还有大好的时光。”   徐之南苦笑,她就知道陈佳璐会说这样的话,还真是跟卫陵一样的看法呢。只是他们两个人,一个想要赶紧摆脱自己,另一个却是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虽然立场不同,但建议却是一样的呢。   看她的神情陈佳璐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她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呀你呀,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她抬眸看了一眼徐之南,又低头盯着面前的那盆菜,说道,“我觉得你其实就是不甘心,你这个人一向要强,虽然不至于什么都要跟人比个高低,但是总想证明自己其实不差。尤其是在卫陵面前,想要证明你其实并不比关子衿差。但是你想想,之南,这么多年,就是块石头都被焐热了,可卫陵还是不喜欢你,那就证明,他其实真的不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喜欢。再这么纠缠下去,他会越来越讨厌你,你感情只会越来越无望。”   “失去了一个卫陵没什么,但我害怕,你这么容易钻牛角尖,将来有一天离开了卫陵,再也没办法接受其他人。”   “感情这种事情,其实说白了,就是反复希望反复失望,到最后弄得自己都绝望了。我不想你将来成为那样的人,你还有大好的年华,没道理要耗在一个人死人和一个不喜欢你的身上。卫陵不喜欢你没找到你的优点,那是他眼瞎。你何苦跟个瞎子一般计较呢?你这个人,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所以容易钻牛角尖。退一步,从卫陵那里退出来,我不信你这么能干会没有优秀的男人喜欢你、真心实意地对你好。”   徐之南嘴角凝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知道陈佳璐说的话都是为了她好,也承认,这么多年她这么努力,心里未必没有要跟人一较长短的意思。但感情这种事情最没有道理,卫陵喜欢关子衿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一件事情,她再怎么好,在卫陵眼中也比不上关子衿的十分之一。   这场较量,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就输了。   她这么不甘心,其实也是因为关子衿没有她看起来那么好吧?如果她真的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优秀那么純善,徐之南就是再喜欢卫陵也会从心里祝福他们两个,也会由衷地佩服关子衿。然而不是,关子衿跟徐之南的差距没有差到要让她徐之南一辈子俯首称臣的地步,况且,接触过她才知道,金玉般的外表下,她那颗并不純善的心。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关菲菲把切好的牛排放到卫陵的盘子里,偏头对他笑道,“这家的牛排很不错,经过了改良,比国外的少了几分腥气,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汁原味。”她偏头的角度恰到好处,头顶温暖的灯光打下来,真的像在拍大片一样美轮美奂。   这个角度她练习了好久,是她认为最像关子衿的角度。如果关子衿还活着,恐怕跟她现在也差不了太多吧?   果然,她看见卫陵的目光微怔,好像穿过她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关菲菲轻轻咬了咬后槽牙,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脸上却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早就想叫你一起出来吃饭了,只是你这个大忙人一直没空。”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好吃吧?”   卫陵点了点头,牛排很入味,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他笑道,“你推荐的,自然都是好的。”他端起酒杯,举到关菲菲面前,她笑了笑,一同举杯,可是目光却不期然地看到了他手腕上那一根被磨旧了的红绳,不由得一怔。   察觉到她的目光,卫陵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关菲菲低下头,想起被她烧掉的红绳,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绳子你又找到了?”   卫陵点了点头,脸上有些不好看。关菲菲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问道,“在哪儿找到的?你找了那么多天都没看到,是被你放哪里了?”   “不是我忘记了。”事实上,关于关子衿的事情,他觉得他永远不可能忘记,“是那天去公寓,不小心掉的。”   公寓是哪里他没有明说,但看他的脸色关菲菲就知道肯定是他跟徐之南的新房。她眼中露出一丝了然,但又怕卫陵看出来,赶紧跟他碰了碰杯,还不忘嘱咐道,“别喝太多,等下还要开车呢。”   两人吃完饭,一起下了楼,关菲菲走到一半,突然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想去趟洗手间。”她吃完饭忘记补妆了,等下让卫陵看出来了就不好了。   卫陵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她的包,“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走到了餐厅门口去等她。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冷。刚从开着暖气的地方出来,卫陵被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关菲菲去洗手间没那么快,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夜景,中途还碰上两个熟人,打了招呼之后,冷不防地却在街对面看到了拎着两个包的徐之南。   他微微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也是在这里吃饭,此刻跟他一样是在等人。不过,约她的显然是女客。   头顶璀璨的霓虹灯照下来,她的脸上有着浓重的倦意。即使化了妆,眼底也有掩不去的疲惫。其实平心而论,卫陵是很欣赏徐之南的。有拼劲儿,有狠劲儿,能吃苦,有毅力,关键是拥有了这些,她还能有最起码也是最难得的道德底线。这样一个人,作为工作伙伴来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也难怪他爸爸会对徐之南青眼有加,这样的姑娘,没有背景,光靠赤手双拳,能拼出现在的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对她肃然起敬。   只是......想到那天在教堂听见她亲口说出的话,卫陵心中又泛起些疙瘩。当年如果不是徐之南犹豫了,没有立刻把关子衿送进医院,她又怎么会抢救不过来?再有,徐之南能瞒着自己那么多年,他又怎么知道那天的祷告她说的全是真话?万一,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救关子衿呢?就像这些年来一样,她顶着“关子衿救命恩人”的名头接近他换取他的好感,进而跟他在一起。卫陵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徐之南了。   像是不想再看她一样,卫陵转开头,不去看她。正好关菲菲出来,看到了他的举动,也看到了对面的徐之南,对卫陵说道,“那边是徐律师吧?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卫陵摇了摇头,“不用了。”看到卫陵这么厌恶徐之南,关菲菲心中升起一种快意来。她得不到卫陵,徐之南得到了还不是一样没什么用?她知道在卫陵心中她永远比不上死去的姐姐,但看到徐之南能被卫陵这么嫌弃,她竟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他们两个转身打算离开,却不妨背后传来一声吹口哨的声音,卫陵和关菲菲双双回头,就看见徐之南和陈佳璐并肩站在路口,看到他们,陈佳璐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边走过来边对卫陵说道,“师哥,你介绍一下啊?”   卫陵跟徐之南他们是一个大学毕业的,陈佳璐叫他“师哥”也在情理之中。   卫陵还没有张口说话,陈佳璐就笑嘻嘻地说道,“这娥皇女英,师哥这是打算学李煜吗?”   卫陵脸色一沉,抬头就看到徐之南站在陈佳璐旁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扒光了站在大马路中央一样,羞耻而恼怒。他故作淡然地偏开头不去看徐之南,对陈佳璐说道,“大晚上别在外面到处晃。”   “不晃怎么能遇见你们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陈佳璐笑道,“刚刚之南还跟我说师哥你打算跟她离婚了,我正想给之南物色一个呢。”   话音刚落,她的手臂就被徐之南用力扯了一下,她在陈佳璐耳边轻声说道,“我们走吧。”再看笑话下去,可就是别人看她笑话了。   陈佳璐朝卫陵挥了挥手,十分爽朗地说道,“那我们走了啊师哥。”她朝卫陵身后的关菲菲看了一眼,又跟卫陵说道,“容我多嘴一句啊,这再是妹妹也跟姐姐不一样,师哥你别自己玩儿脱了。”说完便拉着徐之南一路扬长而去。 ☆、第十章   第十章   胃里传来一阵阵绞痛,徐之南用手按住胃,拉开抽屉翻了一阵,才发现止痛药早已经完了。她叫了两声刘安安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徐之南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就让刘安安下班了。   她勉强站起身来,打算去接杯开水,喝完下去买药,可是刚刚站起来,就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连站也站不稳。她连忙坐回椅子上面,趁着最后一点儿力气打了120.   医生给她注射了一支止痛剂,徐之南过了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倒是一夜好梦,第二天还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徐之南拿起来一看,是何粤的电话。她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如今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昨天晚上急救队上来,门卫也看见了,应该是今天早上看到她不在办公室,又听了门卫反映,所以才打电话问她的。   徐之南接起电话,跟何粤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嘱咐了他两句工作上面的事情,正好医生过来看她,徐之南这才把电话挂了。   医生是个女医生,看样子不到三十,应该还在念书。看到徐之南朝她笑了笑,说道,“你可真是能干啊,一个女孩子居然自己撑着打完电话又叫了急救车过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现在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丈夫靠不上,父母太遥远,除了自己做完自己的事情,还能怎么办?现实情况不允许她软弱,事实上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从一开始就历经风雨,总好过在温室里呆久了,突然被人放到太阳底下曝晒。   “昨天晚上还来了个女孩子,年纪比你小不了多少,输个液闹了大半宿,一群人陪着她玩儿。”女医生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徐之南问了她一些情况,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你的□□我让他们等下拿给你。”徐之南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不能交钱,直接拿了卡让护士帮她去交了。她点了点头,那个女医生大概是看她一个人,笑着说道,“年纪轻轻的,胃病这么严重,工作再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徐之南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再做声。   她一觉睡醒了,脸上的妆早已经花了,正好现在离输液还有一段时间,徐之南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洗漱用品简单地洗了个脸。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干净了,她才换了衣服,简单地挽了头发打算去食堂买早饭。   这个时候人不多,徐之南买了粥打算端回病房吃,没想到电梯门刚刚打开,卫陵的那张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站在人群中央,高高的个子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他手上也端着一碗粥,徐之南看了一眼标签,是城南一家老粥店的,那里的鸡丝粥最出名,每天早上要排好长好长的队去买。而从城南到这个医院,就算不堵车,都有快四十分钟的车程。   能让卫陵花这么多心思的人,除了关菲菲不做二人想。徐之南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这碗粥如此烫手,烫得她想赶紧扔掉。可是她没有,这粥再不好,也是她自己花钱自己去买的,都是她自己做的,为什么还要嫌弃?   徐之南下意识地抱紧了那碗粥,进了电梯。   一路上去,不断有人进来也不断有人离开,她和卫陵两个人,像是陌生人一样,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徐之南自觉能够泰然处之,透过镜子向后看去,卫陵依旧一副淡定模样,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徐之南也不想去猜,等到了她住院的那层楼,她端着碗就踏出了电梯。   后面传来脚步声,如此熟悉,那是她听过无数次又盼望了无数次的声音,只是每次都让她落空。徐之南没有回头,径自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粥端回来已经有些冷了,徐之南赶紧换了病号服,端着碗又到了走廊处的微波炉旁边。   眼下正是吃饭的高峰时间,队伍排了好长好长,原本以为卫陵这会儿肯定在跟关菲菲独处,没想到她无意间地一转头,就恰好看到他。   手上还是端着那碗粥,在离徐之南不远的地方,看到她回过头来,目光移到她身上的病号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徐之南才不想去想他皱眉呢,正好到她热饭了,她连忙端着粥走上前去,把盒子放到了微波炉里。   刚刚拧下,旁边就多了一个影子。甚至不用抬头只听呼吸,就能知道是他来了。徐之南抬起头看向他,“你想插队?”   卫陵却答非所问,“你生病了?”   听他问自己,那一刻徐之南的心居然可耻地暖了一下,轻轻应了声,“嗯。”   “怎么回事?”她听见卫陵又问。   “胃病犯了。”徐之南不想多说自己的病情,正好粥好了,她打开盖子,把饭拿了出来,正打算离开,没想到身后卫陵却叫住了她,“你等等。”徐之南回头看他,只听他说道,“我等下把粥热了就过来看你。”   是吗?排在关氏姐妹后面的关心,她真的不稀罕。她刚好拒绝,但不知为什么,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句轻轻“嗯”。捧着碗走过去的时候,她从心里升起一丝浓重的厌恶,说好了不理他,要给他些脸色看看的,可是每次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儿关心,她之前立下的誓言,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那份厌恶之后,涌上心底的,是甜甜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甜蜜。   徐之南捧着粥坐到床上,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食堂里的大锅饭,自然称不上好吃。粥味很淡,原本就没什么味道的嘴巴,吃了这个更觉得没味道。不过徐之南也知道谁都可以闲,就她不能闲,还是乖乖地把粥吃完了。   吃完粥,卫陵还是没有来,徐之南笑自己果真是把他看得太重要了,反正这样等下去又无聊,她干脆拿了平板出来开始办公。   沉浸在工作当中,果真很快就能忘记卫陵。徐之南觉得她这么拼命地工作,一方面是出于她在感情上面没有安全感,需要工作给她带来归属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掉和卫陵有关的一切吧?   那些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也难怪她不想去想。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她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徐之南把案子的大概思路写完,交给办公室里的刘安安,正要起来上个厕所,卫陵就过来了。   她早已经习惯了在卫陵那里失望,等到他真的来了,反而不习惯。   两个人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卫陵乍然见到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愣了一下才问道,“你好些了没有?”听上去就跟陌生人的寒暄没有什么两样,听不出任何真心。   徐之南心中微酸,这样的情况她早该习惯的,但每一次遇到了还是会觉得伤心。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好多了。”那也是客套话,事实上这会儿药效过了,她胃正疼得厉害呢。   “那就好。”卫陵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关菲菲在这里住院,我中午要给她送饭过来,把你的一起带过来吧。”   徐之南听得直犯恶心,刚想讽刺他,又想到他到底来看了自己一场,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改成冷冷的一句,“不用了,你照顾好她就是了。”   她脸色冷冷的,刚才还带着几分暖意,现在就仿佛从春天瞬间到了冬天一样。事实上话一出口,卫陵就后悔了。他知道徐之南是怎么样一个人,骄傲是她,尖酸也是她。她跟关菲菲那种关系,自己这么说,徐之南一定会认为他是过来耀武扬威的。   他想解释,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低声说道,“我给你把饭带过来。”声音虽然轻,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徐之南懒得理他,重新坐回床上,正要开口赶他走,刚才那个女医生又过来了。   她看到卫陵,笑了笑,“哟,这姑娘你也认识啊。”她让护士把车子推到徐之南床边,一边给她扎针一边对卫陵说道,“还真要让你女朋友过来跟你朋友好好学习一下。你看人家姑娘,昨天晚上一个人打电话把自己送过来,一个人交钱住院,胃痛到出血一声都没吭过。你那女朋友,不过是个低烧,就闹得整个值班室半宿没睡着,要是人人都像你们那样,这医院改成你们的私人医院算了。”说完又低声说道,“简直浪费医疗资源。”   徐之南听得想笑,又觉得她话里的“女朋友”三个字刺耳得很,忍不住抬头朝卫陵看去,只见他微皱着眉头对那个正在给徐之南扎针的医生说道,“那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医生抬起头来笑道,“蒙谁呢,那么亲热,谁信你们不是男女朋友?”   徐之南微微垂眸,脸上的笑容一丝也不见了。卫陵看着她的脸藏在阴影当中,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一块大石死死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个医生给徐之南扎好针,刚刚站起来,门口就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请问,徐之南在这儿吗?”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徐之南朝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满是羞赧,是陈徵。   她突然记起来,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原本两人约好,他出狱自己是要去接他的,没想到昨天晚上她生病住院了,自然就不能践诺。   看到徐之南看到他,陈徵进门来,他身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卫衣,身上同样背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双肩包,手上还提了一个很旧很旧的旅行包,包的边沿已经磨破了。他进门来先看了一眼靠在柜子上的卫陵,他身上那件簇新的衬衣被阳光一照,瞬间闪花了陈徵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转身过来对徐之南说道,“我让张叔打电话给你,他打到你办公室,你的助理说你住院了,我这才过来的。”   徐之南点了点头,“真不好意思,我失约了。”   陈徵摇了摇头,连忙说道,“没关系。”   卫陵一直在打量他们两个。陈徵眼中那种对徐之南雏鸟般的依恋看得他眼睛发酸,他动了动身体,换了一个姿势。床上的徐之南才想起来还有个人需要介绍,她指了指陈徵,“这是我朋友,陈徵。”然后又转头看向陈徵,“那是我丈夫,卫陵。”   陈徵跟他点了点头,算是问了好。卫陵一向矜傲,在他看来,能够让他打招呼的人凤毛麟角,陈徵自然不在这其中。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见到陈徵来了,卫陵觉得他继续在这里也不方便,他跟徐之南原本就跟普通夫妻不一样。他站直了身子,对她说道,“既然你有朋友,那我就先走了。”徐之南点了点头,知道他那边还有个磨人的小妖精,也不为难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卫陵出去了,徐之南才拍了拍她床上空出来的位置,示意陈徵坐下,“真是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陈徵摇了摇头,“你生病了嘛。”   他眼睛又大又清澈,阳光照进来,徐之南的影子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她看了一眼陈徵身上的衣服,说道,“等会儿去给你买点儿衣服。”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年徐之南给他买的,那个时候她刚出来工作不久,钱什么的比较紧张,也买不起什么好牌子,这一穿就是几年,看起来旧的厉害。   她又想起来,继续问道,“你还没有地方住吧?”见陈徵点头,“那住我那里吧。”他脸上一震,徐之南知道他以为她说的是她跟卫陵的家,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是我的房子,跟别人没关系。可以借你暂时住一下。”   陈徵这才放心下来,垂眸道,“谢谢你之南。”   徐之南笑了笑,没再说话。   陈徵是她接到的第一个帮扶对象,她对他的感情很特殊。这个少年时代就被关在监狱中的男子,有着成人中少见的清澈目光,腼腆害羞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少年fan联系起来。他的眼睛,好像可以照见内心深处最肮脏的部分,偏偏这个人,他的身份却让很多人避之不及。   徐之南下午的时候就强烈要求出院,她原本就是急性胃炎,需要好好修养。医生跟她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听得她昏昏沉沉,真正记到心里的,恐怕不到十分之一。   两个人出了医院,就直奔徐之南的房子。房子里常年没有人住,虽然徐之南把该买的都买了,但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是她的,陈徵也不能用,路过超市的时候,她又去给陈徵买了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两个人这才到了家。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徐之南一边给他拉开窗帘一边对他说道。   陈徵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说道,“我想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参加高考。”他文化分不行,想要当文化生短短一年时间肯定不行。但是他在绘画上天分极高,徐之南之前就问过他的意思,想不想到更高的学府进行更好、更系统的教育,陈徵本人对这样的建议也表示接受,于是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徐之南听到他这样说,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你能这样打算最好了。”不是她看不起服过刑的人员,只是整个社会都是如此。人员出狱之后,往往因为不能被社会接纳,自己也找不到恰当的排遣方法,再次入狱。   陈徵是怎么一回事,徐之南再清楚不过了。他那么善良,万万不应该在监狱中度过一生。她还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帮他减刑,自然就要做到像她曾经当着公众当着导师承诺的那样,不仅要让陈徵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还要让他在他的位置上,为社会发光发热。   要被社会接纳,没有哪条路比重新回到校园更好了。和一群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经历差不多、志向差不多的人在一起学习生活,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学生原本大部分就单纯,接纳陈徵也相对来讲比较容易。   徐之南把陈徵带到客房,替他把行李放下,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把这当成你家一样吧,反正我不住这边,你可以比较自由。”说完又笑了笑,“不过,我这房子还是新的,你住进来,可要记得打扫干净。”   陈徵点了点头,徐之南把注意事项给他一一说了,又回到了他重新入学的这件事情上面,“眼下离高三开学还有段时间,不过高三学习压力很重,你要想到个好学校,文化分不能拉下。过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我请个人过来先给你补课。免得到时候你回到学校,功课太吃力。”   她突然停下来,看向陈徵,“你有什么其他意见吗?”陈徵一愣,随即摇摇头,“你决定就好。”她说话的样子认真又充满活力,陈徵很喜欢这样的徐之南。   这样的她,不知道比那个提起她喜欢的人来,要好多少。   只是她听见了,脸上却实在没什么高兴的样子,“陈徵,你要清楚,重新回到学校这样的事情,很难得,你要珍惜。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自己能够真正喜欢上。”看到陈徵眼神一暗,徐之南也知道她刚才语气有点儿重,叹了口气柔和语气,说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陈徵还是摇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之南,你以后,能经常来看我吗?”说完像是又发现刚才的话很失礼一样,陈徵连忙解释道,“我在外面朋友不多,所以......你要是忙,那就算了。”   他的样子笨拙又可爱,徐之南一下就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工作是很忙,不过还是会尽量抽时间过来看你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加油!”   她的笑容像一缕阳光,照在陈徵终年被阴霾笼罩的脸上,云破天开,突然就一片灿烂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徐之南对他的一片付出。   晚上的时候卫陵到医院来接关菲菲出院,路过徐之南的病房,他往里面看了一眼,旁边有正好过来换药的小护士,看到卫陵像是在找人,便问道,“先生你找谁?”   卫陵看了一眼那张床被整齐的病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出院第二天,徐之南照样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办公室,何粤进来上来的时候看到她想看到了鬼一样。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又大又夸张,“前天晚上你病成那个样子,这才过了多久你又来上班了?”他走进来,坐到徐之南办公室的沙发上,“陈佳璐今天早上还跟我说要到医院来看你呢。”   “那不是正好,省得你们来一趟了。”徐之南手上不停,还在间隙当中抬起头来跟何粤搭话。   “真要谢谢你替我们这么着想。”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拍大腿说道,“你这样别不是骗保的吧?或者来骗老赵抚恤金的?”他将徐之南打量了一番,说道,“越看越像。你是不是之前给自己投了巨额保险,这么忙于工作,等你哪天英年早逝了,便可惠及其他人?或者想老赵给你家一大笔抚恤金?”   越说越离谱了。徐之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人都不在了,要钱做什么?”   “难得你还能这样想。那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没办法啊。”她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更加没有别人的好命,有个姐夫可以瞻前马后。只是这样的事情,到底不方便跟何粤说,徐之南扬了扬手中的材料,对他说道,“刘清扬的那个案子,原告律师换成了精制的房正源。”   房正源正是之前刘清扬的辩护律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主动请辞了,现在居然跑到了原告那边。   消息是今天早上一早老赵跟徐之南说的,何粤还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吃惊,“他怎么这样啊。”何粤愤愤不平,“吃了被告吃原告,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徐之南没有做声。她虽然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的事情见得也不少。不过这么明目张胆,一个律所连换个人都不肯,这确实难看了点儿。   见她并没有多生气,何粤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是有应对的方法啦?”   什么应对的方法,不过是打好官司,其他人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知道了原告律师就是曾经的被告律师之后,王一也很着急,她来找了几次徐之南,不过她都没有见,而是让刘安安给回绝了。她自己,又再一次去找了一趟李颖。   依然是在上次那个城中村中,这一次,李颖见到是她,连门都没有让她进,直接关上了。   徐之南鼻子差点儿被撞上,来之前她就猜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气馁,反而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李颖,你把门打开,我们有什么事情好商量。”她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猫眼晃了晃,“只要你把门打开,这些都是你的。”   里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徐之南看到猫眼另一头出现了一只眼睛,她冲李颖笑了笑,“我知道房律师肯定跟你说了要提防我,但是你看,我跟你一样,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有什么不好开门的呢?”   徐之南说完,就静静地等在那里,等李颖给她开门。果然,过了片刻,门被打开了,李颖露出半张脸来,不耐烦地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徐之南点头。将手中的钱抽出两张,放到她手里,“剩下的要等你把话回答完了才能给你。”   李颖防备地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把钱接过来,侧开身子,让她进了屋。   徐之南坐在当初的那个凳子上,抱歉地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上次情况非常,只能装作社工。”   李颖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究竟想问什么,问吧,问完好赶紧离开。”   徐之南却仰起头看她,“你这么不想我在这里,是在担心什么?”见李颖脸色微变,她又笑着问道,“或者,你是在害怕什么?”   “让我猜猜。”徐之南慢悠悠地说道,“我来之前房正源一定跟你说了让你提防我,还教给你了一些应答我问题的技巧,更甚,他可能把答案一起教给你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打消你的担忧。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是因为当初想敲诈一笔不成,反而被人弄得下不来台?”   李颖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在问她,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徐之南脸上笑容不变,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场官司,你肯定不想打。”从那天她第一次过来看她就发现了。“但这件事情不是你能做主的。有人趴在你身上当了一条吸血虫,你现在就算要抽身而退,也不能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颖的神情好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浑身上下都是刺。   但偏偏,徐之南是那个找她身上最柔软的肚皮打过去的人,“我想说,你现在还年轻,在感情的事情上面一叶障目也很正常。”说到这里,她有片刻的出神。她说李颖一叶障目,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她很快便抛开,续道,“你年轻就是资本,可以有大把的时间让你回头。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事情一旦踏出去,你是回不了头的。做决定之前,先考虑清楚,值不值得你那样做。”   见李颖还是满脸戒备地看着自己,徐之南叹了一口气,在外人看来,李颖赌上清白要去追随的肖鹏鹏,实在不值得。那个男人不仅对她不忠,还想方设法地压榨她的血汗钱,但很多时候感情并不能用“值得还是不值得”去衡量。如果一份感情能够斤斤计较收放自如,哪里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徐之南张了张口,原本想把话说开,但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同情李颖,因为在她身上徐之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还没有忘记,眼下的自己,是个律师。她一向敬业,当然知道不应该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当中。   “你是个女孩子,这件事情对你自己的影响有多大,只有你自己才清楚。到时候心中再苦再累,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帮你分担。”徐之南站起身来,把刚才那一沓钱剩下的放到李颖面前,“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既然说了要帮助你,便不会食言。”她垂眸看向床上的那一沓钱,“钱不多,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说完,她就转过身,来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但很快就没了声息。徐之南无所谓地笑了笑,将李颖抛在了身后。她原本想的是想让李颖松口,毕竟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李颖最清楚。如果她能说出真相,这产官司好打得多。况且,李颖和她身后的那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只是眼下他们的律师变成了房正源,比起之前又要难许多了。   徐之南下了楼,到了车上,给王一打了个电话。   她驱车开到跟王一约定的地方,见了她王一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徐律师,怎么样?”   徐之南扶着她走到位置上重新坐下,又叫来侍应生,给自己和王一点了饮品,才慢慢说道,“王教授你别着急。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大概是她的行为语气太平静,王一受到她的感染,也慢慢平和下来,只是眉间的褶皱,怎么也去不掉。   “王教授,我想你肯定也知道房正源房律师接手了原告那边,他之前是你儿子的律师,现在跑到原告那边去了,相当于两边的情况他都相当了解,这个案子原本就不简单,这下更复杂了。”   她说完便住了嘴,等着看王一的反应。   对面的贵夫人先是愣了愣,随即问道,“徐律师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眼下情况复杂,如果不复杂,怎么还会弯弯绕绕,找了这么多律师?”   她瞥了一眼徐之南,脸上又带上了之前的轻蔑,“徐律师如果是害怕了,现在想要退出,还来得及。”   徐之南不在意地笑了笑,“王教授,我徐之南虽然年轻,但是也不是那种怕事的人。既然我接下了这个案子,就说明在之前已经经历过了深思熟虑。你说的怕不怕,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她顿了顿,又说道,“刚才之所以没有见你,是因为我去见一个证人了。他能给出相当有利的证据,证明那天晚上,刘清扬是被人设计的。”   “真的?”王一忍不住激动,几乎要站起来了。徐之南点头,“是真的。不过……他们这些小混混,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话说到这份上,王一若是再不明白,那就白在社会上混这么久了。她会意,“徐律师,既然你已经找到了相当有利的证据,不管多少钱,只要能让我儿子没事,就是倾家荡产我都给你。”   “哪有那么夸张。”徐之南笑了笑,“不过是要打发他们一些。”   ……   跟王一分手之后,徐之南把车停在原地没有开走。她自己却从咖啡馆里出来,走到旁边一条小巷子里,那里早已经有个染了黄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等着她。   见到徐之南,那个男人先是把她打量了一番,探究地问道,“你是徐之南……徐律师?”   徐之南点头,“黄鸭子?”年轻男人因为声音嘶哑,好像鸭子,加上原本姓黄,跟他们一起玩儿的朋友都叫他“黄鸭子”。   黄鸭子点头。徐之南也不跟他废话,“你找了我这么久,说是有那天晚上的证据,有什么?说说看。”   黄鸭子拿眼睛打量着她,就是不肯开口。徐之南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放到他手中。黄鸭子这才开口说道,“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小,虽然经常跟肖鹏鹏他们一起玩儿,但他们老是说我的声音,其实跟他们也不怎么熟悉。”   徐之南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黄鸭子的情况,早前在刘安安替她摸排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过了解了。如果不是之前就大概了解他是怎么一个人,徐之南也不敢一个人过来见他。   “刘清扬我们都知道,大少爷嘛,有钱任性。我跟在他们身边,虽然经常挨骂,但也分到了不少好处。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总是少不了我的。”他抬头朝徐之南笑了笑,说道,“徐律师,你不要看我这样子,其实我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吸du,我不吸,我顶多抽烟。最近打游戏没钱了,连烟都抽不起了。”   徐之南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烟,放到他面前,“女士烟,不知道你抽得惯不。”   黄鸭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从徐之南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来,“抽得惯抽得惯。”他把那烟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遍,眼中满是艳羡,“哎呀,你们这些人,抽的都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好烟啊。”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抽烟,但是有的时候头疼欲裂,会点一支,不放进嘴里,就放在身边,静静地看着那烟点完。尼古丁混着薄荷和花香,等倒一支烟燃完之后,头疼好像也被安抚了不少。   “要不是连烟都抽不起了,我也不至于要找你。”黄鸭子点燃烟,“徐律师,等我给你作完证,我就换个城市,改名换姓,他们就是想找也找不到我。”   “其实说起来,我们这群人胆子也都不大,什么杀人放火,是绝对不敢做的。毕竟都不是刚刚出社会那时候了,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点亮得很清楚。我估计,这里面大群人,都是跟我一样,想着能跟着刘清扬吃吃喝喝一辈子,谁让他这么有钱,又这么大方呢?这样的冤大头,不宰他宰谁?但谁知道,有一天刘清扬突然提起他要出国了,当时我们身边的人都炸开了锅。是啊,他出国了,还有谁能像他这样,不计较得失地,带着我们一起吃喝玩乐呢?”   于是,他们一群人商量了一下,就有了一个计策。 ☆、第十三章 (文收200的加更拿好)   第十三章   徐之南从小巷子里出来,冷不防地就撞见一个人。她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身后黄鸭子已经从另外一边离开了,卫陵的目光先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穿过她看向身后忙不迭离开的小混混,还没有开始说话,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徐之南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更懒得跟他解释一句,打算从他旁边走到。谁知道刚刚举步,卫陵却叫住她,“徐之南。”   她抬头,看向卫陵,却一句话也不说。他眉头皱得更厉害,目光移到她手上那包还没有收回去的女士烟,眼睛里满是嫌弃,“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卫陵不喜欢女生抽烟喝酒,徐之南是知道的。甚至不仅是女生,就连男人他也不喜欢。他身上永远都是那种清淡的草木香气,有的时候还会带几分薄荷味,清新又好闻。   徐之南下意识地要把手上的烟放起来,不过马上就忍住了。她无所谓地说道,“工作需要而已。”她的意思是,烟是工作上面需要所以随身带着,但并不是她就在抽。但卫陵听了,脸色更沉,很明显是误会她的意思了,“跟小混混一起,也是工作需要?”   卫陵这个人,一向矜傲,能入他眼的人不多。他讨厌小混混一类的,徐之南早就知道。不过听他这么嫌弃,徐之南心里的火气还是没能压住。她不知道,在卫陵心中死不是也是一样这样想她的?觉得她廉价低档,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关子衿。甚至连如今跟他站在一起说话话,都拉低了他的档次。   “我的工作必然要接触到各种各样、形形□□的人,不像卫总你这样,平常跟你一起工作的人都是社会精英。”她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是第一天知道律师是做什么的吗?”   她眼底的讥诮好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在卫陵脸上。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些过度了,但那样的人,的确是他这一生都不会接触到的。徐之南工作性质已经决定了她要经常跟这些人往来,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细想起来,也不算什么有家教的行为。   卫陵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抿了抿唇,想了想,又问道,“你……病好些了没有?”   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如果真的有心来关心她的身体,哪里还用等到在街上偶然遇见了才想起来问她一句?徐之南知道这是卫陵的礼节,也不想揭穿他,淡淡说道,“好多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这段时间越来越紧张,连她自己都发现了,她也不想这样,但好像每次碰到卫陵,只要跟他说上两句话,她就免不了要心凉一次。   徐之南觉得这样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说完之后就打算离开,走过卫陵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那天……我回去看过你,但医生说你出院了……”   所以呢?徐之南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要给自己开脱还是怎么样?可她并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因为她知道,她原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她目光灼灼,锐利而又充满侵略性,这样的眼神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实在不讨人喜欢。卫陵被她看得没有由来地心中一火,之前的那点儿歉疚也就成了恼怒,他神情淡漠地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既然你身体好了,那就好。”   徐之南笑了笑,“是啊,我这人一向劳碌命,又没有个好姐姐,能让她的初恋男友为我鞍前马后。不自己出院,还能怎样呢?”她明明在笑,可说出话的却好像淬了毒一样。卫陵平常最讨厌她这副样子,尖锐,充满戾气,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欠她一样。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徐之南一向缺少身为女子该有的柔顺平和,好多次他想要谈谈,硬是被她这种态度和语气搞砸了。   卫陵扯了扯嘴角,没有像以前那样轻轻放过,而是反唇相讥道,“可你不是还有那么多当事人吗?杀人犯,抢劫犯,强jian犯,你不是正跟他们打得火热吗?大可以找他们啊。”   卫陵看不起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盲目地维护跟关子衿有关的一切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之南说出那样的话之前就猜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时,徐之南心中也称不上失望伤心,只是看着他,掀了掀唇,再也不理他,转身离开了。   刘清扬的案子办得也差不多了,徐之南这天难得提前下班,约了陈佳璐一起出来吃法。两个人吃到酣时,陈佳璐突然问道,“之南,你有什么打算?”   正在螃蟹奋战的徐之南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下意识地问她,“什么什么打算?”   “就是你的感情你的婚姻呐。”陈佳璐看着她,“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跟卫陵耗下去吧?”见徐之南一怔,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呀,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我那天可是又看到卫陵跟关菲菲一起了,外面的人都觉得关菲菲马上就要成卫太太了。你还是应该早替自己做打算才是。”   徐之南放下蟹腿,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怎么打算?卫陵恨不得我去死,还能怎么打算?”   “那总不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吧?”陈佳璐看向她,眼中满是担忧,“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为了争那么一口气,把自己一辈子搭上去吧?之南,那样不值得。你要争口气,要卫陵看得上你,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心力。你觉得那是你伤筋动骨完成的东西,但在他看来说不定还不抵他做个项目的心思。一边是你苦心孤诣,另一边是他举重若轻,这种买卖划算吗?这样的气就算争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何尝不知道陈佳璐说的是真的,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也想能跟卫陵一起,好好地生活,生儿育女,平安喜乐。可是……那个人,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啊。   “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陈佳璐语重心长地说道,“之南,我知道你性格一向好强,在卫陵面前也是如此。但你如果真的想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你这样的性格是不行的。”说完又补充道,“起码在他面前,你不能是这样的性格。”   陈佳璐说得徐之南心中一动,她的语气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强硬镇定,反而带了几分无措和慌乱,“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她跟卫陵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吗?   “找他,好好谈一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见徐之南要说话,陈佳璐连忙握住她的手,制止道,“我想卫陵未必真的愿意跟你离婚,他如果真的那么坚决要跟你离婚,早就离了,不用拖到现在。你去跟他好好谈一谈,看看他是不是愿意跟你在一起,如果愿意,那你们就抛开过往,好好相处。如果他不愿意,那你也不要犹豫,赶紧抽身出来,赡养费能拿多少拿多少,换个心情,重新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比跟他一起好许多?”   徐之南沉默不语,事实上,陈佳璐说的这些,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她跟卫陵的婚姻已经走到了死胡同,如果再往前,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所以,这一次真的要她来开口吗?她开了这么多次口,低声下气这么多年,跟卫陵在一起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这一次,还是要她主动吗?   可是……想想都觉得不甘心呢。   但好像,她不主动,也就没人主动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婚姻那艘大船触礁,沉没,最后沉入海中,再也翻不起浪花。   经过最开始的慌乱,徐之南又重新恢复了镇定。她舀了一勺饭,对面的陈佳璐对她说道,“反正你都拉了这么多次脸了,也不差这一次。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脸皮什么的,那都是过好了的人才有资格说的。”   徐之南只能苦笑。   和陈佳璐分开之后,她开车回家。吃饭时陈佳璐跟她说的那些一直在她心里打转,思量许久,电话拿出来几次,最终又被她放了回去。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语气何种面目,去面对卫陵。   要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徐之南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地笑了笑,只要一想到关氏姐妹,她就很难跟卫陵心平气和。想必他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终于,那个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她停好车,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像是根本就不曾拿出来过一样,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刘清扬的案子如期开庭,徐之南因为有证人黄鸭子,所以这场官司打起来还算顺利。李颖那边坚持受到了轮jian,但徐之南这边也坚持是他们讹诈在先,想玩仙人跳。虽然一样听上去上不了台面,但一个是受害人,另一个被害人,光是身份,便有天差地别。   案子没有当庭宣判,但徐之南也知道差不多了。这事情原本就缺少关键证据,如今她这边还有关键人证,想要把刘清扬拉下水,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一也松了一口气,毕竟那是她亲生儿子,如今能够洗脱嫌疑,自然让她松了口气。   刘清扬的爸爸没有出庭,不过晚上在酒店设了宴,倒是亲自来了。他早把徐之南的背景摸清楚了,知道她是卫陵的太太,又因为她是打赢了官司,所以席间一直在敬她酒。   徐之南原本酒量就不怎么好,空腹喝了两杯,酒劲儿上来,连忙借口去洗手间,逃一般地出来了。   没想到刚刚补完妆,一转头,就又遇到了卫陵。   他看了自己一眼,没有做声。徐之南见他直接把自己无视了,又想起那天晚上陈佳璐跟她说的话,忍不住开口叫住他,“卫陵。”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他抬眸看向徐之南,一双眼睛无喜无悲,更没有半分好奇。里面的疏离好像河上的坚冰,打不破,触不到,隔了老远都能感到一阵寒冷。原本见了他还有满腔的话要说,可就在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徐之南所有的勇气,突然化为乌有,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身上的衣服,见她不说话,卫陵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问道,“究竟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如此熟悉,真跟以前别无二致。   听到他这样的口气,徐之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放松了。她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对卫陵说道,“等下吃完饭,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他们两个是偶然在洗手间遇到的,如果有话,难道徐之南不应该提前跟他说么?现在才说,明明是她突然起意。   徐之南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望了太多次,所以变得无所谓了。“有些事情想找你好好谈谈。”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一阵轻松,原本心里的那种纠结淡去不少。好吧,她想,反正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跟卫陵低头,多一次少一次,也没什么区别。说出来了,自己反而轻松不少。   这样安宁平和的徐之南太少见了,在卫陵眼中,她永远都像个女斗士一样,充满了斗志更充满了尖锐,但凡有人跟她意见不合,下一秒好像就能立刻冲上来用她身上的尖刺把对方刺个半身不遂。可此时的徐之南,不知道是不是他因为酒劲儿上来了,卫陵看着她站在洗手间昏黄的灯光下面,眉目间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双眼睛明亮好似星辰,两腮上面还有淡淡的粉色,那是多好的腮红也打不出来的自然。这样的她,好像被岁月浸润过了一样,身上的尖刺也被时光打磨干净,放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柔软而圆润的徐之南。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张开双臂,包纳他所有的尖锐。   他想了想,最终点了头,“好。”   听他答应,徐之南又笑了笑,辛酸是免不了的,但又觉得欣慰。总算,他还愿意听自己说说话,他们两个,也不算走到尽头。   回到席间,徐之南刚刚坐下,刘清扬的父亲便冲她笑道,“刚才出去看见卫陵了,怎么不见他过来?”刘清扬家里跟卫陵父母住一个别墅区,又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认识卫陵也不奇怪。   徐之南一愣,卫陵跟她关系紧张,好多时候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这是她身边的人都知道的。况且,就算他们两个关系没那么紧张,卫陵也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跟别人的工作搅在一起,一样不会过来敬酒打招呼什么的。   她脸上有片刻的错愕,对于应对这些人情世故,徐之南尚且不像在法庭上那么自如,旁边何粤已经嘻嘻哈哈地举着酒杯过来了,“我这学妹家教不严。”他转头对徐之南笑道,“早就跟你说过了,男人要管要管,看吧,现在面子都不给你了。”   都听得出来何粤是在开玩笑,旁边的老赵也赶紧加入进来,“所以下次遇见他,要好好说说他。”   徐之南端起酒杯,点头受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怎么都觉得苦涩。   一行人吃完饭,正好出来。她今天喝了酒,不适合开车,何粤和老赵有随行来的助手送他们回去,自然不用担心。何粤上了车,等着徐之南上来,谁知道等了许久就是没有看见她迈步子。何粤抬头问道,“上车呀。”   徐之南早就跟卫陵发了短信,说自己在外面等他,何粤的邀请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她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何粤却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眼中露出一丝了然,“你今天晚上跟卫陵一起回去呀?”   徐之南顺着他的目光朝后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早点儿回去吧。”   “好嘞!”何粤朝她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好好跟人家说。”说完便光上车门,吩咐助理开车走了。   卫陵刚刚出来,就看到何粤离开。司机开车过来,他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徐之南也没有犹豫,跟着他一起,坐到了他旁边。   车子缓缓发动,身边的人身上带着几分浅淡的酒气,徐之南也喝了酒,他们身上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被发酵了一样,越来越醉人。   卫陵不说话,她也没有要说的。任由酒气在他们之间越来越浓,浓到快要让人窒息。徐之南觉得受不了,干脆摇下车窗,夏天的夜风立时从外面灌进来,瞬间将他们之间的酒气吹淡了不少。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他们没有这样并排坐在一起了,明明应该是暧昧无限,她却觉得十分难忍。好像从高中到现在,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然而正是在眨眼之间,他们早已经过尽万重山。   到了地方,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进了屋,卫陵坐到餐桌旁边,徐之南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了他对面。头顶上,是一盏昏黄的壁灯,映得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有几分不真切。卫陵看了她放过来的水,没有接,而是开口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一路上酝酿许久,如今终于能开口了,徐之南也不跟他绕弯子,开口道,“卫陵,你是真的想跟我离婚吗?”   真的是想跟她离婚吗?   这样简单一个问题,反而把他问住了。平心而论,他跟徐之南之间,除了没有爱情,也不差什么。徐之南跟他是校友,两个人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她对自己的感情卫陵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前段时间的确是气不过想要跟她离婚,但如今这个问题再次被徐之南自己提出来,卫陵反而,不那么确定了。   他的确不爱徐之南,但他也不爱其他人。徐之南懂进退识礼仪,如果跟她离婚了,父母肯定会让他再找一个,但那一个有没有徐之南这么好说话,那就不知道了。   看他犹豫,徐之南微哂,“卫陵,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我知道,你也不怎么想跟我离婚,你如今气不过的,无非是因为当初我没有及时救关子衿,对于她的事情,我跟你已经解释过了,你自己不听,我也没有办法。关子衿的事情我很抱歉,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她,我也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犹豫,或许关子衿能够被救回来。但是……”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无论怎样,好像她跟卫陵之间,始终都有关子衿这个迈不过去的坎。   只要一想到这个,徐之南就有些泄气。她沉默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卫陵抬眸看她,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你叫我过来,就是听你说这些吗?”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耐,徐之南轻笑了一声,有些泄气地说道,“不是。”   她抬眸对上卫陵的眼睛,“我觉得……我觉得……”法庭上智辩无双的徐之南突然卡了壳,先前的勇气好像一瞬间消失殆尽,她垂下眼睫,避开卫陵的目光,说道,“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不应该这样。”   像是害怕下一秒便会被卫陵用什么话伤害一样,徐之南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急切,“如果你不想跟我离婚,也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尝试着接受我?我们两个人,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   这样的低三下四,就差跪下来求他了。在卫陵面前,徐之南从来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但偏偏,她就是把心挖出来捧到他面前,也换不来他一顾。   她说完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卫陵的轻笑声,“徐之南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这样的她陌生得让卫陵不认识。徐之南那么处心积虑的一个人,说出这么示弱的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果然么……徐之南眼中一黯,还想继续跟他解释,“不是受刺激。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你要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下去,可以离婚,随时欢迎。”卫陵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至于其他的,恕我做不到。”他是不怎么想跟徐之南离婚,但比起跟她一起生活,他还宁愿离婚,宁愿去迎接那未可知的另外一个女人。   “只要一想到你明明有机会救子衿一命,却因为你的私心而让她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我就不想面对你这张脸。”   他眉目炎凉,看得徐之南一阵心悸,“你这样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是可怕。”   后面的话,简直像是在宣判她的死刑,“别说关子衿已经死了不在了,就是她还活着,歹毒如你,也比不上她一根寒毛。”   他转身便要离开,徐之南却在身后叫住他,“是不是只要你认定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你怎么从来不想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犹豫?”   卫陵出门的脚步一顿,随即转过身来,冲徐之南笑了笑,眼中一片冰冷,说出的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刘清扬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过了段时间,法院宣布了结果,刘清扬一案因为证据不足,当事人被无罪释放。这场经历了多番波折、牵涉各方目光的案件终于有了定论。王一夫妇自然高兴,刘清扬的爸爸更是请了许多媒体,想要利用舆论,把刘清扬身上的污迹洗掉。而李颖那边,开始还在说要上诉,但后来不了了之,是不是刘清扬的爸爸用了什么手段让她闭了嘴,那便不得而知了。   经过这件事情,刘清扬的父母对他的关注更多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味宠溺他。不过,刘清扬的爸爸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到底是没有解决。这已经不是徐之南分内之事了,她原本也不知道这个,是那天刘清扬过来给她道谢提起的。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少年眼中有掩不去的黯然。徐之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王一那样子是断不肯离婚的,刘清扬的父亲也不是那么容易跟外面的那个女人断开的,几个人这样拖着,对孩子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刘清扬这件事情,说到底他父母的责任才是最大。   虽然官司打赢了,但是影响很不好,刘清扬没有再留在国内,反正他迟早都是要出国的,提前一段时间出去也是一样。经过这件事情,他成长了许多,眉眼间没有了曾经的轻狂和幼稚,变得沉静又稳重,话也比以前少了些。   好像成长都是要经历钝痛的,正是因为这样的痛才让人大彻大悟,脱胎换骨。   临走之前,徐之南去机场给他送行。实际上她跟刘家的关系远远没有好到这样的程度,但她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利用得好,刘家会成为她将来工作上的一个助力。况且,卫风也一定喜欢她跟刘家走得近。   这边算是完结了,她难得空闲下来,过去探望了陈徵。这段时间忙着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已经许久没有过来看过他了。徐之南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对着静物画素描,神情专注,背后有光照到他身上,整个人圣洁得好像天使一样。   徐之南找了关系,让他插班到区重点高中的文化班里学习,他的班主任是何林按蚬牖楣偎镜囊桓龅笔氯耍卧涟锼x诵矶嗬妫幽且院缶透卧凉叵挡淮怼h缃褚甯鋈私矗共凰闾选8匾氖牵歉雠鲜π愿癫淮恚箩缟矸萏厥猓熘喜幌肴盟谋尘霸俪晌敖缆飞系陌斫攀d芄徊槐蝗酥溃鞘亲詈玫摹   察觉到她的目光,陈徵无意地抬起头来朝徐之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却正好在教室门口看到她。他微微一愣,随即放下铅笔,小跑出来冲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好久没有过来看你了,所以想过来看看。”他今天穿着一件牛仔夹克,看上去青春洋溢,跟身边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真的没什么两样。他们站在走廊上,旁边有同学探头探脑的,陈徵脸上一红,低下头来对徐之南说道,“我们出去说吧。”   “嗯。”眼下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同学们大多都去吃饭了,陈徵一个人在教室里练习绘画,所以才没有去。两个人一边往下面走,徐之南一边对他说道,“你怎么不去吃饭啊?”   陈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画画入神,就忘了。”他抬头朝徐之南看了一眼,说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食堂?”   “好啊。”好多年没有回过校园,这里虽然不是她的母校,但入目也让人怀念。徐之南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只觉得跟旁边的这个人,这场景,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她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跟着陈徵一起到了食堂。   两个人点了菜,陈徵帮她把盘子端到餐桌上,他不好意思地冲徐之南笑了笑,说道,“目前只请得起你吃这个,还请不要嫌弃。”   “不嫌弃。”他给徐之南打了糖醋排骨和粉蒸肉,自己却是一个清炒莲白和干煸四季豆。徐之南知道他是不想用自己的钱,男人的自尊一向比较微妙,况且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朋友。但看在他这样小心翼翼地一边把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给自己,一边将他那点儿自尊和窘迫藏下来,她心里就有些酸。   好多年了,不,应该说这么多年,她身边一直不曾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如此真切妥帖地对待她。哪怕是把一份五块钱的排骨让给她,都不曾。   徐之南低下头,将陈徵双手奉给她的好照单全收,也把眼中的酸涩掩下去。她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食堂里的大锅菜,味道肯定比不上家里,但因为陈徵,硬是让她说不出一句这菜的不好来。   “你还习惯吗?”吃饭的空当,徐之南低头问他,“同学们都还好相处么?”   陈徵点了点头,“都还好。每天忙着补以前的功课,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都还行。”   他说的也是实话,眼看着就要上高三了,大家都忙,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管其他人。经历过了最开始的好奇,大家的注意力又会被功课吸引过去,文化班功课相对艺术班来讲更紧张,学生们也没那么多八卦热情。   这些东西,徐之南在为陈徵打算之前就考虑过,听他这么说,也不过是验证她曾经的预想罢了。不过,话是如此,徐之南还是要嘱咐他,“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要担心跟我添麻烦什么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考大学……”她突然住了口,因为害怕陈徵因此压力大,想了想,干脆转移话题,“功课搞得定么?需要给你请老师补课么?”   陈徵摇了摇头,“虽然是很吃力,但是老师和同学们都还挺帮助我的。”他听徐之南的话,努力上进,就算基础差点儿,但别人看在他这么上进的份儿上,也会自觉伸出援手来拉他一把的。就像徐之南一样。   说话间,不知不觉一顿饭吃完了。陈徵帮她把盘子收好,放到餐车上面,两个人走出食堂,在操场上慢慢走着。“之南,你最近呢?”一直都是徐之南问陈徵,现在换成陈徵问她了。   徐之南点了点头,笑道,“还不错啊。”说完又顿了顿,说道,“一个案子刚刚完结,要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也不至于这么晚才来看你。”   陈徵摇摇头,“不用,你忙就好,不用专程过来的,抽空过来就好。”他转头看向徐之南,夕阳下,她眉目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安宁极了。但他知道,徐之南口中的“很好”跟他认为的“很好”还是有区别的。她的“很好”,不过是工作最后解决了,她说的是结果。期间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在她“很好”的范畴之中。而他说的“很好”是样样都好都顺利。   如果不是眉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抑郁,和眼底淡淡的青影,陈徵真的要以为她“很好   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徐之南突然转头看向他,“你还有衣服么?要不要买衣服?”   陈徵摇了摇头,“还有呢,你以前给我带的衣服都没有穿坏。”他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之南,你们两个……还是那样吗?”   陈徵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跟卫陵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问,徐之南有片刻的怔忪,“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抿唇笑了笑,因为……虽然他不说,但看徐之南每次给他带来的衣服,都是质地精良的。如果只是给普通朋友买,哪儿能每次都是那么贵的。明明……那些衣服,是她买来准备送给另外一个人的,只是……怎么也送不出去罢了。   他不想徐之南尴尬,也就没有说破,只是说道,“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能够这么影响徐之南情绪的,也只有卫陵一个人了。   徐之南下意识地抚了抚额,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却已经是在默认,她跟卫陵之间并不好。   陈徵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才说道,“之南,要不然,你跟他好好谈谈吧。”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谈?徐之南想起那天晚上卫陵转身离开时的样子,心中泛冷。她不是没有谈过,然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关子衿,只要卫陵一天想不开,他们两个就一天不能把婚姻这股绳子拧顺。   其实说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卫陵不爱她,更从一开始对她就有偏见,这场婚姻,他应该是后悔了吧?   徐之南笑了笑,不过笑容有些艰涩,“我跟他之间,不是谈谈那么简单的。”卫陵什么脾气,她还能不了解吗?他这个人,自负自傲,说白了也就是很难听进去别人的声音,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一直讨厌的人呢?   见她不开心,陈徵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两个人在操场上走了一会儿,又说了些学习上的事情,晚风吹来,他们身边是青春正好的少年人,两个人在中间,仿佛都年轻了许多。   有足球滚到他们脚边,对面有促狭的少年朝徐之南吹口哨,大喊道,“美女,飞一脚。”   她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默不作声地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为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轻松了几分。旁边陈徵伸出脚来,往足球上踢了一脚,传给了他们。见他神情飞扬,是少见的轻松,徐之南心中一动,开口说道,“陈徵,你还是要多跟同学们来往,多跟他们一起玩儿。”她让陈徵过来继续上学的目的就是想让他融入社会,保护自己固然重要,但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同样重要。   陈徵回过头来看她,他背后是成片成片的晚霞和若隐若现的明月,一双眼睛在沉沉的暮霭中好像星星一样闪耀,徐之南看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也慢慢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从陈徵那里回来之后,徐之南就给他曾经的狱警老张打了个电话。她记得,老张女儿今年也上高三,学校还跟陈徵学校离得不远。为了孩子能顺利高考,老张的妻子两年前就没有上班了,在家当了专职主妇,专门给孩子改善伙食。家里就靠老张一个人的工资,他还是临时工,家里经济可想而知。   因为工作的关系,徐之南跟老张还算熟悉,她想拜托一下老张的妻子,看看能不能在她家搭个伙,让她给自己女儿送饭的同时也给陈徵送一次。今天她在,陈徵都只打了两个素菜,她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凑合的呢。甚至他说他画画忘记吃饭了,徐之南都觉得这或许是他想节约的借口。但她也知道,如果直接给陈徵钱,一方面伤他自尊,另一方面他也不一定会接受,徐之南在路上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自己送饭肯定是不现实的,她自己一日三餐都没搞清楚过,何况是照顾别人?她提出搭伙,于老张那边只是多跑一趟而已,每天只是做菜的分量多些,还能帮他减去一些负担,想来他应该是很愿意的。   徐之南给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果不其然,老张连连答应。解决了陈徵的吃饭问题,徐之南才松了一口气,又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到了暑假,律所来了一批实习生,何粤亲自回母校忽悠过来的,徐之南手上也分了两个,虽然暂时不能替她分担些工作,但总算有个盼头,比之前自己一肩挑好多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精神不太好,总是很累。她工作压力本来就大,徐之南以为是太累的关系,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越掉越多,脸色越来越黄,连粉底色号都换了,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是看了看案头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徐之南请假条写好又重新放回到抽屉里了。   经过刘清扬一案,她算是在s市政法界彻底打出了名气,如今谁都知道,他们律所有个年轻女律师,不仅侠肝义胆,喜欢帮助弱势群体,打商业官司也不在话下。正是因为如此,刘清扬一案之后,她手上的案子就越来越多,根本不给她休息的时间。   许是太累的关系,徐之南这几天喉咙一直有肿块,她以为是扁桃体发炎了,没有往心里去。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一忙起来扁桃体就容易发炎,吃两天消炎药就好了,这次她一样没有放在心上,照样随便在楼下药房里买了点儿药,打算吃完了事。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徐之南猛然从外面走进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她头也不回地吩咐刘安安,“安安,冷气开小点儿,小心感冒了。”   刘安安应了一声,连忙小跑上来,把冷气关小了一些。她转过头来正打算回到座位上,却冷不丁地看到徐之南,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圈儿,满脸疑惑地问道,“徐姐,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被她这样一说,徐之南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刘安安走过来,盯着她的脖子看了一会儿,还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喉咙,“这里,好像有个疙瘩啊……”   她领着徐之南的手朝她脖子上摸去,那里突突的,粗粗摸上去好像是有个疙瘩。徐之南心中一跳,连忙拿出镜子来,可是镜子太小,照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勉强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刘安安还是在安慰自己,“我正扁桃体发炎呢。现在跟你说话都痛。”   刘安安却皱了皱眉,“扁桃体发炎也不至于要肿到外面来啊。”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徐姐,要不然你去医院看看吧。”   脖子上长了个疙瘩,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经她这么一提醒,徐之南才想起来,她好像是有很多年没有做过全身体检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大病,光凭自己,还真的感觉不出什么来……   想到那种可能性,徐之南连忙站起身来,朝洗手间走去。   律所的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白色的日光灯映在墙壁上,有些惨白的意味。   徐之南走到镜子面前,仰起头,一边用手摸索着刚才刘安安带她摸的地方,一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脖子。她看到,就在喉咙上面,果然有个疙瘩,一仰头尤其是明显。她用手指按了按,有些痛,但也分不清是被自己按痛了的,还是那个疙瘩本来就痛。   她的脖子没有丝毫的血色,平常打了粉底,有过度,看不出来,如今灯光开得足,旁边又有阳光,跟脸上一对比,越发明显。   徐之南用手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在镜子里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疙瘩。结果又在右边的动脉处,发现了两个。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要瘫倒在地。还好她死死地抠住了面前的石板,才让自己没有掉下去。她知道这几年来为了拼事业她没有顾得上身体,但真的就那么快吗?脖子上长疙瘩,除了淋巴,还有什么?按压还感觉到痛……   一时间,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两个炸雷在她耳边炸响,炸得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她浑身乏力,现在只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一个人静一静,甚至连最要紧的看医生,都不想去了。   原本就不长的指甲嵌进了手心,她却浑然未觉一样。徐之南慢慢松开抠住洗手台的手,慢慢走到厕所前面的台阶上坐下。她将头靠在上面,突然觉得无限疲惫。   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眼看着事业稍微有点儿起色了,她还等着让卫陵看看,她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更想让关菲菲看看,就算不靠男人,她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但谁知道,命运给了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徐之南闭上眼睛,眼眶里有泪水承载不住,掉了下来。为什么啊,她那么拼命,不过是想向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证明,不靠谁不走歪门邪道她也能过得很好。但为什么,上天要让她交出健康呢?努力的人没有一个好回报,却是那些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蛀虫,偏偏可以长命百岁?   她真的是,好不甘心……   “徐姐——”外面传来刘安安的声音,女孩子没有立刻进来,徐之南连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怎么了?”   刘安安没有八卦地打量她的表情,探究她的想法。跟了徐之南这么久,她也发现了徐之南这个人最是要强,从来不肯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在外人面前。她这个当下属的,之前已经提醒过她身体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没有道理再去东问西问。“何律师说有案子,让你过去呢。”   徐之南点了点头,带着刘安安朝办公室走去,走到一半,她忍不住轻声说道,“谢谢你。”不光是谢你提醒我生病了,更要谢谢你保全我的自尊。   刘安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徐之南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怎么看怎么有些挥不去的苦涩。   何粤早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了,见到徐之南过来,他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这个案子,必须要你来。你手上的案子,先交给其他人吧。”   听他说得郑重,徐之南把文件夹接了过来。旁边何粤解释道,“这个案子,可是中院的高院长转过来的。”这么说,就是官方相当重视,难怪何粤要让她把手中做了一半的工作交出来,专门做这个。   看了看案情,徐之南也忍不住生气,暗暗骂了句,“禽兽。”   无怪乎官方重视,这个案子如果是真的,那就太残忍了。   案件的主角是个今年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叫做玲玲。她家就住在本市郊区,虽然说也是本市,但是已经离市区相当远了,跟农村没有什么两样。女孩子早年丧母,只有父亲和妹妹两个亲人。家中贫困,父亲只能到市区打工,因为家里离市区太远,工作又忙,父亲不常回来,家中只剩下她跟妹妹两个人。玲玲除了要照顾妹妹,还要担起家中重担。   和所有城镇化的乡村一样,他们村里青壮年大部分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多是一些老弱病残,留守儿童和丧偶老人都多,他们都得不到正确的对待。留守儿童没有家长保护和引导,而这些老人,自身yu望得到不到排遣。于是,他们把魔爪伸向了无人护持,懵懂无知的玲玲。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玲玲被村中一些老人,反复,多次,强bao,或者,轮jian。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这样的事情,任是谁看到了都会觉得气愤。玲玲的遭遇让她父亲终于意识到应该对自己的女儿保护起来,然而玲玲太小,当初被施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些人在对自己做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保留证据,就算她的遭遇引起了法官和警察的重视,也因为证据不足难以让施暴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国家的法律一向是“民不告,官不究”,玲玲的父亲之前的确是想通过法律的手段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撤诉了。   其实不用去想徐之南也大概猜得到是因为什么。这个社会对女性一向苛刻,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还是一句空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生活的又是一个相对来讲比较封闭的地方,那些长舌妇人,会说些什么,徐之南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玲玲的父亲气过了,必然会为女儿重新考虑,一旦将这样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在他们看来玲玲清白不保,将来也就不能再见人了,遑论嫁人生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情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人淡忘,最终让它成为自己心上一道消不去的疤痕。至于那些罪魁祸首,他们这样软弱,又能有什么办法?   徐之南看得压抑,不光是因为玲玲的事情感到压抑,更是为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态度感到压抑。她已经算是女人当中比较出挑的人了,但即使是这样,获得这一切,背后付出了比男人多多少的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饶是如此,还有好多人在背后猜测,她跟何粤和老赵的关系,总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无能,便用无能的眼睛看别人。   徐之南知道为什么高院长要把这个案子给自己。她如今在政法线上的名声已经冒头了,谁都知道徐之南打跟青少年有关的案件非常在行,交给她比交给其他人更有把握。玲玲是女孩子,这种伤痛只有家中有女儿或者本身就是女性才能有深切体会,男律师来的话有些东西太不方便了,徐之南人年轻,又是女孩子,将心比心,她来打这个官司,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怎么说服玲玲的爸爸重新提起诉讼。   至于证据什么的,以后再说。   因为心情起伏不定,徐之南感到有片刻的晕眩。见她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来,何粤开口关心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要不然你休息两天再来上班?”   徐之南原本想点头的,但想到脖子上那两个疙瘩,突然连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是真的怕,没人在死神面前不害怕,她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才刚开始,她不能就这样让自己死了。她还等着将来有一天把她的成绩扔到卫陵和关菲菲脸上,让他们看看,她这个他们一直瞧不起的小城姑娘,一个人做出来的成绩。   徐之南想了想,淡淡地笑了笑,“算了,我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她坐回办公桌前,低头翻阅着文件,“我等下去见见高院长。”   何粤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多劝,点了点头,嘱咐了两句转身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后徐之南跟高院长经过了简单的会面之后,确定了之后的办案方向,难得没有加班,就回家了。   很少这么早,她去超市买了团鱼和几个小菜,上锅蒸了一个鱼,清炒了一个生菜,高压锅压了一小锅稀饭,简单而有营养地开始了今天的晚饭。   吃完饭,徐之南到了浴室中,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她卸了妆,镜子中的女子没有了白天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疲惫。她微微抬头,脖子上的那个疙瘩越发的明显。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好想就这样放纵自己,不去看医生也不去医院,就这样死了就好。   但她知道她不会,因为她是徐之南。女战士一样的徐之南,好像永远打不倒的徐之南。她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流逝。   犹豫许久,她终于拨通了家中妈妈的电话,响了两声之后,那边被接了起来,妈妈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囡囡。”   听到妈妈声音那一刻,徐之南有泪在即,不过被她自己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赶紧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应了一声,“嗯。”   即使是这样,妈妈还是很敏感地感到她的不对劲儿,“你哭啦?”不等她回答,妈妈就在电话里面对爸爸说,“囡囡在哭诶。”   “是不是她跟卫陵吵架了?”说完之后,爸爸的声音就出现在了听筒那边,“囡囡,有人欺负你吗?”   “没。”徐之南连忙压住自己的声音,“是空调吹多了有点儿感冒。”   “哦。”她以前也容易有这个毛病,徐爸爸也没有起疑,而是问道,“那你吃药了没有啊?”   “吃了。”徐之南觉得她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要不然她真的绷不住了,“我打个电话回来就是问问你们最近怎么样,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她忙于工作,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因为年少时候的经历,跟父母也不怎么亲,但真正遇到了什么事情,最开始想的还是他们。   “都好。”徐爸爸在那边说道,“你什么时候休假回来看看吧。”徐之南忙他们是知道的,以前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忙,后来工作了更忙。她跟卫陵的婚姻,原本家中就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徐之南犟。她长这么大,填志愿报大学这些事情,从来都是自己做主,父母也清楚自己的意见对她来讲没用,反对意见提出来了,见她不采纳也就算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父母连s市都不怎么来,想起来,自从她跟卫陵结婚之后,连家都很少回了。   徐之南轻轻应了一声,“好。”又听父母嘱咐了两句,挂了电话。   她将眼中的泪水擦掉,年少时期的经历让她总是不敢跟父母太过亲近,但其实谁也不知道,外人眼中女战士一样的徐之南,是个最容易心软最容易感动的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电话,才让她更深切地认识到了,她的离开对其他人或许没有什么影响,但对她父母而言,一定是最伤痛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做便宜仇人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她死了关菲菲会多开心,徐之南就觉得不能放任自己这么下去。   不管她是绝症也好,还是这只是她缺乏应有的医学常识衍生出的一场乌龙也罢,她都应该去医院确认一趟。不过……想到白天在电脑上查出来的那些病症,徐之南就觉得,明天去医院,比她当年提出要跟卫陵结婚,还要有勇气。   原本睡眠就不好,当天晚上更是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一早,她就去了医院。   九月的阳光如此刺眼,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还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软的。拿了号,她坐到走廊上静静地等着医生叫她进去。旁边突然来了一群人,徐之南认得,是刚才拿了片子出去的人。旁边的两个女人已经哭起来了,门被他们推开,隐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医生……真的不需要再看看么?确定……是淋巴癌么?”   徐之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朝外面走去。她突然失去了坐在这里的勇气,因为她不知道等下她会不会像那几个人那样痛哭流涕。他们尚且是病人的亲人,听到噩耗都是如此,而她还要独自面对生死,这样对她未免太残忍。   走出了大门,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徐之南浑身发软地靠在大门上,犹豫了几番,终于还是拨通了卫陵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来了,“喂?”   那边卫陵的声音听起来似远非近,明明就在耳边,她却觉得离她很远。徐之南是拨通了电话才发现,她不知道怎么跟卫陵开这个口。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女金刚一样的存在,突然有一天跟他说自己生病了,有可能还是攸关生死的大病,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   她逞强了那么久,早已经忘记了示弱是什么样的。   那边“喂”了几声,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终于挂断了电话。好像这些年来,一直把她的感情拒之门外一样。   徐之南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凄然地笑了一声,还没等她站好,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诶,这位小姐,不要攀着大门啊,来来往往的,撞到你就不好了。”徐之南回头看了一眼,是个护工。她抱歉地笑了笑,站直身子,挺直脊背,仰起头,又摆出那副不可战胜的模样,转身朝着里面走去。   一天医院跑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徐之南晕头转向,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好,现在更差了。她把所有的检查单拿给医生,大夫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对她说道,“你还有个穿刺报告,要过两天才出得来。这两天你回去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吧,短时间内你不能再这么劳累了。”   早在才开始看诊的时候,医生就已经把她的大概情况了解了一下。   后面还有人要看病,徐之南点点头,转身正打算出去,谁知大夫又叫住她,“别走啊,还没有说完呢。”他看了一眼徐之南,移开目光,“过几天来拿报告的时候,最好让你丈夫一起。”   放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收紧,徐之南笑了几次,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医生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不要乱想。”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徐之南,朝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最后的结果还要等穿刺报告,现在我也说不准,你自己要保持良好心态。叫你丈夫来是因为有个亲人在身边,到时候签字跑路什么的总要方便些。你脖子上的肿瘤不管是良性还是恶性,都要做手术。到时候他在身边,也好照顾你。”   徐之南点了点头,这才感觉浑身上下有了一点儿力气,她缓缓放开握紧的拳头,朝那个医生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大门外是阳光灿烂,大门内是一片阴寒。徐之南跨出那道门槛,却怎么也温暖不了自己。   但有一样,现在她好像能,光明正大地,给卫陵打个电话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大概黑夜能够给人无限的安全感吧,每次徐之南没有勇气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要等到晚上。   明天就是取片子的时间了,这两天她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又请了假,借着“忙”这个借口,将给卫陵打电话的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眼看着快拖不过去了,她不得不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电话就被人接了起来,那边是卫陵微带倦意的声音,旁边还有其他人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是在哪个饭局,“喂?”   徐之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几乎是想也没想,卫陵就拒绝了,“不空。”   “是医生说的。”徐之南刚刚说完,那边就传来卫陵轻讽的声音,“哪个医生还要管你的家事啊?徐之南你编个谎话也编得像点儿好吗?”   她还想解释,但那边卫陵已经不耐烦地说道,“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挂了。”不等她说话,那边就粗暴地挂了电话。   卫陵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对包厢里面的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家里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来。”场中人留了他一下,但都知道他性子一向如此,便也没有多留,只说下次让他请客,便放他离开了。   他拿着外套出来,被夜风一吹,瞬间清醒不少。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之前徐之南的那个电话,她说她要去医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那天晚上她病成那个样子都一声不吭地自己去了医院,如今肯跟他打这个电话,看来也不像是撒谎。   徐之南看着已经暗下来的手机,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连这个卫陵都不相信她了。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有多不堪?她放下电话,关了灯打算睡觉,没想到刚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名字让她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她想了想,接了电话,那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几点钟?哪个医院?”   第二天早上一早,徐之南便开车去了医院,因为害怕等下还有检查,她连早饭都没有吃。刚刚下车,就看到卫陵的车子,人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她走过去,问道,“你吃早饭没有?”   卫陵却没有回答她,“究竟什么病?”居然还要家属一起。   徐之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医生叫我把你带着一起,我就叫了。”她说着往里面走去,“你要是现在不吃饭,等下跑来跑去,恐怕没时间。”   卫陵摇头,没有说话,而是跟着徐之南的脚步一起往里面走去,越走看着上面的科室名字,卫陵越是心惊。他在后面打量着徐之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突然发现,徐之南从来挺得很直的背此刻居然有微微驼,好像被什么压弯了一样,她整个人早已经不堪重负。   来不及细想,他看见徐之南推开了一间诊室的门,卫陵进去之前看了一眼上面的介绍,那几行小字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还是那天的那个医生。徐之南把报告拿给他,他没有先看,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卫陵问徐之南,“这是你丈夫?”   徐之南点了点头,旁边的卫陵心神领会,对她说道,“去买早饭吧,我想吃油条。”徐之南知道这是想支开她,她不想离开,但卫陵和医生的眼神坚定,一副她不走就不说的架势,她用眼神反抗了一下,但很快就被镇压。无奈之下,只能转身出去了。   见她离开了,卫陵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医生对面,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他刚才在外面看到,这个医生,可是负责恶性肿瘤的。恶性肿瘤,那不就是癌症么……况且刚才他又那么坚定地让徐之南离开……   “你是她丈夫?不是她随便在外面找来的吧?”那个医生扶了扶眼睛,看也没看卫陵,而是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   “是,我是她丈夫。要看户口本或者结婚证吗?”   “不用。”医生看了他一眼,“你这个丈夫啊,当得可真不怎么称职。你爱人身体已经成了这样子了,居然你都不知道?”   “她究竟怎么回事?”卫陵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徐之南……他虽然不爱她,但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   他虽然经常说恨徐之南恨得要死,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他……一样觉得不是滋味。   