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相依为婚》 作者:深浅叙 =============   ☆、第一章 草台班子   朝华电视台的一天永远在无休止的忙碌中开始,早间直播新闻的主持人今天来得有点晚,踩着高跟鞋慌慌张张地从走廊里风一样刮过,鞋跟敲打在地上的声音急促而紧迫;节目稍微靠后的人正陆陆续续地来到电视台,有说有笑地从电梯里鱼贯而出,矜持又轻松地谈起昨天的商场新品、花边消息与和接触名流获得的新闻。   这个在传说中光鲜亮丽的高颜值单位那些所有关于美丽的名头,大抵都由这些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的主持人和出镜记者撑起,而关于电视台另一些引流公众潮流与舆论势头的传说,指的则多半是那些衣着普通,扛着设备健步如飞的这群人。   他们可能是摄像、监制、特效或是节目导演,隐身在镜头与屏幕后面,制作出一档档节目,捧红一批又一批颜正盘靓的艺人,自己则永远不起眼地退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来得没脾气又不起眼,不过在眼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别人看不懂的焦虑——又是电视台一季一次的节目大调整,所有提了下季度季播申请的节目,都有被否决与腰斩的风险,将在今天得知最后的批复结果。   总编室内,沈琼宁的心情复杂难言。   人生之大喜大悲不过如此,沈琼宁惆怅地想,她刚刚还沉浸在节目被毙的悲痛之中,下一秒总编便笑得一脸慈祥地递给了她另一份节目申请表。   “小沈啊,虽然你的节目我们经过讨论之后,觉得不符合市场偏好规律。不过我们还是很欣赏你的才华的,台里面也不想让你这样的人才凭空埋没,那太可惜了对了不对?”总编满脸的语重心长,抬手指了指沈琼宁拿着的那张节目表。   “所以呢,台里经过商讨决定,把这个节目交给你来做,希望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争取做出个好的成绩来。”主编带着满脸慈祥与对年轻人的关爱,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   沈琼宁看看总编又看看报名表,开口时感觉声音里都带着点难以置信:“主编,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档真人秀吧?”   “对啊,小沈你说得没错。”总编满意地点点头,“真人秀好啊,热门,势头好,有潜力。”   “但我是做新闻节目起家的啊!”沈琼宁咽了口血,“新闻讲究公平,公正,时效,和真人秀差不多直接反过来了吧,小的做不到啊主编!我是个正直的媒体人!”   “有什么做不到的,你才多大年纪,转个型找找适合自己的方向有什么不好?你看你这两年不是还出去拍摄纪录片了吗,这才刚回来不是?”总编对沈琼宁满脸的你简直是在逗我的表情视若无睹,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她,“而且这个大学不是你的母校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先生还是这儿的老师?这不是正方便。”   沈琼宁眼都不眨:“其实我和我先生离婚了,因为我是个正直的媒体人——”   “这话可别随便乱说。”主编被她逗笑了,对她话赶话开始嘴上跑火车感到很有趣。他的确蛮欣赏这个有干劲还肯吃苦,长得好看还甘做幕后的年轻姑娘,怕她刚从外地拍摄记录片回来后闲着,还特意分了档节目给她做。   要知道虽然制作团队向来像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般,就没个闲的时候,但执导一个节目所受的历练实在良多,即便是这样刚开始筹划的冷门节目,过审之后也有的是人抢着要接手。   “好了,就说到这里,你自己回去筹备吧,我等会儿让这档节目的制片过去找你。”虽然觉得这样的谈话很有意思,但主编还是决定结束这种没营养的交谈。他今天奇忙无比,还有许多档节目与它们的申请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的批复,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再多听几句贫嘴。沈琼宁领命而回,拿着审批表走进自己的栏目办公室时,几双眼睛同时盯住了她。   “……”沈琼宁看着眼前的几人,顿了顿,决定从自己最想说的一个方面开始讲起,“你们能不在栏目组办公室嗑瓜子吗?退一万步讲,磕完了能顺便扫个地吗?”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沈哥~”几人叽叽喳喳地嗑瓜子,趴在桌子上毫无干劲地向她挥手,“这不是今天有客人嘛,怎么说也得招待一下不是……”   “合情合理,下一个问题。”沈琼宁点点头,把手里的审批表卷起来,以拿□□的豪放姿势拿着,枪口对准唯一一个没有加入毫无斗志嗑瓜子队伍,且面露嫌弃的男人,“江烨今天为什么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撒野?不好好在隔壁节目组带着,过来开嘲讽吗?”   江烨面露讥嘲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想起什么,脸色十分难看。   “就知道你们这个团队没有正常人。”他抱臂坐在一边冷冷地说,“因为我是《第一步》的制片,麻烦你把我交上去的审批表放下来摊平。”   “咦我们的新节目叫《第一步》吗?”摄像萧鹤面露疑惑之色,“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是不是有个广告叫天才第一步x氏纸……”   “闭嘴。”其他人连忙呵斥他,分别用手脚胳膊肘在萧鹤身上招呼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沈琼宁把审批表松开摊平,看了一眼几个不靠谱的队友,面向江烨露出个标准的笑容,“让你见笑了江制片,这几个家伙跟我去边疆少数民族区拍了两年系列纪录片,和当地人交流吃力,憋得只能互相说话,一个个都是话唠,走口不走心,要是有冒犯的地方别介意啊。”   “没事。”江烨看他们一眼,再看向沈琼宁时,脸上的神情倒是缓和了些许,“我看过你们做的这个系列的纪录片,拍得很有深度,你们应该是有这个实力拍摄《第一步》的,所以在知道台里把这个节目交给你执导的时候,我才决定先过来看看,没有直接拒绝。”   这个口气之欠揍,真是让人拳头痒痒。不过谁叫人家的确有这个资本呢?作为《终极战斗》前两季的制片人,江烨是台里这两年绝对的红人,朝华电视台的总编在公众中间的名气都未必有他江烨大。   不像她们这个团队,接了外派任务到祖国的边边角角拍纪录片,一拍拍了两年,近似自我流放,回来时原来在台里扎下的根基,理好的关系,几乎尽数作废,要是让她现在去拉人过来做节目,说不定可能一个都拉不来,只能用她现在这个最基本的制作班底凑合。   “谢你不嫌弃啊江制片。”沈琼宁无所谓地笑了笑,面向江烨抖了抖表格,扬起一边眉毛,“所以说你折腾这个节目干什么,「记录大学应届毕业生求职与就业中展现的问题与引起的社会反思……」这节目要不是你交的申请,台里一定不批。”   她困惑地稍稍皱起眉,和队友们简短地视线交流了一下,问出了他们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终极战斗》第三季马上也要开始了,你怎么不去准备《终极战斗》,同时过来折腾这个还有精力吗?意义何在?”   “我没担任第三季的制片,这个节目已经很成熟了,我在不在都一样。”江烨不动声色,在几人把嘴张成o形的浮夸表现中淡淡地说,“意义就是记录大学应届毕业生求职与就业中展现的问题与引起的社会反思,我以为我写的已经很明白了。”   “既然合作已经无法避免,那么用人不疑,我还是选择信任。”江烨放下手臂上前几步,站在沈琼宁面前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谁和你愉快,我和你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场面源远流长,无从消减,这两年是我脱战一下而已,再说你这也根本不像是过来谈和的样子啊?沈琼宁心里狂翻白眼,面上不动声色地回握上去:“合作愉快。”   两人装模作样地互相握了一下手,而后很快各自松开,彼此都感到嫌弃无比。   两人结下的梁子说起来有点复杂,一言概之是因为一档节目产生的矛盾,详细来说又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现在兵荒马乱,不是个陷入回忆的好时机,两人象征性地表达完合作意向,开始分配工作后,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人都凑了过来。   沈琼宁翻开审批表:“栏目组需要十五至二十个摄像……”   在场仅有的两个摄影师:“……啊?”   沈琼宁念出来之后也愣了一下,怀疑地顿了顿,继续往下念:“需与十家左右公司谈成合作与赞助关系……”   在场唯一的一个灯光师:“呃……”   “采取百分百纯天然真人秀模式,没有台本,没有流程,不需要记者。”   在场剩下的那个记者:“……”   “情况我大概是明白了。”沈琼宁点点头,合上审批表,转头看向一旁岿然不动的江烨,“江制片,你为这档节目准备了多少经费?”   江烨面不改色:“这档节目的形式比较特殊,投资方信心不是很足,还在谈,以上条件尽量满足。”   所有人:“……”   现在冲到主编室跪求继续被流放边疆拍纪录片还来得及吗?沈琼宁面无表情地想。   ☆、第二章 糟糕重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沈琼宁发誓,死也不会去那家重庆火锅城。   就是那家朝天门重庆火锅,沈琼宁磨着牙恶狠狠地想,枉我专程带着人驱车一个半小时辛辛苦苦过去,结果中途车开到没油,到店碰见不想见的某某,结账时连贵宾卡都更新换代了,更过分的不过是两年没来,迎宾小帅哥都不见了,上哪儿说理去?   但在当时,她对未来所要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还一无所知。她暌违这座城市两年之久,期间风餐露宿,上山下海,飘荡在外头喝风吃沙子,再度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以前自己常去的那家火锅店,汤浓味足,淋漓尽致,比标志性的建筑和柔软的床铺更能唤起她对这座城市的眷恋与温情。   但她所没想到的是,被辛辣扑鼻的香气唤醒的,并不只有她所预计的这些美好的东西。想想倒也不奇怪,黑与白,好与坏,向来如双生藤蔓,纠缠不清,趋利避害说来简单,其实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和陆远书重逢时,她刚和自己的纪录片团队成员们勾肩搭背地踏进这家火锅城,兴致勃勃地付好钱点了汤底配菜,洗个手回来就要开始征战脆肚牛肉毛血旺,从洗手间出来时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向前走,视线里突然闯进了一双手。   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以一个自然的角度垂在深灰色的大衣一侧,黑白深浅,对比鲜明,像是张找准角度拍出来的好照片,赏心悦目得过分。   是她最欣赏的类型。   沈琼宁目光闪了闪,带着些微愉悦的心情,饶有兴致地顺着这双手往上看。视线扫过大衣上式样简洁的扣子,线条分明的喉结,落在这双手主人的脸上。   他正从这条走道上经过,只留给沈琼宁一个赏心悦目的侧脸。端正俊秀,整洁清爽,眼睛的眸色很深,没有表情时眉宇间自然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霜冷,此时似乎敏锐地发现了自己被人打量,侧过头向这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骤然顿住脚步,脸上带着些许掩饰不及的错愕,整个人都转向这边来。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说是物是人非似乎太过装腔作势,然而她的确未曾想过,刚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没多久,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与陆远书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那么好的不灵坏的灵呢?!我这些年积攒的运气都不够我躲瘟神的吗?!沈琼宁事后每每想起此事,总要为自己糟糕的运气扼腕叹息不已,回去痛定思痛,怒删微博数年转发的所有锦鲤。   但在当时,她的表现实在极其得体,两个人都对这样突然的重逢表现出了无法掩饰的惊讶,陆远书探究地看向她时,她脸上的微笑与恰到好处的惊喜都标准的无可挑剔,那丝无法言明的尴尬感不甘地在二人身边徘徊不去,被她用无懈可击的表现无可奈何地拍死在角落里。   “你怎么在这儿啊,真巧。”她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得体地朝陆远书点点头算作招呼,开口时不显得亲昵,也未曾刻意生疏,“和朋友来聚会?”   “不是。”陆远书摇摇头,顿了顿,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聊下去。沈琼宁面带微笑,看起来并不介意陆远书造成的冷场,自己却是默默地冷眼旁观,心说两年不见这人居然还是标准冷场帝,有些特性还真是根深蒂固在人的骨子里,轻易改不掉的。   “不是啊?那一定是在等人了。”沈琼宁自说自话,体贴地将陆远书的沉默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转而朝他笑着复又点点头,“那你快去等吧,别人家来了你还不知道,耽搁在这里。我也约了人,改天见啊。”   她并不真的打算跟陆远书汇报行程,客套两句便举步继续向前走,经过陆远书时听见他突然开口,她本不欲停下,只想装作没听见继续走,但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将她定在了原地。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哦,就最近。”然而这关你什么事,乱问什么,好奇心不那么重能死吗?沈琼宁撇了撇唇角,头也不回地举起手,潇洒地向后挥了挥,“陆老师我们下次找个地方慢慢聊啊,我赶时间,怕朋友等急了。”   这次陆远书没再开口,她顺利返回包间,脸上的表情难免带着点微妙。包厢里火锅汤底和装着配菜的盘子都已经上桌,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萦绕不散的香麻劲辣香气,几人跃跃欲试地将手放在筷子上,盯着火锅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绿光,好在从各种惨痛的教训中深刻铭记着在这个团队里谁才是老大,是以都暂时按兵不动,只等沈琼宁回来下旨开饭。   沈琼宁拉开包厢门进来时,一秒抓起筷子的萧鹤兴高采烈地抬起头,见到沈琼宁的表情却稍微愣了一下。他目前暂无异性在怀,所以难得的人性尚在,此时连筷子都放下了,看着沈琼宁关切地问。   “怎么了沈哥?出去一趟后脸色就这么差?”   “没什么大事,碰着个不太对付的人。”沈琼宁摇摇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抓起筷子,在众人一致看过来的视线中沉默几秒,而后忽然抬头回看过去。   “脸色真的很差吗?”她神色凝重地问,“脸上黑眼圈重吗,化的妆显老吗,有新长出来的痘痘吗,嘴唇起皮了吗,平时的我能打十分的话,今天能打十分还是一百分?”   “一百分一百分必须一百分!”四个实力沈吹齐齐点头,眼都不眨地迅速回话,“沈哥美颜盛世!颜值爆表!我台节目女导演行业一枝花!十里八村的男人尽数拜倒在您牛仔裤下!”   “我谢谢你们夸奖啊。”沈琼宁点头,“等我台有第二个节目女导演时我第一时间帮你们把话转述给她。”   “别啊沈哥!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我还单着呢!”萧鹤哀嚎着往桌子上一倒,挣扎着平面位移转到沈琼宁的方向,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做了个大王饶命的姿势,“我说错话了我改还不成吗!我刚刚趁你走时偷偷多点了六盘羊肉卷,我错了今天我结账!”   “你是把身体里所有没用的空间都挪出来装胃了吗,比如脑子?”沈琼宁叹为观止,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筷子一挥结束今天的饭前助兴表演,“行了别演了,起来吃饭。”   几人之间足够熟稔,笑闹之后也就开始吃饭。几人中最稳重的灯光师庄筹坐在她旁边,夹菜的空当靠近她一些低声问:“碰到谁了?没事吧?今天不是江烨约我们去大学里接洽真人秀录制的成员吗,你这明显是好好打扮过了,很好看。”   “没事。”沈琼宁利落地摇摇头,快准狠地从萧鹤的筷子下抢走一片羊肉,云淡风轻地笑笑,“刚才进门时还在想冤家路窄久别重逢,怎么着也不能从形象上就矮人一头,回来的路上还想着感谢江烨约我今天谈工作,好歹打扮了一下,不会太输了阵势。”   “不过刚才吃了口毛肚吧,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沈琼宁咂咂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我是谁啊,怎么可能输?我这两年过得身心舒畅,释放真我,一个大写的逍遥自在,肯定现在从内而外都散发着野性自由的光辉,美到惨绝人寰,看不透的都是不懂欣赏美,我担心什么。”   “退一万步讲,我过好过坏我都自己受着,我开心,我乐意,跟无关紧要的人争什么闲气,年过三十了我,又不是有权撒娇任性的小姑娘了。”   她将羊肉放在锅里涮了两下捞出来塞进嘴里,被辣得直吸气,含糊不清地说:“所以说美食是人间良药,想太多时吃一顿就好了。”   ————   他们五人吃火锅吃得风生水起,一个个摸着肚子走出来时桌上甚至都几乎不剩什么东西,驱车前往与江烨的约定地点时萧鹤一边开车一边还在热泪盈眶:“今天吃了好多肉!好多肉啊朋友们!你们说我每天照着这样的伙食标准吃饭,多久能把前两年欠下的肉补回来?”   “你指身上的肉吗?”副驾驶上的沈琼宁打量了他两眼,客观地说,“我觉得你这一顿吃下去之后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   “……”萧鹤老老实实闭嘴,专心开车。火锅店离大学不远,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沈琼宁在校门口下车,抬眼看去,脸色顿时稍稍一变。   江烨向她招了招手,而在江烨的旁边,陆远书正沉静地向她看过来。   ☆、第三章 粉墨登场   他们从车上下来,慢悠悠地朝江烨方向走,离得近了就能看出来刚刚肯定淋漓尽致的吃过一顿辣,个个脸颊发红嘴唇微肿,眉宇间带着吃饱喝足的简单愉悦,让江烨看了一眼就稍稍皱起眉头。   但他和沈琼宁这个团队还是首次合作,谈不上熟悉不说,之前还有那么点过节,实在不好刚接触就开始挑三拣四指手画脚。于是只能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说不好是陈述是讽刺。   “按约定时间准时到了,值得表扬。”   “谢谢江制片你的肯定啊,我们会继续努力绝不迟到的——不过迟到不扣钱的话就不好说了。”沈琼宁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对江烨明里暗里的不同意思权当没听见,从包里翻出工作证往脖子上一挂,“说起来江制片你拉到投资没,我怎么看着没有其他人过来?”   “在谈,不乐观。”制片和节目导演之间这点信任必须要有,江烨也不敷衍她,坦诚地告知如今的节目筹备进度,“最近《终极战斗》第三季也要开始录制了,大部分时间灵活的团队都去支援那边,我们不像那边一次就两天,这是要一直跟拍下去的,也借调不了。”   “瞧你这避重就轻的态度。”沈琼宁一哂,啧啧有声地摇着头,“直接承认《第一步》这边没什么吸引力不行吗?任务重,前景还不明朗,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成绩的样子,别怪人家不肯过来。你这思想很危险啊江制片,知道你做惯了大制作节目,但在我们这种经费稀缺的制作组,大少爷你原来那套是行不通的。”   “哪里行不通?”江烨推了推眼镜,严谨地问。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到时候遇到了实际问题再跟你说,放心,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受挫碰壁的机会多的是。”沈琼宁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是要谦虚低调些免遭人恨,庄筹习以为常地凑过来,打了句圆场缓和气氛。   “其实没那么复杂,说起来也就一句话的事。”他对江烨认真地说,微微摇了摇头。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们吃过太多次这句话的亏了,这次条件肯定要比我们平时要好,但对江制片你来说,可能还需要适应。”   “制作经费缺一点,制作班底就缺一大截,节目质量保守估计下降一个档次,想要达到预期标准,肯定要另辟蹊径才行。”   他这话说得平实又中肯,虽然其实是一个意思,但明显比沈琼宁有些锋芒毕露的说话方式耐听许多。江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扭捏,向两人点点头,算是对这番不中听的逆耳忠言道谢。   这种一句话要拐三个弯的对话,萧鹤向来是觉得听一句都格外伤脑的,三人还在一旁说着话,这边他已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江烨旁边站着的人身上飘。   “那是谁啊,怎么一直站在江制片旁边不走?”他悄声问站在自己旁边的外景记者易锋,“看着这么高冷,我们台最近空降的哪位爷?”   “……”沈琼宁回头看了萧鹤一眼,“你这悄悄话说得我都听见了。”   萧鹤缩了缩脖子,冲沈琼宁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他大大咧咧惯了,搞摄影又不像其他行业那么勾心斗角,吃什么样的饭全凭手艺,是以一直也不怎么注重这些细节。如今被沈琼宁这么一说,萧鹤也觉得自己做事太欠考虑,马上就转向被自己无辜议论的人要开口道歉,被后者摇头阻止。   “是我顾虑不周。”江烨顺着萧鹤的话接下去,侧向一边做了个介绍的姿势,对沈琼宁几人开口,“陆远书,历史系教师,我们节目选中了五个不同专业的同学进行跟拍录制,他是其中一个学生的辅导员,学校推荐陆老师作为我们节目的场外指导,负责处理五个学生的具体问题,这段时间会跟我们共同行动。”   心直口快这习惯是改不了的,萧鹤嘴速永远快过脑速,自然而然地往下接话:“哎呦这个同学很幸运啊,出去就业还有家长跟着,那其他同学心里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沈琼宁饶有兴致地扬眉。   “什么学生,来头这么大?”她说这话时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怔了一下,没抓住重点,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没有再想。江烨看了她一眼,对她敏锐的嗅觉心里表示赞许,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   “来头的确不小,等会儿你们见了她就知道了。”   沈琼宁笑笑,不再继续深究。做他们这行的三教九流形形□□见了不知多少,她之前做新闻时重要人物也没少见,还不至于被这个只是背景较硬的吓到。江烨向沈琼宁一行人介绍完陆远书,回头便向陆远书介绍起对面的人来。   “陆老师,这是我们这档节目的导演,沈……”   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陆远书,陆远书礼貌地向他摇了摇头,平静地为自己的行为开口解释。并没有因此露出丝毫的尴尬或局促,只简单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云淡风轻气度,看上去很斯文,气质却偏向与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看上去倒很符合清高文人这种身份。   “不用介绍。”他说,“我们认识。”   几人顿时有些惊讶地同时看了沈琼宁一眼,沈琼宁咂了咂嘴,无所谓地点点头。   “哦,是认识。”她干脆利落地承认,冲看向她的诸位同事无辜摊手,“不过也挺长时间没见了,现在不大熟。”   “……”想要强行接话的众人感到有点无从下手。   不过好在这份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校门前又停下一辆车,低调奢华的牌子,市价大概是萧鹤开过来的这辆车的十数倍。萧鹤张大了嘴,轻声惊叹了一下,看着车的眼睛都有点泛绿光,车门很快被推开,一个姑娘背着包轻快地跑下来,一抬眼就见到了一行人正盯着她看,她迷茫了一瞬间,视线扫过陆远书时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地扭头转身便要往回跑。   “乔雪。”陆远书在她转身之前叫住她,对着她僵在原地的身影稍稍皱眉,“我让你周一交的毕业论文二改稿你发给我了吗?”   “哦……哦哦,论文啊?”乔雪心虚地缩缩脖子,一路小跑过来,站在陆远书身前立正站直,而后脸色突然一变,表情沉痛地一拍大腿,出口的声音之凄切惨绝,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师父!”她惨叫一声,看上去憔悴又可怜,“再容小的三天啊!!最近实在是没时间!!最近我真的在日夜不休彻夜赶工!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那叫一个重——”   “我昨天晚上在游戏里看见你上线了,有时间打游戏没时间改论文?”陆远书一针见血。   “……”网瘾少女乔雪默默捂脸,“今天交今天交,给我四个小时我还您一个世界!”   “今天交得抓紧一点了。”陆远书提醒她,“你们要录的那档节目,制片和导演来见你们了。”   “那论文我能明天交吗?”乔雪充满希望地问,陆远书神色不变地看着她,乔雪哭丧着脸妥协,转向一边站着的江烨时倒是已经将情绪迅速收敛下去,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江制片是吗?”她轻快地问,“我姐说让我代她给你问声好。”   “帮我谢谢她。”江烨点点头,他们刚才说话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从乔雪跑过来到现在也就过了一分钟左右,现在乔雪转过头来,众人才看清楚这个第一个到达的参与录制的学生的样子。长得清秀甜美,笑起来的样子明丽又活泼,怎么看都讨喜得很,而且格外自来熟,对着人打招呼的动作热情又有感染力,气氛都被她带动得轻松了不少。   “乔雪同学你好啊。”萧鹤笑眯眯地问,带着面对漂亮女孩时特有的亲切,“你姐姐是谁啊,认识我们江制片?”   “我姐是乔雁啊!”乔雪轻快地答,萧鹤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便张大了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这大概是如今娱乐圈中最为炙手可热高高在上的名字,凯星一姐,金谭影后,锋辰娱乐的太子妃,主演的《风色战纪》上映三天已经在国内卷走五亿票房,马上要参加《终极战斗》第三季的录制,是他们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留住合作关系的艺人。   这尼玛来头也太大了吧?!萧鹤虚弱的分分钟想要跪下,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邪门了。   然而更邪门的事情还在后面,沈琼宁从乔雪出现时便背过身去,如今所有人站开了一点,她背过身的动作就显得格外突兀。庄筹纳闷地碰了她一下,沈琼宁无奈,只得转过身来。   下一秒,乔雪对着转过身来的沈琼宁张大了嘴,看看沈琼宁又看看陆远书,脸上满是惊喜,在沈琼宁阻止她以前已经叫出了口。   “师母?!”   “……”沈琼宁在众人看怪物一样的视线中,感到了来自人生的嘲弄。   ☆、第四章 造化无端   乔雪这一句师母叫出口,犹如平地一声雷,石破天惊,荡气回肠,将除了陆远书和沈琼宁之外的所有人都震得瞠目结舌,什么情况这是,现在的两口子都习惯装不熟了吗?城里人都这么会玩吗?   这下好了,沈琼宁看天,命运真是有趣,我都想吟诗了。   然而我毕竟是专业的,也是经验丰富的,沈琼宁顶着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眼光默默地想,被命运嘲弄这种事儿我经历得还少吗?并不少;我能被区区这么点小事情打败吗?并不能。沈琼宁你还行不行,拿出点你当了这么些年大哥的气势来!不然以后拿什么颜面去见众位小弟,呔!撑住别怂!   她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而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朝众人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   “大家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们离婚时间比结婚时间都长了。”她亲切地总结,顺便拖上陆远书佐证,“对吧陆老师,买卖不成仁义在,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不,我是说,总之这都是小事,大家现在都是好朋友对不对?”   呵呵我到底还是吟诗了,沈琼宁在心里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比了个赞。   陆远书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什么看你倒是说句话啊?!沈琼宁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努力维持着亲切的表象,表情都有点扭曲,绕过陆远书直接看向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众人连忙一起摇头,啊看看沈哥现在的表情!可怕!谁要上赶着去送死啊?!   “没有就好。”沈琼宁点点头,“刚才吃的火锅太辣了,现在有点渴,我去买瓶水,你们都要什么?不说我就统一买我常喝的牌子了。”   有人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特别需求,也有想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之流报上想喝的饮料种类,沈琼宁点着头一一记下,朝他们挥挥手转过身去。   “那我过去买了,一会儿见啊。”她语气轻松地说,而与之相反,从背过身的那一刻起,她脸上的所有真假难辨的笑意便尽数褪去,不笑时的样子冷漠锋利得让人心惊。她迈步往前走,冷不防身后突然有脚步靠近,一个人紧走几步跟上了她。   “人太多啦,饮料一个人抱不动的。”乔雪冲她露出一个笑脸,背对着人群,双手合在胸前,无声地向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学校这片我熟,请求组织给个机会让我发挥优势!”   “行,走吧。”沈琼宁被她逗笑,抬起手臂揽住她的肩,两人一起往前走。乔雪不算矮,但她是出了名的高挑,这么揽着也并不突兀。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有自动贩卖机,沈琼宁把钱塞进去按着选择键,叽叽喳喳了一路的乔雪却在此时沉默下来。   “那个……对不起啊。”乔雪最终低低开口,看向她的眼神有点不知所措,像是个不小心做了错事的孩子,“我、我不知道你和我们陆老师已经……”   “叫我沈师姐或者宁姐都行。”小姑娘专程跟着她过来就为道个歉,眼下这句话终于等到了,沈琼宁没有为难的意思,转过身来温和地冲她点点头,“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跟你们陆老师同届不同系,你叫我一声师姐也没什么问题,看其他四个学生怎么叫吧,统一一下就好了。”   “说起来我其实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沈琼宁回忆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笑着扬眉,“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就只见过那么一次?”   “的确只见过一次,不过我有留照片啦。”乔雪摸摸脸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气氛太好了……所以一个没忍住就拍了照片,现在还在我手机里存着呢。”   沈琼宁怔了一下,随即恍然。   “哦……你是当时那个第一节课就迟到的姑娘。”   她们唯一见过的那次,是在四年前历史系新生的第一堂课上。当时陆远书刚刚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带了两个历史系新生班的辅导员工作,也教她们中国古代史。   老师和学生都是第一次上课,很难说谁更紧张期待一些,不过学生们只需要正襟危坐地摊开书本就好,而陆远书被百来人炯炯有神的视线盯着,回头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紧张得手底下不自觉用力,将握住的第一跟粉笔捏碎成好几节。   他向来清冷淡定,偶尔一次这样的紧张,刚接触他的学生根本看不出来,而坐在第一排的沈琼宁离他近,跟他又熟悉,在他写完板书时笑吟吟地朝他举起相机,将他难得一见的些微不自然准确捕捉到镜头里。   当时他们新婚燕尔,情正浓时,陆远书上第一节课被她看作是里程碑式的大事,专程从电视台请了半天假过来予以支援,加上捕捉黑历史供以后尽情翻出来大肆嘲笑。可惜后来还没等她用上这样的机会,他们就已经不是可以互相亲昵揭短的关系了。   那些照片也随着两人的分开,被沈琼宁干脆利落地粉脆性删除了个干净。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念旧也好,重感情也罢,都不能成为把这些东西留着的理由。留着过去的纪念有什么用?无非是提醒自己愚蠢,兼之恶心后来人。   如今时隔四年,当年的新生们都已经即将毕业,重新看到乔雪点开手机翻出那时的照片,沈琼宁无可避免地稍稍怔了一下。   那天乔雪临时有事,回来时似乎又迷了下路,紧赶慢赶跑到班级时还是过了上课的点。她也不是很想第一节课就被老师贴上不守时的标签,是以只得可怜兮兮漫无目的的飘荡在门外,以期能在什么时候偷偷混进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沈琼宁。   在一群尽显青涩的大一新生中间,沈琼宁精致成熟的妆容与干练爽利的气质都根本没法掩饰,这样的都市丽人气息与教室里的其他人差距太大,很难让人无所察觉。当时她和陆远书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好,乔雪举起手机透过走廊的窗户拍下她们时,她正拿着相机笑吟吟地对准陆远书,而陆远书当时也正好看了她一眼,眼中像是无可奈何,也像带着宠溺与笑意。   或许是当时清晨的阳光太美丽吧,沈琼宁看着照片想,陆远书脸上的表情太过柔和,温情得都不像他了。   当然,陆远书没过一会儿就发现了在教室外可怜兮兮徘徊着的乔雪,开口放她进来。乔雪猫腰踮脚,缩着脖子灰溜溜地挪进来,果然像她最不希望的那样,被陆远书印象深刻地记了四年,连沈琼宁都记住了她当时生无可恋的脸,她本来也就来过一次,如今陆远书的学生里,还有印象的也就只有乔雪了。   