那个医生把手上的报告放到他面前,“甲状腺肿瘤,恶性的。简单来讲,就是甲状腺癌。”听到是恶性肿瘤,卫陵一阵恍惚,他之前就在猜想是不是真的是癌症,但没有听到医生下结论还是不愿意相信。可是现在等到他下结论了,他反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你放心。”见他脸都白了几分,医生反而安慰他,“这个癌症跟其他癌症不一样,以她现在的情况而言,只要保养得好,存活率是相当高的。”听到医生这么说,卫陵感觉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好像又送了那么一点儿。只听医生又说道,“我之前对她的生活习惯有过了解,她之所以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疾病,跟她长时间在高压状态下生活工作有很大的关系。我看你们的夫妻关系并不怎么融洽,想必她经常心气不顺,工作和生活上都得不到放松,加上因为工作繁忙,长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吃饭也不能按时,于是长期积累下来身体受不了,所以才会有肿瘤。”   他看了一眼卫陵,续道,“本来她自己以为脖子上的肿瘤是淋巴出了问题,但现在看来不是。”   卫陵原本放松的心突然又一下紧了起来,因为他突然想起,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医生看到了穿刺报告还要让徐之南出去?他抬眼看向医生,他像是看穿卫陵在想什么一样,说道,“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   “她脖子上的疙瘩是解决了,不过我建议你们做一个全身检查。我看了一下她之前交过来的各项报告,”说着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口袋来,上面写着徐之南的名字,放到卫陵面前,“我怀疑她身上还有其他病症是被忽视的。就她面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在她这个年龄来讲,绝对算不上好。说白了,她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类似于老牛拉破车,就等着哪天散架了再也组装不回来。她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你的意思是说,甲状腺癌,都是小事情?”卫陵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干涩。   医生沉默片刻,点头,“有这种可能。”   “那……究竟是哪方面的可能?”卫陵问完马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解释还是在跟医生解释,“我也想先有个准备。”   “不知道。”医生摊手,“现在怎么知道?我要看到准确地报告才能跟你说,没看到结果之前,都是我的猜测,贸贸然告诉你,只是增加你们的心理负担而已。”   他说完,又顿了顿,“放心吧,也未必就是很糟糕的情况,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就算没有什么,也方便我了解情况,过几天上了手术台,我好有准备。”   “不过,她的这种情况,无论还会不会检查出来大病,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已经不适合再像之前那样,高强度高压力地工作了,甚至是生活中也要忌讳心情大起大落。就甲状腺癌症而言,保养好了可以一生无忧,继续乱来,五年之内因为这个病死亡的人也大有人在。”   “诶,你在这里挡着干什么?”医生话音刚落,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东西进来,而她身后,站着的,正是一脸苍白的徐之南。   看到她,卫陵忍不住额头抽疼,连带着语气都重了几分,“不是叫你去买早饭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她却不管卫陵,拿着一个装着早饭的纸袋子走到医生面前,“那,按照您的意思,我现在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了?”   医生沉默片刻,“我虽然没有做律师这个行当,但身边也有做这一行的朋友,看他们的生活状态并不轻松,我建议是不要了。任何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你以后都不能再碰了,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他目光停留在徐之南和卫陵身上,笑了笑,“我看你们两个,经济状况看上去都是不错的样子,没必要那么拼命嘛。”   徐之南沉默半晌,脸上露出一个苍白至极的笑容,对医生说道,“好,谢谢你。”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卫陵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抱歉地冲医生笑了笑,转身追了出去。   “徐之南。”他在背后叫她,可徐之南脚步不停,朝着外面跑去,但到底是女孩子,体力比不上男人,走到楼下大门处卫陵便追上了她,“你去哪儿?等下还要做检查呢。”   她将手上的早餐袋子塞到卫陵手上,背对着他,捂着嘴说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这样的徐之南,是他从未见过的。卫陵心中一软,放开她,徐之南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卫陵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看见她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方向盘上,长发散在周围,像是要把她整个包裹在一起一样。   这就是徐之南啊,哪怕碰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坎,要发泄要哭泣,都是这样隐忍而沉默,生怕被人轻看了一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卫陵站得远远的,看着徐之南坐在那一方小小的驾驶室里,看着她将自己的感情如此压抑地宣泄出来。他不知道,这样隐忍的哭泣能不能将心中的郁闷派遣出来,他只知道,换成其他人,绝对不可能像她这样。   徐之南这个人,从来都过得压抑,卫陵甚至不知道,她的压抑究竟从何而来。她的人生中,为什么会让他感觉到有那么多不平之事。   没过多久,她就打开车门出来了。再次出来时,她虽然没有化妆,脸色也有些蜡黄,不带丝毫血色,但她的脊背又挺得笔直,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东西把她压垮一样。卫陵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突然有种感觉,这样女战士一样的她,好像只是她做给外人看的一副盔甲,尤其是他。里面究竟有多软弱,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徐之南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并不看他的眼睛,“麻烦你了。”生疏又客气,简直不像是他妻子。卫陵发现,熟悉的徐之南又回来了,他以为她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现在看来,好像她只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他摇了摇头,又听徐之南说道,“可能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说完这句话,她才抬起头来看向卫陵,像是难以启齿一样,想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我生病的事情,麻烦不要告诉我父母。”徐之南从来都是一个不让人费心的姑娘,她能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卫陵点头答应她,“放心吧,我不会说的。”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我,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一方面是要避免节外生枝,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保全徐之南的面子。她一向要强,这样软弱的她,一定不是她想留给外人的印象。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说道,“走吧。”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转身径自走在了前面。   以前的事情,都有别人帮他,但真正自己跑下来才发现,家里有一个病人有多艰难。徐之南要准备手术的事情,卫陵尽量不让她担心,把工作上的事情要么往后排,要么给别人。等到拿了一堆检查单了才发现,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帮徐之南做这些事情。   他将一堆单子放到医生面前,医生一张张地跟他说了,直到拿到其中的一张,医生说的话,还让他有几分听不懂,“她之前小月的时候没有休养好,妇科上面也有些问题。要好好调养。”   “小月?”卫陵下意识地反问。   “哦,就是流产。”医生扶了扶眼镜,“你这个当丈夫,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连上吗露出一丝尴尬来,正要岔开话题,卫陵却反应过来,问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医生轻咳一声,“多久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最近。那次她身体原本就没好,留下一堆病。自己也不重视,要不是这次做全面检查,恐怕她自己都还想不到。总之啊,出院之后,要好好调理,她现在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折腾了,稍微哪里不注意,可能就是大病。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你们提了个醒……”   卫陵拿着单子从诊室里出来,徐之南的病房在上面几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医生刚才说的话,“小月”,“流产”,“没有休养好”……虽然他自己丝毫没印象,但就是觉得,徐之南肚子里曾经呆过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按理来讲,他对徐之南原本就没有感情。两个人之间最和谐的时候还是在刚结婚那阵,那时他是真的想要跟徐之南过一辈子,哪怕不爱她,他也想当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是架不住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越见徐之南,他对关子衿越愧疚,时间长了,自然就跟她渐行渐远。   如果他们真的有过孩子……那应该是在他们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因为除了那个时候,他再也没碰过徐之南。   走到徐之南病房前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是单人病房,里面的各项电器一应俱全,做得跟总统套房一样。徐之南捧了台电脑在打什么东西,看样子又是在工作。   卫陵突然就有些生气了,医生不是刚才才说了,让她不要劳神费心吗?她是聋了还是意会不到?怎么转眼又写上了?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她的电脑从桌子上拿开,徐之南抬头看他,“拿过来,我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呢。”   卫陵却不给,“医生才说了让你不要多思多虑,你转眼就忘了?”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皱着,像是有些不耐烦费,徐之南见他这样,也软了口,“让我把这个交代完吧,就三两句话。”   见她说得恳切,卫陵才把电脑给了她。徐之南拿出电话来,给刘安安打了个电话,把手上的案子简单地吩咐了两句,又挂上了电话。   她现在神情平静,丝毫看不出来不久之前才刚刚崩溃过一次。这样情况的,不是自愈能力太好,就是心事多,藏着掖着,不肯让人看见,生怕别人看轻了她。卫陵觉得,徐之南更像是后面一种。   这样一想,突然又想到那个他过了几年才知道存在过的孩子,感觉手上的报告单一下又烫了起来。卫陵看了看她,她正在收拾东西,好像现在说,正是个不错的好机会。他张了张口,嘴唇先是在空中划了几个无意义的弧线之后,才发出了声音,“孩子的事情,有多久了?”   “啊?”声音听上去很惊讶,但他分明看见徐之南合上电脑的手像是被什么咬到了一样,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看他,张嘴正想说话,卫陵却又截口道,“别装不记得,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他甚至觉得,徐之南没有哪一刻忘记过。   他死死地盯住徐之南,连她身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不肯放过。果然,他看见徐之南先是浑身一僵,随即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又种说不上来的苦涩,好像夏日泡开的菊花茶,淡淡的味道,却足以让人牵肠挂肚。   “过都过了这么久了,再提有什么意思呢?”徐之南声音听上去轻描淡写的,仿佛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卫陵却不行,他尚未来得及品尝初为人父的喜悦,就马上迎来了死去孩子的失落。不管孩子的母亲是不是他最爱的人,但孩子是无辜的,他不想将大人的感情牵扯到孩子身上,但徐之南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想了想,才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徐之南就回答道。她语气平静,说的不是气话。事实上,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卫陵虽然没有跟她撕破脸皮,但他表现出来的种种,的确让她心寒。她不能把孩子带到这个毫无温度的家庭里面,与其让他将来不开心,影响他成长,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他来到这个人世。   听起来很无奈,但的确是她当时经过多方面考虑,所能选择的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方法。   所有的痛苦都是她一个人承担,无论是卫陵还是那个孩子,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意识到这段婚姻没准儿哪天就结束了。没有人可以让她依靠,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不给自己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爱情和婚姻给她带来的伤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得到些许的安全感。   卫陵看着她的侧脸,她神情平静,但眼底还是有一份难以掩去的黯然,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他曾经以为徐之南虚荣又恶毒,如今看来她的虚荣更像是一种倔强的好面子,她用“精英”、“努力”、“向上”来武装自己,为的不过是把里面真正的那个徐之南,那个脆弱不堪的徐之南用一层坚硬的盔甲包裹起来,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大概是徐之南的态度影响了他,卫陵听到她这样简单粗暴的回答,换成以前早就生气了,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心里甚至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悲凉,“这个孩子,有我一半骨血,你一个人就做决定,连我的意见问都没有问过,就跑到医院放弃了他,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和这个孩子的感受?”   “所以商量了你会留下他吗?”徐之南抬头看他,虽然满脸病容,但眼睛却亮得可怕。卫陵被她问得一阵失语,不等他回答,徐之南笑了笑,笑容中既有苦涩又有嘲讽,“看吧,事实上你也不会留下他,所以跟不跟你商量,又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恹恹的,仔细听来,好像还有那么一丝绝望。是对婚姻绝望,还是对他绝望了?他不敢再细想,只觉得这偌大的房间,压抑得简直要让人窒息。他把单子放到徐之南的病例袋里,转身要出去,“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徐之南摇头,想了想,像是终于忍不住,她开口说道,“卫陵,我是母亲,放弃那个孩子,我比谁都难过。但我也比谁都清楚,那个孩子不能留下来。”无论是现实还是她骄傲,都不允许留下那个孩子。   卫陵出门的脚步一顿,明明有满腔的话,却硬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干脆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了那个让他难受又压抑的病房。 ☆、第20章 城   第二十章   卫陵走到外面院子里,初秋的天气并不见得多凉爽,但比里面的阴寒好太多。徐之南的话一直回响在他耳边,明明不爱,他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一刻,他还是这样难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好像他对徐之南从未了解过。哪怕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哪怕他们本来应该是外人眼中最亲密的人。印象当中的徐之南,是跟在关子衿身后,那个总是喜欢低头敛眉的少女,面容模糊,就是是在最鲜亮的少年时代,也沉默得总是让人忽视她。如果不是关子衿,他应该永远不会认识徐之南这样的女孩儿。   沉默,冷静,缺少少女身上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换而言之,就是死气沉沉,根本就引不起别人窥探的兴趣。但今天看她,那种脆弱并着坚韧的性格和品质,却是很多女孩子身上没有的。   徐之南的手术安排在三天之后,这还是卫陵动用了关系才给她排上的,现在医院做个手术都要排好长的队,也不知道有些人有没有那个机会拍到那一天。   她脖子上的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了算不上大,她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术后的恢复,和后面的休养。要不然这肿瘤切了也白切。   徐之南的身体,的确像医生说的那样,到了极限。她身上的器官,几乎没有哪个是好的。胃早已经因为她长期不按时吃饭,被她磋磨得经常胃出血了;她的脖子也有因为长期埋头工作快要僵硬了,但身体上的病痛,万万没有精神上的影响更大。她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况。   徐之南住院前,卫陵回去给她拿衣服,看到床头上放着的安眠药和女士烟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卫家老宅,徐之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也是起来吃了一大把安眠药才睡着。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还讽刺徐之南,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难以入眠。但现在看到床头上已经快完的药瓶,卫陵就是再白目也想得到,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是因为工作还是生活?或者两者都有?   卫陵心中五味杂陈,自从他知道关子衿的死徐之南应该负上部分责任之后,他对徐之南就再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到她精英的背后,居然是千疮百孔,他还是感到有些不能接受。   在他眼中,徐之南身上并不具备多少女性特质,女孩儿特有的撒娇好像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相反,她身上,更多地具备了男人才应该有的特性:沉默,内敛,有的时候却又锋芒毕露。这样的姑娘,难怪他那个要求甚高的父亲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大概是没人想得到,这背后徐之南付出了多少东西吧。   卫陵将床头上的那瓶药扶好,转身走到衣帽间,按照徐之南之前跟他说的给她拿东西。   衣橱拉开,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爱干净很克制的人,但这种干净,却让卫陵有些不舒服。好像......好像随时准备好了要离开,所以才弄得这么好,一伸手就能将衣服放进箱子里,叠都不用叠。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把卫陵的思绪从这种毫无逻辑的猜测中拉回来。他走出房间,纠正看到门口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正在弯腰换鞋。抬起头看到他,女孩子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即很快镇定下来,“是徐律师的先生吧?我是她的助理,叫刘安安。”   她换好鞋子走进来,跟卫陵解释,“徐律师怕你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所以让我过来跟你一起。”她说完就径自走到衣帽间,从最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的旅行箱,又起身开始往里面放东西。卫陵仔细咀嚼她那句话,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忍不住皱了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   如果是长期在一起生活的人,就算他工作再忙,也不至于丝毫不知道吧?   刘安安拿东西的手一僵,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转头过来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男性比较大而化之,女性的东西又比较杂,怕你收掉了到时候还要回来再拿一次。”   卫陵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欲盖弥彰,和她态度中隐隐的不善。她既然是徐之南的助理,想来对他们的感情不是完全不了解。可是她又不是当事人,她怎么知道这其中曲折呢?   既然有人过来接手了,卫陵就干脆在一旁站着了。他看着刘安安走到洗漱间,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收了部分,又把徐之南梳妆台上的东西收了些在旅行箱里。大概是卫陵的眼神让她感到尴尬,她边做边跟卫陵搭话,“徐律师没什么大事吧?我们都还等着她回来带领我们继续办案子呢。”   卫陵想到医生说的话,抿了抿唇,却还是摇头,“没事,不过可能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她那个身体和精神状况,的确不太适合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就算要做,也要等到人休养得差不多了,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拼命了。   刘安安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跟卫陵说道,“也是,总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做工作。”   卫陵没有放过她脸上那一丝失落,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知道徐之南在她的工作伙伴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是像他这样,认为徐之南其实身体里面住了个大老爷们儿?他开口问道,“你很想跟她一起工作?”说完又补充道,“她工作起来经常忘我吧?跟她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加班加点,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   刘安安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我不太在乎这些啦。不过徐律师对我们都还不错,不知道的地方也肯手把手地教,出校门就碰到这样的老师,我觉得挺幸运的。”   是,刘安安说得没错。现在很多人都是怕教会学生饿死师父,不肯尽心尽力地教授。徐之南没有这样狭隘,刘安安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会意。   她犹豫了一下,又才说道,“其实,徐律师跟我私下的交流倒不多。”卫陵在心里默默点头,按照徐之南那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跟同事有多深交往的人。只听刘安安又说道,“不过,徐律师身上某些品质,倒很让我敬佩。”   “律师这一行,又不少人都在昧着良心做事,但徐律师不是。能够面对金钱不为所动坚守底线,还能在底线和工作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多言了,刘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拉过箱子递给卫陵,“卫先生,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等徐律师手术出来我再去看她。”现在徐之南正在准备术前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接待客人。卫陵接过来,朝她点点头,“多谢你了。”   刘安安摇头,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对卫陵笑道,“卫先生,徐律师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可要让她这段时间安心养病啊。”   卫陵一愣,随即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求手术过程中,家属必须要在外面等候,卫陵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等了一天。明明只是个小手术,他居然有些紧张。就如同才知道徐之南生病很严重的时候一样,他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假如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他会怎么样呢?   肯定不会高兴的,因为知道她生病了他都感觉不能接受,何况是她真的不在了呢?那他会伤心吗?他试着去想了一下,好像也不是。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的话,他感觉心上空落落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初关子衿去世时他的悲痛可以把整个世界淹没,但一想到徐之南不在了,他只是觉得心上空了一块。   果然,是因为不爱吧。所以连悲伤都是奢侈的。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徐之南被推了出来,麻药还没过,她整个人还在昏迷当中。医生把床推到病房,卫陵跟着一起下去了,看着护工把人放到床上,医生取下口罩,对卫陵微笑道,“放心吧,手术很顺利,她现在重要的是术后恢复。等下麻药过了你要叫她名字,不要让她睡着了。”   卫陵点头,他知道这是免得让徐之南的大脑继续受到麻醉,有利于她术后恢复。身后护士又上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卫陵一一记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他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静静注视着徐之南。   沉睡中的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眉心微皱,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样。   是啊,她怎么会开心呢?换成任何人,都不会开心吧?   卫陵只觉得这段时间来的心情,比以前加起来都还要复杂,他自己都说不清,如今在面对徐之南是什么感觉。   爱她吗?肯定不爱的。   恨她吗?好像也不恨她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爱而不得,又苦苦挣扎在其中,甚至丧子之痛都要她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人,还是这样一个陪伴了他大半岁月的人,卫陵就是心肠再硬,也没有办法恨她的。   察觉到旁边的人一动,卫陵连忙回过神来,低声叫她,“徐之南?”她微微睁了睁眼睛,可还是没能把眼皮打开。她刚刚做了手术,整个人还是很虚弱的,卫陵不敢碰她,只能低声叫她的名字,“徐之南,快醒醒。”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一向清明的双眼中居然有几分难得一见的迷蒙。药效还没过,她微微转动眼珠,费力地朝身边看去,“干什么?”她现在整个人累得很,连睁眼皮都费力。   卫陵抿了抿唇,还是跟她说实话,“医生说,不能让你睡过去了,对恢复不好,让我不停地叫你的名字。”   可是她真的好累啊,感觉这次手术,要把这些年她欠缺的睡眠全部补回来一样。见她没有力气说话,卫陵觉得要说点儿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他想了想,说道,“我们,聊会儿天儿吧。”   跟徐之南聊天,还是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呢。   徐之南也微愣,说道,“想聊什么?”他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能平静说话的样子。   卫陵略略思索,问道,“说说今后的打算吧。”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唯一的话题就是关子衿了,但关子衿......却是他们之间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每次谈到她,两人总是免不了要吵架。现在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很明显不适合再谈关子衿。自从听到不能再从事之前那个行业的消息之后,徐之南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显得很平静,那种平静,像是接受了命运安排之后放弃反抗的平静。但以他对徐之南有限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徐之南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倒是让卫陵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像徐之南这样的,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几步,如今面临这么大的变故,她如此平静,应该早就想好应对的方法了。   徐之南的事业刚刚起步,几个官司打下来,已经给她开了一个很好的头,谁都看得出来徐之南在这一行大有作为,现在要她放弃,实在残忍了些。但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事业不要身体吧?医生临走前再三跟他说,让他跟徐之南好好沟通,别由着她的性子,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她年纪轻轻就要英年早逝了。   术后恢复,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卫陵之前考虑了一下,现在正好徐之南醒过来了,干脆跟她商量,“你出院之后,回我父母那儿吧。家里有人,正好可以照顾你,休养什么的,也更好。”   照安慧茹的性子,肯定会把徐之南照顾得安安稳稳的,把她托付给自己妈妈,卫陵再放心不过了。况且,有了其他人在,也免去了他们两个人独处时的尴尬。   这个提议很好,但他没想到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摇了摇头。她现在没力气,又口渴,不想说话,卫陵却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要是到了你父母那儿,麻烦他们不说,我们两个这种状态,肯定也瞒不了他们。倒时候又要让你天天做戏,太难为你了。”   感情她这是在替自己着想吗?卫陵差点儿被她气笑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心酸。他们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要有多忐忑和多没有安全感,才能觉得他的照顾是麻烦了他?卫陵原本的火气瞬间就被心酸取代,他看了徐之南,半晌才涩涩开口,“这个时候,你就别再逞强了。”   他低下头,像是要避开徐之南朝他看来的目光,“你就算不去,我也要回来照顾你的,你也知道,我照顾不好人的,与其到时候麻烦家里,还不如一开始就回去。”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卫陵怎么可能因为她生病了就转变了态度呢?说到底还是怕她到时候麻烦他啊,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回老宅么?徐之南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垂下眼眸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好吧。”她倒是很想逞强,但奈何如今情势比人强,她虽然一向喜欢跟自己作对,但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作死了。   卫陵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听到她答应,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几分浅淡的笑容,继续问她,“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当律师的?”   当律师?“我学的是法律,考公务员什么的收入又没有律师高,正好有人带我,就入行了。”   听起来一切好像恰到好处一样。见徐之南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卫陵又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想到要专注青少年犯罪呢?”   听到他这么问,徐之南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卫陵,见他神情自若,徐之南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忍不住半是嘲讽半是追忆地笑了笑,原本是想就这么敷衍过去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的氛围是他们之间难道的融洽,徐之南开口道,“因为青少年犯罪的时候,往往人生观还未形成,很多人并不明白那举动背后的意义和所能带来的后果。但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铁窗中度过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我专注于这个,说个很空很大的话,是希望用我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们中那些真正忏悔的人,获得一个赎罪的机会。”   说到自己的工作,徐之南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之所以有律师,有减刑,那是因为倘若真心忏悔的人都得不到一个救赎的机会,或许会引起他们当中一些人的逆反心理。”会有人想,我都真心悔过了,却还是要跟那些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人一样。那我的善良是不是可以就此抛弃呢?   她目光移到卫陵身上,别有深意,“无论我办了多少个案子,但我始终相信人性本善。每个犯下罪孽的人,不管有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我相信她都会无时无刻不在接受良心的拷问。有些悔过,是你看不到的。”   卫陵默然。他知道徐之南这是在说她自己,见他不说话,徐之南又说道,“我也知道,要让当事人原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伤害,是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伤痛,说再多,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良心得到些许安慰罢了。有些时候,当事人原谅与否,对于那个人来讲,其实并未有丝毫的不同,全看自己的心意。”她抿了抿唇,对卫陵说道,“还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世间的种种,原本就没有一个泾渭分明的对与错。你眼中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当然,人都有感情,就算全部明白了,也经常为感情左右。”她弯了弯唇,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嘲讽,“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法律了。”起码它是公正的,虽然有的时候显得不近人情。   法律在她看来,是她赎罪的一个渠道,更是她维护自己清白的工具。   关子衿的死,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之间难以继续的话题,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还是头一遭。卫陵听了,却是良久的沉默。当年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徐之南嫉妒关子衿,所以见死不救,耽搁了最佳送医时间。虽然后来她的确也拨打了急救热线,但车子来得太晚,关子衿已经没救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如今听她说来,却好像另有隐情一般。但是,如果不是徐之南的过错,那她为什么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甚至跑去教堂祷告,偶然间被他听见?   卫陵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始终都抓不住。他想继续问,可看到徐之南那个样子,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件事情的最佳时间。正好医生过来查房,被这么一打岔,转眼便被抛在了脑后。   徐之南住院期间,有不少人来看她,同事朋友同学当事人,要不是看到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卫陵还想不到徐之南用她那副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模样,收获了不少朋友。虽然这些人称不上多好的交情,但是有很多时候,点头之交就够了。   陈佳璐自然也来过了,跟着何粤一起来的。见到卫陵她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尤其是在看到卫陵居然还耐心地给徐之南大老远地买吃的送过来,更是觉得不敢相信。趁着卫陵和何粤把空间让给她们两个闺蜜的当口,陈佳璐赶紧问她,“你们两个,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别是徐之南一个生病,她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徐之南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乱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情。”不过是她生病,身边又没有其他能够照顾她的人,除了卫陵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还有谁来?   陈佳璐见她脸色淡淡的,就知道自己想岔了。赶紧说道,“我还以为他转性子了呢。”   呵。徐之南轻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除了这件事情,陈佳璐还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们进来之前,去问了一下医生,他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这状况,不能再劳累了?那你那个工作,怎么办啊?”   何粤算起来还是徐之南半个老板,陈佳璐作为她妻子,这么问,徐之南不会认为是想来帮她打探她的下一步动向。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自然有老赵和何粤自己来跟她说。   她知道陈佳璐是在关心她,但现在,将来要怎么做,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前路茫茫,她是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徐之南之前还抱了侥幸心理,希望能够回去,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于是出院之后她第一时间回到了律所,但刚刚进去,就被老赵叫了过去。   老赵给她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问道,“你手术可以出院休养了?”   徐之南点了点头。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老赵没有在无谓的事情上面扯太多,直接跟徐之南说道,“医生那边我问过了,他的建议是,你不能再担任这样繁重的工作。”徐之南抿了抿唇,又听老赵继续说道,“我不是要过河拆桥什么的,绝对不是这样,只是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太适合重新回到这个岗位上来。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这边的意思是,你先回去好好休养,等你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回来。你的位子,我永远跟你留着。”   这算是被开除开得比较委婉了的吧?徐之南苦笑了一下,老赵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之南,我们都知道你在这上面的努力,但有的时候情势比人强,谁也没办法。”是,律所不可能养一个闲人,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成为拖累的理由。老板也不会允许。这个律所虽然名义上何粤也有股份,但说到底,能够拍板的人还是老赵。   其实他也不尽然只是为了律所考虑,之前他们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就反复跟他们强调过,徐之南的身体虽然看起来还算健康,但就像一根橡皮筋,已经蹦到了极限,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要断掉。到时候就是危及生命的大病,她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不应该就这么沉缅病榻。   徐之南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要求,不过她也有要求,“我手上还有个案子,我想把它做完。等我办完,再正式移交工作吧。这段时间,我不能常来办公室,但我人还是要暂时挂在律所。”   老赵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少女被轮jian的案子?”   徐之南点了点头。老赵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好。”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身体。我们还等着你回来跟我们并肩作战的那一天呢。”   徐之南笑了笑,她刚刚出院,精神并不太好,说了这么久也累了。她站起身来,对老赵说,“那我就先走了。”老赵点点头,她转身出去,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刘安安看到她回来很高兴,徐之南却没有那么开心,毕竟她刚刚才被开了。虽然是有情分,但情势面前,那点儿情分又能算得了什么?老赵说的那些,什么“欢迎她以后回来”之类之类的话,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可能相信?不过是看在他们共事还算愉快的份上,好聚好散罢了。   何粤今天没有在所里,应该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故意避开了吧?他不在也好,免得尴尬。   刘安安还不知道她被开了的消息,正满脸兴奋地跟她说话,徐之南没听进去多少,不过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终于等她说完了,徐之南才开口说道,“我这段时间不常来办公室,有些资料要拿回家,你们在办公室可要乖乖听何粤老赵的话啊。”   刘安安带着那几个新人跟她点头。徐之南笑了笑,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箱子,将她要用的资料全部整理好装进去,临走前又跟刘安安嘱咐道,“我人虽然没有来,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要你们帮忙的。”刘安安连忙点头,招呼过来一个新来的年轻男孩子给徐之南把东西抱着。她的确不太适合做这些,见有人帮忙,就把手上的东西给他了,跟刘安安告过别,两人一起下去了。   走到车库那里,她本来要去开自己的车的,谁知道刚刚下来,就听见有人在按喇叭,转头一看,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卫陵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看到她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孩子愣了愣,随即下车,过来把箱子接过来,跟他道谢。那个男孩子目光在徐之南和卫陵身上转了一圈儿,笑道,“原来你是徐律师的先生啊,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呢。”他无心的一句话,卫陵脸上却有些不自然。徐之南心中好笑,卫陵这副模样,活像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一样,但那么多人谁会管你?   她站出来跟卫陵打圆场,“是,他工作比我还忙。”那个男孩子见东西已经放好,便跟他们两个告了别,转身离开了。   车子停到他们面前,徐之南却没有上车。见她不动,卫陵又探出头来问道的,“怎么了?”   徐之南看了一眼不远处她的车子,“我的车怎么开回去?”   “再说好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冲徐之南笑道,“我难得来接你一次,可不要错过了。”   徐之南也笑了笑,不是难得来一次,这是第一次来接她。不过眼下气氛正好,她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来影响氛围了。既然卫陵都说不管了,那她也不想管了,反正卫陵也会想办法的,她现在,可是个病人。   徐之南拉开车门,做了进去,卫陵却没有第一时间开车离开,而是问她,“你被开除了?”   徐之南轻轻“唔”了一声,事实上她来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还是过来了。不过是她性格当中的那种壮士断腕的决绝,迫使她不要拖太久。拖得久了对彼此都没好处。   说起来,能够让她拖那么久的,只有跟卫陵间的感情。之所以拖那么久,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在她看来代价太大,割舍不掉罢了。   见她神情平静,并不见得有多气愤或者伤心,卫陵忍不住问她,“你还真是淡定啊。”说完又问她,“你就不觉得生气或者悲哀吗?”毕竟一起那么久的同事,前一秒还是亲亲热热,下一秒见她生病了,就急急忙忙地开除她。这样过河拆桥,许多人心里都会不痛苦的吧?   徐之南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会?”   卫陵摇头。男性跟女性的思维很多时候都不一样,男性更理性一些,虽然有些人会有那么一丝不舒服,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做法可以理解的吧?但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她们往往依从感觉来做事情,能冷静下来的人不多。   “那不就完了。”徐之南声音淡淡的。卫陵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老赵是律所老板,律所就是他的心血,自己的孩子看着一天天地长大,当然不会容忍有任何差池。何粤也是合伙人,相当于半个老板,他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律所出什么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讲,他们让已经不适合再做律师的我离开,并没有什么错。”   分析得合情合理,并不掺杂任何情感因素,听上去理性极了。卫陵心中却是一动,抿了抿唇,才问她,“你......从来都是这样吗?”这样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从来不考虑自己?说得好听叫体贴善解人意,说得不好听,就是......蠢。   “啊?”徐之南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卫陵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世上不知道要少多少争端。”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做声。事实上,长这么大,她就跟一个人的争端多,那就是卫陵。   “你想问题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感受考虑进去吗?”问完了这些,卫陵还是免不了要好奇。   “有用吗?”徐之南知道很多人在想问题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感受放进去,但事实上,除了让自己更难过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如果考虑我的感受有用,那他就不会开我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明知是无用,还要强求,不过是劳心劳力罢了。”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讽刺,好像她明白的这些东西,放在卫陵身上都不管用了呢。   卫陵也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以目前徐之南的这种情况,让她离开是一种对律所和她自己都好的方式。如果换成他,他一样会这么做,以律所老板的身份来看,老赵的做法没有什么。但如果人人都可以把感情放开,用理性说话,那还要感情做什么呢?   他不是在质疑老赵他们这项决定的正确性,他只是......他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对徐之南,并不太公平。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箱子,“你东西就这么点儿?”怎么都不像。   徐之南摇了摇头,“我手上还有个案子没有办完,等到这个案子办完了才正式离职。这只是部分资料罢了。”   卫陵发动车子,跟她说话,“什么案子这么急,非要你不可。”人还病着呢。   徐之南听他这么问,有些惊讶。今天的卫陵,很多地方都让她惊讶,以前他不会主动来接自己下班的,更加不会过问她的工作,更加不会跟她有这么多的话。今天倒是把以前没做的事情做了许多。   玲玲的事情到底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徐之南只是简单说道,“还是关于青少年维权的案子。”   卫陵点了点头,徐之南是专门做这个的,的确拿给她比较好。他没有再问,发动车子,向外面驶了出去。 ☆、第21章 城   第二十一章   因为卫陵要上班,徐之南就按照之前的约定跟他一起回了老宅。她已经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却没想到,安慧茹和卫风见了她,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更多是出于礼节,而非追问。徐之南倒是松了一口气,不是亲生父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玲玲的案子,徐之南思来想去,还是想抽时间去她家看看。出事之后,玲玲的爸爸就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去了外地,以前的种种全都被抛在了脑后。想来是想换个环境,让孩子更好地成长。但......心上的伤痕,是怎么都愈合不了的。   照那天高法官跟她说的来看,玲玲的爸爸未必想要继续打这场官司,他有对于官司能否成功和孩子心理伤害两重顾虑,徐之南也明白。关于取证,眼前的确面临着重重困难。不管是当事人玲玲,还说那个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未必愿意站出来作证,又没有物证,想要从证据上来找说法,太难。再者,玲玲本人已经去了外地,如非必要,徐之南不想再去找她。一来是因为找她比较困难,二来也是因为,好不容易才让她换了个环境,贸然过去,让多嘴的人看见了乱说不说,还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这个案子的确难,但也意义非凡,这算是徐之南从业以来遇到的比较难的案子。一想到她要把这个案子拿下来,她浑身上下就充满了斗志,根本看不出是个病人。   卫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坐在房间靠窗的桌子上,两眼放光地看着前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跟往常他印象中那个沉稳老成的徐之南,完全不一样。他觉得新鲜,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笑道,“你那副饿狼看见肉的样子是做什么?”   徐之南转头就看见卫陵在门口,被他那样一打趣,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只是案子有了头绪罢了。”   卫陵走过来,低下头对她说道,“你那天在车上说的那个?”徐之南点点头。工作上的事情,卫陵没有再多问,而是站起身来对她说道,“妈让你下去吃饭了。”徐之南点点头,把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站起身来跟卫陵一起下去。他走在前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她,“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两块草场被人平整了一下,你弄的?”   徐之南点头,“我看那边空着太可惜了,想翻出来种点儿花。”安慧茹一看就是不喜欢伺弄花花草草的人,她每天逛街打牌做美容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养花?卫风没时间,张阿姨也没那个闲心,在她看来种花还不如种两厢菜,绿色健康无污染。家里的人都没这个兴趣,自然也就不会再请个过来打理花草了,况且卫风一向喜欢清静,不喜欢家里人太多,这里又是才搬来的,屋子外面也就空了出来。倒是徐之南,一直都是个爱花的人,老家种了很多花,这些年她生活节奏太快,养自己都没时间更别说养花了。如今闲下来,正好没什么事情做,就像养养花,移移心性。   听她想养花,卫陵倒是有些惊讶。没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花花草草也一样,但是徐之南......她怎么都不像这么风花雪月的人啊。见他脸上微露诧异,徐之南也笑了,“你那什么表情?我养花有什么不对吗?你没看到我老家那么多花——”她突然住了口,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来,若是深究,还能看到一丝黯然。   老家......她跟卫陵在一起这么多年,卫陵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啊。怎么能指望他知道呢。   卫陵转眼便明白过来了,看到她的样子,有些愧疚。想说什么,但又发现说什么都不正确,干脆转移话题,“你想养什么?”那么大两块地,要是普通灌木,不知道要栽多少,可要是高大树木,又不知道要养多少年才初具效果。   徐之南也发现了,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我想主要种月季,那种藤月,一棵可以长好大。栅栏两边就种点儿绣球和那种大朵菊花吧,开起来矮矮的,一片花团景簇,好看。至于里面,我买了两棵广玉兰,两棵黄葛兰,那是树,养起来还是要好几年。至于其他的,我暂时没有想到。”   藤月,绣球,菊花......听上去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卫陵也来了兴趣,跟她一起走到桌边坐下,“你订花了吗?什么时候?”   “订了,网上订的,因为比较多,老板说今下午送过来。”   “那好。”卫陵拿起筷子,“下午我不去公司了,跟你一起吧。”   听他要一起,徐之南微感诧异,正要再问,可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吃饭了,卫家一向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她也不好再问,干脆随他去了。   吃过饭之后不久,家里就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说是送花的到了,卫陵让把人放了进来,家里有兴趣做这个的也就他们两个了,他跟徐之南两个到了门口,等着送花的人。   徐之南还订了做好的木栅栏、粗陶花盆、小玩偶什么的,加上花苗,满满一车。谁知道卫陵看到花苗,却有些傻眼,他拿着那个冒出头来还不到他手指长的月季苗,问道,“怎么会这么小?”   老板以为他在说自己做生意不厚道,连忙解释道,“月季牙签苗,就是这样啊,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倒是有大的,不过你们没订。”   他转头看向换了身衣服,围好围裙出来的徐之南,“你怎么不买大的啊。”花苗这么小,不注意就一脚踩死了,还养什么养?还有,这么小的苗苗,要长到何年何月才能开花啊?   “大的贵啊。”徐之南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么多花苗苗,一棵贵几十块钱,那加起来不就好多了?“再说了,花要自己慢慢养,才有乐趣。”要不然,直接移植好了,反正卫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儿钱。但养花的乐趣不就被剥夺了吗?   卫陵有些无语,“贵你跟我说啊。”徐之南钱不够,他有啊。   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个正在帮他们搬东西的老板也笑了,“放心吧,月季长得快,你们买的都很多都是藤月,又是地栽,几个月就长老大了。”   卫陵没有养过花,不知道这些,但人家老板都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跟老板一起卸了货,那边徐之南已经拿了刚买来的剪刀铲子,把木栅栏定在地上。   栅栏矮矮的,肯定防不到什么,只是起个装饰作用罢了。倒是那些很漂亮的粗陶瓷盆,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精心挑选的。若是配上开好的月季,倒是这园子里的一道风景。   卫陵看着她低头专注的模样,问道,“你......这些东西你选了多久?”这些花上面还有宣传照,各种颜色各种花型,连他这个男人看了都动心。那边徐之南已经把什么花配什么盆子放在一起归类了,如果不是选了很久,哪里有这样迅速?   “啊?”做事的间隙中,徐之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很久,七八天吧,反正我也没事情做。”   花了七八天时间就为了选几个盆子几种花来装饰庭院,那一刻,卫陵心中突然有些暖。她这么喜欢装饰屋子,可见是真的想要好好经营一个家吧?她......卫陵突然觉得,如果徐之南一直这样,跟她组建一个家庭,好好过日子,也不错。毕竟,所有的年少轻狂,最终都还是要归于平淡。跟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在一起,连吃饭都会愉悦很多。没有哪个人不向往光明安宁的生活,现在的徐之南,跟以前的她太不一样了。不是她改变了,卫陵知道,是他从未真实地认清过她。   他看着徐之南把花外面的纸盆子撕开,将整棵花放到已经装好土的盆子里,对她说道,“你既然喜欢养花,我在南城还有栋别墅,那里有个很大的院子,不如等你身体养好之后,我们搬到那边去住吧?你可以尽情装点,想怎么弄怎么弄。那边空气也好,对身体调养应该也不错。”   徐之南扶住花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没有作声,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卫陵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转身又过去做其他事情了。   花比较多,他们两个人忙了一下午都没有弄完,到了吃饭的时候,安慧茹叫了几遍,又等了他们许久,两个人才进来。吃了晚饭,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徐之南原本是想要继续看卷宗的,但卫陵不让,她今天劳累了一天,不适合再做那些脑力工作了。徐之南坳不过他,干脆拿了本书,上了床。   为了掩人耳目,卫陵在房间里支了一张以前的简易床,就在大床旁边,他也搬了台电脑到床上。今天亲手种花,可以算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经历了。堂堂卫少,除了小时候,什么时候碰过泥巴订过栅栏?哪样不是他想要,甚至不用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人帮他做完?只是这样的生活虽然好,但到底缺少了中间自己动手的那种趣味和感情,徐之南说得对,养花要看它自己长出来才有意思,要是全都是别人弄好的,那就不珍惜了。   今天的花,好像全都是可以开花的啊,他原本以为徐之南这样的人会喜欢常绿植物呢,没想到她居然会喜欢那些开得又多又大的花。   他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徐之南听了微微一笑,“我是个大俗人,养花自然是要看花的,我就喜欢开得又多又大又香的花。”   卫陵笑了笑,这样的花,谁不喜欢?   看来他也是个俗人。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做戏的原因,卫陵在家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许多,跟徐之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两个人的相处反而平和了许多。习惯了他的不屑和高高在上,面对这样的卫陵,徐之南居然还有几分不习惯。   这天她原本在家里看花草的长势,家中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陈徵。   卫陵看徐之南那副惊讶的样子觉得好笑,难道他跟她朋友在一起,就是这么让她惊讶吗?他走过去笑了笑,跟她解释道,“我正好回来,在门口碰见他,所以就把他带进来了。”这里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守卫比较严密,陈徵这样的生面孔,当然不会放进来了。   卫陵也是在医院见过他一次,知道是徐之南的朋友,猜到他是来找徐之南的,才把人带进来了。   说来也不怪不得徐之南惊讶,卫陵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他这个人相当自傲,一般人并不放在眼中,尤其是跟她徐之南相关的,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今天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上次在医院连话都不愿意跟人家说一句,现在居然笑意俨然地把人领进了家里,他就不怕,陈徵站脏了他的地方吗?   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徐之南已经反应过来,朝陈徵笑了笑,说道,“你那么忙,还要劳烦你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卫陵已经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徐之南给他倒了杯水,请他坐到沙发上,陈徵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来,“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来看看你又能怎么样。”   到了现在,他才打量了一下这套别墅,笑着跟徐之南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的不是一般人......”没想到果真如此。这样的豪门世家,是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吧。他低下头,将眼中的黯然掩去。其实,在他看来,若是不能取得爱情,那有一个安定富足的环境也是好的。或许,徐之南跟卫陵,就算没有爱情,两个人也能在一起一辈子呢......这次来他就发现,他们之间,已经不再像他第一次看到的那样胶着了,徐之南和卫陵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   其实这样也好。陈徵把心里的那份酸涩压下去,徐之南这么多年跟在卫陵身边,无非是想求得一顾,如今他们两个感情转好,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也许哪一天,卫陵就忘了关子衿呢?毕竟,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徐之南。   他端起水来,轻轻啜了一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我如今囊中羞涩,过来看你就带了个人来,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徐之南知道他的话不完全是玩笑,心里也是微酸,脸上却是分毫不露。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是刘安安接的,她说你最近在家里休养没有来办公室,我就问了她你家的地址。”   为了防止那天晚上突然晕倒的事情再次发生,徐之南在刘安安那里留了家里的地址,既然是以防万一,这边老宅也留了下来,反正有备无患。她跟陈徵的关系,刘安安是知道的,她做事一向稳妥,徐之南也不怕她泄露出去。也是陈徵,要是换成了其他人,刘安安也未必说。   陈徵没有说的是,刘安安最开始给他的地址是徐之南市中心那套房子的地址,可是他去了之后发现没有人,再一问刘安安才跟他说了这边。不过,既然是来看她,这中间的波折,也就不必跟她说了。   徐之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陈徵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上面,那两道手术伤口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一样,给她白净的脖子添上一丝瑕疵,他眼底泛起淡淡的心疼,“你......身体怎么样?”   徐之南不在乎地笑了笑,“还好。”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徵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了,工作再重要,没有好身体怎么行?”他站起身来,对徐之南说道,“我看这一路上风景很好,要不然你陪我走走吧。”   徐之南欣然答应,“好啊。”便跟着陈徵一起出去了。   这片别墅区选在山上,原理尘嚣,又有知名设计师亲自操刀,实用性和美观性合二为一,天然之处见精巧,人工之处见纯净,相当不错。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地方风景甚美,也不至于会吸引那么多的人过来了。   老宅固然有底蕴,但是人还是要生活的,在那里独门独户,太孤单了,不如过来跟大家一起,也图个热闹。   陈徵跟徐之南一起走在小道上面,如今已是秋天,傍晚时分已经升腾起淡淡的雾,映衬着山间翠绿,犹如仙境。徐之南跟他道了声抱歉,“我这段时间生病了,原本说好一个月来看你一次的,没有做到。”   陈徵摇了摇头,但又微带责备地跟她说道,“你生病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问了刘安安,我还不知道呢。”   徐之南浅浅一笑,“你功课太忙,我不想来打扰你。况且,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徐之南不提她的身体情况,但陈徵未必猜不出来。能让她这个工作狂停下工作好好休养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小病。况且这离她出院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她还在家中待着,应当不是什么小病。只是徐之南不说,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问她。她的压力已经够大了,陈徵不想她在自己面前还那个样子,那样太辛苦了,就是机器人还有休息的时候,他不想徐之南到哪儿都不自在。   生了那么大的病,到了她这里好像感冒一样,只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都说撒娇女人最好命,她这么要强,难怪这么多年连最起码的怜惜卫陵对她都没有。“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陈徵责备了她一句,其中关心的意味却是满满的,“你什么时候才回律所继续上班?”   本来只是他随口一问,却惹来徐之南片刻怔忪。过了会儿,她才笑了笑,跟陈徵说道,“我被开了。”   陈徵诧异,徐之南见了他那样子,却拍了拍他肩膀,走到旁边草地上,看着远处的云海,说道,“你那么惊讶做什么,这很正常。”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草丛,解释道,“医生说我的身体不能再从事压力大的繁重工作,要当律师,我这个年纪肯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很忙的,像医生说的那样根本做不到,律所也不会养个闲人。”所以,她就这样被开了。   陈徵听了,笑了笑,很快就接受了,转而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养好身体再说。”徐之南脸上很平静,或许是已经经历了最初的打击,她也在慢慢学着接受,“反正无论做什么,身体最重要了。”   她说得也对,这些年来,每次看到她都是满脸倦意,陈徵也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调养一下,再好不过了。他点点头,“也好。”转头看向徐之南,“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状态这么好呢。”虽然是在病中,脸色免不了略带苍白,但神情安宁平和,跟以前那个徐之南,仿佛有天壤之别。   陈徵已经感觉到,她的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   以前那个拧巴的、好强的,甚至是偏激的徐之南,好像正从她身体里面慢慢剥离出去。陈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改变,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面临身死大关所以猛然顿悟,又或者是不是因为......她跟卫陵关系变好,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但不管怎样,这样的徐之南,应该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   徐之南抿唇,没有做声。陈徵又问了她一些住院的事情,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卫陵身上。“你住院,是卫先生来照顾你的?”   徐之南笑了笑,“也称不上照顾吧,你也知道,他一个大少爷,能做什么。不过,”还是要承认,“有他在,是要比我一个人好很多。”   “这原本就是他的责任,你又何必一个人强撑?如果连你先生都不做这些了,还能有谁?”陈徵看她,“所以有的时候,要多使唤他一些。”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陈徵,又问她,“我这次看你们,好像关系比之前好了很多一样。你们两个,这是捋顺了吗?”   徐之南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有几分释然,也有几分讽刺,她闭了一下眼睛,跟陈徵说道,“我打算跟卫陵离婚。”   仿佛一个炸弹,炸得陈徵蒙地睁开眼睛。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卫风和安慧茹这段时间都不在家,张阿姨也暂时离开几天回家带孙子了,偌大的家中就剩下卫陵和徐之南两个人。徐之南回到家里的时候,卫陵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到她一个人回来的,便问道,“你朋友呢?怎么不留下来吃个饭啊?”   徐之南微微惊讶之后很快恢复正常,“他学校还有事情,回去上课了。”   卫陵也没有往心里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拿过她手上那张纸,问道,“这是什么?”边说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副人物速写。看得出来是徐之南,虽然看不见脸,但寥寥几笔就把人勾勒得相当传神,画中的她站在山上,身前是层层叠叠的云海,身后是蓊郁苍翠的树林,她身子挺拔如松,有着女子少有的坚定和劲节。   速写的下方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真是陈徵。   卫陵微微出神,但很快就被抛在脑后,将速写扔在一边,走到厨房对已经开始做饭的徐之南说道,“我帮你吧。” ☆、第22章 城   第二十二章   厨房里徐之南已经在开始淘米煮饭了。看见卫陵进来,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卫陵有些恍然,说起来,跟徐之南认识这么多年,好想他到现在还没有吃过徐之南做的饭呢。   过去的时光......他错过了许多......   徐之南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拉开冰箱看了一下,发现今天送来的菜里面有鱼和牛肉,心里就有了计较。这段时间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送来的菜也不多,徐之南把弄好的鱼块和牛肉拿出来,头也不回地对卫陵说道,“主菜做糖醋鱼块和水煮牛肉吧。”那块牛肉很好,拿来做水煮牛肉其实有些浪费,最好的是拿来做牛排,但是,“我不会做西餐,你自己将就一下吧。”   卫陵摇头,他到不觉得有什么将就的,事实上他也不太能吃得惯西餐。徐之南没有等到他回答,已经转身,手脚麻利地将鱼块上面抹上料酒和盐,又切了几片生姜和蒜,跟着拍开的花椒一起扔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拿出那块牛肉开始切成很薄很薄的片,用蛋白裹了,加入淀粉,抓匀,一样放在那里。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跟她办公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手起刀落之间,已经一言不发地把这些事情办妥了。   卫陵在旁边看着她,她垂着睫毛,低头专注地弄着手上的芦笋,看得久了,居然在她身上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就算不跟关子衿关菲菲这样的大美人比,徐之南也称不上好看,路人长相,勉强说得上是清秀。但她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比那些干练的ol还多了几分坚韧,好像无论多重的大石头压在她身上,她只是弯弯腰,换个方向继续生长,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她上前接受雨露阳光的滋润。   跟她比起来,关氏姐妹那样的,就只能勉强算得上温室中的花朵。就是给她们把雨露阳光精确到了极点,她们也可能出些问题。   这样一比,徐之南简直不要太省心。   说到感情,卫陵这辈子也就经历过关子衿一段,如果还有可能......将来的这一段,必然会跟徐之南在一起度过。他只经历过这两个女子,难免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她们两个,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美艳温柔,一个普通倔强;一个脆弱易碎,一个坚韧不拔;一个遇事只会依靠他人,一个无论碰上什么只会自己一言不发地扛下来。这次如果不是有医生叫他过来,卫陵毫不怀疑,徐之南又一定会自己扛。   他想起不久之前关菲菲在他面前提起徐之南时,眼角眉梢的那种不屑。她虽然已经小心掩藏,但是瞒不过他的眼睛。关菲菲说什么?好像大概意思就是,徐之南这样的小城姑娘,想要在大城市扎根,是很辛苦的。如果不是有卫陵,她现在还不知道沦落去了哪里呢。   卫陵觉得,她这样说是不对的。他丝毫不怀疑,就算徐之南没有遇见他,今天的徐之南也能过得很好,说不定......比现在更好。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为了目标努力不懈的人,说白了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韧性在她身上被无限地放大,帮助她来完成自己的心愿。只有没有本事的本地人才会害怕外地人跟他们争夺资源,已经很优秀的人原本就没有必要担心这些。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徐之南已经把小白菜洗好了,锅里烧了油,放下姜蒜花椒和干辣椒下去爆香,随即又把小白菜扔了下去。简单地过了油,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汤盆,把小白菜整齐地放了进去。   另外一个灶上,开水已经开了,她倒了两滴油,对卫陵说道,“把弄好的芦笋倒进去吧。”卫陵连忙按照她说的,拿起旁边已经码好的芦笋,倒了进去。又听徐之南说道,“等水开了再煮两三分钟你就把芦笋捞起来。”说着递给他一个漏勺,自己往锅里倒了半锅油,等到冒青烟的时候,把弄好的鱼块丢了下去。   等到鱼块炸得差不多了,那边芦笋也好了,卫陵把芦笋捞起来放到刚才装的盘子里,端到徐之南面前,带着几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献宝意味,“看,弄好了。”对于从小到大都有人照顾的卫陵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弄个什么菜呢。   徐之南点了点头,指着那边的姜蒜说道,“把蒜剥了,再把它和姜切成末。”说完又开始炒糖醋鱼块的酱汁。   卫陵几乎没有拿过菜刀,切姜蒜还有些不习惯,砧板外面弄了好多,不过还好是弄好了,徐之南在丢肉片的间隙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弄好了,对他说道,“把它们弄到芦笋上面吧。”   卫陵照做了,他不会这些东西,做什么都要慢一点儿,那边徐之南已经将水煮牛肉装盘了,又飞快地切了姜蒜和小米椒,连着拍开的花椒和干辣椒一起,放到了牛肉上面。锅已经再次烧热,她把刚才炸鱼剩下的油倒了些进去,等到油滚了,端起锅分别浇在了芦笋和牛肉上面。   浇下去才发现忘了给芦笋倒酱油和醋,徐之南又一边让卫陵把菜端出去,又一边把酱油和醋拿了出来,倒在了芦笋上面。   另外一个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开了,她把早就洗好的娃娃菜扔了了进去,又忙不迭地去盛饭,还没有来得及端出去,那边又开来了。徐之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汤盆,将娃娃菜倒了进去,又把刚才做水煮牛肉剩下的姜蒜末扔了上去,最后再烧了一次油,把热油浇了上去。   正好卫陵进来,她端着汤对卫陵说道,“去端饭吧。”案板上放着两碗饭,卫陵抽出筷子断了出去,等到徐之南把那盘白灼芦笋端出来,一个简单的晚饭就做好了。   她手脚很快,做四个菜居然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面有自己的功劳,卫陵觉得今天晚上的饭菜格外香甜。三菜一汤对两个人来讲看起来多,但徐之南对他们两个的饭量早就有估计,食材用得并不多,算下来,两个人也是刚刚好。   吃饭的间隙中,卫陵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她,“你这个案子,需要出去吗?”   “要。”不去了解情况她怎么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那什么时候去?”   “现在还不知道。”徐之南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现在开车不方便,到时候我送你。”他的语气不由分手,带着不允许徐之南拒绝的强硬,片片语气温和,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徐之南想了想,觉得有他去也好。如今她马上要离职了,虽然就目前而言并没有,但那也不是秘密。再调用公司的人总有方便的地方,有卫陵跟着,他一个大男人,好歹能给自己撑撑场子。   两个人就这么说定了,去的头天晚上,卫陵回来之后徐之南通知了他一声。休养的这段时间,徐之南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作息时间调回来。有了食疗,加上心里又放下许多事情,她的睡眠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虽然还是免不了睡下去要很久才能入眠,但比起之前彻夜难眠,已经让她高兴很多了。   玲玲的家就在郊区,离他们住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卫陵开车过去,几个小时才到。又走了好长一截小路,问了好几个人,他们才找到地方。   农村的小路因为修公路什么的不太好走,但徐之南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好像完全没有影响一样。卫陵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到二指宽的田埂上如履平地,对女人的坚韧又有一个新的认识。   农村人少,观念什么的又相对来讲比较封闭,乍然间来了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还一副不认识路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外来户。徐之南也没装,他们这样的生面孔,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的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还好她来之前仔细问过当初办案的警/察,没有直接问那个强bao玲玲的老人家在哪儿,而是迂回了一下。   之所以没有叫警/察带路,也是因为他们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们了。农村消息封闭,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全都知道。警方虽然有心隐瞒,但耐不住人心叵测,加上那几个老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瞒来瞒去还是瞒不住。眼看着这件事情已经淡下去几分了,徐之南不想让它再沉渣泛起,虽然只要联系上当初的施暴者,就免不了会有消息传出来,但能够给玲玲减少一份伤害,就减少一分吧。   找了许久,终于找到那个领头的老金家中。   徐之南和卫陵站在那间土坯房门口,那房子在农村十分常见,但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间房,隐藏了无数的罪恶呢?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上去敲门,背后就传出一个老男人带着浓重方音声音,“你们找谁?” ☆、第23章 城   第二十三章   徐之南和卫陵齐齐回头,就看到一个老年男子扛着锄头,踩着双开了口的军绿色的胶鞋,站在他们身后,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们。   徐之南之前看过照片,知道这是玲玲案件的主要当事人老金,她笑了笑,走上前去,“老金吧?能不能开门让我们进去说?”   老金依然满脸防备,“你们要做什么?随随便便让人开门,干什么?”如果是徐之南一个他还不怕,偏偏她旁边站着的那个男人人高马大的,自己站在他面前,跟个小鸡一样弱小。再说了,这两人来历不明,如果等下开了门,他们起什么歹心,自己一个老头子,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吗?   徐之南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觉得,你家那样的情况,还值得我们费什么心吗?”   老金是村子里的光棍,无儿无女,家里就他一个人。一间土坯房,还是好多年以前的。徐之南就算来之前没有了解过,看到他的房子也猜得到他什么样的经济状况。一个常年吃低保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想到他对玲玲做出的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徐之南就觉得恶心反胃。   但是再恶心,也要耐着性子跟他磨,这样的刁民,毫无良知毫无人性,偏偏如果不拿下他,玲玲的案件就没有进展。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青春才刚刚开始,就要蒙上一层阴影,如果不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徐之南觉得对不起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那可不一定。”老金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刚才徐之南眼中的不屑他可看见了。他知道他这样的人被人看不起,面前这一对男女衣着光鲜,他们怎么知道他这样底层人民的心酸?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她身上的那层衣服,还不知道是怎么换来的呢。   这样想着,眼中就露出从几分yin邪,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要是一个人跟我进去,我就开门。他跟着一起,呵呵,你当我傻吗?”   这样的污言秽语,卫陵也不是没有听见过,但像老金这样垃圾得这么低级的,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偏偏就是这样的低级,更恶心人。   他脸色一沉,正好呵斥,徐之南已经从兜里拿出一张一百,“好好说话,有你更多的。”   看到钱,老金立刻两眼放光,但是又一想,马上就收回眼睛。这么轻易就拿到的钱,他们要问的东西恐怕比这钱更值价吧?老金马上说道的,“你们要问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们问完不会说话不算话呢?”   徐之南把那张钱丢到他脸上,老金连忙接住,只听徐之南淡淡说道,“开门。”她脸色已经相当不耐烦了,老金看了她一眼,生怕她反悔一样,连忙把钱收好,把锄头放到门口,从裤腰里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徐之南和卫陵走进去,里面黑漆漆一片,她找了许久才看到头顶上一个早已经被烟熏得黑漆漆的灯泡,上面全是灰尘和细小的蛾子尸体。门一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就扑鼻而来,空气中的灰尘还让卫陵打了两个喷嚏。既然是土坯房,那就肯定没有什么规划,房子里连窗户都没有,关上门要是不开灯,还真就跟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房子是里外两进的,前面坑坑洼洼的地上摆了张农村常见的大桌子,徐之南探头看了一眼,桌子后面的门那里露出一团红色,应该就是他的床,再往后,就看不清楚了。   老金站在门口,一副无赖相,“没地方给你们坐啊,站着说话劳累你们了。”他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是地痞流氓,老了就成没脸没皮的老地痞,说到底,从头到尾都是垃圾。徐之南没必要跟一个垃圾计较,也不多说,直接问他,“你认识万玲玲吗?”   老金脸色一变,声音已经带了些低吼的意味,“你问她做什么?”   徐之南不回答他,“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地他就这样说道。   “不认识吗?”徐之南侧身往老金家旁边那条小路指了一下,“她不就住在你隔壁吗?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农村跟城市里不一样,中国的农村好多地方都保留着氏族特色,一个村子里到处都是亲戚,不认识的可能性很小,况且老金跟玲玲家还是邻居。   老金脸色变了变,不情愿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她出了点儿事情,总是有人来问我,所以我不想说认识她。”   “是什么事情?”徐之南问他。   老金听了,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朝她吼道,“关你什么事?”   徐之南倒是不慌不忙,“我今天来找你,为的就是她的事情,你别管这关我什么事,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   老金先是一愣,随即笑笑,眼中露出一丝了然,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警/察吧?之前就有好多警察找我谈话,可是呢,没有证据,不能把我怎么样。”他的眼睛始终黏在徐之南身上,好像鼻涕一般让人恶心,“不是说他们家已经不追究了吗?怎么现在又来问了呢?”   “我不是警察。”徐之南目光移到老金放钱的兜里,对他说道,“你也见过这么多次警/察,哪个警/察会像我这样一开始就给你钱?”   “那你们是谁?”老金眼中的戒备并没有放松,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警/察,那还有谁会像徐之南这样,不依不饶地问他万玲玲的事情?   徐之南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刚才几句话下来,她对老金这个人的品行已经有了一定了解。这种人,没脸没皮没底线,好财好色好吃懒做,但因为在社会上打滚久了,大智慧没有,小心机倒是一套一套的。想要走正常程序套他话,比较难。她想了想,不耐烦地说道,“你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就是了。”   听到她这样说,老金更加戒备,之后徐之南无论再怎么问,他就是不肯再开口了,后来还干脆把徐之南和卫陵两个人赶了出去。   看着大门紧闭的土坯房,徐之南面沉如水。卫陵侧头打量了她一下,她神情相当平静,看不出丝毫挫败的样子。他早就知道徐之南做这一块儿是好手,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手应该做的啊。   他正这样想着,徐之南却已经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那里有一幢白色的小洋房,跟旁边的土坯房有着天壤之别。门前的旱地里有个五十多岁的农妇正在摘菜,看到徐之南他们过来,脸上也满是戒备。   徐之南冲她笑了笑,跟她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之后就进入正题,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间土坯房,问那个农妇,“姐姐,旁边那位大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看他好凶的呢,还以为你们这儿的人都这么凶,没想到你却这么和蔼可亲。”   她说话的时候笑意晏晏,长得不是十分好看,但却让人感到分外亲和。旁边的卫陵看着她跟人套近乎,身上完全没有了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微感诧异。但转念又一想,无论是哪一种徐之南,都是她身上的一层保护色,并不能代表她真正的个性。但是,一个普通人,要那么多保护色干什么?她这个人,又是多没有安全感?   那个农妇听见她这么说,脸上立刻一唬,说道,“别去他那里,老金不地道都很。你一个年轻姑娘,去那里干什么?”   “哦,我是旁边学校新调过来的老师,学校安排我们出来家访,我正找我学生呢,不认识路正好问问。”她这样的,说是老师也不会有人不信。   听见她是老师,那个农妇脸上立刻来了兴趣,“你是老师呀,哎呀,我就说嘛,看你这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就是老师才有这样的气质。”卫陵听了她的话,还专门转头过去看了一下徐之南。她现在坐在那里,收敛了自己身上的煞气和冷淡,虽然不至于书卷气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说是教师,也还算靠谱。   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身上怎么随身带着煞气,真的就是用一层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了一样。   徐之南跟那个农妇又扯了一些有些没的,在徐之南的引导下,那个农妇终于想起来问徐之南的“正事”,“哎,老师,你找你哪个学生啊,说不定我知道呢。我们这地方啊,基本上都认识。”   徐之南笑了笑,一脸喜出望外,“就是万玲玲啊。”她像是没有看到那个农妇陡然沉下去的脸色,继续说道,“她上学期没念完就转学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了她爸爸电话好多次都没人接,后来再打,直接说我找错人了。也不知道她是出了什么事情,突然就不来上学了。原本是开学就应该过来看看的,谁知道事情太多,直接就拖到了现在。”其实她这话破绽很多,万玲玲的学籍什么的早就转走了,学校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但徐之南笃定了这些手续面前的这个妇人不会懂得,便大着胆子跟她撒谎。   果然,她丝毫没有怀疑,只是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来,对徐之南说道,“徐老师啊,别说我说话不中听,万玲玲这学生真不怎么样。你要是有空啊,别管她了,管管班上其他学生吧。”   “为什么啊?”徐之南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既然都是我的学生,没道理管其他人不管她啊,况且万玲玲虽然成绩不算太好,但很听话的。”   那农妇脸上不屑之色更浓,转而又对徐之南露出理解的表情,“徐老师,你在学校里,不知道这丫头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呀,小小年纪,可不检点了。” ☆、第24章 城   第二十四章   卫陵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玲玲的事情他在徐之南这里已经有了些了解。发生了这种事情,人们不去谴责施暴者,反而三番五次地拖出受害者的尸体出来鞭挞,一次又一次地往受害者身上插刀,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做法。   徐之南的眼中也暗了下来,那个农妇却没有注意到。说到这种带着几分桃色的新闻,好多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偏偏又要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把自己伪装得不屑一顾,可心底早已经偏听偏信,不看结果不看原因,自己有了定论。“她啊,跟我们村子里好多男人都有牵扯呢,不清不楚的。”   “不会吧。”徐之南脸上多了几分热切,但如果注意看,却发现她眼中一片冰凉,“万玲玲在班上很乖的,她跟班上的那些男生,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啊。”   “嘿,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她文文静静的样子,那是做出来在你们老师面前骗你们的呢。”她低头理着手上的白菜,“在我们这儿,可骗不了人。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呢。”   徐之南笑了笑,说道,“小孩子打打闹闹,哪儿能想那么多啊。”   “不是小孩子。”那个农妇看了徐之南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解释道,“我家小孩儿才不跟那种人玩儿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我们村子里的这些男人。”   “徐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村子里有不少没有结婚的,或者老伴儿死了、孩子在外面没回来只剩一个老头儿的,万玲玲啊,谁都不好,就跟他们好。”   徐之南还是不信,“怎么会呢?也许是老年人孤单,看到小姑娘可爱,就喜欢,想逗弄吧。”   农妇见她还是不信,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急切来,“徐老师,不骗你。要真是觉得小姑娘漂亮可爱,那为什么只找她一个呢?你看,就是你刚才过去找的那个老金,那人可是我们村子里的混不吝,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人渣,我这样的看见了都要绕着走,就万玲玲一个人老是往上面贴。你说,这是不是有问题?”   徐之南笑笑,没有说话。那个农妇以为她依然不信,要加重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说道,“徐老师,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说话不可信,可以到村子里问问,基本上大家都是这么说。”她压低了声音,供出了几个名字,“这几个人,可都跟万玲玲关系好着呢。”   徐之南脸上这才有些松动,“可是真的看不出来,万玲玲是那样的女孩子啊。”   “那有什么,现在骗人的多得是,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也很正常。”那个农妇瞥了一眼徐之南,又低下头来摆弄手上的白菜,说道,“她妈早就死了,没有家教,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也很正常。”   徐之南瞳孔猛地往后一缩,随即又缓缓放松。旁边卫陵看到她把该套的话都套出来了,恰到好处地开口道,“既然你已经问到情况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徐之南抬手看了看表,虽然感觉上只是几句话的样子,但事实上已经过去了大半下午。她抱歉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跟那个农妇告别,“谢谢你啊,姐姐。那我先走了。”那个农妇跟她笑了笑,还送了她和卫陵几步,等他们到了田埂上,才转身回到了地里。   徐之南一直没有说话,卫陵见她那副样子,知道她此刻心里不舒服,也不愿意开口。事实上,他也很生气,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有血气有品行的人身上都很难不气。有的时候,明明是弱势那一方,却得不到应该有的尊重和同情。   “看到了吧?好多事情上面,生为女子就是原罪,只要是你是女性,不管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受害者,人们都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徐之南淡淡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听不出是伤心还是气愤。   也许,也是因为见得太多了,所以已经麻木了。   这个社会,虽然口口声声在讲“男女平等”,但扪心自问一声,男女真的平等了吗?连最起码的尊重女性都做不到,枉称男女平等呢?   遇到强bao,无论是政府还是媒体舆论,只会反复强调女性外出要注意安全,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强调一下,男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女子穿得少就是勾引,就是yin荡,就是在给男人机会。可是身体是女性自己的,我□□我自己身体,关他人何事?自己不能把持,放纵yu望,自己要丢掉做人的尊严,还要怪别人。难道碰上杀人案,杀人者还要怪被杀者没能反抗,所以才让自己得逞吗?   徐之南碰到的事情很多,越发觉得女子立世的艰难。她这一路行来,不少人觉得她是走了后门,好像总有些不能言语的微妙,仿佛在那些权势面前她这个人的能力,就无足轻重了。女子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总会跟男人、两xing联系起来。   听她如是说,卫陵也是默然无语。他能说什么,事实本来如此,说什么都是枉然。   只是......徐之南的生活中,没少遇见这样的事情吧?他没有听见她抱怨过,换成其他女孩子,恐怕早就翻来覆去,寻找安慰了。徐之南这个人,是有多逞强?   卫陵默然片刻,才问她,“我们是现在回去吗?”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   徐之南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的事情肯定瞒不住,说不定现在就有很多人知道了,要是拖晚了,夜长梦多,他们又联合起来,自己走这一趟恐怕又是做无用功。她带着卫陵朝着刚才那个农妇说的其中一个人的家里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是要先了解下情况。”   但是徐之南低估了这些人的心理素质。之前她能套出那个农妇的话,还是因为恰好看到她家有学龄孩童的衣服,编出老师的身份来跟她套近乎。农村人不太会防着老师,毕竟是自己孩子每天要相处的人,况且那又是个女人,这样的事情跟她又没关系,她乐得嚼舌根。可剩下的那些老金的同伙就不一样了。玲玲的事情关乎他们切身利益,若无意外,没有谁回先开这个口。况且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没有良知,更不能指望他们能突然良心发现,自己投案——如果有良知,当初又怎么会对玲玲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这群愚民,警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徐之南一个女孩子过去问,自然更没有威慑力了。况且,经过反复的询问,这些人已经初步具备了反侦察意识,想要照往常那样从他们言语中找出破绽,并不太可能。   回到车上,奔波了一天的徐之南有些疲倦,她仰头倒在副驾驶的作为上面,闭着眼睛,脸上有浓重的倦意。做了手术原本就没有恢复元气,现在又劳心劳力了这么久,她的脸色是分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   卫陵坐到她旁边,问道,“你饿吗?”   徐之南摇摇头,她今天气都气饱了,怎么还会饿。不过卫陵不会毫无缘故地问她这话,她睁开眼睛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后备箱里放着有早上买来的粥,拿电饭盒一直煨着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饿了,可以拿出来吃。”   徐之南摇了摇头,案子办成这个样子,眼前仿佛又是一堵厚厚的高墙,再难往前进一步,她实在没有胃口。只是,让她有些诧异的是,什么时候卫陵会对她这么细心体贴了?她以为,卫陵的体贴,早就在关子衿身上用完了呢。   看到她眼中微微的惊讶,卫陵有些不自然,偏过头去安慰她,“案子慢慢来,你看法院和警/察那么多人办了那么久都没有进展,你一个人今天才来一天,就想一次性解决,也太心急了。”   徐之南笑了笑,没有作声。不是她心急,而是她心凉。虽然早就知道这社会对女性苛刻,但是每看一次还是心惊一次。什么时候人们才能不把什么事情都怪到女性身上呢?生为女人已经要承受生育分娩的痛苦了,还要让她们过得比男性更艰难,这是不是太残忍?偏偏,很多时候来自女性内部的歧视和压迫更多。   卫陵在发动车子的间隙中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脸上的神情在车内的灯光照耀下,温柔极了,“女性进步,你不是正在身体力行吗?”   徐之南一愣,随即笑开了。卫陵天之骄子,看人心的本事很准的,她虽然没有在他面前开口说出来,但他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重重地点头,算是承认了。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很多,回去的路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开到市中心,徐之南见他也饿了,便提议在外面吃算了。