乔雪长得好看,活泼开朗,是全校闻名的历史系之花,还是朵不太冷的小雪花,兼之有个大明星姐姐,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又聪明,除了和所有我国大学生一样懒之外没什么缺点。   一直被捧着的姑娘难免都自信又大胆,乔雪也不例外,眼下见沈琼宁看着照片,脸上并无苦大仇深恨不得手撕了她手机的表情,也就放下心来,一放松之后好奇心也就上来了,瞄着沈琼宁看脾气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摸摸鼻子,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   “当时觉得师姐和我们陆老师特般配,每次看照片都会再次这么觉得……你们为什么分开啊?多可惜……”   “这照片就像电脑操作系统一样,当时用着怎么用怎么顺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免要更新换代。”沈琼宁失笑,把从贩售机里取出来的饮料分给乔雪两瓶,“到时间了就该退出历史舞台,没什么可惜的,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又不小了……法律上我都能结婚啦!”乔雪不服气地小声碎碎念,和沈琼宁一起往回走,隔了半天,突然又冒出来一句话来。   “我们陆老师别看挺冷又挺严肃的,其实是个好人。”乔雪小声说。   “我知道啊。”沈琼宁怔了一下,转头看她,“他是个好人没错。”   “可是我也是啊。”沈琼宁无谓地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与出口的语气都云淡风轻。   “谁又保证过好人与好人就一定会有个好结果呢。”   她们走得更近些时便听到那一群人正说着话,互相插科打诨,不管过程如何尴尬,好歹现在气氛真的缓和了许多。萧鹤听到一句戳中他笑点的话,正仰头咧嘴大笑,恨不得把全部的牙都给众人展示一番,沈琼宁笑了一下,刚要远远地插话进去,冷不防听见陆远书开口。   “其实有个事情刚才一直想问。”他说,语气并不如何凶神恶煞,萧鹤却在野兽本能中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陆远书问:“你们叫她沈哥,为什么?”   ☆、第五章 众生百态   “啊?这个……嗯,对啊,这个为什么呢……”   萧鹤有点困扰地挠了挠脸,粗神经如他都觉得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实在有点尴尬。人家好歹夫妻一场,虽然是过去时吧,但由别人科普外号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边他正纠结着,那边江烨不如他们跟沈琼宁来得熟悉,反而不怎么顾虑这些,从纯科普的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沈琼宁这个外号在台里也算叫得很响了。”他客观地说,对上陆远书看过来的视线尽职尽责地解答。   “她毕业刚开始工作时是我们台里晚间新闻的实习编导,新闻中心的核心节目,那时她初来乍到,就把一档晚间新闻里五分钟的新板块做得有声有色,台里很看好她,没过多久就让她扛了另一档新闻节目的制作导演,台里独一份的女节目导演,沈哥这称呼从那时候就叫起来了。”   他说完这些后倒是微妙的顿了顿,这个话题不像是已经结束的样子,他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陆远书还看着他等着下文,沈琼宁慢悠悠地上前,把饮料分给众人,分到江烨时满脸促狭地那饮料瓶戳戳江烨的胳膊。   “原来我沈哥的名号是这么叫响的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酒量笑傲我台制作组所有同胞呢。”   萧鹤庄筹闻言都连连点头,沈琼宁是台里出了名的千杯不倒,带出去酒桌上交涉倍儿有面子,这也是她能很快熬出头来的原因之一。萧鹤更是在旁边聒噪地当起了背景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陆远书刚刚问他时他没回答的尴尬,这会儿开始眉飞色舞地向陆远书科普起了沈琼宁的光辉战绩,将自己刚才心里头转的顾虑完全忘到了一边。   沈琼宁没有去管正说得起劲的萧鹤,她正摆出一副惊讶扬眉状,表情十分浮夸,上下打量了江烨一眼,嘴里啧啧有声,“你怎么比我自己知道的都清楚,江制片你暗恋我吗?”   江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像是见到了一万只*霸王龙在眼前呼啸狂奔而过,眼中满满地写着你能要点脸吗的质询,沈琼宁被他的反应逗笑,和其他人一起没心没肺地嘲笑了江烨好一会儿,才正了正神色清清嗓子。   “不闹了不闹了,那边那个小伙子是不是也是这次参与录制的同学?”她指指不远处背着书包向这边犹疑张望的年轻面孔,陆远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向其招手示意,后者带着满脸兴奋忐忑小步跑了过来。   几个刚刚记起自己职责的后期人员轻咳几下,一个个纷纷换上了正经严肃的表情——又称江烨式晚/娘脸,江烨沉吟了一下,示意录制开始,这时五个学生还没分开,沈琼宁带来的两个摄影师勉强够用。   他们这个节目虽然号称没有出镜的记者,但画外音还是要有的,她们这个团队里唯一的一个记者去那边采访节目里来头最大的乔雪,沈琼宁看看左右,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于是对着新来的同学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小同学不要紧张,我是《第一步》的节目导演,你叫我导演就好了。”她亲切地说,努力摆出自己最大的善意问,“我们这个节目是没有剧本和流程的,你的未来由你自己选择——所以小同学,你想要去找什么工作?”   “哦,导演你好,我叫项荣。”背着书包的好少年项荣严肃地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回答沈琼宁,“我拿了四年的一等奖学金,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是我们学校数学系最优秀的学生,不然也不会被选到这里来,我的毕业倾向是继续读研。”   沈琼宁愣了一下:“同学之前没人跟你说吗,我们是做就业真人秀的,你要考研的话就自己继续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项荣脸上露出明显的难过神色,默默低下了头。   糟糕,难道我无意之中击溃了一颗脆弱的少年心?沈琼宁心里犯起了嘀咕,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个小同学的时候,就听见他满是失落地说了一句。   “我没考上。”   沈琼宁:“……”   沈琼宁:“哦。”   原来这还是位考研失败转而选择就业的小同学,沈琼宁了然地点点头,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角,“你不是说你自己拿了四年的奖学金吗?项同学你这牛皮吹得有点大啊。”   “我没撒谎啊。”项荣茫然地抬头,“我真的拿了四年的奖学金,陆老师知道。”   电视台众人将视线转向陆远书,萧鹤心直口快,毫不停顿地就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问法还颇为犀利:“后期记得把我的话剪了……他这样的成绩都考不上研,这个学校重点高校的牌子是二十一块买的吗?”   “项同学的情况有点特殊。”陆远书看了项荣一眼,眼神也颇为复杂。   “他考研时报的专业是音乐系,这次参加节目的就业方向也是音乐方向。”   众人:“哦哦哦这样。”   众人:“……啊?!”   沈琼宁以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项荣:“没想到项同学你还有这么璀璨的音乐梦想啊,加油我们看好你!一次没过不要气馁,明年我们重新再来!”   “他五音不全。”陆远书补充。   秒被打脸的沈琼宁:“……”   所以这位同学的数学都是音乐老师教的吗?!   沈琼宁抽着嘴角,深刻感受到了这档节目的不靠谱气息。随后到来的三位学生,也无不向她验证了这一点。   中文系就业意向是秘书的关馨悦,是个坐公交过来能把公交卡弄丢的幸运e,她身上没带硬币,一百整钞司机又不收,最后公交车上卖艺讲了段相声被好心人接济了一块钱才艰难地到了这里。   资源与环境专业毕业,就业意向是环保端口的封挚,是个琐碎又温和的居家小能手,喜欢拽着人聊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除了在陆远书那儿碰了壁之外对其他人都沟通毫无压力,冷淡如江烨都忍不住和他多说两句,社交技能一等一,然而专业课成绩并不好,在校期间活动表列了长长一串,却是卡着挂科门数边缘低空飞过,毕业证拿得惊险无比。   英语系的温筝人如其名,是个温柔又古典的软妹子,说两句话就脸红,喃喃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业意向是中学英语教师,成绩倒是不错,就是太过紧张,别说要面对一教室的学生,就是现在发现有摄像师在跟拍她时都已经快要惊得昏了过去,跑一边调整了许久方才能继续录制。   乔雪在一边高高兴兴地看着她的四位同学:“诶?我以为我毕业了想去大型古风向游戏公司《封天》里当文案已经够不靠谱了,原来我是这里最正常的吗?”   “你并不是。”沈琼宁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你们中间并没有能用上这个词的人……”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有戏的吗?!   等到其他三个江烨招来的摄像就位之后,第一期录制也就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况中正式开始。他们回陆远书的办公室里补拍了几段画面,补充刚才没有拍到的需要的素材。几个学生对自己的未来满脸放光地畅所欲言,陆远书点着头,认真地边听边记。   当然,这是个摆拍动作,关于五个学生的情况早就事先打印好,等会儿陆远书直接交给沈琼宁就可以。沈琼宁在镜头后面看着画面,几个摄像尽职尽责地拍摄着。节目录制时江烨不用在场,不过这是他弄出来的充满个人印记的全新节目,他坚持全程跟进录制,沈琼宁和他交流过两句,见他意向坚决,也就没有反对下去。   按理说节目导演和制片是该有些更深的矛盾的,毕竟导演是把素材变为艺术,而制片则是把艺术变为商品,二者难免有所偏颇,矛盾也就无可避免。不过沈琼宁觉得这些无所谓,真人秀嘛,本身就是个利益催生下的产物,江烨愿意折腾,她尽到本分也就够了,艺术这种东西向来曲高和寡,她要是敢放飞自我大胆去搞,这个节目都不一定能顺利播到结束。   她又不是没有节目被突然腰斩的经历,这其中的门道,她哪里会不清楚。   补拍完几个镜头,摄像们暂时关了摄像机,结束了这一场的拍摄。沈琼宁站起身拍了拍手,口头鼓励了几个学生两句,一回身就看见陆远书站在她身后,见她望过来,把手上的资料递给她,便礼貌地走到一边不做打扰。   沈琼宁被突然出现的陆远书小小地惊了一下,定了定神后道了声谢,漫不经心地低头扫了一眼,而后视线在看到熟悉的清瘦挺拔笔迹时稍稍顿住。   陆远书居然真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是几样不算陌生的中药名,沈琼宁之前喝过类似的药,稍稍扫了一眼便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治宿醉引起的偏头痛的药方。   很多人都知道她酒量极佳,却的确只有陆远书知道她喝酒稍微多些便会头疼。他们还在一起时他也精心找过资料,给她买过中药喝,效果不错,不过在她后来越来越频繁的应酬与极度不规律的作息中,这样的效果逐渐微乎其微。   陆远书今天给她写的这个药方,和以前相比改了几样。沈琼宁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抬头看向陆远书,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陆老师谢了啊。”   她说这话的样子太过坦然诚恳,陆远书看着她,被这样一双眸色极深的眼神注视着,沈琼宁依然面不改色。陆远书顿了顿,终于朝她淡淡点了下头。   他说:“不用。”   ☆、第六章 意见不和   在五个学生正式出发前去找工作之前,学校和节目组双方商量了一下,在陆远书的办公室拍了段关于学生们未来发展情况的猜测。   校方根据几个学生的平时表现来对五个学生排序,节目组则根据对几人的第一印象来猜测他们的顺利程度。陆远书代表校方,节目组几人互相看了两眼,把长得还比较对得起观众的沈琼宁推举出来出镜。   当然,每个节目组的记者其实都长得都不会太一言难尽,但一来他们这个团队的外景记者易锋是男的,在这种教育成长类型的节目里,男性的理智严谨与女性的温柔感性总要都体现出来一些,两个大男人的推测看上去就不是非常具有可信度。   二来人的八卦属性都是天生的,只有觉醒和未觉醒的区别,眼下这两个前夫妻聚在一处,一个言笑晏晏一个全程冷脸,气氛谜之微妙……   太令人好奇了!几人抓心挠肝地举起摄像机,暗搓搓地对准了两人,就连一向比较不管别人闲事的江烨都在看了一眼他们的行为之后,稍作沉默,然后什么都没说。   闷/骚是病,得治啊。沈吹小分队四人在心里齐齐高倍速摇头,萧鹤死性不改,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无视江烨的冷脸,颇为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压低了声音直白又欠揍地炫耀,“江制片你想看就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想看吼,摄像机也不会分给你……”   “我不需要摄像机。”江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正直,“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我靠他说得好有道理啊……萧鹤扛着摄像机想了一会儿,默默捂住了脸。   而那头,陆远书与沈琼宁的互动也让他们的心情有点复杂。   要说有没有对立和冲突呢……有,料很足,但要说进一步的发展与火花呢……   完全没有。   两人把自己排序的结果亮出来,沈琼宁看了一下,自己都笑了。   “陆老师你确定是按从易到难的顺序排的吗?项荣是最容易的那个?”沈琼宁饶有兴致地拿笔点了点陆远书的答案,低头在自己的纸上把项荣的名字圈起来,“我以为他会是最难的那个,专业不对口,这方面的天分也几乎没有……这种好学生会比较受校方青睐吗?”   “可能我比较看好他的性格吧。”陆远书不置可否,对她的疑问没有正面回答,也看了眼她的答案,“我以前也觉得乔雪在就业这条路上会走得比较容易。”   “所以什么原因导致了你现在把她放在了最难的位置?我感觉她明显会是最容易的那个。”沈琼宁在镜头下带着非常尽职尽责的好奇之色,甚至还配合地歪了歪头做天真少女状,“陆老师写反了吗?”   “没有,我觉得她现在会比较困难。”陆远书看着她,“因为你们。”   我们?沈琼宁表情中带着些迷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江烨在旁边看了眼录制的镜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颔首叫停:“行,这场可以结束了。”   沈琼宁一秒从迷茫少女形象中解放出来,点点头实力冷漠,拿过流程表翻了翻:“下一场就要分头行动了,谁跟拍谁,有没有定论了现在?”   五个摄像师互相看了两眼,片刻功夫也就分了出来。萧鹤被分到跟拍乔雪,感觉自己亚历山大:“沈哥啊,这小姑娘来头这么大会不会难伺候?我不会跟小姑娘打交道啊……你跟我们这组吗?”   “不跟,都围着她转也太刻意了。”沈琼宁摇摇头,而后征询地看了陆远书一眼,“陆老师你是乔雪的辅导员,录制期间会跟着她吧?”   “校方的意见是不跟,对她虽然有特殊照顾,但没有特殊到显而易见不公平的程度。”没想到陆远书摇了摇头,否认了她这个猜测。沈琼宁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示意情况自己已经了解,“那易锋你去跟拍乔雪,我跟我们这次的拍摄重点……”   “陆老师,”她站起来转身,询问地看了看办公桌对面依然坐着的陆远书,“你要跟进哪个?”   陆远书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定论,见她询问,回答得很利落。   “温筝。”他说出这个名字,看见沈琼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微妙,“怎么了?”   “……没有。”沈琼宁面色奇异地看着他,来来回回在他脸上扫了好几遍,觉得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来说,这的确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口的决定,没有刻意捣乱也不像是碰运气,只得笑了两声,干巴巴地开口。   “哦那真巧啊陆老师。”她假笑着伸出手,“我们之前定好的跟拍重点就是温筝,我恰好也是跟进她,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祝我们相处愉快啊。”   “嗯,猜到了。”陆远书看上去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握上沈琼宁递来的手,眉眼沉静,一触即离,毫不逾越,“会的。”   ……猜到了还选?就这么说出来了!这人几个意思啊?!沈琼宁震惊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半晌不能回神。   这两年他是升级换代系统去了吧,这脑回路清奇得她都把握不准了。沈琼宁不开心,化气闷为工作动力,回身向跟拍温筝的摄像师王镀招手:“小镀子跟上!打起精神来!开工!干活!摄像机扛肩上跑起来!快快快!!!”   “知道了……还有沈哥你不要老叫我小镀子……听上去像是我长了个啤酒肚……”王镀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扛着摄像机慢慢晃过来。   他和萧鹤、庄筹、易锋一样,也是沈吹小分队一员,跟沈琼宁合作最久,从沈琼宁在做新闻节目时就是她的制作班底,这几年跟着沈琼宁做新闻被流放,拍纪录片到处跑,交情深厚,也只有对着这几人,沈琼宁说话才比较亲昵自然调侃互损,其他时候分寸向来拿捏得极佳。   就比如她现在对陆远书的态度,亲切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你觉得她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对劲,到底别扭在哪里,却又根本说不上来。   “你哪儿都好,就是太懒了,打不起精神,说好的媒体人永远年轻永远斗志昂扬呢?要努力成为我台冉冉升起的新星啊你,就算不是七八点钟的太阳,那也得是两三点的啊,你别一副太阳下山随时可以倒头睡过去的样子啊?”沈琼宁顺口训他,说完后稍稍怔了一下,恍然转向陆远书,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忘了介绍,这是王镀,节目组的摄像之一,接下去一段时间就是他来跟拍温筝,他虽然懒了点,但最好相处,应该不会给温筝太大压力。”她如是介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们没规没据惯了,以后会注意点的,陆老师别介意啊。”   “你好。”陆远书冲王镀客气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沈琼宁,平静地摇摇头,对她解释的内容看上去漠不关心,“尊重各人习惯差异是做人根本,沈导演放心,我不好为人师,对别人的生活及性格习惯没有兴趣。”   “那就好。”沈琼宁笑盈盈点头,背过身咽下一口血。   这一回合竟然落了下风!大意了!   她一边在心里吐着血脑补了八百种反击对策,一边又觉得何必逞这个一时的口舌之快,互不干涉就好了,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多丢人跌份。心里一半火热一半冰冷,到最后冷眼旁观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想太多是万恶之源,她冷静地对自己说。   于是她最后笑吟吟地笑弯了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莫名成为两人争论焦点的王镀胆战心惊抬头:(前)两口子吵架归吵架,关他什么事?不要再提他了好吗?救命?!   ——   他们跟随温筝来到的,是一所普通的小学。   这个小学今天正举行着新一批教师的招聘,要的人不多,一半有编制一半没有,区区六个岗位,来了六七十人争夺,十分之一的通过率,温筝看见黑压压一片人腿就软了,六神无主地坐在那里,脸上冷汗涔涔,整个人都慌了神。   应聘者们要在学校提供的教室里上十五分钟的说课,自己在台上阐述自己的教学方法及目标,底下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与校领导坐成一排,目光如炬地看着讲台。   前面一些应聘者陆陆续续讲述完毕,这个教室是针对对英语学科教师的招聘,二十来个应聘者争一个英语教师职位,表现有好有差,各不相同。沈琼宁代表节目组去和校方交涉了一下之后,校方同意让温筝插个队直接上去讲。温筝手脚冰凉僵硬地上台,准备好的ppt手抖得几乎点不开,磕磕绊绊地讲完了十五分钟,全靠充足扎实的事前准备撑着,现场发挥一塌糊涂。   这样糟糕的表现已经不是应聘不上这场的问题,而是哪场招聘她都应聘不上。温筝下了场后有些崩溃地双手捂住脸,没几分钟便默默地哭了,狼狈地躲到一边抹着眼泪,王镀尽职尽责地将她哭泣的样子拍摄下来,有个领导模样的人向后看了一眼,站起身出去,没几分钟后便让人示意叫沈琼宁带着温筝出来。   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四人都走了出来,校领导温和地冲她们点了点头,先和沈琼宁握了下手。   “沈导演你好,我是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他温和地做了自我介绍,又拍拍温筝的肩膀,“小姑娘太紧张了,其实还是能看出来准备得很充分的嘛。”   温筝弱弱地低下头,喏喏地说不出话来。沈琼宁冲教导主任遗憾地摊了摊手,笑着和他寒暄:“叩扰贵校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等一下就走了,看看温筝在她选定的下一所学校里会不会有更好的表现。”   “沈导演和温同学这么跑着也很累吧?”教导主任和气地说,又拍了拍温筝的肩膀,“温同学就是太紧张了些,水平还是能看出来的,我们学校错失这样的人才也觉得很可惜,其实在哪所学校取景拍摄不是拍呢?不如就在我们学校吧,我们愿意将温同学吸纳进来。”   温筝站在一边,又惊又喜的睁大眼,沈琼宁稍稍沉吟了一下,也觉得他们要拍摄的是就业时的各种难处,温筝这种紧张胆小的状态短时间改不了,再带她这么找下去也实在太过耽误进度。教导主任要的不过是学校在电视上播出的扩大知名度,对节目组而言的确在哪里拍都无所谓,行个方便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欣然点头:“可以吗?那真是太……”   “不太好吧。”有人截下她的话,一口回绝了教导主任的提议,“温筝水平不够,还得再提升自我锻炼一下,主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温筝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来找适合她的位置。”   教导主任、温筝和沈琼宁同时怔了一下。   “陆老师?”沈琼宁不豫蹙眉,“请你不要拖延节目组的拍摄进度……”   “沈导演。”陆远书转过头来,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在拍家家酒吗?”   ☆、第七章 福祸得失   沈琼宁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陆老师,不要把这个地方当成你的课堂行吗?”她压下心底翻腾而起的烦躁感耐着性子问,教导主任有些意外地看向陆远书,有点迟疑地开口:“这位是……?”   “温筝的大学老师。”陆远书转过头,冷静地跟教导主任短暂地握了下手,而后回头看向沈琼宁,条理清晰,吐字清楚,微皱着眉,风度仪态都无可挑剔,眼底的冷光与寡淡却也丝毫没有掩饰。   “对你们来说这是场节目,但是对温筝来说可能会影响她的一生。”他寸步不让地回应,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与不同往日的质询,“希望节目组对别人的人生看得认真一点,这的确不是我的课堂,做错一道题还可以重新开始做下一道,第一步走错了之后要花多大力气纠正,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点道理还不明白?”   这个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瞰众生,他以为他是谁啊?苏文的龙傲天男主角一路开圣母光环众人臣服吗?沈琼宁被气笑了,两人隔着一人宽的距离相对而站,目光交错溅起冷冰冰的刀光剑影,温筝看看沈琼宁又看看陆远书,讷讷地不敢说话,沈琼宁稍稍眯起眼,敛去眼底同样锋利的锐意,撇唇扯出个笑意算作回应。   “是啊,成年人了谁这点道理还不明白。”她煞有介事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年轻时第一步就走错了,后来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也没毁了自己不是?你看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陆远书看着她,整个人像是被重物突然袭击,一时间动作都僵了一下。沈琼宁被他专注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移开视线,心里又开始嘲笑自己临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于是视线又移了回去,用波澜不惊的神情将一切思绪都尽数遮掩起来。   “你错了?”陆远书看着她,重重点了下头,“好,你错了,你改得好。”   “温筝。”他不再与沈琼宁交涉,转过头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插不上话的温筝,眼神锐利又冷清。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啊?陆老师……我……”温筝没想到陆远书会突然问她,整个人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六神无主地茫然四下望望,视线扫过教导主任和沈琼宁的脸,迟疑半晌,颤巍巍地将视线转回陆远书,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温同学不要担心。”一直冷眼旁观的教导主任终于笑呵呵开口,轻飘飘地在她本就脆弱无比的防线上压下最后一根稻草,“英语教师这个空缺是有编制的。”   温筝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   “陆老师……”她颤抖着声音说,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不行的,我到下一个面试的地方也成功不了……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想试试,就试试……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万一……万一以后能越来越好呢?”   温筝的这个选择在她意料之中,傻子才听陆远书的话拒绝这么好的机会,沈琼宁心里一松,觉得不出所料的同时,又有点不忍心看陆远书的表情。   他这个人,清高孤傲惯了,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生活得太久,一路顺风顺水,接触到的现实不够深刻,总也摆脱不了一些不现实的幻想。她大学毕业早早踏进传媒圈奋斗,人情冷暖为人世故学了个遍,那时看继续深造读博的陆远书时,就觉得他总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只是那时她选择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赤子之心,而现在她已经没这个义务。   但说到底他们夫妻一场,分开的时候也算好聚好散,谈了八年恋爱,当年一起把抗/战的时间都熬过去了,最终婚姻堪堪维持两年便戛然而止,实在是赢得过七年之痒,倒在了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上。   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没有人是胜者,但彼此也并不亏欠,只不过是两个人的爱情变成了三个家庭的负担,到最后身心俱疲,彼此都承认分开比坚持来得更有意义。   你没有对不起我,所以现在即使重归陌路,我也算发个善心,不在你摇摇欲坠的自尊与原则上再捅一刀。沈琼宁默默地想,最终选择对眼前的景象不置一词。然而在温筝小心翼翼怯生生的注视下,陆远书的反应远比她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你是这么想的。”他重复了一遍,而后点点头,“那也好,选择了就别犹豫,祝你一切顺利,你的问题不在水平在性格上,以后自己克服。”   温筝稍微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陆远书拦得那么气势汹汹,到最后她表了个态也就利落地让步,一时反而有点犹疑,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下来。沈琼宁在和教导主任简单地敲定好合作细节之后,对陆远书的反应有点好奇,带着摄像师王镀便凑了过来。   “陆老师,看你当时明明很不想让温筝接受这份工作的,现在为什么又同意了?”   陆远书看了摄像一眼:“这段就不用录了吧。”   沈琼宁笑笑:“真人秀就是这样,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要忠实地记录下来供后期剪辑,其实连刚才我们争执那边都一秒不落地全录下来了,必要的话也许都会播放出来,可能性很大,陆老师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给您的镜头加以删减。”   “能删的全都删掉。”陆远书简洁干脆地说,而后想了想,“我要是说删掉温筝犹豫动摇那段不播,你们能答应吗?”   “陆老师就别为难我们了,把这些都剪了我们费尽功夫辛辛苦苦拍摄是图的什么,播出的时候又播什么?”沈琼宁假笑一下,冲陆远书做了个催他回答的姿势,心里撇撇嘴角。   得,这一位慈悲为怀属性怕是又开了。   嗯,这样。出乎沈琼宁的意料,陆远书点点头不再多问,没有再看摄像机,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沈琼宁的问题,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我是她的老师,自认对她了解要更多些,自然希望她沿着我指的方向走,但如果她不愿意,那我既没有不强求的资格,也没有强求的理由。”他严谨地说,看了眼沈琼宁后嘴角稍稍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管得太宽容易遭恨,亲测。”   沈琼宁陪着笑了一下,见王镀已经拍摄完毕,迅速将话筒抽回来走到一边,在心里抽打自己,恨铁不成钢地怪自己手贱跑去采访陆远书。她们和教导主任达成了口头协议,具体的事宜要准备后再签订,教导主任回去继续听招聘,其他应聘者们不知道唯一的一个名额已经被内定,依旧战战兢兢讲着自己辛苦准备的内容,看上去有点讽刺。   然而瞒得住这些应聘者,教师群体却是瞒不住的。他们前脚刚确定这件事,后脚这件事便通过教师群传到了整个学校教师的耳朵里。温筝去英语系办公室报道时,王镀尽职尽责地跟在她后面,沈琼宁和陆远书并肩走在更后,两人都不说话,气氛谜之尴尬。   温筝站到办公室门前时深呼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敲门,从门内传来的细碎说话声却让她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英语系的老师们向来最年轻,对各种事情也最敢说,眼下门里传来的絮语正是关于温筝的话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哄笑四起,一个稍微有些尖利的女声不屑的声音格外清晰。   “见过走后门进来的,没见过后门这么软的,一个碰巧被选中录节目的学生就凭着这种关系进了学校?请神容易送神难,等节目结束之后可怎么把她赶走啊?水平这么差,学校还打算留她一辈子?”   “杜姐息怒啊。”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声音乱糟糟地搅在一起,“学校还会再招聘的,你侄子等下一波嘛,总能安排进来的。”   “我是气那小子没进来吗?”那个杜姐抬高了声音,不满地说,“我那个侄子是有真材实料的,走我这个关系不过是想讨个十拿九稳,谁成想被这么个丫头顶了?要本事没本事,要关系没关系……”   温筝半张着嘴,愣愣地站在门外,一双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敲下去。沈琼宁也没料想到这样的情况,一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刚才唯一对这件事表示了坚决阻止的陆远书。   他站在一边看着手足无措的温筝,瞳色本便极深的眼睛此时更显暗沉。他很快察觉到沈琼宁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王镀的摄像机紧对着温筝,生怕漏掉一分一秒的镜头,而在他后面,陆远书看着沈琼宁,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沈琼宁。”他自重逢后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深沉又疲倦。   他说:“你还是那样,不管在做了多冷漠的事情之后,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样子。”   ☆、第八章 破冰之举   被陆远书这么直白尖锐地说了一句,沈琼宁反而越发冷静。   “哦,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恭喜你及时脱离苦海啊陆老师。”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抱臂站在后面,看着王镀镜头下的温筝脸色煞白,手脚僵硬,不敢推开办公室门进去,最后还是选择悄然后退几步远离了那扇门,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眼神怯弱而脆弱。   “温筝,那边的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她想了想,对温筝说了这么一句,温筝惶惑地抬起头看她,而她微微笑着,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既然还没进去,那一切就都还有转机。那边面试还没结束,你要是怕了的话,我们去跟教导主任说一声,重新来过好不好?”   沈琼宁的声音很平和,陆远书听到她这么说,神色微动,也看向站在面前的温筝。温筝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安地绞着手指,漫长的沉默后,再抬起头时,眼中挣扎尚存,却已经是心里有了答案的样子。   “我……还是想留下来。”她慢慢地说,在镜头前第一次如此勇敢而坦诚,“我不如他们那么优秀,这个有编制的正式工作我可能永远都竞争不来……”   “我在这里,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她颠倒重复地说,眼中已经含着泪水,“我想试试,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不想放弃……”   “那你加油。”沈琼宁微笑着,鼓励地拥抱了她一下。温筝点点头,又看了陆远书一眼,见后者冲她点点头,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抬手敲了两下之后,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后只有王镀跟了过去,沈琼宁和陆远书并肩站在门外,两人一时沉默着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陆远书低下头,忽而叹了口气。   沈琼宁笑了一下。   “明白了吗?不是我冷漠无情,陆老师。”她摇了摇头,语调平淡地阐述事实。   “是你太自以为是。”   参与录制《第一步》的五个学生,第一轮面试结果下来时,情况基本不出他们所料。   乔雪是最顺利的那个,一个去游戏公司面试的漂亮姑娘,面试的还是文案策划这种急招的职位,专业对口,人也大方爽朗,负责面试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火速确定了乔雪的面试通过信息,乔雪跟着他们去公司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出来的时候甚至身边已经有了寸步不离给她讲解的人,热络地朝她献着殷勤。   紧随其后,资环专业的封挚也颇为顺利,社交能力强的人总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占上许多优势,加之他从容镇定,面试表现上佳,被录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中文系就业意向是秘书的关馨悦,应聘时的表现马马虎虎,结果最后居然真的马马虎虎地把手机落在了面试地点,最后苦哈哈回来取时引来一片笑声,虽然最终也没能应试成功,不过情绪十分稳定,心里也很轻松,信心满满地准备起了下一轮面试。   数学系想投身音乐事业的项荣则要坎坷得多,光他那数学系的亮眼成绩单摆出来,就足以让很多有音乐相关职业需求的单位敬谢不敏,少数几个出于好奇让他进了面试的单位,一听他只对音乐史有了解,其他一窍不通,纷纷也都大摇其头。   音乐这一行,勤奋固然重要,但向来时掩盖不了天赋带来的光芒的,这是事半功倍与事倍功半的区别,项荣几乎没有在这个领域上展现出任何天分,碰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他的心态也还算不错,沮丧了一会儿后也表示要继续努力找工作,五个人中状态最有问题的还是最终应聘成功的温筝。任何圈子都要有个慢慢融入进去的过程,而她空降得也实在太过勉强,眼下得到的待遇最糟,也实在毫不让人意外。   三个应聘成功的学生自然是要马上投入到崭新的工作岗位上去,制作组又着重跟进了还没有找寻成功的关馨悦和项荣一段时间,最终关馨悦也还算顺利的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工作,只剩下项荣还徘徊在音乐领域的大门之外,懵懵懂懂找不到入口。   这些素材已经足够他们做出第一期节目,灯光师庄筹在沈琼宁的团队里兼着后期的活,眼下暂时不需要他搞本职工作,也就和江烨招来的其他两个后期开始一起昏天黑地剪片子。几个学生只需要继续按着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继续努力下去,摄像也只按时跟拍就行,沈琼宁和陆远书却正式开始了两边跑的日子。   沈琼宁毕竟是节目导演,两方自然都得盯着,而陆远书虽然说是重点跟进温筝,但他还兼着历史系的课和两个班的辅导员,这个节目估计要录制四个月,学校自然不可能给他批一整个学期的假出来陪着录节目,只能在其他琐事上不给他新任务,分内的事情却还是要完成。   他现在上完课就要抽时间过来盯着温筝的进度,晚上摄像收工时还要被叫去电视台,补一些有关温筝举动他的旁白采访与点评,虽然节目组已经有意照顾他不会留他到太晚,不过所有的事压在一起,还是必然会打乱他原本规律的生活节奏。沈琼宁有天晚上拿着流程表从办公室风风火火地出来时,正看见陆远书捂着胃脸色苍白地弯下腰,鼻尖细密的汗出了一层。   “远书?”沈琼宁吓了一跳,心里第一反应浮现的名字脱口而出,而后很快察觉自己失言,心里祈祷着陆远书刚才没有听见。   但陆远书显然是听见了,勉强转过头看她一眼,抿着发白的唇,依旧没有说话。沈琼宁被他这种不言不语的无声凝视看得有点发虚,轻咳了一下过去扶他一把:“没事吧陆老师,胃疼吗?在办公室坐会儿吧,我这儿没药,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我等会儿就去医院,班上有学生高烧不退,现在人在医院,我刚接到她舍友的电话,现在就得过去看看。”陆远书摇摇头,弓着腰撑了一会儿,垂着眼站起身,“今天采访结束了,我这就过去,到那边顺便拿点药。”   “你什么病?”沈琼宁皱眉,“这两年得的?”   “胃不太好。”陆远书没有多谈的打算,简短地回答完后整了下衣服,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不算是大病,平常也没事,作息不规律和吃辣太多时可能会犯。”   “你不能吃辣?”沈琼宁扬眉,“不吃辣你还经常去那家火锅城?”   陆远书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看着沈琼宁问。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这么把这句话泄出去了?沈琼宁咬着牙恨不得给嘴速快过脑速的自己两下,面上僵硬着笑笑:“哦,有天下班后路过那家火锅城时老板说的。”   那的确是一次偶遇,她是在附近商场撞见火锅城老板娘的,她去那家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学期间,她嗜辣如命,朋友里没有能陪她顿顿吃辣的人,于是总要拖着陆远书过去,后来结婚时房子都买在了附近,这家店的老板娘也算是见证了他们这么些年下来修成正果的爱情,与他们两个都颇为熟悉。   不过她也只见证到这段爱情修成正果为止了,曾经的浓情蜜意现在看来,多了不知凡几讽刺意味,沈琼宁上次兴致勃勃过去吃火锅时没想到,见到故人时才觉出点尴尬与难堪来。不过老板娘看上去似乎毫无芥蒂的样子,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朝她招手。   “哎呀琼宁!你回来了?!”老板娘惊喜万分地拉住沈琼宁的手,细细打量她的脸,“哎呀,你瘦了,也比印象里黑了一点……不过你还是白,黑一点完全没关系嘛,羡慕死你了。我就纳闷着怎么最近都看不着远书了,原来小两口忙着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呢,什么时候调完去姐那里吃饭啊?姐给你们打五折算给你接风。”   “……也就刚回来几天,去过一次的,当时没看见季姐。”沈琼宁愣了一下才回答了季姐的问题,心里有点纳闷她怎么画风这么自然,注意到她话里的内容时不由一顿,“陆远书最近也不去了?”   “是啊?最近都没见他了。”季姐想了一下,觉得沈琼宁刚才的话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她没抓住沈琼宁连名带姓叫陆远书的关键点,于是也就当自己想多,笑眯眯地带着调侃意味看了她一眼,“你都回来了他还自己来什么,每次来也不怎么吃,对着火锅睹物思你嘛不是?听他说你工作调动到外地了,异地恋挺辛苦吧?这次回来是工作调回来了吗?”   陆远书没跟她说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   当天是怎么和季姐结束对话的,沈琼宁已经回忆不起来,这个结论却雪亮的摆在心底,这几天不曾与任何人说起。眼下陆远书就站在对面,她已经失言说出见过老板娘的话,询问已经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默默咽下。   她还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还不想与陆远书再起纠缠。   于是最后,回答完陆远书的问题后她也没再延伸下去,只在心里筑了道防线,站在安全距离线外客客气气地问:“去的这么匆忙啊,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忙的?”   她没想到陆远书居然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别考虑啊你!她在心里无声地念叨,陆远书显然没接收到她的心里话,看向她点了点头。   “沈导演要是愿意帮忙的话,的确有事情要麻烦你。”   他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到沈琼宁面前。   “我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球球还没喂,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回去喂一下它。”   球球是他们结婚之后养的柯基,沈琼宁的心头好。当初离婚时沈琼宁外调去拍纪录片,走得仓促,也带不了狗,这两年一直是由陆远书养着,沈琼宁想她的球球想了不知道多少次,又觉得不好和陆远书提起,只能这么默默地将抓心挠肝的思念压回心里。   而现在,沈琼宁瞪着陆远书手里的钥匙,心中一片画外音呼啦啦飞过。   不是我方抵抗意志不坚!实在是敌方太过奸诈狡猾……   ☆、第九章 长夜折行   沈琼宁长这么大,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小学和男同学打过架,中学敢揪着没带校牌的高年级生衣服记班级姓名,大学更是洒脱不羁地撩闲招惹历史系的高岭之花陆远书,工作了也和领导拍过桌子横眉竖眼。作为一个饱经风霜考验的斗士,怎么能就这么屈服于敌方的一句话呢?沈琼宁深思熟虑,意志坚定地反抗了一下。   “这不大好吧。”她满脸正直地摆摆手拒绝接下钥匙,“别人家房门钥匙那是能随便接的吗?陆老师可别小看了我,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陆远书打断她:“球球瘦了。”   “你怎么养的?!”沈琼宁柳眉倒竖,一把将钥匙从陆远书手中抽过来,“不能说话就要受欺负吗?狗没人权吗?我等下看见球球时它要是过得不好我就——”   “你就什么?”陆远书看着她。   “就把球球接到我那儿去呗。”沈琼宁脸上方才生动的喜怒怨嗔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这段时间惯常的云淡风轻模样。她扣住钥匙圈甩了两下后将钥匙握进掌心,朝陆远书礼貌地挥了下手。   “用完就还你,回头记得换个锁啊。”   她没再转身看陆远书的表情,总归又会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人情绪向来内敛,不像她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面前不设防时你不稀罕,现在对着装又有什么难的?沈琼宁处理完工作在电视台门前打了辆车,坐进去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陆远书他现在住哪儿。   然而现在再去问一句似乎就显得太冷血了些,沈琼宁低头看了眼钥匙扣,小小的柯基挂坠还挂在上面。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司机报了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打开门时球球果然欢快地叫着跑了过来,四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滴溜溜跑到玄关才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自己朝夕相对的主人,于是弓起背伸头声音急促地叫了几声。沈琼宁瞪着它,它也看着沈琼宁,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被这样灼灼的视线看得有点发虚,弱弱地又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无辜极了。   “球球!”沈琼宁痛心疾首,抓着它脖颈处的软毛把它拎进怀里,轻揪着它挺立的尖耳朵不放,“你是忘了我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你就忘了我对你的好了啊?养不熟,小白眼狼,你都瘦了!就没想过把你养得圆滚滚的我吗?”   球球果然是比她印象中瘦了一小圈,不过眼睛黑亮,时不时还动动耳朵伸着脖子叫唤两声,皮毛滑顺干净,看上去也没受过什么屈,精神相当不错。沈琼宁抱着它胡乱亲了一气,小柯基似乎也回想起了这个久未曾见的昔日主人,加上天性亲人,没一会儿便欢乐地咧开嘴,长长的大耳朵扫过沈琼宁的侧脸,触感柔软又温暖。   一人一狗耳鬓厮磨地亲近了一会儿,沈琼宁换了鞋,去给球球找吃的。陆远书的所有东西都搁得规律又整齐,甚至在她走后摆放位置都没有挪一下,她一路找过来,熟悉感与违和感交织,仿佛自己不是暌违这个家两年,而不过是出了趟门而已,只是和当年相比,又少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看起来心里实在是有点别扭。   “我有时候其实搞不太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这样有意思吗?”给球球找了两根火腿肠喂着,沈琼宁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带着一点困惑喃喃自语,小柯基吃了东西后精神得不得了,绕着她一圈圈地疯跑,时不时扑过来猛蹭她的腿,沈琼宁挠了挠它的下巴,它趴在她脚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现在已经差不多将近凌晨两点,沈琼宁下了班就一头钻进电视台看后期制作进度,又忙着和江烨你来我往地协商了好一阵,晚饭都还没顾上吃,现在随着倦意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汹涌而至的饥饿感。   吃还是睡?沈琼宁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在球球不时的兴奋嗷叫中想了想,还是觉得睡在前夫家听上去有点微妙,于是最终选择去洗了把脸,换好衣服便要出门。球球咬着她的裤脚不让她离开,她拖着小柯基挪到门边,又摸又念地哄了半天,终于让球球松开了口,关上门的一瞬间突然觉得万分不舍。   这一次见过,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它了,陆远书未必照顾得不好,但这种不舍又忐忑的心情就像是给心爱的宠物找了新主人,明明是她自己工作所限不得不放弃继续养下去,结果真的交给别人,无论新主人看上去有多靠谱,都会觉得万分担心。   这个比喻可能来得不算贴切,毕竟陆远书当然也是宠物的原主人之一,但两者的心情大抵无异,沈琼宁站到楼下24小时营业的中式快餐店柜台前排队的时候,还有些陷入自己的结论中无法抽身。   “您好,请问您要什么?”她被这种彬彬有礼的询问声拉回现实世界,定了定神,看着菜单开始点餐。   “猪扒饭加奶茶……两份。”   陆远书在学校下了课就来了电视台她是知道的,忙到现在还没吃饭的不止她一个,另外那个两小时前还捂着胃满脸冷汗地靠在走廊墙上。沈琼宁为人也算和气爽朗落落大方,虽然关系微妙,但毕竟还不到深仇大恨的程度,也不至于看到了依然不管对方死活。她既然已经从陆远书家出来,那回哪里都是回,顺道去一趟医院也没什么不行。   是以她拎着盒饭出现在医院门口时,陆远书接到她的电话下来接她,无尽的诧异几乎要从眼底放大到脸上。有那么吃惊吗?沈琼宁翻白眼,敷衍地把饭递给他,“陆老师吃饭没有?没吃就将就着吃一点,明天还要赶工,祝早日恢复啊。”   “还没,谢谢。”陆远书接过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在沈琼宁转身就走之前叫住了她,“你现在有没有事?”   “有。”沈琼宁斩钉截铁地回答,而后才看回去,“有什么事吗?”   “发高烧的学生似乎是病毒性发烧,现在快烧迷糊了,家人在外地今晚赶不过来。”沈琼宁的那句有事自己没认真说,陆远书想来也没认真听,依然一板一眼地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你要是有空的话,愿意陪她一会儿吗?和我可能有些话不好意思讲。”   一个对导员没什么特殊想法的女大学生,似乎确实有挺多话是不愿意跟男辅导员讲的。沈琼宁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于是松口答应下来,进到病房时发现床旁边还坐着室友,正给发烧的姑娘换着头上的毛巾,神色已经显得很疲惫。   “你去歇一会儿吧小姑娘。”沈琼宁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旁边的空床位。陆远书跟在后面进来,室友看了眼陆远书,见他没表示反对,于是感激地朝沈琼宁道了声谢,又累又困地倒在旁边的床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你去拿你的胃药了吗?”沈琼宁摸了摸女学生的额头,又看了眼旁边点滴的速度,头也不抬地冲身后的人问。陆远书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沈琼宁一哂,也没继续等他犹豫结束。   “挂号看病拿药,赶快去。”   陆远书这回没再多言,直接去楼下挂了夜诊。沈琼宁看了眼表,凌晨三点多,再过一会儿天又该重新亮起来。她熬过了困劲,现在倒是不想睡觉了,只是仍然觉得又累又疲惫,看了眼病房,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这份辛苦与疲惫何其熟悉。   等陆远书拿着药上来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学生。中途姑娘短暂地醒过来几次,迷迷糊糊的,说话都有些理不清逻辑。沈琼宁细致地低头听着她近乎耳语的呢喃,体贴地帮她看点滴,换毛巾,有时也说两句话,需要叫护士则让陆远书去,都没怎么合眼地挨过了这一夜。   熬到凌晨时分,学生家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握着陆远书的手好一通问,陆远书说话简洁,三两句话说得清楚问题,却抹平不了学生家长的忐忑与忧心。沈琼宁适时上前,耐心细致地将昨晚的细节和自己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个完整,她科班出身,嘴上功夫利索,说完之后学生家长已经镇定下来。   “辛苦你和你爱人了啊陆老师。”学生家长握着两人的手千恩万谢,连连躬身,“我女儿有您这么负责的老师,我们做家长的既放心又庆幸……”   两人自然都摆手说不用道谢,身份解释起来一言难尽,两人都默契地略过了这个称呼。终于能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大亮,吃个早饭就该各自过去上班,这一晚上的奔波辛苦显然并不能成为消极怠工的理由。两人在医院门口道别,沈琼宁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陆老师,你下了课直接去温筝的那所小学,她今天下午有公开课,能支持还是尽量过去捧个场,我们后期也好剪辑。”   “好。”陆远书点点头,沈琼宁顿了顿,又一句话还是说出了口。   “作为老熟人的一个建议。”她理智地说,态度严谨又诚恳,“以后要和你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常沟通些,你本来沟通能力就不怎么行,也该有意识自己加强一些。”   陆远书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人来人往中,他面向沈琼宁站着,周遭时早餐铺子与行人车辆共同组成的烟火气,而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竟无端显得落寞又冷清。   “他们以前都说沉默寡言和外向活泼互补起来正好,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不改也没有关系。”   “我没想到你后来不要我了。”   ☆、第十章 措手不及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管当初分手时有多剑拔弩张兵戎相见,前任之间永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里面。   医院门口声音喧杂鼎沸,人来人往,车马如潮。像是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画面,男女主角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深情对望,仿佛下一秒便要拥吻在一起,为电影写上个最完美的结局。   此处应有bgm,沈琼宁在清晨的凉风中吸了吸鼻子,漫无边际地想。   像是人们从来不知道新闻直播间里主持人夏天时向来上半身西装革履下半身短裤凉鞋,美丽的抓拍照片都是摄像师跪着趴着在地上惨烈蹲守很久才能捕捉到的精彩瞬间,那些所谓呈现明星最真实一面的真人秀都是骗人的,剧本恨不得详细到每一句话,哪个地方不对还要重录。   而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自己展开,那些重大的事件都是背景,用以衬托自己或轰轰烈烈或平淡温馨的日子。受的苦,遭的罪,统统是精彩的波折,值得日后写进自传里宣扬四方。   但若是摊开来讲,回头去看,很多以为忘不掉的事,过不去的坎——   其实也就那样。   “陆老师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始乱终弃的当代陈世美一样。”沈琼宁无辜地摊手,对陆远书的话选择一笑置之,“当初说好的好聚好散对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散了多好,你去追求小鸟依人的新伴侣,我去找我志同道合的另一半,到时你要是还能念我半分好,也算我做人不算太失败。”   “就别说那些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的话了。”她抬手挽了下一夜过去有些散乱的头发,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灵动的笑意,弯起的唇角却不带半点温度,“别牵扯,别谈交情,别暧昧不清,谨记离婚夫妻八项基本守则啊陆老师,不然岂不显得当初坚决一拍两散的我们都像个傻/逼?”   时间真是良药,它能抹平一切伤痕与裂口,再刻骨铭心的疼都终将渐淡渐浅,被岁月遮上朦胧美丽的纱,远远看上去美好一如初见。   但她不是忘性大过记性的人,有些东西现在被记忆粉饰得再美,曾经的苦也绝不敢忘却半分。   就像她和陆远书,当初宁愿选择天各一方也无意继续维持摇摇欲坠的感情,而今再遇,久未相见,措手不及的重逢之后,她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向她告白时那个强自镇定又难掩紧张的陆远书,是她的恋人。   让这些该死的错觉都见鬼去吧。   他们依然保持着相对而站的姿势,空气中涌动的气息却已绝无半点方才隐隐约约的情愫,相顾沉默片刻,无话可谈,也就一拍两散,各自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在心里划出道无形的壁障,从此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老死不相往来,好过死灰复燃。   沈琼宁今天出来得早,躲过上班的早高峰,早早到了电视台。她一夜未眠,衣服没换,眼底青痕明显,淡妆遮不掉脸上的疲惫,看上去生生憔悴了两岁,在一群光鲜亮丽的早间节目主持人中间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好在她是对颜值没有什么要求的幕后工作人员,沈琼宁到了办公室后就去洗脸刷牙。电视台里总有做夜间节目做到现在或是加班加到地老天荒的同事,这个点也差不多到了该休班的时候,一个个游魂一样飘着出来洗漱吃饭,沈琼宁混迹其中,画风毫不违和。   她甚至和一个剪《第一步》的后期正面撞见,对方看见她大惊,以为她昨晚留在电视台看着进度,一只脚刚迈进洗漱间就吓得缩了回去,扶着墙就要回去继续剪片子。沈琼宁把他叫回来聊了两句,安抚一下对方受惊的情绪后回了办公室,换了身留在办公室加班用的换洗衣服,看看时间还早,索性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实在太过疲惫,本来这些天拍外景就辛苦,昨天又一夜没有合眼,几乎是眼睛刚闭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梦。梦里她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当时刚上大学年方二十的自己,满脸的胶原蛋白青春无敌,笑起来恨不得把所有牙都露出来,走路时雷厉风行,马尾甩在身后像风一样。   她刚进大学时便因为被拍下来的一张扛着饮水机水桶大步向前走的照片走红全校,影视编导系莺莺燕燕扎堆成群,凤毛麟角的两个男生是全班姑娘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而她向来自诩我国高校普通男同学她能一对三不落下风,被柔柔弱弱的姑娘们推举着选出来成了班长之后更是义不容辞,扛水搬书,逗趣撩妹,号称电编最后一个铁血真汉子。   认识陆远书是因为一次跨专业的校级辩论赛,双方都是初进校门的大一新生,穿上正装大多显得怪模怪样,偏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对这场口舌之争表现得积极又热切,半决赛两个系狭路相逢时明争暗斗激烈无比,他们在台上站在相同的位置,一个冷静沉稳一个神采飞扬,都对己方信心十足,顺便嘲讽两句对手。   那场辩论赛的其他细节都有什么,她现在已经有点回忆不起来,只记得当时说到兴起,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面向站在对面的陆远书就开始放飞自我:“那么请问对方二辩这位小帅哥,我要是在这儿说我看上你了,强行要把电话留给你,希望发展点不怎么纯洁的男女关系,那非等你拒绝了我才是对你耍流氓,你要是屈从了我反而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在满场骤然爆发的哄笑与夹杂着口哨声的乱糟糟掌声里,陆远书愕然地看着她,整场辩论赛中第一次张口结舌,显然根本没料到一场严肃正经的辩论赛里会画风突变出来一个女流氓。而沈琼宁坐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在队友景仰的视线中气定神闲地保持微笑,对上陆远书看过来的视线时还颇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后者唯恐避之不及地迅速转开脸。   这一幕后来在两人大学期间被反反复复拿出来调侃打趣,还入选过当年校园十大经典画面,被称为影编系一霸沈琼宁和历史系高岭之花陆远书的世纪碰撞,说是天雷地火当然夸张了些,不过形容为孽缘由此开始,倒的确没有说错。   那场辩论赛最终果然是影视编导系赢了,沈琼宁带着本场最佳辩手的称号大大方方过去跟对方握手,握到陆远书时不怎么走心地弯着眼道歉:“这位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场上灵光一闪就拿你开刀了,别介意啊,介意的话记下我电话号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影视编导系沈琼宁,等你来寻仇呗。”   陆远书当然不至于找她寻仇,电话倒是真的记下了,本来估计也没有联系她的意思,但架不住第二天就被沈琼宁找来参与影视编导系新拿到的辩题讨论,后来莫名其妙地就被沈琼宁定位成了外援,全程跟进辩论赛直到影视编导系拿了这届的冠军,沈琼宁拿着奖杯证书带着系里的姑娘们下场时笑得花儿一样,拍着陆远书肩的动作显得豪情万丈。   “辛苦你了陆远书!这段时间谢了啊贤内助,军功章有我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沈琼宁。”陆远书看她一眼,“你再对我耍流氓我就要反击了。”   沈琼宁到嘴边的那句“以后我就不麻烦你了”差点吓得咽回去,拍着他的肩膀浮夸地大笑几声以掩饰内心惊悚。这人太不经逗了,她遗憾地想,做不来长久朋友,以后又得换个人调侃了。   十二年后的沈琼宁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当初的自己,连声叹气都没有给予。   她不觉得年少时分这样灿烂热烈的年岁有什么不对,像是场让人恨不得溺毙进去的美梦,哪里都值得珍惜回味,只是现实就在那里逃避不得,早晚大梦将尽,终究有醒的时候。   而那天两年前就已经到了。   被叫醒的时候沈琼宁茫然了两秒,视线聚焦后勉强看清了悬在她视线上空的脸。   “……江制片?”   “打扰你睡觉不好意思。”江烨朝她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差点戳到她脸上,“过来跟你说一声,《第一步》的资金出了点问题,投资方撤资了。”   “……”沈琼宁抹了把脸,“我好像没听清楚,江制片,你是说投资方追加投资了?”   “我没说。”江烨冷静地看她一眼,“沈导演,你脸上的面膜还会影响你的听力吗?”   “不会!”沈琼宁对江烨怒目而视,“你为什么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口气,你以为你刚才是在说母鸡下了个蛋吗?!到底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各不相同   其实投资方撤资这个事情说起来……还真不长。   总的来说,还是投资方对他们这档节目的前景不是很有信心,周一晚间十点档播出,嘉宾全素人没有明星压场,甚至投资方之前派过一个代表来看他们的拍摄情况时,差点没被他们简陋的拍摄阵容吓得掉头就走,孤零零的一个嘉宾一个摄影师,一个节目导演冲他狂喜乱舞挥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江烨的名声也就震震圈内人,拉出去往外一站,在公众眼里他就是江华——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没有火。整个节目组当前状态一个比一个路人,靠脸刷人情拉投资根本不用想,把脸刷破皮也不见得能有一个人过来关怀一下。   沈琼宁顶着一张煞白的脸,两眼放空地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投资方撤资她从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也能接受,换作是她当投资方,碰见这样半死不活的节目也不见得能强撑着坚持不撒手。不过她作为这档节目的导演,此时的心情当然就是另一种了,满心被抛弃的哀怨不必多谈,她面色凝重地沉吟一会儿,忽而重重一拍大腿。   先憋走啊!我觉得我们还能抢救一下啊!!她在心里疯狂尔康手。   江烨的视线被她制造出来的声音吸引过来,左眼写着你难过疯了吗,右眼写着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沈琼宁抬起刚才他递过来的文件夹,款款挡住脸:“江制片,说多少次了不要看我,我好害羞哦。”   “……”江烨克制地深吸一口气,眉头还是压不住地跳了两下,“沈导演,时值我们有可能马上就要一拍两散之际,作为这一个星期的合作伙伴,我觉得我有必要劝你一句,自恋是病,得治。”   “人们总是接受不了真相,宁愿活在自己臆想的谎言里,我只是太直白而诚实了,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不懂。”沈琼宁耸耸肩,不知道从哪儿摸出面镜子,仔细揭自己脸上的面膜,“所以现在怎么办?江制片你再联系投资方争取一下?要是资金这两天之内跟不上的话,我就让他们几个撤回来了。”   她指的是现在还在兢兢业业跟拍几个学生的五位摄影师,摄像师们这一周连电视台都基本没回,上了班就直奔跟拍对象,尽职尽责,兢兢业业,眼下节目被撤资,面临裁撤风险,他们这一周费的辛苦功夫也就全打了水漂,拍的东西就地一扔就行,甚至没有什么保存价值。   一档节目固然是所有人的心血,但一来这节目本身不是她的团队一手策划,二来全面开工也就是这周的事情,对这个节目感情固然有,但要是说有多深也实在太假,每年他们手底下都要制作出至少一档节目,开始几年还一腔热忱斗志昂扬,现在做得久了,心灰意冷虽还不至于,但当初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的确已经暌违许久。   她现在有点看不透江烨的意思,按说这是他的心血,得知这个消息他该更难过些才对,不过他现在波澜不惊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沈琼宁没那个兴趣揣摩,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接干脆了当地开口询问。   “江制片什么意思,这档节目我们还做不做了?”她态度端正地问。   提到这个问题,江烨神色一正,沉吟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在肯定什么。   “先去看看几个学生的进度。”他最后如此总结,沈琼宁稍稍扬眉,还是没说什么,两人收拾好器材和工作证,逆着电视台上班的人流,走向了几个学生各自的新生活。   他们没有见到封挚,本市的环保协会最近出动了一批志愿者赴省内县乡周边地区搞宣传,封挚作为一个新人能够参与这次活动,他的社交能力与如鱼得水程度实在可见一斑。   乔雪在游戏公司适应良好,她的工作量其实并不算轻,昼夜颠倒着加班也是常有的事,但一来她专业知识过硬,二来也是真的喜欢这款游戏,梦想与面包兼得,看上去容光焕发,完全融入了这样的工作节奏。   见到他们来时,乔雪惊喜地拉住他们不放,兴致勃勃地聊了大半个小时,结果最后工作上一出问题,立刻撇下他们回去奋战在键盘前,认真专注,神采奕奕,看上去比最初见面时显得更为朝气蓬勃。   而相比之下,投身秘书行业的关馨悦变化则要大许多。最初见时t恤牛仔裤马尾打扮的姑娘姑娘如今一身职业套裙板板正正,纤细高长的鞋跟显得其实十足,行走之间已经颇有一些职场丽人味道。面对镜头时她已经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只有在被问及职场体验如何时才垮了一张脸连声抱怨。   “我还是选了个差不多算是对口的就业方向,结果还是觉得大学里学的东西基本都没有用到啊。”她不太开心地说,稍稍叹了口气,“这边怎么说呢……感觉你的专业能力怎么样要之后显现,在这之前先要经受考验的是情商吧,做得太好招人忌惮,做得不好招人排挤,以为是群高级知识分子待的地方,结果每天在乎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还有你们看我的包……”她把身边的包在镜头前亮了一下,露出满脸肉疼的表情,“花了我小几千,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高的消费了……整个实习期加起来的工资都买不起这个包,很多人之前告诉你必须置办个好包,真买了之后又开始劝说置办配套行头,我知道白领之前会在意这些,不过我之前以为这是生活的点缀,而不是看人的全部?”   