卫陵原本有些犹豫,倒不是他不行,而是徐之南还在养病期间,外面的吃食再怎么样,都比不上在家。可是转念又一想,如今老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可不敢贸然进厨房,回去也是徐之南做饭,她今天跑了一天,早就累了,回去做饭太折腾,还不如在外面吃了呢。   这样一想,他也点头,将车子拐进了一家常去的私房菜馆。 ☆、第25章 城   第二十五章   看着卫陵点了一堆淮扬菜,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徐之南终于有点儿坐不住了。卫陵早就看到她那副表情,点完菜问也不问一句,直接把菜单拿给了老板家的小侍应生。徐之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卫陵你行不行啊。”   手在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头上揉了揉,卫陵抬起头来看向她,“那你想吃什么?”   徐之南想了想,不怕死地大胆开口,“小龙虾,爬爬虾,香辣虾。”样样都是重油重辣的。   卫陵冷笑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写着的那几个“你想得美”的大字再分明不过了。   徐之南看到了,却也还是没有放弃,拿出做法律援助时候的精神,苦口婆心跟他劝说道,“我听说这家私房菜馆前一代老板,最拿手的就是麻辣小龙虾,他女儿得了他真传,你真的不打算试一下?”   这家菜馆开在这里好多年了,以前是老板娘的爸爸在经营,几乎都成了s市一个特色了。后来老馆主死了,菜馆关了几年,前段时间才重新开张,到处都在说老田私房菜的老板娘举手投足都是风韵,随便抛个媚眼都能自动转体两周半,有不少人都慕名而来,倒是让人忘记了原本这家菜馆真正的精髓。   卫陵就是s市人,从小到大没少在这里吃过饭,眼看着当年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老板娘离开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连婚姻这事情也是这段时间才捋顺。当年老田拿手的小龙虾他可没少吃,s市临海,海产最是丰富,海鲜的吃法也多种多样。虽然s市的人普遍口味清淡,但在面对香辣小龙虾这种超越了国界的美食的时候,再清淡的口味也有*起来的时候。   徐之南跟着陈佳璐一起混了这么多年,口味也变重了些,这段日子在家休养,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以往还不觉得,但是今天闻到隔壁桌飘来的香气,味蕾就忍不住了。卫陵这段时间跟着她一起,吃得清淡,听她这么说,其实也忍不住。要知道老田的香辣小龙虾可是s市一绝,惹得多少人慕名而来。他在原来的湘菜上面做了改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既入味,又保留了原本海产的鲜味儿,吃到嘴里分外美妙。   老田去世几年,老田私房菜也关了几年,如今他女儿回来,又得了真传,好像不来上一份是说不过去......只是,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徐之南,还是摇了摇头,“海产多是发物,你伤口还没长好,不要。”   她脖子上的那两道刀口相当整齐,愈合得也很好,现在因为刚刚做完手术不久疤痕还很明显,等段时间,自己淡下去,也就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不过,能恢复得这么好,肯定有休养得好的原因。   徐之南甲状腺做了切除,不能正常分泌激素,必须借助药物,很多东西都不能入口了,这其中就包括小龙虾。她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架不住隔壁飘来的香味儿,一向冷硬的眼睛里居然露出几分哀求的意味,“我就吃两个,就两个。”她伸出两根指头,在卫陵面前比划了一下。   卫陵被她那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见过徐之南这样跟他服软过?她被误解被辱骂的时候都能一言不发地独自将委屈吞下去,如今为了两个小龙虾,居然这么跟他说软话。   他叹了一口气,招来后面一张桌子上正在玩火车的老板娘儿子,说道,“跟你妈妈说,让她再给我们这桌加个香辣小龙虾。”小孩子转身走了,卫陵又抬起头来跟徐之南说道,“你自己说的啊,就两个。”可不能再多了。   她心心念念的小龙虾端上来了,卫陵原本也没指望徐之南能守信,没想到她果真只吃了两个就没动过了。他早就知道徐之南是个很能忍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克制,说两个就两个,那小龙虾更多的是放在她面前解馋罢了。   这样的徐之南,虽然还是免不了那份冷硬的模样,但总算多了几分人气,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心有所念,便有感而发,卫陵看着她在灯下吃饭的模样,说道,“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一病,好像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前段时间整个人都还紧绷着,这几日,她身上那根弦完全松了下来。   “是吗?”徐之南一愣,随即笑了笑,低下头来专心捡菜里的花生。   大概是因为,那份执念总算是放下了吧。   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气氛和谐,比之前那种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吃完饭,卫陵站起身来到门口结账,徐之南也拿了包包要跟他一起出去,没想到刚刚走出来,就碰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关菲菲。   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出来,关菲菲那张精致的脸上有片刻的怔忪,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叫了声“卫大哥”,又跟徐之南微笑着点了点头,完全看不出来,她就是曾经那个趾高气昂跑到徐之南面前来叫她离婚的人。   徐之南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讽刺,转过脸来对卫陵说道,“你去结账吧。我再坐会儿。”说完便走到他们刚才吃饭后面的那个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跟老板娘的儿子一起玩儿起了他的小玩具。   这么久没见,想必关菲菲有很多话跟卫陵说吧?要是以前,这种事情又是戳她眼睛和心窝子的事,但现在,大概是见得多了麻木了,加上她自己也放开了,所以已经无动于衷。   乍然间见到关菲菲,卫陵还有些尴尬的。她身边跟着一群男男女女,大概是她的朋友。不等他说话,关菲菲就赶紧走到他面前来说道,“卫大哥,你跟......徐律师,和好啦?”   和好吗?好像不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大声争吵的时候,从来都是很安静的,气氛好像是绷紧了的纸,稍不注意就会撕破,但奇怪的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真正将这层纸撕开。   既然没有争吵,那又哪里来的和好?况且,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真的算是和好了吗?他们之前气氛是很融洽,但说和好,好像又差了那么一些。   毕竟是自己的家事,卫陵不欲跟关菲菲多说,而是岔开话题,“你们今天晚上记在我账上吧。”说着就拿出钱包来一起付款。   关菲菲脸上的笑容闪了闪,但马上表情更加甜蜜了,“我就说嘛,关大哥对我最好了。”她叹了一口气,“要是姐姐能看到,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卫陵下意识地转头朝徐之南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坐在那个孩子对面,手里拿着他怎么也拆不开的九连环。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卫陵不愿意在徐之南面前提起关子衿,但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对关菲菲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自己也早点儿回去,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呆太晚总是不好的。”话里话外,真的就跟他是关菲菲的大哥没什么两样。   他说完便转身朝徐之南走去,关菲菲在他身后,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九连环在徐之南手上翻转几圈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她解开。那双手灵巧得好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在灯光下美极了。旁边的小胖子已经看呆了,见她解开,立刻欢呼起来,“你好厉害!我妈解了好久都解不开。”   卫陵站在他们旁边,静静笑了。徐之南本来就厉害啊,她不算顶聪明的,念书的时候任是凭着一腔韧性,跑到了最前面。工作了,也还是那股韧性,让她有了今天的成就。试问有哪个姑娘能有她那样的胆色,这些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所有的痛苦罪孽都是一个人扛着,再苦再累,从来不肯跟旁人透露半分。   他以前总觉得关菲菲那样什么事情都要拿出来说一说的女孩子惹人怜爱,但接触下来,他才发现,徐之南这样闷不吭声的人,才是最让人怜惜的。   很多时候,都是无声胜有声。她不说,等着别人去发现,了解她的人自然会充满怜爱,不了解的人也没必要跟他表露。却正是因为这样少有的流露,才让人生出几分他们之间共有这般隐秘的欣喜来。   他看着徐之南玩闹般地弄着那个小男孩儿的头,问他,“这么多人,你妈妈不在,你怕不怕?”   他摇摇头,眼睛却还盯在手上的九连环上,“我妈妈胖,坏人不敢。”   卫陵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儿子这么看她,老板娘想必会气得不行吧?如果......他跟徐之南的那个孩子还在,是不是也是这么坑爹坑娘,还让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到此处,卫陵有些黯然。那边的小男孩儿看到他,对徐之南说道,“你老公见完小情人儿回来啦。”s话中还带了北方的儿化音,怪异却又让人忍俊不禁。   徐之南转头,就看见卫陵站在他们身后,抱着衣服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她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我们走吧。”   卫陵点点头,走过去,伸手□□了一番那个小男孩儿,说道,“你个小屁孩儿,乱说什么?”什么小情人儿,肯定是从哪个食客那里学来的。   他努力调动全脸五官,朝卫陵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不是小情人儿,你干嘛支开你老婆?”说完又朝徐之南挥了挥小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亲,记得好评哦~下次来返现五元~”   徐之南被他逗得一笑,跟卫陵一起,转身出去了。   两人上了车,卫陵犹豫了一下,跟徐之南解释道,“刚才是正好遇见了......”他说完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刚才是碰巧,徐之南也看见了,不需要他再解释一遍的。但如果不解释,好像又差点儿什么,但解释了又觉得怪怪的......   徐之南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道,“你不用跟我解释。” ☆、第26章 城   第二十六章   卫陵有些怔忪,他不太明白徐之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她的表情又不想生气的样子,想了想,还是问出口道,“你......什么意思?”   徐之南扣完安全带的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以为是什么。”见卫陵还是不懂,她又解释道,“不管是你跟关菲菲还是跟谁,都没有必要跟我解释。”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况且就算打算要跟卫陵离婚,她也不想见到关菲菲。   她这样大度,反而让卫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偏偏无论是她的神情还是语气,都找不到半分破绽。他心里闷了一团火,毫无来由,却正是因为知道这团火没道理,所以连发泄都显得毫无道理,只能闷在心里。   徐之南可不知道他现在在生气,她心思如今又全部在白天的案子上面。今天走这一遭,她大概摸清楚了状况。当初对玲玲施暴的那几个老男人中,以老金罪最重,其他的稍微轻一些。但这些人也最听老金的话,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jing察。   她有些无力地抚了抚额,有的时候最怕这种无知的法盲了,没有被纳入正常的教育体系,也没有被这个社会正常地接纳过,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不惧怕法律的威慑作用,不认为他们对一个女孩子施暴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在他们看来,女人生来也就是做这个和生孩子的。徐之南甚至敢打赌,这里面有不少人觉得,就算是坐牢也没什么,在他们看来那只是换个地方活着,比外面还好。在外面还要天天劳作,不做就没收成。到了牢里,有地方住有地方吃,不像外面那样要操持繁重的农务,不知道好了多少。   所以,这样的人,怕什么呢?他们的犯罪成本本来就低,又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原本就没几年好活的了,就算严刑,与他们而言也不存在什么。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徐之南更加无力。   她是学法律的,她从来不怀疑法律能给人们,或者说大多数人带来公平,但也必须要承认,世间万事万物,各种人各种事,的确有的时候,但靠法律很无助。   不知不觉间已经回了家,卫陵把车停进车库,出来时看到徐之南眉间轻轻蹙着,他以为徐之南到底还是在意他跟关菲菲的事情,心情居然好了几分,跟她说话也温柔了些,“上去吧,底下凉得很。”   徐之南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上走。路过花园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到之前种下的月季有好几株已经打苞了,还有几个含苞待放,这段时间忙着工作上的事情,居然忘记了还有它们。乍然见到,不免惊喜,徐之南伸手指着那几个打苞的月季花骨朵,对卫陵笑道,“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看花了。”   卫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月色下,被霜裹了的月季花朵好像被柔化了一样,看在眼中异常美好。算来这也是他一手种起来的,就跟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和店里买的现成的到底不一样,他也忍不住笑,“我以为这个天气不会再开了呢。”   现在已经进入冬天,月季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比较娇贵的花朵,没想到在这样的温度下面还能开放。   徐之南解释道,“s市临海,又是南方,没那么冷的。况且这些花花草草,也没那么娇贵。”尤其是露天养着的。   卫陵点点头,带着徐之南一起进了屋。白天奔波了一天,晚上回来已经很累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之南总感觉手术之后身体差了很多,以前这样的劳累,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通宵加班也是常有的事情,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照样神采奕奕地上班,没想到一场手术过后,居然动不动就觉得累了。   洗漱完毕,卫陵回到他跟徐之南的卧室,看到她明明脸上已经有了倦色,还捧着个平板在看东西,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把平板给她拿了。冷不防地手中一空,徐之南又抬手将电脑给抢了回来,跟他解释道,“我把这点儿弄完,马上就睡。”见卫陵还是不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首工作中,“你要关灯的话,关了就是了,我也看得到。”   卫陵抿了抿唇,他也知道人的习惯不是一时片刻能改得了的,徐之南的生活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突然间要她全部改变很不现实。可是,她现在不是还在养病吗?这么卖力,还怎么养病?她就不能暂时缓缓吗?   卫陵总算明白了些她为什么年纪轻轻身体这么差,长期在高强度高压力下工作,自己还经常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身体怎么会不差?   倒是徐之南,大概是看他还不走,忍不住笑着问道,“你自己就没事情可做吗?”以前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时候,不是经常跑到办公室加班不回来的吗?这段时间她生病了,怎么老是看到他?他没事可做了?   卫陵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解释道,“我有下属。”不重要的事情就让他们去了。   徐之南点点头,果然霸道总裁只有想看与不想看,而没有能看与不能看。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坏心地想,如果不久之后卫陵知道她要跟他离婚,反应会是怎么样呢?一这样想,她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卫陵站在旁边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心思走偏了,冷冷提醒道,“快点儿,这都多少个‘马上’了?”   徐之南点头受教,正好把资料看完,将平板一关,“好了,我睡了。”说完便缩到了被子里。   卫陵见她睡了,这才转过身来回到他那张小的行军床上,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卫陵看着前面不远处徐之南躺在床上的身影,因为有被子,看不出什么曲线,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太柔和,他居然对徐之南生出几分浅浅的绮思来,不关情yu不关两xing,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值得让人好好挖掘好好疼惜。   他对徐之南的了解,之前几年都没有她生病这段时间来得多。好像就是这样,出了什么事情她从来不说,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以前他跟好多男人一样,觉得女孩子要适当地撒撒娇才可爱,女生嘛,本来就是要这样娇娇弱弱的才可爱。但看到徐之南才明白,她这样有能力独自立于山巅的女孩子,才更值得敬佩,才更可爱。   旁边手机亮了一下,卫陵拿过来看了看,是关菲菲的短信,问他回家了没有。用词间,看着很正常,却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暧昧。像妹妹,又比妹妹多了一层。关菲菲对他的感情,卫陵清楚。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但明白了又能怎么样?他对关菲菲,就跟对自己妹妹没什么两样。家里原本就他一个男孩子,从小被宠着长大,男孩儿心中多多少少都希望有个弟弟妹妹吧?稍微大点儿,小伙伴儿中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他,也就不缺弟弟了。但妹妹,好像始终还差一个。   刚好关菲菲出现了,她是关子衿的亲妹妹,以前也见过,他和关子衿早恋的时候,她还经常帮着打掩护呢。没想到后来关子衿父母离婚,两姐妹被判给了双方一人一个,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关菲菲。过了几年再次看到她,居然已经出落得这般好看。好看的女人他身边不少,多少人瞄准了徐之南的位置。但关菲菲不一样,她的好看中还有几分熟悉,那是关子衿轮廓的模样。   到底是两姐妹,有些角度、眼神、小动作,都跟关子衿如出一辙。他对她另眼相看,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关子衿的妹妹吧?更或者,是因为她身上有他熟悉的那种感觉,他想在一个人身上怀念曾经的恋人,这种卑鄙想法,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真的能说他这么看重关菲菲,和这个毫无关系吗?   关子衿以前那么喜欢这个妹妹,如今她离开了,照顾这个妹妹的责任就自然落到了他头上。虽然他跟关子衿当年还不过是恋人的关系,但在他心中,关子衿已经跟他的妻子没有什么两样。她的妹妹,自然就是自己的妹妹。   卫陵抬眸,看了一眼已经入睡的徐之南,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眼前这个人,也是他的妻子呢。甚至他们之间,还孕育过一个无缘的孩子......   卫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如今他打算安定下来,跟徐之南一起共度一生,以前的种种,就这样放开好了。他知道没有人会不在意另一半的曾经,但又有那一个人没有曾经?徐之南如此明白事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想必更应该懂。   至于关子衿,他心里永远有一个角落留给她,这是不会改变的。   他看了看短信,没有回,放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卫陵就要去公司。徐之南起来弄了早饭,两人吃了之后卫陵就走了。她回到楼上继续整理文件,顺便为案子想办法,没想到别墅里又来了一个她不愿意见到却经常在她眼前晃的人,关菲菲。   门卫没有打电话进来,徐之南还以为是因为关菲菲经常过来、门卫都认识的原因。但后来想想也不对,她和卫陵在卫风和安慧茹面前做戏做得那么像,没道理卫陵会把一个关菲菲带回家来。   看穿她在想什么,关菲菲笑了笑,说道,“这里还有我其他的朋友,不独卫家一家。”她随便报个名字,也就进来了。   徐之南点头受教,不过还是站在门口,没打算把关菲菲放进来的样子。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关菲菲风衣下面就穿了双丝袜,站在冷风中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往外跳,她忍住搓手臂的冲动,对徐之南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你不请我进去吗?”徐之南刚想回答“不想”,关菲菲就想起之前跟徐之南交手时,她三两句话就能让自己噎死的壮举,不等她回答,赶紧走上前来,用肩膀把她撞开,走了进去。   徐之南摸了摸肩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关小姐,你父母没教给你什么叫‘三观’,是不是也没教你做人不能做法盲?”她走到管菲菲对面,“你这样子,是私闯民宅吗?”   “是吗?”关菲菲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看在徐之南脸上,就跟她姐姐一样可恶。只听她有恃无恐地说道,“那你去告啊,看看卫陵会不会答应你。”   徐之南“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懒懒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卫陵是你姐的男朋友,又不是你的,况且你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就是你姐跑到我面前来嘚瑟我都不放眼里,何况是你。”   “那看来徐律师还真是自信呢。”关菲菲也坐了下来,屋子里常年恒温,比外面暖和了不少,她终于不冷了,笑容也不像之前那么僵硬,“你这话唬其他人还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就自卑敏感,怎么,这才几天时间你就转性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带着几分小狐狸般的狡黠,俏皮中带着几分可爱。如果徐之南是个男人,她说不定会动心,然而她不是,况且刚才关菲菲说的话还那么可恶,她现在只觉得这张脸讨厌得要死。   徐之南瞥了一眼关菲菲,回击得丝毫不弱,“关小姐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跑到卫家来就是为了这个?”她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看来过去大半年了,你这喜欢废话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关菲菲,“这次,卫陵没说要跟我离婚,你急吼吼地跑到卫家来,是打算做什么?”   关菲菲也站起身来,她原本就比徐之南稍微高一点儿,加上穿了双高跟鞋,一米七几的个头,几乎要将徐之南拢在她的影子底下,“没什么,只是过来专程提醒你一声,别忘了当年我姐是怎么死的。她的死,跟你可脱不了干系。”   徐之南听了,又是轻蔑一笑,“关菲菲,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我吗?”不,不是了,在生死场上走过一遭的徐之南,早就放下了那些无谓的东西。她以前执念太重,总是不让自己好过。死过一次才知道,其实那么多的考量,都不如为自己过得好。   人生如同一场负重旅行,总有不断推上来的重压,但人的负担能力只有那么些,不可能全部照单全收,总要丢下一些东西的。要不然,还没有走到终点,自己就先被压死了。   徐之南站直了身子,看着关菲菲,眼中有不耐有轻蔑,但就是没有同情,“难为你跑这么远,专程来跟我说这句话,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当年关子衿是怎么对我的呢。”   “你以为这些年我心有愧疚,是对关子衿吗?不是的,我的愧疚从来不会给她那样的人,我虽然不至于恨不得她去死,但她死了我也不会同情。”她勾唇笑了笑,说出来的话足以把人气死,“更遑论愧疚了。”   她明明比关菲菲矮,但眼中气势却硬生生地压了她一头。关菲菲被她的眼神弄得一怔,随即恶狠狠地说道,“徐之南,你别忘了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不会忘啊。”徐之南轻飘飘地说道,“那你也别忘了,她为什么突然病发。”   关菲菲一滞,登时说不出话来。徐之南转过身,对关菲菲淡淡说道,“关小姐,我还有事,麻烦你自己出去,不送了。”   关菲菲看着她明显不想理自己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就忘记了,徐之南这个女人无礼又蛮横,根本不讲理呢?她上次占了那么大的优势都没能把徐之南击败,这次又怎么可能呢?   到底不想失了威风,关菲菲看着徐之南冷笑了两声,对她说道,“你果然还是这么无礼蛮横。小地方出来的人,哪怕书读得再多,也还是抹不去底子里的下流。”   “不敢跟关小姐你们两姐妹相比。”徐之南转过身来看着她微笑道,“我自然是知道你这样的大地方的人不一样,连家教都不同。”她微哂,眼底有着浓重的嘲讽,“关小姐你们家学渊源,我自然是不敢比的。”关菲菲父母早就因为各自出轨离了婚,徐之南这种讽刺,可算是踩了她的痛脚。   关菲菲果然脸色一变,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冲徐之南冷笑了两声,“但愿你遇到卫陵还能这么强硬。”   徐之南背过身理都不想理她,不知道关菲菲有什么资格来管她跟卫陵的事情。   门被拉开,关菲菲低呼了一声,“卫大哥。”声音弱弱的,丝毫不像在徐之南面前那样趾高气昂。徐之南猛地回头,果然,就看到卫陵站在门口,眼底有着浓重的阴沉晦暗。他听见关菲菲叫他,轻轻“唔”了一声,走进来对她说道,“怎么不留下来吃饭?”   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有任何多余,关菲菲不确定刚才她跟徐之南的谈话被卫陵听去了没有,房子隔音虽然好,可她们刚才,并没有关门啊......   她原本想笑笑就把事情揭过去了,可一触到卫陵眼底的阴沉就把话吓了回去。现在轮到徐之南有恃无恐了,她坐到沙发上,淡淡说道,“我不想留她吃饭。”她跟关菲菲不和卫陵又不是不知道,装笑脸委屈自己,一向不是她喜欢做的。这么多年,也只有极少几个人才有这样的待遇。   “哦。”卫陵也淡淡应了一声,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对关菲菲说道,“留下来吃饭吧,现在也快到饭点儿了。”   徐之南前脚才说了她不想留人,后脚卫陵就开口留了关菲菲。关菲菲以为这是卫陵在跟徐之南置气呢,立刻喜上眉梢,趁着卫陵不注意,还抛给徐之南一个得意的眼神。徐之南懒得理她,白了她一眼,转过头问卫陵,“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离吃饭还早呢。况且,卫陵往常也不会专门回家吃个饭啊。   呵。“到了公司才发现有个文件忘记带了。”事实上,是这里的安保人员看到关菲菲没有往她报的那家去,但看关菲菲浑身都是奢侈品,又怕她是这里住着的哪个大人物的亲戚,不敢贸然来问,只好打电话去了卫陵那里。关菲菲和徐之南不和又不是第一天的事情,卫陵怕她们两个吵起来,更怕......徐之南干不过,这才立刻刚刚进了公司又开车回来了。   结果,回来一听,这两个,还真是给了他好大的一个惊喜。   徐之南不疑有他,听他这么说,也淡淡的应了一声,“哦,我今天不做饭。”想她做出来给关菲菲吃白食吗?想得美。扔了都不给她。   卫陵也没想让徐之南做,拿出电话来叫了外卖,偌大的客厅中,三个人又陷入了沉寂。   他坐在沙发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从进来开始,他就很少说话,更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旁边徐之南泰然自若,这样紧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况且,以前比这更尴尬更紧绷的情况她都遇到过,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关菲菲就不行了,她心中的忐忑藏也藏不住,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卫陵的脸色,偏偏他低着头什么也看不见。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还是时不时地看他。   这是生怕卫陵看不出她心虚啊。自从看开之后,徐之南好像都已经无所畏惧了,若是以前,她肯定跟关菲菲一样害怕卫陵问起来,不过现在,她无所谓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她不在乎了。   十一点刚过,他们的外卖就送了过来,因为点餐的时间早,他们这边还是挺快的。卫陵这个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叫外卖都是叫最好的。午餐并没有用盒子装着,而是用餐车直接推了下来,上面各色菜肴全都用盖子盖好,下面还有小火热着,根本不用担心冷掉。   工作人员给他们把菜端到桌子上,卫陵先走了过去,等到三人都坐了下来,他才开口,“这下,可以告诉我,你们谈话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了吧?”   他声音淡淡的,却硬是听得关菲菲眉心一跳。 ☆、第27章 城   第二十七章   虽然早就知道卫陵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该来的还是要来,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吃饭的时候发难。关菲菲借着扶额的动作掩住自己的目光,暗暗朝徐之南瞥了一眼,她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好像已经习惯了,麻木了,看在别人眼中分外的碍眼。   关菲菲没有说话,徐之南掀开面前一个盖子,对卫陵说道,“先吃饭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回应她的是卫陵的一声冷笑,“我怕等下你们又借口其他的事情,将你们口中所谓的真相咽下去。”他选在吃饭的时候来说这件事情,就是不想给她们找借口的机会。   徐之南倒是无所谓,“我是怕你等下听了没胃口吃饭。”   卫陵转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带着几分当然胆寒的冷笑,“你觉得我现在就吃得下吗?”   那倒是。他那么喜欢关子衿,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挂心得很,何况他们现在说的还是跟关子衿的死有关呢?   徐之南抿了抿唇,问他,“那你想知道什么?”她顿了顿,又说道,“关子衿是怎么死的,你不是也清楚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你们究竟有什么不肯跟我说的?”这种讳莫如深的感觉,让卫陵尤为光火,甚至已经超过了事件本身。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傻瓜一样被她们两个玩弄于鼓掌之中。关菲菲就算了,徐之南为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如果这件事情让她备受委屈的话,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肯开口辩白一句?还有,如果她真的那么无辜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放不开,压在心中甚至还要借助祷告,让自己好受些?   徐之南眼中沉了沉,正要开口,旁边关菲菲就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这件事情......原本也就没什么的......”不等她说完,徐之南就截口道,“你若是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关菲菲立刻噤了声,惊惧地看了一眼徐之南。   她的声音在空寂的饭厅中响了起来,听上去竟有几分渺远的意味,“我之前不肯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那个时候她爱卫陵爱得难以自拔,又怎么可能拿这样残忍的事情去伤害他呢?   卫陵正想问她,是不是现在说就不怕他接受不了了,徐之南却已经抬眸看向他,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关子衿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或者说她对其他人,并非像在你面前那样软弱温柔。”她顿了顿,解释道,“我并非是要在人已经去世多年之后还要在她身上泼脏水,而是......你应该知道,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也不排除你看到的并非全部。你们当初是少年情侣,关子衿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你,也是正常。”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什么都是好的。那个时候卫陵也不过是少年,纵然老成,但到底不像现在这样。况且,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原本就是被她身上的优点吸引,再慢慢包容她的缺点。在爱人眼中,对方的优点被无限度地放大,缺点被无限地缩小,看人自然不那么客观了。   提起过往种种,徐之南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冷漠,跟她在法庭上的样子,如出一辙。以前关子衿为难她嘲笑她的回忆,被她狠狠地压在心上,根本不给半分冒头的机会。甚至连提起关子衿,她都不愿意。“总之,她对我并非像你看到的那样好,我跟她,也不是你以为的,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女生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微妙,关子衿一面说话刺激着徐之南,一面又跟她打得火热。徐之南情商从那个时候就显出短板来了,那个时候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剩下不多的给了卫陵,关子衿怎么对她,如果不是太苛刻,她还真没放在心上过。至于那些被她放在心上的......这么多年,一直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   何况,那个时候她也不愿意跟关子衿分道扬镳。她是徐之南接近卫陵唯一一条途径了。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察觉我喜欢你。是个人都不会愿意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惦记着,她因此生气,说话刺激我,我也理解她,并不因此怨恨。”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平静,但没人看见,徐之南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裤腿,硬生生地在那条牛仔裤上抓出几个指印来。   “哈,徐律师还真是明白事理呢。”关菲菲听她这么说,终于忍不住开口嘲讽道。徐之南回过头来轻轻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你这种人当然不会明白了。幸好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你明不明白对我都没什么关系。”   关菲菲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闭了嘴。徐之南盯着眼前光洁如新的白瓷,慢慢续道,“说了这些,你应该知道关子衿跟我并非你想的那样,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她有过很多朋友,但最终都遗失在了时光的洪流中,但关子衿从来都不是。她看不起徐之南,徐之南同样不喜欢她,她们两个却又因为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经常在一起。说来也是讽刺。   “她那天来找我,是因为我那次在收拾宿舍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扔在垃圾桶里的验孕棒。”   关子衿在卫陵面前大度又温柔,简直是最好的女性标杆,但她在宿舍却是个垃圾从来不倒,寝室卫生从来不做的公主。卫陵不是不知道,但这在他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关子衿那么美,做卫生简直就是浪费。在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中,他的女朋友原本就不用做宿舍卫生的。卫陵在的时候非但不劝,反而会觉得这样的关子衿娇贵又可爱。但她的宿舍卫生总不能不去做,关子衿跟他抱怨过两次,卫陵也就上了心,专程请了家政公司过来给她打扫寝室。   关子衿这样的行径,自然又惹来大家的不满。毕竟都是家境普通的学生,不习惯这样大张旗鼓。好多人见徐之南跟关子衿要好,都过来跟她说,让她跟关子衿讲不要再请人进来打扫了。这样做,搞得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大家合起伙来欺负她。说得再难听点儿,就是她们这群恐龙嫉妒人家关子衿美呗,看不惯故意给她下绊子。哪知道人家有个有钱男朋友,分分钟拿钱给解决了。   徐之南听了只是苦笑,她跟关子衿的关系,她就不信那些女生没看出来,不过是她们自己不想去,拿她去当炮灰罢了。她不想得罪关子衿,也不想得罪大家,帮关子衿打扫寝室卫生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才开始的时候关子衿还能跟她假模假样地谢两句,后来便直接把她当丫鬟使了,觉得徐之南帮她没什么,是她自己主动的。有次班上有人看不过去,替徐之南打抱不平,关子衿直接一口顶回去,“那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又没有强迫她。”她不知道,当时徐之南就在厕所里,听见她这样冷漠的话,悄悄攥紧了衣袖。也是从那个时候她才幡然领悟过来,在关子衿眼中,自己从来都不是她朋友,只是一个可供使唤的丫鬟罢了。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压在了她手上,推不出去了。   那天她才把厕所的垃圾袋扔了出去,原本是到走廊那里拿拖把回来拖地的,没想到拿回来的时候厕所里面就有人了。她只能转头去拖其他地方,看到关子衿从里面出来,她赶紧拿着拖把过去。   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被人用过的验孕棒。徐之南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也见过猪跑,班上早有男生拿来跟女生开玩笑了,所以她也并不陌生。加上每学期开学之前就有生理老师专门对他们进行相关知识普及,徐之南也明白,那上面的几道杠,代表着什么。   刚才进去的只有关子衿一个人,那就只能是她了......   后面还有脚步声响起来,她杵着拖把转头一看,关子衿苍白和满是惊慌脸便映入她的眼中......   那个时候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们要进行考前体检,这是每年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以前也听说过有些高年级的学姐在体检中被检查出来怀有身孕,至于她们的下场,有人说是被劝退了,有人说没能参加高考,还有人说是丢了脸没有参加高考,转学去外地复读了......不管是哪种,总之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关子衿知道她跟徐之南关系不好,如今她的秘密就这样被徐之南发现了,脸上的惊慌可以理解。而徐之南,当时想的却是,原来卫陵跟她,已经有了孩子了......   ......   她从回忆中抬起头来,笑了笑,有些云淡风轻,抬起头来正想继续讲为什么关子衿会来找她,可入眼的,却是卫陵一张惨白的脸。 ☆、第28章 城   第二十八章   徐之南有些懵,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就能让卫陵如此大惊失色。她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见卫陵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问她,“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徐之南没有做声,只是第一时间转过脸去看关菲菲,哪知她低着头,连个眼神都不肯给自己。徐之南难得无措地看向卫陵,他却不看自己,而是死死地盯着关菲菲,眼中的恨意,好像要把她凌迟处死一样。   徐之南想了想,问题好像出在她那句“验孕棒”上面。关子衿有孕,她这么多年理所当然地就认为那是卫陵的,毕竟他可是关子衿正牌男友啊,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敢在卫陵面前提起关子衿有孕的事情。一是她是真的害怕卫陵知道了会忍不住杀了她,二是她也不忍心让卫陵知道原来当时关子衿死的时候,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三来便是,她虽然跟关子衿不和,其实说到底也是女生之间那点儿小心思,关子衿都罪不至死,何况是她腹中的孩子。   甚至,她打掉的那个孩子,在她看来,也是为了曾经关子衿那个孩子偿命。   可是如今看卫陵这个反应,好像她一直以来以为的东西,都错了......   他这幅样子,这样滔天的恨意,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对着关菲菲。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卫陵不会不恨她,但他对着关菲菲......又是做什么?   徐之南想了想,终于还是打算问清楚,“关子衿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吗?”   卫陵冷笑了一声,“我将她视若珍宝,爱惜她比爱惜自己的眼珠子还要厉害,怎么舍得她那么小就拉着她胡来?”这也是在变相地否认,关子衿腹中的胎儿,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如果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卫陵的又会是谁的呢?   徐之南当时跟她一个寝室,关子衿是本地人,经常不回寝室,她们都单纯地以为关子衿是回家了,可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看关菲菲如今的反应,当年关子衿有孕的事情,她一定是知道的,甚至那个孩子父亲的身份,她也知道。要不然她不会跟徐之南一起,心有默契地瞒卫陵这么多年。只不过,她们两个人的出发点天差地别。徐之南害怕卫陵接受不了打击,关菲菲是害怕卫陵从此不再往待见她。   真是讽刺。徐之南想,她瞒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可笑她自以为这是为人着想,却不知道她原来也跟卫陵一样被人玩得团团转。她那个孩子从身体里拿掉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一报还一报,总算是还清了一部分了,谁曾想,那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眼角有滚烫的液体好像要夺眶而出,徐之南连忙扯了张纸将眼角即将流出的泪水擦掉。她转头看向关菲菲,冷笑道,“关小姐,这么多年,我们这么多人都被你们两姐妹蒙在鼓里,你看了这么多年的笑话也够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当初关子衿腹中的胎儿,究竟是谁的?”   她受了这么多年的磨难,说起来都是因为关子衿的孩子,没道理现在眼看着真相大白,她连孩子身世都不能知道。   一直迫于卫陵眼神装鸵鸟的关菲菲终于抬起头来,嘴巴还是强硬,但听上去总有那么一种声色内荏的味道,“我不知道。”回答得太快,傻子都能感觉到她是在撒谎。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卫陵看着她,之前眼中的恨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疲倦,徐之南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得到。关菲菲对徐之南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不是女人也能感觉一二,如果关子衿的孩子真的是有什么苦衷,关菲菲不可能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提也不提。反正只要能打击徐之南的,关菲菲就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丝毫不会管会不会伤到其他人。   他跟关菲菲虽然称不上多熟悉,但是对她的性格还是了解的。这么多年,他看着这张跟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十分相似的容颜,从来没有动心过,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关菲菲是这种性格。   她的爱太狭小,必然让人窒息。没有人会愿意拥有这样的爱的。   卫陵的话传到关菲菲耳中,让她整个人不由得一震,但马上就沉静下来,抬起头时,虽然眼底有掩不去的惊慌,但已经比刚才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好太多了,“卫大哥,我跟我姐姐分开那么多年,纵然是亲姐妹,也有许多时候不能交心。何况怀孕这种大事,你觉得我姐姐会告诉我吗?”她看着徐之南轻蔑一笑,仿佛要掩盖自己内心的仓皇,“倒是徐律师,我姐姐已经去世这么久了,你居然还往她身上泼脏水。有没有身孕,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反正我姐姐不可能活过来跑上来跟你对质,你要怎么说都随你了。”   在法庭上见过那么多厚颜无耻的人,徐之南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大概是因为之前都不曾像现在这样跟自己息息相关吧。她怒极反笑,看着关菲菲说道,“关小姐,你可以质疑我在撒谎,反之你们两姐妹三观和家教都有问题,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但我徐之南跟你们不一样。我只说我自己知道的。”   “那天我在打扫厕所,垃圾袋中发现了关菲菲用过的验孕棒,正好一回头就看见她站在我身后。她应该是离开之后又突然想起,想进来把东西销毁了。看到我正好在那里,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到,那个人还是我,所以才如此慌乱。”   她以为关子衿腹中的孩子是卫陵的,心中黯然,却也并不愿意告密。但是她自问问心无愧,关子衿这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可不这么想。她一直在等徐之南发难,每天都过在不安当中,要知道,她在那么多人眼中都是冰清玉洁的女神,况且马上就要高考了,要是突然爆出来她怀孕的消息,那她还是别做人了。   当然,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清楚地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卫陵的。   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情,都有卫陵给她兜着,她丝毫不担心。但是这件事,一旦让卫陵知道了,对她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那时的徐之南自然不会知道关子衿心中的纠结,虽然好多时候看到她都觉得她有些神经质,但她以为关子衿是担心孩子的事情,没往深处想。她不明白这么多天过去了,关子衿怎么还不明白,她如果真的要去告密早就告了,她一直没有动静就是不想管他们这些破事,关子衿看着一张聪明脸,怎么这一点儿看不穿呢?   她内心坦荡,自然不会明白心里有鬼的人会怎么想。虽然心中伤怀自己喜欢的人已经跟其他女孩儿有了肌肤之亲,但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卫陵从未属于过她,她为此伤怀已经是庸人自扰了,如果再拿去责难卫陵,那才真的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一向都是这样,从来不给人留麻烦,就连喜欢谁,都是默默的,生怕自己让他讨厌了。   加上那个时候快要高考了,她所有精力都放在考试上面,根本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去关心这些风花雪月。但是她不关心,不代表关子衿不关心。她这种忙碌,在关子衿眼中就是按兵不动,等着什么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长期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关子衿更加敏感了。终于,那天她忍不住了,将徐之南约到了一间空教室里。   尚且还没有从数学题中抽出思维的徐之南被关子衿叫了过去,关子衿心眼儿那么多,她原本就不耐烦跟她打交道,再说了又是高考之前,一分一秒都是关键。她是小城中考到s市来的女孩子,只要有任何机会都会往上爬,高考这个机会在她看来是最不可放过的。关子衿突然越她过来,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不愿意也要去,关子衿鬼心眼儿那么多,如果她不去,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一开始便接受,快刀斩乱麻,好还自己一个亲近。   那天的关子衿,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儿。她神情不□□宁,不过想着这段时间她都这样,徐之南也没往心里去。关子衿见了她,也不跟她绕弯子,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怎么样?”   徐之南没有想到她问的是她怀孕的时候,还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关子衿冷笑了一声,“别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先开口提她怀孕的事情。   “哦,你说的是你怀孕的事情吗?”徐之南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是更深的疑惑,“你怀孕的事情,问我怎么办?”她觉得有些荒诞,“我又不是孩子的父亲,我又不能让你怀孕,你问我做什么?”   她语气中含着几分讥诮,实实在在是在讽刺关子衿。她以为她不过是跟往常两人争吵时一样,但听在关子衿耳中,就觉得分外刺耳。她原本就担心了那么久,如今更觉得徐之南是在有意刺激她,当下便冷笑道,“是啊,逮着机会让你看笑话了,你赶紧去告密啊,告诉大家我关子衿刚刚成年就有了孩子,不知廉耻,你去啊。”   徐之南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觉得她不可理喻。她不想跟这样的人浪费原本就宝贵的时间,躲开她要从教室里出去。关子衿觉得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猛地推开架在课桌上的凳子。实木凳子从桌子上面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徐之南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朝她喝道,“你神经病啊。”   她说完转身就走,关子衿却在她背后冷笑一声,大声喊道,“你去说啊,你说了,卫陵依然不会喜欢你。在他眼中,你不过就是个从乡下来的土丫头,跟我提鞋都不配,你继续到他面前谄媚啊!” ☆、第29章 城   第二十九章   那一刻,徐之南身上长期以来压抑的自卑和自傲被她那句话彻底激发。她知道卫陵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还看不起她,她页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她不愿意、不敢靠近,只要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她以为就这样看着就好,她的小情绪小感情被她安安静静地放在心里,不去打扰任何人,更不给任何人带来困扰。但没想到,有一天这样卑微的愿望都不肯让她实现,她最后的幻想都要被人打破,甚至她自己小心营建起来的小港湾都要被人无情地践踏。   多年之后,徐之南坐在卫陵面前,再次回忆那个时候,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放开,但依然免不了心绪起伏。她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慢慢睁开,半是讥讽半是苦涩地说道的,“是啊,因为出身,连我的感情都要被人这样践踏。”   感情有什么错?少女最纯净的初恋就这样被人无视和鄙夷,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心了。偏偏她连伤心的理由都没有。   那句话过了这么多年,徐之南还能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足以证明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伤害。她是个从来都不肯把弱点放在别人面前的人,如今将已经结痂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对她自己有多残忍,谁都看得出来。   徐之南自己也知道,但看到卫陵脸上闪过那一丝不自在,她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变态的快意。果然啊,当初的话并非关子衿随口乱说,那就算不是卫陵的原话,也跟他的意思相差不远。这么多年来,他看不起自己,可还不是要跟她结婚,跟她在一起?她曾经在这苦海中苦苦挣扎,马上她就要解脱了。   沉默了半晌,卫陵方才跟她低声道歉,“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他一时无语。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好像说什么都不恰当,说什么都不能弥补当年徐之南受到的伤害。这些年她这么努力,总想要做出番事业来,哪怕赌上自己的健康也在所不惜,他以前就感觉徐之南在跟谁较劲,原以为是她单位上的竞争,如今被她一语道破,卫陵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徐之南笑了笑,眼中有着故作淡然的云淡风轻,她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我被关子衿这样一刺激,忍不住跟她争了起来。”   关子衿踩她的痛脚,那个时候她居然还念着关子衿身上有病不敢说多重的话,直到关子衿处处拿卫陵说事,处处看不上她,徐之南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说她,“你好,你是大城市的姑娘,你怎么未成年就有孩子了呢?”   关子衿被她这样一激,原本就极为在意孩子的她脸色更是不好看。她一激动就容易发病,以前徐之南总是让着她,她以为这次依然这样,死活都不肯松口,非要跟徐之南对着干。徐之南激动之下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等到她发现关子衿快不行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   徐之南被吓到了。关子衿心脏有问题,往常随身带着药,平常又相当注意,从没见她这样凶险过,甚至还有人以为她不过是在装病,徐之南被说得久了,也不以为然。乍然间见到关子衿晕倒,她也一下慌了手脚。他们学校管得严,加上徐之南没什么联系人,她那个手机也都是放在寝室不带身上的。见到关子衿脸色煞白,徐之南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一摸身上,才发现她手机根本就没有带。   关子衿看到她在找电话,费力地指了指自己兜里。然而就是刚才那一瞬间,徐之南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一样,并没有依从关子衿的手势去拿她兜里的手机,而是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还在耳旁回想,那些轻蔑和不屑,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她的皮肤,让她痛得不行。可是徐之南不是关子衿,不像她一样,哪怕打个喷嚏都有人鞍前马后,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徐之南就是缺胳膊断腿,都要自己扛着。   凭什么?   难道就凭关子衿那张脸吗?她是比很多女孩子长得好看,但难道只是因为差了这一张脸,所以她们其他地方的优点,都被忽视了吗?   那一刻,徐之南的心,好像被魔鬼占据了。正常情况下,无论关子衿是不是那样对待她,徐之南都应该摈弃前嫌,拿出她的电话打给120,可......她真的做不到......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在徐之南看来,犹如一辈子那么长。关子衿是该死,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徐之南真的不保证自己能不能救她,但她肚子里,还有卫陵的孩子啊。甚至,不管关子衿如何,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总是无辜的。他母亲造下的孽,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想通了这一节,徐之南终于再次蹲下身来,拿出了关子衿的电话,拨通了120。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或许,徐之南没有犹豫那一下,关子衿不会死......说到底,还是她不够純善,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从来不拿善良自居。   恶毒已经够恶心人了,若是再伪善,她也不要什么良心了。   ......   那段过往,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但却实实在在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卫陵低头坐在那里,灯光打下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倒是关菲菲,徐之南刚刚说完便先声夺人,“杀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徐律师真是让人佩服。不知道是不是跟zui犯在一起呆久了,也这么没有廉耻了?”   “没有廉耻的是你,关菲菲。”徐之南看着她,“你到我家来登堂入室,还指着我鼻子骂,我虽然早就知道你家教不好,但这样的表现还是大大超出了我对你的印象啊。”她眼中含着满满的讥诮,眼底的凉薄像一柄柳叶刀一样,朝着关菲菲飞去。   “徐之南。”她气急了,连“徐律师”都不肯叫了,“你别得意。法律制裁不了你,总有办法能让你遭到报应。”   “我遭什么报应?”徐之南微抬下巴看着关菲菲,“所以,你们人人都觉得,我活该,我的尊严我的自尊都不重要,我活该被关子衿这样践踏是不是?”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还用问吗?他们哪个不是这样想呢?关子衿有病,所以要让着她。关子衿是公主,所以要让着她。关子衿有病又娇生惯养,所以她无论说自己什么,她徐之南都应该受着不能有半点儿反抗,要不然就是恶毒。   “关菲菲,你都说了法律制裁不了我,你又有什么报应报在我身上?我心中有杆秤,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不用你在旁边提醒。”她看着关菲菲那张在灯光下越发动人的脸,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倒是你,是个什么东西,除了有些瞎子看不见,所有人都知道。”   她们两个,分别坐在卫陵的两边,长长的桌子像楚河汉界一样让她们泾渭分明地对峙着。卫陵听着她们在饭桌上你来我往,原本就抽疼的额头更痛了。也不知道关菲菲说了什么,徐之南冷笑一声,直接冲她喊道,“关小姐,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立刻离开。”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sha人fan还这么得意,说你不知廉耻都是轻的。”关菲菲并不惧怕她,没人主动说,但谁都知道她依仗的是谁。卫陵不发话,徐之南再怎么强硬,也不过是声色内荏罢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徐之南一句废话都不想跟她多说,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我是不是有罪,自然有法律衡量,连法律都没办法判我,你在这里张着嘴巴胡言乱语,小心我告你诽谤啊。”徐之南瞥了她一眼,“还有,不管你仗着什么在我面前这么耀武扬威,只要我有一天没有跟卫陵离婚,我就还是这套房子的女主人,完全有资格让你走人。”   她说得在情在理,关菲菲就是再想胡搅蛮缠,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况且旁边还有个卫陵,她也不想为了个徐之南破坏了在他心中的形象。察觉到关菲菲失语,卫陵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脸上有着浓重的疲惫,连说话好像都没有了力气一样。   关菲菲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卫陵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有些事情我过几天在问你,也希望你到时候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唇边凝起一丝讽刺的微笑,“我觉得我这个被你们骗了这么多年的人,有资格知道真相。”   关菲菲神色一滞,卫陵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样?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说完便拿着手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关菲菲走了,原本凝重的空气这下更加让人不舒服了。大概是刚才跟关菲菲说话让卫陵的力气又终于回来了些,他先开了口,“我有话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徐之南看他。   长期以来的风度这下终于用在了徐之南身上,他做了个动作,让徐之南先开口,“你先说吧。”   “我们离婚吧。” ☆、第30章 城   第三十章   “你说什么?”她的话像个炸弹一样炸在卫陵耳畔,让他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徐之南有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语速很慢,几乎已经一字一顿了。她这样说,卫陵不可能听不清楚,原本就冰凉的心冷了一遍,卫陵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结了冰一样,问她,   “为什么?”前脚才跟他说了当年关子衿的事情,后脚就要离婚,她以前不是死都不肯离吗?   “没有为什么。”徐之南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疲惫,“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离么,现在我答应了。”   卫陵被她气笑了,“你之前一直不肯,现在突然又说要离婚。徐之南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过所以非要在这个时候作妖?”   徐之南脸上有几分不自然。她也知道这个提离婚不大丈夫,但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没准儿卫陵跟她吵一吵,气大了就直接说离了呢。不过她还是要纠正卫陵,“不是突然,我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卫陵一怔,他原本以为徐之南是因为想起刚才关子衿的事情,一怒之下才要跟他离婚的,但如今她神情平静地跟他解释,他反而不知道应该用何种面目何种心情去面对她。   徐之南语速很慢,也很平静,看上去冷静理智极了,就跟平常她在法庭上跟人打官司没什么两样。“我生病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之前说得对,你不爱我,我死吊在你这一棵树上也没什么意思。趁还年轻,尽早为自己打算,也好做其他的。万一遇见了其他喜欢的人,我也还有机会”   不知为什么,她那句“其他喜欢的人”听在卫陵耳中,让他觉得格外刺耳。卫陵不知道应该跟徐之南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当初提出离婚的人是他,不答应的人是徐之南。如今翻转过来了,他......一样不想答应。   大概是徐之南的冷静,让他原本浮躁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他坐到徐之南对面,像谈话一样,试图找出她转变的原因。她说她是因为生病,难道是他在徐之南生病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她吗?   不管怎么样,他觉得自己都欠徐之南一个道歉,“对不起,如果你是因为生病的时候我没有照顾好你,那我跟你说声抱歉。”   话音刚落,徐之南便截口道,“不是因为这个。”她眼睛里倦倦的,“卫陵,你自己是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苦。我从未在你面前抱怨过一声,不是因为徐之南是铁石心肠麻木无感,而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想让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展现在你面前。更是因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哪怕再难,都不愿意让你看轻了。”   这是这么多年,徐之南爱卫陵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内心。她以前总是不愿意将感情说出来,压抑在内心中,不肯轻易言爱,好像她先说了就输了一样。其实卫陵从未在乎过,他眼中心里,都是关子衿,怎么还有精力去想徐之南怎么样呢?   说到底,不过是她在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为难自己,明知道卫陵不关心不在乎,还要在他面前做出凛然的姿态来。   卫陵一震,他知道这些年徐之南过得很艰难,但人往往都是这样的,艰难痛苦都是别人的,到自己身上,不过是隔靴挠痒罢了。感情好的替对方哭一哭,感情不好的,连个表情都吝啬。设身处地,很多时候不过是心有戚戚的自我感动。   往日的理智冷漠不见了,徐之南眼中有着深切的悲哀,“当初关子衿说的那些话,就算不是你亲口说出来的,但我也知道,你肯定在她面前有过类似的表现。要不然关子衿不会那么肯定。”她是何等要面子的一个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肯在人前显露出来,生怕把她的脸面伤了。如果不是之前听过卫陵的表态,关子衿不会那么过分。   “不管你是真的那么想,还是只是想安她的心,你对我的伤害,都是一样的。”徐之南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这种伤害,不是有时间就可以愈合的。你觉得我小气也好,心胸狭隘也罢,我都不在乎。原本指望别人能够理解你的伤痛就是件很傻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看开了,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些年来,爱你我很辛苦,现在不想再把这样的辛苦延续下去了,既然这样,我们两个就做个了断,按你之前的话来讲,大家好聚好散。”   她神态平和,平和到让卫陵感到害怕,好像万念俱灰反而平静不少,与其如此,卫陵宁愿徐之南歇斯底里,大吼大叫。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认识徐之南这么多年,好像她从未歇斯底里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过得太压抑,所以从来不肯将情绪表露出来。这样的时间太久,久到他都忽略了,徐之南也是个二十多的女孩子,好多像她这么大的,还在父母膝下,享受着跟童年一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可她,却早已经披上战甲,实现她的理想了。   徐之南说完,卫陵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我不同意。”像是强调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离婚的事情,我不同意。”   徐之南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卫陵继续说道,“我们两个,并不存在出轨行为,也没有什么家庭暴力,就算是让法院介入,也不会有人判离的。”这是之前他提出离婚时徐之南跟他说的话,现在被他如数奉还。卫陵说完,便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徐之南也记起来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正要说话,卫陵却抬手打断她,“而且,我觉得现在你情绪激动,离婚要求的提出没有经过慎重考虑,你还是再想想吧。”他说完,便站起身来要离开,徐之南在他身后叫住他,“你刚才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现在可以说了。”   卫陵侧头,给她一个模糊的侧脸,“我忘了。”他现在满心满意都是徐之南要离婚的事情,刚才要说什么,真的是不记得了。   至于那句让徐之南再想想,与其说是让她想想,不如说是让自己想想。他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要被徐之南说得溃不成军,她步步为营,稀里糊涂地就离了这个婚。   徐之南坐在桌前,看着那桌动都没有动过的菜,笑了笑。食物的香气早就淡了,如今才掀开盖子,问道油的味道,反而让她觉得反胃。看来,无论是吃食还是感情,都必须要恰到好处才行,过了那个当口,于人于己都是负担。   卫陵去了公司,徐之南猜他现在也不想见到自己,她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讨嫌。况且,离婚要求都提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住在这儿,收拾了东西打算搬回去。还好,之前她买了套房子,虽然小但总算有个容身之处,让她不至于没了婚姻又没工作的时候在这个呆了好多年还是没有归属感的城市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不是不能住朋友家或者酒店,但总比不上自己家里有安全感。她看似冷静理智,其实掩藏在这副平静面孔下的,是一副惊惶的心肠。   说来,如今马上要跟卫陵离婚了,最让她割舍不下的,反而是院子里自己亲手种的那几株月季花。   她,是等不到看花开了。以后种的再多,都不是现在这几株了。过往的岁月用不可重来,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遗憾就这样永远成为她的遗憾了。   本以为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到了那边再给安慧茹打个电话,卫陵那里看到自己走了应该也能明白过来,但她的车刚刚开出院子,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就“唰”地一下堵在了路前面。急刹车之下,徐之南就算系了安全带,整个人也忍不住往上跳了一下。她尚且来不及下车,对方就已经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卫陵眼中有着汹涌的怒气,脸上却是气到极处一片冷漠,他站在车外,看着徐之南问她,“你要去哪儿?”   前脚提出离婚,后脚就跟不辞而别。怎么生了病徐之南反而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以前她可不是这样没有礼貌的人。   她面对卫陵的冷脸也不害怕,答道,“我既然已经要跟你离婚了,就不应该再住在这里。”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地一声燃了起来,“那你要住哪里?市中心那套公寓吗?那不一样是我的。”房子是他出钱买的,只不过徐之南也有名字。他不信,以徐之南的自尊,这里都不愿意住,被他这样一激,还要回那套公寓去。   “不是。”徐之南否认,“我自己在另一个小区有套小公寓。”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自己的钱买的。”换而言之,跟卫陵半分关系都没有。   这么急切地想要划清界限,卫陵心里一阵不舒服,他冷笑了两声,“你想就这样走,呵,想得太美了。”徐之南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这个人强硬起来软硬不吃,卫陵想了想,对她说道,“你想顺利离婚,就给我下车。”说完便转身上了自己那辆车。   徐之南坐在车子里想了想,也发动车子,倒了车,跟着卫陵一起,重新把车听到了停车库里。 ☆、第31章 城   第三十一章   徐之南跟卫陵一前一后地回了家,原本以为卫陵会冲她大发脾气,没想到他只是黑着脸问她,“你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哦。”徐之南想了想,“快三年了吧。”   快三年,那就是他们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卫陵抿了抿唇,脸上的怒气淡下去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徐之南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她也没往深处想,只是觉得,反正她都打算离开了,卫陵怎么想都跟她没关系了。   卫陵心中泛起淡淡的酸,她不是那个时候就打算要离婚的,要不然当初自己一提出来,她就应该答应。那应该是,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两个的婚姻长不了吧,所以才早就准备好了后路。徐之南,这样清醒又这样理智,她之前任由自己在感情的泥潭中沉沦,清醒地看着自己陷下去,得不到一个好结果。这要何等的残忍!卫陵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慌,徐之南对自己都可以这么残忍,何况是对别人?她这样的人,一旦爱起来便奋不顾身,等到不爱了,那就是真的不爱了。   他沉默片刻,才沉声问道,“房子在哪儿?”   徐之南跟他说了,那地方靠近本市著名的小学,正好在学区的范围内,房子虽然小,但升值空间很大。徐之南当年才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这才几年时间就能买下那么一套房子,虽然是按揭的,但已经比平常人好了许多。也难怪,她年纪轻轻,留下一身病。   卫陵把徐之南的东西放回楼上,她跟在卫陵身后上了楼,犹豫了许久才跟他说道,“卫陵,其实你不用这样,反正我都是要走的。”   正在整理箱子的他看都没有看徐之南一眼,“就算是迟早,那也有一段时间。要是让我父母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这样轻易地让你离开吗?”   徐之南默然。她知道卫陵说的是真话。当年卫风之所以会答应她跟卫陵结婚,是看中了自己对卫陵死心塌地,他们两个离婚的可能性比较小。要知道,越是家教严格的家庭,对婚姻越看重。如今这个死心塌地的人要离开了,别人不说,卫风都不会轻易答应的。他要是能答应他们两个离婚,当初卫陵要离,也不用再拿徐之南做戏了。   他把箱子放好,转过身来看向徐之南,“中午走的时候我让你好好考虑下,不是拖延时间。婚姻这种人生大事,我希望你慎重。等到你考虑清楚了,确定要跟我离婚了,我们再商量。”   徐之南很想说,她生病这么久,早就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她跟卫陵这段婚姻,一直以来都是要死不活的,如果不是她一腔执念,他们两个哪儿能走过三年。做决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真正下定决心了她就不会回头,还要考虑什么?   可是卫陵不这么想,他现在一直认为徐之南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所以心里不痛快。可从前的那些事情,于徐之南而言,无论回不回忆,它都在那里,从来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淡去过半分。卫陵不想离婚,在徐之南看来,一方面是因为这次从离婚是她提的,卫陵当惯了大少爷,脸上过不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关子衿并非他看到的那样,以前一直坚守着的东西有了落差,他跟徐之南要离婚的由头成立得也不那么正当了,他自然是暂时不想离了。   前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和谐气氛不见了,卫陵这段时间都是能避者避,徐之南连他人影都看不到一个,更别提跟他好好谈谈了。又过了几日,卫风夫妻俩个从国外回来,张姨也回来了,原本空荡荡的别墅终于有了几分人气,热闹了起来。   安慧茹出国了一趟,买回很多礼品,其中有不少都是给徐之南父母的。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包包,递给徐之南,边整理边跟她说道,“要不是快过年了我才不想回来呢,国外空气比我们这儿好多了,真不知道那些b市的人怎么受得了。诶,之南啊,我跟你说,以后你跟卫陵有了小孩子,就给我给你带吧,我跟你爸爸到时候去国外,那边空气好,你们抽空再过来就是了。”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拆了两个盒子了,“每年过年都是那么过,但每年都少不了程序。”   她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哪一年是她亲自做的?还不是拿钱让别人办了,一家人吃现成的。徐之南知道安慧茹是这样的脾气,嘴巴伶俐得很,心肠却不坏,也没有拆穿她,只是拿着那个包包对她说道,“妈你何必嘛,上次我才给我妈妈买了个包包,她都还没有拆封。”   “那怎么能一样呢。”安慧茹说着,又把几盒参放到徐之南这边,“这是给你爸爸的哈。”她放了下来,看着徐之南说道,“你买那是你的孝心,我买那是我的人情。况且,”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来,“卫陵不懂事,给你们家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你家也只有你一个,在家的时候必然是身集万千宠爱,谁知道到了我们家.......哎,还好你父母大度,不跟卫陵这个不懂事的计较。”   安慧茹说的是什么,徐之南是清楚的。以前过年的时候,卫陵从来不跟着她一起回去过,两人结婚几年,他竟然从未到过徐之南娘家。卫风和安慧茹不是没有让他回去过,但一旦说多了,卫陵连自己家都不回。到底是亲儿子,舍不得他在外面受苦,卫风夫妻俩见说了也没效果,反而过年过节闹得家里不愉快,也就算了。反正糟心的也不是他们。   卫家高门大户,徐之南不过是个小城里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身份背景上差了一截,她父母虽然满嘴都是话,但也不好说出来。原本这就是桩不匹配的婚姻,有这样的待遇,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只是,对着二老都尚且如此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是怎么对待徐之南的,想也不用想。正是因为如此,二老怕给徐之南招话说,自从她跟卫陵结婚之后,几乎从未到过s市。   如果卫风夫妇跟卫陵一样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也就算了,偏偏安慧茹是个人精,知道自己家于理有亏,礼物什么的跟不要钱一样往徐家送过去。她也知道徐之南父母有骨气,但他们想要自己女儿在这边生活得舒心,就是再不想要她的东西,面上也要做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至于那东西拿回去留不留用不用,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反正她人情送到了,徐家就要接受。   徐之南也知道,跟卫陵结婚这几年,不仅是她活得很委屈,连带着她父母都是一样。卫陵对关子衿的感情浓烈到连她死后好多年都要惠及她的家人,她一个妹妹,随时带在身边,就跟对他亲妹妹一样。关菲菲想要什么,卫陵从不吝啬。以前不是没有比较过,但就算比较了,除了心中不忿之外,她还能怎么样?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开。可是只要每次想到,徐之南都免不了情绪激荡。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手上那个包装袋,安慧茹见她这次连脸色都变了,赶紧转移话题,“你妈妈在家弄年货了吧?说起来你妈妈还真是个能干的人,她做的腊货,我以前也按照你给我的方子让人做了来,但味道总是差点儿。”   徐之南勉强笑了笑,没说话。腊货这东西,原本就是家家户户过年必备,做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心得。调料多少,风干多久,甚至火候都有讲究,差一点儿就差了那么几分味道。也正是如此,各家各户才有各家各户的味道。安慧茹养尊处优,又怎么会弄个这些。   她觉得这地方让她窒息,正好看到安慧茹拆东西拆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跟她说道,“我想起来还有点儿事情,先上去一下。”   安慧茹知道是自己刚才说话让徐之南不痛快了,赶紧让她走,“你上去忙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徐之南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她们两个刚才的谈话,卫风也听到了。见徐之南上去了,卫风放下报纸,安慧茹见了,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走到安慧茹身边坐下,“你儿子也确实不像话了些。”徐之南又没做错什么事,怎么什么都扯到她身上呢?   安慧茹不置可否地叹了声,卫陵进门来就看到他父母坐在沙发上相互叹着气,便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了?”这么多包装纸,看来安慧茹在国外买得很嗨啊,那她叹什么气?   安慧茹顺手拿起旁边的包装盒往卫陵腿上打了一下,“讨债鬼!”她想了想,又说道:“今年过完除夕,之南要回娘家你跟她一起回去吧。”   卫陵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点头点得这么干脆,反而让安慧茹一愣,她话准备了一箩筐,什么这么久没有见过啊,什么这么多东西徐之南一个女孩子在路上不方便啊,哪知卫陵一点头,硬是让她满腔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卫陵正要问她怎么了,他爸爸就开口说道,“之南上去了。”卫陵点点投资,打算上去找她,卫风又在后面补充道,“她......心情不太好,你说话注意些。”卫陵会意,上了楼。 ☆、第32章 城   第三十二章   卫陵推门进去,徐之南正站在窗前,看着下面在寒风中盛开的花朵。微茫的暮色中,她的身影像一株小树一样,挺得笔直。   风有些大,她鬓间散落了不少碎发,卫陵站在她身后,就感到一阵风吹来。“那边风那么大,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徐之南转过头来,却也没有关窗,淡淡问道,“你上来做什么?”其实问完她已经想到了,肯定是安慧茹叫他来的,毕竟刚才说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让卫陵上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卫陵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是说道,“过年......除夕之后,我陪你回去吧。”其实卫风不跟他说,他也这么打算的。以前那么多年一直忽略了徐之南和她的家人,说起来是自己亏欠她良多,再不找机会弥补,可能她跟自己,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哪知徐之南脸上神色更淡了,连声音也带上几分不自觉的冷意,仿佛染上了夜风,“不用。我今年过年不想在s市,过几天我就回家去。”   “为什么?”卫陵不解,“你大过年的不在这边你跑哪儿去?我妈不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徐之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陡然升了起来,“你不是那么多年没有回过我家一趟吗?我都要跟你离婚了,回我妈家里过次年有什么不行?你要是觉得看不惯或者不好交代,我们两个明天就离婚,那不就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吗?”   她从来冷静,说话也都是一副理智模样,很少像这样大声地跟自己讲话。卫陵知道她生气,却不知道她现在满心满意都是委屈,还要来劝她,“我不是这个意思,过年本来就应该在这边的,你要是想你父母,可以把他们接过来啊,那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接过来?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徐之南脸上露出浓浓的嘲讽,“你卫家家大业大,我徐之南不过是个小城姑娘,高攀不起。我自己高攀不起,我父母更高攀不起。痴心妄想了这么多年终于看清了,好不容易想离开,怎么可能再把我父母叫过来受你的侮辱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卫陵被她这样没有来由地一顿吼,火气也蹭蹭蹭地上来了,他也知道这些年待徐之南不好,压着火气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些年我......是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但侮辱什么的,无从谈起。”   “无从谈起?”徐之南重复了一句,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浓重的讽刺的笑容,“你觉得这不叫侮辱么?卫陵,人跟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我对你父母怎么样你自己有眼睛看得到,反过来你对我父母如何,你若还有良心,也应该知道。这么多年,你不曾跟我回去看过他们一次,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知道,这还不叫侮辱吗?”   “你别以为每年你妈送过去的东西就够表达心意了。我知道你家不缺钱,钱在你们家是最廉价的东西,你拿那些东西打发我父母,不是轻视又是什么?”   “怎么?现在我徐之南不愿意再把自尊放在你面前被践踏了,所以你就慌了?跑来跟我道歉?你不会认为,你一句‘抱歉’就可以把从前重重一笔勾销,让我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卫陵被她这样一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也知道这些年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但之南,我们两个余生还长,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改?让我把这些年对你的亏欠都弥补过来?”   “你要补救要改,你打算怎么改?”徐之南看着他,“是把曾经流掉的那个孩子还给我,还是要重新像对关子衿那样对我?别说你做不到了,就是坐的到我都觉得恶心。”   “以前匍匐在你脚下,是我自甘下贱,现在不想了,还不许我拿回自己的骨气吗?没你这样的。”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还未出声就被徐之南打断了,“你恨我是因为我害关子衿惨死,以前我爱你的时候或许还在乎,现在我不爱你,我不在乎了。你想怎么恨怎么恨,那是你的事情。你就是想把关子衿的父母妹妹三姑六婆全部拿炷香供起来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说的那些什么让你补偿,呵,你补偿不了。我也不要你补偿,你这个人,从头到尾,就跟关子衿没什么两样,你们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看着光鲜,里面早已经是一团肮脏,这样的人,我才不想接触。”   长久以来的压抑委屈,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徐之南的话像是淬了毒的针一样毫不留情地朝着卫陵射过去,“卫陵,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后悔了,摆出一副亏欠的样子,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毕竟是你卫公子呢,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来跪舔?呵,别说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就是当初还喜欢你的时候,你这样做也未必能让我释怀。”   见他不说话,眼底还有些困惑,徐之南顿时有些挫败,一笑,转过头不再看他,“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根本不会明白当初我的伤心和难堪,再跟你说一遍,不过是让我自己再难受一遍罢了。”   她眼角好像有光,但很快就被她自己擦掉,根本不给人任何窥探它的机会。面对徐之南这样的女子,卫陵总是觉得自己经常失语。这段感情里面,徐之南一直都是付出的那个,他享受着她的感情,却又吝啬给她回应,甚至连个好眼色都没有。如果是其他女孩子,鲜花钻石,总有个能够讨好她的东西。但面对徐之南,好像他把世界搬到她面前,她也能说不爱就不爱、说走就走了。   就像刚才这样,他明明感到徐之南心中满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甚至还在暗自窃喜,这一次总算能爆发出来,一旦她把感情爆发得干干净净,她又是那个徐之南,从头再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干净。   可突然之间,好像她发泄的出口又一下子闭上了,原本那些埋藏许久的委屈和压抑,又被她强行地压了下去。   卫陵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讷讷说道,“反正我今年陪你回去。”已经近于无赖了。   徐之南看也不看他,“随你。”她站起身来朝洗手间走去,卫陵在她背后问道,“你不下去吃饭吗?”没人回答,风吹进来,房间里居然空荡荡的一片。   连着他的心,好像也空了一片。   要回去之前,徐之南今年最后去看了一次陈徵。开年他们艺术生就要考试了,时间很紧,知道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陈徵格外珍惜,听他老师说他经常画画画个通宵。徐之南过去的时候,他还在画室里练习基本功,眼睛里满是血丝。   高三有多辛苦,徐之南是知道的。她本想劝陈徵别那么大压力,但一想她的话可能让他压力更大,干脆转了话题,说到他的饮食上面,“老张家的菜,还吃得惯吗?”   “挺好啊。只是麻烦他爱人了。”陈徵看着徐之南的目光闪了闪。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徐之南授意的,要不然光靠老张那点儿工资,还要供个女儿上高三,多个人的饮食也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他家挺实诚的。”   是挺实诚的,徐之南拿过去的生活费几乎全都用在了陈徵的饮食上面,几乎没有收手工费。他家也不容易,徐之南想等到他们高考完了,给她女儿包个大红包,也算是感谢他们家照顾陈徵这么久了。   她要回去过年,不好带陈徵一起回去,便问他过年时候的打算。陈徵很早的时候母亲就走了,剩下一个爸爸,过了没多久就死了。他跟邻近一个捡垃圾的老人长大,书没读过几年,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成天游荡在街上,被那些大孩子带着一起,到处胡作非为。他身上的ming案也是那个时候犯下的。能够识字算数,还是进了监/狱,有人专门进行普及,他才知道的。   这样的人,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自然就格外凄凉。   他自己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此刻万里无云的天空,“老李他们出去了,叫我一起聚一聚。”老陈他们是他在狱里有几个狱友,这段时间也都出来了。他年纪小,好学又向上,有些想占小便宜的人总是把活推给陈徵,他也不计较,时间一长,自然就有很多人喜欢他。   只是这些人,毕竟是在社会上经行许久的,年纪也大了,不像陈徵那样心思单纯。换而言之,他们就是想变好,也没那么容易变好。一旦社会不接纳他们,又会走向罪恶。   徐之南想了想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老陈他们......跟你毕竟是不一样的,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不适合多结交这些社会上的人。”她说得很委婉,但陈徵还是听懂了,徐之南这是不希望他跟以前的人再多接触。   她的担忧陈徵也明白,他好不容易才融进这个班级,才重新拿起书本参加高考,老陈他们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要是自己跟他们接触太多,万一他们又要做什么,自己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肯定不行,但是不去的话,恐怕也不会就那么容易地被放走。   徐之南想的事情更深一些。人都有嫉妒之心,要是让他们知道陈徵如今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他们心理恐怕也会不平衡的。   陈徵顺着徐之南的意思,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我还有些地方做得不够,过年这几天我想复习。”像是怕徐之南担心,他又说道,“我就跟他们说,我找到我妈了。”   说完,眼中又暗了一下。   徐之南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了。她看了看时间,见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跟他告别。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后面就有人叫她,她回过头一看,陈徵站在后面铺满黄叶的小道上,笑容比阳光还要璀璨。   “之南,新年快乐啊。”   徐之南也慢慢笑了起来。   她朝陈徵挥了挥手,像是要把这一年的阴霾全都扫去。   嗯,新年快乐。 ☆、3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徐之南一向都是言出必行,说了今年要回娘家过年就是没有在卫陵父母面前。卫风和安慧茹自知理亏,也没有拦她,反而让她带着许多东西过去,让她代他们给徐之南父母问好。   因为今年不用上班,徐之南把手上的工作收了尾,便提前了几天回去。没有人来接她,她直接开车到了小区门口,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看了看时间,父母应该还在麻将馆里打麻将,她先是洗了个澡,正在吹头发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   徐妈妈听见屋里有人吓了一跳,看到是徐之南,连忙抚了抚心口,嗔道,“你这死孩子,回来了怎么不跟我和你爸说一声呢?我以为大过年的家里进贼了,要不是你爸说有可能是你,我在门外面就要报警了。”   “我给你打了电话,你自己没听到。”徐之南关掉吹风,一旁徐爸爸提着个菜兜走进来,对她说道,“你头发不吹干,又沾湿气。”徐之南摸了摸头皮,上面已经干了,没干的都是下面的发梢。她拿了毛巾擦干,徐妈妈走过来,仔细端详了她几眼,问道,“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往年她可是大年三十都在加班的。   徐之南想了想,反正都要告诉他们,现在说了也好。便回答道,“我......辞职了。”反正她在做手术前就已经打算要辞职了,被开跟她自己主动辞掉工作,没太大区别。   徐妈妈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到要辞职啊?以前可没听你说过。”她脸上露出几分欣喜来,“辞了职也好,你那个工作没日没夜的,我早就想让你辞了。要不是你爸说年纪轻轻就应该多闯荡,我还真不赞成你做那个呢。”说到她的工作,徐妈妈话就多了起来,“女孩子嘛,考个公务员什么,像我跟你爸,安安稳稳的一辈子,多好。你非要出去做那些,成天跟些罪犯打交道,看到的都是社会丑恶面,见得多了人的底线也就慢慢下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扭曲了呢。”   “你这话说的。”徐之南把头发甩到肩膀后面,“那那么多的公检法工作人员,不都全成了罪犯了?”   徐妈妈说不过她,正好徐爸爸把菜放进厨房,走出来问道,“你怎么要辞了呢?”   徐之南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就是想换个环境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来虽然不在她身边,但什么动作代表着什么,他们这对当父母的还是知道一二的。   看出来她是有难言之隐,徐爸爸也有点到为止地没有再问。倒是徐之南,见他们这么早就回来了,便问道,“你们今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以前她念书的时候,这两人打麻将可是要打到七点钟才回来的。   “都退休了,谁成天打麻将啊。”徐妈妈说道。徐之南点了点头,他们以前那么热衷的事情,在工作的间隙中总是盼望着能够抽出时间来打打麻将,没想到真的到了可以天天打麻将的时候,反而不想了。   今天晚上徐之南回来了,徐妈妈问她,“要不然你做饭吧,我天天做饭都做烦了。”徐之南答应了,说起来她厨艺这么好,也全靠自己妈妈,要知道的徐妈妈这么多年,一直没能脱离黑暗料理界,做出来的饭随心所欲到令人发指,也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能吃这么多年。大概味觉已经麻木了吧。   一家人都很自然的没有提到卫陵,不是故意的,而是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这个人从未融进他们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在他们这里留下任何的轨迹。才结婚那段时间,徐之南的父母还会忐忑地问几句,但时间一长,看到卫陵那么对徐之南和对他们,自然心思也就淡了。徐之南爱他,可以容忍他这样。但是他们不爱卫陵,没有理由这样做。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干什么包容他这些坏脾气呢?不给他好看都算给他父母面子了,还要让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之南进了厨房,看冰箱里有一块托过的五花肉,还有土豆花生什么的,便决定今天晚上做红烧肉。徐妈妈进来给她打下手,母女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之家,徐妈妈的声音像是被人掐断了一样,突然停住了。   徐之南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转过头去一看,就发现她妈妈正满脸惊惶地看着她。看到徐之南在看自己,徐妈妈走上来,捧住徐之南的脸把她往灯光底下带,“你脖子上这几刀什么?”   刚才她头发散着,客厅里又没开灯,不注意看就看不到,如今厨房里灯光大亮,她又把头发扎了上去,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到了。   徐之南只是微微一怔,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是瞒不住了,就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小手术。”   什么小手术刚好在动脉上面?联系之前她说辞职的事情,徐妈妈一下就明白了,“你辞职是因为你生病了?”话音刚落,她眼泪就掉了下来,气得拍了一下徐之南,“你这死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生病做手术,我跟你爸爸知道都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医院,怎么过来的?”   “没什么,就是几天而已。”徐之南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更艰难的时日她都过来了,更忐忑惊惶的心理她都经历了,怎么会反而手术做完了还要害怕呢?   徐妈妈却不怎么想,又打了徐之南几下,骂道,“你不说,你怎么不给家里说呢?哪个姑娘像你这样,出了什么事情一声不吭自己扛着?哪个姑娘像你这样死撑着......”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徐爸爸在外面看电视,听到她们的声音,以为徐之南跟她妈妈在吵架,连忙边进来边问道,“你们两个又在干什么?”   徐之南正要说“没事”,她妈妈已经先一步,跟徐之南的爸爸说道,“她哟,生了那么大的病,自己去做了手术,到了父母面前连话都不说一句,还是我问了她才说的。你说你这女儿怎么那么傻?别人家的姑娘伤了痛了,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都恨不得嚷嚷得让全天下知道的,就你的女儿,傻子一样,再痛吭都不会吭一声。”   徐爸爸听了,脸上表情也不是那么好,眼中有些心痛,走上来看仔细打量徐之南,“你做什么手术?”   她还没有说话,徐妈妈就把她拖到灯光下面,指着她脖子上还没有愈合完的伤口说道的,“你看吧,那么漂亮的脖子,就这么几道疤,难看死了。”她也发现自己找错了重点,连忙说到,“她还跟我说她是小手术,什么小手术在动脉上面?”   徐爸爸仔细看了看,果然她的刀口在动脉上面,他也想到了徐之南辞职的事情。能让丢开她那么喜欢的事业,肯定不是她口中的“小手术”那么简单,他连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脖子上好端端的怎么要做手术?”   徐之南知道他们是想岔了,连忙说道,“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平常太忙不注意休息,又压力大,所以甲状腺出了问题,长了肿瘤,切掉了就没事了。”   听到是肿瘤,徐妈妈脸上又白了一下,急急问道,“那是良性还是恶性啊?”   “良性良性。”正常人听见“肿瘤”都会害怕,何况还是徐妈妈这种一向都经不得吓的人。徐之南不得不解释道,“这个肿瘤,就是恶性,都没什么大问题,不像其他肿瘤那样要人命。”   徐妈妈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两眼徐之南,“我还是不信你。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你会心甘情愿地辞掉你那工作?”她转过头来对徐爸爸骂道,“你看这就是你女儿,出了什么事情不跟家里说一声,再大的问题到了她那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两句话,她就是要死了,都跟人说她是睡一觉。”   到底是自己妈妈,最了解她。徐之南听了一阵默然,她是不敢把医生给她的其他诊断说出来的,要不然家里又是一阵好闹。他们两个一定会把她从上学开始一直数落到现在,从她生活习惯作息时间,方方面面,把她“打理”一遍。   徐妈妈一面是心痛,一面又是怒其不争,徐爸爸已经拿出手机来开始查徐之南的病症,徐妈妈还要说什么,他已经先她一步,把她从厨房里拖了出来。   徐之南做了一个腌笃鲜,一个红烧狮子头,炒了个三鲜豆腐和金沙玉米,再烧了个小菜汤,一顿饭便做好了。   徐妈妈进来端菜,像是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问她,“那,你生病,是谁来照顾你的呢?”   徐之南知道她这是在侧面问卫陵,心中一酸。这些年不仅她受委屈,父母也跟着一起受委屈,想来也是一种不孝,偏偏她到了此时才幡然醒悟。不过既然母亲问,还是要跟她说实话,“是卫陵。” ☆、34|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徐妈妈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才有些松动,端着菜走出去,小声地说了句,“那还算他有几分良心。”   “什么良心?”一直在听她们说话的徐爸爸抬起头来看了徐妈妈一样,“这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难道他尽到了他的本分,还要感谢他吗?”   他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徐妈妈赶紧不再说了,转过身去帮徐之南端菜。   等她坐到餐桌上,徐爸爸便问道,“如今你辞职了,那往后你怎么打算的?”   徐之南端着饭碗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还没想好呢。”   “要不然这样吧,我看开了年又要招公务员了,你去考公务员吧。考法院检察院什么的,工资待遇比其他单位好,专业又对口,有了专业限制,分相对来讲低一些。”徐爸爸越说越觉得可行,“你有了当律师的工作经验,加上你本身的能力,考上了业务也能很快上手,不比你在外面天天风餐露宿挣两个辛苦钱呢?”   当公务员?徐之南试想了一下那种朝九晚五的日子,觉得离自己好远。她笑了笑,敷衍道,“再说吧,计划得那么好,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看出来她谈性不高,徐之南的爸爸也停了下来,一家人专心致志地吃着徐之南今年回家的第一顿晚饭。   吃完饭,徐妈妈去洗碗去了,徐之南抱着平板坐在沙发上看案情,突然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徐爸爸问她,“之南,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徐之南知道这是她爸爸要跟她谈话了,放下平板,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问。”   徐爸爸想了想,说道,“你生病这件事情,卫陵怎么看?”   他们家很少提到卫陵,近些年来几乎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不仅是因为卫陵这个人从未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更是因为卫陵的种种做法实在让人不愉快。偏偏他们对这个人无可奈何,于是干脆就忽视他了。   爸爸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原本卫陵就不喜欢她,如今她生病了,还是慢性病需要长期调养,卫陵有没有更难为她。   虽然已经打算跟卫陵离婚了,徐之南还是要实话实说,“没说什么。他......”回忆了一下她生病这段时间来卫陵的表现,徐之南给他下了个不轻不重的定义,“还行吧。”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他们两个之间淡淡的,有些不像夫妻。   “‘还行’是什么意思?”徐爸爸有些头疼,他不想跟自己女儿打太极,“你是要跟他相互扶持走完一辈子的,单独只是个‘还行’那是肯定不行的。‘还行’最多最多只是个合格的伙伴,连‘称职’都称不上,何况他还是你的丈夫呢。”   徐之南知道是这个道理,她也想明白了,未必要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但是无论是她的家庭还是卫陵的家庭,都是相当传统的,提离婚出来,过不了双方父母那一关的。   “其实这两年,我也想了很多。”徐爸爸慢慢说道,“我原本以为,卫陵只是年轻不懂事,总有长大的一天。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永远都懂事不了了,与其你在这里苦苦地等他懂事,让自己受苦受难,不如,你们两个离婚吧。”   徐之南满脸愕然地抬起头,她是没想到,原本以为会很费力地说服父母让她跟卫陵离婚的,谁知道居然连她自己提都没用提,爸爸就主动说了出来。   徐爸爸埋着头,自然是没有看见徐之南的表情,犹自在那里低头说道,“你以前是个健康的人的时候,卫陵都不喜欢你,现在你生病了,他对你半分感情没有,只会更嫌弃你。现在或许是看你可怜,他心里那点儿良心发作,没有说什么,但时间一长,他他未必会再像现在这样对你。与其等着将来他主动提出来,倒不如你先跟他说,还有几分尊严。”   他一转头,看向旁边已经恢复镇定的徐之南,问道,“你看怎么样?”   她爸爸已经答应了,妈妈那边应该也离答应不远了。但卫风和安慧茹那里,未必有她父母这么好说话。徐之南不想拿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费心,更不愿意多讲,“我再看看吧。”   徐爸爸知道她对卫陵的执念,叹了口气,还是要提醒她,“再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他也不会喜欢你,反而把你自己耽搁了。现在的观念又不是以前那年代,女人离了婚就嫁不出去了,你有工作又年轻,还没有孩子,二婚初婚本来也就没多大的区别。真要喜欢你的人,只会当你年纪小谈了个不如意的恋爱,根本不会管那么多。”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劝徐之南,“时间不等人。万一你中途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可你这边婚还没有离,白白错过了就不好了。”   徐之南真想告诉他,她现在根本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但又怕自己这话一说出口,她爸被吓到了,连她跟卫陵都不让离了,于是干脆住了嘴。   妈妈洗碗出来,他们要看电视,徐之南还要想案子,便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跟高法官打了个电话,又商量了一下,正要缩到床上窝着,有人敲了敲门,徐之南喊了声“进来”,徐妈妈便打开门进来了。   她把门关好,仔细看脸上还有几分泪痕。徐之南想也许是她爸爸跟她说了他支持徐之南和卫陵离婚的事情,所以妈妈才这样的。果然,她妈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刚刚你爸爸已经跟我说了。”   她坐到床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徐之南,“当初你要嫁他我就不同意,这人从心里都不喜欢你,强扭的瓜怎么会甜呢?这下好了,几年的时间白白在他身上耽搁了,你非但讨不了好,反而留下一身伤。结婚就结婚了吧,结果刚才你爸跟我说他想你跟卫陵离婚。”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徐之南脖子上的刀口,“他把你这个病的病因翻出来给我看了,说是压力大,长期抑郁最容易得这个病了。怎么会不得病嘛,工作上压力已经那么大了,生活中还得不到慰藉。老公不体贴也就算了,还时常来找你的晦气......”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喘不过气,赶紧抚了抚心口,“你从小主意就大,我跟你爸说什么都没用。诶,别人家的姑娘撒娇弄痴的,生怕长大了,到你这里就是生怕长不大,以前觉得很放心,现在却觉得好闹心。要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就好了......”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也想不那么快长大,但是现实不允许啊......   “我想了想,你跟他离了婚也有好处,什么婚姻啊,什么工作啊,再怎么样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继续长期这样压抑,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得了大病呢。”徐妈妈叹了一口气,“离婚总比得病好吧?”   徐之南心情有些复杂,说起来,她能养成如今这样的性格,她的父母功不可没。虽然是小城出来的姑娘,但也是家中独女,本应该从小就受着宠爱长大,但是他们家有些不一样,尤其是徐之南的妈妈。   徐之南的妈妈,是典型的中国式女儿。她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偏偏徐之南那个舅舅一直以来都是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人,拖累舅妈表弟就算了,还要来拖累他们家。徐之南从有记忆以来,就知道妈妈经常给舅舅钱,背着爸爸给,当着爸爸给。然而越是给的多,舅舅家里越穷。她明明是独女,却什么事情都让着舅舅生的那个表弟,哪怕是家里只有一颗糖,就要给弟弟。小时候是糖果是零食,大了些就是各种资源。弟弟要去学钢琴,徐之南的妈妈二话不说送他去学;学了两天不愿意了,要去学吉他,徐之南的妈妈又二话不说地送他去学。   他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钱只有那么多,给了表弟自然就不能给徐之南了,她就只能待在家里自己跟自己玩,因为要把钱拿去养舅舅家,徐之南自己都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   小孩子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徐之南被人嘲笑过几次穿着,她自己脸上也觉得挂不住,原本就不怎么合群,这下就更不合群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以前虽然不高兴妈妈把宠爱分给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弟,但因为妈妈经常告诉她要当个听话的乖女儿,所以长期再这样思想灌输下的徐之南并没有觉得有原则上的不对。直到后来慢慢长大,开始明白事理了,她才发现一直以来发生在他们家中这种畸形的金钱状况和不公平的对待。   表弟只比她小两岁,现在还在上大学,学校不怎么好,徐之南的妈妈老早就跟她爸爸说了将来表弟找工作,要徐之南的爸爸帮忙的。可怜徐之南从小到大无论上学还是工作都没让父母操过一分心,现在到全让他们操心操到别人那里去了。   至于她那个小姨,就更是一言难尽了。姨父收入比较高,小姨自然也有底气,她跟徐之南的妈妈比了一辈子,什么都要比徐之南的妈妈强,徐之南以前稍微有些地方赶不上别人的,她妈妈回来便会说她骂她。至于徐之南的爸爸,他那个时候忙着工作,根本没精力来管家庭的事情。   徐之南的妈妈觉得这是件小事情,但在徐之南看来,却是不可原谅的。这么多年她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虽然是存了不能比别人差、不能让别人看轻的心理,但未必没有想得到母亲承认的想法,只是她这个人一向强硬惯了,自己羞于承认罢了。   在徐妈妈那里,徐之南做得再好,都有差距。她舅舅的儿子就是打si人都是情有可原。徐妈妈自己觉得她这叫严格要求徐之南,但在徐之南看来,不过是母亲偏心。   她那么渴望脱离这个家庭,甚至后来择偶,很难说跟徐妈妈这种长期以来的教育没有关系。或许应该讲,正是她这种教育,才让徐之南最终选择了卫陵。   徐爸爸早就发现了,可徐妈妈还不觉得有错,只当错误在别人,反正她没错。   所以徐之南,才会像今天这样强硬独立吧。   连母亲都长期没给她带来安全感,何况是别人呢?安全感,只有自己才能给。   徐妈妈还在兀自地说些什么,但徐之南却听得头痛,她打断妈妈的絮絮叨叨,“我在做事情,你先出去好不好,这些事情我们过几天再说。”因为回忆,声音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强硬。   徐妈妈知道她这是生气了,讷讷地住了口,转身出去了。   除了才回来那天徐之南家里讨论过她的婚姻和工作之外,其他时候就再没说过。眼看着就是大年三十,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家里还是要准备鸡鸭鱼肉,徐之南在厨房忙着准备中午的菜肴,外面却传来她的手机铃声。她以为是陈佳璐来给她拜年,徐之南连忙洗手,走出去拿起电话来一看,竟然会是卫陵。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他的名字,徐之南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不过她还是拿了电话,到她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徐之南的声音有些冷,那边的卫陵像是被冻了一下,顿了顿才说,“我到你们这儿了,你家在哪儿,我开车过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没想到卫陵说他要来就真的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说到,“不用了我家里有客人你来了坐不下。”他们家常年三个人,哪里来的什么客人?   卫陵没有想到她这么不近情面,丝毫不看他是过年开了老远的车来的,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不过他还记得徐之南气不得,真要把她惹到了,说不定今天就要拉着自己回s市离婚。想到这个卫陵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把他妈妈拿出来躺枪,“我妈给你们家带了东西。” ☆、35|第33章   第三十五章   她可以不给卫陵面子,但是不能不给卫风和安慧茹面子。离婚的事情是她跟卫陵之间的事情,没道理牵扯到两边的家人。徐之南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在找借口,却也不得不软了口气,给他把自家地址说了,顺便嘱咐道,“你要是不认识的话,可以问下路人。”完全没有要下去接他的意思,说完更是不给他提任何要求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卫陵看着手机已经暗下去的屏幕,无奈地笑了笑。他以前总是不相信报应这回事,现在可不就是来了?   按照徐之南说的,他问了两个人就确定下来方向了。她老家所在的小城不大,因为跟s市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这里好多人都往s市去了,小城的发展也就慢了下来。不过看着街上优哉游哉的人们,倒是随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的s市,好太多。   路过花店的时候,卫陵停了一下车,花店装潢得很有趣,一派森系风格,这种店面无论是放在s市还是这个小城,都足够吸引人的眼球。门口摆放着包装好的花束,跟一般的捧花并不一样,处处显出老板的别出心裁。   他想了想,拉开车门走了下来,拿起放在外面那竖粉色的荷兰芍药对立面坐着的女孩子说道,“这种花还有么?”   “有的。”她站起身来,走到卫陵面前,“请问先生你要多少?”   卫陵有些愣神,他上次自己买花还是好多年前跟关子衿买,在那以后跟人送花都是助理搞定了。而那些年流行的样式,如今看来土得都能进坟墓了。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怎么搭配的,你看你怎么弄吧。”反正他也不懂。   听他这么说,那个女孩子笑了笑,弯腰从旁边的桶里拿出包装好的芍药,一边手脚麻利地拆开,一边问他,“那先生你是送给谁呢?”   卫陵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太太。”“太太”这个词,还是他第一次跟徐之南联系起来。   “哦。”那个姑娘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一样,在修剪花枝的间隙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先生真是个体贴的人呢。”   体贴?卫陵只想笑。这样的词放在他身上真是讽刺啊。他若是体贴,他跟徐之南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那个姑娘自然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些事情,兀自在那里说道,“先生你太太喜欢什么样的花?”她手上的花束已经初见模型,想来是问了好添上去。   但徐之南喜欢什么花,卫陵还真是不清楚。他想了想,老宅面前徐之南费心费力养的那些月季和菊花浮现在了他眼前。卫陵开口说道,“月季,她喜欢月季。”其实徐之南告诉他,她喜欢能开又能香还又大又艳丽的花朵,可现在是买鲜花,自然跟自己养花不一样了。   那个女孩子点头,折转过身,拿了几支颜色不一的月季出来,添上去之后拿给卫陵看,“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的?”   粉色的芍药做底,上面有蓝色绣球和白色的满天星,还配了几朵深粉和桃红月季花,看上去温文尔雅又充满新意。徐之南......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吧?   卫陵摇头,示意这样就很好。那个女孩子听了,转过身,找来灰色的皱纹纸给他包上,然后递给了他。   卫陵付了钱出来,将花小心地放在旁边副驾驶上,这才开着车朝着徐之南他们家小区走去。   他的车子开到小区门口,门卫就不让他进去了。眼下正是年关,到处都戒备森严,小城虽然小,但也一样。他开着豪车,可门卫大爷却不认识,对他们起不到任何心理作用。加上卫陵那张小白脸儿从未出现在这里过,也就看他越发可疑了。   就在他准备打电话叫徐之南下来接他的时候,她人自己就下来了。走到门卫面前对他们笑道,“这是我爱人。”听到真是她老公,两个门卫大爷便也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不那么清楚状况,对徐之南说道的,“你这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呢?”卫陵脸上一僵,倒是徐之南,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笑了笑,领着他的车开了进来。   找到了停车位,卫陵下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提出几箱礼品,徐之南看他拿得吃力,便帮了他一把。她本来以为给他父母送东西过来是卫陵找的借口,如今看他这大包小包,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看穿了她的想法,卫陵解释道,“你手上的东西是我妈准备的,我手上的这些是我自己买的。”他倒不是邀功,但这种事情,该分清的还是要分清。   徐之南“嗯”了一声,转身走到电梯里,一面按下电梯,一面对卫陵说道,“你第一次来我家,我父母对你可能有些情绪,到时候他们说话不中听了,你别往心里去。”她不记恨卫风和安慧茹,也不希望卫陵记恨她的父母。何况卫风安慧茹对她还是比较好的,她不想将来卫陵被她父母刁难的事情让卫风夫妻知道了,说她父母不会做人。   卫陵对她不好,那是她跟卫陵的事情,她不希望双方父母还要参与进来。   对徐之南给他打的预防针,卫陵倒是没往其他方面多想,只是觉得,她既然都这么说了,等下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长大成人好多年的卫陵,时隔多年再一次有了小学时候那种考差了拿试卷回家等候发落的忐忑感。   到了徐之南家门口,她把门打开,卫陵来电话前她正在厨房准备中午要吃的菜,他来了自然就放下了。此刻父母正在厨房切菜,听见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出来看一眼。徐之南指着沙发对卫陵说道,“你随便坐一下吧,他们在里面忙,可能是没听到。”   第一次来徐之南家里,卫陵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因为有了她之前那句话,还是有些局促的。徐之南让他坐下之后,便把东西放在客厅里,自己进厨房去了。里面她的父母一个埋着头在切菜,另一个在低头理葱。徐之南走过去,从她妈妈手中接过菜刀,说出来的话却是跟自己爸爸说的,“卫陵过来了,正在外面呢。”   徐之南的爸爸听了,放下手中的小葱,站起身来洗了个手,这才慢吞吞地出去了。   卫陵看到从厨房里出来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样貌跟徐之南有几分相似,知道这是徐之南的爸爸,卫陵连忙站起身来,喊了一声“爸爸”。徐之南的爸爸没有答应他,而是转过身,从餐厅的碗橱里拿出一套杯子,对卫陵说道,“之南忙着做饭,来了客人居然连杯茶都忘了。你别介意啊。”   他是徐之南的丈夫,纵然是到了徐之南的父母面前,又哪里来的什么“客人”之说。徐之南说她父母讲话犀利,卫陵原本以为他们都跟徐之南一样,是个直来直去的,没想到才第一句话就是软刀子,刀刀割人肉。偏偏他还找不到话来反驳,更不敢反驳。   他笑了笑,脸上有些苦涩,低头说道,“没关系。”不能怪徐之南的爸爸这样对他,实在是他这些年太差劲,难免让人不喜欢。   徐之南的爸爸给他端了杯水,脸上的笑意是恰到好处的真诚,“你不来我们家,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你们年轻人那些洋酒洋饮料我不是喝不惯的,没办法了,只能让你先委屈一下了。”   卫陵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就是真委屈也不能说什么,何况人家说的也是实情。他指了指旁边那一堆东西,对徐之南的爸爸说道,“我知道这些年很失礼,也是我不懂事,还请您见谅。”   徐父笑了笑,笑容未达眼底,“什么不懂事,你都二十好几的人,别动不动就拿‘不懂事’来开脱。你看徐之南,她年应还比你小些吧?她可从来不说她不懂事。”徐父长叹一声,像是有所感概,“我这个女儿啊,从来都是很懂事的,别说跟她差不多的孩子,就是比她大好些的,说到‘懂事’为人,她也要超出老远一截。”   卫陵默默听着,徐父说的都是实情,他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到话来,索性转了话题,指着旁边的东西说道,“我妈知道我要过来,让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那边的那些是我自己买的,或许不合你们口味,但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让我慢慢摸索到的。”   卫陵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已经有了几分讨好的味道了。他心中微酸,却不是因为被徐父这样对待酸涩,而是觉得这些年来徐之南着实不易。徐父最多是给他难堪,伤他面子罢了,但面子这东西,只要开始不在乎了,后面的也就无所谓了。但徐之南,这些年来,好像从未被认真对待过。   他只是被人挤兑两句就觉得受不了,徐之南的骄傲并不亚于他,当初,她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经历那一切的呢?   很多时候,不能感同身受,不过是因为自己没到那步田地。而所谓的“感同身受”也不过是有相同经历的人彼此寻找的一种心理慰藉罢了。   徐之南的爸爸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淡淡说了句“费心了”,便再也不开口。   卫陵跟徐父原本就不熟悉,这里他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徐之南,他坐在那里着实尴尬,干脆站起身来朝厨房里走去。   原本厨房摆了那么多的东西,徐之南和她妈妈在里面都有些逼仄了,卫陵一个大高个子进去,更显狭小。徐之南的妈妈抽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弄手上的东西,“卫陵吧?之南跟我说你过来了。”她将手上那点儿东西做完,就洗了手,对卫陵说道,“你来得正好,打下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先出去了。”说完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36|第33章   第三十六章   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卫陵站在那里有些碍手碍脚的,徐之南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出去吧,我这边弄完了,就剩下锅了。”   一出去就要面对徐之南的父母,卫陵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帮你递盘子吧。”   他不出去,徐之南也不赶他,任他在这里。徐之南忙着做事情,没空理他,厨房里到处都是菜下锅的滋啦声,卫陵站在门口,看着徐之南围着围裙忙来忙去,越发觉得这样的她,很难得。要知道,徐之南在外人面前,可都是一副钢铁女壮士的样子,这样宜室宜家,越是家常模样,外人越难见到。   徐之南手脚麻利,很快便弄好的一大桌子菜,卫陵帮她把菜端上桌子,徐家父母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他们过来开饭了。   家里有老人,过个年他们家连饮料都没有,卫陵来了,徐父也没有要和他喝一杯的样子,还是徐之南解释道,“我爸不喝酒,今中午就免了吧。”   徐妈妈恰到好处地插嘴进来,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卫今天第一次来我们家,连杯薄酒都没有,要是让你父母知道了可能会说我跟老徐不会招待人的。”   卫陵笑笑,没有反驳,他知道徐之南的妈妈说的是反话,但也没有往心里去。一顿饭吃得几个人都是沉默,吃完饭之后徐之南留在家里打扫卫生,她父母去了奶奶家,晚上就要在那边不回来了。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卫陵原本以为徐之南会问他为什么来,打算怎么办,甚至开口赶他走都可以,只要她开口,那他满腔的话语便找到了出口的契机。谁知,直到徐之南做完了这一切,她抱了台平板去自己的房间,都一直没有要跟卫陵说话的意思。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上又到晚上了,卫陵终于坐不住,敲开徐之南的卧室门,站在门口问她,“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她正在试图联系万玲玲的爸爸,正在记电话号码,在间隙中抬起头来看了卫陵一眼,问他,“什么话?”   这样不硬不软又淡然到极处的一句反问,让卫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来,语气有着难得的沉静,“我以为你会让我走的。”   “啪”的一声,徐之南把电脑的盖子合上,抬起头来朝他看去,“你来都来了,我再赶你走,不是矫情吗?你都已经来了,我再把你赶走,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她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哪有人把上了门的客人往外赶的。”再不会处事,也不能这样做。   卫陵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徐之南的卧室,她的房间很整洁,因为常年不在家里居住的原因,到处都收拾得很干净,临窗那里是一排巨大的书橱,上面挤挤挨挨,放着的全是徐之南的书。   从来到徐家开始,卫陵就深深地感觉到他被排斥在外面,但也不能怪他被人家排斥,而是他之前不想融进来,也难怪到了现在人家根本不想接纳他。他带来的东西,徐之南的父母收下了,但也当着他的面送给了其他人。这是摆明了在告诉他,他们是看在徐之南的面上才让他来的,但他卫家送来的东西,徐家再穷也不稀罕。他们收是礼节,但并不代表着就看重这点儿东西。   卫陵被人啪啪打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打得这样响这样多,但好像生病了一样,他宁愿徐家人对他不那么友好,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抵消他心中那些愧疚,让他不那么尴尬,面对徐之南和徐家父母的时候,不用带着一种赎罪的方式。   卫陵听见她也说自己是“客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怎么也跟你父母一样......”她父母卫陵一直认为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做事情不厚道才处处拿话刺他的,没想到徐之南也这么看重这个所谓的“客人”两个字。   “要不然呢?”徐之南像是不想说,但最后还是开了口,“卫陵,大过年的我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你既然主动问起来了,那我就跟你挑明吧。提出要跟你离婚,不是我一时意气,那是我考虑了很久的想法,是基于你我之间目前的婚姻状况,和彼此的感情做出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够正视这件事情。我做下的决定,不会因为短暂的弥补就能更改的。”   她说话的样子还是那么理智,理智到让卫陵觉得自己全身冰凉。他坐在柔软的床上,冬日的阳光照进来,可是却让他丝毫感觉不好温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努力平静下来,问她,“为什么?”像是怕她听不懂一样,卫陵又重复道,“为什么提离婚提得这么突然?”她这个样子,很难让自己不疑心。“我们两个,明明之前就是好好的。”徐之南生病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有了和缓,非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反而平稳了许多。就在卫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就在他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徐之南的时候,她却突然告诉自己,她要跟他离婚。   眼角仿佛有泪,徐之南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给它流出来的机会。“你现在觉得不能接受,无非是以前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打转的人现在突然不跟你了,你不习惯,面子上也不过去罢了。”   她话音刚落,卫陵就恼怒地打断她的话,“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关子衿离开的悲痛中走出来,等到他终于愿意接纳她了,可她却把怀抱一收,告诉自己,她不爱他了,不想跟他一起了。   卫陵的恼怒让徐之南一怔,然而也仅仅只是一怔。“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无奈中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像是把他当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她看着卫陵反问,“但那又怎么样呢?总之现在就是我想要离婚,你要问为什么,哈,这么多年不问,等到我都不爱你了才来问我为什么,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卫陵?”   “我想跟你离婚,这个决心是我突然下的,你之前做过那么多的事情,一件一件堆叠起来,总有一件最后成为压垮我的稻草。但跟你离婚这个想法,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好处你之前也跟我说了,百利而无一害,我觉得应该这么做。”   她眼神平静,好像早已经看开一样,但卫陵总觉得,这样的徐之南很危险。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觉得徐之南一个小女子危险,想想也真是好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的徐之南,像是掩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不想表现出来,隐藏的那部分,是她不愿意拿出来面对其他人的。   “下决心的突然和做决定的深思熟虑之间并不矛盾。”她想了想,又说道,“你不用拿父母来说服我,我爸在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让我们两个离婚。如果我说服不了你父母,我想我父母去说服他们,他们会答应的。”   卫陵一惊,抬起头来向徐之南看去,她的家庭有多传统,卫陵不是不知道。徐父会同意他们两个离婚,这让他始料未及。他一直依仗的东西,突然徐之南告诉他,这些问题早已经不成问题了。原本做好的部署瞬间被打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声音和语气都充满了无力,“之南......”只是开口叫她的名字,卫陵就惊觉,这两个字对他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他想了一下,好像他以前叫徐之南,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她,“之南”这样充满属于南方的缱绻味道,从未出现在他的舌尖。   他忍不住在心里多叫了两声,像是要把这些年欠她的叫回来一样。可惜她听不到了,卫陵想。但再不叫,恐怕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吧?   之南,之南......   不等他继续说话,徐之南就笑了笑,一向冷静的双眸里终于带了几分情绪,像是悲哀,又像是凄凉。“卫陵,你该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的。”他当然知道,徐之南的父母和卫风安慧茹一样,是他们这一代最传统的父母,“我爸爸会主动提出来让我们离婚,你就该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境遇看在我父母眼中他们有多心疼。”她涩然一笑,“当然,这也是我自找的,并不怪你。现在我想离开了,你为什么又不许呢?”   “徐之南于你,不过是万千追求者中的一个,我走了,自然还有其他姑娘愿意跟在你身边,你又何必苦苦不放?”   他为什么不许呢?卫陵被她这样一问,好像才猛然注意到到,这些日子来,他跟徐之南之间的这种感情付出已经变了位置。以前是她总是想要自己多看一眼,如今换成了自己。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果然没错。他以前过得太好了,才会那般不珍惜吧? ☆、37|第33章   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想让徐之南离开自己呢?好像也不是突然之间,就是身边已经习惯了她这个人,卫陵自己都在尝试着接受徐之南,眼看着好不容易慢慢接纳她了,她却突然告诉自己要离开了。   她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融进他的生命里,却又用一种决绝突然的方式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开。那样快那样惨烈,他甚至已经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淋漓都阻止不了她要离开的脚步和决然。   他以前不了解她,总认为徐之南是个为了目标不折手段的人,她跟自己这样的人,有着天堑鸿沟。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徐之南这个人的底线和原则,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她明明那么渴望成功,却硬是为了自己的原则放弃了许多可以让她功成名就的机会。卫陵跟着她一起办过案子,回来之后又找了很多资料,许多人都说她是政法界的明日之星,她的导师甚至直接说她已经升起,正用她的光芒照耀旁人。   的确是这样的,那么律师不愿去关注不愿去看的青少年犯罪,却成了徐之南工作的最大组成部分。谁都知道,这样的案件最不讨好了,处理得稍有不慎,便会给自己招来无数祸患,但徐之南好像从来不怕一样。   这些日子,卫陵有的时候就会想,在做这些的时候,徐之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看她那么平静,做这些好像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她心里是不是也像表面一样呢?问她她肯定不会说的,于是,卫陵想靠近她一点儿,再靠近她一点儿,想要从她身上挖掘更多的东西,可现在,徐之南却对他伸出了“禁止靠近”的牌子。   卫陵嘴角凝起一丝苦笑,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不带你这样的,徐之南。”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她逆光站在窗前,有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看上去神圣又辉煌。“你喜欢人的时候可以,我便要把你留在身边,现在你不想了,想走了,却硬要我放手。”   “你总是说我霸道,不讲道理,不考虑他人感受,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说的是指责她的话,但神情语气,却半分指责的感觉都没有,仔细看来,他的唇角仿佛还带着一丝眷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什么时候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以前想跟你离婚那是以前,现在我不想离了。”他说话虽然斩钉截铁,但确实让徐之南找不到理由反驳他。   他之前就已经说了自己不讲道理又霸道了,她再谴责,也无非是说这些,没有意义。   徐之南偏过头,“随你了。”便再也不理他。   她就不信,这样冷着卫陵,以他的脾气,会受得了。   迟早都有那么一天,他受不了要离开的。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性子。   徐之南父母原本是想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把话说清楚的,但出门几天回来一看,发现卫陵还在,当时徐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但也不至于直接甩脸色给他。晚上吃完饭,徐母借口让徐之南开车陪她去超市买东西,把她带走了,家里只剩徐之南的爸爸和卫陵两个人。   卫陵知道这是有话要跟他说,徐家爸爸那边一叫他,他就连忙坐了过去,生怕慢了点儿,让人家不高兴了。   徐爸爸指了指他面前的凳子,对他说道,“你在家,恐怕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吧?”卫陵是独子,家中不是一般的富庶,家里宠爱还来不及,又怎么这么多天动不动给他脸色看呢?纵然卫风对他要求严格,但那也是他亲爹,甩脸色也不是徐家父母这样甩的。   卫陵抱歉地笑了笑,“是我不好。”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   徐之南的爸爸却没有笑,而是说道,“我们家只有之南这个一个孩子,虽然不像你们家那样大富大贵,但是在家的时候也是宠爱非常的。之南从小独立不让我们操心,可能是我和她妈妈对她太严格,养成了她现在这种再苦再累都不愿意朝别人哼一声的性格。这样不好,不会哭不会有糖吃,我跟她妈妈还好,换成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的话,句句话里有话,说得卫陵不自觉地低下头来。只听徐之南的爸爸又说道,“你们两个人的婚姻,我和她妈妈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原因你自己也清楚。徐家再穷,也不至于要贴别人冷屁股。但先前就说了,之南从小主意就大,就算我跟她妈妈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他说到这里才叹了一口气,跟徐之南十分相似的面容和神情到这里才有了些许动容,“她要是跟你过得幸福也就罢了,但关键是她不幸福。她从来要强,打掉牙都是和血往肚里吞,这次要不是看她身体实在不成样子了,我也不会提出来要你们离婚的。”   最后一句话,像一个地雷一样狠狠地砸在卫陵的耳旁,让他几乎听不清楚,徐之南的爸爸究竟在说什么。   他却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道,“徐之南身体不好,我查过了,她那个病,一方面是因为太劳累,另一方面就是长期精神压力过重。劳累肯定是因为她那个职业,当律师没几个不忙的,精神压力大,那主要就来自你这边了。那人啊,精气神不好,身体自然也不会好,养病么,最重要的还是调整好心态。我觉得徐之南跟你在一起调整不好她的心态,既然是这样,算是为了她着想,你们两个干脆离婚吧。”   卫陵听得遍体生寒,觉得浑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心,被他这几句话弄得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他知道徐之南的爸爸会为难他会骂他,来之前甚至还预想了徐之南的父亲会打他。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一没说粗话,二没动手,就是是不是这样三言两语挤兑他,落他面子。这就算了,今天他本来以为徐之南的爸爸是想让他好好对待徐之南的,谁知道他居然直接开口说让他们两个离婚算了。   “你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比较传统,离婚这种事情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但凡你对她还有一分好,我也不会提出来。离婚这种事情,对女方伤害是最大的,我肯定不愿意伤害我女儿。但是我更不忍心看着她长期这样心情压抑,病也养不好。”   “跟她的健康比起来,什么婚姻什么幸福,都不是重点。”徐之南的爸爸偏过头,不愿意让卫陵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如果你不想离婚是害怕你父母说什么,没关系,我去帮你说。你父亲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但这个要求是由我提出来的,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心好像被一只手猛地攥紧了,捏得他生疼。他知道这些年他做得都不够好,他以为他有机会可以弥补的,可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以为而已。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过年七天没用完,徐之南和卫陵就开车回去了。卫陵今年第一次到徐之南家,他那边亲戚聚会什么都没有参与,徐之南则是因为要赶回s市,见一见万玲玲的爸爸。他在外务工,还不容易过年才回来一趟,春运票有多难买大家都知道,况且这地方又承载了他那么不好的回忆,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果不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办妥,万玲玲的案子就要无止境地拖下去了。   拖得越久,越不好。   自从那天徐之南的爸爸跟卫陵谈过话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不怎么好。徐之南家里有客房,这些天虽然经常对他冷言冷语的,徐家父母看在卫风安慧茹的份上,倒也没有把人往外赶。只是,这几天住下来,不怎么舒畅是肯定的。   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徐之南不知道自己爸爸跟他说了什么,前两天在她家还神采奕奕的卫陵,第二天就是这幅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话杀伤力这么大,让天之骄子的卫陵抑郁成这个样子。   才来那几天卫陵成天跟在她身边,动不动就找机会跟她说话,让徐之南相当不习惯,没想到这两天他跟哑巴了一样,半句话不肯多说,还经常一个人怔怔地出神。   卫陵虽然不太正常,但徐之南却松了一口气,她情愿卫陵话少,他话一旦多起来,她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卫陵的车子没有开回来,扔在徐之南家的小区里,走之前让他公司一个邻近城市的员工过来给他开回去。他自己坐上了徐之南的车,跟她一起回了s市。   他这两天没有休息好,的确不太适合开车,徐之南也不欲多说什么,况且,她也不愿意跟卫陵为这种小事在父母面前争吵。   进了市区,徐之南便问卫陵,“把你送到哪里?”卫陵各处都有房产,市中心他们结婚那套公寓他是不常回的,好像他现在也不愿意到他父母那里去。   卫陵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徐之南,声音听上去有些沉,“什么意思?”   她抿了抿唇,“我既然已经跟你提出离婚了,便不会再回那套公寓,反正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了,我直接回我那边好了。”意思就是,她不会跟卫陵一起了。   卫陵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随即笑了笑,虽然面容疲惫,眼中也满是血丝,但他此刻笑起来,居然让徐之南又看到了好多年前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徐之南,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38|第33章   第三十八章   徐之南一愣,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卫陵,你说什么玩笑话。”仔细听来声音中还带了一丝恼怒。   卫陵苦笑了一下,他想说他不是在说玩笑话,但想来自己前科累累,怕是说出来徐之南也不会相信的。“你把我送到市中心公寓吧。”那是他们的婚房,不过好像从来都没有派上用场过。以前是徐之南一个人,未来、马上,好像就是他一个人了。   徐之南点点头,开车朝着公寓的方向行去。卫陵下了车,徐之南便要掉转车头到自己那边去,谁知他突然抬手,拦住徐之南的车子,她抬头,看向卫陵。就看见他的脸在阳光下面有着从来不曾对她显露出来的郑重,“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刚才?是他说要来追她的事情吗?徐之南想笑,但又突然止住了,她很想告诉他什么都已经晚了,但想来他也听不进去的,索性随他了。像是不甘示弱一样,她开口说道的,“我要跟你离婚,也是认真的。”说完便再也不看他一眼,发动车子朝前面走去。   卫陵被甩了一脸汽车尾气,站在路口,微微苦笑了起来。   等到徐之南的车子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转过身朝楼上走去,往常总是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格外落寞。因为离开几天,偌大的房子里冷清极了,似乎连空气都在诉说着这里的冷寂。仔细闻来,仿佛灰尘都带上了寂寞的味道。他推门进去,屋子里整整齐齐,好像样板房一样,虽然精美,却没有半分人气,更加没有温暖的气息。他换好鞋子,打开暖气,然后推开窗户,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立刻将室内的阴霾一扫而空。卫陵站在窗前,太阳躲在云里,怎么样都温暖不了他。   这个家,不是缺少男主人就是缺少女主人,身为婚房,却一直没有承担起婚房的责任,它要是成精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埋怨自己。   这里这么冷清,还比不上办公室有人气,难怪徐之南那些年会把办公室当家,很少回来呢。   徐之南开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其实她说得不对,她的东西在老宅有一部分,市中心的公寓还有很多,只是不想跟卫陵独处,才编了个理由这么说的。还好,这边她的东西也足够了,擦脸的随身带着,不用再买,其他的都还有备份。   也得感谢自己当初努力工作,要不然她今天想走就走的硬气,恐怕早就被现实折磨的一干二净了。   打开门,陈徵的鞋子也在,看样子他在家。阳台上晾着洗干净的衣服和外套,上面摆着几盆茉莉和栀子,种下的百合花和郁金香已经开了,在风中不停摇曳,身姿翩跹。客厅的桌上放着一盘水仙,也已经开了,打开门便闻到淡淡的香气。点点绿色,让原本冷硬的房间瞬间充满了温暖和家的味道。   听见有人开门,客房的门开了,陈徵端着画板站在门口,看到是徐之南,笑了笑,“你过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啊?我还以为你要在家多玩儿几天呢。”   家里都是七大姑八大姨,她即将成为失婚少妇,为了避免成为他们口中的负面例子,徐之南还是赶紧回来了。况且,万玲玲那里,还需要她。   徐之南跟他说了,两人说了会儿话,陈徵很自然地走上来给徐之南把东西带进来。这些年货都是徐之南的父母送过来的。其中还有些是带给卫风和安慧茹的。虽然他们不满意卫陵,但安慧茹把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他们的礼也该随到。徐之南原本是想让卫陵带回去的,但又觉得不太礼貌,虽然她自己也不想再去一趟老宅,但毕竟礼节应该尽到,就自己带了过来,等什么时候拿过去,顺便把东西带回来。   她抬手看了看表,问陈徵,“你吃饭了没有?”看他这样子,满眼血丝,别又是熬夜熬了一晚上吧。   陈徵摇了摇头,“我一个人正打算随便做点儿什么呢。”说是这么说,但看他盘子里的颜料还有许多,以他不把颜料利用最大化的“吝啬”,离他吃饭还有段时间呢。   徐之南知道他又是看了很久的书,正好抽空让他休息一下,便说道,“正好,我妈带了东西来,我们先吃饭吧。”陈徵点头,眼睛散发着星星般的光芒,趁着徐之南弯腰换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只要是陪着她,叫他做什么都愿意。   腊货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徐之南把东西一放,便转过身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不得不说,陈徵把她的房子保护得很好,跟她交过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冰箱里干净得很,除了几样小菜外,冷饭冷菜一样都没有。   徐之南一边把西红柿和鸡蛋尖椒拿出来,一边对陈徵说道,“这些天你吃什么啊?”这样干净,简直让她不敢相信。   陈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个人不好做饭,随便吃点儿,尽量不剩。”他看徐之南抱的东西多,连忙过去给她接过来,放到砧板上。   那边徐之南已经过来开始淘米了,她对陈徵吩咐道,“你把西红柿和尖椒都洗了吧。然后,”她腾出手来指了指刚才拿回来的那个箱子,“那里面有香肠,把箱子打开,拿一节香肠出来,放到高压锅里煮一下。”   陈徵按照她的要求做了,那边徐之南已经洗好菜,开始切了。她把尖椒剁碎,然后烧空的炒锅烧热,放少量的盐,再把辣椒碎放了进去,经过简单的炒,等到把辣椒碎的皮弄破之后,就马上关火,拿起锅来,倒进早就打好的蛋液里面。   辣椒辛辣的香气即使是开着抽油烟机都抽不出去,她和陈徵被呛的直流眼泪,还好持续时间不久。那边香肠已经好了,等到高压锅把气放完,陈徵把香肠拿出来,放水里一凉,按照徐之南的要求切成小丁,然后跟着切好的西红柿一起,放进了已经煲好饭的电饭煲里。   徐之南把炒锅洗了一下,又重新放到灶上,等到里面的水都烧干了,锅开始冒烟了,倒油进去,再等油开了,将调好的蛋液倒了进去。一个剁椒鸡蛋,就这么好了。   她烧了一个小菜汤,等到把这些做完了,电饭煲里的番茄香肠焖饭也好了,陈徵端菜出去,她把饭盛好,端了出去。一顿简单而营养的午饭,就这么好了。   徐之南的手艺自然是不用说的,吃饭的间隙中她无意中看见陈徵一脸幸福,有些好笑。“我知道我做饭好吃,但你也不用这样高兴吧?”   陈徵脸上笑容一顿,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我......”他想了想,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难以言说的悲伤,“这是第一次,有人做饭给我吃......”他脸上虽然还在笑,但眼底却已经泛起了几分泪意。   徐之南一愣,随即有些喟然。陈徵的身世她再清楚不过了,对于当年他为什么会犯罪,徐之南可是有过详细报告的。   陈徵家庭情况并不好,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妈妈把他扔给奶奶,自己改嫁他乡。他父亲因为家里穷,常年娶不到媳妇,有陈徵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奶奶年纪自然就更大,陈徵很小的时候就要照顾她。那个时候一天忙着捡垃圾挣饭钱,还要担起照顾奶奶的重任,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徵......是没人来照顾他。   更可悲的是,他的父母赋予了他生命,却连个名字都没给他取过。他一家都是文盲,爸爸死了,妈妈走了,奶奶眼睛不好,就“宝儿”“宝儿”地叫,徐之南才接手的时候以为他真的就叫陈宝儿,哪曾想,这后面还有这样的一番曲折。甚至,他的名字,都还是徐之南给他取的。   她眼中也有几分湿意。人人都觉得自己不幸,但比起真正不幸的人来说,时常觉得自己不幸的人往往还有转圜的余地。因为真正不幸的人是不会有那个时间却怨天尤人的。   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陈徵的手。他的手有些瘦弱,上面还有老茧,那是在监/yu做工时留下的,并不像跟他一般年纪的男孩子那么细腻。徐之南笑了笑,宽慰道,“以后会有人对你更加好的。”   是啊,陈徵在绘画上那么有天赋,谁知道将来前途会在哪里呢?只要他从少年的阴影中挣脱出来,那便如同涅槃的凤凰,一定会一飞冲天的。到那个时候,就连年少时期的这段过去,与外人而言也不过是一段增长阅历的经历罢了。成功了的他,不管真心假意,总有人会对他比自己对他还要好的。   陈徵听了,脸上虽然还在笑着,但眼中却带着几分落寞。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可徐之南,她知不知道,自己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好与坏,自己在乎的,从来都是她而已。 ☆、39|第33章   第三十九章   徐之南就暂时在这间小公寓里住下来了,七十来个平方,住两个人还算是比较空的。陈徵忙着复习,徐之南也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她约了万玲玲的爸爸在回来的第二天见面,再晚小孩子恐怕又要开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拿着东西刚刚下楼,门口那里早就停了一辆车,是卫陵的座驾之一。他把车窗摇下来,对徐之南说道,“上车吧。”徐之南站在那里没动,卫陵却并不气馁,“你今天不是要去见那个当事人的家长吗?你一个姑娘家,我怕你不方便。”   徐之南抿了抿唇,“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语气中细细听来,有那么一丝埋怨。卫陵也听出来,他朝徐之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道,“上车吧,我开都开过来了。”徐之南这个人,许多时候都是软硬不吃的,但大部分时候,软的比硬来有效。   果然,徐之南想了想,还是走到另外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她边系安全带边问卫陵,“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找人的?”   “还用吗?你急忙回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卫陵偏头看了她一眼,“就是你今天不打算去也没关系。”只要他一直等在这里,总有一天徐之南会去的。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卫陵问清楚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开着车过去了。   徐之南约人一向喜欢约在咖啡馆那种好谈话的地方,这次也是一样。倒不是她不照顾万玲玲父亲的习惯,而是她觉得,在这种比较悠闲的地方,更容易让人放松。   到的时候,店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了,徐之南看了他身上那身簇新却称不上质地良好的夹克,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是万玲玲的父亲吗?”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我是万钢。”   徐之南伸出手来,跟他轻轻握了握手,一边把他引进去,一边对他说道,“走吧,我们进去。”咖啡馆装修得很独特,只是这份独特,万钢恐怕欣赏不来。侍应生领着他们去旁边的卡座,那里到处都是高高的墙,封闭却安静。   卫陵也跟了进来,从万钢看到他开始,眼睛就一直没从他身上下来过。卫陵人高马大,虽然瘦,但看着也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人。徐之南冲万钢笑了笑,“这是我......先生,他跟过来看看,你不要介意。”“先生”两个字,怎么听怎么觉得勉强。   万钢这才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坐了进来。因为要谈玲玲的事情,徐之南不想让万钢觉得不受尊重,就让卫陵坐到旁边的包厢里,正好看得到他们,却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等到卫陵离开了,徐之南才把单子递给万钢,“你想喝什么自己点吧。”   他摇了摇头,“我喝不惯这些的。”   徐之南把单子收回来,“那好,那我就帮你点了。”点了两杯绿茶,再把单子递给侍应生,等到他离开之后,徐之南从包里拿出名片来,“我是万玲玲的律师,她的案子,中院的高法官交给我了。”   高法官一直在跟这个案子,跟万钢也见过几次面,他并不陌生。万钢却没有接那张名片,眼中还是带着浓重的防备,“徐律师,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疼痛,“你刚才说你也结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但我想你身为女性,应该能够明白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心情。我家玲玲是遭受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这些事情对我对她的打击都很大,我们不愿意再回顾,还请你们和高院长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父女。我们连老家都不赶敢回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在另外的城市站稳脚跟,不想再搬来搬去了。”说到后面,他声音中居然带了几分哭腔。   万钢个子不高,有着常年做体力活的人的精瘦。看他身上的衣服和精神面貌,徐之南推测出他的经济状况不像大家想得那么差。之前徐之南去他老家看过,房子是砖瓦房,外面没有贴瓷砖,但看上去还不错。加上徐之南从各方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万钢家里算是农村当中过得不错的了。唯一不好的可能是万钢没有妻子。   早就猜到万钢会有这样的反应,徐之南并不失望。别说万钢了,就是一些所谓的高知精英,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很难站出来指认那些罪/犯。世间对女性原本就苛刻,尤其是在涉及到两xing方面的东西,女性往往都是吃亏的那个。   她也不能劝万钢放宽心,不要去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样太冷漠也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搞得不好非但说服不了他,反而会引来他的反感。正好旁边侍应生端着茶过来,徐之南把茶放到他面前,低声说道,“玲玲爸爸,你考虑的事情,我们也考虑过了。”她特意把万钢的称呼从“万先生”变成“玲玲爸爸”,就是希望他能够念在玲玲所受的委屈上,能松松口。   “你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无论是身为父母还是身为女性,遭遇这种事情,带来的伤害都是很难磨灭的。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你担心的玲玲的事情再一次让别人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不说,玲玲的事情难道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吗?”她顿了顿,续道,“这事情,不是你搬到什么地方去就能够避免的,只要你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免不了要遇到熟人。你看,你虽然如今在外地安家了,过年不是照样要回来吗?你们是外地人,放着好好的s市不待,跑到外地去,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邻居不会猜吗?一个人如果不是发生巨大变故,会抛开所有的亲人朋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吗?那到时候,恐怕更难听的话都会说出来。你的本意是不想玲玲再受伤害,但你能保证那个时候她就不会受伤害吗?你想要玲玲好好生活的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但像这样把她圈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环境当中,你觉得这样有利于她的成长吗?”   她说话的间隙中,好几次万钢都想张嘴说点儿什么,但是都被徐之南打断了。等到她说完了,万钢才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行,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喝了一口水,对徐之南说道,“徐律师,你是知识分子,大学生,高阶层的人,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底层人物的辛苦的。”他苦笑了一下,眼角依稀还有泪水,“我们这些人,想要活着都很不容易,现在做的这些也不过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活得好点儿。我知道我自己无能,没什么大本事,她妈妈去世之后,连个女儿都保护不了,让她受到那几个禽兽的糟蹋......”说到这里,万钢已经泣不成声。   徐之南坐在他对面,静静等他哭完,情绪稍微好些了才继续说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想做的,就是让她跟她妹妹两个人好好长大,将来找个爱她、不在乎她这些事情的人结婚生子,就可以了。”他看向徐之南,那个中年男人眼中,全是对命运的认定,一连串的伤害,已经让他失去了面对灾难的勇气,“至于那些人,我虽然恨,但也没办法。就让事情这么过去吧。反正人,总要受些苦的,只盼望着老天爷垂怜,看在玲玲那孩子已经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往后让她的日子过得平顺些。”   他认定了徐之南是没办法跟他感同身受,再继续说下去,只会觉得她虚伪而已。徐之南喟然叹道,“玲玲发生的事情,不仅是你,我想任何有良知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容忍,这也是为什么高院长和我,以及很多经受过她这个案子的公检法工作人员一直不肯放过。”她抿了抿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玲玲爸爸,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玲玲好,这我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方法,并不恰当。”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做的不是一味让玲玲龟缩在家里,不去面对外面的人也不去接触外面的人。她现在还小,未必能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对她来讲意味着什么,你这样做,反而是在告诉她,她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你说你要让玲玲忘记这件事,可是你总是这样把她圈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当中,反而是在不停地提醒她,发生在她身上那些难堪的,难以回首的过去。”   万钢抬眼看向徐之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玲玲现在正在青春期,一味地封闭她不让她出去跟人接触,反而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你是一个爸爸,她又是个姑娘,你们中间没有‘母亲’‘妻子’这个角色作为缓冲,到时候你打算怎么管她?打一顿吗?”见万钢一怔,徐之南继续说道,“你要是真的对她又打又骂,她会不会认为你是因为她出了那样的事情才打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女儿对待不一样,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万钢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怎么办?我没读过多少书,不像徐律师你这么专业。”   她也不专业,养孩子这样的事情,没人能称得上专业。徐之南摇摇头,“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不仅影响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和玲玲的成长,更会让它成为一个毒痈,长长久久存在那里。那些坏蛋,你确定要让他们就这样逍遥法外吗?”   “还有,这件事情到底跟玲玲切身相关,你就这样做了决定,不需要问一下她的意见吗?”   ......   送走了万钢,徐之南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卫陵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感觉到眼前一个阴影,徐之南抬起头来,就看到卫陵带着浅笑的脸,“我看你们谈得还算可以嘛。”虽然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察言观色,也能明白一二。   徐之南勉强笑了笑,最后万钢承诺了这件事情交给玲玲来解决。玲玲徐之南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小姑娘,还有万钢的承诺,虽然说交给玲玲来处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里面干涉。   她舒出一口气来,像是要把心中压抑的情感呼出来,站起身来对卫陵说道,“走吧。”   卫陵开车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远远地看到陈徵在楼下逗小区里的孩子,他把小孩儿拎起来,提着他转圈儿,那小孩儿的妈妈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儿子跟这么好看的一个小伙子玩儿得不亦乐乎,脸上也带着几分笑容。   卫陵也看到他了,他还不知道徐之南如今跟陈徵住一起,只是以为陈徵是来找她的,虽然有些吃味陈徵会知道徐之南住的地方,但为了不让徐之南反感,还是跟她说道,“看,你朋友来找你了。”   徐之南也看到了,轻轻点了点头,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卫陵跟着一起下来了,徐之南回头,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想干什么,明知故问,“你在这里还有事?”   卫陵一笑,一副贵公子模样,“我今天陪了你这么久,不请我吃个饭吗?”   “是你自己要来的,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徐之南抬着下巴看他,“况且我现在失业了,请不了你吃饭。”   卫陵却不在意,正想死缠烂打,让徐之南就犯,旁边陈徵已经放下孩子,走上来跟他们打招呼,“之南。”他抬眼看向卫陵,跟他点了点头,又跟徐之南说道,“原来今天是卫先生陪你出去的呀,亏我还担心呢。”他很自然地要接徐之南的包,转头往楼上走去,看着他的动作,原本心情就有些不怎么样的卫陵,脸终于沉了下来。 ☆、40|第33章   第四十章   陈徵转身拿过徐之南手包的那个动作,自然流畅得好像一直在做一样。卫陵虽然心里不舒服,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跟了上去。   徐之南走了几步才看到卫陵跟了上来,陈徵在,她还是想给卫陵留点儿面子,不想伤他自尊,忍了又忍,没有赶他走。   三人一起上了楼,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陈徵原本话就少,如今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倒是卫陵突然开口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如果不是那天徐之南突然告诉他,她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子,卫陵都不知道她居然早已经留了后手。   徐之南没有说话,不过卫陵也不在乎能不能给他一个回答,好像那样一说,只是为了宣泄他无处安放的感情一样。电梯门打开了,三人出去了,走到门前,卫陵就看见陈徵掏出了钥匙来开门,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徐之南,她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跟在陈徵身后换了鞋子。   卫陵站在门口,看见徐之南从鞋柜里面给他拿出一双客人用的拖鞋,眼底的阴霾更浓了。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之南已经跟人同居了。看陈徵表情那么自然,仿佛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他们两个人,各自换好鞋子,丢给自己的,却是一双客人用的拖鞋,这算什么?   卫陵沉着脸进来,看到阳台上他们两个的衣服,只觉得心里的酸意和难过一阵一阵地涌上来。他的表情太明显,让陈徵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徐之南,把她的手包扔在沙发上,轻声说道,“我先进去一下。”说完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陈徵的卧室门一关上,卫陵压抑了一路的火气再也忍不住,迸发出来。对着徐之南低喝道,“你要跟我离婚,是不是因为刚才那小子?”他指着陈徵,想到之前在车上他还在提醒徐之南陈徵来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煞笔。   “不是。”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回答道,这原本也就不需要想,她跟陈徵清清白白,从来就没有什么。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房子里?徐之南,你还没有离婚呢,你就跟人婚内同居,你这算什么?”卫陵觉得自己好像被愚弄了一样,他满心满意地想把徐之南拉回来,可人家根本不屑,“你说你不是因为他,可你做的又是什么,婚都还没有离,你就找好下家了?”   “什么‘下家’?”徐之南忍不住皱了眉头,“他是外人,你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我要跟你离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别扯其他人。”这房子到底不隔音,卫陵盛怒之下也没有压低声音,陈徵虽然关了门难免不会听了去。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陈徵身份特殊,加上敏感自卑,要是他听到了,难保不会多想。因为自己的事情伤害其他人,这是徐之南从来不愿意做的。只是此刻的卫陵听不进去,徐之南越这样说,他越觉得她这是在维护陈徵,“你说你们两个没什么事,那为什么他会跟你住在一起?”想到这个他心里就发酸,他都不知道徐之南还有套房子,房子在哪儿,那小子居然都已经住进来了。看这样子,还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凭什么?他才是徐之南的正牌丈夫,那个什么陈徵又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这件事情想要说清楚也很容易,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是陈徵就在那边,徐之南要是说这是权宜之计,恐怕就让他伤心了。况且,她为什么要跟卫陵解释?当初卫陵可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非但没有给过她一个交代,还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徐之南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心里那团火从来没有下去过,况且,卫陵这样看她,难道徐之南在他眼中就是这种人吗?   一想到这层,徐之南连解释的*都没有了,她挑了挑眉,反唇相讥,“你现在知道来问我了吗?当初你可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跟我解释过一句吗?”关子衿关菲菲姐妹俩的脸反复交替在她眼前出现,刚才陈徵领着小孩子玩耍的场面刺痛了徐之南。她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不平之气出来,凭什么关子衿关菲菲,甚至还有卫陵那样伤害了她都能活得好好的,她却要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   大概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徐之南也不是那么理智了,“当初你可是差点儿就娥皇女英了,现在又拿什么来管我?”   她的话,听到卫陵耳中,就是在变相承认她跟陈徵的关系。原本就心情不好、特别在意这件事情的卫陵越发难受了。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火气也找不到发泄出口。他只觉得做了那么多事情,徐之南不看在眼里就算了,偏偏还要找个样样比不上他的人。“徐之南你是脑子坏了还是眼睛瞎了?那个小白脸儿,哪样比得过我?你非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能给你什么,这房子恐怕都还是你自己买的吧。”   “别把任何人都想得跟关菲菲关子衿一样。”他说这话,怕是任何男人听见了都会难堪,况且他又凭什么说自己?他当年跟关子衿关菲菲,可不比这个更严重吗?“她们不要脸,可不代表着别人不要脸。”提到关子衿,徐之南就没有来有地烦躁,“卫陵,我看你是跟她们在一起久了,连你自己的家教是什么都忘了。”   关氏姐妹就好像是他们之间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一样,每次吵架都必然要提到。那两人都没有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陈徵。卫陵被她两句话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说道,“我跟她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乱往我身上扣帽子。”   徐之南转过脸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和不信,嘴上却说道,“你跟她们是什么关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知道。当初我不会问你,现在更不会问了。反正只要你高兴,管你什么关子衿关菲菲,甚至你要把她们妈妈拉过来养着我也没意见。同样的,我要做什么,别说我没养什么小白脸儿,就是养了十个八个,都跟你没关系。”   什么“把她们妈妈拉过来养着”她都没意见?徐之南这样说,感情在她心中,卫陵就是个来者不拒的重口味se情狂吗?卫陵被她气笑了,他发现,自从徐之南跟他提离婚之后,言语间激烈了很多,也比之前更让他难以接受了。卫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总算没有被徐之南的言语刺激到底失去理智,知道他们现在的地位完全调转了,再说严重些,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徐之南,我不想跟你吵,你不能跟那个男人住一起,赶紧跟我回去!”说完就要伸手来拉徐之南。   徐之南怒极反笑,侧身一躲就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眼看着他,“你说不吵就不吵,明明是你挑起来的,搞得现在好像是我不对一样。”她皱了皱眉,“卫陵,你每次这样,明明是你挑的事情,等到你不想吵了,几句话就完了,弄得好像是我不讲道理一样。”卫陵还要来拉她,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直接挥开他的手,“要走你走,我哪儿也不去!”   徐之南这下是真的怒了,她就没有见过像卫陵这么不要脸的人。是他挑的事情,他现在还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弄得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她徐之南错一样。偏偏卫陵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硬是欺身上来,抱住她,徐之南想踹他,但卫陵早就猜到她要做什么,腿一伸,硬生生地把她的腿拦住了。   他是男人,力气又大,一把将徐之南举了起来。举起来的那一刻,他有片刻的失神,徐之南是瘦,可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瘦。好像一捆柴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   然而这失神也是很快的,因为徐之南不会乖乖地任他举着,卫陵发了狠,把她双手双腿反锁住,直接提着她的人,撞开了卧室的房门。   陈徵听见声响,想出来看看,没想到正好听见他关门的声音。他站在外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他这么放心,是知道卫陵不会真的把徐之南怎么样。徐之南个性强硬,卫陵恐怕也是气急了。果然,进了卧室之后,卫陵就把徐之南扔在了床上。她的床很大,里面干干净净,很少有人住的样子,但这里面又到处都是她的痕迹。经过刚才那么一气,卫陵的理智总算是回来了一些,他刚刚放开徐之南,脸上就被人顺手砸来了一个枕头,他手一伸,就接住了。   徐之南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冷静的模样,看着卫陵重申自己的意见,“卫陵,第一,我跟陈徵清清白白。”她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当然不是你跟关菲菲的那种‘清白’,别往我身上泼脏水。这种事情谁都可以做,就你跟关菲菲关子衿不配。第二,我要跟你离婚,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跟你离婚。别搞那些什么‘再追我一遍’的事情了,我不想看也不想听,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听她这么说,说不失望不伤心不难堪是假的,卫陵怔了一下,他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对徐之南说道,“你喜欢人的时候就可以任由你来?你不喜欢了就可以随便走了是吧?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他深深地看了徐之南一眼,转身出了她的卧室。   正好陈徵听见声响出来看状况,碰上卫陵。这次,他连眼神都没有给陈徵,抬腿离开了。 ☆、41|第33章   第四十一章   从徐之南家里出来,卫陵总感觉的自己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他在徐之南面前强硬,但徐之南比他更强硬,他要软和下来,徐之南还是一副铜墙铁壁的样子,让他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他还真是个傻瓜啊,早就该发现那个叫陈徵的看徐之南眼神不对,他怎么就忽略了呢?好歹还是他老婆,一想到老早就被人惦记着,卫陵心里就泛闷,偏偏他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暗自生闷气。   回到市中心的公寓里,卫陵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就随便躺在了床上。他实在是累了,不仅是身体累,心也累。明明是想跟徐之南好好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伤人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他伤心,徐之南更伤心吧......   卫陵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就不说他这样做只会把徐之南推得越来越远,单是那些话,听在她耳朵里,就会像针一样吧?他挫败地将脸埋进枕头里面,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去面对徐之南。   徐之南没有给他面对的时间,过了没两天,一份快递就直接寄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卫陵打开一看,差点儿又要被她气炸了。里面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除了甲方乙方有变化之外,其他内容都跟他当初拟给徐之南的那份没有半分差别。连他要给徐之南多少赡养费,都跟他当初开出来的一样。   卫陵只觉得额角的青筋活蹦乱跳,有下属进来向他请示下午开会的事情,他直接摆手让人出去了。现在家里一团乱,工作的事情还是等到他把家事处理干净了再说吧。   抓起电话卫陵就给徐之南打了过去,响了两声她的声音在那边响了起来,“喂?”手机上来了短信提示她快递已经送到了,徐之南估摸着就快是这个时候了,果不其然,卫陵打电话过来了。   “徐之南,你什么意思?”卫陵控制再控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徐之南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把人弄毛,她自己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旁边冷眼看着,仿佛他卫陵是个傻瓜。   “离婚啊。”徐之南说得轻描淡写,“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要跟你离婚了吗?你以为我是说出来闹着玩儿引你注意的吗?”   卫陵语塞。他虽然不曾这样想过,但心底的确是有那么几分自信,徐之南不会跟他离婚的,毕竟她那么爱自己,眼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稍微缓和一点儿,她应该不会那么做。才跟他提出来的时候,他是慌乱过一阵,但马上,他也冷静下来了。哪知道,徐之南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要离婚,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婚了。   卫陵翻了翻上面的金额和财产分割,当初他为了离开徐之南,花了相当大的价钱,现在被徐之南直接还给他,滋味儿并不是那么好受。“你确定要跟我离婚?”卫陵揉了揉额角,从徐之南娘家回来,他就一直没有睡好觉,连续这么几天,他是个男人都扛不住了,也不知道徐之南之前那么多年是怎么过过来的。   这些日子他才慢慢体会到徐之南的不容易。她一面要应对工作上的事情,没人帮她,只能自己去打去拼;一面又要应对家庭上面的事情,无论是她的原生家庭还是自己这边,都不好对付,尤其是自己父母。卫风和安慧茹什么性格,卫陵身为人子,再清楚不过了。当年他们连关子衿都不满意,徐之南能够让卫风打心眼里赏识,原本就是她的能力。   重重重压之下,徐之南不敢行错踏错一步,虽然不至于战战兢兢,但如履薄冰是肯定的。这么多年,就是机器都会出个差错,徐之南却从来没有过错误,其中艰辛,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卫陵自己有体会,怕是一辈子都难以理解。他家庭富裕,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虽然在工作上栽过几个跟头,但生活中却没有谁能给他难堪,这样的成长环境,卫陵自然就比其他人少了几分体贴。他自己都知道,这段时间所经历的,远远比不上徐之南曾经经历的十分之一,然而他已经如此疲惫,徐之南当初又是何感受?   想到这里,卫陵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许多,仔细听来,甚至还有几分温柔,“徐之南,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们两个人,从来缺少交流,无论是之前他想离婚的时候还是现在徐之南想离婚了,从来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地、完整地坐下来谈个话。   那边的人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说,“那好吧。”徐之南也知道,卫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味跟他硬扯,他非但可能不会答应,惹怒了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况且,她也确实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需要好好谈一谈。不过,徐之南怕他心存幻想,还是有言在先,“我先说了哈,你别指望一番谈话就能让我改变主意。”   卫陵稍微生出来的希望又被徐之南一盆冷水都头浇灭了,不过他还知道他没什么生气的立场,轻轻应了一声,跟徐之南约定了时间,便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眼前还放在刚才寄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刚刚才消下去的火气瞬间就燃了起来,卫陵一把将东西挥开,干脆来个了眼不见心不烦。   徐之南跟万钢约定了时间,趁着他们人还在s市,赶到了他们父女暂住的地方。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在外面是因为万玲玲还小,等下再问道那些问题的时候必然会牵扯出她内心的伤痛,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才能让她更放松。   这次徐之南叫了高法官一起,对于应该青春期少女,高法官比自己更有经验。但这一次,是高法官没有跟她一起进去,而是在外面,尝试继续攻破万钢的心房。   徐之南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她比高法官年轻许多,加上衣衫整洁,跟个大姐姐一样。万玲玲这样的青春期少女,其实最需要的是理解,徐之南在年龄上面都跟她拉近了距离。高法官虽然经验丰富,但到底年长,跟万玲玲这样的小姑娘有些代沟,有些时候经验反而会引起人的反感。   为了照顾到万玲玲的感受,徐之南今天还特意穿了一身比较休闲的旧衣服,那还是她大学的时候衣服了。万玲玲跟李颖不一样,李颖到底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阵儿了,穿太朴素会招来她的轻视。然而万玲玲还是个小姑娘,穿太好了,她会自卑,不利于她们两人的交谈。   果然,在徐之南的小心翼翼和循循善诱下,万玲玲渐渐对她敞开心扉,徐之南没有一上来就问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那都不是这次过来的重点。她只是想要万玲玲表个态,好让自己这场官司能够打得师出有名。   万玲玲自然是不想放过那些伤害她的人,她年纪小,单纯也就意味着考虑问题不像她爸爸那么多,反而少了几分掣肘。但对她的案子,她也听过一些,知道取证艰难,又忧心忡忡地问徐之南,“之南姐姐,我的这个......好办吗?”   她眼神清澈,一眼看去好像能看到心底一样。眼中还有几分惴惴不安,像是生怕自己给人添麻烦了一样。   徐之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短发,“不难。”她眼神沉静,仿佛已经胸有成竹,见她这么笃定,万玲玲也放心下来。徐之南又低头跟她微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不管难不难。”她是想告诉万玲玲,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让原本就重的压力更加大。   见万玲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徐之南才慢慢地笑了。   因为她每天都有事忙着,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她跟卫陵之间的事情,大概是这段感情真的不再放心上,明明跟他约好了要见面的,徐之南居然忘了。要不是卫陵打电话过来问她走到哪里了,她几乎就要错过了。   听他提醒,徐之南有片刻的失神,她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有那么一瞬间想跟卫陵说今天晚上算了,但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被她咽了下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卫陵一再让她等待,她今天既然已经决定要分开,便也没有必要再非把以前的种种还给他。那样太刻意了。   徐之南一边拿衣服,一边拿着电话出门,“好,我马上就过来了。”挂上卫陵的电话,才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车子开到公寓所在的小区,仰头看上去,里面已经亮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她自己都不记得,曾经多少次亮起灯,等卫陵回来。眼下终于等到他了,徐之南反而不需要了。   她微微垂眸,像是要把曾经种种全都抛之脑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既然要谈,那就好好谈谈吧。她也希望,今天过后,从前种种,都成昨日之日不可留,再也不能干扰她。 ☆、42|第33章   第四十二章   徐之南推门进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鼻端有淡香飘来,客厅的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一束新鲜的百合花,香味儿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卫陵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徐之南,有些疲惫的眼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你来啦?”他将手上的文件重新放回到书桌上,走到徐之南面前,“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叫饭?”卫陵是不会做饭的,他自己一个人平常都有阿姨照顾,到了这里想来可能是没有那么快把人叫过来,这段时间要么是在外面吃要么是自己简单凑合了。   徐之南摇头,表态完了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会让他误会,连忙说道,“不用了。”她坐到沙发上,抬头看着一身家居服的卫陵,灯光下竟然觉得此刻的他如此陌生。   徐之南见过太多的卫陵了,意气风发的,不可一世的,凌厉锐气的,但像这样平静温和的卫陵,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好像温柔的他从来都只对着关子衿一个人,对外人竖起高高的围墙,让人亲近不得。   她也是那片围墙外的人。   徐之南笑了笑,笑自己明明都说着要放下不计较了,现在怎么又想起这些,真是小气。曾经再深爱,再放不下,如今也该放下了。提出离婚的人,原本就是她不是么。   “你对那份离婚协议书有问题吗?”徐之南的声音落在空寂一室的客厅里,听上去有些寂寥。   卫陵坐到她对面,“难道我能说没问题?”协议书里面的内容跟当初他向徐之南提出离婚的时候所拟的一模一样,如今徐之南连改都没改,就把东西原封不动地给他拿回来了。原本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就说要有问题也是卫陵咎由自取,然而,“这份协议书,是当初我提出离婚时跟你开出的条件,但现在是你要跟我离婚,你觉得这个条件,还合适吗?”   见卫陵摆出一副谈生意的模式,徐之南笑了笑,也拿出法庭上替人辩护的架势,“我觉得还算合理。”她顿了顿说道,“我们两人新婚分居,长时间都没有夫妻事实,加上我如今失业,身体也不康健,需要定期去医院,过于繁重的工作不再适合我,尤其是我曾经还流过一个小孩子,你又有婚内出轨的嫌疑。这份离婚协议书就算是交到法官面前,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动。”   听她陈述,卫陵只觉得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又酸又辣。他眼中带上了几分挫败,“你说的婚内出轨,是关菲菲吗?”不等徐之南答话,他又说道,“我跟关菲菲,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要跟我法庭见,你可以把这些话拿到法庭上面去说。你认为没有什么,外人可不这么认为,甚至关菲菲自己都未必这么认为。”卫陵一滞,他知道徐之南说的是事实,如果真的有人要去取证的话,想必关菲菲也很乐意让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起她提到的那个孩子,卫陵眼中有着歉然,“孩子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既然这个孩子是我的,当初你连跟我商量一声都不曾,就自己去医院做掉了,你觉得你没有责任吗?”   卫陵看着徐之南原本还算亮的眼睛像是灭掉的灯一样,瞬间熄灭了。他知道这样说很无耻,但为了不跟徐之南离婚,就算是无耻,他也认了。只要这个婚离不成,那他就有时间把徐之南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来。   他看见徐之南笑了笑,有些嘲讽有些悲哀,“那你觉得,我有什么责任呢?是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环境还是没能拦住他的爸爸厌弃我?”流掉孩子的痛苦仿佛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徐之南偏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段孤独且让她难以忍受的过往,更不想让软弱的自己暴露在卫陵面前。   她偏开头,卫陵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本能地想替自己争辩,“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的事情,我知道主要责任在我,但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去流掉了?难道你认为......你认为我会不喜欢他吗?”   “你会喜欢吗?”失去孩子的痛苦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徐之南这些年努力压制的悲伤就那么无可抑制地蔓延出来,“你连我都不喜欢,现在过了这么久来说你会喜欢那个孩子,你觉得我会信?你来问我之前,怎么不先反思一下当初你在做什么。”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朝卫陵脸上抽去,见他不做声,徐之南笑了一下,说道,“不记得了吧?那个是在做什么你肯定忘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呢,关菲菲想出国,你亲自帮她联系学校,原本就忙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来时间管我呢?”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我怀着孩子,喜悦没人分享;我流掉孩子,痛苦也没人诉说,那个时候我的丈夫,忙着在他旧情人的妹妹面前瞻前马后。纵然你不喜欢我,认定了我跟你想象中的毫无相同,但最起码,身为人夫的责任,你尽到了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痛苦重新压制起来,但却失败了。“卫陵,你不要觉得,你这段时间不让我离婚跟着我一起回家送我去哪儿去哪儿,就是对我好了。徐之南再喜欢你再jian,也不会忘记当年你在关子衿面前是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又是一副什么面孔。纵然是你认为我徐之南比不上关子衿,我也没有道理自轻自贱。”她抬起头来看向卫陵,眼中仿佛有泪在即,“你认为,这些年我从来不曾在你面前提过那个孩子,是我不在乎吗?”不等卫陵回答,她就说道,“怎么可能?我徐之南又不是没有心肠,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会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我不敢留下他。我不愿意让你觉得我在用孩子拉住你,更不想让你万一有一天知道关子衿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看见我的孩子就想起那个!”   她那个时候以为关子衿肚子里的孩子是卫陵的,虽然后来卫陵说他跟关子衿并没有越轨,但在那个时候来讲,徐之南真的不敢把孩子贸然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和心上人一起孕育的孩子,“就算你厌弃我,我也没有道理迁怒到孩子身上。我只是......”徐之南抬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不想孩子从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父亲讨厌。”   原本生在一个父母不和的家庭就已经够不幸的了,如果再让孩子被他父亲厌弃,那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将眼角的泪小心擦掉,不让眼妆花了,“卫陵,我以前觉得,跟你说太多没用处,因为反正你也不会明白,反而会觉得我矫情无病□□惹人讨厌人丑是非多。现在觉得,有些痛苦你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就像你说的,你有权知道。”因为有泪,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清亮,其中的悲伤也特别明显,“孩子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提过,是不想让我自己想起来也是不想节外生枝。反正都已经不在了,再缅怀又能怎样呢?但凡当初你对我有一分的好,我也不可能拿掉那个孩子。但是啊,有哪个当母亲的会拿掉自己的孩子毫无所感呢?你不知道吧?这些年我经常失眠,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我压力大睡不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敢睡啊。”   她微微皱眉,唇角居然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这样矛盾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看上去既讽刺又森然,“孩子才离开的时候,只要我一睡着就会有双小手来拉我的脚,叫我不要走。手软软的,像块棉花糖一样,摸上去可舒服了。”她嘴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容,转瞬在看到卫陵的时候那丝笑容就不见了,“可是你感觉不到。”说完这句话,两行泪水就从她眼中流了下来,灯光下,黑暗中,她的泪水挂在脸上,晶晶亮。   她的话像根锥子一样狠狠地cha进卫陵的心里,他脸色猛地一白,徐之南见了,心里却生出一种快意来,但马上又被浓重的失落和伤痛充满。卫陵再伤心,都比不上她当初的十之一分。他现在是伤心,等到过几天也就忘了,再也不记得了。哪会像她,会长长久久地记得,那个孩子的事情,就像一道伤口,划在她心上,再也好不了了。   “你不知道我曾经有段时间有多恨你,后来又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你那么喜欢关子衿,但转念又一想,为什么她就能得到体谅而我却不能?”这般矛盾的心理在她心中翻来覆去地拉扯着,一方面她的情感并不能接受卫陵这样做,但另一方面在理智上,她又清楚地知道,卫陵有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   毕竟,很多时候不被爱的那个人就是个错误。   但夹在情感和理智中间的徐之南,却并不那么好受。只是她的感受,被人忽视罢了。   孩子的事情,被她刻意封存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找到了出口。就算徐之南总是一副冷静模样,回想起来这段往事,依然不能释怀。   准确地来说,她从来没有释怀过。   脸颊上多了一只微凉的手,将她脸颊上面的泪水擦掉,卫陵的声音哑哑的,也带了几分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他来晚了,让徐之南受了那么多的苦。   对不起,他让徐之南等了那么久。   徐之南愣愣地抬起头来,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了。这么多年,除了才结婚的时候他们两个有过亲密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卫陵这样温柔,更是从没有过。   徐之南闭上眼睛,一直挂在睫毛上的那颗泪珠刚好掉在卫陵的掌心,眼泪灼热,他的手心却是一片冰凉。   有一只更冷的手缓缓攀上了他的手,徐之南将脸往卫陵的方向靠了靠,她眼中带着泪,神情是难得的柔顺,卫陵看到她这样,心中顿时一松,站起身来走过去,将她的头包进自己怀里,像是要给她一个安全的依靠。   腹上有热意传来,是徐之南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卫陵弯下腰,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眼泪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掉了下来。   还好,如今徐之南原谅他了,终于原谅他了。卫陵这样想。   然而,徐之南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闷闷的,哭意中带着几分恨意,“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恨关子衿,就有多恨你。” ☆、43|第33章   第四十三章   她的手死死地揪住卫陵的衣服,细长的手指和苍白的皮肤,映得上面青苍色的血管狰狞又可悲。   少女时代的徐之南,沉默、清高、傲然、自卑,但却善良。她考上了s市的高中,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来这里上学,繁华的都市一切都让她感到好奇。徐家虽然没有贫困到徐之南要上学都难以为继的地步,但跟学校里那么多的天之骄子比起来,徐之南吃穿用度上面始终要差那么一截。   她倒不是虚荣到要跟那些人比,只是原本她都是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加上性格内向,跟班上同学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青春期的孩子,谁没个比较的时候呢?徐之南知道自己家庭跟好多同学比不过,倒也没有勉强。反正她那个时候心思都在学习上面,自然没有那么精力去想该穿什么,怎么打扮了。   但,哪个少女不爱美,就像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样。她身边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关子衿,每年衣服多得可以组成一个师,徐之南穿着校服,走在衣着光鲜的关子衿身边,说不自卑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关子衿还特别喜欢拉着她,让她作陪衬去见卫陵。   徐之南对卫陵那点儿小心思,关子衿知道得一清二楚。开始的时候徐之南还以为关子衿不是故意的,后来越想越不对,察觉出来她是有意让自己在卫陵面前出丑,便也不去了。但那又怎么样?她笨拙地想要掩藏自己那点儿可悲的小心思,但关子衿根本不给她机会。她站在暗处,嘲笑着徐之南的痴心妄想,看着她作茧自缚。   那是卫陵去上大学的第一年,他用打工挣来的钱给关子衿买了一条连衣裙当作她的生日礼物。钱不多,裙子自然跟往常他买给关子衿的差一些,但在徐之南这个土包子看来也很漂亮了。哪知关子衿见了牌子,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她将裙子一丢,就出去给卫陵打电话了。徐之南不懂什么牌子,她只知道关子衿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那条裙子。尽管......那还是卫陵用他打工挣来的钱买的......   不知道关子衿出去跟卫陵说了什么,但回来的时候还是气呼呼的,看上去卫陵并没有把她哄好。她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裙子扔到地上踩了两脚,踩完之后又不知道想起什么,重新把裙子捡了起来,丢进了她放杂物的箱子里。那条裙子,从到了关子衿手上的那一刻起,徐之南就没有见她穿过。   她不知道卫陵和关子衿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那也不是她该问的。她只是很可惜那条裙子,粉白色的,很抬肤色,既有少女的娇嫩,又能显出介于青涩和成熟间的那种属于青春少女独一无二的气质。关子衿不喜欢,她却求也求不来。徐之南心中必然是遗憾的,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她的感情就跟被关子衿束之高阁的裙子一样,关子衿挑挑拣拣,她连挑拣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关子衿的态度无形中刺伤了她,那段时间徐之南脑子里想的都是那条裙子。闭上眼睛想,睁开眼睛也想,实在想得忍受不了,趁着星期天,她翻出自己存下来的钱跑去s市的市中心按照记下来的英文名字,逐个专柜地搜索。   裙子的品牌是国外的一个轻奢牌,价格自然远远比不上关子衿平常穿的,但价格,却比徐之南一年的衣服加起来的钱都还要贵。那么贵的裙子,她就是拿出全部的零花钱也不能支付,只能远远地看着。甚至低头看到脚上那双泛黄的帆布鞋,她连进门去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一连几个周末,她都跑到市中心,只为了看一眼那条裙子,直到后来裙子卖光了,下架了,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条她心心念念的裙子。   