这个问题沈琼宁和江烨都摇摇头没有回答,摄像师将她的疑问忠诚地记录进镜头里。从关馨悦的实习公司出来时两人联系了一下项荣的摄像师,意外得知工作还没有着落的项荣最近愈战愈勇,今天下午又有一场面试,此时项荣斗志满满地凑过来,在电话里跟沈琼宁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一定能够应聘成功。   沈琼宁不打击他,鼓励一会儿后和善地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儿面试啊?”   项荣在电话那头想了一下:“穆庭工作室。”   “……”沈琼宁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辛苦地咳了几声后才震惊地问,“你怎么拿到这个面试机会的?!”   无怪乎沈琼宁如此吃惊,穆庭工作室是个在业界威名赫赫的高规格音乐工作室,饱受无数赞许追捧,而它在公众之间的形象更是快要被趋近神化,原因无他,全在这个工作室的持有者穆庭身上。   锋辰娱乐太子爷穆庭,自己本身是才华横溢的当□□手,老婆乔雁是享誉国际的金谭影后,现在夫妻俩正一起在台里录江烨曾担任过制片的《终极战斗》。沈琼宁偶尔闲着没事干时也会想想穆庭会不会空降《第一步》当个神秘嘉宾,毕竟他是乔雪的姐夫,以他的性格,来捧个场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联系是由项荣搭上的?!   “机会?”项荣不太明白沈琼宁激动的点在那里,平淡地做了个回忆的长停顿,“嗯……我昨天在地铁站闲逛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弹吉他唱歌,我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就听了一会儿,给了他五块钱。”   “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他叫商晨,给了我张名片让我来这儿面试,然后我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沈琼宁长出口气,见他还要去面试也就没去找他回执调研,又鼓励他两句后便挂了电话,和江烨相互对看一眼。   “世事难料。”江烨简洁地下了个结论,沈琼宁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心里的感觉也有点奇妙。   该说坚持的人终将收获曙光?亦或是善行如明灯照亮前行路?似乎都不好。不过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这个节目存在的目的和价值,他们却似乎隐隐地捕捉到了。   带着这样的沉吟,沈琼宁最后前往温筝所在的小学时难免带着些若有所思,在约定地点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后方才回过神来。正打算打电话跟温筝确认行踪的时候,路过的老师给她指了温筝所在的教室,她过去的时候发现课程的确还未开始,温筝一个人忐忑地轻咬着唇站在台上,台下只坐了陆远书一人。   “你太紧张了。”沈琼宁推开后门进去的时候,听见陆远书开口跟温筝说话,“其实没有那么难,想想能让你放松下来的事情。”   “嗯……”温筝面露为难之色,想了一会儿问陆远书,“我有点想不出来……陆老师你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紧张吗?怎么缓解的?”   “当然也紧张。”陆远书肯定地回答她,顿了顿后淡淡展眉,“我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爱人坐在下面,看见她笑,我就放松下来了。”   ☆、第十二章 意料之外   撞见这种场面实在是有点尴尬,沈琼宁猫腰踮脚努力降低存在感地进门,力求不被两人发现。温筝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眼神稍微游移一下就发现了她,沈琼宁手指数在唇边无声地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温筝不明就里,习惯性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远书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一直没有向后看,温筝低头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讲稿,在几个被陆远书指出的地方着重开口练习了几遍,沈琼宁在后排坐下,平和镇定,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又过了一会儿温筝踏踏实实地打算再来一次,在开始试讲之前,陆远书终于转头看了后面一眼。   “沈导演。”他客气地点了下头算作招呼,看了她一眼便转回身去,“来得正好,温筝进步很多,大概很想在你面前努力表现一下自己,不妨仔细看看。”   沈琼宁几乎是瞬间感觉眼底一酸。   她近乎粗鲁地揉了揉鼻尖,顿了几秒才开口回答,声音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狼狈:“好……我看看。”   看不了你,我看看她。   温筝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眼下又紧张得很,对两人之间有点微妙的气氛自然全无察觉,跟拍她的摄影师王镀却是知道个中内情的,在沈琼宁进来时便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坐在前排的陆远书。   陆远书知道她来了,她也知道陆远书有所察觉,刚才这份没有立刻回身的隐忍,是他第一次面向她筑起的界限与壁障。早上他们刚以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不欢而散,而今不到半天又不得不凑在一起,陆远书对她还是很客气,两人心里却都明白,这种客气中已经全无前些日子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针对与暗潮涌动的久别温情。   陆远书这个人,情至浓时也来得沉稳自持,每淡一点便是拒人千里,疏离地站在最外面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他们离婚之时她还没什么察觉,这两年分居两地也几乎没有感受,重逢时更是还带着点意外牵扯,直到此刻才很明显地感受到这样的事实。   他们之间有拿来回忆的过去,不值一提的现在,以及再无交集的将来。   陆远书这个人,情与爱都来得认真严谨,理性矜持,辗转之间向来能够全身而退。沈琼宁颇有些感慨地看着陆远书的背影,心里对他这样的选择毫不意外。   不过是你若无情我便休,这份骄傲不能低到土里。   这个选择他们不约而同得毫不犹豫,都觉得互不亏欠,体体面面,再好不过。   讲台上温筝的课虽然讲得还是有些停顿重复,但和一周前的状态相比已经好了太多。她抿着唇努力地举例句说语法,基本功扎实,不那么紧张之后表现也颇有些可圈可点。沈琼宁完整地看完了温筝四十分钟的试讲,对她鼓励了一番,差不多也就到了学校打下午上课铃的时候。   小教室里满满当当坐着一个班的学生,几个活泼好动些的上课不老实,新老师温温柔柔的看上去也没什么威慑力,公开课也管不住自己,不时互相说几句悄悄话,或是拨弄笔盒发出很响的噪音。温筝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在到场的校领导与老师挑剔的视线中一刻不敢停顿地讲着,即使提问时声音里都出现了些明显的颤音。   不过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教室的后门开着,摄像师王镀进进出出来回穿梭,找着温筝最好的角度前前后后的录制,力求每个角度都拍到,好让后期从这四十分钟的录制中剪出效果最好的部分。下课铃响的时候温筝简直如蒙大赦,整个人都长出了口气,脸上迅速升起一片晕红。她缓了缓情绪后便看向窗外,陆远书和沈琼宁站在那里,对她微笑着比了个称赞的姿势。   温筝见状,也小小地抬手向他们挥了挥,笑得很羞涩。她的表演在评委眼中当然还是算不上很好的那一类,不过比起之前面试的时候显然已经好了一大截,评委们脸上的表情都和缓许多,不像刚进来时那么严肃凝重,毕竟虽然是特招进来的,但要是水平差得太多,大家当然还是会感到由衷困扰。   好在她没辜负这份从天而降的好运气。   参访完刚下讲台的温筝之后,沈琼宁带着一天的收获回了台里。江烨中午又去和投资商谈了一下午,看上去进展仍旧不大顺利,见到她后第一个反应是皱起眉头。   虽然明白江烨皱眉头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不过沈琼宁还是坐回办公室里,饶有兴趣地喊住他:“江制片,你怎么一看我就皱眉啊,下午用我照片给投资商发过去当辟邪的了吗?”   “我没有。”江烨平静地说,多次惨遭调侃已经让他开始变得波澜不惊,“但是和投资方再次谈崩了,短时间想找新的也不是很容易。可能这个节目真的要未播先斩了。”   “不过台里也没想过让你闲着,《新闻深处》的制作想要拉你过去参与制作,顺便靠你炒点热度。”他推了推眼镜,转过身看向沈琼宁,“所以你是怎么想的?直接带着团队去那边?”   沈琼宁摆出凝神思考的架势:“哎呦这条件看上去很诱人啊,我是做新闻出身的你知道,他们终于想起我在这方面的杰出天赋了?”   “可能吧。”江烨不置可否,“所以你的选择是……”   “十动然拒啊。”沈琼宁懒洋洋地说,靠进办公椅里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有始有终比较好,《第一步》都开始制作了,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今天去看了几个学生,感觉也都挺努力的,就算为了他们的梦想,也得麻烦江制片再争取争取。”   江烨明显对他的选择有点意外,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真的?”   “嗯。”沈琼宁点点头,看见江烨的面色后失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很令人震惊吗?”   “有点。”江烨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对让你负责制作综艺节目,心里是很抵触的。”   沈琼宁稍稍扬眉,沉吟一会儿,蓦地莞尔。   “其实有点。”她托着腮笑盈盈地看了江烨一眼,嗲着声音喊,“但江制片你实在是太让人把持不住了啊~”   在江烨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的表情中,她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停不下来。   ————   有了节目导演不打算直接分行李跑路的承诺,江烨在拉投资时好歹也算有了点底气,不至于时刻担心这个草台班子下一刻直接就地散伙,几番波折之下,总算也找好了新的投资方,解了节目制作经费的燃眉之急,在制作组眼见着要没钱制作第二期,快要集体喝西北风去的时候,资金总算到位,堪堪接上了断裂的资金链,让节目得以继续摇摇晃晃地录制下去。   而随着新季度的来临,《第一步》也在朝华电视台的周一晚间十点档,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一个个寻常家庭的电视荧幕。   第一期节目先是简单介绍了节目背景与内容,随着乔雪的华丽登场与一秒破功,这个节目的画风开始向难以形容的欢乐风格一路奔去,偶然间收看到这个节目的观众看完五个学生的各自出场时,几乎全都断定这是档搞笑娱乐节目,根本想不到画风紧随其后便出现神转折,一个个都在电视机前显得措手不及。   总的来说,《第一步》的第一期的确大部分时间偏向轻松明快,无论是开头剪进去的五个学生各自毕业时的录像,还是录制过程中的趣事百出,都基本延续了这个整体基调,却在节目后半程切进温筝的画面时,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他们事先已经征得急于追求知名度的学校同意,把和教导主任的争执几乎没怎么编剪地直接放进了节目里,由温筝展现出的这个问题几乎迅速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节目还没结束的时候,节目组买的#第一步#话题热搜里就基本没有了水军刷的称赞之声,一半内容都是围绕着温筝的讨论。   因为第二期里会放出项荣应聘进穆庭工作室的部分,节目组删去了第一期里有关乔雪背景的介绍,等着在更合适的时候自然曝出。是以话题的另一半并没有被乔雪承包,关于她的话题暂时只有这小姑娘真讨人喜欢这种说法,另一个占了话题焦点的人,节目组上下和他本人都完全没想到。   陆远书。   他的选择与说法引发了又一个话题,由于第一期播放到温筝推开英语系办公室的门为结束,陆远书的做法当期印证无误,底下赞同的和反对的快要对喷成一团。周一晚间话题冷清,硬是靠着讨论刷到了话题榜第二,第二天白天便攀升到了话题榜第一。   《第一步》这个节目,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意外地火了。   ☆、第十三章 风光背后   朝华电视台周三的清晨依旧在忙碌中开始。   衣冠楚楚的主持人们进进出出光鲜亮丽,话题依然离不开含蓄的炫耀与矜持的互相吹捧。只不过今天早晨的谈资倒是多了一条,他们台新推出的节目《第一步》在无人看好中意外表现不俗,首播后马上话题便被公众刷得火热,昨天的重播收视率和网络收视率也都势头良好,表现喜人,看着竟然隐隐有成为黑马的架势。   虽然无论收视率还是热度都远不如上周五强势开播的《终极战斗》第三季,但和前者上百人的制作团队相比,这个满打满算加起来勉强凑够十个人的团队就显得表现得很令人惊喜了,不少人此时心中都打起了小算盘,有心人都已经盯上了这个节目的负责人,想着趁这个节目刚刚起来的时候,怎么也要跟着沾点好处才是。   此时此刻,《第一步》的节目负责人沈琼宁坐在总编室里,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小沈啊,不错嘛,当初把节目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失望,你肯定做出成绩来。”总编和蔼可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半刻意鼓励真心赞许,“再接再厉,台里会分一些广告位来给节目做宣传,你们可要继续努力啊。”   “行行行,努力,肯定的。”沈琼宁点头如啄米,苦着脸充满希望地垂死挣扎一下,“主编啊,温筝是我们之前就确定好的拍摄重点,继续重点跟进她没有问题,但她的老师这个……陆老师本人也没有频繁出镜的意愿,着重跟进他这个……我们不如从长计议?起码也要征求一下人家意见对不对?”   “这还用征集吗,能来上节目就肯定有曝光度,只是还没习惯而已。”总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对这个底气不是很足的抗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只知道沈琼宁的爱人在大学教书,但连她已经离婚都不知道,更是不可能知道这个他交代要《第一步》剧组重点跟进的老师就是沈琼宁的前夫,是以结论下得毫无心理负担。   “我觉得你们第一期的想法就很好嘛。”他鼓励地拍拍沈琼宁的肩,“你出镜和他做一些意见相悖的争论,将话题拉扯得深一些,效果很不错啊,观众的反响不是也很好吗?我之前看评论时还有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哦当然,台里知道小沈你结婚了,就当为了这个节目的收视率做一点牺牲吧,你结婚的事儿以后接受采访时别跟别人提起。”   我肯定不能提起啊,沈琼宁内心实力冷漠,面色沉痛地想,我要是提了还不吓死你们,看那些爱幻想爱脑补的网友们还能不能吃下这口玻璃渣混糖。   不过这话她当然是没法跟总编说的,相反,在总编因为她的表情而询问地看过来时,她还奋力搓了两下脸,配合地摆了个为了组织命令万死不辞的慷慨表情,“总编还有什么指示吗?没有的话我就继续努力去了?”   “不着急,”主编慢悠悠地截断她急于脱身的计划,笑眯眯地说,“你们的制作班底也太简陋了嘛,不想着把制作经费再往上提一提?”   该来的总是会来,沈琼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反倒不着急了,放松地坐在总编室的沙发里,眯眼露出个纯良朴实的笑来,作天真无邪状眨眼,“制作经费?江制片去和投资方谈了,第一集之后有几家投资方联系我们,品牌和节目都挺对口的,应该能给您带来好消息,总编您不用担心。”   “这话就不对了,我怎么不担心,谈投资可是个慢动作,不能因为急需就操之过急,总得有个应急的方案不是。”总编笑呵呵地摆摆手,从桌上拿起一张表格递给她,“小沈这么机灵,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明人不说暗话,这些人都是现在没有紧急工作任务在身,愿意来《第一步》制作组出一份力的台里员工,你看看给他们安排一下?”   “那些给你带资金过来的你可千万留下,最后也别剩下太多,同事一场,不要做绝。”   沈琼宁瞪着这张薄薄的表格一会儿,接下了这张沉甸甸的纸。   这张纸上写着的名字,她大多都很熟悉。电视台有这样一批独立的制作人员,有编制没纪律,平时向来独自行动等候待命,有好的节目要去制作组里掺上一脚,没有好的就每天闲着无所事事,并不去帮其他正缺人手的节目组的忙。   敢于在电台这么干的人,大多都颇有些背景又不服管,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们的存在,久而久之竟也成了电视台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沈琼宁不知道别的电视台这样的人群是否存在,但想来每个地方都不同小异,哪里都不缺这样的蛀虫。   沈琼宁心里明白,现在《第一步》做出了点成绩,他们是来抢功劳粉饰履历表了。   能在电视台工作许久还不被吸纳进固定团队的这些人,一来是有背景,二来也必然技术平平,没有一支优秀的团队向他们伸出援手,干幕后这行的,性格孤傲脾气古怪也好,社交困难沟通障碍也好,大多都没什么大关系,只要技术够好,一切不是问题。   而显然他们并不在这样的行列里。   沈琼宁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上往下,碰到自己知道的就挨个跟主编点点:“主编你看,这个人,上次跟着极限战斗录过一期节目,结果他复杂拍摄的那个角度整场嘉宾有动作时拍下的东西就对不上焦,后期制作时一张这个角度的素材都没能用上。”   “这个就更不靠谱了,她是负责化妆的,我们节目标榜几个学生都是素人,平常她们也都是在各自的实习单位上班,我们栏目组带个化妆师干什么,这是打算给陆老师化妆还是给我们化妆?”   “剩下的很多人看上去倒勉强凑合,起码能拍清楚东西。”沈琼宁无奈地笑了一下,抬头坦诚地看向总编,“可是在我们节目刚开始制作急需人手的时候,江制片挨个找过他们,没一个人答应。”   “所以主编,我也有我自己的难处,现在的团队我们也差不多够用,想要扩大制作班底可以筹备第二季时再谈,现在让我把他们这些半路出来的吸纳进去,对原先从一开始就在付出的我的团队来说公平吗?这节目的质量就能提高吗?我们不要他们带的资金,我们可以借调其他栏目的制作组人员,《终极战斗》不录的时候我们可以——”   “不行,这是任务,也是命令。”主编在听她说到一半时脸上的笑容便已经消失不见,而没等她说完便皱着眉打断了她。沈琼宁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眼睛仍然看着他,显得明亮又不肯服软。总编看着她,稍稍一叹,放缓了语气。   “这些事情不要太较真,人在职场,牵扯太多,这些东西总能遇上。”他语重心长地说,客观地劝沈琼宁,“小沈啊,心里有坚持有原则是好事,但是过刚易折,这你得明白。”   “对啊,过刚易折,我知道。”沈琼宁咬着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将脸埋在掌心里,“总编,我都到这儿了,我毕业时说的话我都不敢提了。”   “我以为我的腰已经弯到极限了,再弯真的要断了。”   ——那你就趴下,趴着也得把这件事办了。   沈琼宁带着这样的答复走出了主编室,因为节目走势不错所带来的好心情已经当然无存,脸上与心中的疲惫一时都有些难以掩饰。她的手还握在主编室的门把手上,深吸两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人生自古多憋屈,不敢狠就只能忍。   她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抬起湿漉漉的脸盯着镜子发了会儿呆,隔壁水龙头响起水声也没去注意,直到一个慢悠悠笑着的声音突然在她旁边响起,沈琼宁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回过神,镜子里她旁边站着的女人正得体地笑着,眼中的惊讶之色显得做作无比。   “哎呦,这不是沈琼宁吗?宁姐,你不是被外放到边远地区拍记录片去了吗,感觉有好几年没看见你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在部门群里说一声?”   说话的人是《新闻深处》的制作人萧曼,两人曾经共事过,部门群就是两人当年一起工作的地方,不过现在节目已经取消了,部门群也已经不剩什么人,回来了还发到那里去才是个笑话。   沈琼宁不动声色地扯扯唇角,打量了镜子里的萧曼几眼,“毕竟两年不见,大家怕是都快要忘了我,贸然打扰多不好,不过看到萧曼你对我还是这么热情那我就放心了。”   “昨天你不是跟江烨江制片说过想要挖我去《新闻深处》制作组吗?”沈琼宁笑眯眯地说,向萧曼友好地伸出手,“没想到你这么欣赏我啊萧曼,我真是太感动了,《第一步》还要继续做下去,我这三个月没时间,不过你放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热爱新闻,等这个节目做完我就去你那儿报道,你看怎么样?”   萧曼的脸色稍稍变了,有些不自然地张了张嘴,显然根本没想过沈琼宁会答应,刚才又是她主动开口攀谈,现在想要拒绝却一时找不到好的说辞。沈琼宁笑笑,热切地摇了摇后放开她,转身重新面向洗漱台——   而后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起了手。   ☆、第十四章 今非昔比   她俯下身洗手的时候,萧曼的脸色终于难以遏制地沉下来。握了她一下就要重新洗手,可不就是嫌她不干净吗?萧曼咬牙,发狠地盯了沈琼宁一会儿,见她无动于衷,甚至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烘干,转了转眼睛突然笑起来。   “那我就在《新闻深处》节目组等着沈姐了。”萧曼做含蓄状掩着唇,笑得花枝招展,眼底光泽粼粼,神情似讥似讽,“我知道沈姐一直想回来做新闻节目,虽然现在做娱乐节目做出了点名堂,不过被从新闻部流放至今毕竟不好听不是?沈姐的才华大家都是认同的,不光新闻节目,娱乐节目也能做得这么好——哦,我忘了,还有记录片,也拍得特别好。”   “谢你夸奖啊萧曼。”沈琼宁眉毛都不抬一下,对萧曼话中明里暗里的夹枪带棒置若罔闻,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别忙着走啊沈姐?”见沈琼宁有转头就走的意思,萧曼自觉戳中了她的痛处,顿时大喜,不依不饶地上前两步,脸上带着急切的兴奋神色,笑盈盈地继续毫不留情补刀。   “沈姐做完节目记得快点来我们节目组报道,虽然现在已经有了节目导演,不可能让沈姐还干原来的活,不过我也是去年刚当了制片,很多地方都不大熟练,还要沈姐时时指导我才行,不如你就来当我的助理——”   “哎呦。”沈琼宁终于停下往外走的脚步,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萧曼一眼,“制片人现在都有助理了,贵节目组配置这么高级啊。制片人助理管什么,帮你管钱吗?那我还挺愿意的。”   作为节目的制片人,承担着将节目从艺术变为商品的责任,也承担着节目可能造成的一切后果的风险。而这两样无论哪一种显然都不可能交给沈琼宁,明显是在架空自己职权。萧曼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勉强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来。   “沈姐说哪里话。”她干巴巴地说,又变脸成活泼热络的样子,“就是想让沈姐时时刻刻指导一下我,节目组里暂时也没什么空缺职位……”   沈琼宁看着她,一勾唇角撇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来。这声轻笑格外刺耳,萧曼停下话来,如临大敌般绷紧面色看她。   “萧曼。”沈琼宁扬起半边眉,两人站在洗漱间门口互相对望。沈琼宁身材高挑,此时稍稍低头看向萧曼,显而易见的压迫性让萧曼的脸色愈发难看,“让曾经的顶头上司来给你当助理指导你,你现在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慢而清楚地比了个口型给萧曼,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来。   “你配吗?”   “我怎么不配?!”萧曼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沈琼宁以近乎旁观者的姿态玩味地看着她,萧曼自觉失了风度,看了眼左右,见无人经过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有了这么个回过神的过程,萧曼也算恢复了原本的理智,掩饰性地抬手挽了挽头发,朝沈琼宁妩媚地笑了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我怎么没有啊沈姐?”萧曼悠悠地说,神色间甚至浮现了披着怜悯外衣的嘲笑,“沈姐节目做得好,就是太直了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最后我们节目也被腰斩了,要不是总编保你,你现在还能重新站在这儿?早该卷铺盖走人被扫地出门了不是?”   “不过现在也没差很多,曾经台里的明日之星,最被看好的女导演,现在已经沦落到拍晚上十二点半播的纪录片了,听说你自己报的节目也被腰斩了?啧啧。”萧曼摇着头,假模假样地慨叹了一番,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芒,微笑着轻启红唇——   “总编还真是喜欢你,沈姐陪他睡了几晚啊感情这么深?好歹共事过,教教小妹我呗?”   “你还用教?”沈琼宁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突然笑了。她长得本就明艳端正,如今这般掀唇笑开,周身带着锋利又朗正的气势,内容更是让萧曼的脸色顿时一白。   “萧小姐手段惊人很多人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不过我这人别的方面都一团糟,人缘倒是还行,消息也还算灵通。我不光知道你常爬谁的床,还知道你习惯自己带东西进去,嫌宾馆提供的脏呢。”   她轻飘飘地就说出了这般萧曼绝对不会告知第三人的消息,顿时让萧曼的脸色一变。萧曼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看着沈琼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起来。沈琼宁上前萧曼便后退,一直退到萧曼背抵着墙,沈琼宁扬起手上一直拿着的总编给的制作团队增补人员联系名单,在萧曼脸上轻轻拍了拍,动作与神情都很亲昵,即使有人路过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要是你,肯定不会来我这儿给你自己找晦气。”她不咸不淡地说,纸拂过萧曼脸上时带着与神色完全不符的轻柔冰冷,“想挖我过去的话就利索点马上去交申请,走程序,调配合适的工作岗位,懂吗?你在这儿工作几年了,这点程序都不懂,居然做到了制片,我以前道听途说不大敢信,现在倒是觉得世上果然没有空穴来风。”   萧曼睁大眼睛看着她,脸上已经有了隐约可见的惊恐。沈琼宁若无其事地退后两步,甩着纸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也不去看萧曼的表情。萧曼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瞪着沈琼宁离开的方向,脑中来来回回只环绕着两个想法。   ——这样的秘密,沈琼宁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沈琼宁这个人,在台里留不得了。   那边萧曼心里转着怎样的想法,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暂且不谈,这边沈琼宁甩着纸哼着歌进了自己办公室,关上门低着头沉默几秒,忽而一脚用力踹翻了门旁边的椅子,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纸撕成几片,随手一团扔到一边。   特么的这年头什么人都敢爬到她头上撒野了。   然而还没等她继续做什么行动来发泄努力,那边的沙发上突然传来了一个问询的声音。   “沈导演。”江烨推了推眼镜,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今天的神经病发作完了吗?完了就来谈正事。”   沈琼宁机械地转过头看了他两秒:“江制片,请你先出去十分钟再进来好吗?我现在心情不好,状态不佳,估计没法专心谈工作,你看不出来吗,你——”   瞎吗?!   “工作时间麻烦不要消极怠工,让我很难做。”江烨不为所动,根本不把她有些暴躁的情绪放在眼里,递了个文件夹给她,“谈了几个投资商,已经签下的合同在这儿,录节目时记得及时放置软广。”   沈琼宁瞪视了他两秒,心里客观上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她是那种越生气心里越清醒的人,虽然此时心情依然颇为糟糕,但还是接过文件夹,认真地翻开看了起来。   “谈下来又有什么用。”确定合同有没有问题是制片的事情,追责也是追到江烨那里。沈琼宁不管闲事,大致扫了一眼合约,又仔细地查看了需要放置软广的时段与位置,才将合同扔给江烨,撇了撇嘴角,“你真是出去谈早了,台里又给我们安排了一堆祖宗进来,下午我去一起领回来,祖宗们带着钱呢,得小心伺候着,我打算明天就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江烨探究地看她一眼,“我觉得这个词听上去和我想的不大一样,你能稍微解释一下吗?”   “其实也没什么。”沈琼宁无所谓地耸耸肩,眼中的神色平静而漠然,“想来总得跟上我的进度吧,虽然其实就是来混饭吃的,不过这句话不能明着说一天,在我手底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江烨和沈琼宁之前并不熟悉,也不大知道沈琼宁的规矩是什么,不过虽然两人不对付,但是沈琼宁的能力还是得到他认可的,因此见问不出来也就没有细问,加上沈琼宁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于是便也默认下来,没有再多问。   第二天沈琼宁带着新分配来的四个摄影师来到温筝实习学校的时候,王镀专心拍着温筝没注意到,温筝却是比较敏感怕惊的,很快察觉到几人的到来,转头看时被吓了一跳。   “沈姐……他们是?”温筝犹豫着问,王镀好奇地转过头来也看了一眼,见到四人的脸后便顿了顿,没说什么便转过身去。   “节目收视率好,台里给提升的配置。”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沈琼宁笑盈盈地跟温筝介绍,四人也算是颇有眼色的人精,很快便和温筝打成一片,一时间除了王镀一直沉默之外,其余几人居然相处得融洽无比,气氛一团和气。   陆远书便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刚结束了大学那边的课便马上赶了过来,近两周的忙碌让他看上去清减了一点,侧脸的线条比以前来得更冷淡疏离。沈琼宁听见门口的响动下意识看过去一眼,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说回去的笑意。陆远书正好和她视线对上,不知为何怔了一下,与众人寒暄几句后坐下,想了想居然掏出了手机。   他这样的动作可不算常见,沈琼宁饶有兴致地留意了一下,过了几秒突然觉得自己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一看,陆远书居然给她发了条短信。   这人有毛病吗?沈琼宁面色古怪地扬眉,解锁查看信息。她不算矫情的人,以前是想不到会联系,现在是确实还需要联系,所以一直也没删陆远书的号码。短信里陆远书打的字不多,也就寥寥两三行。   「成年人了,做事还是要敬业一点,如果看见我沈导演就觉得不快,还麻烦电视台那边跟学校提一下,尽快把指导老师换掉。」   说什么呢这是,台里还要求我重点跟拍你呢。沈琼宁撇撇嘴,噼里啪啦按键。   「陆老师你说什么?能用人话重新说一遍吗?」   几秒钟后,陆远书的信息跳了出来。   「你不是在不高兴吗?别笑那么假,很难看。」   ☆、第十五章 过刚易折   沈琼宁瞪着短信界面,上面寥寥数行字仿佛每个笔画都浸满了厚重的酸涩汁液,锋利又柔软,就这么放在面前,让人见了便眼底泛酸。   什么是伴侣?同甘共苦,知冷知热,相濡以沫,所有微小的情绪与想要掩饰的心思,在对方面前都无所遁形。爱是支持、理解、信任、坚守,而你是那个我赋予全部爱意的存在,也是唯一感念我所有付出,并涌泉相报的人。   曾经她以为她有了陆远书,就是有了这所有的一切,然而艰难惨烈的现实到底给她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他们在彼此的弦绷到极致前及时放手,给对方留了一丝喘息余地,也给感情留下了最后一点起死回生的可能。然而破镜重圆说来简单,实际上谈何容易,时间是条奔腾不息向前行进的河流,我们都回不去了这句话不是矫情,实在是一句再恰当不过的陈述。   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好,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也罢,一切曾经都还横亘在心中,她向来不缺乏勇往直前的冲劲,但没把握的事情做起来总要头脑发热奋不顾身才行。她现在太清醒,把一切想得清楚明白,反而没了不管不顾从头再来的勇气。   谈过这么好的恋爱,喜欢过这样的人,还是经营不好一场地老天荒的婚姻。   人这一辈子,想过好太难了。   她零零碎碎的想了很多东西,直到新来报到的摄影师和她搭话时才回过神来,面带春风地笑着你来我往了几句,陆远书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她一眼,沈琼宁低头按亮页面,在发布框里打下两条简洁的回复。   「没有的事。」   「不是因为你。」   陆远书能不能猜到是他的事,她却不能顺水推舟的搞出些什么暧昧不清与心知肚明。沈琼宁收起手机,正了正神色,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摄像们开工干活,几人拿器材的拿器材,架支架的架支架,王镀左右看了一下,默默地将视线移回相机上,继续对着温筝进行拍摄。   沈琼宁戴好工作牌从他身边路过,在他肩膀上温和地拍了拍。   这一周拍摄的素材基本都是第三期的节目内容,温筝班上的小孩子们大多都被家长告知自己上了电视,虽然年纪还小,但对上电视天然抱有一些向往,温筝在上课铃响前两分钟进来,差点被淹没在一群小萝卜头里。   