徐之南从小就是家长眼中的懂事孩子,这个“懂事”包括,不乱要东西,不买在家长看来根本没用的东西。那条裙子快抵上那个时候她妈妈一个月的工资了,自然就属于“没用的东西”了。   她没有开口问家里要钱,只能让那条裙子成为她心中一个永远的遗憾。这其中的失落,如果不是想要一个东西想到魔怔了,旁人是很难理解的。而且徐之南无比地清楚,她喜欢那条裙子,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条裙子背后的意义。   虽然她不能拥有卫陵的感情,但哪怕是跟他感情载体类似的东西,她都没办法拥有。想起来也着实可怜了些。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机会。那天该关子衿打扫卫生,徐之南是知道她不会去做的,与其拖到大家都回来了受一顿埋怨,还不如提前点儿回去自己做了。反正无论早晚,都是她的事情。   寝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关子衿放杂物的箱子里,那条裙子胡乱地扔在里面,徐之南拿着扫把,像是魔怔了一样,站在了那个箱子面前。   她不是想把裙子据为己有,因为就算那个时候年纪小她也知道,哪怕她真的有了这条裙子,她也要不来卫陵的感情。她只是想试一下,看一看除了肥大的校服,徐之南换上其他衣服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只是想感受一下......卫陵的感情,哪怕片刻都好。   她知道不经别人同意穿人家的衣服不好,尤其还是人家男朋友买的。但那个时候,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感情让她像中了毒一样,几番纠结,终于打开了关子衿的箱子,拿了那条裙子,穿在了自己身上。   已经是秋天了,夏天的裙子穿在身上还是有些冷的,徐之南站在镜子面前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看着镜中的少女,裙子收腰收得很好,把少女纤细的腰肢纤毫毕现地勾勒了出来。粉白的颜色,衬得她身上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莹润了许多,头发虽然有些凌乱有些干枯,但并不影响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温婉气质。   连徐之南都不知道,脱下校服的自己,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怔怔地站在镜子面前,贪婪地看着镜中的少女,好像不认识了一样,那鼻子那眼睛那腰肢,仿佛都不是徐之南了一样。这样一站,就让她忘了时间,直到门口有女孩子们说话的声音传来,徐之南才恍然惊觉她们回来了。那个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转身过去把衣服换掉,然而刚刚转过身来,就碰到开门进来的室友们。   她们愣了一愣,徐之南却如遭雷击,站在后面的关子衿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原本还笑着脸猛地沉了下来。她走上前来,站到徐之南面前,明明两人个头差不多,却硬是有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徐之南,我记得这条裙子是我的吧?”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徐之南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一向高傲的她,唯一一次向关子衿低了头,“对不起......我......很喜欢这条裙子......所以就想......”   “你喜欢我的裙子就要拿去试,那你要是喜欢我的男朋友,是不是也要拿去试?”关子衿声音很大,那个时候又刚好是下晚自习大家回寝室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有不少女生在她们寝室门口停下来,留意观察。同寝室的见了觉得不好,走过去把门关了。哪知刚刚关上门,关子衿就吼道,“关什么关?自己做了难道还怕人知道吗?”说着就走过去,猛地将们打开了。   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刀,要把徐之南身上的肉硬生生地刮下来。她头埋得低低的,干枯的头发从肩上披下来,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关子衿还在她面前继续嘲讽,“你问也不问我一声,就拿了我男朋友买给我的新裙子来试穿,徐之南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她话音刚落,徐之南就清楚地听见外面有不少女生小声议论的声音。好像那个时候,她的听觉灵敏度被无限地放大了,那些人再小的一句议论,都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关子衿抬起头,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真是不要脸。你要穿我的裙子,只要你说一声难道我会不给你吗?弄得这么小气自己说都不说一声跑来偷穿,好意思吗?小地方来的就是小地方来的,一点儿见识都没有。”她说完,目光在徐之南身上转了一圈儿,像是光用眼神就能脱下她的衣服了一样。徐之南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让她其他地方都冷得不行,在关子衿的目光下忍不住地打颤。她听见关子衿语带讥诮地跟她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你这种货色了吧?衣服再好,穿在你身上都像是刚从地里出来的一样,小家子气。”   她说话的时候,徐之南一直没有抬过头,就那样低着头站在那里。关子衿弯下腰,故意把脸抬到徐之南眼前,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也就只能捡我不要的了。无论是裙子还是感情。”   她的话,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地刺进了徐之南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关子衿,问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关子衿笑着看着她,“你不喜欢卫陵?没有惦记别人的男朋友?”她的眼神再一次在徐之南身上转了一圈儿,“那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穿别人的衣服呢?徐之南你再穷,也不能这样没志气啊。”   长久以来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那样被关子衿叫破了。她被人扒光了衣服,拿掉了自尊,被关子衿踩在脚底,还要把她的脸抬起来给人审判。   看,那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惦记别人的男朋友,还偷穿别人的衣服。   是啊,可是再偷穿再惦记,她也代替不了。   她听见关子衿说,“你自己没发现,你这样的暗恋,像鼻涕一样,脏死了。”   “真是让人恶心啊。”   .......   徐之南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我固然有不对,不该去穿那条裙子,然而她更不应该当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我。”   “或许我不应该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但我的感情是纯净的,它并没有错,她凭什么觉得我的感情很脏?”时隔多年,在她打算跟卫陵离婚的时候,徐之南终于忍不住,这样问那个曾经被她当做信仰的男人,“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把一颗心奉给了你。不干扰你的生活,不干扰你的感情,不求回应,甚至不求你知道,小心翼翼地爱着你,只爱你一个。她凭什么说我肮脏?” ☆、44|第33章   第四十四章   她将她此生最为珍贵最为纯净的感情奉上,关子衿就算是卫陵的女朋友,她徐之南又不想横刀夺爱,她凭什么那么说自己?别说关子衿不应该,就连卫陵自己都不应该说什么。   她抬手,将腮边的眼泪擦掉,笑了笑,低头说道,“其实我知道,她是女朋友,对喜欢你的人有敌意也是正常,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喜欢上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但是,道理是这样,我感情上面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她的羞辱,像梦魇一样,一直笼罩着我。”这么久以来,就成了她的心结。再加上关子衿的死,种种矛盾撕扯着她,徐之南一面恨她,一面又为当初的犹豫而自责,既愧疚又讨厌,很少能有比这样的感情更复杂的了。   徐之南松开抓住卫陵衣服的手,坐直了身子,淡漠说道,“至于你......恐怕你自己都忘了,当初你说过什么。”   “有一次,关子衿偷了我的作文稿子去参加比赛......”那次作文关系着高考能不能加分,徐之南准备了很久。她没有背景没有钱,只能靠自己念书出人头地,虽然她成绩在重点班都不错,但要是能够让高考更有把握一些,谁不会去做呢?稿子是她写了改改了写弄了好久的,原本压力就大学习就重,还要分神出来弄文章,那种辛苦,不用说也知道。学校寝室十二点关灯,寝室里不能开灯,徐之南是打了电筒在床上写的,有好几次电筒忘了充电,她还是半夜搬了凳子跑到楼道上在声控灯底下改的。   正是因为得之不易,后来才会这样重视吧?加上原本徐之南对作文评选的事情就寄以厚望,这篇文章对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关子衿,她是艺术生,学校什么的早就有卫陵帮她弄好了,偷了徐之南的稿件,除了让徐之南心愿落空报复她以外,徐之南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而徐之南还傻傻地认为,她跟关子衿之间,远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不是到不到这幅田地的程度,而是各人心中那杆秤。徐之南认为太恶劣,但在关子衿看来,或许这只是个小教训。   谁让她是关子衿呢。   “那次你来找关子衿,她不在,又让我传话......我刚刚跟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实在不想理她,但又不想拒绝你......”那时他们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卫陵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等人,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前几天才经历了什么。许是不忿许是委屈,徐之南走了两步,猛地转过身来对卫陵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关子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眼中有些困惑和不以为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徐之南咬了咬唇,终于没有忍住,“关子衿偷了我用来加分的稿件,她自己本来就不在乎这个,为什么还要动我珍之重之的东西?”   她眼神清明,里面带着几分绝强和清傲,少女逆着光,宽大的校服下面是伶仃细骨,站在风中,看上去可怜极了。   “那个时候,你是说的呢?”徐之南转过身来看着卫陵微笑。   那个时候,卫陵走了一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对徐之南说,“那又怎样呢?”   少女如遭雷击。是啊,那又怎样呢?关子衿不在乎,卫陵也不在乎。自己珍贵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看在眼里。哪怕关子衿恶毒表里不一,但卫陵也照样爱她啊。   就像她的感情一样,在她眼中是最珍贵的东西,但在他们看来,如同一场笑话一样。   她轻笑了一声,听得卫陵遍体生寒。徐之南在一片无望的感情中挣扎了那么久,又是他亲手拿了根大棒把她打醒,难怪她会一直记这么多年。   关子衿对她的羞辱和报复,自己对她的轻视和不在乎,让原本就心思重的徐之南一记就是这么多年。她不是什么心大的人,但还好理智,别人对她所有的伤害她都能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释来替他们开脱,只有这两件事情,让她难以忘怀。   “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就算你们不在乎,我自己也要过得比你们好比你们充实。”所以无论是后来上大学还是工作,徐之南永远是最积极斗志最昂扬的那个。“以前我看着我做到的事情还傻傻地觉得应该要感激你们当时给我那当头一棒,生病了才发现,哪儿能感谢你们啊,伤害过我的人留在那里的还是伤害,真正让我站起来的是我自己。”   一直以来的心结终于说了出来,之前眼中的恨慢慢转淡,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多了一分默然。“卫陵,无论是后来,你对我冷暴力,把脏水往我身上倒,偏听偏信,我都可以原谅你,只有这件事情,我不能释怀。”而且是,越到后面,越不能释怀。“加上孩子的事情,我更加不能原谅。只是打掉孩子我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但这件事,”她摇了摇头,“我忘不掉。”   “你喜欢关子衿,要包容她的所有缺点,并没有什么错。但不应该把你的这种包容建立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在改变别人命运的生死关头。”   “我......”卫陵伸出手,想重新把徐之南拉回来,但他刚动,徐之南就转身过去,轻轻躲开了他的手。卫陵心里,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又凉又痛,他的手停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去,抓住了徐之南的袖子。还好这次她没有躲开,卫陵的手中多了一片柔软的衣服,然而心中的窟窿却怎么也填补不上来。“对不起......”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多余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在心上,那就肯定不是他一句迟来了这么多年的“对不起”能够弥补的。   “对不起我什么呢?”徐之南转过头来看着他,“卫陵,你曾经对关子衿那么好,甚至连自己的是非都丢弃了。我虽然不屑,但我也羡慕她啊。可是要你放弃你的是非观,再像维护关子衿那样维护我,且不说我会不会跟她一样当个小人,就是你要做,我也不屑。”   “一边不屑,一边又羡慕,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倦意,仔细听来好像有一股缱绻的味道。卫陵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慌张出来,他不由得抓紧了徐之南的衣袖,像是承诺一样,“你大可不必羡慕她,你是你她是她,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续道,“我们两个时间还长,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比在她身边的时间更长,只要你愿意,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我弥补以前带给你的伤害。”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我她是她,我们两个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没必要处处跟她比。”她低头涩然一笑,“以前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她,总攒着那么一口气,现在却觉得,关子衿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是应该放下。”她转过头来看向卫陵,“思来想去,让我不再钻牛角尖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两个分开。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卫陵身体一僵,立刻就要反驳,徐之南却看穿了他的想法,苦笑了一声说道,“卫陵,你现在不愿意跟我分开,无非是因为我俩在一起待久了你熟悉了不肯换个人罢了。但是我们两个毕竟没有感情,以前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现在连我也凉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两个就算现在不离婚,又能够走多远?况且,只要有一天跟你在一起,关子衿带给我的阴影就一天不会消下去。时间长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多久?”她闭了闭眼睛,刚才那番情绪波动让她有些疲惫,“还不如现在就分开。”   卫陵低下头看着她,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肯把藏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是放开了。没想到......”没想到是连他一起放下了。“之南,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少年时代的阴影是因为他,孩子没有了是因为他,那么多年的感情没有恰当对待还是因为他。如果他是徐之南,只要看到自己这张脸,一定会很难受的吧?   徐之南却摇了摇头,“在以前,看见你就是我最大的欢欣。”她的话听得卫陵几欲落泪。是啊,那个时候她虽然痛苦,但依然身在地狱仰望天堂。因为自己就是她身边唯一一道光芒。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是在怀念关子衿,还是在关菲菲身边?总之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曾陪在徐之南身边,给她片刻的温暖。   “之南,如果,我是说如果......”卫陵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我从今往后,愿意放下关子衿,一心一意地陪在你身边......你可还愿给我这个机会?”   话音落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声比一声响得更厉害。   微光之中,徐之南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有苦涩也有遗憾,她转过脸来看向卫陵,“太晚了啊。”   “卫陵,太晚了。”   话音未落,已经是泣不成声。   她低下头,将脸上的黯然藏起来。世间总有那么几分阴差阳错,她曾经陷在这段爱情中难以自拔,等到她的心冷了又冷凉了又凉的时候,卫陵才来给她递上一件衣裳。可那衣裳在暖和,都没有办法焐热她那颗在冰水雪地里反复浸泡过的心。   眼睛又胀又痛,有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卫陵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协议书我签。”   好像有一缕灵魂从他身体里飞快地离开了。 ☆、45|第33章   第四十五章   卫陵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好多年前,还在高中的时候,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头顶阳光灼眼,身旁有绿树遮阴,他抬起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楼上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脸色苍白,头发垂脸,面容模糊。他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个少女的面容,但看了很久还是失败了。身边的高楼在瞬间垮塌又马上建起来,卫陵觉得他好像走在底片上面,再看时已经离过去好远了。他远离了高中学校,置身于s市世界闻名的商业街上,他再也找不到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女了,身边人那么多,他却倍感孤单。身后,再也没有那样一道温柔的目光,无论是他在哪里,总是追随着他了......   猛地睁开眼睛,外面静谧的月光从窗外透过来,卫陵偏了偏头,身边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偌大的一张双人床,已经失去了它的女主人。卫陵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面,有眼泪静默地流了下来。   徐之南说她小心眼儿,妒忌心重,但当他答应离婚的时候,她还是把协议书拿回去改了,赡养费少了许多。说到底,徐之南还是善良,就算他曾经那么伤害她,真的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比谁都容易心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徐之南这种人了。   卫陵有心把赡养费多给她一些,徐之南现在没有工作,还生着病,钱于他而言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谁知道她却拒绝了。“我把你之前拟给我的协议书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只是想气你,让你尝尝我当初的感受。现在反正你也答应了,没必要了。”   当初她的感受,卫陵算是有了体会。然而他当初是当真的,徐之南却是闹着玩儿的。终究不一样。   卫陵翻身过来,仰面躺在床上,他这一生,爱过两个女孩儿。徐之南之后,他想,再也不会爱上谁了。   睁着眼睛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虽然满脸倦容,但卫陵觉得自己还好。今天是个周末,不用去公司,卫陵趁着徐之南没有来收拾东西之前,细细地看着这个对他来讲还很陌生的“婚房”。   房间很整洁,应该是有人经常打扫。徐之南的东西都被装在箱子里,粗粗一眼看过去,没多少她生活的痕迹。卫陵想起,她说她那套小房子是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就买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孩子流掉的时候。徐之南从跟他在一起开始,就一边在计划自己的后路,卫陵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是种什么心情。尚且没有来得及体会伴侣带来的欢欣,就要忐忑地为自己离开他时做好准备。一段感情要多绝望,才会一边清醒又一边沉溺?   住进来的第一天,卫陵就知道抽屉里静静地放着一枚婚戒。那是他送给徐之南唯一的东西了,可她从来没有戴在手上过。是不敢还是怕触景伤情,卫陵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不愿意。   徐之南离开之后,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地出神。她曾经对自己的说的那些话,像是电影胶片一样反复在他脑海中来回拉动。他想起她做手术之前,对自己说的,不愿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一方面是害怕他因为关子衿的死迁怒到孩子身上,另一方面是害怕他看见了那个孩子伤心。这些年她从来不愿意提,想来也是因为接受不了孩子离开的事实,索性从来不提好了。   这桩桩件件,真要算,不知道要怎么偿还她。大概是欠的债太多了,徐之南也不指望他能还回来了,干脆跟他离了婚,从今往后两人各自天涯,婚嫁各不相干。过往种种虽然给了她很大的伤痛,然而痛苦已经造成,就算报复卫陵也不会让她好受,干脆离开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好像看不见他,就没什么事了。   人大概是要到了相同的境地才能感受到当初别人的伤痛,那个孩子不曾在卫陵肚子里待过,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是在过了很久以后徐之南告诉他的。按理来讲,他的痛应该少很多了,但为什么,他总是能梦见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呢?   后知后觉,有的时候反而不是一种幸运。原本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为后知道,夹杂着内疚和自责一起,被无限放大。有些人心大不在乎,可以幸免于难。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卫陵有多痛苦,徐之南自然是不知道的。趁着年关还没有完全过完,她买了些东西去看望导师。徐之南一个本科生,能够一出校门就在s市政法界站稳脚跟,导师的作用不可小觑。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喜欢走歪门邪道,努力上进,连带着旁边的人看了也要拉她一把,无论是以前在学校还是后来出了校门参加工作,徐之南过得都还算顺风顺水。如今她当不成律师了,总要去跟导师说一声的,况且,今年她还没去给他老人家拜年了。   快到大年了,该走亲戚的也差不多回来了,挑在这个时候正好。徐之南买了些东西,又拿了些家里带过来的特产,选了个导师师母都在家的日子,开车过去了。   导师还住在f大附近的小楼里,那里随便一个衣着普通的老年人都是某个方面的大儒,来到了这里,人甚至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虔诚。   师徒两个坐在阳台的花架下面聊天,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小阳台上种着碧绿的青葱和蒜苗,闻起来喷香。明明是个说出来让业界抖三抖的人物,如今却被老太婆支使着坐在那里理蒜苗。他照例问了问徐之南最近的情况,听到徐之南说她辞职了,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何粤说了。他带他老婆过来给我拜年的时候就提起过这件事情,言语之中对不能维护你,颇为遗憾。”   “哪里的话。”徐之南笑了笑,知道导师是不想她因为这件事情跟何粤有嫌隙,“这些年工作,他帮了我很大的忙。离开律所,一方面是他们基于律所发展的考虑,一方面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导师点了点头,“也好。我虽然不喜欢说什么姑娘家应该在家享清福的话,但你既然身体支撑不了,短暂地离开是最好的。”他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不过,我一直认为,你的性格,当律师是最好的了。”自傲,努力,有底线,敢拼,又有原则。他眼中的徐之南努力上进有锋芒毕露,法庭上帮人辩护,才最能展现她的英姿。“你性格缺少圆融的东西,时常把自己逼到绝境,本来以为你当了律师,见惯了黑暗的东西,可以磨一下你的心性,没想到反而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他看向徐之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算不从事这个工作了,也要吸取教训。你那身体,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他一摊手,“你看我,每天该吃吃该睡睡,都这么大年纪了那身体比你们年轻人不好多了?什么压力啊什么心情不好啊,我觉得都是你们这些小年轻没看开。真要看开了,还不是那么一句话的事情?”   “没什么比自己身体更重要了。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个姑娘有股犟脾气,这种脾气吧,用在学术上用在工作上,能帮你很多。但是在生活中,这种犟就要不得了。处处让你吃亏受制。”   徐之南点头受教。她的不甘心谁都看得出来,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老师你这样啊。”   “诶。我喜欢你这姑娘,是因为你像我年轻时候。攒了一股劲儿,非要给那些人看看,证明自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后来才发现,根本没必要。我要成长要变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那些讨厌的人没关系。你把他们看那么重,人家反而觉得你在乎他呢。跟你说,对付敌人最好的策略,就是战术上重视他,战略上藐视他。你一这样想,什么都好解决了。”   导师说得如此有道理,徐之南只能点头称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导师“诶”了一声,又问徐之南,“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徐之南想了想,决定还是老实告诉他,“不知道。”她想了想,又说,“我刚刚离完婚,还没那么多精力来想这个。”   “好。”导师就差拍手了,“你那个婚,我觉得早就该离了。”说完好像又察觉出来不对一样,连忙正色道,“我们这些人啊,书读多了有那么几分疏狂放诞,但老师没恶意的,只是觉得,嗯,你既然跟你前夫关系并不好,那照我的看法,就不要勉强在一起了,你痛苦,他也痛苦。”   到底是徐之南的私隐,纵然是师生也不方便在这件事情上面深入。他们两个又扯了一会儿闲话,导师突然转过头来对徐之南说道,“你工作的事情,我给你提个建议。”徐之南点头,示意他讲。“你要是愿意的话,继续回来念书吧,考我的研究生。工作方面,开春学校又要开始招人了,不过是工勤人员,可能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不过工作比较轻松,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这样生活也有了着落。你可以考虑下。”   回来的路上,徐之南一直在想导师的话。回到学校,固然轻松,然而那种平淡顺遂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这些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奔波惯了,让她安宁下来,反而不习惯。人闲下来了就容易胡思乱想,加上她也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回学校的事情,她就不那么想去了。决定已经下了,只是现在不能马上告诉人家,要不然显得太草率了,徐之南打算过两天再跟他说。   家里开着一盏小灯,徐之南站在门口叫了一声,“陈徵?”   里面传来脚步声,陈徵出现在门口,看到徐之南,微笑起来,“你回来啦?”往常陈徵都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一面放下包包,一面进来对他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自习啊?”   陈徵脸上有片刻的失落,不过马上就被他灿烂的笑容掩盖住了,“我今天专业测试,不想去上自习,就直接回来了。”   “哦。”徐之南不是艺术生,对他们的东西也不太了解。看陈徵脸色并不怎么好,徐之南以为是他考得不理想,怕他有心理压力还是想问问,“你怎么了?考得不好吗?”   陈徵摇了摇头。事实上老师说只要他的文化分能跟上,考本市的f大应该不是问题。关键是,陈徵现在对他的文化成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啊。还有......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看上去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之南,我跟你提过我母亲没有?”   正在换衣服的徐之南手上一顿,抬起头来看向陈徵。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就有那么一两个难以解开的死结,徐之南是卫陵和关子衿,那么陈徵就是他的母亲。   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因为不堪忍受家里的贫困也走了。那时他还很小,但也记得,他妈妈是个很好看的人。一个好看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来匹配自己长相的女人往往会活成一个悲剧,陈徵对他母亲虽然印象模糊,但看她后来做的那些事情,徐之南就知道这女人未必能过得很好。   她抛夫弃子,留下陈徵一个人跟在七八十岁的奶奶身边,生存都困难。甚至徐之南觉得,如果不是他妈妈离开,陈徵后来不一定会在高墙之中待过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   陈徵看起来开朗乐观,很少跟徐之南提起他母亲,有那么一次,徐之南跟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坐在玻璃的对面,也像现在这样垂着眼睛,低声说道,“我真想问一问她,为什么当初要丢下我。”徐之南失去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已经让她痛不欲生了,陈徵母亲居然能够狠心到把尚且年幼的孩子扔下,心肠不知道有多硬。   她缓缓将衣服披在身上,走到陈徵身边,低声问他,“怎么了?你今天......遇见她了?”   陈徵摇了摇头,说出来的却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她,看背影很像,但又不确定。因为.......”他突然笑了一下,像是要缓一缓身上的沉重,“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确实记不太清她的长相了,只是觉得那个背影很像而已。而且,那也不准确吧,毕竟几十年前的打扮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他低下头,笑了笑,续道,“是我多心了,她当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肯定是不在s市了,远走他乡那么多年,没道理还要回来的。”   徐之南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他,伸出手的悬在他肩膀上,停了许久才拍了下去,柔声安慰道,“你说的很对,她离开就是为了嫁人,没道理还要回来的。”况且陈徵依稀记得,他妈妈并不是s市的人,是当年来s市打工,遇上陈徵的爸爸,想嫁个本地人在s市站稳脚跟,所以才跟他结合了。后来陈徵的爸爸去世,她也没有留下来吃苦的意愿,也就离开了。   这种被人丢开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是陈徵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你如果真的放不下,觉得需要一个解释,等你高考过后不妨去找她问清楚。”徐之南知道这种始终有个问题搁在心里是种什么感受,那种吐之不出咽之不下的感觉,简直让人难受到夜不能寐。这个问题在陈徵那里放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一个结。   想了想,她又说道,“其实,你应该感激她。”陈徵抬头看向徐之南,她笑了笑,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奶奶,但是看你就知道她是个很慈祥很善良的老人。”她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却还能用尽最大的努力把陈徵拉扯长大,从未有一刻想丢开他。单是这种责任,就比陈徵的母亲好太多。“你母亲既然能够做出丢下你离开的举动,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责任的人,跟在她身边,你耳濡目染,品性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就算陈徵坐过牢,但也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心地恶毒的人。徐之南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他品行的。   听了徐之南的话,陈徵笑了笑,低下头去。虽然神色并没有松太多,但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了。见他心情平复下来,徐之南笑着问他,“你吃饭了没有?”应该没有,陈徵那么节约,连在外面喝口水都不愿意的人,一定没有吃饭。   陈徵摇了摇头,徐之南转身朝冰箱走去,“你想吃什么?”她从冰箱里翻出徐妈妈给她准备的蟹脚,抬起头来冲陈徵笑道,“今天晚上吃蟹味粥吧。”她蹲在地上,一向恬静的脸上笑容灿烂,陈徵突然就被她晃花了眼。   只有两个人,徐之南又不喜欢吃冷饭,做的饭都刚刚好。一锅小火熬的蟹味粥,一个响油黄瓜,一个酒蒸蛤蜊,还有一个清蔬山药片。有荤有素,有色有香,两个人的饭菜就这么齐了。徐之南捧着小碗,吃得很满足。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她抬头对陈徵说道,“过段时间,香椿和新核桃都上市了,我们应该买来尝尝。”她抬起头,仿佛美味已经到了眼前,“核桃跟新花生一起,放点儿香油凉拌也可以,放进泡菜杠子腌着也可以。一样舒爽脆口,清甜新鲜。”   被徐之南这么一说,陈徵也忍不住食指大动,“那你到时候可要记得。”   家常小炒虽然平常,然而正是这种真正的家常味道,才最是难得。   万玲玲虽然已经答应了徐之南帮她打官司,但是她的案件还是一筹莫展。害怕打草惊蛇,徐之南根本不敢去她老家探查。如果事情再这么继续下去,玲玲好不容易燃起来的信心又会被耗光。徐之南答应过她的事情没办到,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几天因为玲玲的事情,徐之南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段时间身后都有跟了人,可是每次她钓了好多次,想把那个人钓出来,都失败了。徐之南只当是自己工作太忙又出现了幻觉,并没有往心里去。   这天一大早,她开车前往万玲玲的老家,事情一直胶着没有进展,再拖下去对苦主并不好,徐之南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她按照上次的路找到老许家里,他是那群老人当中个子最小的,比徐之南还要矮一些。加上他还有子女,只是如今春节刚过都出去打工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有生活来源,不像老金那样是个孤家寡人,而且他家里在村子里算是条件好的了,是楼房,住的地方又不偏僻,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徐之南能够逃得掉。   对于这些没有文化的老人,就算见了那么多罪犯,徐之南都还是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心理去揣测他们。这些人,正是因为没有文化,不懂法律,所以在他们眼中并无不可为之事。有的时候甚至杀个人在他们那里还比不上杀一只鸡。   麻木,无知,愚昧,说的就是这群人。   然而即使他们麻木愚昧又无知,徐之南还是要去接触他们。为了方面走动,徐之南今天穿了一套运动服,兜里放了一个烤肉用的铁签子,所幸她裤兜够长,才能装下,要不然没刺到别人,倒先要刺到自己了。   老许在家,老年人有些健忘,虽然徐之南来过一次,但看到她还是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招呼徐之南坐下来,两人先是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徐之南才慢慢转到万玲玲身上。她的问话不像之前那样痕迹小小,反而像是害怕老许听不出来一样。果然,问了两句就看到老许脸色越来越沉,徐之南见起了作用,继续说道,“诶,我听说老金根本不认这件事情,他说他没参与。”   老许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徐之南见了,又继续说道,“如今法律修正,万玲玲案发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是幼女。如今已经没了嫖宿幼女罪,如果真的判刑,这种案件,算是s市第一起吧,量刑上面会重很多。”徐之南没有说假话,这案子性质恶劣,又是相关法律修改之后s市首起,,意义非常。无论怎样,都不会轻判。“老金无所谓啊,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坐牢,他也只是换个地方吃饭,条件比他现在还好。但你不一样啊,你有儿有女,有孙子孙女,条件比他好太多了,何苦受这个罪?更何况,那天我问他的时候他只说自己没做,保不齐后来为了把责任推到你身上,说是你做的呢。量刑重,又是首犯,判死刑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徐之南抬起头朝老许看去,就看到他目露凶光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46|第33章   老许一言不发地朝徐之南扑过来,他身上的汗味儿熏得徐之南几欲作呕,因为做惯了农活,虽然看不起来个子小小的,但力气却比徐之南想象中的大。她身子一侧,老许扑了个空,徐之南一边背过手摸到裤兜里的铁签子,一边往后面退去,“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你都说了反正都要坐牢,不如多做点儿,到时候一起坐。”他往徐之南这边扑过来,双手一下就卡住了她的脖子。他嘴里的臭气喷到徐之南脸上,让她忍不住想吐。徐之南与他扭打着,老许把她推到在地上,用手死死地卡主她的脖子。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努力露出一丝空隙,趁着老许不注意,拔出了那根铁签子,朝着他的手刺过去。   老许想杀她,她却不能过多地伤害老许,徐之南趁着铁签子扎到他手上的空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拿着铁签子对着他,一边小心往门口撤去,“我告诉你啊,你别乱来啊,你以为我敢来这里,就真的是一个人吗?”徐之南现在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出了个昏招。再怎么样,她不应该一个人来这里,要是此刻外面有人陪着,要好许多。她现在才真的是拿着自己的小命玩游戏。   老许朝她走来的脚步一顿,随即狞笑了一声,“骗谁呢,真要有人跟来,会这么久没动静?”话音刚落,他就拿起旁边的一件厚棉袄朝徐之南打过去,她下意识地偏开头,哪知只是这一瞬间,手上的铁签子已经被老许那件棉袄给订走了。   一向冷静的她此刻是真的怕了起来。死倒是没什么,不过看这老色狼,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她死得干脆。想到他身上的味道,徐之南就忍不住作呕,眼看着老许又重新朝她扑了过来,徐之南抬起脚,一脚踹到他小腹上。老许吃痛,叫了一声,谁知这下却更激怒了他。他操起旁边一个木制的小板凳就朝着徐之南的头砸下去,砸了一次没砸到,砸第二次的时候徐之南偏开头,直接砸到了她的背上。那一瞬间,从来没有吃过皮肉之苦的徐之南觉得背心好像被个大锤砸了一锤,痛得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女子的声音本来就高,徐之南乍然受惊,声音更大。听到她的叫声,老许先是一愣,这四周都是邻居,他住的地方并不偏僻,加上房子不隔音,徐之南刚才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会被人听见。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她,倒是让她这声叫喊,给吓出几分退意来。徐之南察言观色,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害怕了,一边小心地退到墙壁,防止他再拿凳子砸自己,一边对他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你不要跟我计较。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不伤害我,我身上的钱财随你拿。”说着,她从兜里拿出电话和现金放到老许面前,“外面还有一辆车,车里还有钱,我都可以给你。”   轿车在农村人看来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然而老许这下神色并没有波动,他看着徐之南,“别耍什么花招。我对那些没兴趣,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要车要钱有什么用?”他脸上露出一丝yin笑,“你要是真想离开,可以。让我玩儿一次,我就让你离开。”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像是要把徐之南身上的衣服剥掉一样,“我还没用玩儿过细皮嫩肉的城里人呢。”   徐之南忍住恶心,脸上做出犹豫的神情,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见她就范,老许忍不住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好,说话算话,说话算话!”他走上来,“你听话,乖乖的,让我爽完我就让你走。”说着就拿刚才那件棉袄上来,想要绑住徐之南的手。眼看着他走近了,徐之南突然一个矮身,就地一滚,正要过去拿那个铁签子,脑上却一痛,是她的头发在刚才挣扎的过程中掉了下来,老许把她的头发抓住了。   徐之南痛的几乎要昏过去,她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老许,他冲上来死死地掐住徐之南的脖子,眼里的狠意看得人不寒而栗,“我就说你不会这么听话,果然。”臭气喷在徐之南的脸上,“女人就是欠教训。”徐之南被他按在桌角,旁边就是那根铁签子,她却够不着。手伸了好长,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困难,旁边一个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她却没有放弃,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挪走,一边抵抗着老许。还好老许家里东西多,到处都是板凳,徐之南的手好不容易够到了一个板凳,猛地拉过来,也顾不上会不会打到自己,猛地往老许身上扔去。   她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老许只是闷哼一声,手上一松,徐之南赶紧叫了一声“救命!”刚刚叫完,她又被老许扼住了喉咙。   徐之南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要死了,因为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眼前一片迷蒙,感觉半条命都走到了鬼门关,突然脖子上一松,空气从咽喉里进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站在老许背后、正沉着一张脸的卫陵。   顾不上谴责她,卫陵一脚踢在老许的腰上。男人跟女人之间有着天然的体力优势,徐之南去掉半条命都搞不定的老许,卫陵三两下就弄好了。徐之南到旁边的屋子里找到尼龙绳,两人合力把老许捆起来,这才腾出手来拨通了110。   出警还有段时间,徐之南靠在地上喘气,刚才紧张还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快瘫了一样。果然还是她太大意了,卫陵拿着那根铁签子放到眼前,嗤笑了一声,“你要来找人晦气,能不能找个像样的东西?拿个电击棒也比这玩意儿好。”   徐之南浑身上下痛得不行,加上本来就理亏,也不敢还嘴,只是躺在那里受着。卫陵见她难得没有伶牙俐齿,心中也是戚戚。如果不是他放心不下,一连几天都跟着徐之南,恐怕她今天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了。这群人没文化没修养,根本不会觉得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穷凶极恶,说的就是他们了。   想到这些,卫陵就忍不住来气,牟足了劲儿踢了老许一脚,徐之南怕把他踢出问题来,赶紧制止卫陵,“你小心点儿。”   “怕什么?我踢的是他的腿,又不是脑袋。”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个老东西碎尸万段,踢腿还是轻的。   “你把他踢出了毛病,不等入狱就要保外就医,划不来嘛。”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不敢往老许致命的地方戳去的原因。要是真的把他弄死了,那就是防卫过当,还没办下玲玲的那个案子,就先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太划不来了。   卫陵白了她一眼,不过看到徐之南身上的伤又心软了。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小心地把她抱进怀里,“你怎么样?”他进来的时候可是看见,这老头可是一边卡主徐之南的脖子一边把她的头往地上撞。   徐之南点点头,“还好。”她喉咙痛得不行,说话都费力,“你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刚才被人扼住了喉咙,说话声音都变了。   老许把门关上了,农村的房子不像城里一样,都是用木栓的。那方木有手掌宽,想要从外面撞进来太难了,况且刚才也没见卫陵从外面进来。   “他家后面有个坡,我从那边跳到二楼的。”这二层楼对卫陵来讲并不算难。他凉凉地看了徐之南一眼,酸味儿隔了十里都能闻见,“你现在这么狼狈,你养的那小白脸儿知道吗?”   徐之南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儿,“他不是什么我养的小白脸儿。”忍不住踢了卫陵一脚,“卫陵,我要跟你离婚跟别人没关系。”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一朝想通,才要跟你离婚的。   当然后面的话徐之南没有说,要是说了,卫陵又要跟她理论一番。她现在喉咙痛得不行,根本没精力理他。他们两个的事情,正要说,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通的。况且,人家卫陵才救了她,她就过去跟他对上,实在有些忘恩负义。   她闭了闭眼睛,卫陵以为她想晕,连忙叫醒她,“醒醒。”徐之南睁开眼睛,卫陵说道,“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你别睡。”刚才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头,要是一下睡过去,醒不来了怎么办?   果然,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警报声,卫陵拉开门,让jingcha和医生进来,徐之南被抬到救护扯上面,卫陵想跟上来,结果被jingcha带走了。   车门关上,将卫陵关心的视线隔绝在了外面。徐之南努力抬起身子想给卫陵使个眼色,没想到就被旁边的医生小心地按住了肩膀,“别乱动。”她只能重新躺好。   但愿卫陵能懂她的意思。   要不然今天的痛就白挨了。 ☆、47|第33章   第四十七章   大概是彻底放松了,徐之南上了车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把她搬来搬去,她也没管那么多,兀自昏睡着。等到后来有人小声叫她,她才睁开了眼睛,醒来时已经不在郊外附近的卫生院了,而是回到了s市的大医院里。   旁边坐着卫陵,刚才就是卫陵在叫她。见到徐之南醒过来,卫陵眼露欣喜,“你醒啦?”   徐之南点点头,卫陵连忙又问道,“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的?刚才叫了你几次都没有把你叫醒,医生说你有可能是昏迷了,就不让叫,说等你醒来在问你感受。”   徐之南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背上还痛着,她反手上去摸自己的背,却被卫陵一把拦住了,“你背上上了药,现在别去乱摸。”徐之南只能放下手,只听卫陵又说道,“你背上的伤伤到了骨头,要小心些,医生说搞得不要容易瘫痪的。”   徐之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正要问卫陵,他眼中露出一分了然,马上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徐之南,“去了警察那里我都说的不知道,我跟去是因为我们俩吵了架在闹离婚,你不肯跟我说话,所以我才开了车子跟上去的。”这样说也就不怕调取监控时发现他们的车子一前一后了。   徐之南闭了闭眼睛,卫陵这样说倒也没有破绽。两人刚刚说完话,病房门口就有人敲了敲门,一个女jing察站在外面,“请问我可以进来吗?”知道是来找徐之南了解情况的,卫陵站起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那个女jing察进来,自己却出去了。   她跟徐之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就拿出了一支录音笔和一个笔记本,开始询问她案情。“为什么去那里?”   “我有一个当事人,跟老许有关,我过去询问他相关情况。”   “什么当事人?”   “一个侵犯幼女案的当事人,我是她的律师。她本人和家长都不方便出面,让我代劳。”   “那为什么现场会发现有利器?”像是怕徐之南不知道一样,她又补充道,“就是那根烧烤用的铁签子。”   “是我带来防身的。”徐之南笑了笑,说道,“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我当事人的*,就算是我......很亲近的人我也不方便让他知道。但因为老许这个人,在我看来是比较危险的,所以我带了它防身。”   “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尖锐的东西,而不是电击棒一类不会致命的武器?”   “带那东西是临时起意的,我没有想到电击棒。”   “那你进去之后对嫌疑人说了什么?”   “我跟他讲,侵犯幼女这个案件,很严重,希望他能够投案,或者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能详细些吗?”   与是徐之南又把那个时候跟老许说的话和这个女jing官重复了一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个案件有些特殊,因为时间隔得比较久了,加上当事人又是未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取证一直都很艰难。但是又不能放任这群害人精不管,所以我的言语之中或许有些不恰当的地方,但那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对面的女孩子听了,脸上的愤慨一闪而过。她也是女人,明白这种感觉有多屈辱,虽然脸上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但还是心里的天平已经往徐之南这边多少偏了一些了。其实就算不偏也没什么,徐之南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情,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如果那么轻易地就被看出来那她还做什么做?   “我原本是想他听了这几句话能够放弃,没想到反而把他激怒了。他先是说要杀了我,一了百了。因为反正他侵犯幼女也会判重型,但后来他......故态复萌,说要侮辱我。”徐之南讲这段事情的时候很平静,“他拿板凳砸了我背几下,具体几下我忘了,又掐我脖子。要不是我前夫及时赶到,可能我今天就......”   那个女jing官静静听完,问她,“为什么你前夫会跟你一前一后地去那里?他跟着你却不进去,只是等在外面?”   “我......”即使是在做戏,徐之南听了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出现一丝红晕,“我并不知道他也跟过去了。我们两个虽然已经离婚,但有些问题还没有处理好,所以......”   那个女jing官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将笔记本一收,关掉录音笔,对徐之南笑道,“差不多了,多谢徐律师。你的案子我们会好好处理的,你放心,案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起码他一个故意伤人是跑不掉的。”   徐之南点点头,“那就多要你们费心了。”她说完,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那个女jing官,她看穿徐之南想说什么,笑了笑说道,“你是想问能不能问出他侵犯幼女的事情吧?”徐之南连忙点头,那个女jing官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们会想办法的。”   听到她这么说,徐之南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这下才真心是异地对她笑道,“那就真是多谢你们了。”   女jing官摇了摇头,嘱咐了她两句,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离开,一直站在外面的卫陵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之南,“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清楚,要是今天我没跟上来你怎么办?”   虽然喉咙痛得不行,徐之南还是忍着痛跟他解释,“我之所以会选择老许,是因为那些人当中他个子最小,想要对我施暴,我能反抗的余地要大些。他家庭条件最好,犯罪成本也就最高,动手之前会掂量一下。”   卫陵静静听她说完,挑了挑眉,凉凉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还是差点儿丢掉了小命。   徐之南自知理亏,不敢再跟他说下去,赶紧趁着喉咙痛的当口转移话题,“我喉咙痛得不行,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说完便侧躺下来,闭上眼睛做出一副睡觉的样子。   卫陵站在她身后,无语地看了看她,转身出去给徐之南拿她的诊疗报告去了。   忙完这些,已经是很晚了。卫陵先是开车后来又是跟人搏斗,他的疲惫比徐之南只多不少。徐之南早已经沉沉睡过去,睡梦中双眉紧蹙,像是并不好受。卫陵伸出手来轻轻想要轻轻抚摸她的眉头,却又害怕她惊扰了她,只敢悬着手,并不敢真的让手指触到她的皮肤。   什么时候,他连触碰徐之南都不敢了?只敢这样似近非远地看着她,守着她,生怕惹来她半点儿恼怒。   卫陵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明明一年以前他对徐之南还像仇人一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眼下却恨不得把她当成自己的心尖尖。嗯,徐之南那样的人,她也许并不屑成为谁的心尖尖。她要做的,一定是和另一半携手并肩,与他共沐风雨,不会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心甘情愿地龟缩在某个人为自己搭建起来的一方小天地里。   好像真正有改变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卫陵知道自己一向受着宠爱长大,缺少替人设身处地思考的能力。他以前不知道徐之南背负了那么重的东西,直到她生病了才明白过来,有些人只是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嘴上说。明明自己早已经山穷水尽,可脸上却还是一片淡然,让人根本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对于徐之南,他从来没有看透过。不是徐之南不给他了解自己的机会,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她。连靠近都不曾。也不怪后来徐之南对他关闭了心扉,她等待得太久了。   真要说起来,那个时候也只是怜惜而已。他怜惜徐之南,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总是喜欢把最伤痛的东西展现出来给人看。她看上去比谁都好,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早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呢?   再后来,他发现徐之南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会生活,有理想,有原则,虽然性格尖锐,但并不缺少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柔和,还有她工作时候的认真,她的责任感......许许多多,在那一段时间,像电影一样慢慢浸入卫陵的心田,让他从新审视徐之南这个人。不是徐之南变了,也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们两个,从来没能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环境中相互了解。一旦真正了解了,就会发现,要喜欢上徐之南这个人太容易了。   她用尖锐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里面的柔软和善良露出半分。但她却是真正的善人。良善却不自知,这样的女子在现在太难得了。   眼看着他对徐之南生出些眷恋来,她却又要跟自己离婚了......卫陵从小到大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可对徐之南,却做不了数了。正是因为求而不得,让一向天之骄子的他生出几分叛逆的心思,如同徐之南说的一样,不甘心和不如意加起来就成了他死活不放手的叛逆。但这叛逆,多少都还是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徐之南吧?   卫陵苦笑了一下,收回悬在她眉头上的手,不再打扰她,拿了衣服转身朝外面走去。   今天累了一天,他也累了,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得好,明天再来也行。   走进电梯里,卫陵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今天徐之南一直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跟在她身后,她好像也并不惊讶。难道说,其实她早就知道吗?   因为知道,所以放心大胆地去找那个老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放任她处在危险中无动于衷。   但如果真的这么放心,她为什么看着自己这么多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团团转而无动于衷呢?   想到这里,卫陵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48|第33章   第四十八章   老许进了审讯室,起码有个由头能够正是审问他了。之前在徐之南面前还穷凶极恶的人,这下到了jian狱,立刻乖乖的了。   徐之南出院的时候收到了老许交代他和其他几个老年人对玲玲施暴的事实,让人惊讶悲痛的是,遭到毒手的人,还不止玲玲一个。他交代了其他两个跟玲玲情况差不多的女孩子,玲玲离开老家之后,他们没有了施虐的对象,便把魔爪伸向了另外的小姑娘。其中一个甚至才刚刚十二岁。   徐之南看着报告,有那么一瞬间的悲哀。有的时候,你的退让和仁慈,换来的反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和肆无忌惮。徐之南一向是不主张什么都判重刑的。对于量刑,法律自有一个刻度,若是一味重刑,那对于规范这个社会并没有好处。但面对老许老金这样的人,徐之南觉得,就是判他们死刑,也是不够的。   案子等开庭还有段时间,徐之南想要尽可能地维护玲玲的利益,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出院那天,卫陵来看她。陈徵马上要专业考试了,徐之南没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出院的,没想到卫陵却来了。   办完手续,徐之南提出来邀请他吃法,卫陵心中一喜,连带着脸上也露出几分藏不住的欣喜来。徐之南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淡淡的,解释道,“我请你吃饭,是想感谢你这次救了我。”吃完饭他们就两清了,她也算是了了件事情,免得将来被卫陵拿出来反复说,想摆脱摆脱不了。   她眼中一片平静,卫陵触到她的眼睛,原本热起来的心肠瞬间冷了下去。之前他猜到徐之南一开始就知道他跟在后面还一边高兴一边忐忑了好几天。他高兴,是徐之南信任他;忐忑又是因为害怕这只是他自作多情。没想到,还真的是这样。   一看到徐之南那副恨不得跟他两清的样子,卫陵心里就是一堵。他想很有骨气地跟徐之南说“不用”,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下去了。他知道,如果他说“不用”,徐之南就真的不会再邀请了,她会松一口气,感谢老天终于摆脱了自己。既然是这样,卫陵心里也生出几分叛逆来,那为什么他又要让徐之南称心如意呢?反正,他们两个现在是陌生人嘛。   他点头,脸上的郁色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徐之南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问他,“你想吃什么?”   卫陵原本想说个川菜湘菜馆的名字,好好报复一下徐之南,可到底心软,舍不得她刚刚出院就要去吃那些辛辣食物,想了想,说了之前他跟徐之南去的那家老田私菜馆。   徐之南点点头,她的车子不在这里,就坐上卫陵的车,两人一起到了那边。   眼下离午饭还有段时间,私菜馆还剩下最后一张桌子。早就知道这里生意好,如果不是提前订位置,恐怕根本没地方坐。还好现在是中午,人不像晚上那么多,要是真的是晚上,他们这样临时过来,还真没地方坐呢。   徐之南进来就找了一圈儿,没有看到那天那个小男孩儿,旁边的姑娘见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徐之南一笑,“你们老板的儿子呢?”那小家伙可机灵了,徐之南见了就想好好逗逗他。   那姑娘笑了,“我们这里只有老板娘,没有老板。”她笑着抿了抿唇,说道,“小豆包去上学去了,现在离放学还早呢。”   原来那个小男孩儿叫小豆包。白白嫩嫩的样子,还真的跟豆包一样呢。卫陵在旁边听了,想到那天他那个机灵劲儿,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叫‘豆包’?”白白嫩嫩的东西,可不止豆包一个。   “咳,他生得白,头顶一簇黑毛,像不像包了豆沙馅儿的豆包?”那姑娘笑着如是说。经她这么一解释,徐之南和卫陵也觉得这小名取得很贴切,均是忍不住莞尔。那姑娘一边把他们引到桌子旁边坐下,一边说道,“看你们两个都是喜欢小孩子的,自己早点儿要一个,也就不用逗其他人家的孩子了。”   她见徐之南他们语气熟稔,想必是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客人。如果有了孩子,极少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人来,还应该把孩子带着一起。就算真的有了孩子,那她这句话也没多大问题。   哪知她话一出口,徐之南和卫陵脸上都忍不住一片黯然。那个姑娘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把菜单捧到他们面前,说道,“点菜吧,再晚我们老板娘可就要收锅了。”   卫陵把菜单接过来,一连点了几个菜,那姑娘都说没办法。私房菜馆跟一般的饭馆不一样,好多东西都是定额的。那姑娘见了,干脆说道,“今天我们这里的主菜是蛤蜊,看你们要怎么吃。早上老板娘弄了几坛坛子肉,也不错。还有其他小菜,你们可以来一个。两个人,三菜一汤,应该够了。”   卫陵一想,觉得也对,就让她来了个坛子肉,一个蒜蓉蛤蜊。素菜和汤是徐之南叫的,一个爽口木耳,一个三鲜汤。点完就打发那姑娘离开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孩子的事情。卫陵翻了一会儿菜单,抬起头来对徐之南说道,“我还真想不出,你会用那种方法让那几个老东西把话吐出来。”   徐之南知道他说的是万玲玲的事情,微微笑了笑,没有做声。   卫陵又说道,“要是你是执法人员,你这叫不叫钓鱼执法?”   徐之南摇了摇头,“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可能,她何尝不想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取证太困难,只凭玲玲的一面之词,就算要立案,那几个老年人进去了也只是关个一天,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打草惊蛇。次数多了,会损伤受害人的信心的。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时间长了,警方也就麻木了。无论怎样看,都不好。   徐之南说的这些,卫陵也懂。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徐之南看起来这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好像一辈子都被画在那个框框当中,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方法。好像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认识,又多了一点儿。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他不能每次都跟在她身后,这次要是他再晚来一步,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徐之南点头,“不管怎样,要多谢你。”她神情淡淡的,但眼神却温温的,像是一杯温水一样,浸润了卫陵的心田。“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我连律师都不做了,没有下次了。”   提到这件事情,卫陵又问她,“想到以后该做什么吗?”   徐之南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卫陵看穿她的想法,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是啊,在你眼中我们都离婚了,你以后的打算,当然不会告诉我了。”   徐之南没有做声,却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卫陵眼中露出一丝挫败,“你总认为我不同意离婚是因为我自尊受不了,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是真的收心了吗?”   “卫陵你还是没搞懂。”徐之南看着面前的那支马蹄莲,“不管你收不收心,对我来讲都没有半分关系了。”她要离开,不会因为卫陵收心与否而有变化。   听了她的话,卫陵眼中露出一丝黯然,正好刚才离开的那个姑娘上菜过来了,他抬头,将眼中黯然掩去,“吃饭吧。”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这顿饭,对卫陵来讲算是食不下咽,徐之南的胃口却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甚至比平常还多吃了几口。她的饭量在女生当中不算小,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劳累的关系,还是那么瘦。见她吃饭吃得很好,就算心情不好,卫陵也忍不住替她高兴起来,“反正是你请客,你多吃点儿才不吃亏。”   徐之南听了只是一笑,低头看着碗中莹白的米粒,“我自认厨艺算是不错的了,但跟人家比还是差老远了。这个老板娘的家常菜才是做得真好。”家常菜,最难得就是那股家常味儿,但如果到了店里还是跟家里的一样,那就没有必要出来吃了。难得这家饭馆的菜,家常中又带了几分饭馆的味道,难怪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哪怕中途关了几年,回来了照样人满为患。   卫陵点头,他吃过徐之南做的饭,味道确实不错,然而比起私房菜馆,还是差远了。只是,哪怕是比之私房菜馆差远了的菜肴,于卫陵而言,也只是往昔记忆而已。   他低下头,好像今天总是忍不住黯然,但只要一想到徐之南要离开自己了,卫陵心里就不好受。他不肯在徐之南面前落下阵来,徐之南尚且能够独自咀嚼苦涩,他要是什么事情就往外说,那不是连个女生都不如?   还有,他害怕,徐之南看轻他。   吃完饭,徐之南就打算离开,哪知卫陵却拦住她,“陪我去个地方吧。” ☆、49|第33章   第四十九章   徐之南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看到他眼中的殷切,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卫陵已经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到了外面。   徐之南顺从地上了车,没有问他去哪里,开了一阵看到街上越来越熟悉的景物,她才忍不住问道,“你把我带回高中学校干什么?”   卫陵抿唇一笑,并没有做声。   见他故弄玄虚,徐之南干脆不再问,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等着看他想干什么。   卫陵把车停在学校的停车场内,跟徐之南一起出来。今天是周末,除了高三初三的学生,其他都放假了。他们所处的地方不是升学区——所谓“升学区”,是学校专门给高三初三的学生划出来的一片“净土”,那里节奏更快,连走到操场都能感到其中的紧张。之所以会这样,为的就是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让学生们能跟自觉地跟上进度。升学区离其他区域比较远,正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东西干扰他们。   除了熙熙攘攘的住校生,这边校区连门卫都下班了。卫陵拉着徐之南,轻车熟路地上了学校的艺体楼。   她在这里读了几年的书,就算后来学校改建了一部分,但对大体布局还是熟悉的。艺体楼是学校专门给艺体生准备的,最下面就是室内体育场,徐之南和卫陵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在举行篮球赛,远远地就能听见少年们的欢呼声。   许是被他们感染,卫陵心情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欢快,他转过头来含笑地看了一眼徐之南,她立刻懂了。曾经啊,卫陵也是这群少年中的一个。那个时候,她总是躲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在篮球场上飞扬肆意的他。人人都觉得,卫陵和关子衿是天赐良缘,男才女貌,没人会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苔藓般的徐之南。   她低下头,轻轻一哂,突然就有些明白卫陵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寻求以前的回忆吗?追寻那些早已经遥不可追的动心?可是啊,她真想告诉卫陵,从爱上他的那天开始,徐之南的生命中就是苦涩多过甜蜜。再回忆,也不过是让她带着已经不存在的爱,把曾经的酸涩重复一遍罢了。   她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想叫住卫陵,然而他已经走到了前面的楼梯口,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徐之南天生不习惯吸引众人目光,于是到了唇边的话,又被她这样咽了下去。   他领着徐之南走到一间乐器室,但凡门能够很容易打开的,里面放着都是些不重要的乐器。果然,这间教室里放着的都是些口琴小号什么的,值不了多少钱。   徐之南走到门口就不再进去了,卫陵却饶有兴趣地一边选了一个口琴,一边朝她招了招手。她依着卫陵的意思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疏离的微笑,“怎么?”绕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给她吹曲子吗?   卫陵将那个口琴拿起来,笨拙地冲袖口擦了擦,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节,抬起头来对徐之南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你吹个曲子。”   是啊,好像年轻时候的感情,必须要有这些小把戏才算,可是他知道吗?无论是这段感情还是他们两个,都早已经过了耍这些小把戏的时候了。   卫陵会口琴,徐之南不知道,她本来以为卫陵只会小提琴什么的。城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都会上个少年宫什么的,卫陵家庭富裕,小时候没少被父母逼着去。他会小提琴,还是徐之南偶然在琴房里看见的。   少年像一棵青松一样站在窗口,肩膀上架着一把小提琴,他的旁边,就是正在弹琴的关子衿。他的眼神像微风一样在少女身上缱绻不去,留恋不已。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徐之南回忆起当初的种种,还是觉得仿佛就在昨日。她觉得有些好笑,她以前是不忿关子衿,但难道卫陵觉得,只要他把以前对关子衿做过的种种重新再对她做一遍,她就能感动就能放下吗?真是......单纯。   她刚要阻止,卫陵却看穿了她要说什么一样,像是阻止一样,拿起那枚口琴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琴音有些喑哑,可能是长久没有动过的关系,曲子听上去有些不连贯。是《苏格兰小夜曲》,原本应该是苏格兰牧笛吹奏的,如今口琴吹出来,少了那份如泣如诉的缠绵,多了几分清脆和跳跃。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年少,他不成喜欢上其他人,她能够不自卑、有信心地站在卫陵面前,和他一起迎接阳光雨露。   然而仿佛也终究只是仿佛。他们两个人,早已经过千山万水,彼此都不复当初年少。如今两厢对立的,是一对心思百转千回、心中千疮百孔的青年男女。   口琴的声音像是鸟儿一样在他们肩膀上跳跃,卫陵一双湛黑的瞳仁盯着徐之南,仔细看来,里面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和渴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可是看来看去,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甚至连眼神波动一下都不曾。卫陵心中升起阵阵失望来,之前像小孩子邀功一样的眼神渐渐淡了,他心中的失望,瞬间又被巨大的惶恐取代,来不及等他伸手挽留,徐之南已经先一步,转过身离开了。   偌大的教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卫陵像一具雕塑一样,静默地站在那里,只有唇,还机械地在口琴上移动。没有了感情,声音也失去了生机,只是机械漠然地在头顶、在身边环绕。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依然固执地把这首曲子吹完。   明明不长,却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等到一曲终了,卫陵放下口琴,垂眸看着手上,他的心好像被人开了个大口子,有风灌进来,呼啦呼啦地响。   她是连一个回应都不愿意给啊。   ******************************我是很久没有出现的分割线****************************   陈徵专业成绩在s市排名第二,他的目标是f大,这个成绩上f大,足够了。徐之南知道他在绘画上的天分,上f大终究比不上北方的那两所著名的美术学院,也给他建议过,但都被他否决了。他的大事以前都是听徐之南的,难得看到他这么坚决,徐之南说了两次之后也就不再提了。   陈徵复习文化课,徐之南也关着门在家复习公务员的相关知识。一轮复习下来,倒有几分南柯一梦的感觉。这段时间中,万玲玲的案件也有了定论,拔出萝卜带出泥,其他跟万玲玲一样受到侮辱的少女一样得到了告慰,就如同徐之南所想的那样,因为案件特殊,又影响恶劣,老金老许他们都判得比较重。前期功课做足了,徐之南打起这场官司来没有费太多力气,这算是她律师生涯最后一个案子了,她做了一个很好的告别。   卫陵坐在下面,看着徐之南穿着一身正装站在法庭上,语态平和言辞犀利地陈述己方观点,觉得这个时候的她,简直美极了。   他以前一直觉得,徐之南过于锐利,缺少身为女子的安静和顺,后来真正喜欢上她,也是因为病中的她带给了自己不一样的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喜欢上她的全部。曾经他接受不了的东西,如今已经能够很好地欣赏了。   徐之南这样的女子,原本就不应该被男人妥帖安放在厨房卧室里面,当一朵淋不了雨、晒不了太阳的温室花朵。她真正应该盛开的地方,是高原是雪地,是悬崖是峭壁,是所有条件恶劣的地方。   正是因为条件恶劣,才越发见得她盛放的美丽。   万玲玲这个案子,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弦,不仅是徐之南,还有高法官,曾经经手这个案子的所有民警,今天好多人都来了。还有跟万玲玲一样遭受了厄运的少女的家人,都是想看看,这些罪魁祸首,最后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因为案件涉及到未成年人,法庭并未公开审理,也没有媒体过来。下了法庭,徐之南跟当事人的家长打完招呼,旁边等待她许久的高法官就站出来对她说道,“这个案件完结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刚才万玲玲的爸爸邀请他们吃饭,徐之南和高法官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没道理还要人家请一顿。   徐之南听了,一扫之前在法庭上的肃杀,笑着应和道,“是啊。”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她这个收梢,也算是比较完美。   高法官早就听说她要转行的消息,问道,“听说你不打算做律师了?”   徐之南点了点头,“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吃不消。”她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消下去,哪怕再好的精华和药都不能让皮肤快速恢复,只能等时间这个最强大的力量来慢慢抚平。   高法官点点头,“也是,按照你那个工作量,身体是吃不消。”   她们两个往外走,眼前一个黑影,让徐之南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们抬起头来一看,却是等在那里许久的卫陵。   徐之南一愣,旁边的高法官已经笑了起来,促狭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说着朝她挥了挥手。   徐之南朝她笑了笑,“那有空再出来吃饭。”高法官点了点头,跟卫陵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来来往往都是人,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徐之南,卫陵却觉得好像一瞬间旁边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这还是上次徐之南在学校跟他分开之后,他们两个见的第一面。   像是忘记了那天的失落,卫陵脸上的笑容毫无芥蒂,“一起吃个饭吧,庆祝你第一个职业有个完美的收梢?”他刚才在底下看了好久,法庭上的徐之南,恐怕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美。   他等着徐之南的回答,那种忐忑就是曾经面对关子衿都不曾有过的。   徐之南抿了抿唇,“今天恐怕不行。”她顿了顿,看着背着光的卫陵眼中那一丝神采黯淡下去,“律所的同事早就约了我。”她有约在先,也不好放他们鸽子,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卫陵。   说完,徐之南便绕开他,低头离开了。   卫陵再一次,被徐之南扔在了旁边。 ☆、50|第33章   第五十章   转眼便到了六月份,徐之南被s市中院录取了,陈徵也高考结束,总算能够松一口气了,趁着这两天她还没有正式上班,徐之南便做了一桌子菜,庆祝陈徵的人生大事总算走完一个章程。   说是徐之南做,陈徵也帮了她不少。又恰巧是因为家常菜,所以才显得难得。很多人追寻一生想要找到这个味道都不能,许多东西往往因为平淡,而被忽略了。   “多谢你之南。”陈徵朝她举杯,灯光下,男子眉目晶亮,纯净得不染尘埃。徐之南一笑,端起饮料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我收下了。”   她神色有着难见的轻松,好像自从离开了卫陵之后,徐之南整个人就变得轻松了起来,连眉目也松弛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给人一种紧绷的感觉。   说起来,徐之南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甚至顾不上吃饭,她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从里面拿出一张产权证和一份合同来,递给陈徵,“前段时间你老家那边的社区打电话过来说要改造,要你回去签字,我看你学习忙,就没打扰你,以你律师的名义过去了。”前段时间,徐之南还没有正式“卸任”,以他律师的名义,也没什么问题。   陈徵接过来一看,是他以前住的地方要改在、开发商和政府开出来的补偿条件。他算是老s市人了,以前家虽然只是个小破瓦房,但也属于s市老区之一,是发展的比较早的地方。这么多年之所以迟迟没有改建,一方面是靠近古迹,这其中也有不少古迹,要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出来并不容易;另一方面是因为在整个s市的规划当中,陈徵老家所在的那个区一直没有重视,眼见着如今更值得发展的区都规划完了,到了现在才开发那个老区。   “要说当年你年纪虽然小,但也算是有些心思的。你家那房产证什么的,你奶奶交给了你,被你保存得好好的。”徐之南夹了一块子菜,放进碗里,笑着跟他说道。   当初陈徵奶奶去世之后,家里虽然早就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但老年人的思想是有个栖身之所哪怕是个破瓦棚子也好过什么都没有。硬是在弥留之际让陈徵无论多穷都不能把房产拿去搞丢或是卖了。陈徵那时候虽然小,但也隐隐知道,他们那个地方以前说过几次要改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都不了了之。他印象会那么深,是因为生病之后,奶奶在他面前说过几次,说是要是有了房子,没准儿他妈妈就回来了。   老年人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剩下一个孙儿年纪还小,虽然知道他妈妈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但除了他妈妈,又能把他托付给谁呢?也只能把微薄的希望寄托在他妈妈能够看在房子的份上,把陈徵好好养大。   那个时候,他奶奶还谆谆告诫过他,他们家房子的名字是陈徵的,无论谁给了他什么告诉他什么,房子上的名字都不能改。怕的就是将来他妈妈真的回来了,趁着陈徵年纪小哄骗他,把房子偏过去然后不管他了。   老年人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有自己的智慧。陈徵到现在还记得,后来奶奶生病了,都还惦记着改建的事情。她活着的时候没有看到,如今故去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了。   眼眶微热,像是要哭了一样。陈徵连忙低下头,借着吃饭的当口,将脸上的泪意掩掉。徐之南知道他心中动容,心中也是微暖,看他如此也不愿意拆穿他,低下头来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的菜。   过了半晌,陈徵情绪终于平静了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珍之重之地对徐之南说道,“谢谢你。”如果要说“谢谢”,这一生还不知道要对徐之南说多少声“谢谢”。   徐之南笑了笑,对他说道,“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陈徵点了点头。   再过几个月就要开学了,美术系的学费不低,陈徵的却都还没有着落。他跟老师说了,过去到他的画室里帮忙教小孩子,因为是自己老师,工钱自然不会有太高,但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锻炼,陈徵已经很感激了。   陈徵到现在都还不能很好地跟人交际,暑假过来的都是些半大孩子,陈徵跟他们交往,要比跟大人交往,轻松很多。他始终都是要回到社会当中的,跟过去那段黑暗的历史一刀两断,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到一种光明向上的环境当中。   徐之南还没有收到正式上班的通知,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她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富足,但还算无忧,闲暇时候在网上帮人有偿援助,也挣了一部分外快。   s市的夏天热死过人,大家都是能够呆在家里就呆家里,能不出去都不出去,连菜都是让陈徵从工作室回来的时候给带回来。没想到这样的天气居然还真的有人不怕热,大老远地从另一个区赶到这里来。   门铃响了之后,徐之南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虽然看上去有四十多了,但依稀能够看出来年轻时候的美貌。看到那张脸,徐之南就对她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无他,那张脸实在是跟陈徵,太像了。   徐之南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也没让她进屋,双手环胸地问她,“请问你跟陈徵怎么称呼?”   那个中年女人有些茫然,徐之南猛地反应过来,“陈徵”是她取的名字,那都是陈徵入yu以后的事情了,这个女人走得有些早,是不会知道的。干脆换了一下问道,“陈小宝,请问你跟陈小宝怎么称呼?”“陈小宝”是陈徵以前的名字。   听到这个不知道对她来讲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名字,那个女人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急切来,对徐之南说道,“我是他生母,找他有事情。”说着就要往徐之南家里挤。   徐之南连忙挡住她,“不好意思啊,家里没有你的拖鞋,我刚做了卫生,不好让你进来。见谅。”   她对人,一向都是软中有硬的,说起话来条理清楚,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那个女人听了,脸上一愣,徐之南又继续说道,“敢问你贵姓?”   “田......田碧蓉。”犹豫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徐之南知道她是在顾虑什么,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全天底下的人都跟她一样。她也懒得去拆穿田碧蓉,对她的来意不用问已经明白了。陈徵前脚才刚刚拿到合同,后脚他离开二十多年的生母就回来了,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看不起别人的智商了。   “田女士,你找陈徵......陈小宝,有事情?”田碧蓉听了,眼睛在徐之南脸上转了一转,带上几分长期在菜市场浸淫的、中年妇女特有的市侩,说道,“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我是他律师。”徐之南不想跟这些人过多地费唇舌,“他的一切事情都全权交给我代劳。”顿了顿,怕田碧蓉听不懂,补充道,“全部事情。”   田碧蓉听明白了,知道想要办成什么事情,要先把眼前这个女孩子处理了,也听出来她没多少善意,脸上带出几分讽刺来,“我是他妈妈,想跟他叙旧,难道你也可以代劳吗?”   徐之南笑了,她不知道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田碧蓉既然能够在陈徵拿到房子之后找上门来,她的脸皮就不是一般人能够估计的。“你觉得,陈徵他愿意跟你叙旧吗?是告诉你这些年他过得有多不好呢,还是听你说这些年你抛弃他之后过得有多好?”   田碧蓉身上带着金饰,看衣服打扮,就算称不上富足,但生活应该也可以,总要比陈徵入狱之前饥一顿的饱一顿要好很多。“陈徵这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他奶奶去世之后更是连饭都吃不起,那个时候你这个当妈妈的在哪里?眼看着他生活稍微好一点儿了,你就来了,未免太巧了吧?”她想起几个月前陈徵跟她说起的,在超市看到一个跟田碧蓉背影很相似的中年妇女,笑了笑,续道,“你还有的孩子呢?要叙旧,跟他们叙吧,陈徵不会接待你的。”   听到她这么说,田碧蓉原本就不好的脸色这下更糟糕了。她立刻在楼梯门口大叫起来,用着这么多年用惯了的招式逼迫徐之南,“你是什么东西?你能给他做主?让开,我要进去。”说着就要撞开徐之南,朝屋子里冲进来。   徐之南见了不少穷凶恶极的罪fan,独独对这样的中年妇女最没办法。其实也不止是她,这样的大妈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不独徐之南,好多人对她们都没办法。徐之南哪里会让她进屋来,眼疾手快地把门一关,直接把人锁在了外面。   田碧蓉不会心甘情愿地就这么被关在外面,门被她锤得好像擂鼓,徐之南转身进来,就给物业打了电话,让他们派门卫过来,把田碧蓉带走了。   做完这些,她想了想,又给陈徵打了电话,“赶紧回来一趟,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田碧蓉既然能够找到这里,自然也能找到陈徵打工的地方去。好不容易陈徵才从泥潭中走出来,她不会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垃圾毁掉他越来越光明的前途。 ☆、51|第33章   第五十一章   徐之南没有在电话里告诉陈徵田碧蓉的事情,她怕陈徵沉不住气主动去找她。她是个破落户什么都可以不管,但陈徵不行。在电话里交代了两句,让他走后门,徐之南便挂上电话,在家里安静地等他回来。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之南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往常面对再凶恶的罪犯都不能让她怎么样,如今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妇女却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陈徵一向听徐之南的话,从来都是徐之南叫他往东他不往西。但有的时候人就是那么怪,徐之南在电话语气听上去相当郑重,可越是这样,越让陈徵想要看看,小区正门口究竟有什么。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陈徵总有种感觉,这次又是徐之南想帮他把事情担起来。好像从他们两个认识开始,徐之南就一直在帮他做事情,帮他承担。明明他还比徐之南大一点儿,但好像徐之南从来不放心一样,总是把所有的事情扛在肩上,生怕他受到什么伤害。   徐之南对他的情意,陈徵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更知道,如果想要跟她在一起,不是要享受她的庇护,而是要成为一个足以可以和她比肩的男人,甚至是一个,可以给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他早就应该从徐之南那里,扛起自己身为男人的责任了。   所以,尽管徐之南三令五申,陈徵还是在大门口下了车。他没有急着走上去,而是观察了一下,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相当熟悉的背影。陈徵一直提着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嘴角露出一个浅淡又讽刺的笑容,总算明白了徐之南为什么会如临大敌。   那个人啊,他敢说,就是他走到她面前,她也认不出自己来。   隔了那么多年,他早已经长成一个大人,无论是身高样貌,都跟以往有了天壤之别。甚至,他连名字都不是曾经那个朗朗上口却随处可见的“陈小宝”了。改变了这么多,那个女人一开始就将他丢弃,说不定连他以前的样貌都忘记了,怎么还能认出他来?   陈徵迈开步子,从田碧蓉面前走去,果然,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兀自在那里哭诉着儿子的不孝,交了女朋友就不认亲娘的事情。   陈徵轻车熟路地回到家里,打开门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客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徐之南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身后有人开门,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走上前来,一面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一面问道,“怎么了?”   徐之南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陈徵,犹豫了一下才对他说道,“刚才......有个女人上门来,自称是你妈妈。”   她考虑着陈徵的心情,并没有直接说是他妈妈。事实上,田碧蓉那张脸,只要一看就知道跟陈徵关系匪浅。   陈徵点了点头,轻轻“唔”了一声。徐之南心中一松,先是以为他不在意,但马上又想到那天陈徵的表情,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早就知道她来了?”还是说,田碧蓉兵分两路,早就找了另外的人去陈徵那里?   见她着急,陈徵反倒笑了,伸出手来,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不是,是刚才在外面看到她了。”见徐之南睁大了眼睛,陈徵继续笑道,“嗯,我刚才好奇,没听你的话,从大门口进来的。”他没有把更深的意思告诉徐之南,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她......她没认出你来?”徐之南有些惊讶,但马上又看见陈徵浅笑的脸上有一丝隐约的黯然,瞬间明白过来了。田碧蓉跟陈徵分开几十年,早就不知道陈徵的长相了,如今他人这么大了,哪怕就是脸上贴着“陈徵”两个字,她也未必能把他和当年那个“陈小宝”对上号。   至于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徐之南看了一眼刚才翻出来的文件,她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想要问也不是问不出来。田碧蓉如果一直关注着那老房子,自然也会收到那片改建的消息,会找上去,也不奇怪。   以前陈徵穷得要死,不见她这个当妈的来找人。如今陈徵有套还没分下来的房子,她居然又找了上来。古人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果真不假。只是身为母亲,对自己儿子这么算计,也真是让人心寒。   看徐之南脸上的表情,陈徵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边喝了口水,一边说道,“她以前走的时候就没有把我当孩子了,现在会这么做,也不奇怪。”他的心,早就被那个女人狠狠伤害过了,不差这一点儿。   徐之南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种事情,陈徵心里一定比她更难受,没想到还要他来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徐之南脸上就闪过一丝愧色,但经过了才开始的心绪波动,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来,问陈徵,“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田碧蓉既然能够做得出找上门来要房子的事情,可能后面不要脸的招数就更多,他们不应该高估对方的品性。田碧蓉一个光脚破落户,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而如今陈徵马上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能让田碧蓉毁掉陈徵好不容易挣来的新生活。   一旦进到大学,没人会知道他的过去,陈徵会融入到新同学里一起,跟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向上。过去的那些,无论是田碧蓉还是那十年的牢狱,都会像见到太阳的苔藓一样,迅速地被抛弃被丢开。他前途一片坦荡,不能折戟在一个田碧蓉上面。   不过这到底是陈徵自己的事情,徐之南不能真的当了他的代言人,她还是要问问他的看法。   陈徵自然明白徐之南在顾虑什么,事实上他又何尝不顾虑?他能有今天,如果说自己的努力占了百分之三十,运气有百分之十,徐之南的作用就有百分之六十。如果不是遇到了徐之南,他现在还跟那些狱友一样,不知道沉沦在哪个工地上面。什么上学,什么画画,连想都不敢想。   他对田碧蓉,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恨,只是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一个结,他很想问一句,当时为什么要丢下他离开,有没有想过,当时那种情况,一旦她走了,自己就有可能面临着饿死冷死的危险?不过这些问题,就是不问田碧蓉,他自己也能回答。无非就是家里太穷,她过不下去了。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障,又哪里来的心思去管一个拖油瓶呢?这样一想,好像又没有问她的必要。但如果世事都必须要有必要才去做,那好多事情就真的没必要了。   徐之南那样问他,陈徵知道,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是可能是怕自己有其他什么想法,所以才这样问。陈徵下意识地便要回答她是什么想法,但话到嘴边又猛地想起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应该他自己做决定。想了想,就变成了,“我想把事情提前说清楚,赡养不赡养的,起码有个手续。”他低下头艰涩一笑,“虽然我从来不承认她是我妈妈,或许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她也不会承认我这个儿子,但......为了不让她以后再出什么花招,我觉得还是先把话说在前面比较好。”   徐之南点了点头,陈徵说的也是她想说的。就算将来田碧蓉要散布些什么谣言,他们也可以拿出个什么东西来。若是田碧蓉没有后招那最好,真要有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她自然知道陈徵这样说,是察言观色,想到自己才这么说的。心中轻轻一叹,冷静了这么久,她又把理智重新拾了起来,“你不用顺着我的意思,我问你,就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她抬起头来看向陈徵,一双眼睛清湛又明亮,外面有光照进来,衬得她脸越发剔透。陈徵被她的目光一看,好像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思瞬间就被人看穿了一样,他低下头,垂着眼睛,却没有看向徐之南,“我......我是觉得,这样是目前来讲,最稳妥也是最好的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那样的目光一看,连声音都有些犹豫了。   他的前途,不光是他自己的,还有徐之南的。他知道为了他徐之南付出了多少心血,就是不为徐之南,他自己也想迎来新的生活,想跟过去彻底地挥手作别。他现在的处境纵然称不上岌岌可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去考虑多余的感情?跟现实比起来,他的那些心思,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跟徐之南在一起久了,他也知道,怎么审时度势。他们这样的人,原本就是没有资格过于放纵自己的情感的。在现实面前,感情什么的都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他眼中的黯然这样显而易见,徐之南甚至不用问就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她转过脸来,在心底叹了一声,陈徵这样缺少杀伐决断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空寂的客厅里,好像碎了一地的冰一样,在被炎热包裹的夏天,那点儿冷意微不足道,“那好,就暂时这样定了,我给你准备资料。” ☆、52|第33章   第五十二章   对于现有的法律来讲,母子父子关系,属于血缘关系,不能脱离。陈徵想要完全脱离田碧蓉的掌控,从今往后跟她丝毫关系都没有,其实是很难的。只不过,她没有养过陈徵,正是因为缺少她的教养,陈徵少年时代才会误入歧途,加上她离开时陈徵年纪很小,她这属于遗弃,在法律上还是会偏向陈徵一些。房子是陈徵奶奶的遗产,田碧蓉跟陈徵的父亲早就没有了婚姻事实,她自己也另嫁他人,所以陈徵现在就是遗产的继承人,这套房子跟田碧蓉半分关系都没有。   徐之南抽了一天时间,专门到当地法院去帮陈徵办理这些事情。她当然知道,对于田碧蓉那种人来讲,法律什么的都是一纸空文,有的时候不怕那种有文化的,毕竟读过书知道道理,跟她讲理都能明白。但往往是这种没文化的,说半年她不理你。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那才是最糟糕的。   这些手续文件只是有备无患,田碧蓉那种女人,真要不要脸起来,徐之南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外面太阳很大,她办完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这里离陈佳璐上班的地方不远,入夏以来陈佳璐约了她好多次,都被她拒绝了,正好今天在外面,徐之南难得出门一趟,干脆给陈佳璐打了电话,让她出来吃饭。   外面的饭店很多,想来想去,徐之南还是把车子开到了老田私房菜馆,说来也怪,现在老田私房菜馆的掌勺人已经换成了当初老田的女儿,菜馆子名字居然也还没变。   这里是老房子,在寸土寸金的s市市中心能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子,已经可以用“壕”来形容了,偏偏这个老板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并没有把土地全部拿来当待客的地方,而是在前面一进种了很多花草和树木。夏天一进去,菜香混合着饭香,清香扑鼻。大概因为是老房子,四周植物又多,一走进去就感到一阵清凉。陈佳璐没有来过这里,见到这地方如此幽静雅致,脸上立刻便露出欣喜之色,“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行啊。”如今吃饭,味道早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环境声色服务,无一不在食客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徐之南看了看道路两旁开得正欢的月季花和下面欢快热烈的丛生福禄考,笑了笑,没有做声。   能在闹市之中有这么一套小院子,在里面种花做饭,不知道是多少文艺青年的梦想。偏偏这里又因为是老字号,比平常的私房菜馆多了几分底蕴和怀念。   