她答完这个又被那个拽住裤腿,一时难免手忙脚乱,眼中流露的和善与温柔却做不得假,这样发自内心对小孩子的喜欢与对教书育人的热爱,也是她选择教师这个行业的原因。   在第一期节目里,观众可能只见到了她紧张到说不出话的一面,在讨论里更是会将她妖魔化成一个不择手段野心勃勃的女人,但其实她真的也就只是个学生,大学刚毕业走出社会,对未来紧张又期待,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运气,没有特别优秀,但也不算最糟。   如今节目播出,意外从小众向变成小热门,许多亲朋好友与更多她不认识的人开始频繁地讨论她,她其实压力很大,面对节目导演沈琼宁可能不好说什么,但犹豫之下,还是选择对学校里的老师陆远书坦诚了自己的这份压力。   在刚刚播出的第一期里,观众对五个学生的反响各不相同。虽然五个学生都是素人,但学校选送学生给电视台时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五个学生长相都很周正,放在屏幕上完全拿得出手,性格经历虽然迥异,但各有特色,也各有爆点,几乎就是当今大学生的几个基本类型,颇有代表性与讨论度,也算煞费苦心。   温筝是第一期里给的镜头最多的那个,但节目播出之后,人气却几乎垫底,项荣这个追求音乐梦想的数学系学霸自带笑点,目前人气最高,乔雪、关馨悦和封挚分列二三四位,人气相差不多,连在她旁边只在开口说话那会儿比较有存在感的陆远书被网友快要夸上天去,这几天甚至连花痴粉都有了,只有她收获的问责多于鼓励,两方摆出论点论据吵个不停。   陆远书刚才与沈琼宁抽空交流了这些,两人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温筝自己。她其实在校成绩一直非常出色,人也温和上进,可惜现在还几乎没人注意这些。而能不能让人看到她优秀的一面,别人帮不了,只能她自己来。   好在她这两周也算逐渐适应了这个陌生的新环境,眼下面对孩子们时也觉得比较有亲近感,上课时虽然还是有点紧张,但受到的影响比他们预估中的情况要小很多,也让沈琼宁和陆远书都松了口气。两人坐在教室最后排,王镀坐在他们旁边,熟练地举着相机拍摄,沈琼宁看看教室前排架起的两个三脚架,忍耐地撇过头去。   “你平常就坐这儿拍吗?”她悄声问坐在一边的王镀。   “不是。”王镀摇摇头,低声答她:“平时一般坐在教室中间,旁边窗户有光,拍摄效果好一些,而且比较方便在拍温筝和拍学生之间切换,现在这个位置的话拍的可能比较单一,光也不太好,你们用时不要从我这儿剪太多素材,剪两个三脚架那边拍的。”   沈琼宁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左边三脚架的摄像机对准了温筝在拍摄,后头站着的摄影师却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教室,和她的视线对上后也愣了一下,有些讪讪地冲她笑了一下,重新低头将眼睛凑回摄像机后面。   沈琼宁:“……他在干什么?”   “……眼睛累了休息一下吧。”王镀刚才没和沈琼宁一起看向那边,不过搭档多年,扫了眼她的表情也差不多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同行之间自然懂偷懒的方法,三脚架支那儿走神了呗。他人平常就懒懒散散的,也没什么心思编排别人告上一状,自己都不信地随口给了个理由,两人正说着话,另一边三脚架后的摄影师却突然开口,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安静点儿。”他不耐烦地皱着眉,粗着嗓子冲教室里说了一句。摄像机录像时是连同声音一起录的,沈琼宁他们知道,说话时都是用气音说,教室里的小孩子们却完全不懂。   两个平常没见过的东西支在教室前面,多来了四个对着他们拍的人,孩子们很轻易地便兴奋起来,对着三脚架兴致盎然地指指点点,不时发出笑声,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教室里满溢着活泼的气息,几乎没人还在认真听温筝讲课。温筝本来就紧张,面对这样的情况更是颇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在努力地讲着,摄像突然插话,到底把她吓了一跳。   她微微张嘴看着摄像,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沈琼宁和陆远书同时皱眉,沈琼宁转头看了王镀一眼:“三脚架移到外面会很影响拍摄吗?”   “影响。”王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角度找好也是能拍的,现在这样分散学生的注意力,对拍摄影响应该是更严重一些。”   “好。”沈琼宁点点头,课上到一半讲台上的老师愣在那儿,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兴奋着左顾右盼,沈琼宁站起身走过讲台那边时回头看了一眼。   她身量高,长得又带着点侵略性,板起脸时眼神稍微凛冽一点,看着就让人不自觉一缩,远比温筝来得要有震慑力得多。她在幕后工作人员中一直是统筹全局的掌舵者,气势在那儿,学生们不知道她的身份,感受这种气势时却远比一般人敏感。   她站在门口回身扫视了一眼班里,平淡地说:“同学们安静一下。”   于是教室里果然便渐渐安静下来。   沈琼宁安抚完学生又转向两个在教室前面的摄影师,看了他们两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唇边的笑意来得客气又疏离。   “太影响课堂效果了,我们跟拍虽然追求多角度还原拍摄,但也要追求课堂质量,你们俩带着三脚架去门外拍吧,或者到教室最后面拍,十岁的小孩儿太容易被影响了,这么着温筝也上不好课。”   “后面和外面能拍着什么啊沈导演?”两个摄影师对看了一眼,明显的不愿意,其中一个拖长了声音说,“两者本来就不可兼得,沈导演不太了解拍摄,这话说得可就外行了。”   “我也知道两者不可兼得,所以要以课堂效果为主,你们俩去外面。”沈琼宁按捺住心中火气,忍耐地又笑了一下,手又向旁边示意了一下,“王镀能在后面拍着东西,组织相信你们俩在门口也能拍,去吧。”   “王镀本事大,我们比不上。”这话半真半假,门口的确不太好取景,以他们的水平拍不到好画面也不意外。而王镀和萧鹤能在当时就被在台里风头正劲的沈琼宁看上,水平自然人不容置喙。其中一人酸溜溜地接话,“毕竟他在边疆山区等等很多地方拍过,我们可没有,没他那么大本事。”   这说的就又是他们外派到地方拍纪录片的事了。沈琼宁点点头,冷静转头,朝后面喊了:“王镀,过来,上门外去用三脚架拍。”   “沈导你说什么呢?”两个自带三脚架过来的摄像脸色都变了,“排除异己排除得这么明显不好吧,我们现在也加入到团队里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   “我不是使唤不动你们吗?”沈琼宁失笑,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出口话语掷地有声,“来我的团队服就要我管懂吗?让你们出去倒是动啊?我这儿规矩多,委屈你们了还真不好意思啊。”   “沈琼宁你……”两个摄影师脸色难看地对视一眼,回身就开始收拾东西,“不欢迎我们就算了,祝您节目越拍越好,出了事别来求算你有骨气。”   “谢您吉言啊。”沈琼宁冷眼看他们推着三脚架就走,转头看向两个在中间拍摄的新摄像,剩下的这两个摄像没带三角架来,没走的那两位有背景,自然也没那两位有脾气,都朝沈琼宁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沈琼宁呼出口气,掠过他们看向王镀,指了指门外面。王镀会意,从后门绕出去走到前门继续拍摄。   沈琼宁对温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一直插不上话的温筝合上嘴,弱弱地点了点头,沈琼宁也从后门绕出去,走到前门看王镀的拍摄情况。王镀靠在门边缩成一条,相机不时转来转去。两人就这么沉默无声地挨到了下课,沈琼宁无意中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陆远书已经不见了。   约莫是课被打断时就走了吧,刚才也没注意看。沈琼宁摇摇头不去多想,学生们下了课便撒了欢的蹦跳着出来疯跑欢叫,沈琼宁长长地吐出口气,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王镀放下相机,在她旁边也叹了一声:“沈哥对不起,你其实不用想着为我出头之类……他们留着比走了好,有三角架肯定要比没有拍出来效果好,被说一声就说了呗。”   “王镀。”沈琼宁睁开眼转过头看他,眼中仍带着深刻的烦躁与不耐,眼底的疲惫与倦意却也在熟悉的人面前无所遁形。她这人平时看着还有点嬉笑怒骂玩世不恭,实际上比谁都认真,比谁都执拗。王镀心里又轻轻叹了一声,却听见沈琼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他,“你叫我什么?”   王镀一愣,有些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回答:“……沈哥?”   “诶,在呢。”沈琼宁深吸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把脸,放下手胳膊搭上王镀的脖子,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镀子别怕。”   “沈哥罩着你。”   ☆、第十六章 浮生流转   ——沈哥罩着你。   头天沈琼宁刚拍着王镀的肩膀把这句话说出口,第二天果然就被叫去主编室从头批评到脚。现世报来得快,flag立不得啊,沈琼宁抹了把脸沉痛地想,老老实实地坐在主编室的沙发上反思人生,主编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指着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沈琼宁,你挺能耐啊?”主编看着她的眼神简直要吃了她,看着她嘴开开合合数次,气得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先说那句话。   “你刚毕业时我寻思着小姑娘有才华有冲劲是好事,看好你,提拔你,结果呢?你当年从新闻部摔东西走人时我没放弃你,结果现在你回来又是这样子,你这倔脾气跟谁学的,啊?当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人,摸爬滚打世事艰难还要学一辈子啊你?!”   昨天上午刚给第一步派去的新班底,下午便被气回来好几个,沈琼宁这边贡献了两个,萧鹤那边贡献了更多,他心直口快,又带着些跟沈琼宁混久了的桀骜不驯与不受拘束,不光对几个摄像师质疑,还觉得非要上来给乔雪上妆的化妆师简直莫名其妙,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萧鹤往乔雪前边一站,人高马大的,化妆师连乔雪衣服边都没沾着。   当事人萧鹤甚至不觉得自己办了什么错事,将近下班时沈琼宁跟他联系,才把这件事当做笑料讲了出来。沈琼宁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这是要罪加一等了,保不准这次要被连下三道贬谪圣旨被踢到南天门去,不过对着萧鹤却也只是骂了他两句鲁莽,心里知道自己也差不多半斤八两,第二天乖乖到了总编室坦白领罪,争取宽大处理。   那几个摄像加上化妆师果然昨天下午便来总编室闹了一次告了个状,台里对这群祖宗的存在心知肚明,要说错,那肯定是这帮人哪里做的不对,但要说罚,百分之百只能落到沈琼宁头上。现实就是这样,要不是有总编在这儿把事情压一下,说不定她今天还没见到电视台的办公楼时,年终奖就铁定与她今年无缘了。   朝华电视台现在的总编,科班出身,入行多年,是个在业内十分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任期间把朝华电视台经营成了国内第一的电视媒体平台,亲手书写了这个电视台最为光辉的那一段历史。   沈琼宁合他的眼缘,来电台面试时就是在总编手底下过关的,这几年双方果然都没辜负那一点看好,这些日子沈琼宁在台里起起落落下来,其他人基本上也知道她是总编在保的人,算是有那么点靠山,不然她一个刚外派回来的节目导演,早被拆分到各个节目里充数去了,哪还能轮到她和别人较上劲。   沈琼宁被骂惨了也不还口,低头屏息默不作声,主编也算知道她的脾气和为人,前两天两人还就这个问题起过争执,要说主编对这样的情况心里完全没数倒也不可能。于是说了一通之后,主编的气也顺了不少,刚想开口说两句缓和气氛的,却见沈琼宁又悄悄抬起头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嘀嘀咕咕地回他。   “那我还能怎么办,由着他们来我这儿放肆度假啊。”   “还顶嘴?!”主编对其怒目而视,沈琼宁与其梗着脖子对视,过了几秒,两人忽而齐齐叹了口气,两句话几乎同步说出口。   主编说:“你这性子多少也得改改,不然怎么在体/制里继续往前走?”   沈琼宁说:“主编,我是不是不大适合这一行啊。”   “这话哪能乱讲。”主编一愣,抬头看了眼左右才回过头去不赞同地看她,“当初的雄心壮志哪儿去了,这点挫折就扛不住了?”   “也不是。”沈琼宁有些发怔地想了一会儿,最终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就是觉得……我这人可能判断力真的有点问题。很多事情都是努力了很久,到头来才发现最开始就不合适。”   她说着说着就无声地提起肩膀又放下,靠近沙发里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方的忽明忽暗的光束,一时说不上是喜是悲。   “我大概真的得好好想想了。”   为了好好想想,下了班她去喝了几杯酒。   都说酒是疗伤圣药,能麻痹人心里苦闷的涩味。沈琼宁酒量好,几瓶下去根本不在话下,但一个人喝酒总归是寂寞的,醉的也快,沈琼宁撑着最后的神智,迷迷糊糊地给萧鹤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而后便支撑不住的一头栽倒,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个挨着两天假期的周五,几个学生的实习单位都放了假,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也能跟着忙里偷闲轻松两天。沈琼宁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直到被重物骤然压注脸,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手伸过去想要把障碍物推开。   而后在摸到一手软毛的时候,彻底清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阳光闯了进来,尽数洒在双人床上,明亮又温暖。土黄色的小柯基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从她脸上挪开,此时正欢快地在被子上蹦跶,两只大耳朵动来动去,努力地晃着尾巴,显得十分开心。   看小柯基这高兴坏了的样子与被子上狗毛的数量,可以断定陆远书平常肯定不让柯基上床——大概这短腿也上不来。沈琼宁伸手抱过毛茸茸的短腿狗,柯基眼睛亮晶晶地看她。沈琼宁挠了挠它的下巴,一手掀开被子,小心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夏天的衣服不多,除了外套和袜子之外,剩下的所有衣服都还按部就班地穿在身上。很好,不用思考一觉醒来躺在前夫家里发生什么事的狗血问题了,沈琼宁淡定的合上被子,在床上坐着思考了一会儿,回身在床头柜上摸手机。   昨天半梦半醒间果然是打错电话了,她从最近联系人里找萧鹤的电话打,可能不小心按到了最近工作原因时常需要通话的陆远书。这人其实还挺厚道的,没有不管她死活,把她拖回来让她睡了床,还给她手机充满了电——沈琼宁按灭手机抱着球球下床,拉开门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总得正式道声谢才行。   然而陆远书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沈琼宁出了卧室后在房间里溜溜达达地走了一圈,家里没人,不知道这个人在没课的周末又去了哪。他昨晚果然睡的是沙发,叠好的被子放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沈琼宁先去洗漱整理了一下自己,而后揉着宿醉后开始隐隐作痛的头给陆远书发短信。   「谢你昨晚收留啊陆老师,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您说话。」   陆远书那边大概是有什么事在忙,隔了好一会儿才连回了两条短信过来。   「不客气,不是朋友也不至于成了仇,好歹现在还是合作伙伴关系,也不能就让你在奶茶店醉死过去。」   「……以后还是别在奶茶店喝酒了,人家不主营调酒,你昨天要的鸡尾酒快把店主难为疯了,给你用果酒加雪碧调了一款,一整晚良心都在受谴责。」   仿佛隔着屏幕都能看出陆远书极力克制但根本克制不住的吐槽*,沈琼宁掩面,心想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电视台附近她下班路上根本就没酒吧,她本来打算喝几杯就回家睡觉的,特意绕路去夜店那不是装x吗。然而陆远书说得也有道理,她感觉无言以对,于是憋了一会儿只能干巴巴地回:   「那我等会儿路过时就去看看,安抚一下店主受惊的心灵。要没什么事儿的话,陆老师我先走了?」   这样睡完就走听上去有些无情无义,然而难道我还留这儿顺便给他做顿饭留在锅里吗。沈琼宁理清了自己的逻辑,并且深以为然,打算等到回复就拎包走人,陆远书这次的短信回得倒是很快,一句话就把沈琼宁重新按回了沙发里。   「以为家里有人,我没带钥匙。你还有别的事?」   沈琼宁:“……”   陆老师你心挺大啊?   话都说到这儿了,自然不好再说自己有事马上要走。沈琼宁回了句没有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揉着额角在屋里四处转转。   虽然已经有两年时间没在这儿住过,但一切摆设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陆远书作为一个单身男性,家里着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干净。沈琼宁无所事事地发了会儿呆,窗外阳光实在太好,她想了一会儿,干脆把自己昨天睡过的被子抱出来摊开在阳台上,晒起了被子。   陆远书结束工作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人没见着,倒是听见了阳台上啪啦啪啦拍被子的声音。沈琼宁听到门口有响动,从阳台溜达到厨房门那边探出头:“回来了?”   陆远书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应了一声,站在玄关换了拖鞋,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松开衬衫的扣子朝屋里走。   “回来了。”   ☆、第十七章 寡淡相交   大学的这个时间段向来不清闲,六月份送走一批毕业生,七月初就迎来了考试周。这个时候就没什么工作日和双休日的分别了,沈琼宁醒过来的时候,陆远书正在教室里监考。上午考的正好是他带的古代史,下午没有监考任务,索性直接拿了卷子回家批改。   他们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平静地对坐着吃了顿饭,陆远书厨艺不佳,沈琼宁也马马虎虎,不过都不是厨房杀手,照着菜谱勉强也能做的像模像样。   可惜冰箱里实在没什么新鲜食材可供发挥,到最后将就着炒了两个菜,一道浓油酱赤一道清清淡淡,泾渭分明各吃各的,球球也得到了一盘宠物饼干,晃着尾巴埋头苦吃,不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概对这样的景况觉得颇为新鲜。   这么对坐着不说话实在尴尬了些,陆远书拿回来的卷子就放在一边,沈琼宁探身取过来,咬着筷子饶有兴致地翻看:“铁打的卷子流水的学生,又是一年考试季,又是一群愁白了头的苦孩子……你这学期教这门?不错嘛,大多数人都答得很满,看样子陆老师今年终于舍得划重点了?”   她说这话也算语出有因,陆远书念书时是那种年年拿系里一等奖学金的学霸,每逢期末笔记都要被复印个百八十份传遍全专业,一路保研读博留校任教,没遭过考试的罪,也完全不了解考生疾苦。第一年教课带学生时期末卷子出得学生们哀鸿遍野,那时他们还没分开,几乎每天都是被学生的电话叫醒。   这个世界上不划重点的老师都是异端,要被学生们在心里处决一百遍的,彼时沈琼宁打着哈欠在厨房里烤吐司,对陆远书语重心长地劝。不过陆远书这人较真惯了,觉得所有平常没好好听课的学生期末都没资格拿高分,在学生们的连声惨叫中眼都不眨地继续我行我素,要不是颜值实在让学生割舍不下,估计分分钟要被从头黑到脚。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样棱角分明的一个人如今也圆滑了不少。沈琼宁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无法自拔,陆远书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   “没有。”他摇摇头,而后顿了顿,认真地跟沈琼宁分析自己任教以来的研究结论,“卷子出的主观题比较多,考了两年知识点,感觉用处不大,学历史也不是单纯对于历史的死记硬背,对历史的反思与建立完整正确的史观才是重点,现在换了个方向考,多少能挖掘出一点他们自己的想法。”   沈琼宁揉眉角:“……用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形容一下?”   陆远书想了想:“我差不多还是老样子,你别脑补太多。”   ……哦。沈琼宁悻悻地应了一声,放下卷子埋头扒饭。这人为什么总是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不知道装x遭雷劈吗。她正心无旁骛地吃着,冷不防陆远书突然开口问她。   “《第一步》暑假期间是继续录制对吧?”   “节目录播时段就是暑期档,不停工,差不多你开学时节目正好结束。”涉及到工作问题,敬业的沈导演回答得不假思索。等到答完之后她才想起来琢磨陆远书问这话的意思,怔了一下后放下筷子。   “你暑假不用留在这儿,一来我们节目可以换个指导老师,二来你要愿意的话在你家那边远程连线一下也不是不行,没必要为这个留下来耗时间。”   话赶话说到这儿,不问一句似乎不太好。沈琼宁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而后也没太过扭捏:“阿姨身体这两年好些了吗?回去多陪陪她。”   “还那样。”陆远书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陆远书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全靠一股毅力坚持到陆远书长大成人念完书结了婚,等见到儿子成家立业之后,像是心里绷了许久的弦骤然断开,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虽然不是什么绝症,但隔三差五就要住个院,身边总离不开人,他父母兄弟姐妹都少,陆远书离得又远,平时没时间照料,假期总要回去陪着才行。   这样的话题说来沉重,彼此又心知肚明,两人都没有再往深里谈。当初是自己考虑不周了,沈琼宁恍然地想,学校估计不知道陆远书的情况,没想到这么个露脸的好事会给他造成困扰,理应节目组这方出面,跟学校交流一下换人的事才行。她仔细地盘算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一连串事情,陆远书看了她一会儿,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问问她愿不愿意来住两个月。”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平静,不像是一时冲动或是突然兴起。沈琼宁有点意外地扬眉,询问地看他一眼,陆远书迎上她的视线,顿了顿,垂下眼,似乎整理了一下措辞。   “答应下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想过现在这种情况,我没打算因为自己的事情临时变卦,给你添麻烦。”   这话倒是很有他的风格,沈琼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心平气和地劝他:“现在说这话有点逾越了,不过我说真的,你也不用事事这么较真,出卷子也是,假期计划也是,差不多就行了,没人真的在意的,得过且过懂吗?别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   她说这话一半真心实意,一半有感而发。陆远书这个人,认真严谨是出了名的,当初喜欢时觉得怎么样都喜欢,他棱角分明是好,傲骨铮铮更是好,后来终于摘掉自带的美化滤镜再去看他,才觉出点顽固不化的恼人滋味。虽然现在已经一拍两散,但沈琼宁觉得好歹相识一场,中肯的建议还是要说,对方接不接受无所谓,只求提醒尽到,自己问心无愧。   “你没立场说我吧。”陆远书抬头看她,眉峰稍稍一扬,“和那两个摄像吵成那样,回去挨说了没?得过且过别太较真这点你学会了吗?”   这人懂不懂说话的艺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意思吗?沈琼宁撇撇嘴当没听见,却听陆远书顿了一会儿,忽而没头没脑地开口说了一句。   “我们性格都太要强了。”   沈琼宁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跟着笑笑。   他们俩的确都是过于要强的人,消磨掉那层名为爱情的柔软壁障之后各自的棱角显山露水,本质上不合适,偏要硬凑在一起,到最后各自鲜血淋漓,到底只能分开。   大抵也就是这么个理。   沈琼宁吃完饭后告辞出门,左右没什么事,先回了趟电视台。虽然是台里的休息日,这里依然永远不缺少加班的人。《第一步》的第二期已经剪好送审完毕交给了制播中心,周一晚上准时放送,眼下已经开始着手剪第三期的素材。沈琼宁先完整地看了遍第二期节目,琢磨了一下各中关键,摸出手机给乔雪发了条短信。   「在公司里现在待得还好吗?」   「挺好的啊!」乔雪的短信迅速高高兴兴地回了过来,「怎么啦师姐?」   沈琼宁想了想,最终也没对乔雪多打什么预防针,只跟她说了第二期节目里把她的身份剪了进去,而后笼统地叮嘱了一句。   「没事,好好珍惜。」   第二期节目里,主角是资环专业的封挚和数学系的项荣。   封挚是个社交能力很强的人,进这家环保机构进得顺利无比,在项荣还没找着工作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前辈去其他地方搞活动。沈琼宁和江烨看几个学生的近况时没见着他,跟拍的摄像倒是很忠实地记录下了他的现状。   这工作找的顺利,真的工作起来却没他想得那么顺心。环保机构是个非盈利组织,社会上有相关人士提供资助,开销倒是不用自己垫付,但想挣大钱是没什么可能的。利益和理想总得占上一个,封挚开始时觉得,既然利益占不上,那能实现理想总是好的。   但环保这个事情,收效慢,手段少,偶尔一两次活动对事业来说杯水车薪,旁人还总免不得面露古怪地冷眼旁观,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乐得给人贴上虚伪与做作的标签,根本不信能有人如此高尚善良,一切行为都别有用心。   又是一天宣传活动结束,他们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围着他们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到最后准备的环保布袋一个不剩都发了出去,而和布袋一起发出去的宣传手册零零碎碎散了一地,周围的垃圾桶里到处都是。   封挚在组织准备的帐篷里和衣躺下的时候,眼中茫然一片,已经不太敢笃定自己热血沸腾地干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节目的前半段基本是以封挚为主线,穿插其他三个学生入职前后的各种变化,而在节目过半之后,这一期节目的重头戏,项荣的入职过程,终于也完整地呈现在了观众的眼前。   是个坎坷得多也幸运得多的故事。   ☆、第十八章 偶然必然   在《第一步》的第一期节目里,五个学生里三个都找到了工作,只剩项荣和关馨悦还苦兮兮地继续翻着招聘广告。而在第二周这个崭新的开始中,就业意向是办公室文秘的关馨悦已经开始准备起两场颇有把握的面试,而项荣此时正在……   酒吧流窜作/案。   这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音乐相关的工作怎么说也和艺术沾着点边,招聘信息总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印在报纸上。而且在很多人看来,这个行业如今其实也并不怎么缺人,每年从各个渠道选出来的光鲜亮丽的偶像歌手不知凡几,像是一朵朵奋力翻腾而起的浪花,没准下一秒就被一波更大的浪拍了下去。   更别提除了这些算作出身优渥的正路子歌手之外,更多心怀音乐梦想的青年成群结队流浪在街头酒吧地铁口,一夜成名谁不想,音乐梦想谁没有,狼多肉少,难免有一大批搞音乐的还在待业大军中游荡,随时快要被生活迫死在前行的路上。项荣和他们比起来完全没什么优势,他数学系的奖状拿过来当抽纸擦嘴都嫌硬。   而且和别人相比,他甚至还有五音不全这个明显的缺点——用句老话来形容的话,人家唱歌要钱,他唱歌那是真要命。   不过项荣对此完全不以为意,他对自己的定位是音乐创作人,声称自己玩的不是音乐,是天分,对于这种专属于学霸的谜之自信,早在第一期就已经展露端倪,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将他奉为搞笑担当,甚至有人觉得这番话是节目组刻意制造出的笑点,为的就是让观众对几个人的定位有一个更直观典型的认识。   几乎没有人觉得项荣说得这番话是真的,大概只有他自己始终坚信这点。在第一周求职屡屡碰壁之后,项荣第二周该换了新的求职战略,开始徜徉于各种与音乐有关的公共场所。西餐厅的钢琴师,酒吧的驻唱歌手,甚至地铁旁弹着吉他胡子拉碴的流浪乐手,他唱歌不行,乐器也不会,乐理知识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可惜并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仔细地听上一阵。   没有与娱乐圈交融的那部分音乐圈,来得更疯狂,也来得更纯粹。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可,要么一嗓子出口惊艳四座,要么手底下见真章功夫慑人,项荣两样都不占,无怪乎处处走得不理想,一路徘徊不前,连着好些天都没什么进展。   不过他走得很稳。   这种稳不似乔雪光速笔试面试一路绿灯进公司,也不同于温筝的稳步进步每天都好一点,他的稳体现在每一步都迈得踏实,目标再渺茫也不质疑到自己身上。他深思熟虑地想要走音乐这行,诚心诚意地觉得自己有天分,有条不紊地穿行于各个角落寻找着音乐的灵感,生生把一项渺茫的东西做成了严谨的数据分析,个中仍有不足,不过已经足够难得。   而这份难得不光得到了节目组的一致认可,也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了新的进展。   邂逅商晨的那个早上,项荣又是和往常一样,溜达到附近的街道巷口去寻找些新机会,正好在一个地铁站入口时新站了一个年轻的吉他手,吉他弹得特别好。   “比以前站在这里的吉他手弹得好听多了,”主动上前搭讪的项荣在吉他手面前放了五块钱,一本正经地说。已经听过他展露歌喉的年轻人失笑,摇着头乐呵呵地回话。   “你是不是跟每个人都这么说的啊?一天换个人不带重样的。”   “当然不是。”被质疑的项荣露出凛然的神色,结果真的把做的表格了拿出来,上面各种打分事项一应俱全,还包括同分排序和考勤率统计。他先是认真地权衡了各方,仍旧给新来的吉他手标了个很高的分数,才有点得意地抬头看他,仿佛在说自己看的没错,   吉他手自然不会真的与他计较。他们在布满烟火气的地铁站入口处谈了会儿人生理想,谈到最近就业时项荣表示自己还在努力,而吉他手则轻描淡写地表示,哦,那我们工作室最近正好在招人手,就是招的是歌曲的宣发后期,可能和你的期待目标不大一样,你要是想来的话,也来试试呗。   项荣没多想就答应了,跟沈琼宁联系过后才知道这家工作室的不一般。   无论是穆庭这个名字还是穆庭工作室这个招牌,说出去都足够赫赫有名。这个工作室是标准的摇滚乐队五人组配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作词作曲到后期宣发向来能从头完善到尾,走少而精的高大上路线,虽然随着穆庭的忙碌,最近确实有招新人的意思,不过在这趟出去之前,连商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对这么个人伸出橄榄枝。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们这些自诩为搞音乐搞艺术的人,向来都跟着感觉走,紧抓着梦的手,迷迷糊糊间也别管抓住的是谁,天意总不能违背不是。   说起商晨,那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作为穆庭工作室唯一的吉他手,技术过硬,唱功也在水平线以上,长得还很周正,若不是全心全意做着幕后创作人员,大众知名度一定要比现在高上许多。   在他们约定好的面试时间里,穆庭抽时间来过一趟,问了个他们几个问题,圈出了两三个估计可以的人选就来去如风地走了,现在通告缠身记者环伺,简直难受得很。   初选后留下来的三个候选者们兴奋不已,带着激动与不安摩拳擦掌,两天后商晨将他们带到了一家公司楼下,指着公司的招牌对他们满脸正色交代。   “招的是宣发后期,肯定是要和客户谈生意的。这家网游公司游戏的新升级系统有新开放的副本,副本音乐的委托我们想要争取,这也是今天带你们来的原因。”   三人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算是穆庭工作室出的实际操作题,过来考他们了,当下也不再扭捏,互相较着劲般来了公司会议室,进去的一刹那又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样子,踌躇满志地看向已经在会议室长桌一侧坐定的网游公司谈判人员。   项荣和商晨均是自信满满的一抬眼,结果正看见乔雪瞪得圆圆的眼睛。正对上的脸居然刚好认识,三人一时都显得有些呆滞。三人中只有项荣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虽然知道乔雪的志向是游戏公司职员,但完全不知道是这家,眼下见她坐在对面,居然露出了个疑似安心的表情。   而很快想通个中关键的商晨则痛苦捂脸,节目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这里切入了乔雪和穆庭工作室的关系,乔雁的妹妹这个身份一出,那和穆庭工作室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这件事顿时又多了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奇妙感。在插播的事后采访中,商晨果然露出一脸配套的生无可恋表情。   “我来之前以为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他对着镜头如此描述,“结果猝不及防地被那臭丫头当了练级的小怪……”   而乔雪在短暂地震惊过后搓搓手,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项荣不明就里,而商晨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第二期的剪辑到项荣得到穆庭工作室的这份后期宣发工作为结束,节奏连贯紧凑,尤其后半段少年追梦的童话故事,励志得简直配上段bgm就能分分钟剪出三分钟爱的教育。沈琼宁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开始不怎么真情实感地忧国忧民,觉得自己的节目真是一期比一期精彩,一期比一期扣人心弦,这可让友台同时段节目如何是好。   有了这样精彩的第二期打底,沈琼宁觉得用膝盖也能知道,节目的收视率一定稳稳飘红。她在电视台这几年一直没经手过娱乐节目,自然也从没做过真人秀,面对这样的好成绩与好前景,一时虽然坚称新闻还是初心,难免还是要生出许多遮不住的喜悦与满足来。   在这么好的背景铺垫下,她关了电脑去看第三期剪辑情况时简直称得上志得意满。不过事物向来都有正反两面,她这雀跃的心情还没来得及慢悠悠地飘起来,就被一掌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沈琼宁在粗剪的片子上按了暂停,指向画面时颇有些难以置地皱着眉,“这对上焦了?当我看的录制画面少逗我玩儿吗?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都拿来放到节目里,飘上天了啊?”   剪辑师似乎早有准备她会问到这里,回头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是没对上,但是没办法呀。”   “这一期有很多这样的情况,每一帧的五个镜头拍摄画面,都用不了。”   ☆、第十九章 惊涛骇浪   第三期节目剪出来的画面质量到底有多水,没人比剪辑师感受得更直观清楚。她在剪片子时就预料到沈琼宁一定会把这点揪出来质询,现在沈琼宁果然发现了这点,她也不瞒着,轻车熟路地去调特意保存下来的这一帧画面的五个镜头,把画面挨个点开给沈琼宁看。   “宁姐你看,之前两期节目我们的镜头角度其实也是很单调的,但那时因为镜头少,所以摄像都是站在最佳角度拍摄的,剪辑时穿插上远景和事后访谈点评,这个瑕疵虽然业内看起来很明显,但基本上不会影响节目观看。”   “但这期不知道为什么,每组的摄像画面交上来的都不好,角度不同,拍出来很多时候光影也是不同的,不好频繁剪在一起,电视节目忌每帧换色,会大大加重眼睛负担,观看体验特别差劲,我这儿粗剪了几个版本,你看看。”   她说着便拉动鼠标,给沈琼宁看了她拿到素材后,把不同角度画面拼接粘剪在一起的版本。沈琼宁看得眼睛隐隐作痛,不得不承认剪辑师是对的,却见剪辑师自己也拖动画面看了两眼,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就连这样的粗剪版本,有个学生的画面我都拼凑不出一个来啊。”   她说的这个学生是封挚,也是刚才的样片中粗糙最明显的,让作为外行人的沈琼宁都发现拍虚了的素材。沈琼宁调出封挚的画面看,剪辑师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向她解释。   “这个学生是户外拍摄,动作幅度比较大,对光影要求也高很多。摄像当时大概也是疏忽了,远景近景切换得不及时,不小心都拍到了这样的画面,动作不能切掉,剪其他的又太违和,只能这样了。”   沈琼宁对着五个镜头研究了一会儿,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些,对这样低级的严重失误显然没法轻描淡写揭过。她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对着画面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去问:“哪个摄像拍的,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摄像摇了摇头,想了想倒是指指正在剪着的其他素材,“不过拍得最好的应该是乔雪这边和温筝这边,摄影师技术不错。”   为什么这两组要相对好些,沈琼宁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对剪辑师说的,到底还共事着,总不好主动把矛盾激化。沈琼宁叹了口气,和剪辑师交流了一下再有这类镜头的统一处理方法,而后也没什么心思再看,揉着额头便走出了后期制作办公室。   没想到再一抬眼时居然看到萧曼迎面走过来,冲她颇为热络地笑,沈琼宁不明就里,下意识也挂上个淡笑,反复确认过,觉得自己不会做梦梦见这人,在萧曼直直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开口问她。   “有事?”   她这话问得略显冷淡,不过萧曼没就此发表什么想法,确实不像是要挑事的样子。她朝沈琼宁无辜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总编室门,温温柔柔地说:“宁姐,总编找你。”   沈琼宁目送留下个意味深长笑容离开的萧曼,一头雾水地仰头沉思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萧曼这个架势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过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呢?她转念又想,除了《第一步》这个节目的制片导演,她现在在电视台人微言轻,毫无地位,现状之凄凉,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人窥觑的地方。   结果上一秒得出的结论,在她推开总编室的下一秒便被迅速打脸。沈琼宁低头看着总编桌上的新计划,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导演组补充计划几个字触目惊心地摆在桌上,沈琼宁和一室凝滞的空气双双沉默相对,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面上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什么意思,总编?”她轻声问,扬起一边眉毛,“这是已经觉得我对这个节目没什么用了……所以现在它火了,就打算把我换掉了?”   “不是,台里当然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团队作智囊显然要比单打独斗要……嗯……”虽然理其实就是这么个理,不过话被沈琼宁直白地说到这份上,主编轻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个所谓的导演组补充计划,听上去好听,实际上里面的门道和前几天闹着要来当摄影那群人如出一辙。只不过是看节目火了来随便的镀个金而已。那些想当摄像的人还只是想占个制作人名单上的位置,而马上要来的几位,想的就是怎么把沈琼宁彻底挤掉了。   他们选择的这个方法,叫做成立导演组。   导演组这个名词不稀奇,大型节目包括剧集电影几乎都有一个专门的导演组,在电视台里,基本上是一个每个大型节目的标配。导演组基本分为两个部分,编剧组和执行组,前者负责设计节目中的各种环节,后者负责将前者设计的东西忠诚地执行下去,两者合在一起,才算完整地履行了节目导演这个职能。   正常来说,导演组里就该有上个二十来号人,显然是大型节目才配得到的待遇,没想到《第一步》这个节目现在就能得到这种“殊荣”。沈琼宁拎着计划书的一角将它提在半空打量,看着看着就那么笑了出来。她维持着这种笑容看向主编,眼都不眨地对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轻声问:“我能拒绝吗?”   这句问话中所带着的不确定与小心翼翼,连主编听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导演组的意义,前期策划与后期执行各占一半,总要在节目开始之前就筹备起来,这样便于确立节目风格,也能使节目更具有连贯性。所以打算在节目播出中途筹立导演组,本身就是个挺匪夷所思的事儿,就好比一副画作体现了画家的内心世界,而后突然一群人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逮着地儿随便签名,签完就指着画说是自己的作品,简直莫名其妙。   《第一步》已经进入了第三周的拍摄,沈琼宁作为节目唯一的导演,对拍摄风格与拍摄主题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也极大程度上使节目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个天分很出色又足够努力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毕业就在短短时间里被众人看好,更不会第一次执导真人秀就引起这么大反响,现在要强给她塞一整个导演组过来,实在是不妥到了极致。   然而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去,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能无视规则闯进来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想做什么都几乎没人管得了。   思及这些,主编的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是看着沈琼宁一路走到现在的,对她也是打从心里欣赏。沈琼宁风光时有,落魄时有,但无论如何,至少为人和品行他是清楚的,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沈琼宁再直再不通世故,他平日里也不愿意对她说什么重话。但眼下沈琼宁的这个问题搪塞不了,主编沉默几秒,沈琼宁了然地点点头,将这薄薄的两张纸放了回去。   “那给我下个通知就行。”她干脆地站起身,已经是打算告辞的架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嗯?你等等。”她这一连串动作太过平静而流畅,主编愣了一下才叫住她,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哪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最终还是把该问的先问出了口,沈琼宁笑了一下,挺拔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眼中光泽灼灼,开口时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就是这事儿台里想建的话,那简单,直接下个通知给我就行,现在给我看个计划书是怎么回事,原导演意见那儿让我签字画押写推荐啊?那我不干。”   他们对视了几秒,沈琼宁敛去神色间所有若有若无的讥讽与笑痕,端端正正地看着主编,认认真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同意,我自己能做好的分内事不想多一群人在我旁边指手画脚。想组建导演组容易,让他们直接带着台里的批示来节目组找我,到时候……”   她周末还在台里本来只是路过了心里不放心过来盯下进度,看起来主动加班果然要不得,不好的事情就爱挑人助人为乐与多管闲事的时候来。还好她进台里时工作牌习惯性带着,沈琼宁低下头,把工作牌从脖子上取下来扣在总编室的办公桌上,掌心贴在桌上的动作与她开口的话一样掷地有声。   “他们来,我走。”   “沈琼宁!”主编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地喝住她,“这种时候你任什么性?台里是让你使性子的地方吗?你这么说话对节目负责吗?对观众负责吗?”   “我怎么着就不负责了?”沈琼宁气极反笑,她是一点就着的脾气,生气了反而来得更加清醒,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动,眼睛因愤怒而亮得惊人。   “让他们想来就尽快,我这儿第三期节目已经开始剪了,今天批明天正好新导演组就位,多好啊多顺利啊,不然还要我给他们办个接风酒啊?!”   “希望他们和新摄像们合作愉快顺利,我反正和他们合不来,也使唤不动,第三期节目拍出来的素材都什么玩意儿,剪辑出来的东西剪辑师那关都过不下去,我是无颜面对观众了,来个人换我正好。”   她的清醒之处就在于这个时候也知道说话要说到点子上,主编原本还打算端着架子冲她训斥两句,听她这么说却是多多少少怔了一下,气势顿时就泄了下来。   沈琼宁说要不干走人是不是威胁?是。这个节目的框架沈琼宁已经搭建好,接下来有没有她本来其实不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但在台里塞进来一群不务正业的摄像之后又要塞进来一群野心勃勃的导演,把持着整个节目方向的沈琼宁再一走的话,这个节目会跑偏到哪里,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不像是以前的娱乐性节目,具体如何操作大家心里都大致有个数,这是一档全新的,没有明星加入的素人真人秀节目,初期怎么把握,中期制造什么矛盾冲突,后期如何收尾升华,每个导演心中的答案各不相同,有好有坏。而沈琼宁第一期的成功却像是给众人打了个包票,她做节目这么久,从来没在大方向上败过。   包括以前她做的新闻节目也是这样,中途夭折与一场必然的意外,但在那之前,深入浅出,独具匠心,为他人之所不敢为,取得的成绩傲人又抢眼,台里现在看不惯她的人有很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   他们也是打从心里相信沈琼宁的本事的。   是以如今她摆出了要撂挑子走人的态度,又点明了现在这个新的制作班底有多粗制滥造的事实,主编想了一下,再开口时就连句硬话都不好说出口了,只得放缓了语气,开始转向开解与安抚。   “年轻人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小沈啊,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台里也有台里自己的考虑,不能为了大局各退一步吗?”   主编姿态已经开始放低,沈琼宁也没再继续端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对这样的问话真的已经疲于回应。   “这话什么意思,我没退吗?”她震惊地笑了一下反问,把事情清楚明白地说给主编听,“我在外面拍纪录片,整整两年,到处深山老林边疆荒地的跑,台里给的建议还是年节习俗风土人情尽量忠实记录,为了这一句话,我们真个团队这两年都是在外面过的,逢年过节家都回不了,两年没回去过,回来时我连家里的门锁往哪边拧都已经忘了。”   “远了不说,就近说节目,我回来时报上去的节目,台里面没通过,把我分配过来拍《第一步》,资金人员哪样都没有,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凑齐了班底,中途投资方还卷款跑路过一次,这我们都撑下去了,也没跟台里说什么,就连这十来个摄影师我不也接了吗?什么叫为了大局各退一步,我都快退出太空步了,台里的让步呢?我没看见啊谁跟我科普一下?”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音量抬高,说完之后喘了两口气平静一下,跟主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有点收不住……不好意思了主编。总之这个事不用谈了吧,我的意思就摆在这儿了,人真的不能一退再退,不然别人会越来越不把你当回事,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说的东西主编都明白,他本来也是现在依然看好沈琼宁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不过于公为了台里,于私觉得沈琼宁的性格太过要强,对以后发展也不算好事,顿了一会儿后还是继续努力劝她:“道理咱们都明白,但是小沈啊,你能力这么强,就算是一个导演组也……”   “因为这样所有我就必须忍了摄像忍导演组,任劳任怨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沈琼宁打算主编的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下。   她说:“能力强是原罪吗?因为觉得我能扛,所以什么东西都这么毫不留情地压过来?”   主编一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沈琼宁见状也只是笑笑,这样的云淡风轻里多少沉重与苦涩,在她看来,都没有必要与旁人点明。这件事她态度坚决无比,实在是没什么再商榷的必要,沈琼宁朝主编又来了遍告辞,拉开门才发现萧曼还没走,若有若无地远远看着这边,没想到她突然出来,猝不及防下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交,正儿八经地打了个照面。   一切和她们上一次在洗手间外面的会面没什么不同,萧曼依然是带着些许无辜与惊吓的表情,眼中的微笑与得意却有些无从掩饰。沈琼宁迎上萧曼的目光,突然灿烂地笑开,她背对主编在门口站着,冲萧曼抬起一根中指,玩味地摇了摇。   萧曼骤变的脸色在她的预计范围内,沈琼宁莞尔,却没想到旁边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声音,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沈导演,你在干什么?”江烨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眼她的手势,面色如常地问。   “我国一种经典的问候方式,不是对你。”沈琼宁维持着被吓了一跳的表情,惊悚地转头看突然出现的江烨。她的中指还顶天立地的树在那里,隔了两秒发现这个事实,干笑一声连忙放下手,打量了一下江烨,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哦……江制片你是接到了消息刚赶过来?”   她说这句话用上了陈述句的语气,江烨似乎也是刚到电视台,西装衬衫齐整得像模像样,却也看得出一点风尘仆仆——他们这些幕后人员又不会被拍,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办公室常年备着换洗衣服,江烨这人虽然正经,不过进入工作模式也不会穿成这样,多束缚身心。   意识到主编找江烨来谈这个事,沈琼宁侧了侧身,给江烨让出一条路来,自己也打算就此出去。侧身而过时江烨朝主编室随意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与叠在上面的工作证都醒目无比。主编刚才被沈琼宁说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下见江烨进来,大概也抱着让沈琼宁听到的意思,直接开口向江烨询问。   “江烨,事情我已经跟你大致说过了。”主编严肃地开口,看着江烨郑重地问,“你是怎么想的?对台里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刚才还是建议,现在对着江烨就已经变成决定了。沈琼宁一哂,也懒得说出来噎人,跟着转头看江烨的意思。江烨在两人的注视中八风不动,他没再继续向前,还保持着和沈琼宁侧身而过的距离,眼下沈琼宁转过头看他,两人离得颇近,脸上一点微小的表情都看得分明。   她与江烨其实不是很对付,没合作之前明里暗里对上过不知多少回,合作之后改善的方向也很有限,只不过现在呛起来时都没有那么认真了而已。   然而此时她看着江烨沉静平和的表情时,她无声吐出口气,忽而放下心来。   “我的意见?”江烨反问一句,认真地略略皱起眉,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觉得台里的决定很外行。”他一句话如是总结,严谨地继续补充,“作为制片人其实不好插手评论制作方面的变动,不过已经有了摄影师的先例在前,希望水平低于沈琼宁的,台里就不要往《第一步》节目里塞了,很拖整个团队的后腿。”   “……”沈琼宁瞪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江制片你愿意把我当成衡量好坏的标准?”   “这个你随意。”江烨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也没有多看她,举步迈进主编室,“关于这档节目,其实做到现在还远远谈不上稳妥,我觉得台里应该向更长远的利益看,形成品牌效应的重点……”   沈琼宁走出来,江烨走进去,一扇门被关上,两人的拳头却像是碰到了一起。   我在努力,你也加油。   早在江烨出现时萧曼就已经不见踪影,沈琼宁深呼吸两下,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虽然台里的决定让人心寒,但这个机构有多利益至上她又不是不懂,只不过轮到自己头上时格外不好受而已。好在江烨的支持让她多少有些慰藉,不管怎么说做人也不算失败到底,她苦中作乐地安慰了一下自己,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往前走。   结果到最后这个周末又是在加班中度过,还是主动加班,沈琼宁忙得头昏脑涨,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临到下午饭点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表才惊觉一下午时间已经忙过去了,自己也有些惊讶。   不过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她的心才真正剧烈地跳了一下,拇指悬在手机上面迟迟没有划下,她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连忙抢在铃声结束时按下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爸?”   “宁宁啊,你在哪儿呢?现在方便回家来一趟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模糊一片,沈父的声音透过手机有些焦灼地传了过来,“你外公可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看上去挺严重的,我们想着这个事得告诉你,毕竟上次你……”   “我知道了爸。”沈琼宁在听到外公这两个字时便迅速站起身,僵坐了一下午,骤然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扶着桌子才没有直接倒下去。沈琼宁急促地呼吸两下平复情绪,再开口时声音还是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些颤抖。   “我知道了……我有时间,我回去,我马上回去!”   她没来得及和任何人交代什么,连工作时换上的宽松t恤都没换,拎着包就冲下了电视台的办公楼,拦了辆车直奔机场。她在车上把最近一班的机票定了之后,下车马上去取了现钱备用,拎着包匆匆赶到机场换登机牌过安检,真的坐到了候机区之后才勉强放松下来,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   她翻出手机再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打不通了,不知道是没时间还是顾不上。沈琼宁把手机攥进手里,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将脸埋进掌心,忍了一路还是没能忍住,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   她向来人前人后都冷静要强,但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依然假装坚强。亲人的病危来得猝不及防又触目惊心,她小时父母工作需要常常出差,十岁以前基本都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她外公外婆膝下只有她妈妈这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异常罕见,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在女儿嫁人之后只剩外孙女还在膝下,对她极尽所能地给了最好的照顾。   她能养成如今的性格,大抵也和小时受到的教育脱不了干系。她的外公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看着很严肃,实际上对小辈宽容得紧,再生气也就是象征性地打两下,沈琼宁小时候胆子大过天,被打之后眼泪都不掉一个,抹把脸就能再继续嬉皮笑脸地胡作非为。   外公严厉归严厉,对她也是真好,无论是讲知识道理还是为人处世都认真端正,对她的教育与启蒙煞费苦心。她的外婆是个温柔贤惠的传统女人,小时候每每就算闯了祸,只要能找到外婆往她身后一躲,那连外公的打都不用挨。   她的外婆已于两年前离世,她当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彼时外公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看着赶回来的她,铁一般铮铮了一辈子的人,如今也终于在岁月前服老。   他说,宁宁,我怕是也离去找你外婆不远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个不远转头便已经近在眼前,自外婆走后,她外公像是失去了一道坚实的支撑,身体也渐渐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她这两年在外面奔波忙碌,像每一个为了事业理想走向远方的游子一样一去不回头,而坚守在家的方向翘首以待她的归来的那个人,如今也等不下去了。   人潮涌动的机场,忙忙碌碌的托行李声与不时响起的广播,她在人来人往中孤独地将头埋进掌心,无声地掉着眼泪,内心被焦灼与内疚揪成一团。手机铃声此时又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匆匆划开接听,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江烨的声音。   “沈导演你在哪儿?”他在电话那头询问,声音听上去没有情绪起伏,“关于刚才的事我们暂时商量出一个折中的结果,结果找不到你人,你现在到三楼……”   “去他/妈/的三楼!”沈琼宁突然爆发,冲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喊,“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着怎么着,老/娘不奉陪了,我走!我辞职!我不干了!!”   电话那头好一段时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江烨才继续开口,声音带着点意外:“沈导演你……”   “她家里有人病危,现在在机场正准备回去,江制片吗?方便的话帮她请个假,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电话内外的沈琼宁和江烨一时都愣了一下,沈琼宁抬起头,看向把她的手机抽走的陆远书,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那边陆远书和江烨简单解释了两句,将电话挂断,擦干净上面的眼泪水渍后还给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开口之前主动回答。   “你这两年在外面拍纪录片的时候,我有时间会回去看看,照应一下。”他坐在沈琼宁旁边,拿过她的包翻了一下,从里面翻出纸巾递给她,“所以这次叔叔这次也联系了我,我也定的这班机票,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有能帮忙的地方也搭把手。”   沈琼宁机械地抬手接过纸巾,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陆远书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气氛比中午要来得更让人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沈琼宁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不是还要监考的吗,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已经和学校请好假了。”陆远书摇了摇头,顿了两秒,慢慢回答,“而且也想弥补一下遗憾吧。”   “什么遗憾?”沈琼宁擦眼泪的手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他。   “上次你外婆过世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事在忙,没能在你旁边陪着。”陆远书轻声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的事,一直很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沈琼宁低笑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候你也……”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突然顿住,被陆远书拥进怀里时尚有些回不过神来。陆远书抱住她,在她耳边叹息着开口。   “后悔我不够努力,没能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沈琼宁呆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抬手抱住他,放声大哭。      ☆、第二十章 相濡以沫   他们出发时已经是傍晚,一路披星戴月紧赶慢赶,抵达医院时也已经到了夜色最深的时候。对病人来说每分每秒都可能有新变化,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老爷子的病情再度加剧,早一个小时前被推进了手术室里,现在还没有递出来任何能让人心下稍安的消息,沈琼宁和陆远书赶到的时候,沈父沈母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相顾无言,气氛沉默而压抑。   沈老爷子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如今卧床重病,压力自然全在沈父沈母身上。他这些年素来健朗,这次倒下得十分突然,没人心里有半点准备,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却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一次性生生击碎了所有的防备与自以为。沈琼宁见到父母时便眼底一酸,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到沈母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爸,妈。”她此时的声音反而来得很稳,沈母低下头,眼中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惶惑看她,沈琼宁朝她安抚地笑笑,抬手去摸沈母眼底下的青痕,“昨晚送外公来的,妈你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吧?我和远书换班在这儿看着,你和爸先去休息会儿。”   “爸,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她转过头去问坐在一边的沈父,沈父闻言叹了口气,迟疑两秒,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沈母低头看了沈琼宁两秒,像是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去摸沈琼宁的手,突然掉下泪来。   “宁宁,宁宁……医生说送晚了,错过了最佳时间……都怪我,我晚上给他打电话没打通才觉得不对,我该早点发现,我该把他接过来一起住,都是我的错……”   她哽咽颤抖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琼宁抬身抱住她,沈母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宁宁……妈妈是不是要没有爸爸了?”   “不会的,不怪你,妈,冷静点……”沈琼宁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她妈妈是那个年代罕见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虽然没被养成娇纵跋扈蛮不讲理的性格,但决计是一点苦都没吃过的,半辈子顺风顺水,念书升学结婚生子都太太平平,婚后丈夫温和稳重,女儿出色要强,她是这个家里最无忧无虑的那个,带着没经历过风雨的纯真恬淡,温柔也脆弱。   如今生老病死关头,她遭受的打击无疑比任何人都要重,沈琼宁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安慰:“不是这么回事,外公是自己不愿意跟你们住,那边有他的老街坊,坚持住在那儿肯定是自己觉得开心。妈你发现的已经很及时了,不怪你……你先睡一会儿,起码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别外公好了你又倒下去,他又该念你了。”   她向来知道如何安抚沈母情绪,在她的努力之下,沈母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嘱咐了她两句便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沈父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临了跟沈琼宁低声交代几句,最后却是拍了拍陆远书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沈琼宁,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陆远书冲他笑了笑,摇摇头,目送两人离开后,低头翻刚从沈父手里接过来的病历。   “怎么样?”沈琼宁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起眼睛,心里泛起久未感受到的无力感。她向来是个足够好胜要强的人,小时被欺负了自己打回去,中学考不到第一名自己点灯熬油奋战通宵,即便毕业工作之后感受到社会之艰难残酷,不得不弯腰让步时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拼劲的,向来觉得遇到什么事努力最重要,成功失败与否,听天由命就好。   然而生老病死、聚散离别这种事,实在万般不由人,也努力不来。她闭着眼睛听陆远书念病历,身体疲惫得要命,心里却一片清明。陆远书念着念着便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向旁边看了一眼。   “怎么不念了?”她问。   “现在看这些没有用,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等抢救结果吧。”陆远书将病历收好,顿了顿,却还是将现在的情况客观地总结了出来。   “……做好最坏的准备。”   