这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又变了些,上次来的时候虽然院子中央也被规整得很厉害,但是不像现在这样花开得很厉害。许是因为绣球花味道不怎么好闻,都被主人放在了花坛中央,不凑近的话,味道直接就被浓郁的栀子和茉莉掩盖过去了。   院子中央零星地搭了几套竹制的桌椅,旁边已经有几桌人了,花影扶疏,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开放之中透着隐秘,老板娘在做这些的时候看起来颇用了一番心思。这里这么多花草,走在里面居然也没有蚊子什么的。徐之南和陈佳璐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见到她来,上次那个女孩子连忙拿着菜单走上来,冲徐之南笑道,“你又来啦。”   徐之南点点头,这里氛围轻松愉快,不由得让人放松。头顶就是葡萄架,上面结着碧绿仿佛玛瑙般的葡萄,仔细闻起来,还有瓜果的香味儿。那个姑娘冲陈佳璐笑了笑,又看徐之南,“今天老板娘有事情,要做饭可能要晚一点儿了。不过我们有一早做好的冰镇黄桃百合汤,你们可以先来两碗吃吃看。”说完又连忙推销道,“这是我们今天推出的特色甜汤,解暑最好了。”徐之南看了一眼陈佳璐,见她点头,她这才点了点头。   陈佳璐又感叹了一番这里的环境,问道,“怎么想起今天找我出来吃饭了?前段时间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要留在家里把夏天过了呢。”   徐之南笑了笑,“正好有事情,办完了就叫你一起出来了。”她把陈徵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本来是想跟好朋友吐个槽,没想到陈佳璐的重点完全不在那上面,“你跟你以前那个当事人同居啦?”   徐之南有些无力,感情她前面解释了那么多,陈佳璐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再跟她说一遍,“不是同居,是他没地方去,我暂时收留他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话没说完,已经被陈佳璐截口道,还免费附赠了一对白眼。   “当然不一样了。”徐之南不放弃,继续跟她说道,“前段时间我没跟卫陵离婚的时候住在卫陵父母那里,后来离婚了,倒是跟他共处一室,不过人家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他要住学校的。”她拍了拍包包,示意里面还有文件,“人家马上也有房子了,放了假不会再来我那里了,所以同居什么的,从来都不存在。”反正她自己是不认为这叫同居,顶多她跟陈徵算室友。   见徐之南虽然在说笑,但眼睛里也满是认真,陈佳璐就知道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开玩笑,点了点头,表示勉强接受她这个解释。“不过,你忙了他那么大的忙不说,还要帮他守房子,你这个法律援助,当得也太称职了吧。”陈徵是徐之南第一桩法律援助的对象,那个时候陈佳璐和徐之南都还在学校呢,她也跟着徐之南一起见过陈徵几次,对其中的曲折也明白。只是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徐之南还处处帮着他,这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吗?   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徐之南也是这么回答的,“送佛送到西,我一手把他带出来的,没道理半路不管他了。”她想了想,这段时间的心事终于有人述说,“你也知道,陈徵这个案子对我来讲意义非凡。他......虽然这么说并不恰当,但在我看来,陈徵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总想看着他能有个好的发展。”人对自己一手创办的东西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是其他东西代替不了,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看着,里面倾注了许多心血,所以格外看重吧。“我一直都知道,刑满人员出狱之后融入社会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如果陈徵从此能够很好地生活,也未尝不是开辟了一个好的方向。况且,”徐之南顿了顿,续道,“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来看待,自然也希望能够多帮帮他,就多帮帮他了。”   陈佳璐点了点头,觉得徐之南说的在理,“也是,他要是真能融入集体,你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她知道徐之南在担心什么,两人在来的路上徐之南就跟她把大概情况说了,“我觉得,你倒不用太担心陈徵的妈妈会出去造谣什么的。”   “你现在担心的无非就是陈徵的妈妈跑到他学校里面去乱说什么,影响他的前途,甚至是影响他跟同学们的相处,对吧?我觉得你想多了,越是有可能这样,你越要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很多时候做事情打的就是个心理战。你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自然就怕你了。”   徐之南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她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然而真要做,又怎么可能?那毕竟是她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人,就是不说她自己,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徵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础被个无关紧要的人毁于一旦。   “我要说的意思你没有理解。”陈佳璐说道,“这件事情我觉得是你真的想多了。你想,就算陈徵有过案底,那又怎么样?哪条法律规定了,有过案底的学生不能报考大学?他是走的正规渠道,每一步都经得起查验,难道这些人还不许人家改过自新,回到正轨上来吗?田碧蓉要说,你就让她说啊,她就是说破天又有什么关系?能够给她说的,也只有陈徵坐过牢一件事情,f大堂堂一个国内知名大学难道还不能包容一个有案底的学生吗?你也是一个大学出来的,也知道越是好的大学,里面的氛围就越宽松,学生的包容程度很高的,只要陈徵努力向上,我觉得不会有人在意他以前的那些事情。”   陈佳璐的一席话,说得徐之南茅塞顿开。是啊,这世界上是有很多恶毒的人,但是更多的是善良的人,人的忘性都很大,就算知道陈徵的过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们还能时时刻刻记着吗?   这样一想,心里瞬间就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来朝陈佳璐说道,“也是你想到这些,我倒忘了。”   “你专注一件事情,难免钻牛角尖。”刚才那个姑娘把两碗冰水端到她们面前,陈佳璐低头吃了一口气,顾不上品尝冰水的味道,抬起头来八卦兮兮地问徐之南,“诶,卫陵看到你跟陈徵一起,是不是快气疯了?”   徐之南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做声。她这样其实就是默认了,陈佳璐如何不懂,连忙放下勺子,对徐之南说道,“干得漂亮!他以前能带人到你面前来显摆,现在你带个人到他面前又怎么了?别说你们两个还正儿八经离婚了呢,怎么说都是卫陵做事情不地道。”   说完这个,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突然郑重其事地对徐之南说道,“之南,这是我跟你开玩笑才这样说的,你别......别想些其他的啊。陈徵,你要帮他就帮,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虽然说是有过案底的人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好歹这是你终身大事,跟平常那些不一样,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男人。卫陵好歹还有钱呢,好歹对你还大方呢,陈徵,可是什么都没有。” ☆、53|第33章   第五十三章   碰上徐之南是恰好,更没想到她会跟着陈徵一起过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卫陵的心就像是被针扎着一样不舒服,他眉心跳了跳,说道,“他就这么不经事?过来签个文件都要你跟着一起过来?”   他口口声声叫人家“小白脸儿”,徐之南真想让他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又算了,卫陵也不是不知道他的长相,他这么多年都不肯承认,没道理今天会觉得自己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儿。陈徵的事情徐之南不想告诉其他人,翻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卫陵见她不说话,一副淡淡的样子,知道徐之南是不想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徐之南,你就是想换个丈夫也要挑个好的吧?你这跟来跟去,跟养了个儿子有什么区别?”陈徵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徐之南,被人依赖着的感觉固然好,但是太过了就是把全部压力放在徐之南一个人身上了。陈徵这样的男人,在卫陵眼中自然是属于没担当的那类型。   徐之南对陈徵原本就没那个意思,卫陵想的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但是这些也没必要跟卫陵解释,他们两个到底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婚姻,牵涉到感情的事情还是少谈。徐之南转移开话题,问他,“你最近很空吗?”要不然怎么会亲自过来这里?   这句话听得卫陵嘴里发苦,事实上这次开工原本应该等到九月份天气凉了的,是他,宁愿多给工人高温补贴也要把事情提前做完。倒不是他做看重这个,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面对空落落的房间。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徐之南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宁愿在办公室坐到天亮都不愿意回去了。   明明是两个人的相处,却要一个人去面对。太冷清也太寂寞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每次回到家,看到空落落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一个徐之南等在原地等他了,卫陵就觉得心中难受得很。好像有人用手把他心里最终的东西挖走了,让他整个人都没个着落。   在办公室里,有工作忙着,他会暂时忘记徐之南已经离开的事实,可是只要一回到家,一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子,现实就时时刻刻地在提醒着他,他身边早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他的人。他知道,徐之南已经离开,不是他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回到从前的,但有的时候,人总是想要自欺欺人一下,不愿意去面对对自己来讲难以接受的东西。   他也想过要换个地方,反正他房子那么多,有的是地方住。可是只要一想到换成其他地方,就再也闻不到徐之南残留下来的气息,卫陵就觉得心中更空。   他成天在办公室里加班,工作进度自然很快,原本是在秋天才开工的工程,大夏天就开始了。   这些话,他很想告诉徐之南,但他也知道,真要碰到这样的事情,徐之南都是自己扛过来的,他一个大男人,要跟徐之南诉苦,非但不会换来她的同情,反而会让徐之南鄙视他。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嫉妒此刻在里面的陈徵。同样是男人,陈徵也比徐之南大,为什么陈徵做的事情,徐之南非但不会觉得他无用,反而还会觉得他可怜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呢?为什么换成了自己,徐之南就会鄙视就会看不起呢?   真是同人不同命。   想到陈徵,卫陵又忍不住想起关子衿。在很久很久以前,徐之南也像如今的他一样,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为别人鞍前马后,嫉妒得要命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吧?不敢说不可说,怕只要说出来就会让她烦扰。那种维护喜欢的人的心情,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徐之南,都从来没有改变过啊。   卫陵低下头,看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徐之南,大病初愈的她脸上有着许久未见阳光的苍白,但也许是最近养得好,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莹润,整个人看上去润泽了不少。卫陵摇头,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不是......这个项目很重要,换成我亲自来。”他原本是想说“还好”,但话到嘴边就发现这两个字一说出去,他跟徐之南就再也没有话讲,好不容易遇见了,他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跟她说话的机会呢?   “听说你考上了公务员,什么时候上班?”什么“听说”,是那天徐之南帮万玲玲打官司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到徐之南这么跟高法官说的。自从她离开后,卫陵总是尽可能地去搜集她的消息,生怕遗漏了一点儿。   徐之南点点头,“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快了吧。”卫陵站在旁边,他刚从空调房里出来,身上带着几分冷气,让怕热的徐之南舒爽了不少。卫陵垂眸看着她,“是哪个单位?”   徐之南跟他说了,卫陵一时有些无言。现在的徐之南,对待他好像是个普通朋友一样,不见恨也不见爱,仿佛曾经将一个人刻入骨髓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她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大彻大悟之中终于放下执念,如今的她,从来都只有云淡风轻而已。   他们两个站在阴暗的走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卫陵的表情隐藏在灰沉沉的光线当中,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的样子。正说着,旁边传来你陈徵的声音,“之南——”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之南和卫陵一起回头向他看过去,陈徵额上带着薄汗,从里面出来,看到卫陵,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但马上就恢复平静,对他点了点头,转过脸来对徐之南说道,“我办完了,走吧。”   徐之南朝卫陵挥了挥手,便跟着陈徵一起,从走廊口走了出去。   卫陵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个人,嘴里苦得好像是刚刚吃了黄连一样。   她走得那样决绝,就跟她把收回感情时一样,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等到九月份的时候,陈徵去大学报到了,徐之南也到了新的单位。她以前当律师的时候跟政法线上的人多少都打过交道,只是如今换了身份换了工作,自然心境也就不一样了。她年轻,又没有生过孩子,不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结过婚。机关单位里面最不愁的就是喜欢做媒的人,徐之南刚来不久,就有不少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刚刚才从一段千疮百孔的感情中抽身出来,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去应付一场新的恋情,况且这些人来历不明,她贸然答应也不好,索性全都推了。   不仅是单位上的人爱给她介绍对象,就连远在家乡的徐妈妈也在给她准备着,时不时地给她打个电话来,说他们附近的某某某的侄子儿子在s市工作,徐之南可以见一见。她烦不胜烦,开始的时候徐妈妈还不当一回事,直到那天徐之南发了火才作罢。   陈徵离开之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如果是以前那个心有挂念的徐之南,一定会觉得此刻的家里空寂难耐,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学会对寂寞淡然处之,没人陪她的时候她就自己倒腾些东西。反正现在她多的是时间,偶尔在网上帮助人家解答问题,趁机收收外快,赚个零花钱。   这天下了班,她像往常一样去超市买了菜回来,正打算做饭,就接到了电话。上面没有显示名字,是个陌生号码,徐之南没有多想,直接接了起来,然而听到那边的人在说什么之后,她的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   东防西防,防了那么久,没想到田碧蓉还是找上门来了,这次是直接到了陈徵的学校。   她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无辜的母亲,自己儿子有了女朋友就不认她,连房子都不让她住进去。具体情况给她打电话的老师并没有多说,徐之南也不清楚,只能先放下手上的东西,开车赶了过去。   到了学校,徐之南按照刚才那个电话号码给人家拨了回去,那边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她也没有顾得上陈徵,先开车往那边去了。   推开门,里面只坐了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徐之南,朝她点了点头,“是大一新生陈徵的律师是吧?”   徐之南点了点头,她跟陈徵的关系,好像只有说律师才是比较合适的。   辅导员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徐之南知道他是嫌麻烦,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来,放进他桌上的书里,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我来得急,没什么见面礼好带的,还请老师笑纳。”那个老师没有急着去拿红包,不过看到那个脸色到底好了许多,连声说道,“客气了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徐之南才问他情况,就算心里急切,然而她脸上却是半分神色不露。见她这样,那个老师也分不清她是个什么态度,只是说道,“前几天有个中年女人到我们学校来问有没有陈徵这个人,说是她妈妈。我们这边也就没想那么多,给她说了。她找到了地址之后,就去找了陈徵吧,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什么,反正后来就是那个女人,自称他妈妈的,直接在寝室门口打了地铺,学校这边派人去抬她,她就说让我们给解决。你看,”他摊手,“这原本就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中间又牵涉到很多*,我们解决?怎么解决?怎么看都不好解决啊。”   “那这么说,人还在那里了?”   辅导员点点头,告诉徐之南,“我们不敢动啊,万一动出个什么问题来了,摊上学校了没有谁能负担起这个责任。”   徐至南点点头,低头从包里拿出之前办理好的那份文件的复印件,“这是法院给出的证明,因为田碧蓉,也就是陈徵的生母,有遗弃行为在先,加上她自己出走很多年,与陈徵的父亲并没有婚姻事实,又对陈徵的奶奶,也就是现在他们争论的中心——这套房子原本的主人没有尽到赡养责任,所以这套房子作为遗产来讲,并没有她的份额。”她将文件送到辅导员面前,说道,“是我们这边的事情,那就由我们自己来解决。麻烦老师陪我一起去一下。” ☆、54|第33章   第五十四章   在辅导员的带领下,徐之南到了陈徵的寝室。老远就闻到一股汗味儿,在初秋的天气中格外明显。徐之南踏上台阶,就看到不远处寝室门口睡了一个女人,底下是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床学生竹席,边缘都破了,身上盖了两张报纸,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那天她来找徐之南,身上还穿得比较整齐,手上还有金饰之类,如今换了身半旧不新的棉布褂子,下身是肥大的裤子,看上去倒真跟个走投无路的母亲没什么两样。徐之南看了只在心里冷笑,田碧蓉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想别人可怜她。为了一套房子脸都不要,也是难为她了。   可惜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徐之南走过去,陈徵的寝室门紧闭着,她也没有要去叫陈徵出来处理的意思,蹲下身子,不顾田碧蓉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看到是徐之南,立刻从那张临时的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是你!”   “是我。”徐之南倒是优哉游哉的。她来这里闹事的事情想必很多学生都围观过了,不说其他的,就是这栋楼周围的几层恐怕都知道了。听到外面的响声,立刻有学生打开门出来看究竟,看到有人在处理,马上有把门关上,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瘟疫一样,沾上就死。   徐之南像是没有看到那些学生的动作一样,八风不动,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田碧蓉马上就看到她身后跟着的陈徵的辅导员,她跟学校里的老师已经打过几次交到了,自然认得他。马上抬手指着徐之南,对辅导员说道,“老师,就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让我儿子不认我的。”   她手指留着很长的指甲,大概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指甲修整得并不整齐,因为好多天没有洗过手,里面还有一层浅浅的污垢。徐之南把她的手拿下来,满脸漠然地对她说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干扰社会公众秩序,可以把你送到警察局关起来的。”   “关你什么事!”徐之南刚刚把话说完,田碧蓉就截口道。“这学校又不是你的,我想躺。正好啊,让我进去,让我告诉他们,我儿子听了你这个jian人的话,连亲妈都不认了。”   “是不关我什么事。”徐之南从包里拿出刚才那份文件,丢到田碧蓉面前,“这是法院的认定,陈徵手上那套房子跟你没关系。”她不想跟田碧蓉解释太多,解释多了她也未必懂。“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可以用这种方法干扰他的正常生活,反正嘛,就睡警察来了也最多把你教育一顿是不是?你想着,清官难断家务事,倘若司法真的介入了,正好让他们来调解。学校为了恢复正常秩序,肯定会牺牲陈徵的个人利益来满足你的无理要求。谁让你不要脸呢?”她冷笑一声,“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不管刚才说的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都请你别忘了,陈徵是怎么变成孤儿的。仔细追究起来,你遗弃他在先。你想通过法律程序拿到那套房子是不可能的,倒是他,如果要告你遗弃,你一定会判刑的。”   眼见着田碧蓉脸色越来越白,徐之南却没有停,“你当我会跟你说好话吗?简直妄想。”   “我记得吧,当初你走的时候跟陈徵的爸爸还没有离婚,结果后来你又嫁了其他人,不管你有没有结婚证,但事实婚姻总是有的。这算什么?重婚啊。要起诉,一样可以起诉的。”徐之南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嘲讽得微笑,“一个遗弃就足够你判好几年,再加上重婚,你说要多久?”   田碧蓉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徐之南看她被自己镇住了,像是才想起一样继续说道,“哦,我突然记起来了,你这样跑来别人单位闹事的,也可算是敲诈了吧?不知道会在原本基础上面多判几年?”徐之南这番话真真假假,唬外行还是可以的,更别说田碧蓉这个大字不识的中年妇女了。她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经学到许多不要脸的绝招。可真的给她上了硬菜,她立刻就软了。   “如果你继续在这里,继续拿房子的事情要挟敲诈陈徵,法院的传票等着你。放心吧。”丢下这句话,徐之南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辅导员也跟着她一起逃之夭夭,生怕被田碧蓉逮住了。下了楼,徐之南转过身来对他笑道,“真是麻烦老师了,等下有空吗?我想请老师和系上的领导一起出来吃个饭。”辅导员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比较晚了,这个时间恐怕很多人都吃了,便说道,“他们应该都吃了吧。”   徐之南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吧,我去联系一下其他领导,定下来之后叫你一起。这几天就麻烦你多费心了。”徐之南笑容浅浅,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精明干练,很让人有好感。   她这番话说下来,加上之前的红包,原本脸色不怎么样的辅导员此刻已经看不出心有不满了。笑了笑,又嘱咐了两句,跟徐之南告了别。   她没有急着离开,找了个隐蔽却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来。等了片刻,果然看着田碧蓉提着东西走了下来。一直等到她走远,徐之南才给陈徵打电话,“下来吃饭吧,她走了。”   过了会儿,陈徵也下来了。这才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精神都特别不好,好像熬了几年的夜一样,眼底是浓浓的青影,甚至连胡子都还没有来得及刮掉。见到徐之南,陈徵眼中升起一丝赧然,“不好意思之南,又给你添麻烦了。”   徐之南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等你将来成了大画家,记得把律师费还我就行。”   陈徵艰涩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徐之南知道他心思重,遇上那样的事情只怕心里更不好受,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接到你老师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做饭呢,闹了这么半天,我也没吃饭。走吧,我们出去吃。”   陈徵其实早就有同学给他带了饭进来,不过这几天他应该都没有睡好吃好,加上徐之南给他提要求,他也不愿意拒绝,点点头,跟着徐之南一起出去了。   但凡大学门口总有很多小馆子,徐之南在f大呆了四年,现在还经常回来,有陈佳璐带着,早已经在这几年时间里吃遍了f大的小吃街。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和陈佳璐常去的烤鱼店,点了菜,趁着等菜的空档,对陈徵笑着介绍道,“这里味道不错,甜辣甜辣的,很开胃。”   她的笑容轻松又惬意,像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一样。见徐之南放松,陈徵一直紧绷的肩膀也渐渐松弛了下来,他笑了笑,“周末我回来。”是“回来”,不是“过来”,在他心里,早已经把徐之南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颠沛流离那么久,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的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缱绻,映着灯火,颇有几分眷恋。徐之南正低着头吃东西,偶然间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突然一下便脸红了。   她下意识地便说道,“久了不吃辣,这么点点就受不了了。”说完又借着吃饭的借口,低下头去,却是再也不看陈徵一眼。   他眼中亮起来的那两盏灯,好像又寂灭了。陈徵脸上浓浓的落寞,即使面前放着飘香扑鼻的菜肴也觉得没什么滋味。   看着徐之南埋头吃饭的样子,他突然一下便笑了,有嘲讽有落寞。是啊,他这个样子,叫徐之南怎么喜欢呢?   陈徵在学校一边学习,一边在外面找了个家教,他是艺术生,开销大,加上打工挣来的钱,买买东西吃吃饭什么的,一个月勉强够。   这周周末,徐之南约了陈佳璐逛街。她有许久没有买过衣服了,想出来放放风。以前当律师工资高的时候不觉得钱紧,因为那个时候她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等到现在成了公务员,时间多了之后才发现,钱真是用得太快了。“一方面是因为工资确实少了很多,另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多了就闲,我又没有其他的爱好,也就只剩下买东西了。”徐之南穿着一条碎花的浅绿色裙子走到陈佳璐面前,“怎么样?”   陈佳璐最近吃胖了些,看到徐之南的麻杆儿身材不禁有些愤恨,“你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呢?从来不见你胖,从来不减肥,偏偏胃口也不小。”徐之南的胃口相较于许多女孩子来讲,的确不算小的,大概是因为她经常用脑和经常忧虑的关系,很少长肉。但她这样的身材不好,不是瘦,是平整,整个人看上去就真的麻杆儿差不多,少了些女性的柔美。   徐之南挑了挑眉,跳过这个女人百提不厌的话题,“快说好看么?”   “好看。”陈佳璐点了点头,她身上的绿裙子很抬肤色,徐之南原本脸色有些苍白,穿上这条裙子,整个人显得剔透了许多。“等下下去买双浅绿色的单鞋,我刚才看见了,配上正好。”徐之南点点头,转过身去跟导购说了声“开票”,就转身进了更衣室。   她出来的时候,导购小姐已经把衣服装好递给她了,徐之南拿着手上那件衣服愣了愣,“我这还没付款呢。”话刚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卫陵,而陈佳璐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55|第33章   第五十五章   看到徐之南,卫陵走过来,闲闲说道,“我让陈佳璐下去吃东西去了,她好像很乐意。”   徐之南无语,陈佳璐变节也变得太快了。前脚还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卫陵的笑话,后脚就让他的糖衣炮弹给腐化了。不过也无奈,陈佳璐那个性格,有吃的东西会走才怪呢。   她拿过来要从里面拿钱给卫陵,“多少钱?我还给你。”   “你觉得我还在乎这点儿钱吗?”卫陵想也没想地就说到,看到徐之南拿钱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连忙补救道,“要不然你请我吃饭吧。”   徐之南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反正她都是不想欠卫陵人情,吃饭和换他钱是一样的。徐之南从导购小姐手里拿过袋子,卫陵要伸手上来拿,被徐之南轻轻一躲给躲开了,她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陵,“别,以前咱俩有关系的时候你都没帮我提过,现在没关系了,就更用不着了。”   卫陵手一僵,徐之南心里生出几分畅快来,转身走在了前面。   卫陵在原地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眉心,在旁边导购小姐努力压制的八卦目光中,跟上了徐之南的脚步。   他走到徐之南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彻底放松了的关系,她身上没有了曾经的香水味儿,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像百合又带点儿其他什么气味儿。配上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好闻极了。   他侧身走在徐之南身边,影子像是一道庇护一样轻轻地笼罩着她,以前不曾给过她的旖旎缱绻,好像此刻全都回来了一样。可惜身旁的这个人毫无所觉,也并不因此而感到旖旎。喉间的话犹豫了许久,终于在他们要上电梯的时候说了出来,“你身上这味道,很好闻。”   徐之南偏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用了好多年的东西了,不是什么新品。”她那眼神,像是又在内涵卫陵以前眼瞎耳聋鼻子不灵,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闻不到。更是在说他,现在不用这样,反正他们都已经错过那么久了。   哪知卫陵听到这句话,非但不像刚才那样尴尬和黯然,反而多了几分希望的样子,“你看,东西用久了就会习惯,新的总没有旧的好。人也是一样,呆久了都慢慢磨合了,换成新的还需要再磨合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相互习惯。”   他这种暗示太明显了,徐之南朝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强行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   卫陵知道她是不想提,心中有些黯然,他媚眼儿抛给瞎子看,抛了好久了,偏偏徐之南这个睁眼瞎就是不肯接收,他这番心事也只能付诸流水了。   “随便吧,我无所谓。”卫陵答完就看到徐之南拿出手机,应该是给陈佳璐打电话,原本打算跟徐之南单独相处的他,更是失落了。可是看到徐之南收了电话,表情淡淡的,他便试探着问道,“她在哪儿?”   “她有事先回去了,让我们两个去。”这一看就是陈佳璐想出来的借口,还如此的不走心,要是她现在在自己面前,徐之南只想给她脑门儿上呼一巴掌。她就不明白了,陈佳璐原本那么讨厌卫陵,那么反对自己跟卫陵在一起,怎么现在就时常给她和卫陵制造独处的机会呢?她又喜欢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怎么这会儿撤得这么迅速?   徐之南决定不理陈佳璐了,反正她思维跳跃,想也没有结果。这边就有很多餐厅,徐之南知道卫陵不爱吃太辣的东西,就定了一家本帮菜馆子,地方在离这里不远的小巷子里面,也是s市比较著名的餐馆了。   餐厅环境很好,菜又正宗,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经常来这里的原因。徐之南以前和卫陵很少在一起,但分开的时候,会时不时地遇到他。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卫陵抬眼看向徐之南,她比刚刚做完手术那会儿脸色稍微好些了,但也仅仅只是稍微。脸上依然不见半分健康的红晕,只是蜡黄换成了苍白,皮肤看上去比以前有几分光泽了。她今天出门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反而有种以前没有见过的放松和闲适。卫陵仔细想了想,好像从她生病之后就不怎么化妆了,唯一一次,还是她最后上法庭的时候。卸了妆,就好像卸下了她外面那层坚硬的盔甲,整个人随着她的面容一起,生动柔和了起来。   “你怎么不化妆了?这几次看到你都是素着一张脸。”卫陵有满腔心事想跟徐之南讲,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还是因为你用药,不能用那些?”有些药是要跟护肤的什么其反应的,卫陵虽然是个男人,但这些还是隐隐约约知道的。   徐之南笑了,有些惫懒的样子,“不是,只是因为......现在失去了......化妆的场合。”她以前,总是把自己从头到脚地武装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战场一样。徐之南以前,是个就是要死都要用最光鲜亮丽的造型死掉的人,不是她多么在乎自己这张脸这套行头,而是因为哪怕是到最后,到她要死了,她都不想被人看轻,尤其是不想被卫陵和关子衿关菲菲看轻。   纵然关子衿已经死了,但徐之南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跟她较劲儿。其实她也知道,要是关子衿还在的话,见她这样心里一定会很介意,但她肯定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冲徐之南翻白眼儿,来显示她的超然脱俗,不流于世俗。   至于卫陵,徐之南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看不上自己,更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把柄。如今,她不爱卫陵了,对关子衿也不那么关注了,反正她都死了自己还活着,再去设想关子衿会怎么怎么样都没有意义,自然也就不用随时让自己处在那样一种紧绷的状态中了。   卫陵也明白她说的“场合”是怎么回事,心中黯然,低下头来给她和自己续上一杯水,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复查有没有发现其他什么问题?”   徐之南摇头,“没,医生说恢复得挺好的,只是现在依然不能做什么压力太大强度太大的工作。”前几次卫陵也问过她,徐之南也回答过,可是他好像忘了一样,每次遇见徐之南,总要问一问才安心。   徐之南的病,出院之前一声就三令五申地嘱咐过,要是再次复发,那就只会是恶性肿瘤。甲状腺恶性肿瘤虽然不像其他恶性肿瘤一样很快就会要人命,但一样不可忽视。而身体原本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一个地方出错了,必然带动其他地方。徐之南才刚从鬼门关上撤下来,知道生命的重要性,算起来,那个甲状腺手术还是个小手术,小手术都让她那么难受了,更别说大的了。   要惜命,恐怕将来都要跟以前的职业说“再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病了一场之后大彻大悟,终于不再执着于那些莫名其妙的面子自尊,终于能够放开,认清楚什么对她来讲才是最重要的。所幸大错未成之前,还能亡羊补牢。生命只有一次,要是真的把命都给作没了,那就真的没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听她这样说,卫陵也放心了不少,只是到底心中失落,就算是笑着的,脸上的笑容也是艰涩的,“那就好。”他低下头,视线停驻在蕾丝桌布上面,“我......以前没能好好陪着你,现在更没能......”情绪仿佛就那样突然涌上来了,道不清来由说不清为什么。徐之南的性格,想来是不肯麻烦别人的,想到她一个人那么大太阳要忙着给自己跑来跑去,一个女孩子还要受那份儿罪,卫陵就觉得他的心好像微微泛着疼。   没有哪个姑娘能够像她这样,自己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做完所有事情,正是因为徐之南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她越是觉得没什么,卫陵越是觉得亏欠她。她越习惯,卫陵就越发现曾经对她有过多少薄待。   徐之南面对卫陵这种突如其来的哀伤和自责觉得有些唏嘘,曾经她多想卫陵能够问她一句,不需要陪她做个什么,哪怕是问一句都好。然而她等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如今终于等到他在自己面前说起,可自己早已经无动于衷。   “说起来真是惭愧......”他突然抬起头来朝徐之南凄凉一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说太多你可能还会觉得虚伪......”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的歉意徐之南未必想接受。也是,换成他自己,守望一个人那么多年,等到终于心冷的时候,迟来的愧疚和感情就好像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非但起不到半分作用,反而会成为对方的拖累。一想到他的感情成了拖累,卫陵就有些受不了。人总是不愿意面对这些让他们难堪的事实,哪怕知道那明明真得不能再真了。 ☆、56|第33章   第五十六章   话没有说完,服务员就端着菜上来了,她的打断,将卫陵从自己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看着徐之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拿了筷子,像是逃避一般夹了一口,可放进嘴里,却怎么都没有味道。   徐之南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吃完饭便跟卫陵告别。他想开口留她,却也知道不合适,只能故作淡然地跟她挥手作别。   徐之南原本是提着袋子去取车的,路过一家男士服装店时,看着橱窗里的展示品,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陈徵上了大学之后一直忙着做兼职,艺术生开销大,除了学习上的钱,陈徵的兼职工资可能也就勉强够生活,身上的衣服已经许久没有换新了。这个牌子的衣服性价比高,对徐之南来讲也不算什么负担。她走进去,按照陈徵的体型身高给他买了两件,再提着袋子出了柜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不远处,卫陵站在天桥上,看着徐之南提着两个男装袋子离开,慢慢地抿紧了唇。   从市中心出来,徐之南开车朝着陈徵学校走去,这里离市中心不远,陈徵周末要兼职,她把东西拿过去,省得陈徵再跑一趟了。谁知道她去了他经常打工的画室看了一下,那里的人说他早就离开了。徐之南又去了他寝室,他的室友也说陈徵还没有回来。打他电话也没接,徐之南怕自己跟他错过了,也就没有再走,把车子停在他们宿舍楼下面,等着陈徵回来。   等了没多久,徐之南就看到陈徵的身影由远及近,她打开车门叫住他,不远处的男子愕然抬头,见到徐之南,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眼底的失落和伤心,是怎么也瞒不住人的。   他走到徐之南面前,低头着她,“你今天怎么来了?”   徐之南细细咀嚼“你今天怎么来了”和“你怎么今天来了”的区别,冲他笑了笑,“我原本是在外面买衣服,正好看到有合适你的就给你买了。你周末要兼职没空过来,正好我又近,就给你送过来了。”   陈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徐之南见他状态实在不好,就问他,“你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徵抬眼看她,一双大眼睛圆圆的,瞳仁又大又黑,看上去好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楚楚可怜。每次徐之南只要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无论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心中一软。她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道,“我刚才去你打工的画室,那边的人说你早就走了,可是我又过来你寝室找你,你同学也说你没有回来。”说完又发现自己这样好像是在质问他一样,想到他们两个的关系,徐之南尴尬地笑了笑,将风吹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别住,“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看到你这样子,想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陈徵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跟她说道,“我刚才......其实是去看她去了。”那个“她”是谁,徐之南反映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田碧蓉。她刚想说,田碧蓉见他是拖累的时候就遗弃他,如今看着他生活好点儿了就来要房子,这样的妈妈不要也罢。但这到底是陈徵的母亲,她试着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的母亲遗弃她又利用她,她真的能做到说不理她就不理她吗?自己尚且做不到,又如何来要求别人呢?   徐之南把到了喉间的话吞了回去,这边陈徵大概也发现了不妥,抬起头来满脸惶恐地看着她,“之南,我不是,我不是要干什么,要把她接回来什么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我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我想问问......想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丢下我......”话没有说完,他的情绪就已经彻底崩溃了,眼泪流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徐之南被这样的陈徵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陈徵是个话很少的人,不过他却总是在微笑,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瞳仁,像是带了美瞳一样,有许多暗淡却又澄澈的光彩。那个总是在笑的陈徵,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眼看着旁边来来去去都是人,已经有不少人往他们两个身上投来诧异的目光了,徐之南打开车门,让陈徵坐到副驾驶上面,自己也坐了进去,给他扯了纸递给他。静谧狭小的空间中,在阳光底下非但没能给人压抑,反而因为外面的阳光让人有了一种安全感。陈徵的情绪很快就得到了安抚,可是眼睛还是红着。他抬起头来对徐之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之南。”   徐之南摇了摇头,“你慢慢说就是了。”   陈徵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我......”徐之南这边才费劲心力不让他跟田碧蓉接触,生怕她为了房子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那边他就眼巴巴地跑过去。这样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叛变。徐之南为了他的事情费尽周折,他却在后面拖后腿,换成任何人也会介意的。陈徵自知这件事情做得不厚道,但既然已经做了,他也就只能跟徐之南道歉,“对不起。”   徐之南摇头,她知道陈徵道歉是为什么,虽然是有他那样的顾虑,但是这原本就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挥不去斩不断。况且,这么多年陈徵心里一直有个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徵见她摇头,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心里放下大半,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让她抛开自己的孩子一走二十年,她付出的是不是就得到了同样的回报......”   那个小院子里,出租房中,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年轻男孩子坐在床上打游戏,他的生母,那个叫田碧蓉的女人,拿着刚刚从外面买回来的馒头递给那个年轻人。已经不太好看的脸上有几分艰涩的笑容,陈徵从窗户看进去,甚至她的脸上还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跟了一路,看着田碧蓉从市场上下了工就回到这里,路上只买了这两个馒头,自己什么都没吃。那个年轻人看到是馒头,立刻不耐烦了,将田碧蓉伸过来的手一打,不耐烦地说道,“又是馒头,能不能买点儿其他的啊?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面,田碧蓉朝他笑了笑,有慈爱也有宠溺,“快吃吧,等下你爸回来了,连馒头都没有了。”听到这句话,那个年轻人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不情不愿地拿起那个馒头,也不就水,就那样干啃了起来。田碧蓉看着他啃干馒头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慈爱的笑容倒是一点儿没变过。   她转过身,找了个不太干净的水杯,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出来,一摸,上面早已经冰凉了。她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这孩子,在家这么久怎么也不烧个水。”陈徵看到床上的年轻人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过,“我又不渴。”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田碧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那杯水端了起来。   谁知,她一抬眼,就看到窗户那里,还没有来得及移开的陈徵。   她身子一顿,放下杯子打开门走了出来,背后那个年轻人吃完了馒头,懒洋洋地说道,“快没网了,明天去交网费啊。”声音传得远远的,可田碧蓉并没有回应他,她走到陈徵面前,满脸不耐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从田碧蓉开门的那一刻,陈徵就想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脚下像是长了钉子一样,就是走不掉。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田碧蓉步步紧逼,走到他面前来。   陈徵听了她的话,轻轻垂下眼睫,问她,“这就是你抛夫弃子,换来的结果吗?”   像是一直以来的伪装都被人看破了一样,田碧蓉狠狠地瞪着陈徵,“你是来笑话我的吗?我现在过得不好,你开心了?哈,抛夫弃子,当时你爹已经死了,我抛弃他什么了?至于你,一个拖油瓶,我不丢下你,跟着那个瘟婆子一起生活,说不定比现在还不行呢。”她指了指屋子里的男孩子,对陈徵说道,“你看到了吧,那是我的儿子,跟你不一样。他就是再好吃懒做,也跟你这个杀过人坐过牢的东西不一样。你不要以为你身边有个有钱女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的前途就一片光明,告诉你,日子还长,你今天来笑话我,明天被人笑话的就是你自己!”   陈徵被她一顿抢白,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终于等到她一口气把这些说完了,他才讷讷地抬起头来看她,“你饿不饿。”   轻轻一句话,立刻让田碧蓉泪满盈眶。她走到陈徵面前,抬起头看他,“你看到了吗?看到了我连一口馒头都吃不起了吗?”她将脸上的鼻涕眼泪一把擦掉,将脖子上的金项链扯到陈徵面前,“你以为我戴金项链就是有钱是吧?我这是假的,假的!真的早就被那个老赌棍拿去输了,要不是我还能挣钱,你以为他会跟着我吗?早就不知道出去找哪个野女人了呢。就是这样,你认为我也过得好吗?”她说着,将袖子撩起来,手臂上青青紫紫一片,新伤累着旧伤,有撞伤打伤还有烟头烫过的伤疤,手臂上甚至还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看看,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田碧蓉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陈徵站在原地,有些木然地看着她哭。过了许久,她哭够了,将情感发泄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用那双浑浊的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陈徵,“你跟来,是想给我送钱的吗?” ☆、57|第33章   第五十七章   那一瞬间,陈徵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表达心中的感觉。心伤?他早就被伤透了。失望?他对面前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过希望。就算在监狱中待过十年,但那十年是与世隔绝的十年,对人性的贪婪和无耻从来没有深刻的体验。如今,这个本应该被他叫做“母亲”的女人,正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叫做无耻什么叫做贪婪。   他的目光慢慢沉下来,像是带着冰的水,“我没有钱,哪里来的钱给你。”   那个女人攀着他手臂的手慢慢就松开了,那双泪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怨恨,“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来给我送钱的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她一把将陈徵推开,高大的身影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他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冲田碧蓉吼道,“你在干什么?”   陈徵看见她眼中迅速升起几分恐惧,猛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经推开那间出租屋的房门走了进去,田碧蓉再也不看陈徵一眼,小跑着进去了。   陈徵站在原地,心情还没有收拾好,就听见出租屋里传来一阵响声,那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这个死婆子,钱呢?老子要钱!”接着一阵拳打脚踢,田碧蓉虽然呜咽着,但并不妨碍陈徵听清楚她话里的意思。那个男人又喊,“没钱?没钱找你生的那个杂种要啊。老子倒了八辈子大霉娶到你这个丧门星,自己是个破鞋不说,还给败光了老子的财运,妈的,今天又输了......”   陈徵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争吵中,田碧蓉的那个儿子没有说一句话出来帮一帮她,而周围的邻居,好像早就对这些习以为常了一样,并不放在心上。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陈徵的身上,这就是他的母亲,这就是她抛夫弃子换来的生活。   他觉得讽刺,又觉得心酸。但这么多年的心结,无论旁人劝慰多少次,都难以打开的心结,好像在这一刻全都放开了。他走过去,只留下几张坐车回学校的零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在了出租屋的门缝底下。陈徵知道,就算给了钱,那个男人也未必会对田碧蓉好,钱拿过去,无非就是被他拿去赌了或者被田碧蓉拿去给那个小儿子挥霍,对她改善生活好像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他就是忍不住。   做完这些,陈徵再也忍不住,像逃一样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车里的徐之南默默听他讲完这些事情,也是一阵沉默。陈徵心地善良,有的时候缺乏决断,要她说,田碧蓉能有今天,纯粹是她自己选择的。跟了个男人不靠谱就算了,生个儿子也不好好教。已经成年的人了,成天在家里打游戏,废物养成,还不是她太溺爱?   只是这毕竟是陈徵和他母亲之间的事情,徐之南一个外人不好插嘴。她将手上的纸巾递给陈徵,想了想说道,“你应该感谢她当初离开。”陈徵抬眼看她,徐之南说道,“要是她带大你的话,现在坐在床上玩儿游戏,二十多岁一事无成的人就是你了。”不幸中还有万幸,陈徵是他奶奶带大的,老年人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品行优良,交给了陈徵立身为人最重要的善良和上进。也正是这种品质,让陈徵即使深陷泥潭,也能开出清雅的花朵。   大概是因为徐之南之前当律师时做出的成绩,到了新的单位,领导们对她都还比价看中。加上她走马上任第一个案件就办得相当完美,领导们也认识到她不是那种什么事情不会的花瓶,更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对她也越发器重了。如今各个机关单位都想留人,她之前又是在外面做个一阵子的,拿过高薪,享受过更好的待遇,领导们怕她做不了几天就想走,就想让徐之南安定下来。让一个女人安定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结婚生子,有了家庭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做其他的了。就这样,徐之南在结过一次婚、又离过一次婚之后,平生第一次被送上了相亲桌。   以前给她介绍的都被她推了,这次给她介绍对象的是院长本人,徐之南就是再不想这个面子总要卖的,况且人家都明说了,男方是院长的亲侄子,年轻有为样貌英俊,看院长说的那些话,这个男人条件不比卫陵差。至于为什么会沦落到相亲的地步,徐之南没好意思问,院长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不过她不是十几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姑娘了,虽然院长说得天花乱坠,但她心里已经有个底了。   饶是心中有了底子,看到男方第一眼时,徐之南还是稍微惊讶了一下。对方,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太差,而是太好了那种。他样貌俊朗,身材高大,据说家中做生意,身价不菲,从他戴的表也能看出一二来。看到称不上大美女的徐之南,他眼中也没有失望,笑容一直和煦,如果不是是不是露出来的玩世不恭和漫不经心,徐之南真的要以为他就跟外表看着一样了。   但即使是这样,徐之南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多热络。她不想结婚,是不想再让自己陷入一段无望的婚姻中,无关这个人条件好还是不好。院长走了之后那个叫曾向隅的男人先开口了口,“徐小姐这么年轻工作又好,怎么会来相亲呢?”   “曾先生不也一样吗?”徐之南无奈地笑了笑,曾向隅瞬间明白了她笑容的意思,也无奈地笑着低下了头。   徐之南不是个话多的人,还好曾向隅能够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一顿饭吃下来倒也不尴尬。两人转入一个话题,曾向隅突然问她,“不知道徐小姐对‘医生’这个职业怎么看。”   “挺好啊。”徐之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下意识地用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评论,“救死扶伤,很好。”徐之南说完,就看到曾向隅脸上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下更肯定了,这人幼稚得跑到一个陌生人面前来找认同感,跟他一起攻击情敌,当下便觉得有些好笑,“曾先生,我觉得医生这个职业不好,没用啊。况且,真正的喜欢也不会因为一个职业就爱上吧?”   曾向隅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徐之南,皱眉问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徐之南点了点头。   院长之前也说了,曾向隅年纪跟她差不多,看来这人是光长年龄没长心智了。起码在感情上面,就一直很幼稚。也不知道被这样的人喜欢着,是幸运还是不幸。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曾向隅就开始跟她抱怨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有多么不靠谱眼睛多么瞎。徐之南开始还觉得惶惑,这么跟一个外人吐槽他喜欢的人,这样好吗?哪知道曾向隅挥了一把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什么‘外人’,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之南你是我的好朋友。特别好的那种。”连称呼都已经从见外的“徐小姐”变成“之南”了。   徐之南哭笑不得,只能在旁边听着。不过即使是成了“朋友”,曾向隅也没有说过什么太过分的话,徐之南仅仅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做饭很好吃,他们两个以前是同学,如今曾向隅有个潜在情敌是个医生,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来,他即使是在吐槽当中,也不忘保护自己,这样的人,很难说仅仅只是幼稚而没有机心。   “我告诉你,她现在连我的面都不见了,见我跟见鬼一样,要她做个饭给我吃就跟杀了她一样——”   “徐之南——”   徐之南和曾向隅一起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卫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正满脸阴沉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不仅是他们,餐厅中还有其他人,刚才卫陵那句声音不小,已经有其他人看了过来。倒是曾向隅,话被人这么打断,也不生气,朝卫陵招了招手,又转过头来对徐之南低声说道的,“你跟卫陵认识啊?”   徐之南心里只想“呵呵”,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太认识了。话说,她说曾向隅怎么这么熟悉呢,敢情这人是卫陵的狐朋狗友,难怪了,说话那口气,跟卫陵相差无几。   卫陵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脸色已经比刚才稍微好点儿了。徐之南了解他,知道他现在是努力压制火气,不想在外人面前发火,其实心里那股火气已经快把他整个人燃起来了。她也没什么表情,待在自己位置上没有动。卫陵走到她身边,拍了她肩膀一下,充满嫌弃地低声说道,“坐过去一点儿。”说着就不由分说坐了下来。   曾向隅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转,徐之南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汤。旁边的卫陵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朋友聊天。”   “相亲。”   徐之南和曾向隅异口同声地说道。“聊天”是曾向隅的借口,“相亲”则是徐之南的据实以告。   卫陵听见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曾向隅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冲他笑了笑,拿起旁边的衣服对卫陵说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改天再请你们。”说完就逃一般地离开了战场。   徐之南看着曾向隅逃之夭夭的样子,有些傻眼。她之前觉得曾向隅幼稚起来像卫陵,现在看来,卫陵比他,不要成熟太多好么。   她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上已经一紧,卫陵把她拖着,直接从卡座里拖了出去。 ☆、58|第33章   第五十八章   大庭广众之下,徐之南就这样被卫陵拉着扔进了他车子后面。她气得不行,奈何力气没卫陵大,被人拉着已经够显眼的了,要是在大喊大叫,等下全都知道了。她只能强忍着没出声,被卫陵塞到车子后面打算出来,哪知他自己也钻进来了,将她堵了个严严实实。   徐之南打算从那边走,卫陵抓住她的小腿,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拖,她人抑制不住往后面倒去,正好倒在卫陵的怀里。   他的双臂向锁链一样把她牢牢锁住,徐之南想离开,可是挣扎了几次都不行,反正也累了,她索性躺在他怀里,翻着白眼儿看卫陵,“你想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做什么呢。”卫陵脸色还是很阴沉,不知道是车内光线不足还是因为曾向隅走了他现在终于不用伪装了,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阴沉几分,“你就这么着急跟人相亲?你家里不是还养了个小白脸儿吗?”   “关你屁事!”徐之南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惹毛了,从来不讲脏话的她爆了一句粗口,“卫陵你现在是我什么人你管我?别说我现在家里有个小白脸儿,我家里就是养十个小白脸儿也不关你的事。怎么,我跟你离婚了之后我还不能找其他人啊,你是不是认为我这辈子就要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你可以婚内出轨,我特么离婚了还不能找别人是吧——”   剩下的话全都被淹没在一个吻之间,卫陵弯下腰,一边小心却用力地抬起徐之南的头,一边深深地吻住她。像是被吓呆了一样,徐之南整个人好像在一瞬间都凝固了一样,没有丝毫反应,更忘记躲开。   那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卫陵第一次主动吻她,更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亲近。   车内封闭性很好,外面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有熹微的光线照进来,徐之南修长苍白的脖子弯出一个婉约的弧度,却又带了几分硬度。明明只是一段脖子,卫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好像被这段脖子勾得沸腾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将那个吻从原本的浅尝深入,伸出舌头在她的唇齿之间攻城略地。   舌头伸过来的那一刻,徐之南浑身一震,像是猛地清醒了一样,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偏偏双手都被卫陵抱着,根本挣扎不开。徐之南想偏头,可是卫陵早就有准备,捧住她的脸让她避无可避。她气得不行,趁着卫陵低头,猛地抬起头,用脑门儿狠狠地撞向了他的额头。   卫陵一个闪神,两人的舌头都被牙齿咬出了血,徐之南刚才撞他那一下,撞得自己眼冒金星。卫陵猝不及防,有些晕眩,趁着这个空档,徐之南终于从他身上起来,转身就要去开车门,可是掰了几次都不能把锁拉下来。“别白费力气了,车门被我锁了,你开不了的。”   身后传来卫陵淡淡的声音,徐之南猛地转头,他已经从那阵短暂的晕眩之中恢复过来了,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无赖一样的笑意,徐之南气得不行,也不管脚上穿的是细高跟,抬脚就往卫陵腿上踢过去,“卫陵你这样有意思吗?”   卫陵早就有准备,知道徐之南不会善罢甘休,往旁边一撤,徐之南的脚便扑了个空。他笑了笑,将唇角的血沫擦掉,“有意思啊。”   “我们两个已经离婚了,你如果不知道‘离婚’是什么含义,那让我来告诉你。‘离婚’就是,原本是夫妻的两个人感情破裂不适合在一起了,从此接触法律关系,婚姻嫁娶各不相干。”她顺手拿起放在后面的枕头朝卫陵扔过去,“所以不管我是相亲还是结婚,都跟你没关系了!”   徐之南气急了,原本苍白的脸气得绯红。她激动之下,情绪有些不稳定,一向冷静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泪意,“卫陵,你把我究竟当什么呢?你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关菲菲可乐意了。干什么非要跟我?”说到后面,这些年的委屈和屈辱,瞬间充斥到她的心头,徐之南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卫陵见她是真的生气了,不禁有些慌乱,想要做近些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哪知道刚刚一动,徐之南就避他如蛇蝎一样往后面坐去。他拿着纸的手也被徐之南一把打开,负气一般地说道,“不要你的。”说着拿起被卫陵扔在地上的包包,从里面掏出纸巾来,擦掉脸上的泪水。   卫陵看着她做这些,心里也是不好受。当时看到她跟曾向隅在相亲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自燃了。那种醋意和怒意,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想又觉得委屈,无论他解释了多少次,徐之南就是不肯相信他跟关菲菲是清白的。婚后那几年,他没有碰过徐之南,但也没有碰过其他任何人。只是当时是他心系关子衿,不想动这个念头,如今他喜欢徐之南,不能再把这个拿出来说了。一旦说出去,收到的结果未必有他不说好,原本关子衿就是他跟徐之南之间的一个死结,说了只会把这个结打得更死。   看徐之南忙着擦眼泪,卫陵小心地坐近了些,又不坐太近,害怕惹来她的反感,一边将手上的纸巾递给她,一边小心地斟酌用语,“之南,对不起。”不管如何,要先把态度摆正,“我......太生气了......”   “你生气就可以这样吗?”徐之南猛地从纸巾中抬起头,眼睛里还有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泪意,“你生气就来伤害我?卫陵你是怎么想的。”   “不是......”卫陵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见你去相亲——”   “卫陵,需要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吗?”他没有说完,就被徐之南打断,“我跟你两个,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的意思就是,从你签下协议书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两个就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了。”这些话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奈何卫陵就是听不懂一样。“我要相亲要结婚,都跟你没有半分关系。难道因为跟你结过婚,从今往后我就不能再嫁人吗?我才二十六岁,嫁人是必然的事情,你还真当现在的我是以前的我吗?”   她一番问题,砸得卫陵讲不出话来,想要解释,又怕惹来徐之南更深的反感。他早就知道,徐之南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一般女孩子奏效的招数放在她身上未必行得通,然而那个时候天光散下来,她的脖子修长,白玉一般躺在他的腿上。明明脸上满是不屑,嘴上说着得理不饶人的话,他就是像受到蛊惑了一样,想要采撷。而且,那是他喜欢的人啊,也是曾经喜欢过他的的人,在他眼中,就算他们两个现在离婚了,亲近徐之南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哪里知道,会惹来她如此大的反感......   “自然不是的。”他伸出手来,想要拉徐之南,她却躲开了,卫陵只能缓缓地放下手,正要再跟她解释,徐之南已经将脸上的泪水连同花掉的妆容一起擦得干干净净,冷声说道,“把门打开,我要下车。”   她的态度,决绝又高傲,卫陵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她陪陈徵来签约时候的样子,决绝地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给他留任何的余地。他知道,徐之南是想跟过去挥手作别,可是他却硬要把人留在原地。他们一个往前,一个却拼命在后面,永远地南辕北辙,永远不能站在一起。   他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意兴阑珊的意味来,他默默地拿出钥匙,按了一下,徐之南听到声音,连忙拿起包包,推开门走了下去,像是后面有什么人在追她一样,生怕自己走不掉。   车里瞬间就空了下来。刚才他还觉得旖旎无限,如今却又成了一室空寂。现在卫陵才发现,寂寞这个东西,不关空间什么事情。不管是在大房子里,还是在车子里,只要那个人不在,他一样觉得寂寞空落。   他今天没系领带,也觉得有些窒息。伸手将脖子上的两粒衬衣扣子解开,卫陵冲里面朝外看去,徐之南站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卫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走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徐之南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整肃,然而泪痕和还没有擦干净的妆容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只要留意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刚刚哭过。的士司机大多能侃,看到徐之南这样子,就忍不住劝她,“姑娘,遇到天大的事情呢,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你们小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的,哭起来不好看不是?”   徐之南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她这二十多年,虽然尝过许多恶意,但也接受了不少好意,司机师傅是一片好心,她没道理要恶语拒绝。   见她不说话,司机师傅又猜,“跟男朋友吵架了吧?看你这么斯斯文文的样子,也不像是个随时都能哭鼻子的人,一定是他把你气到了才让你这么失态的。”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我觉得嘛,这男人嘛,心思粗,有的时候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白惹自己伤心。只要他对你好就够了。”   见徐之南还是不说话,那个司机师傅又说道,“我觉得你男朋友人不错。”徐之南有些惊讶,正要问他怎么知道的,那个司机师傅笑了笑,说道,“你刚上车你男朋友不放心就跟了上来,现在还在后面呢。等下到了你家门口,他下来跟你道歉,就原谅他吧,你看人家多紧张你。”   徐之南顺着他的目光朝后面看去,果真看到卫陵的车子紧跟其后,远远地就能看到他那张俊朗的脸。   徐之南勉强地笑了笑,吃饭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她付钱下车,然后头也不回地上去了。 ☆、59|第33章   第五十九章   家里开着灯,厨房里飘来一阵肉香,听到有人开门,陈徵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徐之南,他一下笑了,原本清冷的脸上瞬间好似烟花绽放,“你回来啦。”   徐之南勉强笑了笑,陈徵走上来接过她的包,这才看到,藏在阴影下面徐之南一张素颜。她今天穿得精致隆重,跟素着的这张脸完全不搭,刚才站在门外光线又不足,看不清楚,如今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她脸上的妆容已经没有了。“你怎么了?”   徐之南摇摇头,她不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陈徵,便问他,“你在厨房做什么?”   陈徵笑了笑,“做狮子头,焖一焖,晚上就可以吃了。”   徐之南点点头,“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徐之南今天也确实累了,刚才在卫陵那里,有一腔义愤支撑着并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整个人两眼发昏。她点点头,转身到自己的卧室里换衣服去了。   陈徵看得出来,徐之南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能让她遇到事情又不说的,也只有卫陵楽。想到卫陵,陈徵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他那些幽暗且难以言说的感情,好像在这个男人面前什么都不是了。陈徵走到窗户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胸中的压抑排出来,结果一低头,就看到单元门不远处停了一辆称不上熟悉的车子。   他偏头往徐之南的卧室看了一眼,原来,果真是她遇见了卫陵......   “你在看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视线收回来,徐之南就换好衣服拉开门出来了,正好撞见他的目光。陈徵想了想,对她说道,“卫陵的车子在下面。”徐之南轻轻“喔”了一声,再没有其他反应,打算进到厨房里做饭。谁知道刚刚转身,就有一个温暖的臂膀抱住了她,徐之南先是浑身一紧,但马上就发现身后的这个人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原本想要挣脱他的怀抱,那一瞬间突然心就软了,缓缓放柔了身体,问他,“做什么?”   眼前的窗户清晰地印出他们两个相拥的身影,仔细看来还能看到陈徵脸上此刻薄薄的红晕。他的声音就在徐之南耳边,却又带了几分孩子般的执拗,“之南,我喜欢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曾经在心口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在脑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场景,终于有一天能够对她吐露。说出来就感到一阵轻松,好像并没有什么艰难一样。然而,陈徵知道,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他这一生的勇气。   他顿了顿,像是自嘲又像是跟徐之南作保证,“虽然,现在看上去我是没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句话,然而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有我爱你,你并不是一个人。   开头那句话说完,好像后面的话都顺畅了许多,他连个磕巴都没打。只是身体还是紧绷的,徐之南想要挣开他的怀抱,然而他抱得紧紧的,想要挣开却不行。陈徵不是卫陵,他总能用看似莽撞天真的方法击中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徐之南可以对卫陵拉下脸,可以对他大吼大叫尖酸刻薄,但面对陈徵,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把最柔软的一面展现给他。   挣脱不开她索性放弃了,微微仰头,窗户面前,陈徵的眼睛也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像是装满了无尽的欲说还休,每一个抬眸,都击中她的心。徐之南刚刚才经历了卫陵那番胡搅蛮缠,也才从一段无望的感情中抽身出来,她现在不怎么想接纳另一段新的感情。然而看到陈徵的眼睛,她心里的拒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徐之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面对也不忍心面对一样,“陈徵,我离过婚了。”她现在满身疲惫,实在没有精力再像以前爱卫陵时那样去爱另一个人。陈徵用他最真诚的感情去面对她,她却不能用同样干净的感情回报他。不是她不愿意,而是经历不同,心境跟以前差了千山万水,就是努力她都不能办不到。这样不对等的交换,她自己曾经都是受害者,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委屈,她不忍心陈徵再走一遍她的老路,况且,这种情感置换,对陈徵来讲也并不公平。   抱着她的双手又紧了紧,像是怕她溜走一样,甚至带上了几分孩子般的执拗。“我也坐过牢。”陈徵摇头,“我并不在意。之南,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他偏过头,轻轻用挺翘的鼻尖擦她的耳朵,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又像是将她供奉,明明已经心向往之,却不敢逾越半分。“我不在意你是否结过婚,不在意你是否离过婚,也不在意你是否爱过其他人,我只知道的,之南,我爱你。”   他的表白简单而直接,充满孩子般的纯真,像春雨一样缓缓滋润徐之南早已经干涸的心田。她知道她不应该答应陈徵,无论从时间还是人物来讲,他们两个都不是恰当的。她虽然此生只爱过卫陵一个人,但心里早已经过尽无数山水,她不能将最鲜活的感情拿去滋养陈徵,而他,却用此生最隆重的感情来迎接她,等着她的到来。如果真的接受,徐之南觉得自己就跟那些骗人感情的老男人没什么区别了。然而她就是不忍心拒绝,不忍心看他颓丧,不忍心看他失望。   徐之南微微闭眼,想到今天下午卫陵给她的那个吻,好像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亲密过,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即使她已经打算放开,依然觉得满腹心酸和苍凉。   她和卫陵已经错过,难道还要在错过陈徵吗?   说是不忍心,也许其中暗藏了些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私。爱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太痛苦,还不如换一个自己不那么爱的,起码更加轻松。她干涸的心田啊,早就需要一段润物细无声的感情来滋养了。   徐之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陈徵放在她腰上的手。这样含蓄的回应,却给了陈徵无限的惊喜,他抬起头来,看向窗户中他们两人的影子,男子的眼眸清澈如少年,其中带着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兴奋和喜悦。他一把将徐之南翻过来,“之南!之南!”因为太过兴奋,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之后便突然失语了,徐之南见他如此,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眼中深沉的哀伤被喜悦取而代之,像是一潭死水被一颗小石子砸下,瞬间荡漾起无数水纹。   陈徵一把将她抱起来,高兴地在客厅里转了几个圈儿,他眼睛大而明亮,好像夜空中两颗明星。陈徵仰头看向徐之南,“之南,我真是太高兴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认真极了,好像此刻手上的这个人就是他今生的珍宝一样,是他用尽一生都要好好收藏的人。   徐之南觉得原本柔润的心田突然就被这样的眼神填满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陈徵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突然觉得有些想哭。那些被人薄待的日子,那些被人轻视的日子,那些她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日子,好像终于有了意义。她一向不喜欢有些女孩子,说什么要“被人妥帖收藏、仔细安放”,觉得过于柔弱,过于依赖他人。不过现在,她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把身上那些无关紧要的担子分给其他人一点儿,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我结过婚了。   我也坐过牢。   我们两个人都不是毫无污点毫无过去的人,这样才是最好的匹配。   跟陈徵确定关系了之后,徐之南觉得好像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反正他要么是在学校,要么是在兼职。大概是想着那天告白时他跟徐之南的承诺,就算还在上学也都要努力,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徐之南见陈徵反而少了。加上她后来又忙,这个恋爱谈得也无非是比以前多了几道有着淡淡情意的电话而已,细说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转眼就到了期末,陈徵学校里搞了个活动,他和几个同学跟着老师一起去了国外,徐之南忙着采买年货,打算回家。   没曾想会接到卫陵的电话。电话里的内容,更是让徐之南啼笑皆非。   电话里不方便她训人,正好卫陵就要约她出来,徐之南就赴约了。自从买衣服那次卫陵对她动手动脚被她骂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上来找过徐之南。她还以为卫陵忘记了,或者终于放下了,哪知道他是在酝酿大招。   见到卫陵,徐之南心里的火气就再也压制不住了,顾不上此刻环境安静,她坐到座位上就冲卫陵低喝道,“你有病吧卫陵?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我们离婚了离婚了离婚了!我跟你没关系了!大过年的为什么还要我去你家帮你圆场?” ☆、60|第33章   第六十章   徐之南气极了,一上来就对卫陵发了一通火。她生起气来,脸上露出两坨红晕,比平常多了几分生气。徐之南是那种真要特别生气一般会闷在心里,但一旦发出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人,她冲卫陵大喊大叫一场,心里反而好受了不少。原本窝在心中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不少,只是还是不愿意看到卫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愤愤地把脸转过去,不想看到他。   卫陵被徐之南这么一顿骂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徐之南看见他那副样子就生气,她想说话,但还没张嘴就知道她的苦口婆心换来的只有卫陵的不在乎,索性连喉咙间的那点儿话也吞了回去,看他要怎么办。   见她生气,卫陵连脸色都没变,给她的杯子续了一杯水,温言宽慰道,“消消气消消气,我不过是让你帮我一个忙而已。”徐之南这下倒脸色淡淡的了,看也不看卫陵一眼,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只听卫陵又说道,“我也一直在找机会跟我父母讲我们两个离婚的事情,但是没有机会啊。你也知道,我平常不怎么回去的,跟他们自然少了交流。如果我一说,肯定免不了问一场,还会来打扰你,你愿意被他们打扰么?”   开玩笑呢,卫陵到现在都不认为他跟徐之南两个离婚了,当然不可能这么早就告诉自己的父母他跟徐之南离婚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面,徐之南还是他的妻子,还是那个数年如一日等在家里等他回来的那个人。她现在不过是气不过,想不通,等到将来她被自己感动了,总会再回来的。   徐之南转过脸来,冲他扯了扯嘴角,“那行,那现在说。”以前不是不好说吗?现在她本人就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放心吧,我不怕被打扰。”   卫陵脸上神色一僵,徐之南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来,从包里拿出电话来,作势要给卫陵的父母打过去,“你不打,我打。”她说着就要拨号码,结果手上马上一空,手机已经被卫陵抢了过去。他把徐之南的手机放在腰侧,皱着眉说道,“徐之南你怎么这样呢?”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怼,仔细听来,却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虽然我以前是有很多地方对你疏忽了,但是我父母没得罪你啊,这大过年的你干什么让他们不高兴啊。”徐之南这电话一出去,卫陵家里这个年也就不用过了,一定会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他本意是在来找徐之南跟他一起回老宅的,顺便找机会跟她亲近亲近。卫陵如意算盘打得好,徐之南原本对他就有很深的感情,回了老宅,两人话又没有说清楚,在父母眼中他们还要做戏,到时候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疏了。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徐之南对他没那么抵触了,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哪知道,他却忘了,徐之南这个人软硬不吃,他把擂台都摆下了,她连个接招的意思都没有。   徐之南听得一哂,反问他,“我怎么哪样啊?”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好像到了现在,卫陵即使已经同意他们离婚了,但在内心深处依然不认为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她想起以前跟卫陵说的那些话,发现他也只是当时难受,事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不知道是因为卫陵家庭环境的关系,还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面,徐之南就是个从来不会离开他的人。她想了想,把自己已经跟陈徵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卫陵,“我有男朋友了。”   卫陵听见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笑,脸上充满了浓浓的不信,“别扯了,你男朋友是谁?那天跟你相亲的曾向隅吗?他后来可跟我说了,你们两个当时都是赶鸭子上架,对彼此都没有意思。”   徐之南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卫陵偏头看她,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若是此刻仔细听,会发现他喉咙有些干涩。   徐之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是陈徵。”又补充道,“不过不是在我们婚姻存续之间,而是我跟你离婚之后。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久——”   “哐当”一声,一个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面,里面荡起来的水溅了几滴在徐之南脸上。她没有抬头,对面清晰地传来卫陵粗重的喘息声,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表情一定不好看。   “你再说一遍,是谁?”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雷之势,带着雨点一般朝徐之南砸下来。她却毫无不畏惧地抬起头看向他,重复道,“是陈徵。”   “哈。”卫陵突然发出一声浓浓的嘲讽,“徐之南你真行。你这是在故意羞辱我吗?你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个杀/人/犯——”   “卫陵你住口!”他没有说完,徐之南就打断他的话,“我并不觉得喜欢上一个不如你的人就是在羞辱你,陈徵就算曾经做过错事,但那时候他还小,根本不懂事。他不过是不像你一样有个良好的出身,你凭什么看不起他?”   卫陵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到徐之南会跟那个小白脸儿在一起耳病厮磨,他就觉得胸中有团火在燃烧。稍有不慎,就会冲上来,把他自己烧个精光。   但要他因为一个小白脸儿,还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种给徐之南赔礼道歉,他是做不到的。卫陵扬了扬下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却沉沉地锁住徐之南,他笑了笑,有些讥诮的样子,“我是看不起他,但不是因为出身。这世上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的人比比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堕落,杀人......无论他现在洗得多么白,都掩盖不了他曾经是个少年犯的事实。   听他这样说,徐之南嘴角也露出几分讥讽来,“是啊,那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关子衿姐妹一样,豁得出去不要脸,能有机会攀上你这个大少爷。”关子衿和关菲菲,就像他们之间的一个死结一样,一辈子打不开。徐之南这话一出口,卫陵脸色就变了变。是啊,他自己原本也不清白,哪里还有资格去说别人?   徐之南见他变了脸色,知道说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把话挑明,“你如果觉得你自己不好跟你父母讲,那换我来讲。反正这件事情他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告诉他们,也好让你妈妈多给你留心一些名门淑女,趁早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至于我,你就不要管了。”她拿了衣服和包包,站起身来,就要转身朝外面走去。谁知道刚刚一迈脚步,手臂就被人拉住了。卫陵的脸隐在沉沉的青影下面,眼眸垂着,让徐之南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是听声音,好像有些委屈,又带着十分的伤心,“你真的想好要跟他在一起了吗?”   “不是我看不起他,而是......那些事实不会因为你不去想它就不存在,陈徵的过往,不可能没人知道。一个政法界人员跟曾经的当事人在一起了,这个当事人还是刑满服役人员,曾经犯下的过错不是什么偷抢,而是杀人!这后面代表着什么徐之南你想过没有?”他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她这才发现卫陵眼中居然有几分湿意,“你将来是要成为法官的人,他在......你的事业要怎么办?”   徐之南听了,微微有些恍惚。这件事情这些日子以来,像一块大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公务员原本就跟一般的职业不一样,政法线上更是如此。如果陈徵之前的事情被曝光,又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她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外地人,想要在s市立足,恐怕有些艰难。   一边是她的梦想,一边是她的爱情。如果是以前那个徐之南,就算再爱一个人她都一定会舍弃掉这段在所有人眼中都不看好的感情,但是只要一想到陈徵那双眼睛,徐之南就觉得心中一痛,要把他丢开,就变成了舍不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每次只要一想,就被她自己强行地转移了注意力。一向喜欢迎难而上的她,难得想要逃避一件事情。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不管她跟陈徵有没有结果,但现在她都要跟卫陵把话说清楚,“想没想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看到卫陵眼中明显地一暗,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到底,“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工作了。”卫陵手一震,徐之南趁机挣开他的手,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卫陵看着徐之南离开的背影,心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悲戚。他之前就还觉得徐之南找陈徵是为了给他难堪,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但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已经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了。那个人,是不是陈徵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对她的好的、她喜欢的,不管是谁她都会接受。只是这些,跟他卫陵,都丝毫没有关系罢了。 ☆、61|第33章   第六十一章   徐之南自然是没有跟卫陵一起去他家的,单位要大年三十那天才放假,徐之南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就带着在s市买好的年货开车回去了。到家的时候还不算晚,吃了晚饭就跟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面放着的东西她不喜欢看,徐之南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看看美剧什么的。没想到刚刚看了个开头,门就被人推开了。徐妈妈走进来,徐之南看到她心里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妈妈张嘴便是,“你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   提到这件事情,徐之南就想起那天卫陵跟她说过的话,头又疼了几分。别过脸不去看自家母亲,兀自说道,“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到了徐之南妈妈耳朵里面自然就是还没有结果了。她坐到徐之南身边,问她,“我有个同事,她的一个侄子,是s市的医生,只是工作可能不是很好,不是什么三甲医院,但也是国家出资的,有编制,还是硕士学历。正好过年回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见一面?”   徐之南就知道她进来是说这个的,当下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看自己妈妈,“妈——”她嗔怪道,“我都说了我暂时还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听她这么说,徐之南的妈妈一下就急了,“你现在不去想,打算什么时候去想?你是离了婚,但是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嫌弃别人条件不好,那卫陵条件就好嘛,但结果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心的褶皱看起来又深了几分,“你也别太挑了。虽然我跟你爸爸都说离过婚没什么大不了,也知道你能干。但是......真要把你的硬件条件放出来,也只是一般而已。”虽然是重点大学本科,然而也仅仅只是个本科。在如今硕士博士满大街跑的年代,纵然许多单位都要看第一学历,但本科说出来到底还是不怎么够。人也不是多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仿佛就只有她现在的职业了。然而这个职业细究起来还是不太行,比如没背景,工资低,搞不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女孩子挑男孩子的工作有没有前途,男孩子一样挑女孩子的工作。况且,徐之南还有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联想到她跟卫陵结婚几年都没有孩子,又生病,很难让人不忘其他地方想......   想到这些,徐之南的妈妈就觉得眼前一阵晦暗。当父母的总想让子女有个好的归宿,但并不是所有的结婚都能叫做“归宿”。如果真有那么方便,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离婚了。   徐之南听到她妈妈叹气,就觉得额头一阵抽抽,她叹了口气,转过脸来对她妈妈说道,“你不是之前都说了不逼我吗?”   “我这怎么能叫逼你呢?只是叫你去看看,合不合适要见了面才说。”徐之南的妈妈看着她,又是一阵叹气。   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的徐之南被她妈妈的这几声叹气搞得没办法。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要是不答应她能在旁边说一晚上。但是,要她去赴一场相亲,把自己的好的不好的拿出来给人评头论足,徐之南就觉得一阵恶心。跟曾向隅那次是领导介绍推脱不掉,但是自己母亲这边,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了。   明明知道眼下并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徐之南还是讲了,“我有男朋友了。”   徐妈妈听到她的回答,眼睛立刻一亮,连忙说道,“哪里人?做什么的?对你怎么样?”   “就是s市本地人,对我还不错。”徐之南可以忽视了还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她妈妈也察觉到了,又问道,“什么工作呢?”   徐之南知道这事情不能告诉自己妈妈,要不然又是一阵好闹,便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你烦不烦啊,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当然要问清楚了,要是不合适赶紧让你们两个断掉啊,难道真的要让之前的事情再重演一遍吗?更何况,问清楚我觉得合适了,我还要跟人家退信呢,难道要让那个医生一直等着吗?”徐妈妈说完,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徐之南。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今天晚上就这么把她跟陈徵的事情这么说了出来,要是知道陈徵坐过牢,杀过人,她的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不说,那岂不是在她自己心里,陈徵也是个不值得原谅、不值得被重新接纳的人吗?可是一旦告诉了,非但跟自己之前说出来的目的相反,更加会惹来父母的担心也不理解......然而,徐之南也知道,如果她要跟陈徵走下去,父母这一关,迟早都是要过的......   她想了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被妈妈影响,“他还在念书,是我校友,f大的美术生。”   “哦。”听到徐之南这么说,徐妈妈自然就想岔了,“是硕士研究生还是博士研究生啊?以后出来在高校当个老师什么的,虽然我和你爸爸都不怎么喜欢搞艺术的,尤其还是大学里面的男老师,不过退一步想想也不错了——”   “不是的。”徐之南忍无可忍地打断她妈妈的话,“他不是什么硕士也不是博士,他......就是个本科生,今年刚刚考上。”   纵然没有看母亲的脸色,但徐之南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你在干什么呢?还在上大学,今年才刚刚考上,这人年纪得多小?”   “不......”徐之南有些急切地辩解道,“他比我还大几个月,是因为一些事情,才耽搁了当初升学,如今已经走上正轨了。”她想强调的是后面的那句话,但是妈妈却在意的是前面的原因,“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一再耽搁,把自己耽搁到了二十六岁才上去了大学呢?”   徐之南家是最传统的中国家庭,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走的都是最常见的路子。或许他们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他们却是这个社会最稳定的一份子。到了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从来没有例外。自然,陈徵这样一耽搁就是七八年才上大学的,在徐妈妈眼中算不上什么正道。在她看来,十*岁该上大学了,哪怕你念个二专你也是正儿八经经历了高考考出来的,虽然学校差了点儿,但起码没有走弯路。但是你在中间耽搁这么多年,就算考了个好大学,但比起那些顺顺利利一路念出来的孩子,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徐之南知道她妈妈在介意什么。当大家都在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从他们一群人中间消失了几年。很难让人不去想,这些年他干什么去了。反正父母都是要知道的,徐之南原本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说这些,但既然妈妈问了,她还是打算说实话,“他......之前在坐牢——”   “什么?”徐之南还没有说完,她妈妈的声音就陡然高了八度,一对眉毛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他坐牢?怎么会坐牢呢?徐之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喜欢上这样的人?那么多好人你不去挑,每次都挑到这样的货色。”   她的声音很大,在外面看电视的徐爸爸也听见,连忙小跑过来问道,“怎么了?你们母女俩又在吵什么?”   徐之南的妈妈已经哭了,见徐爸爸过来,她转过头冲他骂道,“你看你教的女儿,她找了个坐过牢的男人当男朋友。”   徐爸爸听到她的话,也是悚然一惊,徐妈妈已经在那边骂开了,一会儿说徐之南不识好歹,不长眼睛,挑来挑去都挑不到好的;一会儿又骂徐爸爸,不知道教出个什么东西来,不孝顺让她操心就算了,还几次三番地不把自己的婚姻当回事。   徐之南和她爸爸原本心情就不好,被徐妈妈这么一吵,更头疼了。徐之南转过头去看了她妈妈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你能不能别吵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不是我想的那样子,那是什么样子?”徐妈妈正要训她,就被徐爸爸一个眼神给打断了,“你能不能先出去,在这里越来越乱。”徐妈妈听了他的话,有些不甘心地转身,边骂边从徐之南的房间里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父女两人,徐爸爸坐到她身边,叹了口气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徐之南抿了抿唇,把她跟陈徵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徐爸爸听了,脸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反问她,“你想过没有,如果要跟他在一起,你的工作怎么办?”政法系统不比其他,最看重的就是出身,要是让人知道徐之南身边有个坐过牢的少年犯,她这辈子基本上就全完了。   “这后果有多严重,我不说你也知道。或者说你可以放弃这份工作,转行做其他的,甚至继续做你以前的老本行,我且不说你的身体能不能再承担起以前那么繁重的工作压力,你就是回去还能不能有以前的地位,就是说这个男人,他值得你放弃原本安逸的生活吗?”   “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无论是你跟卫陵在一起还是你们两个离婚,你其实在经济上都没吃过多大的苦,真正的苦是你自己心里的。