沈琼宁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种最坏的情况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然沈父也不会打电话叫她回来。两人沉默下来,一起看向手术室外面依然亮着的灯。隔了一会儿,沈琼宁叹了口气,看着前面空气中的一点微微出神。   “别的都不怕,就怕我妈承受不住。”   陆远书没有接话,沈琼宁兀自莞尔,眯起眼睛,露出陷入回忆的满足表情。   “我妈这个人啊,实在是没受过什么打击,一辈子都被人保护得特别好。我记得小时候我外公跟我说起过,我妈年轻时他一直担心我妈被保护得这么不喑世事不是好事,怕她单纯过头,被哪个混账小子两句好听话就骗过去,之后要受苦。不过好在我爸出现得及时,我妈也就被这两个人这么仔细保护了一辈子。”   “我小时候也算是被这么捧着长大的,可能还要更甚,除了我外公能对我吼上几句之外,外婆,我妈,我爸,都几乎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不过我这人生来争强好胜心中,眼里容不下沙子,也容不下自己不够出色,和我妈性格完全不一样,以前常被她念叨太锋芒毕露过得累,工作了之后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倒是很庆幸。”   “要是一个保护着她的人走了,就该是我接下这个位置的时候了。以前我爱跟家里梗着脖子讲,我要努力,要奋斗,要让他们因为我而脸上有光,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等我三十而立的时候,一定要让父母提起我就觉得扬眉吐气与有荣焉,不然岂不是白活这么些年。”   “我现在也马上要到这个岁数了,到头来连工作都快要不保了,想想自己也是很失败……不过至少,养儿防老这点,我还能做好。”   她露出一抹笑意来,笑着笑着又觉得嘴里发苦。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命运或许是觉得这个时候的人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历练,撑得起自己家里那个小小的沉重的屋顶,开始将这个家原本的旧支撑一根根无情抽走。每个人都生来背负着更新换代成为新的顶梁柱的使命,到了这个时候,无论这顶梁柱是高是矮,是软弱是坚定,都到了改撑起一切的时候。   “所以呢?”陆远书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做好了?”   “有回来的打算。”沈琼宁也不瞒他,开口坦率承认,唇角勾出个极淡的笑来,眼中却没有半点与欣喜有关的情绪,“这个决定其实两年前就该下了……拖到现在,是我还放不开。”   彼时虽然从新闻部卸任下来,也和陆远书终止了婚姻,她在那座城市里骤然举目无亲,动过回家乡的念头,却很快被自己按下,既是舍不得觉得还能努力的事业,也是舍不得这段已经结束的感情。她和陆远书大学相识,毕业留在这座城市打拼,家乡一南一北,各自家里都有无法逃避必须要撑起的责任,如果离开这座城市,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决计再无关系。   本来分开就不是因为感情问题,爱情还在,碰在一起总会擦/枪/走/火。像是他们这次重逢,本来彼此都打定了互不打扰的心思,结果到最后还是藕断丝连,牵扯不清,与其说造化弄人,不如说真的就是心里面还熟悉对方的每一个想法,因为更加放不下。   但在当时,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各自压抑地活着,被生活挤压得不成样子,牵着的手是累赘,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空。缘分尽了,全靠感情死撑,到最后果然撑不下去,只得各自放手。   “远书。”沈琼宁轻声叫他,两个人都没有转头,保持着平视向正前方的姿势,如同面对直白摊开的命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陆远书,如今这样的旧时称呼叫出来,牵扯着过往的缅怀,缠绵又难过。   “过去的事现在再提没什么意思,但这句话还是特别想对你说。当初下定决心分开的时候我心里最大的想法是委屈,特别委屈你知道吗,我以前爱你时觉得你样样适合我,会像我爸宠我妈那样宠我一辈子,所以我对其他人可以忍耐,可以退让,可以弯腰,可以妥协——”   “但是对你不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你是唯一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的那个人。”   “我差不多知道。”陆远书在她旁边低声回答,沈琼宁低下头,却听见陆远书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分开时我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当时不打算跟你说,现在却觉得不说不行。”   沈琼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转眸看她,陆远书也朝她看过来,眸色深如幽潭。   “当初离婚是为了给彼此一个空间,一个喘息的余地,避免缘分尽了开始消磨感情,是因为很多原因所做的权宜之举,当时来说对彼此都好,但不意味着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你外派这两年,我按原来的轨迹继续生活,工作,养球球,看望你父母和我父母,你若是回来时身边站着别人,或是不喜欢我了,那算我自作自受,但如果没有……”   “沈琼宁,分开不是为了让你有理由退缩服输,不肯再次尝试努力的。”   他说:“宁宁,别放弃我。”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一章 生如裂帛   陆远书这个人,向来清冷孤高,极有原则,沈琼宁与他相识至今,十年间也没怎么见过他向谁低头服软的样子。因而此时此刻,他带着些许难过与坚持定定地看着自己,沈琼宁的目光从他脸上仔细扫过,一时竟有些恍惚。   凌晨三点的手术室门外,一道门隔离两端,一端是或许即将斩断的羁绊,一端是可能死灰复燃的爱情。怎么看都不是个抽死剥茧分析心路历程的好时机,沈琼宁闭了闭眼睛,勉强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比平常脆弱,也比平常感性得多……说的话做的决定都算不得数,为了对彼此负责,你先别过来。”   “我怕我真的答应。”   感情是真的,曾经面临的困境也是真的。当年陆远书母亲那边离不开人照顾,他自己的科研项目又出了些问题,忙得焦头烂额,频繁辗转在两个城市里奔波劳碌,平均每周都要飞机往返一次,日渐一日地沉默寡言,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学校方面的科研项目进展也举步维艰,研究成果被学校资深的教授盗用过去,陆远书作为科研项目的领头人,带着年轻的团队努力至今,眼看就要达到理想的研究目的,无论是从学术上还是性格上来考虑,都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而沈琼宁这边情况更糟,她的那档新闻节目收到了一份匿名的投稿,涉及到某些不可说行业的内情,沈琼宁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跟进暗访拍摄,带队深入到当地化名探查,惊险万分的拿到了一手资料回来。   这份一手资料一经播出即引发社会舆论的轩然大波,也终于引来了有相关利益牵扯的机构报复。沈琼宁在家收到过恐吓信,半夜回家险些被套麻袋打过,节目组更是在这样狂风暴雨的摧残下没能存活几天便宣告解散,主要负责人被一撸到底,沈琼宁原本是台里当时风头正盛也最被看好的新人,咬着牙跟台里担下了主要责任,只等接受台里最终的裁决。   那段时间,他们都精疲力竭。   每晚回家时一片黑暗的房间,冰冷的床铺与疲惫的身心,相对无言,心里的压力都已经将近极限。新婚燕尔已过,婚姻趋于平淡,本该是稳步发展巩固新阶段的时候,骤然被生活拉扯至极致,着实有些不堪重负。   彼时陆母病情骤然加重了些,未必能挨得过去那道坎,沈琼宁当时在被台里和利益方明里暗里要挟,实在不好陪陆远书回去,送他到机场时,两人短暂相拥,都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彼此眉间的纹路,已经无法互相抚平。而没过几天,沈琼宁的外婆骤然离世,她仓皇而至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一个人蹲在医院的走廊里,背着沈父沈母,哭得狼狈艰难。   在恋爱八周年纪念日那天,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彼此都很平静。   台里到底还是舍不得真的就把沈琼宁辞退,毕竟作为新闻工作者来说,她的这条新闻来得真凭实据又爆点十足,一战成名,引发的种种社会舆论思考都是台里喜闻乐见的情况,但利益方的能量也不容小觑,不给出个结果台里是真的没法交待,所以她沈琼宁也正像是每一个开启新纪元的先驱者一样,注定要牺牲在这条刚刚被开拓出来的路上。   好在主编实在是她的知遇之师,这样一个德高望重又掌握实权的人铁了心要保她,最终总算为她争取到了流放边疆拍纪录片避风头的结果。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动身之前,沈琼宁主动提了离婚,婚姻来得名存实亡,坚持下去毫无意义,以后天各一方,各自找寻新机缘,不能互相支持,好歹别互相拖累,相爱一场,好聚好散,对彼此都是最好的结局。   她当时或许真的没有读懂陆远书长久沉默的意思,只知道在那个普通的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和陆远书对坐良久,终于还是一起把这段婚姻经营到了尽头。   两年后的今天,当时的那些沉重与疲惫都已经渐行渐远,人都是健忘又善良的动物,面对曾经爱过的人,心里想起的都是那几年间的种种甜蜜相好,几乎每多注意一分就要多陷进去一点,但好在脑子始终还算清醒,时时提醒着自己,有些事当然已经远离,却绝不代表着就可以将那页轻松揭过,毫无负担地重新开始。   随着她强势归来,带着《第一步》再一次以潜力无限的年轻节目导演姿态闯入众人视线,赞叹者有之,没忘记当初事情的人却一定更多,她当年在台里挡了谁的路,触动过谁的利益圈,还没来得及查明便已经远遁,如今再回头去看,难度不知凡几。看不惯她的绝非萧曼一人,更多个萧曼还隐藏在不见光的暗处里,随时打算抓住她的破绽,再将她打压到底。   她这个人向来要强不屈惯了,自己摔下辞呈潇洒走人是一码事,被狼狈地驱逐出领地又是另一码事,她可以不去考虑在这个体制里还有没有什么发展与未来,弯下的腰却必须要自己直回来。   而陆远书此时向她递来的手,也让她为之迟疑。她和这个人,恋爱六年,婚姻两年,八年之间,足够熬过一场漫长的战/争,迎来胜利的曙光,他们却渐走渐散,到最后也没能修成个善终。   再试一次,结果如何?谁都预料不到,至少现在的她,还没有准备好再次尝试。   怂就一个字,说一万次又如何,结果还是那个样子。沈琼宁呼出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仰起头。陆远书许久没有接话,沈琼宁闭着眼靠了一会儿,忽而感到旁边的人抬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向自己的肩头方向按了按。   她的头倚在熟悉的肩上,眼睫轻轻颤动两下,最终归于平静。   前路崎岖,长夜无明。   他们依偎在一起,注视着手术室的灯,在一个多小时后暗了下去。   沈老爷子的这一关,到底还是没能挨过去。沈妈妈在听到消息后当场晕了过去,沈琼宁抬手摸摸眼角,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蹲下身去握了握沈母的手。   “爸,你先看着妈吧,她醒过来时好好跟她说说话。”沈琼宁轻声跟沈父交代,紧了紧自己的外套,低头向前走,“剩下的事我去忙。”   那的确是忙碌而辛苦的三天,沈老爷子亲戚不丰,沈母又状态堪忧,沈琼宁和陆远书照着这个城市惯来的白事标准,体面地准备着沈老爷子的身后事。这是个忙碌都连悲伤都不得不暂时放下的过程,等到把一系列的事情都做完之后,也就没什么时间与爸妈再多说些什么体己话。他们坐上飞机匆匆往回赶,而一场新的战役,正不动声色地等着她。   江烨这个人还是很靠谱的,当时挂断电话后便帮她给台里请了假,然而理论上请假原因可以理解,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却是容不得她这么任性的,导演组筹备计划还在拉锯,结果沈琼宁不光态度恶劣且坚决,没过多久更是先斩后奏直接跑路,台里一时间也颇为生气,对她的议论声不出其然又大了些。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沈琼宁坐飞机上闲下来时闭着眼睛思考时就已经想得*不离十。她团队里的灯光兼后期庄筹在电话里将这几天的事情一件一件如实向她讲明,沈琼宁应着声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朝华电视台的办公楼里:“这些我都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的话……”庄筹在那边迟疑了一下,“沈哥你现在到哪儿了?”   “电视台楼下。”沈琼宁走进电梯,按下自己要到的楼层,稍稍扬起眉,“怎么了?”   “哦,那你来之前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啊……”庄筹在电话那边咽了下唾沫,叹了口气,“你办公室这几天被岳骁占了……说是第一步的新导演,你既然不在,办公地点她就暂时先接管了。”   “哦,这样啊,没什么,我不生气。”沈琼宁听到这个名字后顿了顿,而后无所谓地耸耸肩,踩着高跟鞋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推了推发现没锁,于是放下手,一脚踹上门,把门骤然踢开,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被抢了再抢回来不就是了,我生什么气。”她对电话那边吓了一跳的庄筹轻描淡写地说,挂断电话,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笑盈盈地朝门里挥挥手。   “岳导演够不客气的啊,我这都回来了,麻烦您老人家带着你的东西,给我腾个地儿?”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二章 各显神通   沈琼宁这一脚下去,办公室里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匆忙抬头时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惊吓。这同样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呆滞张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见了她后倒是很快镇定下来,嘴角一扬哼笑一声,在办公桌后面抱臂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她两眼,阴阳怪气开口,语气不冷不热。   “沈导演不是最近忙吗?没时间就别回来了啊,我这儿导演组都快组建好了,还寻思着位置不用给你留了呢。”   “是不用给我留啊,不敢在您老手底下混饭吃。”沈琼宁晃着手里的钥匙走过来,进门抽抽鼻子,眉头顿时一皱,“办公室里抽烟,某些人的素质呢?”   岳骁嗤之以鼻,正要开口,沈琼宁适时白他一眼:“跟你说话了吗,闭嘴。”   岳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说你不服?”沈琼宁拽了张椅子到他对面坐着,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你不是不抽烟吗,郑导刚走每多久吧,占我办公室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岳骁茫然地抬手抹了把脸,视线有些凝滞的注视了她两秒,这种人向来直来直去,答案第一时间就写在脸上。沈琼宁一打眼便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意思,了然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   凭一个毛毛躁躁的岳骁,显然压不住她。   她嘴里的郑导是台里颇有资历的节目导演*,这些年经手过不少节目,虽然没经营出什么大火的品牌,但也一直没什么过失,不温不火的熬到现在,也算是挺过了年头混成了老资历,加之长袖善舞,如今混得也算风生水起,台里要是想给《第一步》组建一个导演组,领头的不用多猜,一定是*。   而像岳骁这种家里有些背景,托门路送来电视台镀金的,便是这个导演组的主要构成人员了。岳骁比她小两岁,毕业进台里时正赶上沈琼宁最春风得意那阵,理所当然地被塞到她的节目里混资历,不过她哪是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人,没过多长时间便把这个大学物电系毕业一问三不知的二世祖踢了出去,那之后多少也算是结了点梁子。   不过好在岳骁这个人还算有些可取之处,性格直率是一点,只是普通跋扈、心思却不阴暗大概也能算一点,虽然同样被沈琼宁归于面目可憎的那类,不过对着这个占了被人地盘还要特地跑过来宣战一下的幼稚小孩,沈琼宁也没什么要死磕到底的心思,真正需要注意较量的人还在后面,也不知岳骁这种人一头热掺和进来干什么。   她心里如此想法,面上自然也多多少少现出点敷衍。岳骁从震惊中回过神,见对面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皱眉,伸长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沈琼宁,你看哪里?”   “反正没看你,发呆还不让啊?”沈琼宁下意识伶牙俐齿地接回去,同样敲了敲桌子,对岳骁指了指办公室外边挂着的牌子,“现在这儿还是《第一步》栏目组的办公室,我暂时还是这个节目唯一的导演,要对这点没什么可说的就快点给我腾地方,不太想看见你们。”   “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是谁走谁留呢。”岳骁脸色不太好看地哼了一声,坐在原处没动,沈琼宁也不管他,自己从锁好的抽屉里翻出各种材料,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显得认真又忙碌。岳骁本来已经把头扭到一边,见沈琼宁真的没有再继续理他的意思,又悄悄侧过头来看她究竟在忙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见她把资料柜里的老古董文件都翻了出来,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这是……干什么呢?”   “为把你们撵出这个节目组而做着一切可以做的准备。”沈琼宁找齐将要用到的东西,站起身把几张纸仔细梳理了一下,虽然找了半天,不过最后手头拿着的也就只有薄薄几张纸,沈琼宁一张一张核对过,低头摸出手机。   “喂,主编?我回来了。”沈琼宁对着电话简单打了个招呼,而后把电话拿远些,果不其然,下一秒主编的咆哮声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沈琼宁?!你还知道回来?!”主编显然被当日沈琼宁的不告而别气得够呛,知道她回家确有要事处理,也就没有一个电话让沈琼宁赶快滚回来。眼下总算抓住了沈琼宁的人,这下一开口数落简直根本停不下来,“你以为你是古时候哪家的大小姐啊,晚到早退一个不落?!还说什么等你有时间再处理,等你的时间空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黄花菜凉了不也还能吃吗?这些细节不重要……”沈琼宁驾轻就熟地安抚着主编的情绪,插科打诨一样不落,说学逗唱险些齐活,最后加上一个信誓旦旦以后绝不乱来的保证,总算让主编消了气。主编冷静下来后也不多废话,关心了一下她这几天回家的事情之后就开始谈正事。   “当天江烨其实帮你争取了一下减少导演组的人数,这个方向勉强还有点拉锯的可能性,但你这几天不在,台里隐隐又有按原计划不变的意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继续谈下去。”   “主编您跟我交个实底。”沈琼宁拿找出来的文件扇着风,眼底带着与平和声音不同的冷静锋利,一句话直中要害,“台里的这个原计划里,是不是包括必须让我留在节目组?”   主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是。”   “那就好办了,作为必需品的话还是能谈谈条件的,要是可有可无我再折腾铁定直接又被流放出去啊。”沈琼宁点点头,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主编在电话那头沉声警告她,“别冲动,别做些不计后果事,不然以后在台里不好经营发展,懂不懂?”   “我知道。”沈琼宁笑着点点头,“但我不在乎啊。”   主编在电话因为她这句话又有点不满,眼看着又要开口教育她,沈琼宁连忙截住他刚开了个头的话,约好了马上和*一起去主编室谈这件事,沈琼宁放下电话,想了想,偏头向旁边看了一眼。   “岳骁。”她在对面的年轻人迷茫朝她看来时,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你也过来。”   她带着岳骁走进总编室的时候,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主编自然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江烨见她带着岳骁进来,在后者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而后和沈琼宁点点头算座招呼,都没有再继续多作寒暄,气氛一时有些凝注,显出一种微妙的紧张与严肃来。   导演组的领头人*先她一步到了总编室。她和*平时接触不多,只知道对方是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见了面能认识,但的确没什么了解。现在见了面,握手时就开始感叹对方不愧在这个圈子里混迹了那么多年,仅就这个面对竞争对手还能显得如此亲切诚恳的表情,就比大多数人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平凡普通慈眉善目,看着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搞艺术的人,这些年间却没少为导演组这样好说不好听的事情压过阵脚。他天分全在人际交往上,做导演的水平便不怎么行,但履历表却比大多数人都要来得好看,早些年时便是这些混资历二世祖中的佼佼者。   而现在轮到他带着新的混资历队伍来祸害别人了。*先向主编阐述了一下导演组的种种好处,蓝图描绘了一副有一副,仿佛把导演组加进来这个新诞生的节目就能这期收视破五下棋收视破六,百分之六十不是梦一样。沈琼宁本来听得还算认真,最后到底经不住*的如此自吹自擂,在心里摇了摇头,漫无目的的开起了小差。   而到了*终于将自己长长的理由阐述完毕之后,主编示意换由沈琼宁发言,沈琼宁垂着眼将衬衫袖子向上倦了两折,微笑地亮出了手指。   “第一,《第一步》还是个小节目,就算台里打算投资那也是下季的事情,下季的事我们下季再谈,起码当前的这一季,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后续与突发状况的应对,不需要同职位的工作人员加以协助。”   “第二,这个节目的收视率走势未来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台里有必要比较一下郑导和我之前的从业经历,这个节目交给郑导没问题,台里尽管放心,他会拍出稳妥的合格的一季,没什么损失,估计也赚到不钱。但我不同——可能是个超级烂片也可能是次当季大热的经典款,不知道台里愿不愿意冒这个险?”   “第三,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如果一定要双方各退一步的话,我同意台里加个导演进来,不过这个人只能是……”   沈琼宁顿了顿,向后面一指:“他。”   岳骁本来也在神游天外,回了个神结果就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茫然地和其他人对视了一会儿,觉得无辜又茫然。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三章 意外访客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第一步》节目组终于在这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里迎来了这个节目的最终导演,这一周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就节目导演的归属问题一波三折,不过最后笑盈盈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个人,还是沈琼宁没变。   一时间工作人员几家欢乐几家愁,为之开心的人或许只有如庄筹萧鹤等有限的几个,不过好在一切得以风平浪静地继续下去,好像前些日子的暗流汹涌从来都未曾发生过。   不过许多事情到底还是会有变化的,比如空降出现的副导演岳骁,比如沈琼宁几天下来就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形,再比如陆远书看沈琼宁的视线——原本桥归桥路归路,虽然同一个拍摄地点待着,但哪怕是不经意的眼神触碰,彼此都会刻意规避开,但现在两人话说开之后,陆远书仿佛是突然解锁了一个崭新的自我,看沈琼宁的眼神分明到旁人都觉出点儿不对来。   “诶,沈哥。”中午拍摄间隙众人休班的时候,沈琼宁蹲在一堆摄影器材的包围里,专心致志地扒拉盒饭,萧鹤暗搓搓地捧着方便餐盒凑了过来,拿胳膊肘碰碰沈琼宁,冲她别有意味地挤眉弄眼,“你和陆老师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呢?旧情复燃了?”   “萧鹤啊。”沈琼宁拿筷子拢着饭粒,语重心长地冲萧鹤摇头叹息,“没人跟你说过吗?八卦鸡婆的男人注定孤独一生。”   单身狗萧鹤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单手盖脸不愿接受惨痛的现实,然而他的脸皮厚度毕竟也久经考验,很快便重振旗鼓,抱着大魔王八卦此时不八更待何时的心态,精神抖擞地继续放任自己的思想信马由缰:“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不太对……你知道吗沈哥,早上我见到你太高兴了过来搭你肩,结果瞪我!眼神能杀人我现在已经死了吧……”   “眼神不能杀人你现在也已经死了。”沈琼宁理智地开口,对萧鹤善意提醒,“上午让你拍的动图有两段拍糊了,我打算让后期剪进去,这段不能扔,下班之前返工一遍交上来。”   “不是吧沈哥?!”萧鹤的惨叫声简直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他和沈琼宁搭班子这么久,向来知道沈琼宁说一不二的脾气,她也绝非被调侃了会恼羞成怒寻求报复的性格,说是要用就是要用,今天他就是在这儿抱着沈琼宁的大腿把眼泪哭干了,该返的工还是要返。   于是他在又嚎了一会儿后发现并没有招来沈琼宁的开恩赦免,反倒是陆远书又往这边凉飕飕地看了好几眼,于是只得悻悻地抹了把脸,抄起摄像器材就去找乔雪补拍镜头,临了又贱兮兮地凑在沈琼宁耳边最后调侃了一句:“沈哥你要是还没注意的话就注意着点,看陆老师看你那眼神,啧啧,我这张老脸都要红了。”   他最后又找准机会贱了一把,自觉今天已经撩闲够本,心情颇佳地哼着歌就去找乔雪了,节目组驻扎的地方就在她的格子间旁边,也是为了拍她公司特意给划出来的地方。   午休时间没什么事,乔雪刚才以手托腮,兴致勃勃地全程围观了自己的跟拍摄像和前师母之间的互动,她显然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在萧鹤高高兴兴来找她的时候笑眯眯地问:“萧哥刚才怎么了?脸色风云变幻都不带卡进度条的,你跟师姐表白被拒了吗?”   萧鹤目瞪口呆:“……”   “我疯了吗我去跟女魔头告白?!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萧鹤大惊,义正言辞地教育乔雪,“沈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小同学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这是对我们老大的亵渎!亵渎懂吗!”   乔雪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作恍然大悟状点头:“懂了,所以你不光是暗恋师姐,还是把师姐当男人来搞基吗?这设定太时髦了,我竟没有猜测到这样的展开!”   刚走过来的陆远书和原地扒饭无辜躺枪成筛子的沈琼宁:“……”   我这张老脸也是真要红了,太羞耻了……沈琼宁默默掩面,沈琼宁痛心疾首,沈琼宁注视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的陆远书,用眼神驱赶他:“有事吗陆老师?工作时间不谈私事啊。”   “那就谈公事。”陆远书转头看她一眼,复将视线投回乔雪身上,眉头微皱,“乔雪的问题怎么说?她姐姐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乔雪的问题,自然是第二期节目将她的身份曝出来所引发的事情了。乔雁妹妹的这个身份不算小事,本来明星的私生活就很令公众兴奋好奇,更勿论这次牵扯到的艺人是当前最为炙手可热的影后乔雁,乔雁出道以来为人处世向来滴水不露,但或许是出于保护心理,几乎从未提到过自己的家庭情况,眼下突然被曝出来一个妹妹,自然在公众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节目播出后,关于乔雪问题的探讨一直居高不下,本来第二期节目周一播出,这个问题应该马上开始探讨,不过因为台里又是摄像又是导演的加人,沈琼宁中途还干脆跑路了几天,问题无人交接探讨,也就拖到了现在。   而问题到了周五,已经发酵得相当厉害了。   首先是关于乔雪的全面开扒与起底,她的大学和专业是节目组一开始就透露了的,而在网友的不懈努力之下,几乎把乔雪从小到大的履历都扒了个遍,连她在大学拿过几次奖学金都摸得一清二楚。两姐妹同为x大历史系毕业,乔雁大学时开始进组跑龙套,在学校时颇为低调,乔雪则显然不同,她在大学的履历要丰富得多,现在被暴露的消息也就更多。   乔雪虽然平时乐于小小的偷下懒,但其实各方面都颇为出色,拿得了奖学金也参加过不少活动,简历非常拿得出手,绝对没有让她姐姐面上无光,不然背景再厉害,也不会被学校选送来参加电视台的节目。但她的出色在一小部分人眼中是没有用的,好看的简历是蓄意伪造,找工作的容易是走了后门,甚至于她在节目里的种种讨喜表现,都成了刻意捧她的剧本。   她本身一点错都没有,但在一些愤世嫉俗的偏激人群眼中,有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大明星姐姐就是原罪——凭什么我们这么普通平凡的活着,而这个小丫头片子有这么好的背景,长得还好看,又能一帆风顺的走到现在?   她不应该也不可能这么好!她就应该平庸无能,懦弱可憎,仗势欺人,靠姐姐吃饭!   这样的人是少数,非常少的少数,从人数与比例上看都微不足道,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最有存在感,带来的恶意也不容小觑,一黑顶十粉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来自于乔雁粉丝与乔雪本人小粉丝的喜欢是绵软的壁障的话,这样的蓄意抹黑与恶意揣测就是隐藏在其中的尖锐倒刺——   旁人看不出丝毫端倪,而一旦倒刺捅进身体里的话,□□时必然要带着疼和血。   这样的抹黑与诋毁放进娱乐圈里,其实称得上是微不足道,远的例子不举,乔雪的亲姐姐乔雁就曾经历过比这要来得汹涌得多的全民抹黑,然而入了娱乐圈这个圈子,经受了名利双收与追捧赞美,考验与诋毁随之而至几乎是必然,好歹让人有个心理准备,但是对乔雪而言这显然就是个无妄之灾,她不参加这个节目也像现在一样优秀,还完全不用被这样冤枉。   互联网时代给予了所有人言论自由,然而可悲的是,有些人配不上这样的宽厚。   “话题已经这样了,节目组这边这几天其实也在不动声色的努力辟谣与澄清,不过现在舆论的大方向对乔雪是好奇和赞美,其实诋毁只是一小部分,不好明面上强调很多遍,过犹不及,反而令人反感。”提起这件事,沈琼宁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她其实在第二季开播之前显然想到了这样的情况,也跟乔雪打过预防针,不过真的出现了还是有些内疚。   这个节目的出发点是好的,对刚毕业的学生起一个记录与剖析作用,也让五个学生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踏实地进步成长。在第二期里温筝用努力换来的成绩得到了许多人的松口赞许,项荣的找到工作更是让许多人边笑边觉得励志,关馨悦的职场白领成长记录得到很多人的好评,封挚遭遇的困境居然引发了小范围的关于环保的讨论,让接纳封挚的环保组织颇为惊喜。   乔雪这儿不是她们这个节目阶段性出现的唯一一个问题,但却是最让沈琼宁心下过意不去的一个,因为乔雪是真的哪里都做得很好,这样的舆论实在是无妄之灾。   好在乔雪本人心态很好,她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眼下也不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心态调整得比谁都好,处于话题中心好几天还有心思和萧鹤嘻嘻哈哈地说话。沈琼宁抬头看了看乔雪,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随后想到快到中午时收到的新消息,不自觉又叹了口气。   “但是她姐姐那边……乔雁倒是没什么说法,她是打算……”   “今天下午直接过来看看。”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四章 突如其来   乔雁联系节目组表示打算来看看也就是昨晚的事情,沈琼宁今早刚接到台里的消息,正打算自己先酝酿消化一下,然后再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明,结果没想到乔雁如此行动力爆表,昨天刚跟节目组通过气,今天便飞快地调好了档期,一个人轻装简从,低调地直接到了游戏公司楼下。   接到乔雁电话的时候沈琼宁刚解决掉中午饭,和陆远书刚提起乔雁的事情没一会儿,结果居然真人就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餐盒还在手里端着,一时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工作人员见她神情不太对,有几个好事的过来问情况,结果有一个炸一个,个个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和乔雁有过直接交集的江烨今天没跟进在乔雪这边,现在赶过来太过刻意,时间上应该也不怎么来得及。下午的录制还没有开始,现场一时稍微显得有点混乱,沈琼宁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几句话稍微安抚下众人的情绪,带着几个工作人员亲自下楼去迎。   沈琼宁在电视台工作也已经有数年,按说平常接触的大小明星也不少,但还真是机缘巧合地没见过这个毕业于母校的大明星师妹。