他才上大学,艺术生的费用有高不用我跟你说吧?你又不像以前那样收入高了,现在拿的是阳光工资,一个月也就那几千块钱,花在你自己身上都还相当紧张,哪里还来的余钱帮助他?你想要帮他,就要节衣缩食,就算卫陵给了你比较高昂的赡养费,但你真的能拿一辈子拿得毫无愧疚吗?他现在什么经济能力都没有,你打算把他一直养到毕业?等到将来他功成名就了,换了你?” ☆、62|第33章   第六十二章   推门进去,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在浓浓墨色包围下,那点儿微光显得格外温暖,却又同样微弱。   徐之南拎着包包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光,长久无语。大概是一个人在这炎凉的世间走太久,连那点儿光芒都成了难得。许多人都想攀着这点儿光芒,却忘了这光芒原本要自己存续都困难。   陈徵听到声响,从厨房里出来,乍然间见到徐之南站在门口,当即就被吓了一跳,“你回来了不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仿佛时刻带着情人般的缱绻一样。徐之南笑了笑,把包包一扔,扔到沙发上,弯腰换了鞋子。   陈徵走过来问她,“你吃饭了没有?你回来怎么也不提早说一声,我好等你啊。”徐之南先是摇头,听了他这话才抬起头问他,“你这么早吃了吗?”陈徵摇了摇头,“没呢,只是过年买的菜不多,我怕你回来了就不够了。”   徐之南换好鞋子,跟他笑了笑,“没事,将就一顿吧。”她走到厨房,看了一眼陈徵已经准备好的菜,洗了个手就开始低头切菜了。   陈徵看了看她身后,什么都没有,不像徐之南以前那样,每次从家里过来都要带好多东西。她仿佛是......打的空手回来。   陈徵心中微凉,整个人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浑身的力气都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在客厅里停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走到厨房。   头顶一盏灯光,照在徐之南的脸上,她神情冷漠,并没有往日的温情。陈徵突然就升起一种没有来由的慌乱,他像个在水中不停挣扎的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徐之南这根救命的稻草,他以为他能得救,然而他忘记了,稻草也只是一根稻草而已,他如果再紧紧抓住,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他们两个一起沉入水底,永无天日。   他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来问她,“之南,你......回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早回来。还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呢?   徐之南一顿,随即抬起身子来,转过身朝陈徵一笑,“什么事情?”她的笑容有着平常没有的灿烂,徐之南几乎从来不这样笑,她这样冷静克制的人,就连笑都是克制的。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的笑容显得十分的刻意。   陈徵走上前来,湿漉漉的目光看着她,“是不是......你父母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了,他们反对?”   徐之南听了他的话,只觉得眼前这些蔬菜和肉没有来由地让人烦闷,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菜刀,不由自主地站直身子,微微抬了下巴,那是她碰到困难时惯常有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无坚不摧,让她一个人能够面对世界上所有的困难。   她皱了皱眉,陈徵觉得自己的心就跟着她皱眉一起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当初在法庭上接受审判时,他也是这样的感觉。迷茫,不知所措,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要去向何方。他在身边看不到一丝光明,他整个人都被黑暗笼罩着,那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徐之南的姑娘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就像鸿蒙初始的第一道光芒,虽然微弱也并不如何温暖,但还是让身处炼狱的他,得到一丝仅有的安慰。   这么多年来,他将徐之南视作他今生唯一的光芒,贪婪地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她自己,也相当需要光芒的照耀。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在付出,自己在接受,这样的相处,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难以为继吧。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无怨无悔地被当做太阳。而徐之南,原本也是一个需要这些的人。   陈徵觉得,下半身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他看见徐之南微微张口,虽然神情淡然,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莫名地心安,“没有的事情。”她转过头来对陈徵勉强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处理的。”   好像一阵春风吹遍他的身体,陈徵之前还不能移动的腿突然就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他早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是徐之南又带领着他重新进入到这个世界,他简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连徐之南也放开了拉着他的手,他应该怎么办。他所求的不多,整个世界抛弃自己,只要徐之南还愿意拉着他就好。还好,她没有放开。   陈徵走过去,仗着自己比徐之南高许多,抱住她,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低声说道,“之南,你父母会不同意,我也理解。”说到这里他也笑了笑。是啊,哪对父母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杀人犯呢?他们不会问缘由,只会看结果。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徐之南一样,看着他这一路走来,理解他,关系他,照顾他。“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徐之南抬起头看向陈徵,灯光下,他一双湛黑的瞳仁像一对宝石一样,他的承诺也像是要深深地印入徐之南的骨髓和内心深处一样。“我会做得越来越好,会让他们放心地把你交给我的。”   他说得很认真,徐之南和他都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对徐之南的承诺,更是对他自己未来的承诺。   徐之南心中还是有些惊讶的,她一直以为,陈徵是个软弱善良的人,这样的人难免有的时候意志不坚定,然而今天晚上陈徵给她的保证,却让徐之南对他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那样认真,那样坚定,还是陈徵从来没有过的。   徐之南反手抱住他,抬起脸来冲他微笑,“我相信你。”   陈徵过年的时候跟着老师一起去了国外,像他这样认真的人能做出的承诺往往跟自身实力有关,看样子,这次他在国外的境遇,还算好。   吃饭的时候,徐之南问他,“你这段时间,在国外怎么样?”   陈徵一边把排骨上的肉剔给徐之南,一边说道,“还行。有个国外很出名的经纪人,觉得我还算可以,然后,老师也有这个意向。”   他的笑容灿烂,丝毫没有杂质,不仅是他自己,连看的人也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陈徵就是有这样的一种魔力,不仅他自己天然纯净,连带着别人也会跟着一起。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完了,陈徵的寒假却还在继续。他要交作业,老师又不停地在催,即使两人各睡一个房间,徐之南也都知道,陈徵经常通宵。眼看着他眼底的青影越来越重,她忍不住劝道,“要不然你休息一下吧,别成天熬夜了。”   陈徵一口叼了面包,一面穿好衣服,在兜里放了瓶奶,就朝着门外走去,“没办法,稿子没有完成。”他今天要去学校让老师看画,昨天晚上熬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这样的状态徐之南说了几次,但是陈徵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说了几次,陈徵没烦,徐之南自己就烦了。她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虽然累,但起码累得有价值。老师既然还愿意指点你,就说明你这个人还有前途,等到哪天老师连说都不愿意说了,那就是你这个人真的没救了。所以陈徵现在这样的状态,非但不能怪老师,反而要好好感谢他。如果不是他这样不厌其烦地给陈徵讲解指点,他未必能进步到这么快。徐之南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也是经常熬夜,跟着老师一起做课题。那时候她还是个本科生,身边多是一些硕博研究生,一个本科生能够进去,哪怕就是跑腿,也是一种肯定了。   而且,这样的日子虽然累,但徐之南看陈徵,也是乐在其中,痛并快乐着。   不管怎样,再累有收获就好。   任何人,不管这个人家世背景智商如何,真要做出一番事业,不好好努力一番那是不可能的。   难得一个周末,徐之南见陈徵这段时间瘦得厉害,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知道他辛苦,就让他回来,煲了汤给他喝。两人吃饭的空隙中,徐之南问他,“要不要请你老师吃个饭?”徐之南是觉得,老师既然这么看重陈徵,不管他是不是在拿陈徵当廉价劳动力,他们都要承这个情。一顿饭要不了多少钱,但却能把姿态摆出来,让老师知道自己这番心血陈徵不是没有领情,也给他一个回应。   陈徵却摇了摇头,“不用了,他现在正在筹备画展,上面也有我的画,真要请客,等到画展结束了之后吧。”   徐之南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是实话。她现在的收入不比以前了,虽然有卫陵的赡养费,但是她还真的做不出拿着人家的钱问心无愧地挥霍那种事情。能够省一顿也就省一顿吧,几次三番请别人吃饭,也不太好。   他提起画展,徐之南也正想问他,“你一天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那兼职怎么办?”她其实要问的是,陈徵还有没钱,别没钱了硬撑。   “早就没去了。”陈徵不在意地说道,“导师让我帮他打工,工资跟那边差不多,刚好够生活。”   徐之南听了他这样说,这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63|第33章   第六十三章   陈徵老师的画展过了没多久便开始了,他专门开辟了个展区来放他学生的作品,陈徵的画作自然也在其中,还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展览上,画作被卖出去几幅,陈徵也有。价格跟老师的比起来也不算太高,但他已经很满意了。出来时跟徐之南说起,整个人都好像忍不住要长翅膀飞起来一样,虽然满脸倦容,但眼角眉梢都是兴奋。   徐之南看着他那样子,自然心里也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并不踏实。可是看到陈徵脸上的笑容,徐之南那点儿担心,又瞬间被他的笑容给冲淡了。   陈徵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被那边叫走了,这里大多都是些文艺人士,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跟这方便一点儿边不沾,一个人不认识,难免觉得有些寂寞。转身过去看了一会儿墙上的画,徐之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过脸饶有兴味地观察身边的其他人。嗯,看着那些在眼睛在场中不停逡巡地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们,徐之南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寂寞了。   好像看不懂画的人,不是她一个呢。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徐律师。”徐之南还没有看见人,就已经听到声音了。不远处,关菲菲娇笑着放开挽着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朝徐之南走了过来。   “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关小姐和你父亲。”刚才她挽着的那个男人年纪虽然有四十来岁了,但是要当关菲菲的爸爸还是年龄小了点儿。徐之南不用想也知道关菲菲跟他是什么关系,她故意这么讲,就是不想让关菲菲好过。   果然,看到关菲菲脸上一黑,徐之南心里瞬间涌上几许快意来。有些人可能天生就磁场不对,她跟关菲菲,就是没有关子衿和卫陵那档子事情恐怕也很难和平相处。甚至就是伪装出笑脸好好说个话都不行。   徐之南站在原地,看着关菲菲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她原本就要比关菲菲矮一点儿,鞋子又比她低,这样加起来,关菲菲几乎要比她高了半个头。她走到徐之南面前,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满脸的鄙视。徐之南却并不在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她,“关小姐不是一直想把我从‘卫太太’的位置上赶下来吗?我现在自请下堂了,你怎么不继续呢?”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件事情,关菲菲跟她新仇旧恨就一起来了。她低头看着徐之南,美瞳后面一双大眼睛也能看出来浓浓的恨意。不过她也知道,在徐之南手底下吃了这么多次嘴上的亏,关菲菲也学乖了,决定不再跟她打嘴仗。眼中的恨意只是一瞬,转眼便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问徐之南,“我听说徐律师跟卫大哥已经离婚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徵,笑了笑说道,“现在跟这个......小画家在一起了?没看出来啊,徐律师原来还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心情,原本以为你个不解风情不懂文艺的人,谁知道藏得倒是深。”   她突然扯到陈徵身上,徐之南有些紧张。但是输人不输阵,她一向不喜欢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面放到仇人面前,更不会给别人攻击自己的借口。她笑了笑,对关菲菲说道的,“不劳你费心了。不过说起来,关小姐倒是一直很喜欢管闲事,以前是喜欢管我跟卫陵的事情,现在又来管我跟陈徵的事情。管来管去,好像都跟我有关,难不成你喜欢的人其实不是卫陵,而是我吗?”   关菲菲脸色不变,笑了笑,说道的,“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虽然称不上愉快,看在大家同为女人的份上,我还是想劝一劝徐律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学生,别到时候血本无归啊。这钱还好说,只要你人还在都能挣,但是这时间么,浪费了可就一去不回头了。尤其是女人的青春,尤其还是像徐律师这样,年纪已经不轻的女人的青春。”   “都说了不劳关小姐费心了。”徐之南也笑,“说起来关小姐虽然比我稍微小一点,不过这二十六七跟二十四五,差别也不是那么大呢。”她走上前去,靠近关菲菲,低声说道,“关小姐要把青春托付给一个可以当你爸爸的男人身上,我原本也不应该说什么,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纵然之前的相处不那么愉快,但我还是要说,钱买不来感情,但愿将来关小姐青春不在被换掉的时候,不要后悔,青春浪费在了一个老男人身上。”   她把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关菲菲,说完还尤嫌不够,看着她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讥讽来,“说起来,关小姐虽然有些像你姐姐,但这样一打扮,比你姐姐还洋气了些。”关子衿常年生病,身体并不好,整个人像个病美人一样,固然惹人怜惜,但到底差了几分活力。尤其是她的衣服,不知道是她故意为之,想要勾起卫陵的怜爱,还是她自己喜欢,基本上都是浅色,很少有深颜色,就算有也没有浅色穿起来那么好看。但关菲菲不一样,她身体正常,又是个学美术的,常年走在流行的前端,跟那个时候的关子衿比起来,是多了几分洋气。虽然姐妹两个美得各有千秋,但很明显,眼下这样子才是最适合她的。   看到关菲菲终于变了脸色,徐之南猛地一退,从她身前退了下来,朝她一笑,转身朝着陈徵的方向走去。   身后关菲菲的目光好像影子一样追随着她,徐之南却一派坦然,她不信关菲菲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以前她仗着卫陵,自己都不曾怕过,难道还会害怕现在的她吗?   陈徵把徐之南拉到身边,跟他的同学老师介绍她,徐之南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他的导师叫高歌,已经是国际上有名气的画家了。年纪不大,样貌平平,唯一让徐之南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一对眉毛,又粗又长,几乎要没入他的头发里面了。还有就是......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是审视又像是猜测,总之并不平常。这让敏感的徐之南有些不好受,却又因为他是陈徵的导师,对他有大恩,让她发作不得。   吃完饭,徐之南开着车把陈徵运回家。她因为要开车,躲过了席间他同学和导师敬过来的酒,倒是陈徵,一方面是因为今天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今天卖出去了两幅画,心情好,喝得有点儿多。饶是如此,他也没失态,一上车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睡了过去,一声不吭,跟条小狗一样。徐之南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中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陈徵歪着头在副驾驶上面睡得正香,她笑了笑,那副样子还真的跟耷耸着耳朵的小狗差不多。   陈徵的眼睛又大又圆,还漆黑发亮,他不说话就那么看人的时候,跟小狗没什么两样,很能激起人心中的保护*。一个男人让人这么想保护,这么心疼,也是少见。   许是徐之南的声音把他吵醒了,陈徵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徐之南脸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笑容。他以为徐之南是笑他睡觉时候的样子,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有些尴尬地说道,“你看什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流口水啊。   徐之南摇摇头,“你明明不能喝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语气轻轻的,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   陈徵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傻气来,“我高兴。”他是真的高兴。   从今天开始,他的整个人生都往前迈进了一大步,以前的种种,都会随着他的成功一起,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多年以后,就算有人提起来那段让他痛苦不堪满眼黑暗的过往,也都只是成功的人在到达光明的彼岸前,必须经历的一段过往,只会给他的经历增添一些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并不会有损他现有的光辉,甚至反而会更添光彩。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徐之南。   以前的那些,都是徐之南帮他,无论是在狱中学画还是出狱了上大学,没有哪一样不是徐之南倾尽全力地在帮他。虽然有他自己的努力,但真要说到作用巨大的,还是徐之南。但今天,他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人生道路上一件大事。他不仅仅只是卖出去了两幅画,更代表着他有能力给徐之南一个安稳的生活。不仅树立起了一道石碑,好像标志一样把过去隔绝在身后,面向他真正崭新的将来,还让他真正有能力跟徐之南站在一起,和她并肩而立,共看风雨。   甚至,在将来,他还能帮徐之南撑起一片天地,帮她承担来自人生的所有风雨。   未来的美好仿佛已经触手可及,前方甜蜜的果实几乎已经能采撷下来,陈徵甚至已经能闻到树上散发出来的清新果香。 ☆、64|第33章   第六十四章   陈徵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清明了几分,看着徐之南问道,“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现在下去吃点儿什么?”   徐之南想了想,又看了看前面堵得看不到头的车流,正好她刚才忙着装矜持,肚子里面实在没什么东西。况且陈徵被人灌了一肚子酒,也没吃什么,这下回去就很晚了,还不如就在这里吃了。   她点了点头,一边顺着车流把车子开出去,一边对陈徵说道,“你什么时候抽空去把驾照考了吧。”她工作一旦忙起来,恐怕没空送他。老是麻烦别人,不好。   徐之南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吃店味道不错,往常都是排着队来的,大概是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徐之南给自己叫了一碗桂花汤圆,陈徵吃了一笼蒸饺。在初春微寒的天气中,食物的热度和香气让他们两个身心一起熨帖了起来。   车子停在不远处,中途路过一家商场,徐之南突然停住了脚步。橱窗里一条蓝色的军式长裙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裙子是湖蓝色的,好像是羊毛做成的,上面还隐约看得见呢子的痕迹。版型很正,收腰收得很好,即使是在夜晚,也能一眼抓住路人的目光。   陈徵随着她的目光朝橱窗里看去,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眼下商场已经关门,要买也要等到明天了,他笑了笑,对徐之南说道,“明天买给你。”他刚刚收入了一笔钱,买条裙子还是做得到的。   徐之南却转眼就释然了。她已经过了那个想要一个东西就心心念念一定要拿到的年纪,裙子对她的吸引是短暂的,生活里那么多事情,她不再是曾经那个眼中只有爱情和学习的少女,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惦记一条很可能没什么机会穿的裙子。那么多的工作,足以让她转眼就忘记在街角偶遇的裙子。   曾经那个面对两三千块钱的裙子望而却步的少女,如今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将喜欢的东西买下。那个穿着半旧球鞋和校服、面目模糊的少女,站在精致的店面前不敢踏足的少女,如今已经能够随意地在这样的店里挑挑拣拣了。   好像每个女孩子都有这样的一段日子。因为囊中羞涩,连踏足都不敢,更不敢对店员说出“我想要试试”的话。连着心爱的连衣裙一起,是她们那些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暗恋,给原本苍白的青春添上一道并不光鲜的色彩。   徐之南仿佛看到好多年以前,在这样店面前畏手畏脚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揣着一份难以言说的爱恋,和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彩色的,除了自己。   而如今,她挽着真心爱自己的人,站在一条同样很好看的裙子面前,终于可以说出“不要”。是“不要”,而不是“买不起”。   她努力那么多年,无非就是想要对这个社会这个人世底气充足地说一声“不要”的能力。   她笑了笑,笑自己感慨太多。摇了摇头,拉着陈徵朝停车的方向走去,“算了。”   “怎么又算了?”陈徵不解,他可是亲眼看着徐之南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呢。   “谁有那个空专门跑到这里来试一条裙子啊。”见陈徵还是不走,徐之南只好换了个说法,“家里有好多这样的款式,也不差这一条。”说完又怕陈徵不信,徐之南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果然啊,人的审美是一款的。”   陈徵被徐之南拉着往前走去,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裙子。应该是春季新款,店家专门摆出来打版的,还特意在模特脚下放了许多的灯光,全方位地展现这条裙子的方方面面。然而,黑暗中,他总觉得那条裙子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感觉。纵然满身光华,身侧也是浓重黑暗,挣不开突不破。   徐之南虽然说了让陈徵去考驾照,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画展之后,他要忙着另外一个画展,这次就不再是高歌的了,而是他们几个同学的。加上还要有新的画作,要出去采风什么的,徐之南常常十天半个月看不到陈徵。大概是太累的关系,每次她看到陈徵,都好像要比上次见到他瘦一些。虽然不至于瘦脱了形,但按照他的身高来讲,他那个体重的确有点儿轻了。   好不容易碰到个周末,徐之南在家煲汤给他和自己改善生活,陈徵捡了个机会在他房里睡大觉。趁着汤在锅里慢慢煮的时候,徐之南开始打扫卫生。许久不做这些,她都生疏了,改行之后她不是没有请过钟点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时间比较多所以有空来仔细检查房间里犄角旮旯,她总觉得没有打扫干净。换了几家都是这样。后来徐之南总算意识到不是做家政的不认真,而是自己实在是太吹毛求疵了,恐怕除了她自己做出来的不会让她能挑出毛病来,换再多家都是这样。索性她干脆自己拿了拖把,开始打扫。反正嘛,以前不打扫是因为忙,现在有了时间她就慢慢弄好了。   前段时间她忙着一个案子,家里只是简单地扫了一下。今天空了,正好做个大扫除。她将房间里不用的都拿出去扔了,瓶瓶罐罐,有她用完了的护肤品,也有她吃完了的药。拉开抽屉的时候,徐之南愣了一下,她记得以前这里还有好几瓶抗抑郁症的药,她是搬过来了的。后来做了手术,医生就不让她再吃了,她自己心跳调整得好,也就渐渐不用那个药了。徐之南老早就想拿出来扔了,但是总是忘。今天拉开抽屉一看,才发现药不见了。   她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以为是自己什么时候又带去了其他地方,或者早就丢了,没有往心里去。不过她这个人,有了事情就一定会想个明白,她想来想去都没印象那药是怎么不见的,中午的时候陈徵起来吃饭,她就问陈徵,“我梳妆台里面有几瓶以前治疗抑郁症的药,你见着了吗?”   陈徵想了想,点了点头,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道,“我给你扔了啊。”   徐之南一愣,他抬起头来冲徐之南笑了笑,“我......我不是要故意动你的东西的。只是听你说你做了手术不能再吃那个药了,放在那里又怕你哪天想不开要去拿,索性......拿出来一起扔了。”   这样的话,倒也说得通。只是陈徵怎么知道她的抽屉里会有药呢?见她还有疑惑,陈徵解释道,“我那次见你放在里面的。”   哦。徐之南点了点头,总算是把心里的疑问给弄清楚了,安心地吃起饭来。   陈徵要忙着准备他的新画册,听高歌的意思,是觉得他天分难得,经历特殊,想要把他打造成为绘画界的新星。陈徵跟着他一起去外地采风去了,这段时间都不在家里。徐之南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若是真的闲极无聊,她就去找陈佳璐,反正她不怕烦。   寂寞许久的人,那种寂寞突然被人打破,还是真是让人不那么容易接受。还好陈徵不是那种很粘人的男孩子,况且他现在也没办法成天粘着徐之南,有的时候,徐之南还挺享受现在这样的状态。除了父母经常打过来询问她有没有分手的电话,日子好像没什么让她不满意了。   卫陵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徐之南有的时候也在想,以他的骄傲,应该是知道了自己有了其他的生活所以放弃了吧。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肯定做不来跟别人争抢的事情,尤其是抢的还是一个女人。说不定,他为了表示自己不输给徐之南,现在正忙着跟新女朋友相处呢。   其实在有些事情上面,她跟卫陵还是很像的。别的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没有来由的骄傲,他们两个真是如出一辙。   只是没有想到,本来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居然又再一次来找她了。   徐之南接到卫陵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以她对卫陵的了解,知道她有了新的感情之后,他不是应该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见她了吗?怎么又来找她了呢?这样的疑问直到她见到了卫陵本人都还没有退下去。卫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毫不留情地说道,“别想多了,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好歹也牵扯到你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吗?”即使这样说,眼睛还是牢牢地锁住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动作。   自从知道她跟陈徵在一起之后,卫陵心里就不那么好受。他以前总觉得,什么借酒浇愁什么嫉妒难耐,都是玛丽苏电视剧里演出来给女人yy的,但等到真正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些痛苦,好像蚂蚁一样慢慢从他的肌肤爬到他的骨髓里面,再慢慢到了他的心脏。明明又痛又痒,偏偏还不能拿出来。那种隔靴搔痒和痛入骨髓的不畅快,像钝刀子割肉一样,不肯给他来个干脆。   卫陵被这样的感觉折磨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在大项目正在开发的当口跑到国外去谈生意,两宗大事情一起压在他身上,仿佛只有巨大的工作压力才能让他将身体里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给压制住一些。   然而,国外的工作总有一天要完结,况且公司那么多人看着也不会允许他一直不会来,还有好多文件需要他审阅和签字,他不可能就这样丢开。在国外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卫陵终于回来了。没想到他回来迎接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个尘封多年的答案。   听他这样说,徐之南也生出几分郑重来,“究竟什么事情?”   卫陵眼中一暗,避开徐之南看过来的目光,“当年子衿......腹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65|第33章   第六十五章   “不想。”徐之南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说到。“且不说我并不想听到关子衿的任何事情,就是她腹中的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微微皱眉,“虽然是我自己愿意替她保守秘密的,但她也让我吃了不少的苦。我不说,一方面是当时念着你,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则。跟关子衿没什么关系,更跟什么真相什么缘由没什么关系。”   她不说,是她自己不想说,不说的原因在她身上,而跟关子衿无关。自然也就称不上要知道个什么缘由了。   甚至......如果不是当初阴差阳错,她跟卫陵不一定能走到现在这地步......当初徐之南把关子衿腹中的孩子当成是卫陵的,这个误会关子衿是知道的。但她没有说,任由徐之南误会下去,甚至还作茧自缚,黯然神伤了这么多年。如果说徐之南不恨她,那是不可能的。   见卫陵闭唇不语,徐之南低下头,“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办公室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呢。”她说完就打算就转身离开,卫陵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她,“之南。”徐之南抬头看他,她这才发现,卫陵眼中的神采,好像黯淡了许多,“我知道你避我如蛇蝎,更不想提以前的那些,但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他皱了皱眉,“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丝毫的好奇,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你说‘不想’,只是为了跟我怄气,跟我拉开距离?”   最终徐之南还是坐上了卫陵的车,卫陵说得对,毕竟是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事情,她也想去看个究竟。而且,她说“不想”,还真有几分跟卫陵怄气的意思。反正,卫陵说什么她就说什么不是,仔细想来,还是有些幼稚的。   徐之南的心思被人看穿了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一派泰然。卫陵的车子在一家咖啡馆面前停了下来,他将车停好,一边给徐之南拉开车门一边对她说道,“人,我约出来了,就在里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咖啡馆,卫陵订了包厢,他们进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是要比他们大一些。一身衣服倒是价格不菲,配上那张俊朗的脸,相得益彰。徐之南看到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定,这个男人,恐怕就是关子衿腹中孩子的父亲。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认知,一方面是因为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精英”的气质,那种感觉跟如今的卫陵如出一辙,另一方面她是觉得,能让关子衿背叛卫陵跟他在一起的,恐怕必须要是这样才可以了。只是看他脸色漠然,她却拿不住他当初跟关子衿的关系。   见到他们进来,那个男人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朝他们两个露出一个笑容,徐之南这才发现他笑起来好像有点儿坏。卫陵高傲,但到底是传统家庭出身的孩子,身上没多少不羁的气质。倒是这个男人,即使是穿着精致的西装,领带打得端端正正,徐之南也没有办法认为他是个很“乖”的人。   卫陵和徐之南坐到他对面,那个男人笑了笑,看向徐之南,“我叫舒叶辉,你好。”   徐之南跟他礼貌地笑了笑,“我是徐之南。”   舒叶辉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想到,当初那件事情困扰了你们这么多年。”   他不说徐之南都知道他说的当初那件事究竟是哪件事。只是提起来确实不太美好,徐之南也笑不出来,只是冲他扯了扯嘴角。   舒叶辉的目光转到卫陵身上,“不知道卫先生是在什么地方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以前的人联系了。”   徐之南这才知道这是舒叶辉和卫陵第一次见面,可是刚才听他们两个讲话,倒好像是卫陵叫了舒叶辉过来,专门给她把事情经过讲一遍的。   看到徐之南眼中流露出的神色,舒叶辉笑了笑,解释道,“我跟卫先生通过电话,他把大概事情跟我讲了一下,之前我们两个倒没有见过面。”他顿了顿,说道,“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当年一个无心的举动会惹来这么多事情,我也不会同意出来见这一面的。”   是啊,他是外人,可以看着徐之南他们这些人在求而不得的漩涡中挣扎而无动于衷,偏偏你还不能要求他什么,因为这跟他原本就没什么关系。舒叶辉能答应,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能将徐之南和卫陵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的问题一次性解答清楚。   卫陵看向舒叶辉,“这世上,找个人还不容易么?况且,舒先生生意做那么大,要找你还是很容易的。”事实上他还真的费了一番功夫。舒叶辉比他大好几岁,更比关子衿大好几岁,他们入校的时候舒叶辉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卫陵自从知道了关子衿腹中有孩子之后,就一直在暗中找人,要捋顺当年关子衿那段时间的踪迹。徐之南每天待在学校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备战高考,从来不跟学校班上的女生扎堆儿,当然不知道那段时间关子衿干了什么,跟谁走得近。   他找了好几个当初跟关子衿关系不错的女生来问,问来问去,顺藤摸瓜,自然而然地摸到了舒叶辉身上。找到了人,找个联系方式,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也是在他调查关子衿这段时间里,他才真切地发现,这个女孩子,跟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真的不一样。   即使已经去世了那么多年,即使问话的人中间有关子衿曾经“很要好”——起码是在卫陵看来很要好的闺蜜——提起关子衿,也有多怨怼。只是有些人看淡了,有些人顾忌着卫陵曾经跟关子衿的关系,没有明说而已。但卫陵什么心思?心比比干多一窍说的就是他,如何能感觉不到那些人对关子衿行事做事有些许怨言?何况还有人丝毫不顾忌,当着他的面就说曾经的关子衿如何如何。反正大家都不熟悉,现在不说心里那点儿陈年旧火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能刺伤一个关心关子衿的人,也就等于能刺伤关子衿了,不管那点儿痛有多少,但最起码,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念念不忘了。   卫陵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女生之间的感情这么复杂。   他记得其中有个他名字都已经忘记了的女生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卫陵你自己不知道吧,你有的时候可讨厌了。关子衿是你一个人的宝,你喜欢她,我们大家都理解。但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把她当宝吧?你这样要求,关子衿还真的就把她只当个宝了。成天在女生面前拿腔拿调的,什么不做什么,处处要人把她供起来。呵,凭什么呢?”   “喜欢她的是你们男生,又不是我们,你们要对她献殷勤,让你们自己去献好了,为什么要拉上我们?”她看着卫陵,带着美瞳的眼睛里满是讽刺,“你们自己都没发现,你们这群男生,和关子衿有多讨厌。甚至你们自己,比关子衿更自私更讨厌!”   她的话,让卫陵有片刻的闪神。是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徐之南和关子衿的事情,总认为徐之南念念不忘斤斤计较的是他跟关子衿曾经的那段感情,却从来没有想过,徐之南厌恶的不是那段感情,而是他当初在喜欢关子衿的时候,对徐之南做的那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他眼中,关子衿就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应该像个大小姐一样被供起来。然而他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喜欢着关子衿。因为喜欢,所以关子衿什么都不做那就可以。但因为不喜欢,关子衿什么都不做,就变成了不可以。   不仅仅是这样。卫陵仔细想了想当初种种,他发现,无形当中,他在以一种比较温柔的手段强迫别人像他一样接受关子衿。比如,他让徐之南照顾关子衿,让徐之南帮忙。虽然后来他都请过客,但是以徐之南的性格看来,恐怕那不叫感谢,而是施舍。   “你也发现了吧?你终于发现了。”那个女孩子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你在强迫别人像你一样对关子衿好。但别搞错了,我们又不喜欢关子衿。她那么做作那么矫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我们为什么要喜欢她?”她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你肯定要说我们可以拒绝的,但是你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情,谁能拒绝?”   “且不说当时学校里有多少女孩子是喜欢你的,又有多少人想巴结你,只要是你提出来的要求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帮你办到,就说我们不答应吧,你做了什么?”她脸上露出浓浓的讥讽,“我可是听说,那个时候关子衿不肯做寝室卫生,你直接请了保洁人员上来帮她打扫。就不说学校让不让进这件事情了,你知道有多少人不习惯别人到家里走来走去吗?你帮了关子衿,置别人的习惯于何地呢?”   几次保洁的钱,谁都可以给,谁都请得起。但是有许多人就是不习惯私人空间被破坏,不习惯被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破坏自己的清净,那你的保洁,打扫得再干净,我都是不喜欢的。   况且,凭什么要对一个关子衿,改变自己的习惯呢? ☆、66|第33章   第六十六章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卫陵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关键。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和关子衿两个人都缺乏那种换位思考的能力,这才让人反感。因为缺少为人设身处地的体贴,徐之南自然会觉得他对关子衿的好像针刺眼睛一样,联想起后来自己对她,更加难以接受了。   不过现在来看,好像换不换位,徐之南都不在乎了。   卫陵从那些人口中渐渐拼凑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也不熟悉的关子衿:冷漠,世故,圆滑,虚荣,连最起码的善良都没有。结合她曾经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关子衿仿佛一尊两面观音,一边是极善的一面,一边又仿佛是极恶的一面。甚至是,在那样温柔的外表下,掩藏着的,还有一颗相当叛逆的心。   他从来不知道,关子衿会跟当时学校外面的一群混混关系那么好。他在上中学的时候,关子衿虽然成绩不好,但是看起来还是个乖乖女的样子,听话又温顺,从来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然而在他上大学之后,好像原本压抑着的性情突然失去了一直盖在上面的盖子,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人还是那个人,长相打扮都没有改变,但是说话做事,已经不一样了。关子衿不再是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而变得叛逆嚣张,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不怕,甚至发起狠来连那群混混都害怕。然而到了学校里,她又成了往日大家熟悉的那副模样。   舒叶辉好像陷入了沉思一样,慢慢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关子衿时候的模样,“是在一家酒吧里。”他说了地址,跟卫陵查到的对得上号。那家酒吧离学校不远,也有些学生去玩儿,但是徐之南认为关子衿之所以会选在那里,是因为离学校近,她有时间赶回来。“好像是有人给她敬酒吧,她不乐意,直接拿了啤酒瓶子敲人家的头。”时间隔得太久远了,舒叶辉已经记不太清楚当初第一次见到关子衿时候的情形了。甚至连她的脸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记得,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然而他身边从来不缺就是漂亮姑娘,如果只是因为漂亮,还不足以吸引他的目光。当时让他停住目光的,是关子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狠意。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上去还在上高中的样子,居然会那么狠。   关子衿虽然在学校不讨人喜欢,但真正跟混社会的女孩子还是有区别的,她比那些姑娘身上多了一种干净的气质,这种气质即使是她耍勇斗狠,也没能消磨半分。   关子衿为人高傲,她看不上的人来给她敬酒,不高兴是相当正常的事情,至于对别人动了手,卫陵之前对这样的关子衿已经有所了解,听到了也不觉得有多惊讶。“哪知道那人却有些来头,见她动手,又是个生面孔,立刻就不干了,要拉她过去作陪。我见没人帮她,就站了出来,帮她打了个圆场。”   徐之南听到只是一笑。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一张脸比什么都有用。关子衿如果不是长成那样,换成别人这么作,早就换来一句毫无怜悯的“丑人多作怪”了。也只有美女才能让人心生怜惜。   见她笑,舒叶辉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卫太太是有什么事情吗?”“卫太太”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一听就知道是在讽刺她。徐之南没有回答他,只是伸了手,“不好意思,一时之忍不住,舒先生继续。”   舒叶辉却一摊手,“没什么好继续的了。”他挑了挑眉,“我跟那个关小姐,原本就称不上多熟悉。因为我当初帮了她一把,加上我可能不比较符合她那段时间的口味,所以......”他瘪了瘪嘴,“那段时间我们走得比较近而已。”   卫陵之前就对舒叶辉这个人做过了解。他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在国外。跟他这种家庭和睦的富家子弟不一样,舒叶辉家里一团糟,他爹娶的老婆年纪一个比一个小,现在这个甚至还是个刚刚上大学的女学生,年纪比他还小了十几岁。再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舒叶辉在对待男女感情上面,自然就缺少了许多叫做“责任”的东西。他也许是顾忌着卫陵在这里没有说,但卫陵自己却清楚,他跟关子衿能够在一起,不过是图个新鲜,和不想负责任罢了。况且,卫陵也了解到,在关子衿舒叶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身边还有其他的女孩子,说起来,也许关子衿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   “虽然我是跟关小姐相处一段时间,但是我感觉,她并没不喜欢我。”舒叶辉看着徐之南和卫陵,“她个很特别的姑娘。我才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当然,我不是没有听到过她有个很疼她的男友这件事情。后来隐约明白,她或许是抱着一种‘宁愿我负天下人,也不教天下人负我’的心理吧。”   徐之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舒先生连人家脸都记不清楚了,还知道她特别,也真是难得。”   舒叶辉看着徐之南,脸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卫太太牙尖嘴利伶牙俐齿,想来在跟卫先生的生活里一定是无往不利了。”   “没想到舒先生还有打探人家夫妻相处的癖好。”不等徐之南回答,卫陵就抢白道,他看着舒叶辉,问他,“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当年关子衿的想法?”   “不知道。”舒叶辉说得理所当然,“我也是猜的。你说她腹中有我的孩子,也是你猜测的不对吗?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她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只是因为当时我跟她走得比较近,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推断。”   卫陵脸上一怒,徐之南赶紧拉追他,生怕他动手。舒叶辉说的是实情,语气平和,也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在里面。关子衿已经去世这么久了,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除了关子衿自己知道,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卫陵之所以会查到舒叶辉的身上,也不过是因为那段时间关子衿跟他走得比较近,两人的确是有过开房的经历。   真要拿出孩子是他的证据,很显然也是没有的。   徐之南发现她和卫陵陷入了一个怪圈。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结是因为关子衿而起的,卫陵也一直在想要把这个心结摘掉。不管是自己还是他,或多或少都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然而查了一圈儿下来才发现,就算找到了人,他们一样找不出真正想要的“真相”,反而会把他们拉入一个更深的泥潭里。甚至到了现在,事情的焦点都已经不再是关子衿腹中的孩子了,不管有没有那个孩子,她背叛了卫陵和她的感情是事实。那个孩子不过只是个引子,将原本可以永远掩埋在地下的过往牵扯了出来。如果不是当初徐之南偶然间看到了厕所里面的那个验孕棒,关子衿怀孕的事情恐怕会随着她的离世而永远沉睡于地底。   甚至现在他们都知道,他们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而是关子衿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背叛她跟卫陵的感情。如果仅仅只是劈腿,不仅卫陵不信,就连徐之南也是不信的。   见他们两个脸上露出疑惑,舒叶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跟关子衿不是很熟悉,我只说我自己看到的和猜到的。”   “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父亲一起住。她爸爸我听她提过两次,好像经常换老婆。一个女孩子,又正值青春期,她父亲的婚恋观对她有多大的影响,想必不用我说。况且她身边没有朋友,以她多疑的性格也不可能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到人前。甚至那个时候本来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或许是自卑,或许是不想有损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总之她没有告诉你,关子衿又是一个及其擅长伪装自己的人,你又离家那么远,所以,她心中真实的想法,直到死,你都不明白。”   “她对待感情,必然会及其缺乏安全感,加上她这个人叛逆又自私,遇上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利益,你对她越好,她越是惶恐不安,就越害怕将来会失去,害怕将来接受不了。加上长久的伪装和压抑让她在其他人那里找到了放松的途径,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方面是符合了她叛逆的性格,另一方面也是提前报复你。”   “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当然是因为,我无论是成长环境还是性格,跟关子衿都差不多。虽然我称不上了解她,但我认为我这个推测,是比较贴近她当时真正的想法的。”   徐之南听到他的话,第一个反应是啼笑皆非。然而仔细下来想一想,又觉得他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无论是关子衿的成长环境,还是她的性格,的确像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她原本的婚恋观在父亲的影响下就已经相当扭曲了,加上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本来的叛逆,让她做出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甚至,徐之南隐约还有种想法,关子衿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去试探卫陵对她的容忍,看看这个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孩子,究竟能包容她到什么程度。 ☆、67|第33章   第六十七章   舒叶辉已经离开许久了,卫陵依然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徐之南看不过去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卫陵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她,往日那双充满高傲的眼中此刻竟然带了几分难见的失落和孤独。徐之南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卫陵眼中一暗,低下头来,“你要是想走,就先走吧,不好意思我没办法送你了。”他误会了徐之南的意思,她也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原本徐之南应该就这样走掉的,反正她跟卫陵两个人已成陌路,再多的安慰都没有了意义。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好像突然离开,让自己少了几分人情味儿不说,她心里还过意不去。徐之南快要败给自己这个豆腐心肠了,她如果嘴巴上能软一点儿,心肠能硬一些,这些年来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奈何被坑了这么多次,她还是学不乖。徐之南抬头,看向桌子中间插着的那束小花,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居然却想着把他的宽容和爱拿来当试探的工具,偏偏那个人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他连询问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看来,徐之南觉得卫陵比她可怜了许多。起码她不高兴了还能当着卫陵大吼大叫,想办法来刺激他,用伤害他的方式来抹掉自己心中的不平。而他,却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   想了想,徐之南才开口道,“但是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再去想也没有什么意义。”今天他找到舒叶辉,无非是想给自己想给徐之南一个交代,尽管他们两个早就知道,这个交代听上去并不那么让人满意。然而卫陵性格使然,纵然是知道了这背后有让他难以承担的东西,他还是想要弄个究竟。   那些尘封的往事,就像是被关在潘多拉魔盒里一样,引诱着人们去打开,满足好奇心的同时,却要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其实你知道这些,对你来讲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起码你可以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把她忘掉,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徐之南突然低头一笑,笑容中有几分艰涩,“当年我一直觉得......关子衿不值得你喜欢,也是因为她自私。虽然我也知道,我一个外人,没什么资格对你们的感情指指点点。”   卫陵抬起头看向徐之南,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承受不了一个地方的严寒时,总想到温暖的一方。长久以来,无论徐之南对他多疾言厉色,对他说过多重的话,在卫陵心里,徐之南始终都是那个能给他最后温暖的人。   提起多年前的旧事,徐之南脸上很平和,也没有了曾经的愤恨和不平。或许她也在学着放下,将对关子衿的仇恨和对他的感情一起,慢慢放下。“其实反过来想想,我觉得也无可厚非。你跟我都是完整家庭出来的孩子,父母品行都不错,说白了两个人都这么循规蹈矩,二三十年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但是关子衿不一样,她父母离婚,父亲对她不重视,从小就要看人脸色。自然对感情的渴求就多了一些,人也自私了一些。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用伤害爱她的人来保护自己,可怜又可悲。”徐之南最后那句话声音小小的,听上去还真有几分为她哀婉的意思。   卫陵不知怎的,突然从中间听出一丝好笑来,忍不住笑了笑,抬眼看向她,“你不恨她了吗?”   “恨。”徐之南想也没想地就说道,毕竟关子衿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但是再恨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死了,真要追究起来,她的死还跟我有关系,再大的恨跟这件事情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徐之南一笑,一张有些平淡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光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与其一直恨她,不如让自己过得更好。”那样才是报复仇人最好的方式。   她如今已经从那段无望的感情中抽身出来了,有了新的工作新的伴侣新的生活,从前种种,好像流水一般从她身边悄然而逝。在那些看不见天日的岁月里,她已经从之前的一枚小小鹅卵石长成了一颗巨石,那些流水,最多只能让她变得更加光滑,却再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我们在生活中饱砺风霜,并不是要让自己变成干瘪的果实,而是要让它们把自己磨砺得更加甘甜。外在的甜美终究只是短暂,真正的甘美属于内心的强大和人格的独立。这是徐之南们一直以来最信奉的信条。   卫陵点点头,然而生活还长,就算没有关子衿怀上孩子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永远沉湎于过去那段感情中。知道她有了孩子,只会让他找到一个恰好的借口,放下她,毫无负罪感的放下她。   然而放下终究是需要时间的,卫陵过了段时间才收拾好心情,他去关子衿的墓前,看了她最后一次。   手上的康乃馨映衬着少女的面容,她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这么多年,其他人尘满面,她却一如既往地娇艳。“子衿,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卫陵很平静,“自从知道你离开时还有孩子,我就一直没有来看过你了。”他笑了笑,说道,“其实,就算我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可能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把你慢慢忘掉。”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徐之南,如果不是后来关菲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想起关子衿了。年少时候的感情再刻骨铭心,终究抵不过时间。徐之南那么鲜活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的感情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虽然小,但却密密麻麻无处不在,慢慢渗透他每一个毛孔每一寸骨髓。   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那些自以为是的山盟海誓,在时间面前脆弱得仿佛一个笑话一样。“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弄懂,你孩子的事情。结果,越查越发现,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看明白过你。”那个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关子衿,徐之南面前趾高气扬的关子衿,别人面前无所畏惧的关子衿。“虽然说人本来就是多面的,但是我从未想到你隐藏的性格居然会是那样。”卫陵艰涩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捧花放到她的墓碑前,“好了,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我很想说我其实原谅你当初背叛我的事情,但我也知道,恐怕你心里也不屑我的原谅,更不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错。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可以,毫无愧疚地放下你,去迎接我新的生活了。”   卫陵抿了抿唇,他举起手,跟墓碑上的女孩儿挥手告别,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他们两个,无论生死,再也不会有瓜葛了。   陈徵新画册的事情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徐之南这段时间也忙,两个正在谈恋爱的青年男女,同居一室仔细算起来居然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打过照面。谈恋爱谈成他们这幅样子,还真是少见。   好不容易等到徐之南这边忙完了,陈徵那边却遇到了新的问题。如今快到暑假,他搬到徐之南这边来住了,一连几天徐之南看见他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周一到周五徐之南要上班,若是放在前段时间,纵然精神不好,陈徵也都还要强打精神起来帮她做个晚饭。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他太忙还是怎么回事,经常徐之南回到家里时还是一室冷寂。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正好她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趁着两人晚上吃饭的时候,徐之南问陈徵,“我们要不要抽空出去走走?”   陈徵从剥虾的空隙中抬起头来看她,满脸的诧异,“你有假期?”   “可以请假啊。”她现在工作不那么忙,请个两三天假还是可以的。“不过不能太远,最多一周的时间。”   陈徵却没有立刻答应她,只是低头说道,“可是我画册的事情还没弄完呢。”徐之南细问之下陈徵才告诉她,其他稿件都拿去排版去了,就剩下最后两幅,无论怎么画高歌都不满意。眼看着如今马上就要到暑假了,计划是要赶在七月下旬之前开售,然后要进行全国巡展,时间太晚的话,就赶不上这个好时候了。   徐之南看陈徵瘦得只剩一层皮,一皱眉脸上就起一层褶子,腮上因为连续熬夜还长了两颗绯红的痘痘,忍不住问他,“你要不要我给你买瓶抗皱精华什么的?”这幅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女妖掏空了呢。   陈徵低头一笑,拍了她一下。徐之南却没有看到,他低头时眼中不尽的苦涩。   陈徵没空,徐之南自然也就没有请假。她来法院这段时间,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加上这边到处都是她的同门师兄师姐,要说个话还是说得上的。这天她进去交材料,上次给她牵红线的那个领导却叫住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拿了一份空白材料递给她,“有个干部培训,你填了给我交上来吧。”   徐之南一愣,随即马上恭恭敬敬地拿了过来。   她走出领导办公室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好事怎么轮上自己了。隔壁组的领导升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空出的位置好多人都看着,她知道自己年轻,又没那个背景,从来没有这个心思。只是不知道,怎么今天就让她填表了呢?   尽管心中有疑惑,徐之南还是把表拿回了家,老老实实地填了,去交表的时候,领导像是为了安她心,淡淡丢下一句,“回去吧。”徐之南心里有数,也不再多问,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哪知道,原本这突然掉在她头上的馅儿饼,到了真正宣布的那一天,又出了幺蛾子。 ☆、68|第33章   第六十八章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临到宣布又换了其他人。说不失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徐之南也知道,职场上这种事情其实很多,加上她原本也就没把这次当选太放在心上,纵然知道后来换人了,只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也就算了。   过了几天徐之南又去领导办公室交材料,送完正要出来,没想到领导又一次叫住了她。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徐之南坐下,“我还等着你来问我,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说这话的时候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徐之南脑中一面在飞快地想着究竟是什么事情,一面沉默不语,看他的反应。   领导看了一眼徐之南,说道,“我俩原本就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细究起来说不定还是同门师兄妹。我也知道你能力强,人年轻,学东西又快。你来我们单位,我还挺看重你的,这次那个位置,你不说我都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但是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看你平常做事听灵光的,怎么真的牵涉到了你自己身上就那么......那么不上心呢?”   徐之南仔细分析着他的话,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按道理来讲,那个中层领导的位子是他主动提出来给自己的,那就说明自己在他心里还算过得去,怎么今天又来说这些?   领导看了一眼徐之南,见她还是一头雾水,叹了口气,索性点明了,“我听说你现在这个男朋友,好像有些过去不太光彩。”徐之南浑身一颤,强自按压住内心的震惊,抬起头来对看向领导,他又说道,“我并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单位这个职业,成天跟犯罪分子打交道,一个司法人员的家属居然是刑满人员,这样的背景,你说你将来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去跟人打交道?这么大的把柄,摆在人眼前,你这不是留出来给人抓吗?”   徐之南默然不语。她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领导他会这么生气。中层领导的位置是他提出来给自己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她身后还有一个陈徵。徐之南知道却没有跟他明说,而是任由别人告发,可能在他心中,已经相当于徐之南把他阴了一道吧。   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还是要解释,“这件事情我很抱歉,也让领导你费心了。是我不争气对不起你的栽培,也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她说完,领导就跟她点了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知道就好,给我添麻烦什么的,都是同事,我们两个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不存在。但是,不管是对你个人来讲,还是对单位来讲,我都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你后面的路该怎么走。”说完就挥手让徐之南出来了。   徐之南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知道这次的事情把领导得罪厉害了,人家一番好心,没想到碰上她这样的货色,恐怕也在暗悔自己瞎了眼。徐之南苦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的是谁去领导那里说的,但是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子,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机关单位想要整她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她介意的倒不是别人告密这件事情,只要她一天没跟陈徵分手,这就会是别人攻击她的一个理由。不管她是怎么想的,陈徵的过去在许多人眼中就是一道不可抹去的污迹。她叹了一口气,徐之南比谁都清楚,在这个行业当中,家属背景清白有多重要,况且如今她又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得罪了领导,以后想要在这个地方升迁,恐怕是很难了。   不说她自己这边,要是陈徵知道了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她不能更进一步,恐怕也会自责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陈徵也在。因为白天的事情,徐之南情绪是不怎么好,陈徵也看出来了。见到徐之南回来,他难得从卧室中出来,关心她,“你怎么了?今天在单位跟人吵架了吗?”   徐之南摇摇头,问他,“晚上吃什么?”   她这么急切地转换话题,任是谁都看得出来她有事情。陈徵眼中一暗,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不能给她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港湾,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随便吧。”说着跟到厨房里,给徐之南带下手。   两个人的饭,普通而温馨。徐之南看着陈徵,他正埋头吃饭,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他人瘦了许多,连饭量也小了许多,徐之南给了他夹了一块排骨,问道,“陈徵,你说我辞职好不好?”   陈徵抬起头来,有些愕然地看向她,“你不是才上班没多久吗?怎么又突然想要辞职了呢?”想到今天徐之南回来时脸色不好看,陈徵知道她肯定是在单位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以为只是简单的同事之间的竞争,便笑了笑安慰道,“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工作挺好的。做的是你想做的事情,相对以前来讲又比较轻松,虽然人际关系可能是复杂了一些,不像以前你在律所那么直来直去,但......”他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瞳仁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几分不安,“不是任何单位都有这样的情况吗?你换一个工作换一个单位,也不会完全不存在这样那样的情况。”   徐之南听了,只是浅浅一笑。算了,她在心里暗笑自己。陈徵什么都不知道,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跟他说了,除了惹他伤心自怨自艾之外,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徐之南知道,自己在公检法一天,恐怕就一天不能跟陈徵在一起。被领导叫去谈话的那天,她是想过要辞职的,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这段时间甚至还越放越大,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她不是刚刚出身社会的大学生了,考虑的事情比较多。且不说这个工作好不好辞,就说她现在根本没有找到合适的退路,也不是一个适合辞职的时间。况且,她的专业限制了许多工作不能胜任,想找一个对口的工作,又不那么累,再考虑到工资收入,目前她还没有想到有哪种工作能比现在这个更好。   其实,就算没有陈徵这件事情,徐之南也发现,就现在这种工作环境而言,她其实并不习惯。全国各地的机关单位,恐怕都是一个样子。人狡猾而虚伪,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利益。机关大院里面,哪怕一个清洁工都可能大有背景。跟谁说话都要很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让有心人听去了,成为日后攻击自己的工具。这段时间,虽然工作上是要比以前轻松了不少,但就心理压力而言,徐之南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她甚至还时常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以前是因为工作和生活让她喘不过气来,现在却是因为人际关系。这比单纯的工作复杂多了,徐之南原本就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在这中间,虽然已经努力做到了减少存在感,但还是让她觉得压抑。加上工作也不像之前那样能给她带来相当大的成就感和回报,徐之南觉得,今年才二十多岁的人,仿佛已经在那个地方被温水煮青蛙煮了几十年,再这样下去,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年人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虽然她分析了各方面的利弊,各种后果也考虑得很清楚,但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别的不说,单是她现在还没有找到后路,她就不能畅快地递出辞职信。徐之南思来想去,还是打电话问了一下何粤。不提她跟陈佳璐之间的关系,就说她这些年跟何粤共事,两人不仅私交甚笃,在工作上也相当合拍。听到她说她想重新回来,何粤马上就表示开心和欢迎,然而接下来的就是,她的身体,还能不能承担起那么繁重的任务。   徐之南也知道,以前在律所的时候,就算老赵身为老板,也没有轻松太多。她如果要回去,工作上的压力肯定比现在更重,加上又离开那个岗位那么久了,以前积累下来的人脉许多都不能再用了,不比从头再来好。   “之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辞职。”何粤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你的性格,原本就不太适合在那样的环境当中。年轻人嘛还是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总是那么一副老气横秋的干什么?我也觉得你出来继续当律师更好,不过我不劝你,反正你考虑清楚,做了决定就别再后悔了。”最后还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吧,你要回来,无论是我还是老赵,都是相当欢迎的。只要你一句话,以前的人手我都给你配着,办公室也立马给你腾出来。”   徐之南心中一暖。虽然之前因为辞职的事情他们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换位一想,她也能理解。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不过能在她离开之后又重新接纳她让她回去的,恐怕也只有当初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人了吧?   徐之南答应了他要好好考虑下,结果第二天陈佳璐就忍不住叫她出来了。 ☆、69|第33章   第六十九章   陈佳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打算辞职了?”何粤是她老公,徐之南虽然之前没有跟陈佳璐说过,但是何粤一定会跟她提的。听到她问,徐之南也不奇怪,事实上陈佳璐不问她才觉得神奇呢。   她想了想,说道,“是有这样的想法,具体还没有确定下来。”   陈佳璐看了看她,“你放心吧,如果你还想继续回到以前的律所,何粤那边一定没什么问题的。老赵也挺喜欢你的,你回去正好帮他们分担一些工作。但是,”陈佳璐垂下眼睫,“作为你的好朋友,我还是想让你想清楚。”   徐之南笑了笑,舀了一勺面前的冷饮。她知道陈佳璐要说什么。她现在这个工作,在外人看来是女孩子最合适的工作了。不太忙,又稳定,讲出来还挺好听的,虽然没多少钱,但是一个父母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徐之南办事稳妥,又有学历,人人都觉得她有不错的前途。这样看来,外面那些工作,虽然收入高,但是不稳定,压力大,也就不算什么了。   果然,陈佳璐说道,“我也是跟你做一个工作的,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麻烦。但哪里不是这样呢?你换到律所,只不过相对来讲直接了一些,不像在机关里没人跟你短兵相接,也就图个痛快。但痛快过后呢?人不能图一时痛快,尤其是女人。正是因为我们立世太艰难,所以才伊布都不能踏错。”她看了一眼徐之南,低头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我们好歹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你这个人一向有主意,别人怎么劝也没用。反正......工作的事情你自己看吧。”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身体是自己的,要多爱惜。钱啊理想啊什么的,没有了身体,什么也都没有了。”   徐之南点点头,她知道陈佳璐是为了她好。也知道,在外人眼中,她现在的工作的确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更知道,陈佳璐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折价商品”了。徐之南固然很讨厌这种把女性物化的说法,但也知道现在很多人的思想都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保守落后得不行。好像女人这一生都必须要嫁人一样,不嫁人那就是不完整的,不嫁人的女人就有原罪。大环境如此,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要闯出一片天地,太难了。她现在除了离过婚之外,工作、长相、家庭,没有哪一个不是普罗大众理想中的妻子人选。如果再辞职,她恐怕更难嫁人,更要受到许多非议了。   陈佳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徐之南也不生气,因为环境如此,不得不让人一再退步。只是,她想要辞职,却并不是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啊。   “之南,我最近听到一些事情,还是想问下你。”陈佳璐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是少有的郑重,徐之南听她这样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那是她遇到麻烦时惯有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拥有抵抗的能力。“我听说你跟陈徵在一起了?”   徐之南默然地点了点头。陈佳璐一下就急了,“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你是谁他是谁?我就不说那些什么‘要好好帮助服刑人员回归社会’的鬼话了,你的工作跟他,完全不行啊。徐之南你是不是不打算在s市政法界混了?我身边都有人跟我说你找了个坐过牢的人,还不知道在你背后要说什么呢。”   徐之南艰涩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被陈佳璐打断了,“你别解释了,你说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啊?你不是那种可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啊,我不信一个陈徵就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终于想起来,将手中的叉子猛地放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徐之南,你要辞职该不会是因为你要跟陈徵在一起吧?”见徐之南不说话,她突然叫了一声,“你疯了?”   徐之南只是苦笑。她也知道她现在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前途大好的司法人员,居然找了一个坐过牢的人当男朋友。甚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做过牢,他现在的样子,跟个小白脸儿没什么两样。就算没有坐牢这个过去,陈徵也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良配。   “你没救了。”陈佳璐震怒之后,有些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重复道,“你没救了徐之南。”徐之南低下头笑了笑,才缓缓开口,“璐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陈佳璐抬手打断了,“别跟我说那些什么‘感情的事情没办法’,你不是那种喜欢爱情大过天的女孩子。”她想了想,说道,“我之前提醒过你好多次,没想到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你呀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好。你能不能谈一个正常的恋爱啊?”   是啊,无论是卫陵还是陈徵,看上去都跟传统意义上的良配相去甚远。   但是,感情的事情,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呢。   徐之南因为自己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这段时间还分不出精力来管陈徵。没想到暑假开始没多久,他的画册就完成了。虽然听他的意思,高歌还是有些不满意,但是在高压状态下能勉强通过他的审核,已经算是不错了。画册这边刚完,高歌就趁热打铁地给陈徵报名了一个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绘画比赛,他整个人连状态都没有调试好,就要投入到下一轮的创作当中去了。   与此同时,陈徵还要忙于画册宣传的事情,虽然大部分事情都被高歌包办了,但这到底是以他为主角,许多场合他都必须要到场。一段时间下来,徐之南觉得,陈徵好像又瘦了许多。   画册开售那天,高歌联合其他几个经纪人在市中心的文化馆办了一个中型规模的画展,将一些新画手的作品聚集起来展览,顺便宣传新的画册,推出新的画家。高歌能力不错,拉了不少资源,还有许多媒体也来了,文化方面能有这样的关注度,还算是少有的了。   这是陈徵的大事,徐之南自然要到场。陈徵给她留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她一抬头就刚好可以看到他。陈徵坐在主席台中间,纵然满脸疲倦,但一双眼睛依然晶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好像有星辉入眼一样。在高歌的介绍下,陈徵虽然依旧带了几分腼腆,但举止话语却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畏首畏尾。徐之南在台下看着他,觉得,好像到了现在,陈徵才算是脱胎换骨地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长成了,可以和她并肩的样子。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样子。   他讲话的间隙中,时不时地朝徐之南看过来,其中满满情意,看得人心中一跳。饶是他们身边环绕了其他许多人,徐之南心中也有无限甜蜜。   “我的经历让我跟其他同龄人有一些不一样。我能有今天,虽然说‘成就’还有些早,但也依然就要感谢我的导师高歌先生,如果不是他,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是他将我一手带进这个绮丽而又充满了乐趣的世界,也是他一直提携帮助,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感谢我老师。”陈徵说完,目光就朝徐之南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徐之南知道,陈徵还想说的,一定是感谢她。有些人,不用说话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她坐在台下,看他朝自己投过来的缱绻目光,心中仿佛是被棉花糖充满了一样,柔软又甜蜜。   陈徵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记者站起来,拿着话筒说道,“陈先生,你说你经历跟同龄人有些不同,能不能说说,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陈徵正要坐下去的身影猛地一顿,握住话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徐之南心中一跳,跟场中大多数人一起朝着那个记者看过去,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眼前的工作牌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报纸。她心中又升起那种熟悉的恐惧来,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没有来地感到慌乱,那个记者提问完,整个场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大家都在等着陈徵回答,他跟同龄人不一样的过往究竟是什么过往。   这原本是给新画家增添几分特色的东西,不独陈徵有,其他画家作家甚至明星也都有。对于成功的人来讲,过往的那点儿叛逆根本算不上什么,非但不会有损你的光彩,反而会添上一抹谈资。现在的画坛文坛跟娱乐圈没什么两样,要是没有曝光率,你就是作品再好,也都赚不了什么钱。高歌这么推陈徵,肯定不是想让他安安静静当个画家就算了。   可是......陈徵的过去,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啊。起码......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个记者......应该也是主办方请来暖场的吧......徐之南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高歌久经沙场,不会连这点儿准备都没有。况且陈徵一个新人,身上也的确是没什么可供挖掘的东西。徐之南这样尝试着说服自己,却在看到高歌脸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突然溃不成军。   她看着陈徵缓缓站直了身子,像是要把那个话筒融入骨血一样,他正要开口,刚才那个记者又说道,“陈先生如果忘记了,或许由这位老人来说,也可以。”他说完,就从旁边的人群中拉出一个带着黑色套头毛衫的老年人,一直被有意掩藏着的脸突然暴露在灯光下,徐之南在看到那张脸时,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空了。 ☆、70|第33章   第七十章   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时间,徐之南就转头向陈徵看去,在场的记者大多已经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了,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和摄像机对准陈徵和那个老人。噼里啪啦一顿乱拍,闪光灯中徐之南看不清陈徵的脸,只是隐约感觉到他此刻紧抿的唇角,和下垂的眼睫。   现场已经有些混乱了,有不少人看到这种反应已经猜出不对了,徐之南环顾了一圈儿左右,这些人的面孔好像要吃人一样,恨不得把陈徵拆骨剥皮,生吞活剥了一样。她此刻的脑子仿佛炸了一样,什么想法都没有,唯一想做的就是冲上去,把陈徵带离这个地方。可是她刚刚站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了两个男人,立刻把她的肩膀死死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那个年轻记者带着几分故作的沉稳问台上已经僵硬的陈徵,“陈先生,我听说你是刑满服役人员,如今能够站在这里想必相当不容易了。”他话音刚落,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那些细小的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徐之南的耳朵里,她被人按着肩膀和头,看不见陈徵的面容。但不用看,她也能想象,此刻的陈徵一定像一棵在狂风中不住摇摆的小树,孤立无援,没有人肯为他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唯一一个一直被他视作救命稻草人,此刻也受人钳制,连动弹都不能。   在那一片嗡嗡声中,那个记者继续说道,“当然,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不会犯下些小错误。只是陈先生的犯下的错,好像不小呢。”   他话锋一转,不知道是不是徐之南的错觉,她总感觉好像连声音都变了些,“当年千鹿山虐杀案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但因为犯案的大多都是未成年少年,有的还不到十四岁,所以最后判决跟他们当初犯下的罪行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哈。”那个记者笑了笑,像是讽刺一样,“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当年被关的少年已经改头换面重新走上社会,但他们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犯下的罪行,永远都不能被时间抹杀。陈先生,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的话刚刚说完,全场就跟炸了锅一样。指向性如此明显的话,除非傻子才听不出来。不怪这些人这么惊讶,实在是当年千鹿山虐杀案太出名,简直可以说是震惊全国,不仅是因为案情恶劣,犯罪手段残忍,更让人胆寒和齿冷的还是因为当初犯案的人大多都是未成年的少年。他们最大的才十七岁,最小的十三岁,其中部分人还不到十五岁。但就是这样一群少年,做出了让大多数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那是初夏的一个晚上,少女小林和她的新男朋友背着家长出来约会,因为快到高三,马上要投入紧张的学习中,像以后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了,也正是如此,这种短暂而越来越少的时光才让这对少男少女格外珍惜。   因为是早恋,要避开老师家长和嘴碎的同学,自然不能在显眼的地方。加上女孩子小林喜欢清净,两个人就去了人迹罕至的千鹿山公园。本来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约会,没想到傍晚的他们遇上了一群游手好闲的小年轻。这些年轻人,都是社会闲杂人员,没有再上学了。他们许多人,家庭破碎,父母离开,既没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也没有得到恰当的学校教育,连社会这边对他们的规范都是缺失的。这样一群少年人,没有谁管他们。他们像是废弃的工地上漫无目的生长的杂草,生命力旺盛,却让人亲近不得。   更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们。   这一群小年轻,在偏僻地方碰上了小林和她男朋友。原本是相安无事的,这群小年轻平常偷鸡摸狗,也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但据后来徐之南在给他们做法律援助的时候,其中几个犯罪嫌疑人说,可能是因为那天天气热,人比较狂躁,又或者根本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天生就是坏的,反正念头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就冒上来了,他们对小林和她男朋友出了手。   两个人被绑了起来,这群小年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小林男朋友被活活打死,小林在被其中几个人lunjian后,被残忍杀害了。   这里面,因为陈徵和其他几个小孩子年纪较小,那几个大的也没有想要让他们从参与到这其中来。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他们也知道这有多大的问题,为了不让这里的人跑出去乱说,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他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小马,提出来让十五岁以上的人对女孩子实施□□,十五岁以下的人则一人一石头,把小林和她男朋友砸死了。   而陈徵,就对小林砸下了那关键的一石头......   国家现行的法律对未成年人的量刑相对来讲是要稍微轻一些的。加上这些小年轻,大多数都是没有父母的,当地的民政部门也没能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排,让他们成天在社会上闲逛,迟早会出事情。细究起来,学校政府和社会都有责任。这群人中,被判刑判得最重的的十七岁的小马,一来是因为这里面他年纪最大,二来也是因为在整个犯罪过程中,他起到了一个领头和教唆作用。小马被判了二十年,其次......就是陈徵。   陈徵的那一石头,让原本还有呼吸的小林,彻底跟这个世界挥手作别。而他的人生,也被那一下给彻底阻断了。   s市是大城市,虽然称不上治安有多好,但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不管是在本市还是在全国,都相当少见。此时这个会展里面的记者有不少是从业多年的,对当初的千鹿山虐杀案还有相当的印象。甚至不少s市本市人,对这十多年的一桩案件都还记忆犹新。就连徐之南自己,当初还在念书的时候,因为千鹿山血案的发生,他们学校响应号召,搞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思想道德素质教育。s市及其他周边几个省市还出台了专门的政策,不允许学校轻易开除学生。   但即使是这样,也只能做到补救,效果微乎其微。两名花季少年,就这样命丧他人之手,死前还遭受了无数的□□。他们身后的家庭,因为他们的离开,年迈的父母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从伤痛中走出来。还有那些犯下罪行的少年,他们最光辉灿烂的十年是在高墙中度过的,他们的良心将一辈子放在道德的火上炙烤,永远不得安宁。   这一个案件,不仅改变了受害者的人生,还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然而,现在徐之南想不到那么多,她满心满意担心的就是陈徵,因为看不见他的面容,所以她的担心格外让人煎熬。场上声音这么多,他却好像突然失声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可以,她真想抬头高喊一声,让他赶快道歉,不管当初法律怎么判定的,不管他为此已经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马上道歉,剩下的......剩下的,有她,有她徐之南。   然而不行。不仅是因为现在场合不行,还是因为徐之南刚刚想说话就被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捂住了嘴。她坐在最前面,经过刚才那番混乱,她四周都是站起来发的记者,还有赶上来维持秩序的保安。她被团团围在里面,连个面都露不得。   在一片混乱中,那个记者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我身边的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千鹿山虐杀案中女孩子的父亲,当年他们夫妻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只有一个女儿。但就是这一个女儿,也被你们这群人残忍杀害了。后来夫妻两个尝试过很多次,想再要一个孩子,但都失败了。他的妻子因为不堪打击和不能怀上孩子的反复失望,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死的时候才刚到五十岁。”那个记者抬高了声音,刚才还一片混乱,此刻竟然出奇地安静。他的声音像是一声大锤,在徐之南耳旁想起,震得她几乎要吐血,“陈徵,当初你害死过的人如今生活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开什么新书发布会。你的内心,就没有受到一点儿煎熬吗?”   会场静极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徵一个回答。连徐之南都忘记了挣扎,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说话啊,哪怕是说声“对不起”,说一句“我该死”,都比现在这样沉默好啊。   徐之南在心里不住地为他祈祷,只希望陈徵此刻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希望他能有稍微的应对能力。   只要他表个态,剩下的她就有办法。这样站着,那不是任由别人攻击鞭挞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两个人也关注着场上的动静,徐之南终于能够动弹了。她抬起头来,透过重重人群朝台上看去,陈徵还维持着刚才她被按下来时的那个动作,刚才还满目星光耀眼,此刻却仿佛整个天幕都被黑布遮盖了,让人压抑得看不到边际。还有头顶的光,一片惨白,冥冥中仿佛映出了死神的脸。那张狰狞的苍白脸上,徐之南分明看到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   在战栗中,她终于听见陈徵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71|第33章   第七十一章   徐之南的心,在那一刻,好像是被麻绳提着的嫩豆腐,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来摔得粉碎,连拾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在那一瞬间充满了默契,通通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当年那个受害者的父亲说些什么出来。   “啪”的一声,耳光声音清脆,打在陈徵脸上的同时又像是打在了徐之南的心上。她听见那个老父亲近乎咆哮一般说道,“你现在出狱了,当了画家,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曾经犯下的罪孽全都一笔勾销吗?呸!我告诉你,不可能!”说到后面,虽然依然是掷地有声,但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马上就有一个前途远大的未来,结果,结果被你们这群人渣......被你们这群人渣害成那个样子......她啊......她就是连死都没有死得安宁啊.......你说,你说你怎么好意思,今天还站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羡慕呢?”   按在徐之南肩膀上的手松了松,她抬起头来透过层层人群看向此刻站在那个老父亲面前的陈徵,他头垂得很低很低,好像马上就要弯到肚子上去了。那是徐之南才看到他时,他经常出现的谦卑姿态。好像身上的罪孽已经将他彻底压垮,压得他整个人生都已经不堪重负了一样。   小林的爸爸还在边哭边说,“你现在成了画家了,前途一片光明,那你说,被你害死的,我的女儿,她又算什么呢?有的时候我真想挖出你们这些人的心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黑的,看看是不是早已经腐烂了的。”他说着揪住陈徵的衣领,不住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她才十八岁啊,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女孩儿,跟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呢?你说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陈徵的声音又低又轻,他说得飞快,翻来夫妻都在重复这几个字,好像除了“对不起”,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那个老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密密麻麻,又疼又痒,让人反抗都不能。“你不光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死了我的爱人。我原本好好一个家......好好一个家啊,就这样被你们这群小崽子小畜生给毁得一干二净,一干二净!”他的哭声,仿佛杜鹃啼血,声声哀戚。   “噗通”一声,陈徵跪在他面前,依然低着头,好像是曾经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样子,重复着他此刻只会说的那句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就算了吗?你杀了人家的独生女儿啊。能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句这样的喊声,像是一声惊雷一样,将原本沉默的大家唤醒了。有不少人开始附和着他的话,更有人拿起旁边用来摆盘的水果朝陈徵身上扔去。   徐之南看着他,想要用力站起来告诉大家,陈徵情有可原,案情清楚早已经有文章报道,陈徵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且他早已经受到法律的审判和惩处,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早已经用十年最灿烂最宝贵的光阴来弥补。他已经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他已经一心向善,改过自新,大家就别再这样紧追不放了。   可是她刚刚一动,肩膀上的两只手就死死地压住她,让她不能前进一步。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像从一开始就专门过来盯她。眼下徐之南只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喊出她想替陈徵辩白的话,然而此刻的会场中群情激奋,她那点儿声音根本吸引不过来大家的注意力。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自然明白在中年失去唯一的孩子究竟有多伤痛。后来连老伴儿都去世了,痛上加痛,那种痛苦,不是能用语言描述的。听小林的父亲边哭边说,有些善感的人已经开始悄悄抹起了眼角。小林的父亲擦掉脸上的泪水,对陈徵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的下落,想看看你们这些人在监狱里关了那么久是不是就真的弃恶从善了,更想看看,你们出来之后的生活,是不是还是过得像老鼠一样。果然啊。”他仰天长叹一声,“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活得依然低微下jian,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因为家长去世,没有人再给钱让他潇洒,比以前更卑微了。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生活啊,你们这样的坏人,就应该永远不被社会接纳,永远活在夹缝和阴暗当中,凭什么要跟正常人一样接受阳光和雨露呢?”   他低头看向跪在他脚边,低垂着头好像是在忏悔的陈徵,说道,“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活得相当卑微。只有你,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大学的学生,还跟着一个相当好的老师学画画,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他突然暴怒,一把抓住陈徵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暴露在一片惨白的镁光灯下面,“你杀了我的女儿,毁了她的前途不说,如今还过得比谁都好,你说你一个杀人犯,凭什么呢?”   陈徵的脸上惨白一片,映照在同样死白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他眼珠子呆呆愣愣的,往常那双又大又黑的瞳仁好像是被人换成了一对仿真的玻璃珠子一样,里面一丝生气都没有。如果不注意看,或许以为小林的父亲此刻手中提着的是个死人也说不定。   他既不辩解,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嘴巴里不住地在说着“对不起”三个字,好像这样,就能消除此刻小林父亲心中的愤怒,并让他自己的良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噼里啪啦的拍照声像是要把陈徵的魂魄一起吸进去一样,徐之南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趁着旁边两个人不注意,站起身来拨开围在四周的人,冲到陈徵身边,一边用力把他拉起来一边对那边拿着镜头的记者们说道,“你们别再拍了,别拍了!”她也不在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能把陈徵那个一米八的个子拖动。那些记者见到她,像是苍蝇见到肉一样,她越说“别拍”越拍得起劲,恨不得要把她一起剥皮抽筋,生吞活剥。   有话筒潮水般地涌到徐之南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请问这位小姐,你跟陈先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护着这样一个杀人犯?”“小姐,小姐你能解释一下吗?”......   徐之南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耳朵好像快要聋了一样,被那些记者的话问得根本想不到该回答什么。她一边扶着陈徵,也是刚才碰到他徐之南才发现,陈徵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全是冷汗;一边对那些记者说道,“你们想要问什么,过会儿我们会有专门的说明,如果你们能等就暂时等一下。”说完也不顾那些人的重重包围,拉着陈徵就朝后台走去。   后面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龟儿子,杀了人就想跑!”像是点燃了炮筒一样,污言秽语像大浪一样朝着徐之南和陈徵两个涌上来。前面有记者的层层包围,让徐之南和陈徵困在原地动不得。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苹果砸到徐之南的头上,她眼前一黑,身子跟着一晃,几乎马上就要倒下去了。还好,她记得手中还有一个陈徵,记得如果连她也倒下去了,陈徵那就真的一起倒下了,连忙睁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晕过去。没想到她的意志力还真起了点儿作用,刚才的晕厥感瞬间消失了不少,让她死死地扶着陈徵朝后面走去。   她的手指苍白,原本就不长的指甲像是要扣进陈徵的皮肤里,那些记者还在依依不饶,认为她说的话只是拖延,想问个所以然出来。混乱之中,徐之南的解释也没有人听,她说了好几遍,没人理会她,索性扭头朝旁边的保安吼道,“保安呢?保安!”有两三个保安跑上来,替徐之南和陈徵开了个道,让她扶着陈徵,朝后台走去。   会展的后面是一排休息室,徐之南进去之后就立刻反锁上门,把陈徵扶到沙发上坐下。刚才一片混乱,她整个人又跟上了膛的枪一样,绷得紧紧的,此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那种熟悉的晕厥感又涌了上来。可是她也知道她现在不能放松,不能有事,如果她倒下了,那陈徵只能任由别人欺负了。那群记者还等在那里,等着他们这边一个犯错就好上报纸的头条,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徐之南一边握住陈徵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体内原本就不多的力气传给陈徵,一边拨通了何粤的电话。她把这边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绝境,人的反应会格外快一些,刚才她还想以陈徵律师的身份站出来警告那些乱吼乱叫的记者们,但马上就想到她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身为公务人员,她身上有太多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东西了。她倒不是害怕引火烧身,而是怕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非但帮不到陈徵,反而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   何粤一口答应了,说马上赶过来。有他在,徐之南放心了一些,她这才腾出精力来去看陈徵。   他的灵魂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木呆呆的,眼睛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徐之南知道他乍然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心中不好受,正想要开解他,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72|第33章   第七十二章   徐之南看了一眼电话,是卫陵打来的。她有些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掉,也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事情,在这种时候给她打。电话被切掉之后,又响了起来,连续几次,锲而不舍的精神倒像卫陵的风格。徐之南知道如果她今天不接电话,卫陵就一定会一直打下去,干脆拿起电话,顾不上旁边还有陈徵,问道,“什么事?”   “你在哪里?”卫陵那边听上去声音很嘈杂,徐之南还没有回答,他就解释道,“我听说你这边出事情了,过来看看。”说完又重复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原来是这个。纵然徐之南现在很不想承他的情,但她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她耍性子跟卫陵划清界限的时候,她也知道,卫陵现在过来,是真的关心她。什么挟恩以报,什么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纵然想得出来,以卫陵的骄傲也做不出来。   徐之南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陈徵,揉了揉额头,把自己的地址报给他,“我在会展后面的休息室。”她想了想,又说道,“具体在哪个房间,我也不知道,没注意看,你敲过来看看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走到陈徵身边坐了下来,像是这个动作惊醒了他一样,陈徵抬起头来,眼中还有几分懵然,一双眼睛,仿佛被追到穷途末路的鹿,充满了惊惶。   他转头看向徐之南,声音中居然还带了一丝颤抖,“之南,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   陈徵总是这样,他的眼神言语行动中,时常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在不经意间击中人的心房。   徐之南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鬓角,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顿了顿,正要安慰他,门就被敲响了,卫陵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之南,是我。”陈徵惶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陈徵的肩膀,解释道,“卫陵听说我们这边出了事情,专程过来看看。他一番好心,我不好拒绝。况且,现在也需要有人帮忙,我们两个忙不过来,我就让他过来了。”   刚才卫陵给徐之南打电话,陈徵虽然也在现场,但他注意力没往徐之南那边放,自然也就不知道。徐之南跟他解释了,他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见他情绪平和,徐之南这才站起身来,开了门。门外,卫陵才上身的衬衣被汗水湿透了,额头上也有,见到徐之南给他开门,她又神色平静,卫陵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本眼中的紧张像是松了的弦,瞬间放松了下来。   饶是如此,卫陵还是一边进来一边问她,“你没事吧?”   徐之南摇了摇头,刚才被人砸到头的那个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整个人其实也有些浑浑噩噩,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干脆也就没有提。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何粤了,他现在正在外面跟那群记者说事情呢。”卫陵的话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陈徵时突然住了口,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陈徵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卫陵,脸上扯出一个淡到极处的微笑,算是跟卫陵打了招呼。   尽管他们两个称不上多好的关系,但既然人家都主动了卫陵也不愿意再拿乔,也朝陈徵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   徐之南听他说到何粤,点了点头,“我说怎么没人跟过来呢,原来是何粤挡住了。”她指了指沙发,对卫陵说道,“你坐吧。”   要坐就要坐到陈徵旁边,卫陵摇了摇头,他刚才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现在已经慢慢把气息喘匀了,站着也没多大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卫陵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避讳陈徵。在他看来,陈徵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他有能力也应该承担起他自己的责任。像这样,什么事情都要让徐之南帮他处理,实在不是一个成年男子应该有的担当。   徐之南看了沙发上的陈徵一眼,他像是有所感觉一样,站起来对他们两个说道,“你们先谈着,我去趟洗手间。”徐之南下意识地要拒绝,不是她不相信陈徵,而是她担心。刚才那群记者的样子,好像要吃人一样,陈徵出去,要是被人看到,恐怕又是一番波折。   卫陵看出她的想法,阻止道,“算了,你让他去吧。那些记者被何粤拦住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又叫了保卫来,没人进来的。”听他如是说,徐之南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让陈徵离开了。徐之南也有自己的考量,卫陵不像她这样了解陈徵,接下来他们要谈的话,或许对于陈徵来讲并不那么中听,他在这里,确实不怎么好。   见陈徵离开,徐之南坐到沙发上,用手抱住膝盖,对卫陵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陈徵跟人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谁会想要害他?他虽然是个新人画家,但是这才开始冒头就有人对他下手,未免也太快了吧?而且看今天那个架势,有人一早就知道她跟陈徵的关系,早就有人防着她冲上去帮陈徵,所以才会有人一直跟着她,不让她行动。小林的爸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的,那个记者,那个父亲,还有当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有人一早就安排在那里的。可是徐之南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有谁会有理由这么做。   她把她的想法跟卫陵说了,还没等卫陵回答,她就自我否认了,“现在去想这些也没用。”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想是谁下的黑手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如何让陈徵度过这次难关,顺利让他重新站起来。   徐之南和陈徵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让他能够有今天这样一个比较好的开头,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繁华,转眼就被人用几句话消灭得一干二净。不仅是伤心失望,更多的还有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要一直被动挨打,凭什么人家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们就要苦苦受着?陈徵不是没有反思不是没有忏悔,并不是非要那些人看见了才算数。她也不是觉得陈徵无辜,而是陈徵既然已经为他当初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将事情就此揭过,非要毁掉一个又一个?   她心中有不满,有不甘,但她也知道,陈徵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是迟早的事情。那段曾经,就像一枚□□一样,随时有爆炸的可能,稍有不注意,迎接他们的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徐之南在想什么,卫陵再清楚不过了。他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下来,“你说得对,眼下的确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既然已经留心,那就记着,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无论是谁,手段多么高明,总有蛛丝马迹的。等到我们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腾出手来去查背后搞鬼的人也不晚。”就如徐之南所言,这一切太巧了。陈徵今天发售新书,今天就有人来闹事,照徐之南说的,那个记者,小林的父亲,还有当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大汉,一看就是早就有人准备着,就等着他们两个撞上去。   他们两个莽莽撞撞,跟才出社会的新人没什么两样。就算徐之南多了几个心眼儿,但也防不住这些人手段迭出,暗箭伤人。   谁会想到呢?一个新人画手,刚刚崭露头角,就被人阴了这么一把,看样子是不把陈徵扼杀在摇篮里不罢休。如果不是生死大仇,谁会花这么多的心力去整一个人?卫陵在商场上见惯了阴招损招,这次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背后那人用心最险恶的地方,不是他翻出陈徵以前做过的事情,而是以这种方式往事抖落出来。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打得陈徵和徐之南毫无招架的能力。偏偏,事情是真的,说出来的又是记者和当初的苦主,就算将来追究,也不能用正大光明的方式去追究,法律上根本没办法定罪,陈徵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卫陵看着面色疲倦的徐之南,心中有些泛疼。他愿意放手,原因是就是陈徵是徐之南自己选择的人,不管他觉得陈徵有多不好,在徐之南眼中陈徵好就够了。但他没有想到,跟陈徵在一起的徐之南,居然会是这样的境况。   然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立场和资格,看着她犹如困兽一般被人围困在这方狭小的天地中,有心帮她,却又不知道应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   徐之南被人围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同的是,徐之南是被人围困,他是作茧自缚。   卫陵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徐之南身边坐下,对她说道,“其实换个角度来想,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关键看你怎么处理它。”   “陈徵坐过牢的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不存在,只要他还在公众视线中一天,这件事情迟早就会被人翻出来。甚至是,就算他今天没有站出来,也一样会被人记着。只是不同的是,将来或许他已经有了名气,能够对这样的事情应对自如,你们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但同样的,这种事情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要比现在大很多。”   徐之南点头,就像卫陵所言,如果这件事情是在陈徵已经有了些许名气的情况下发生的,那对他的负面影响肯定比现在大。“他名气大,有人会把这件事情跟‘陈徵’这个名字联系起来,将来提到陈徵,就会是什么坐过牢什么杀过人之类的话。但是现在不一样,没多少人认识他,他身上的新闻度不高,就算报纸报道出来,在考虑到当事人*的时候也会做相应的模糊处理,很少有人会把这件事情跟陈徵联系起来的。时间一久,谁还会记得陈徵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不得不说,卫陵经历的事情多,思路也比他们更开阔。他这番分析,入情入理,的确是事情最有可能发展的方向。徐之南听他这么说,原本一直乱糟糟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些,卫陵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们两个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他们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别人也就不会过分关注。就算陈徵杀过人,但他的罪行有法律裁定,别人再说什么都不能伤害根本。再或者,如果真有人要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大不了陈徵从此以后不画画了,他如今有了学历,不信还不能找到一份工作。   但徐之南其实也知道,事情远没有卫陵跟她说的这样简单容易。他是想让自己安心,这件事情如果处理好了,从今往后陈徵再无后顾之忧,但如果处理不好,陈徵的事业可能也就从此夭折了。 ☆、73|作收上300的一半加更   第七十三章   徐之南心中稍微有点儿底了,她站起身来对卫陵说道,“我去看看陈徵,等下出来找何粤。事情总要说清楚的。”卫陵点点头,看徐之南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看到徐之南从休息室里出去之后,卫陵站了一会儿,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何粤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大概是看到这边有新闻,人比刚才的还多,卫陵看着何粤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心中微沉,想了想,拨通了这里负责人的电话。过了片刻,又来了一队安保人员,强行将那群记者安排到之前的位置上,让他们静静等着。   何粤好不容易脱身,转身过来就看到卫陵,他掏出纸巾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叹道,“这群人太猛了。”卫陵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怎么样?”   “还好。”他知道卫陵问的是这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我已经把利害关系大概讲清楚了,等下再讲一遍,免得有些聋子听不见,乱写乱讲。之南那边怎么安排的?”   “她去找陈徵了,打算把他叫出来,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卫陵抬手看了看表,“去了也有一阵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可能是在给陈徵做思想工作吧。”何粤随口说道,“这个陈徵......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说起来她的姻缘也真是坎坷,连着遇上两个都称不上良人。”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也被纳入了“非良人”的范围之内,连忙朝他干笑了两声。   卫陵见了,轻轻扯了扯嘴角,是啊,他这样的,的确算不上什么良人。陈徵让她辛苦,自己让她心伤。徐之南遇上他们,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何粤跟卫陵实在称不上熟悉,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都还是徐之南,也正是因为徐之南,何粤对卫陵在感情上的态度一向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既然娶回家了就好好对待,老是念着过去有什么意思?他是个务实的人,一向不大能看得起卫陵这种沉湎于过去的“风花雪月”的态度,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妻子家庭的情况下,越是对过去深情越是显得不负责任。加上他原本跟徐之南关系就比较好,于是更加不待见卫陵的种种做法了。如今两个原本就不熟悉的人站在一起,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何粤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那边已经有些坐不住的记者,说道,“怎么还不见人呢?”   卫陵也知道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太尴尬,干脆对何粤说道,“我去看看。”说完便转身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那里常年没有阳光,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是冰凉一片。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阳光永远照不到那个地方。卫陵走在里面,突然有种通往冥河的感觉。远远地就看到那边围了两个保洁,正在尝试着打开男厕所的门,卫陵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回答道,“门好像从里面锁住了,打不开。”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卫陵的心陡然漏了一拍。他连忙走上前去,抓住门把手,往里面推了一下,里面露出一个缝隙,不是被反锁了,而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乎隔着门板都能感到那种软绵绵的感觉,不像是巨物,仿佛是个......人。   卫陵心中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大喊道,“之南,你开开门,徐之南,你开开门啊!”声音中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惶恐,喊到最后那句,已经害怕得破音了。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散掉了一样。因为害怕,因为想要马上见到她,卫陵也顾不上那么多,加大了力量,终于让门开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他连忙闪身进去,下意识地锁上了门。门的背后,徐之南满脸苍白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而在她不远处,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瓷砖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绚烂却阴寒的花朵。   陈徵就倒在不远处的厕所里,修长白皙的脖子,从中间划了一刀,仿佛是一只被人折断了脖子的天鹅。而他的手上,就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他的生命,连同他的梦想一起,被人折断,还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一起被他这样永远地抛在身后,再也没有会面的机会。   头顶是稀薄的阳光,打在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阴暗不明,照得他一半脸在光明中,一半脸在阴影里。   这种收梢,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一生的路途和最终的结局。   卫陵突然有些想哭,他蹲下身,将徐之南的头抱进自己怀里,仿佛是这样,就能帮她抵挡岁月刀枪和世事风霜。   ......   “我睡了多久了?”徐之南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这片洁白,让她有种当初刚刚从手术台上清醒下来的感觉。声音因为长久的缺水,变得有些喑哑,窗户旁边站了一个人,即使是个很模糊的背影,徐之南也一眼就认出,那是卫陵。   听到她的声音,卫陵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仿佛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给徐之南倒了一杯水,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低声说道,“一天了。”   “才一天啊。”徐之南自嘲地笑了笑,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想用昏睡来逃避都太艰难。她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着,再也不说一句话。卫陵站在她床边,看着她垂眸静静喝水的样子,心中感觉到一阵抽疼。她的神情如此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漠,卫陵看着她,纵然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这样的徐之南,还是让他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他感觉到,曾经那个无坚不摧、总是把自己武装得一丝不苟的徐之南又回来了。上次她生一场大病才让她卸下防备,如今穿上,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卫陵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分外心疼。   这个女孩子,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柔弱,看着她一个人面对艰难世事,他就觉得心中泛着点点疼。   见徐之南一直没有开口的样子,卫陵不得不先说话,“陈徵......”他也知道现在不应该在徐之南面前提陈徵,也知道既然心疼她就不应该让她去面对这些。但他更知道,徐之南自己是愿意去接受的,哪怕再残忍,再痛苦,那是她的东西,她都要接纳。徐之南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好像自残一样,明明已经痛到不能抑制,却还是坚强的自我面对。“警方那边下的结论是自杀......”当时那种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吧,“记者那些,你不用担心,我帮你处理。你......处理好你这边的事情就行了。等下警方可能会进来问你一些事情,你照实说就行了。”   照实说?那就是要再回忆一遍了?徐之南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想到刚才卫陵说的话,她放下杯子对他说道,“记者那边,我有另外的想法,正好趁警察还没有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仿佛又回到了工作的时候。这个样子的徐之南,坚强淡然到让人心疼,偏偏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陵心中一滞,把她昏过去时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你醒过来之前我跟何粤交流过,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算是要走法律程序,最多让主要报社刊登一个道歉声明,再严重一点儿,让当事记者记过。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注销记者证,让他们端不了这个饭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了。”他们当时采访,走的是正常程序,况且陈徵的确发生过那些事情,被人翻出来最多也只能落下一句天道轮回,是他自己作孽,心智不坚。不光死前要受人非难,死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抹黑。   何粤的意思徐之南明白,他想说的无非就是,徐之南拼上全部,换来的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划不来。况且,考虑到陈徵死后的安宁,如果真的要拼上,她会更加不划算。尤其是还要防着那些报纸引导舆论,对她不利。   但是,难道因为划不来,所以就不去做吗?徐之南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划不来就不去做的,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她也要拉几个人下水。   “这些我都知道。但陈徵......不能就这么死了。”她抿了抿唇,“我想了想,这件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要不然会有更多的人以为陈徵是不堪别人骂他的压力,而不是心中愧疚被人逼死的。”她抬起头来看向卫陵,“我打算请有影响的媒体做个专访,只做这一个独家。”这个新闻,无论是从社会还是法律角度来讲,都值得一说。“我认识不少专门做政法节目的记者,等下我就去联系他们。”陈徵的事情,从法律角度切入是最好的,只有这样,才能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卫陵见她才刚刚醒来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了,知道她就算是睡也没有睡好,心中微疼,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徐之南心思缜密,她要这样做,那就肯定想得比较完整。只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了,那他呢?他又能为徐之南做些什么呢?   听了他的话,徐之南突然一下就笑了,她摇了摇头,看向卫陵,呆了半晌才说道,“好像......没有什么。”见卫陵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徐之南抿了抿唇,她现在,一来是不想再跟卫陵牵扯上,二来也是不想趁着她有事情的当口让卫陵替她鞍前马后。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徐之南的心思,卫陵都懂。即使是早就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跟我说,反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像是承诺一样,卫陵这句话说得格外郑重。“我现在帮你通知警察吗?”   徐之南看了看时间,点头答应。   过了片刻,警察过来了。因为案情一眼就能看明白,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在一个问题上面,让徐之南大为吃惊,“死者有服食抗抑郁类药物的习惯,对吗?”   “什么?”徐之南陡然一惊,陈徵服食抗抑郁类药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那个警察解释道,“我们在他的画室里找到了大量抗抑郁类的药物,看日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徐之南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居然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我不知道啊......”声音彷徨无依,好像小兽一样,让旁边看着的卫陵都觉得心酸。   徐之南却有些想哭,陈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食这些药物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只是她这个当女朋友的并没有发现?她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陈徵瘦得厉害的样子,心口好像被人用刀绞过一遍又一遍一样。陈徵已经那么艰难了,她居然丝毫没有发现,还每天沉溺于自己的事情当中,没有分出哪怕那么一点点神去关心一下他。   警/察已经离开了,卫陵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抱住徐之南。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卫陵感到她整个人在不停地颤抖,好像是这样,才能让全身的恐惧和悲哀派遣出一些。   他忍住落泪的冲动,小心将徐之南环住,给她一个相对安全温暖的空间,低声说到,“之南,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他也是成年人,如果想瞒你,就算你去查了,也不一定查到什么。你没听见刚才那个警cha说,陈徵的药都是在画室吗?那就说明,你没发现不是你的错,是他有意瞒你。”   “是吗?”徐之南抬起头看他,他们两个隔得很近,徐之南那双瞳仁幽黑,带着浓浓的无措和恐惧。这还是卫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那个强硬的、坚强的、仿佛无坚不摧的徐之南,在这一刻,惶惑得像只被夺了家园的小兽一样,毫无安全感,到处乱撞。   “是的。”卫陵忍住心酸,不动声色地又把她拢紧了一些,徐之南脸上露出一道极其疲惫的神色,她又平静下来,刚才的无措好像只是卫陵的错觉,徐之南朝他笑了笑,说道,“我想睡了。”说完,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径自拉过被子,倒在了床上。   卫陵垂眸,怀中的空虚感像浪一样朝他涌来,他却无能为力。眼前他爱的人,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他一样找不到对她施以援手的方法。人生的无力,大概就是如此吧。 ☆、74|第33章   第七十四章   徐之南在医院里呆了两天就出院了,她身体其实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要多休养,但眼下,实在不是她休养的时候。   以前陈徵在的时候不觉得,等到他离开了,原本不大的房间突然空荡荡下来,变得冷清极了。曾经哪怕是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感觉新鲜而有伴,现在却空寂一片。陈佳璐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主动跑来陪她,徐之南不忍心拒绝陈佳璐一番好意,也就让她过来了。   徐之南仔细想想,其实她这二十多年,真要说起来也不算白活了。你看,她做着自己最喜欢的工作,爱过两个相当优秀的男人,并且被他们爱着,还有一个好朋友能为她设身处地,父母也疼爱她。跟一生凉薄,死后连个讣告都不知道发给谁的陈徵比起来,她的日子不要过得太好。   陈徵离开之后,徐之南虽然也哭过,但整个人情绪看上去都还算平静。然而大家都知道,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让人心惊。她最近又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陈徵的事情在国内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震动,徐之南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才刚出院,就强打着精神操办起他身后的事情。   s市夏日的阳光如此灿烂,却好像永远照不到她身上一样。就好比陈徵,本来以为他已经从绝望的深渊中走出来了,却没想到,依然脆弱到不堪一击。这些日子,徐之南常常在想,倘若那天陈徵能在那里面听到卫陵分析的那些,他是不是就不会死?真要这么细究起来,还是她同意陈徵离开的。她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陈徵离开的时候已经存了死志呢?   陈徵既然已经离开,那在学校的东西也要趁着还没有开学给拿回来。知道徐之南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好,卫陵把工作上的事情都排开了,抽出时间来陪她。就算是知道她要去学校给陈徵拿东西,卫陵也没有半句怨言。   暑假里还有好多学生没有回家,陈徵寝室还有人,徐之南给他辅导员打了电话通知了一声之后,便自己过来给他收拾东西了。电话中辅导员的声音听上去分外不耐烦,这些人啊,凉薄得让人恶心。他浑然已经忘记,不久之前收下徐之南送过来的红包时脸上的那种媚态和故作清高。徐之南觉得这些人非常的恶心,陈徵如今又不在了,她更懒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两三句话把事情说清楚了之后,就挂了电话。   她脸上厌烦的神情是如此的明显,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想看一眼。卫陵在旁边看得心惊,生怕徐之南哪天想不开,就真的跟陈徵一起离开了。   陈徵的寝室里还有一个男孩子,看到徐之南到陈徵床边收拾东西,连忙从自己床上下来,帮着徐之南搭手。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样子,在徐之南眼中,还是满脸稚气的模样。看到她面色不好,又想起之前陈徵去世的消息,脸上也有几分伤感。“陈徵......”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讲了一句,“你节哀。”   徐之南点点头,她一边拉开陈徵的抽屉,里面挤挤挨挨的药瓶,看得她心中一惊。她拿起里面的盒子,上面正是那些控制情绪的药物。看她脸色不对,那个男孩子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徐之南拿着药瓶,转过身来问他,“你,跟陈徵住一个寝室,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这样问,反而把那个男孩子吓到了,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紧张来,卫陵在一旁见了,走上前来说道,“你别怕,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问问,陈徵有没有表现不对的地方。”   “表现不对?”那个男孩子脸上露出几分追忆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男孩子天生神经比较粗,还是陈徵伪装得太好,他想了半天居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见他摇头,徐之南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来。这些药这么多,价格不便宜,如果是陈徵自己买的话,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但如果不是陈徵买的,那又是谁给他钱让他去买药呢?   徐之南刚才还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儿头绪,但还没等她抓住,转眼就不见了。   见她面露失望,那个男孩子犹豫地问道,“姐姐,是陈徵......的去世,有什么问题吗?”   徐之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或许是他掩藏得太好吧,这些事情,到没有必要跟外人讲。那个男孩子见她手上拿的药,说道,“我不懂你们说的表现不对究竟是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说是吃药的话,陈徵说这是他治鼻炎的药,我们也没翻过,根本不懂。”   治鼻炎,哈。徐之南笑了一下,陈徵哪里来的什么鼻炎。这些男孩子,神经粗得令人发指,根本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去观察。即使是已经知道,但徐之南还是不肯死心,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法问他,“那,你们觉得陈徵这段时间的性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像是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比如经常失眠,脾气不好什么的?”   “不啊,陈徵脾气很好啊。”那个男孩儿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这样说道,“只是他看上去不太开心是真的。不过我们也能理解他,他是高老师的学生,高老师一向对学生要求比较严,我们这些搞设计搞创作的,晚上画起画来经常是通宵,加上老师那边给的压力比较大,失眠抑郁是经常的事情,但是也没有谁能抑郁到吃药的地步吧?”他看了一眼徐之南,想了想又说道,“至于说抑郁到自杀之类的,我觉得更是无稽之谈了。”   这个男孩儿会说出这些话,徐之南并不奇怪。一来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又不是当事人,想的东西没那么远没那么多。二来男孩子原本性格就大大咧咧的,没那么细腻,许多地方注意不到也很正常。徐之南觉得,要是再往这个放下问下去,问不出个什么,干脆换了个方式问他。“那你知道,陈徵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给导师打工啊,导师会给吧。”徐之南听了他的话,又看了一眼里面的那些药,导师能给这么多钱吗?“高教授很大方?”   “还行吧。”那个男孩子说到,“不过我不是他的学生,一般他的学生,都是年级上天分比较高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天分,老师看不上的。”   徐之南点点头,这才作罢。陈徵的东西很少,他们几下就收拾好了。有了卫陵和那个男孩子在旁边,徐之南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从寝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徐之南再一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曾经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的记忆,就在她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候,没想到她把陈徵送了过来。这所学校,还真是跟她渊源颇深啊。   卫陵走了两步,见徐之南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来看她,“你在看什么呢?”   徐之南摇摇头,抱着东西跟他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两人上了车,徐之南还是一言不发。卫陵知道她是在想陈徵的事情,怕她钻牛角尖,便问她,“你别想太多,这里找不到,换个角度想想。”   徐之南摇摇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卫陵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向徐之南,“你觉不觉得,陈徵的那个老师,叫高歌的,有问题?”   徐之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卫陵抿了一下唇,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刚才听到你跟那个男生说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卫陵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高歌跟陈徵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不是我这个人心坏或者人小气,你该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如果不是陈徵身上有他可图的东西,我不认为高歌还会对他那么好。”   他转过头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徐之南说道,“你可以从那个记者那边下手,反正你在这边也问不到什么了,正要从那边去查。”见徐之南脸色已经变了,卫陵笑了一下,又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有,我觉得还是要多留意一下他,反正多条路,多个想法,就算最后查出来的人不是他,那也不伤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卫陵这么说,徐之南突然想起那天在会展上,高歌脸上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果真像卫陵说的那样,是高歌在背后搞鬼......徐之南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他认识陈徵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陈徵到了这个学校,成了他的学生,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交集。意思就是说,倘若真的高歌在引诱陈徵吃药,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下手?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如果真的查出来,这背后的真相,将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75|第33章   第七十五章   当初在会展上面的那个男记者,很快就查了出来,果不其然,正是高歌找来的。徐之南不太明白,如果真的是高歌有意做这些事情,那为什么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他完全可以多绕几个圈子,将自己从这上面摘干净。不过后来卫陵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也许高歌就是等着他们去发现呢?况且,雁过留痕,只要是你做过的事情,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总会找到漏洞的。一味地隐藏非但不能将自己的嫌疑彻底摘掉,反而是在枉费心机。   徐之南觉得卫陵说得很有道理,她找到那个记者的消息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被会高歌知道,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徐之南下午便去高歌的画廊找他。   她去的时候,高歌正在办公室里看一幅画,神情专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徐之南这个人。她也不着急,一直静静看着高歌把事情做完。终于等到他看完那幅画,他转过身来朝徐之南笑了笑,“抱歉,让女士久等了。”笑容和煦,一派光风霁月,看不出任何破绽。   徐之南心里没有来由地出现一阵慌乱,高歌到了现在还伪装得这么好,那这幅皮囊下来,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祸心?她简直不敢想,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隽永安宁的人,会处心积虑对付陈徵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徐之南不想跟他绕弯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那个记者的录音,放到高歌面前,“我找到了那天在会展上的那个记者,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他告诉你是我让他来的?”高歌毫不避讳的承认,让徐之南一愣。他突然就笑了好像是在笑徐之南单纯。他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轻蔑,仿佛根本不把徐之南放在眼中一样,他低了一下头,端起手边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他说的没错,就是我啊。”   见徐之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笑了笑,说道,“找记者在会展上将陈徵的过去抖出来,是我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很真诚,也很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自己那样做的后果,会害得一个青年不堪忍受而自杀。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歌偏头问徐之南他,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就被高歌打断了,只见他笑了笑,继续毫不在意地说道,“想必你来之前,已经和你的那个,嗯,前夫,查过了吧?我跟陈徵过去那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在那里自问自答,神情居然有几分沉溺进去的感觉,“因为,陈徵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他是个人才,有天分,肯下功夫,刚好又入了这一行。但是你这也知道,搞艺术的,天分很重要。陈徵虽然有几分天分,还那点儿天分还不足以支撑他走到顶峰,有部分才华,但是才华不够,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幸好,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他的成长经历跟现在的一般小孩儿都不同。这就是他出彩的地方,是他让我另眼相看的地方,也是我说他人才不是天才的原因。”   “你找他,收他当了你的弟子,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不一样?”徐之南觉得这个里有简直匪夷所思。她来这里之前,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或许高歌跟当初的千鹿山虐杀案有着联系,但联系是她没有找到的;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他,让他对陈徵出手;甚至,徐之南还想过,是不是有人要冲着她来,陈徵只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个。但那么多种可能,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对啊。”高歌再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天分的学生那么多,陈徵不是这里面天分最高的,我为什么要偏偏要选中他?还不是因为他的经历跟别人不一样?你不知道,”高歌的语气居然多了几分感慨,要不是他现在正在跟徐之南说陈徵去世这么大这么严重的消息,徐之南甚至有种高歌在台上讲课的错觉,“现在的小孩儿,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在温室当中长大的,从小受到的都是父母最好的教育。就算有些波折,也不过是父母离婚去世,家庭破碎,再或者,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哪一个,没有哪一个像你们这个年级的年轻人,会像陈徵一样,还那么年轻就经历了那么多。”   他好整以暇地端上咖啡杯,对徐之南说道,“你看,他十五岁不到就进了监狱,虽然在里面也学习过,但文化程度到底跟你们这些从小规规矩矩念书上来的人不一样。无论是以前小时候,父亲奶奶离世,母亲抛弃他,还是后来青春期遭受别人的欺负,在监狱中忍受其他人的冷眼,这个中滋味,不是你们这些受到父母庇护的人能想得到的。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也不够啊。陈徵这个人,我看中他的原因,还是要因为他跟其他人比起来,多了那么几分善良和软弱。如果不是他够善良,他又怎么可能对当初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过去的血案,像梦魇一样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这种噬心般的痛苦,被道德折磨着感受,普通人谁会有?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总会找些方法替自己开脱,然而陈徵并没有。如果不是他够软弱,他早已经从过去的困难中站起来了,根本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沉溺在其中。”   高歌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搞艺术的,天生神经细腻敏感,陈徵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对外界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加上性格软弱善良,陈徵又怎么可能画出那么震撼人心的作品呢?”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徐之南看他,仿佛一条淬了毒的蛇,随时可能撕下伪装,冲上来对她咬一口。她也算是见得多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都没有此刻高歌给她的感受强烈。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心,没有五感一样,人世间任何规则仿佛对他都没有了用处。他感情丰富,偏偏不惧生死。徐之南还记着陈徵去世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的反应,那样痛哭流涕,那样悲痛,感情如此真实,徐之南觉得,他是真的在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弟子。然而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或许他是在惋惜,失去了一个像陈徵这样天分出众的木偶。他死了,高歌再到哪里找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傀儡呢?他口口声声说是看中陈徵的经历和才华,但焉知不是他喜欢陈徵这样单纯易于控制的人呢?毕竟,和一个平庸的人比起来,对于高歌这样的人,还是□□贴合他心意的人让他更有成就感。   见徐之南不说话,高歌笑了笑,对她说道,“你不知道吧,陈徵,并不止我上面说的那样。你把他救出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活,在他眼中,你就好像神一样。他无限地依赖你,却也知道不能依赖你。因为你毕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啊,你是个女人,是个在社会中受到无数限制的女人,在世俗眼光当中,身为伴侣,陈徵应该强大自信,哦,就像你那个前夫一样。英俊多金,心思细腻又复杂。这样的男人才能给你带来无限的安全感。但是。你觉得他做得到吗?甚至你自己,有没有那一刻,觉得陈徵,太软弱,太不像个男人了呢?”   高歌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徐之南心中潜藏已久的东西。是啊,陈徵软弱善良,她是知道的。她原本以为,跟陈徵在一起,不过是生活中感到辛苦而已。但跟他在一起久了,徐之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疲累,谁都想偷懒,都想轻松。陈徵非但不能帮她分担,反而经常要她帮忙。虽然爱,但是......她很多时候也觉得不堪重负啊......   “哈。”高歌见了她的表情,一下笑了出来,“一个原本就软弱的人,一个原本就认为自己有罪的人,在碰上喜欢的女人,却不按照她的愿望来活着。以陈徵的自卑,你说他会生出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自卑、自厌,加上他原本就沉浸在过去的旧事中走不出来,偏偏趋利避开是人的本能,你说,种种情绪相加,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高歌的声音轻轻的,真的好像是在吐信一样,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狠狠地咬上徐之南一口。   “哦,我还忘了。”徐之南猛地抬头看向高歌,只听他说道,“你身边还有个样样优秀、和你一样在阳光下长成的前夫。和陈徵比起来,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啊。”   徐之南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好像在发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高歌坐在椅子上摊手,“你不知道吧,陈徵把我当成神父一样,时常向我诉说他的悲哀和无奈。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陈徵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是这个男人,亲手将他送上了绞刑架。   徐之南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上次在陈徵抽屉里看到的药瓶,一直以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瞬间明白了。她抬手指向高歌,颤声道,“是你,是你一直在引诱他,引出他的心魔,让他不堪重负,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最后你又找出了记者摆下这道局!”   高歌点头,“是我。”   “是我一直引诱他吃药,你曾经也受困于抑郁症,应该知道那药只会是饮鸩止渴,心志不坚的人会越来越沉溺在抑郁症中。也是我,叫了记者来,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翻出陈徵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为的就是能让他在受到伤害之后能更好的投入到绘画当中。啊,你不知道的,”他抬手,像是在咏诗一样,“伤害对于艺术创作来讲,有多么重要。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他根本不会在绘画上走远,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名动中外,那都是一场笑话!”   “你简直是个疯子!”徐之南再也忍不住,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高歌扔去。高歌却像是被她这个行为激怒了一样,瞬间暴起,“你懂什么!”   “你这样的无知妇孺,只会永远受困于世俗眼光。你这样的人,又懂什么!”高歌大喊道,“如果不这样,陈徵他怎么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作,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成绩?他已经到了瓶颈了,如果跨过去,那是一片远大前程!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是在帮他!你这样的俗人,根本不会懂!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地绘画就永远没有灵魂!”   “神经病!”徐之南也怒不可遏,她指着高歌说道,“你这是在压榨他,在挤干他身上的血肉。况且,陈徵的梦想是当个平凡的人,最后融入到这个社会,你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徐之南最后这句话,好像火一样,瞬间将高歌点燃。他怒喝一声,“你乱说。”便冲上来死死地扼住徐之南的脖子,“你这样的无知妇人,永远只配最低端的东西,根本不会明白。就算陈徵不想要,他不照样欣然接受吗?你才不明白他,你说的才是他不想要的......” ☆、76|第33章   第七十六章   鼻端的空气越来越少,徐之南觉得她快死了。迷蒙中,她觉得死了也好。高歌这样的行为肯定是不能给他顶嘴的,如果他杀了自己,卫陵此刻就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她的死一定会让高歌得到惩罚的。虽然不是以教唆陈徵自杀的罪名受到审判,但能把他关进去,能让他得到惩罚,就算搭上自己一条命也值了。   这样想着,徐之南嘴角甚至还出现了几分笑容。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陈徵死亡的真相会永远埋藏下去,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最后结果让人满意就行了。   她感到眼前景物都还是恍惚,原本撑着高歌胸膛的手也慢慢没有了力气,徐之南甚至以为她自己真的要死了,头顶的刀已经掉下来了,她甚至能看见上面的冷芒。然而喉咙却突然一松,新鲜空气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徐之南猝不及防,被呛得咳了几声。高歌倏地放手,站直身子,转过身背对着她。   刚才的两声小咳变成了大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徐之南甚至眼泪都出来了。在咳嗽的间隙中,她居然还能抽出空来问高歌,“你怎么......怎么不干脆杀了我?”声音呕哑,像是许久不曾鸣起的琴,曾经圆润的音色已经消逝在了岁月中。   背对着她的高歌冷笑了一声,身上的白衬衣泛着冷淡且不近人情的光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吗?”他转过身来,被时光侵蚀过却依然俊美的面庞在徐之南眼中好像魔鬼一样,“你想让我杀了你,好用杀你的罪名被关进监狱,来给陈徵报仇是不是?哈。”他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神情倨傲,“你想得真是太好了。没有什么可以制裁我,陈徵的死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脆弱,不堪忍受舆论的压力,跟我丝毫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这样的蝼蚁把自己搭进去?”他张开双臂,好像享受此刻窗外的骄阳一样,“你们这些人,纠结于最低下的感情,丝毫不明白苦难在艺术的道路上有多重要,跟你们这样多人讲话做事,简直是浪费我的人生。”   徐之南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一边捂住脖子,一边满脸嘲讽地看着高歌,声音因为刚才被人扼住,所以变得有些喑哑,却让那讽刺显得更加刻骨,“你以为你最超凡脱俗吗?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最荒谬的事情。苦难既然在你所说的艺术道路上那么重要,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你躲在别人身后,享受着别人的荣光,借此来装点自己。高歌,其实你已经许久没有新作品了吧?你既想享受荣光,又不想出力,更加江郎才尽,拿不出新的作品来,就去学校中挑选那些单纯善良有天赋的孩子,借助他们来让世人记住你。他们感谢你,把你当成伯乐,世人也把你当成有真正眼光等人,但是,”徐之南笑了笑,“这样的你不过是个盗贼,还是最下流的那种。”   “一份力气不出,却正大光明地站在别人身边,享受别人荣光的同时还在沾沾自喜,以此为荣。”她眼中的讽刺好像刀一样朝高歌身上飞去,“这样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啊。”   “够了!”徐之南话音刚落,就被高歌粗暴地打断了,“你不要再说了!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在这其中的意义!要不是我,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站在台上接受各方艳羡的目光,更没有机会得到那么多的掌声和鲜花——”   “错了!”他还没有说完,徐之南就高声截口道,“是他们,是他们把身上的荣光分给了你,而不是你带着他们走进那样一个殿堂。你总该听过,金子总会发光的吧?既然是金子,有没有你这个引路人,或者是不是你这个引路人都一样。”徐之南嘴角凝起一丝笑容,眼中却是十足的怨恨,“你是个魔鬼,也是个怯懦的胆小鬼,做了的事情不敢承认,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为一副超脱的样子。没人比你更虚伪,也没人比你更恶心。”   她喉咙不舒服,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得没办法,又轻咳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现在我是找不到证据,没办法告你定你的罪,但是,高歌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罪证,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别人给你建起来的神坛上面拉下来。你防得了我一年两年,防不了我一辈子。”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让对面的高歌看得有些不寒而栗,“反正我比你年轻几十岁,我耗得起,你未必耗得起。”   徐之南丢下这样一番类似于宣战的话,便拿起包包,挺直了脊背,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空调正好吹在她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厅中正在漫不经心翻着画报的卫陵看到她走出来,立刻站起来走上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话音刚落,就看到她脖子上两个鲜红的手印,瞬间明白过来,“高歌对你动手了?”徐之南还没有点头,卫陵就将腕上的手表脱下来递给她,,一言不发地往高歌办公室走去。   徐之南没有阻止,而是径自往外走。门外骄阳似火,但却仿佛永远温暖不了她。从那个画廊中走出来,她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冷得让她发抖。身上的阳光也好像得了病一样,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站在门口,目光却看着高歌的办公室,里面扔椅子砸凳子的声音大得她在外面都能隐隐听见。   画廊中的几个职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个男孩子,看了几眼徐之南,又看了看高歌的办公室,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就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了,卫陵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他身上原本熨烫得服服帖帖的衬衣皱得像块抹布一样,白皙的脸上还有块青印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子,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徐之南看他出来,走过去将手表递给他,没有问他多余的话,两人一言不发却又难得有默契地朝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了,卫陵在等红灯的间隙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徐之南,终于忍不住,对她说道,“我刚才都为你打架了,你能不能问我一下?这可是我第一次为女孩子打架诶。”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卫陵说的是真的,他一向高傲,家中又是最循规蹈矩的教养方法,上次动手估计还是在幼儿园。“我这是相信你。”她顿了顿,又说道,“跟你比起来高歌一把年纪了,肯定打不过你。”   她这话倒是实话,况且看卫陵身上没带什么伤,就知道高歌没能讨到什么好。卫陵本来是为了吸引徐之南的注意力的,让她不要一直沉溺在伤痛中,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他抿了抿唇,再也不发一言,开着车子将徐之南送回了家中。   到了楼下,徐之南一反常态地问他,“要不要上去把你的脸上弄一下?”卫陵脸上有印子,他皮肤白,看上去分外明显。听到徐之南的话,卫陵眼中一亮,连忙点头,“好。”像是怕她反悔一样,连忙停好车子,跟着徐之南一起上楼了。   他走在前面,徐之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种造化弄人的辛酸瞬间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陈佳璐已经搬了回去,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这些年来徐之南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不觉得那么难捱。她将煮好的鸡蛋用纱布裹了,放到卫陵受伤的地方,瘦长的脖子上面,刚才高歌留下的印子分外明显。卫陵看着不发一言的她,心中越来越没底,忍不住找点儿话来讲,“你脖子上,要不要也弄一下?”   徐之南摇了摇头,“过几天就消了。”她从高歌的画廊里出来,话就一直很少,卫陵虽然没有问她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用猜的也知道,要想定高歌的罪肯定很难。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教唆陈徵自杀的,但陈徵的死,确实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怜惜。伤害自己爱人的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徐之南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这样的苦痛和委屈,卫陵再清楚不过了。但偏偏,无论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徐之南看见他眼中的欲言又止,浅浅地笑了笑,说道,“这其实也算是报应吧。”卫陵一愣,徐之南将纱布里面的鸡蛋拿出来,换上一个更烫的,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拿到那个记者的证词开始,就觉得这是种报应。当初是我犹豫了,延误了救关子衿的时间。虽然法律上不能判我的刑,我也逃过一劫,但后来......”她低下头来笑了笑,有些艰涩,也有些苍白,“后来不是碰到了高歌吗?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最爱的人杀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仿佛已经一朝看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了。然而坐在沙发上的卫陵却被她笑得心惊,他伸出手来,犹豫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握在手中,不会轻易离开。“之南......”他顿了顿,寻找着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跟她说这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或者说,此时此刻,无论怎么劝解,都没用。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和高歌,不是一样的。”   他低头笑了笑,笑容有些涩然,“你并不是真的不想救子衿,如果不想救她,你后来也不会打那通电话。而高歌,从一开始他就居心叵测,想要将陈徵拉下水来。一个是无意,一个是有心,怎么能一样呢?”他抬起头看向徐之南,“你别把他拿来跟自己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陵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徐之南就要消失了要离开了一样,他怕徐之南想不懂钻牛角尖,想安慰她,却忘了原本他就不是能安慰人的人,“高歌的罪名,纵然现在定不了,不代表以后定不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要你专心看着他,总会找到他身上的破绽的。”   他是想用仇恨来留住徐之南,她也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卫陵,你是不是觉得经过高歌的打击我就要想不开死了?”她看了一眼卫陵,说道,“没那么容易的。”说完又重复道,“我没那么被打倒。”声音低低的,既像是在跟卫陵讲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卫陵,我让你上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清楚。”她说得郑重,却让听的人心中陡然一惊。 ☆、77|第33章   第七十七章   她将手中的纱布放下,卫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上一下没个定型。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他像个等待审判的人一样,静静等着徐之南接下来的宣判。   “陈徵死后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我忙上忙下,我很感激你。”她顿了顿,像是自嘲一样,又说道,“其实也不独是他离开之后,在他之前你对我也有很多帮助,我一样很感激。”   卫陵听了她的话,低下头来艰涩一笑,“你说话......这么见外干什么?”   “我这个人,一向都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你也知道,但是人情帐最不好算,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早已经分不清谁欠谁了。这么说,虽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感激,但我起码应该给你表个态,说明你的情谊我都记着呢。”徐之南声音很柔和,但是听在卫陵耳中,却几乎要惹来他哭泣。如果真的跟她亲密到没有分别的地步,哪里还用说这些?   “卫陵,你的心思,我也大概知道。”徐之南想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如何开口一样,“说句很不要脸的话,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不管你现在抱着的是赎罪的心态,还是真的放正了心觉得喜欢我,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都不可能了。”   她话音落下,卫陵那颗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被剪断了绳子的豆腐,“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瞬间粉碎。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但真正等到徐之南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抬起头来,看向徐之南。笑了几次才扯出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笑容,对她说道,“如你当初所言,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说到后面,还有几分气音,好像已经不堪重负一样。   “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徐之南想也不想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卫陵就接口道,“就算要一直这样,那也是我的事情,换而言之还是跟你无关。”   他回答得太快,徐之南的话像是被他堵在了喉间一样,瞬间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两个人之间升起一阵沉默,有些尴尬,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过了半晌,徐之南才低声说道,“卫陵,你这样,跟我以前那种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她声音又低又缓,好像泉水一样慢慢倾泻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让卫陵生出几分安心来,只听她续道,“陈徵的死,给我的打击,不知道要让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片阴影当中走出来。你也看到了,这次事情,让我......伤心的不仅仅是他的离开,还有我一直坚持的东西。”她一直坚持用法律去捍卫正义,然而陈徵的情况,就是她翻遍中国所有法律条文都找不到一条可以给罪魁祸首定罪的法律。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是不是正确,爱人的离开已经让她难以支撑了,后面还有她被击得粉碎的理想。这样双重的打击,一般人想要走出来,太难。   “所以,这几天我甚至会觉得,是当初我没能及时救下关子衿,老天给我的报复。”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困境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感情寄托在一些虚无飘渺的事情上面,徐之南再坚强,在碰到这样的事情时也不例外。   “简单的来讲,现在的我,抛开陈徵抛开那些让我困惑的东西,我......没有心情也没能力去接受你的感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甚至能不能走出来......我都不知道——”她话音未落,身上就一紧,被对面的卫陵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臂膀,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坚定,跟以前的他决然不同。徐之南这才发现,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卫陵也正在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成长着,成长成为一个合适的、恰当的、非常优秀的、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她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放在他肩膀上,像一只飞久了的鸟儿终于寻找到休憩的地方,她听见卫陵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你和当初的我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像这样一直喜欢下去。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想喜欢你。”   他的表白,固执着中带着点儿孩童般的无赖,听得徐之南饶是泪流满面却也忍不住打他。卫陵却浑然未觉一般,反而更深更紧地抱住了她。   时光将我们每一个人都磨砺成温柔和暖的人,曾经我们以为用尽浑身尖刺,就能对抗世界,等到经年行路,走过很长一段路之后才猛然发现,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尖利的毛刺,而是内心真正的柔软。   过了两天,徐之南就向单位提出了正式的辞职书。这是她老早就在考虑的事情,公职人员辞职手续非同一般,单位领导和同事也再三留她,但徐之南知道自己不适合这里。当初只是为了找个安身之所,如今看来,她这天生惹麻烦的性子,在这样的安身之所里,并不合适。为了避免错得更厉害,还是先自己提出来,也好及时纠错,免得将来岔路走到底了,想回头却也晚了。   她也没有重新回到律所,何粤来问过几次,徐之南都拒绝了。如今的她,早已经失去了当初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勇气和锐气,加上因为陈徵的事情,她怕自己的抑郁症又重新复发,一直不敢给自己加压力,在辞职之后,居然难得有了空闲时间。   在那天录的节目开播的时候,徐之南专门去找了一次小林的父亲。她在小区的花园里看到他,和其他几个老年人坐在一起,满目艳羡地看着旁边满地跑的小孩儿,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看到徐之南,他先是愣了一下,颇有些外强中干地喝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徐之南也不介意,将手上的水果和牛奶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儿,给他示好,“来看看你,顺便,有些话要跟你说。”   老林看了看她身后,发现她是一个人来的,站起来“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带着她朝自己家里走去。   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楼梯阴暗逼仄,声控灯也时亮时不亮,徐之南跟在他身后,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道,“我这房子,一直留着,就是不想将来那天我女儿我老伴儿回来了,找不到地方。要是连我都搬走了,怕是再也没人记得她们了。”   死者已矣,生者长戚。死去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离开会给留下来的人带来多大的伤痛。那些过往的记忆,无论欢笑还是忧伤,化作一道道利刃,朝着生者身上刺去,时间久了渐渐麻木,甚至等不到伤口结痂,又会被人被自己重新翻开,鲜血淋漓地展示给世人展示给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还是活着的。   用痛来提醒自己还活着,又是怎样一种悲哀?   小林家的摆设家具都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模样,老林笑了笑,脸上居然露出几分和蔼可亲来,对徐之南说道,“小孩子走了之后,我和她妈妈也不想弄那些,弄得再好,还不是失去了意义?况且,这地方按照以前的样子摆着,或许她哪天回来看到,还觉得熟悉呢。”   徐之南将东西放下,走到香案面前,征求老林的意见,“不介意我给她上柱香吧?”老林点了点头,徐之南拿起旁边的打火机,点燃了香。黑白照片因为时间太久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了,上面少女笑靥如花,仿佛还停留在永远无忧无虑的青春期中。徐之南看着她,还有旁边她的母亲,忽然就泪湿眼眶。   怪谁呢?命运么?如果不是一切那么凑巧,也永远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悲剧。   小林的爸爸在后面补充道,“她的照片,还是当初会考照的呢。一直在说不好看,要重新照......”可惜永远没有那个机会了。   徐之南给小林和她妈妈上完香,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扶手上摆着一个毛绒娃娃,虽然旧,但还挺干净的。小林的爸爸拉了张摇椅过来,问道,“你说吧,你想跟我说什么?”   徐之南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播了,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翻到那个台,两人在一片安静中看完了节目,老林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这就是你想说的?”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善,“姑娘,我知道你是那个陈徵的女朋友,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受害者的份上,我今天根本就不会放你进来。怎么?你这是在怪我,不应该把事情揭穿,不应该把真相告诉大家吗?” ☆、78|第33章   第七十八章   “并不是这个意思。”徐之南将遥控器放下来,转头看向老林,“我知道,安慰的话说再多,对你对我也没什么意思。我也知道,那件事情带来的伤害,对你远大过对我。我失去的爱人,是男朋友,但......男朋友......总有一天会有人代替他。可是女儿,却永远代替不了。”   老林听见她这么说,脸上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人也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他的问题让徐之南愣了愣。仔细想来,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老林恨当初杀害他女儿的凶手,并没有错。人家孩子都已经不在了,不可能让他连最后的恨都不要吧?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挂在墙上供人瞻仰的圣父圣母,宽容也要有限度,不可能要人家因为她几句话就把多年的仇恨放下来。也正是因为有了喜怒哀乐,有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才显得他们生而为人的可贵。   难道要人家,把这些都放下吗?   徐之南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我并不是想让你原谅陈徵,但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不过他的受害,起因还是在他自己,后来有那样的结局,怪不得谁。”徐之南抬头看向老林,将她跟陈徵的相识娓娓道来,“我跟他认识,还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被老师带着,去做法律援助。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像他这样,因为年纪轻轻就走上歧路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犯人’吧。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我会看到一群穷凶极恶的人,看到一群为了减刑而故作姿态的人,看到为了早点儿从那个牢笼里面出来、违心地说一些听上去就很恶心的话的人。但......我看到陈徵,才发现他跟我想的有多不一样。”   她踏进那个小小的房间,看到坐在对面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他的眼睛湛黑又明亮,在黑暗中,好像两盏灯一样点燃了前方。   他那么单纯,好像刚刚出生的小鹿一样,眼中尽是茫然无措和惊惶。   徐之南笑了笑,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年他一直在忏悔,你可能会觉得我说的是假话,是过来骗取你的同情的。但,的确是这样。不仅仅是因为他受到惩罚才心生忏悔,而是他犯下那桩罪孽一开始,他就不安,内心充满了惊惶。”   在后来给陈徵收拾遗物的时候,徐之南在他的速写本里看到了无数张被涂满黑色墨迹的画。有许多已经看不出轮廓了,然而她还是依稀能够从上面看到命运那张狰狞的脸,正在朝陈徵露出可怖的笑。   陈徵心思细腻,她甚至不知道,在那些她不曾发现的夜晚,陈徵怎样伴着心痛和后悔入睡的。“人会忏悔,会后悔,往往来讲,是因为受到惩罚,是因为现在的境地是当初的自己一手造成的。与其说是忏悔,倒不如说是在为造成自己这样后悔。但是陈徵不一样。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发现他跟其他几个孩子不一样。”   “后来我仔细问过,当初对小林那致命一击,是在他在另外的人的教唆下做下的。”将老林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愤恨来,徐之南连忙说道,“我刚才就说了,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陈徵开脱,也并不是想要你原谅他。死者已矣,原不原谅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要告诉你,陈徵,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刚刚说完,老林便笑了笑,笑容有些冷,“丫头,你告诉我,他不是我想的这样,又是想做什么呢?还不是想我原谅他吗?但是你自己之前也说了,根本不可能啊。”他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好像这些年的恨已经把他的所有情感侵蚀了。   徐之南被他问得一滞,过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苦涩地笑了笑,“那你就当成.....一个跟你有着同样遭遇的人,过来跟你谈心吧。”   她突然想起临走之前从房间里拿出来的资料和剪报,转过身从包包里把它们拿出来,轻轻放到老林面前,“这是当初事情发生之后,媒体做的采访。这些都是我经手过的,都是真的。”老林看了一眼,并没有拿起来,徐之南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又要说我是在骗取你的同情。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人都已经不在了,同情不同情的,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陈徵这些年来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或许跟这个案件的其他人比起来,他算是好的了,但是,每天都要遭受着良心的啃噬,每天被噩梦折磨,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我在帮他做法律援助的时候,找到了那个男孩子的父母,他们......后来又生了一个,当时已经上幼儿园了。陈徵在他们面前忏悔过......”或许是那个新来的孩子让他们渐渐忘记仇恨和伤痛,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发现,一直沉浸在仇恨当中,除了让自己更难受之外,没有其他作用了,他们原谅了陈徵。   “当时我曾经尝试着找过你们,我也不是要强迫你们原谅,只是觉得作为当事人来讲,你们有权利知道整件事情的后续。但后来,听说......你们家的情况,跟另外那家不太一样,于是也就作罢了。”   那一家,已经有了新的孩子,来代替曾经的那个,虽然依然是比不了,但能把精力重新投入进去,也是一件好事。而林家,早已经因为女儿的离开,变得家破人亡,连妻子都不在了。   徐之南那个时候是觉得,这样重新找上门去,有种道德绑架的意味在里面。况且,丧女之痛已经在他们的生活中划下深深的鸿沟,如果再找上门去,无异于将他们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表面重新撕开,将里面的鲜血淋漓重新拿出来给人看。这样太残忍,她不忍心。但最近她缺在想,如果当初她找上门去了,就算老林不原谅,陈徵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死在洗手间里。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说什么也无益了。“我有个想法。陈徵死后,留下一部分钱,和一套房子。”钱,是他的画册卖出来的钱,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高歌要赚死人钱,徐之南不会让他那么畅快的。该陈徵的,她一分不少都要全部拿回来。至于那套房子,自然是他家拆迁分到的那套。陈徵的奶奶还在世时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看着他在这套房子里娶妻生子,如今......怕是不行了。   老林抬眼看她,徐之南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想用这些钱和这套房子,改成一个志愿屋,专门负责给各种失独夫妻做心理疏导的。”她低头一笑,“当然,现在还是个初步想法,具体方案我还没有拿出来。只是觉得,这样的话,可能是陈徵比较愿意看到的。也算是,在替他赎罪吧。”   “我今天过来找你,原本是想劝你放开仇恨,好好生活的。可是后来一想,我没什么资格这么对你说话。也知道要你原谅陈徵很难很难,索性也就放弃了。”她涩然一笑,尽管说出的话听上去有些不知所谓,但她的神情却分外冷静,“好像今天来找你,一个目的都没有达到。”她抬起头看向老林,眼中有几分哀伤,“法律固然可以惩罚一个人,让他付出宝贵的时光,但毕竟,时光再宝贵,都赶不上生命。我曾经单纯地以为陈徵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就能永远毫无愧疚地生活下去,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   如果,世间一切事情都能用这种方式去简单相抵,那也就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不甘愿和不甘心来了。   徐之南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老林的回答。她有些兴意阑珊地站起来,跟老林告辞,“我知道我今天上门来,相当冒昧。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有什么地方不对,也还请你见谅。告辞了。”她说完,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老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好像踏在她的足迹上一样。   在徐之南的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老林干涩而苍老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姑娘。”   徐之南心中一松,转过头来朝他微笑,“嗯?”   “你的那个心理疏导室办好之后,通知我一声,我也想去看看。”他神情不像刚才那样麻木了,一双浑浊的双眼中,居然带了几分波动。看到徐之南整个人明显松下来,老林笑了笑,尽管不胜苦涩,却还是带着几分释然,“就像你说的,原谅不原谅的,也没什么意义了。索性就不去想,他们,都是受害者。”   徐之南点头,是啊,说到底,不管是小林还是陈徵,甚至是她和老林,他们都是受害者。   徐之南从老林家中出来,这些天一直被浸泡在冰水中的心稍微暖了那么一点儿。她原本是想告诉老林,陈徵有多后悔,为了赎罪做过多少事情。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个老人一生已经如此悲哀,她再去说这些,就算真的让他原谅了陈徵,也不过是在他良心上添上不安的两刀,让他背上道德的枷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她自己尚且不忍心,又何苦加诸他人身上?   陈徵在天有灵,也会同意她的做法吧? ☆、79|第33章   第七十九章   著名画家、经纪人、教授高歌,在被爆出性侵女学生之外,接着又被查到连续多年来贩卖假画,不仅如此,其中还涉及走私国家文物等罪名。一旦罪行确立,等待他的将是死刑。   看守所内,徐之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才多久的时间,他整个人瘦得好像脱了水一样,两鬓斑白,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温文尔雅。看到徐之南,高歌脸上还维持着之前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说道,“徐律师,你处心积虑想要搞垮我,怕是又要失望了。”   这几年,徐之南跟高歌也过过几次招,看起来好像除了给高歌添麻烦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用处。她听到高歌这样说,浅浅地笑了笑,“失不失望,总要等法院宣判了才知道。”   “高先生别又是想用精神病来逃脱制裁吧?精神病这种东西,用过一次就不灵了,我应该感谢你早就用过这招,要不然,今天我见你怕还是在医院呢。”徐之南话音落下,之前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的高歌脸色变了变。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徐之南又慢悠悠地说道,“大家都是知道高先生手眼通天,但这次,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   “性侵、诈骗、走私国家文物,数额还特别巨大。”徐之南把高歌的罪名一件件地说给他听,“高先生就是常年在国外,也应该知道这会是个什么后果。”   高歌听她报出自己的罪名,报一个脸色阴沉一分,等到徐之南说完,他终于忍不住,坐在位子上大声咆哮道,“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徐之南你不是照样输了?你不是照样没能用杀人的罪名把我绳之以法吗?徐之南,你还是输了。”   回应他的是徐之南的一声轻笑,她眼中带着浓浓的讽刺,“那又怎么样呢?要求达到了就好了啊。我管他什么原因什么罪名。哦,我其实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当初做事不留痕迹,这才让我能够找到其他的证据把你关起来啊。要是只是教唆,啧啧啧,那点儿刑对你来讲太轻了。”   见高歌脸色终于沉得好像死水一样,徐之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着吧,你没几天好活的了。好好享受你这最后的时光。”   她说完便转过身,看也不看高歌一眼,将身后那怨恨的目光远远地丢在身后。她走出会面室的大门,从那道狭长的通道中走到外面。六月阳光虽然刺眼,在照在身上,却有其他时候不一样的暖意。身旁花坛中盛放的栀子花散发着清幽的香味儿,甘甜而又甜美。   她曾经怀疑过司法的力量,曾经怀疑过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的正确性,然而还好,还好她及时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用最正当的方法惩罚了应该惩罚的人。对于那些坏人小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大快人心了。   门口,卫陵早就在车子里等她,见到她过来,给她打开车门,关切地问道,“搞定了?”   徐之南点点头,高歌的罪行,已经公告天下,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了。她钻进去,一眼就看到放在后座上面的蛋糕袋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又给她买什么?她现在成天不吃饭,全吃这些。”   “哎呀。”卫陵不耐烦地叫了一声,“你好久没看到她了,买点儿又怎么了嘛。”   见徐之南还是沉着一张脸,卫陵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脸,哄道,“好了好了,就这一次,这不是好久没看到她了吗,小孩子嘛,拿个蛋糕哄一下了。要不然她说她爹妈出去那么久,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连个礼物都不给她买。”   “那你买的那么多裙子是干什么的啊?那不叫礼物啊?真的是,这东西吃太多本来就不好,她马上要换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那德行,刷个牙跟要她小命一样,吃那么多还了得。”徐之南瞥了一眼后面的蛋糕,越看越不顺眼,“我要把你的钱也收了,要零花钱到我这儿来拿,免得你成天惯她。”   卫陵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徐之南知道他在笑什么,卫陵好歹是个公司老总,真要收得他身上一分钱没有那也不现实。况且,就算他身上没有钱,他还有那么多个助理秘书呢,不可能买个蛋糕的钱都没有。   徐之南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笑什么笑,开车啊,等下晚了人家放学了。”   卫陵点头,安心接受差遣。路过红绿灯的时候,又过来跟徐之南搭话,“今天晚上吃什么?”   徐之南在玩儿手机,听他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吃什么?”   卫陵想了想,报了几个菜名,在吃上面,徐之南一向是很好说话的,况且今天晚上又是他们家一家三口难得在一起的日子,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车子开到国际学校,门口早就停了一排排的车,幼儿园就还没有放学,但家长们已经将门口围住了。卫陵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就跟徐之南一起下来了。   他们到的时候幼儿园就快放学了,等了一会儿,大门打开,里面的孩子像小蝌蚪一样,瞬间从幼儿园那个大池塘涌了出来。徐之南老远就看到自己女儿背着个小书包从里面一搭一搭地跑出来,辫子上的蝴蝶结好像会飞一样。徐之南有一阵儿没见到她了,虽然之前对着卫陵在埋汰她,但看到自己女儿还是高兴,抬起手正要叫她,谁知那姑娘一转身,连忙拉起旁边一个小帅哥的手,就这样从自己亲妈眼皮子底下跑到另外一边去了。   女儿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主动,徐之南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眼看着人家小帅哥的父母带着她家女儿出来,徐之南跟卫陵便走了上去。这里人多,但小姑娘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先是叫了声“妈妈”,冲上去抱了徐之南的腿,又兴高采烈地抱住卫陵的腿,将脸往他身上蹭,“爸爸,爸爸——”这两声“爸爸”可比刚才叫徐之南的时候,热情多了。   卫陵常年跟女儿在家狼狈为奸,看到自己的同盟,难怪她这么高兴。徐之南一直扮演的都是冷面角色,也不怪女儿这么小看到她却不想。她有些吃味地伸出手来揪了揪她的脸,小姑娘正跟她亲爹一起玩儿亲亲,哪有空来理她。   刚才那小帅哥的父母见到他们过来,上来跟他们打招呼。卫蔚见到人家要走,连忙在卫陵手臂上挣扎着要过去,卫陵将她抱过去,她立马拉住人家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徐之南看得惭愧,然而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卫蔚你干什么呢,人家小朋友要回家了。”   有了帮手在,卫蔚才不怕她。抬起下巴说道,“妈妈,我跟豆豆约好了今天晚上去他家吃饭。”   感情她女儿早就背着她定下了啊。徐之南想也不想地就说道,“不行,你说了不算。”   卫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能力简直一流,听到徐之南这样说,连忙转头过去求助豆豆妈妈,“阿姨,我晚上想到你家去玩儿,可以吗?”   一个漂亮小姑娘,这么软绵绵地跟她说话,任谁都拒绝不了。豆豆妈妈连忙点头,“好啊,阿姨和叔叔还有豆豆都没问题,但是你要先征得你妈妈同意。”   卫蔚不找她妈,转过身就抱住卫陵的脖子,常年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卫陵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有些无奈地朝徐之南说道,“就让她去吧。”   外人面前,老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徐之南把卫蔚的脸扳过来,给她定规矩,“那你今天晚上就去豆豆家吃饭,吃了饭,跟他玩儿一会儿,我跟爸爸再来接你。要听阿姨叔叔的话,我们改天再请豆豆到我们家来玩儿。听到没有?”卫蔚点头如捣蒜。   徐之南转过身朝豆豆父母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她要给你们添麻烦了。”豆豆妈妈连忙说不用。卫蔚今天晚上的去向就暂时这么确定下来了。两家人走到停车的地方,徐之南突然想起车上的蛋糕,连忙拿出来走到豆豆家那边,递给豆豆妈妈,“这是孩子爸爸刚才才买的蛋糕,拿去一起吃吧。”见豆豆妈妈要推辞,徐之南连忙说道,“放那儿我们也不吃,过夜了就不新鲜了。”豆豆妈妈这才接了下来。   卫蔚不在家,徐之南也没有亏待卫陵,夫妻两个做了个蒜香孜然牛肉粒,一个鲜虾番茄豆腐,肉末酿香菇,还有一个洋葱土豆片,烧了个小菜汤,一顿温情脉脉的晚餐变好了。   吃完饭,卫陵去豆豆家接女儿,徐之南在家洗碗。等到父女两个回来,他们又合力把女儿哄睡着,属于夫妻俩的一天,才算是开始。   阳台上的茉莉花清香扑鼻,香气宜人,徐之南拿小剪刀剪了几朵,跟月季花一起放在床头上,卫陵洗完澡进来,就看到徐之南挽着头发站在窗前,低垂长睫的样子,有种岁月静好般的美。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徐之南。时光将他们所有人磨砺成他想要的样子,为□□为人母、为人夫为人父后,才慢慢懂得生活需要的不是遍布的尖锐,而是一种可以万变的柔和。只有如此,才能在这满是荆棘的世界,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嗯,如果身边,有一个对的人,那就更好了。   卫陵看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微笑起来。   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运气,但还好,卫陵和徐之南有。   过程虽然艰辛,还好前程远大。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