这两年乔雁拿了影后风头最盛的时候她不在这座城市,之前的几年她做新闻,乔雁拍戏,彼此也没什么交集。   是以沈琼宁今早做功课到现在,还是只听闻这位影后为人处世都相当妥帖和气,但娱乐圈的传闻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有亲妹妹乔雪作为佐证,这位乔影后的为人究竟如何,没见过真人之前,照样谁也说不准。   “乔雁你们之前谁接触过?交流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们下了楼,走进这座公司的会议室,乔雁的身份不好光天化日站在公司楼底下等着他们,游戏公司火速挪了这间办公室给她临时歇脚,沈琼宁带着几个人向会议室那边走,下意识向左右问了一句,他们这些幕后人员接触的人反而多,说不定真的有接触过的能给个准话。   结果工作人员的评价没听到,倒是陆远书在她旁边开口:“她人还挺好的,正常交流就行,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沈琼宁百忙之中意外地转头看了一眼,“陆老师你怎么跟过来了?”   “过来帮你个小忙。”会议室的门近在眼前,陆远书看了她一眼,率先推开了门。   乔雁的视线随着门开的动作温和地看了过来,陆远书迎上她的视线,客气地朝她颔首:“好久不见了。”   而乔雁见到他居然也不怎么意外,自然而然地朝陆远书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陆师兄好久不见。”她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柔和地回答,“贸然来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卧槽……”萧鹤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靠近沈琼宁震惊讶然地跟她耳语,“沈哥这是你情敌吗,档次有点高啊!你正面刚不刚得过人家啊,用不用我……”   沈琼宁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手肘,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和乔雁客气地握手:“乔雁你好,我是《第一步》的节目导演沈琼宁,乔雪在这个节目里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是我们的问题,不好意思,我们会尽快处理。”   “沈导演你好。”乔雁握住沈琼宁的手,她是越看越觉得漂亮的类型,第一眼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像是一泓湖水,离得近了却觉出点不容忽视的沉静与锋锐来,她们维持着指节相贴的姿势,相互对视中带着同样得体的微笑,隐隐却有些交锋的意味。   “这个节目的出发点很好。”乔雁平静地说,探究地看向沈琼宁,“但是在节目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会不会对几个学生本身产生出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不好的影响?”   “会。”沈琼宁坦诚地点点头,丝毫不避讳如实相告,稍稍弯下腰,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她的唇角因思索而稍稍抿起,开口时语速也算不上快,但莫名显得可靠又踏实,让人下意识便觉得放心。   “《第一步》作为一档在荧屏上放送播出的真人秀节目,势必要经受观众的挑剔与检验,同时也影响着几个学生迈出的这个第一步的路线和方向。但五个学生也都是自愿参加了这档节目,我对节目中出现的一些意外与不好的连锁效应深感抱歉,但他们的第一步既然已经迈了出去,我们要做的就是观察、记录、反思与校正——这是我们的目的,也是我们的职责。”   “人生新阶段第一步,总要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算不是这样的,其他的也规避不了。”沈琼宁莞尔,眉眼舒展成一个从容的弧线,“不过说到底,面对或许要比规避来得要好一些?”   乔雁看了她一会儿,偏了偏头,也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算是默认了沈琼宁的说法。会议室的气氛因为这样的笑容而骤然轻松下来,众人落座后聊了一会儿才发现乔雁和陆远书果然是旧识,而且远不止一般的认识。   “我上大学那会儿陆师兄在本校读研,当过两年我的辅导员……我知道乔雪的辅导员也是陆师兄,按理说其实应该足够放心了,不过关心则乱,不亲自见面确认一下乔雪现在的状态,总觉得不太踏实……她虽然这些年也算顺风顺水,然而越是没经历过这些,越是怕她受不住,不是不相信她,而是自己害怕。”   “不过现在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她向沈琼宁的方向微笑着示意了一下,沈琼宁有点意外地坐直身,乔雁对她眨了眨眼,信任放心的态度显而易见:“沈导演对于这个节目的态度和想法,我很认可。”   “受宠若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已经临近下午开机继续拍摄的时间,他们坐在会议室里进行着最后的交谈。沈琼宁接受这样的赞美也显得波澜不惊,倒是在客气的回礼之后顿了顿,突然开口询问,“那乔雁,下午拍摄时,能请你还是留在这里吗?”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乔雁表现得好说话是一回事,但是人家特意来探班要求人家不出镜又是另一回事,不说乔雁的时间与损耗,就是《第一步》节目本身显然也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噱头,第三期本来就因为摄像的问题节目剪辑有些补齐不上,而把乔雁抬出来这种几乎等同于救场的行为,眼下又被沈琼宁主动放弃。   她是怎么想的?!   乔雁却仿佛明白沈琼宁的意思,思索一下后开口询问:“很影响吗?”   “我觉得非常影响,对乔雪有影响,对其他学生和公众舆论也有影响。”沈琼宁点头承认,诚恳地说,“而这种影响……”   “是我所不希望在这个节目里见到的。”   她做新闻出身,一些想法已经是固定了的,这种关于公平的看法与做节目的坚持台里不会认同,旁人也未必懂得,凭一腔孤勇其实未必坚持不下去,然而现在有一点被理解的可能,的确也会想由衷地表达出来。   而乔雁也真的没有再多问什么,如她说的那样,给予了足够的肯定与支持。她专程空了时间过来,结果全消磨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一个人看着电脑上拍摄的即时录像,安静地待了一个下午。   沈琼宁对此发自内心的感激,好歹这期节目除了心思各异的摄像和虎视眈眈的备胎导演,还有人和事,值得她抱着不能辜负的心态,为之奋斗下去。   等到送走乔雁之后,也就到了节目组的下班之间,这一天的经历实在太过丰富,精神高度绷紧之下,每个人在终于能放松下来的时候,都比往日里来得更加疲惫。他们和网游公司的职员们共同下班,沈琼宁伸着懒腰疲惫地揉了揉脖子,一抬头发现陆远书还没走,正倚在旁边的办公桌旁看着她。   “怎么了?”沈琼宁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女流氓属性附体,斜挑着眉毛回看过去,“看我干什么,觉得我长得好看啊?”   陆远书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嗯。”   沈琼宁憋屈:……这和剧本说的不一样啊!台词能不能愉快地继续对下去了!   不过陆远书看上去也没有无聊到下了班还不回家专程留下来调戏她两句,两人有点尴尬地对视两秒,陆远书率先移开视线,不是特别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他说:“其实有件事想要征询你的意见。”   干什么,这人想干什么?沈琼宁警惕地看他一眼,权衡了一下,觉得以她对陆远书的了解来看,这人应该做不出什么丧尽天良岂有此理的事情,于是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什么事?你先说。”   “我假设你知道我没跟其他人说过我们已经离婚的事?”陆远书看着她,沈琼宁确实在刚回来没多久时,就从火锅店老板娘那里侧面得知了这件事,虽然她并没有跟陆远书交流过这件事,不过以陆远书对她的了解,自然明白她的态度到底动摇在哪儿。沈琼宁一哂,也不做隐瞒,直接简洁干脆地点了点头。   “所以?”她不多接话,只发出一声简单的询问。   “所以其实我也没跟我妈说过这件事,因为我这个暑假不能回去,所以说好了接她过来。”陆远书说到这里顿了顿,沈琼宁心里骤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她一秒组织好语言截住陆远书的话头,陆远书已经先她一步,将问题问出了口。   他说:“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五章 归去来兮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说得轻巧。   已经离了婚的两个人,在造化弄人中不得不逢场作戏哄骗家长,看着像是小说电视剧里常演的情节,有那么一两部沈琼宁甚至自己追过,往往主角都会不带智商般把事情搞得鸡飞狗跳笑料百出,结局向来逃不过擦枪走火旧情复燃,破镜重圆可喜可贺。   以前一向以为这种玩笑般的狗血情节,肯定都是疯子演傻子看,为了节目效果,不得抛弃逻辑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拧上七八个弯处理,也就那么回事,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有面对这么一天和这么一个选择的时候。   而且自己还没有马上出言拒绝。   沈琼宁气场十足地抱臂环胸,指尖在胳膊上漫不经心地敲敲点点,探究地看了陆远书好一会儿。或许是她打量的视线里计较与沉思都显得太过灼灼,过了一会儿,陆远书在她对面抬起头来,与她视线相接。   看我干什么,我有理我怕谁。沈琼宁自觉逻辑十分完美,于是继续理直气壮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远书。后者并没有和她较真地继续大眼瞪小眼,而是探身拿了双新筷子过来,在她面前的碗里搅了搅。   “再不吃面要糊成一团了。”他说。   沈琼宁:“……”   沈琼宁:“哦。”   临下班时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显然不是谈事情的好地点,陆远书的这个关于帮忙的问询又实在不在举手之劳的范围之内,两个人当时都没有再多交流什么,默契地选择了附近的一家餐馆继续详谈,顺便解决晚饭。   他们选择的这家面馆评价相当不错,《第一步》节目组中午在这里定过一次餐,不过他们的工作时间延后是家常便饭,那天又碰巧赶上补录上午的镜头,等几人拿起餐盒的时候面已经完全冷透,一顿饭草草解决,吃得难受无比。   而现在也算是补了曾经的一个小小的遗憾,这家店的味道的确相当可以。沈琼宁埋头吃面,吃了几口复又抬头,视线在桌上来来回回地扫。陆远书并没有刻意看她,却仿佛头顶上长了眼睛一般,从旁边的桌上拿了装辣椒的调味罐来,放到了沈琼宁的碗前。   沈琼宁顿了顿,道了声谢,挑起面又吃了几口,却突然间没了胃口。她无辣不欢,此时面对着一片红通通的汤底却觉得吃起来有些不是滋味,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放下了筷子,陆远书探询的视线从面碗中蒸腾起的氤氲雾气里望过来,沈琼宁牵了下唇角,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你先吃你的。”   她说这句话时不悲不喜,心平气和,是真抱着置身事外的交流态度在开口说话,陆远书的回答本不在需要考虑应对的范围之内。但人生奇妙多彩的程度之丰富,显然远超她的脑补,陆远书彼时正好也解决了晚饭,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时啧了一声,两人都听得分明。   “这都多少年了,还一点屈都受不了,这顿摔碗下顿走人,旁人得罪不得。”   知道我不是好惹好得罪的人你还撩?找好得罪脾气软的去啊。沈琼宁心里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去,不过也就只能私底下想想,明面上还要摆出副高深莫测的笑来,对这句没头没脑又挑衅意味十足的话不予评价,她把自己的面碗往旁边一推,两人隔着小方桌互相较着劲地对视,硬生生在一屋子香气与吆喝喧杂声中弄出了严肃谈判的架势。   沈琼宁气沉丹田,抑扬顿挫地开始先发制人:“这不大方便吧陆老师,阿姨的事我虽然能够理解,但对我来说实在比较困扰。她来这儿住一天两天的话我还可以勉强帮你应付过去,但这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睡床你打地铺?”   “打地铺不现实,我妈又不会只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陆远书面对沈琼宁摆出的咄咄逼人架势丝毫没受影响,严谨地摇了摇头,纠正了她的说法,“具体问题再想具体的办法,我觉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相信你的自制力。”   沈琼宁一口血哽在喉咙里:“……我谢你信任啊陆老师,其实我禽兽起来我自己都害怕,到时辜负了你的信任多不好,呵呵。”   这种问题站在女方角度本来有更好的回答,比如顶上一句你的自制力才让我不放心之类,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落实到陆远书身上,头脑还很清醒的沈琼宁实在觉得说不出口。他们大一还没结束就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而第一次颈项相贴的温存还是在结婚之后,也算跨越了时间空间千山万水,足够别人分分合合不知道多少回。   是以如今纵然已经重新桥归桥路归路,但陆远书是个好人这点,沈琼宁至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他很好,她也不坏,走到这样覆水难收的一步,留下的遗憾更让人觉得不甘,但也正因为如此,而今站在有机会从头再来的当口,前进还是后退,才更让人感到茫然又彷徨。   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当初那些能够将他们分割开来的东西,现在依然存在,一日找不到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未来不会重蹈覆辙。   对面的陆远书似乎不打算接她这一句有些尖锐的吐槽,他向来不怎么擅长接话,很容易让谈话陷入冷场。以前的时候向来他说两句沈琼宁说二十句,不过一个爱说一个认真听,彼此都不会搅了兴致。   而如今沈琼宁也选择闭口不言时,这样的沉默就来得尴尬而突兀。沈琼宁的视线在左右漫无边际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到底天性使然不爱憋话,还是忍不住曲起指节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晃了下脑袋。   “我没有刻意找你麻烦的意思……但是陆远书,你不觉得你提的这个东西有那么一点不合适吗?会给你我都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困扰,相安无事各不相干下去不好吗?”   陆远书看了她一会儿。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他垂下眼慢慢地说,沈琼宁有些意外地微微扬眉,稍微耸了下肩,礼貌地摆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去跟我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他说,“从两年前开始解释,说到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两年了,故事也不是很长,大概半个小时就能解释清楚。”   ……哦,原来还有这种办法。   沈琼宁镇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镇定地思考了两秒,镇定地将手移到了自己的面碗边上。   “我现在怎么这么想把这一碗面直接糊你脸上呢?”沈琼宁面无表情地问,瞪着陆远书的表情显得有点咬牙切齿,“有这种方法你直接用不就好了啊?!不用留着过年吗?!那你今天跟我绕这么一个大圈打的什么主意,探探我的口风还是纯粹耍我玩儿啊?!”   而陆远书面对她几乎要暴走的质问,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个屁啊?!沈琼宁火冒三丈,决定他要是再这么笑下去就真的把面碗糊他脸上。   “我以为你没有在最开始就提出让我自己解释清楚这个事情,是下意识把这个方案否决掉了?”陆远书慢条斯理地说,挺直脊背看着她,灼灼目光比沈琼宁刚才的视线来得更为专注,“如果之前是我会错意,你从没这么想过的话,那我现在就把这个方案提供给你。”   “要么我自己去解释清楚,要么我们再努力看看。我不是个擅长创造和把握机会的人,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挽救不回来了,总还想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再努力看看。”   他收起了所有笑意,认认真真地问:“沈琼宁,你向来是个痛快人,我也不兜圈子。敢不敢,试不试,一句话。”   他这话说的坦诚又清楚,沈琼宁听到第一句时便僵了一下,如同一盆水将她从头淋到了脚,瞬间将她心里熊熊燃烧的小火苗熄灭了个彻底。这并不是那种热情被泼上冷水的挫败感与心灰意冷,她就像是吹满了气的气球,一戳就爆,虚张声势得要命,而陆远书这个人永远知道这个气球的系线在哪里,一拽她便无可奈何地泄了气。   陆远书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沈琼宁抹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水,带着些无奈地想。   她的确是这样,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让他们之间彻底再无可能的方法。她跟她父母的相处方式亲昵而没大没小,有什么事情都会愿意第一时间坦诚地向家里说明,沈父沈母都是开明性子,只要她自己高兴,一切都好说好商量。   而陆远书却不同,他与父母之间的相处向来同样严肃严谨,显得一板一眼,若是有什么事情知会了家里,那一定是已经深思熟虑好的决定,从他这两年都没有透漏自己的近况便能窥觑一二,若是他真的开了这个口,那么覆水难收,两个人也就谈不上什么以后。   说到底不过陆远书也不过是压猜着她的在乎,在那道软肋里找着突破口。只有不爱时人才真正无坚不摧刀枪不入,而一旦心里还有,那许多事情也就只能这么七拐八绕地曲线救国,总归逃不过。   “我这暴脾气虽然有时候激一激有奇效,不过大脑清醒的时候除外的。”沈琼宁偏头看他,稍稍抬起一边叶眉,“你刚才不是还不说的吗,这会儿怎么就憋不住不掖着了?”   “刚才自己舍不得。”陆远书修长分明的指节在桌上交叠在一起,他眼睛的眸色极深,这么看着她的时候,竟隐隐有种里面流淌着的全是星星点点落寞的感觉,“但努力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我愿意走过来拉着你过去,却还是会怕你并不愿意。”   沈琼宁沉默了一会儿,妥协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轻声说,“我感觉自己已经绕晕了。不管怎么说,我这人还真是不太经激,所以……”   她象征性地往上撸了下外套袖子:“来就来,怕你啊?”   其实了解这个东西也是相互的,譬如刚才陆远书一抬眼,还没开口,个中意思她就已经差不多看出来了。陆远书起身离座结账,沈琼宁靠着椅背稍稍仰起头,有些感慨地想。   她也已经年纪不小了,实在是觉得没什么精力和心思,再花上十年时间,让自己再去这么细致地了解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心念流转了。   比起十年的努力辛苦全都打水漂,还不如再最后努力一下子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沉沉地呼出口气,决定做好后在连续数日糟糕的行程中,第一次觉得轻松了不少。   既然对曾经的结局都不甘心……   那就再努力一次试试。   ————   陆母过来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今天正赶上一个周五,明后天不上班,适合整理打扫房间,兼之黄历上说今日宜嫁娶搬迁,星座走势表明狮子座今日幸运指数五颗星,沈琼宁综合各方因素考虑后表示比较满意。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情就不拖拉反悔,出了餐馆就带着陆远书直接过去自己的临时住处搬东西。   他们之前共同的家陆远书住着,她这次回来时又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单身女性住足够,再多一个人都显得拥挤。陆远书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来来回回地收拾行李,沈琼宁从各个地方往外翻东西,觉得用得上就漫天散花地扔过去堆在行李箱四周,仍凭其堆成一座乱七八糟的小山,直到达到陆远书忍耐的下限,开始动手帮她整理行李。   她回来这座城市也不过三周时间,在交接工作和录制新节目里忙得脚不沾地,中途还飞回家一趟,行程排得奇满无比,一直没来得及去大肆添置什么东西。沈琼宁在家里转悠了两圈,搜刮出来的东西堪堪装满一个行李箱,陆远书站在门口等她,把好几样她装进去的东西又一样样拿出来。   “哎喂,等等,干什么你,捣乱来的啊?”沈琼宁抬脚踢他,陆远书也不躲,把她打算带走的靠枕又放回沙发上,“这个占地方,不用带,家里有。”   沈琼宁抢回靠枕,对此表示不满:“这个靠枕我用习惯了,想带!必须带!我带个靠枕都不行吗?!你那儿的我不喜欢!拒绝直男审美!”   陆远书冷静地看着她:“家里的也是你以前买的。”   沈琼宁:“……”   沈琼宁挣扎:“以前的我不喜欢了!这个我最近比较……”   陆远书继续冷静地看着她:“你要始乱终弃?”   沈琼宁:“……?!我特么……”   陆远书下结论:“喜新厌旧,无情无义。”   “……好了我不带了。”沈琼宁把抱枕甩到陆远书脸上,忍耐地磨了磨牙,“你闭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折腾了一阵之后,他们来到陆远书的家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球球又一次被他们整天扔在家里,无精打采地缩在暖气旁边观察世界,见他们回来了便迈着小短腿狂奔过来,饥饿地猛咬陆远书的裤腿。   于是他们就先解决了球球的晚饭,坐下来喘口气无聊围观完球球进食全过程后才开始动手整理行李。陆远书没对家里的摆设位置进行过什么变化,沈琼宁轻车熟路地在自己印象中的地方分别摸出新的毛巾、牙刷以及很多以前遗留在这里没有带走的小摆件。她新带过来一个小书架,在书房折腾完书之后才最后到了卧室放东西,推门进来才发现陆远书在换衣服。   “……打扰了啊,我进来了。”他衣服已经将近换好,推门进来时正把t恤下摆拉下来,只短暂地看见了一截没什么赘肉的腰,然而又不是没看过,只不过证明了身材保持得还不错而已,啧啧。沈琼宁在心里给了个简评,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拎着行李箱推门进来,“我放一下东西,你让开一下我看看哪里能放……”   陆远书稍稍让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琼宁已经拉开了衣柜门。而后似乎是短暂地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而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了进去。   这个衣柜还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左边是陆远书的各种衣服,右边是她的,甚至两年前她走得匆忙,没选择拿走的衣服也都还好端端地还挂在那里,只有她当年收拾东西时空出来的那一大块地方,依旧显眼地缺在那里,   而现在,她和陆远书一起,看着这一块空缺,时隔两年有余,终归还是被她一点一点,重新填平。   犹如她只不过是做了一段漫长的旅行,如今风尘仆仆地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家庭。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有智慧与生命,那么此时它透露出的情绪,一定平和又安宁。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六章 意外邀约   这场有些戏剧性的说来就来的同居,由于两个成年男女的心态都摆得比较合适,开始得比沈琼宁想象中要顺利些许。不过生活当然不会时时刻刻都尽如人意,在同居开始的当天晚上,他们之间微妙的生活差异,便已经开始初露端倪。   凌晨一点,沈琼宁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翻了个身。旁边陆远书保持着同样侧躺着的姿势,呼吸几不可闻,她转过身时正好面对着陆远书,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地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于是又一百八十度翻了个身打算换成背对枕边人的姿势。   陆远书闭着眼睛,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下:“别乱动。”   “……”夜半三更耳边突然有人说话,沈琼宁吓得一个哆嗦,翻身翻到一半卡在平躺的姿势上,瞪着天花板咽了口唾沫压惊,慢慢清了清嗓子,“……你还没睡啊。”   “醒了,现在睡觉比较浅。”陆远书淡淡回答,沈琼宁自我反思,觉得可能是自己吵到人家,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好意思。她十二点从书房回来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卧室里的灯已经熄了,虽然自以为已经足够蹑手蹑脚,但陆远书当时还是醒了一次。   自己的生活习惯是自己的事,吵到别人那就不好了。沈琼宁咂咂嘴,寻思着怎么着把这件事情解决一下,冷不防听见陆远书问她:“你之前不是沾枕头就着的吗,睡眠质量特别好,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失眠了?”   “也不是……”沈琼宁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睑摇摇头,指尖按住太阳穴一圈圈地揉,“这个时间我之前基本上都还没睡觉,生物钟一时有点调整不过来。”   “熬那么晚干什么?”陆远书稍稍皱眉,沈琼宁没发现他的表情变化,伸了个懒腰在枕头上蹭了蹭,“我这人娇气,你也知道……有点认床,听不得人打呼噜,还怕蚊虫叮咬,在外面工作条件又不会特别好,经常搭个帐篷借个屋子就睡了,开始那段时间经常不得不熬到两三点困极了才能睡,后来生物钟就这么定下来了,其实这样也挺好,晚上工作效率高。”   “对身体不好。”陆远书对她的回答看上去不怎么赞同,按亮床头灯坐起身下床。沈琼宁目送他出了门又回来,开门进来时手里端着杯牛奶。   沈琼宁震惊地微张开嘴,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基因突变的外星人。   “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微波炉热了一下,喝完再睡试试。”他把牛奶杯递给已经自动自发坐起身的沈琼宁,沈琼宁接过来喝了一口,牛奶热得稍微有点烫,她一边吹一边喝,虽然心里不觉得喝牛奶真的对睡眠管什么用,不过她从来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别人的好意她只要感觉到,向来也不吝啬那一声道谢,毕竟人什么都可以不识,但不能不识抬举。   “谢了,喝完我再试试……你变了啊陆远书,以前你可没有这么贴心。”她把空杯子放到一边,这声谢谢也没刻意一板一眼郑重开口,想了想又说,“生物钟调过来也不算是个难事,你也不用太纠结这个,睡着之前我尽量不翻身打扰你就是。”   “我没纠结。”陆远书看她一眼,重新躺回去盖好被子,“你睡一晚上觉姿势能变个百八十回自己知道吗?”   沈琼宁抬头看天花板:“……差不多知道吧,要是你睡到一半发现我做了什么不轨行径的话,麻烦毫不犹豫地把我踹下床去。”   “嗯。”陆远书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背对着她躺下,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看上去马上便陷入了睡眠。沈琼宁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牛奶的作用还是心理原因,慢慢的居然真的感受到一丝睡意。   她认床惯了,这张床是她结婚时精挑细选过的,躺着绝对舒服,如今果然不负众望,没过多久便将她成功带入至梦境。一段悠长宁静的睡眠时间悄然来临,过了不知多久,在她悠长平缓的呼吸声里,陆远书悄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几乎能改变一切东西,两年不见,沈琼宁如今连睡相都老实了太多。   陆远书向来是生人勿近的性格,这两年期间尤甚,旁边躺着人,即便是一个自己曾经十足熟悉的人,而且也很难马上陷入安眠。沈琼宁的头发很长,算是她身上唯一一个不太符合一个幕后工作者配置的地方,她头发天生乌黑柔软,不过保养护理起来同样麻烦。沈琼宁原先也曾动过数次剪短头发方便干活的念头,好在总在付诸行动前别陆远书及时劝下。   而现在,这头长发安静地散落在枕上与被上,随着她的呼吸与偶尔蹭枕头的动作微微起伏铺展,显出一种与旁日里雷厉风行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温柔安静来。陆远书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指尖绕过柔软的发去碰她交叠在胸前被子上的手指,沈琼宁睡得向来很沉,对眼下的一切都全无反应。   他碰到沈琼宁的手指,慢慢曲起食指将她的一指扣进掌心,像是穿过多少个失去的时间后终于追赶上一辆行至眼前的列车,倒溯时光至为时未晚的珍惜之时,终于有机会揣上它一起继续向未来远行。他扣住沈琼宁的指,像是完成了一个来之不易的约定,只有深夜不知疲倦走动的钟表与他两人心知肚明。   沈琼宁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没有工作在身的周末是难得能睡个好觉的时间,沈琼宁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时觉得世界都美好了两个百分比。   她昨晚做了个很好很好的梦,梦见她重生回十一二岁的时候,靠着现在原有的记忆大开金手指,带领全家人从小康之家变为大富大贵,规避一些波折,治好亲人的病,做个懂得保养天天长发飘飘白衣黑裙的美少女,最后找了个如意郎君,二十五岁的时候干完了别人一辈子说不定都做不成的事。   她坐在午后的餐桌上眉飞色舞地跟陆远书讲起这些细节时,陆远书边听边点头,最后喝了口桌上煲了几个小时的排骨海带汤:“所以呢,你想重生回去?”   “觉得想着还挺开心的……不过不怎么想。”沈琼宁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尝了一口味道,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觉得我现在有什么本事混成什么样,重生了之后也不会真的就能好到天上去。我既不记彩票,也不懂炒股,穿越回去带不去什么医疗成果,也没什么兴趣修炼十八般才艺……把现在的不如意寄希望于重生未免也太不现实了,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努力一下,争取把现在就活成梦想的样子。”   “能达到吗?”陆远书问她。   沈琼宁眨眨眼,偏过头来只是笑笑。   “能吧。”   反正就算在梦里,我也还是走上了现在的这条路,沿着和现在差不多的人生轨迹发展,然后同样……   遇见了你。   “为了实现这一远大的人生理想,我沈琼宁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努力奋斗,迈入人生的新阶段了!”沈琼宁不是很饿,于是不好好吃饭,神采飞扬地在那里自由畅想,把在她脚边摇着尾巴打转的球球抱到餐桌上来让它坐着,对着天然竖起耳朵一副认真聆听样子的柯基大谈特谈,“第一步开始于……”   “来电话啦——”   “哦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沈琼宁把话头停下,探身在桌子上摸手机。干她们这一行的手机是必须物品,必须常年保持畅通开机状态,不然有事联系不到的后果还是蛮严重的。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沈琼宁不敢怠慢,赶紧摸手机去看,屏幕上显示的电话让她稍稍一顿,接通后一个久未联系的声音便从手机里轻快地传了出来。   “喂?宁宁吗?”电话那头的女声伴着一串笑声轻快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忙呢?是不是从祖国最边疆当差回来了啊?我可看见你和你家陆先生上电视了,《第一步》是你做的节目呀?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有你这么个同学真是脸上增光……”   “嗯,刚回来不久。”沈琼宁下意识回答,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咱们班又要同学聚会了吗?我最近比较忙,没什么时……”   “是啊,今年难得知道你回来了,当然要聚一聚!今年你可逃不掉了啊班长,大忙人连着缺席三年了,今年可不能放过你了。而且啊听说你今年要来,林初薇说她也要过来……啊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沈琼宁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聚会什么时间?我一定过去。”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七章 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这种东西,隔上十几年二十几年后重新聚首,大家天南地北地赶过来,拉上昔日同窗当年恩师围坐在一处,把酒闲谈,诉情叙旧,当然算得上一件美事。便是当年颇熟悉的一个小圈子几个朋友,时常约出来谈谈坐坐,也不失为一种生活乐趣。   但像沈琼宁班上这种,几乎每年都要不畏艰险排除万难聚上一次的,个中用心便差不多每个人心里都像明镜一样,无非是延续一下大学时期的人脉关系,怕不经营走动便把不知道谁冷落了去,她们这些在这个国家的中心城市站稳脚跟的人,不说个个人精,起码都是颇有几分本事的,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撕破老同学这层带着三分亲昵的脸皮。   沈琼宁之前还在电视台工作时,同学聚会是每年必定到场的,班上的一众女同学里有人抢着热情张罗,她不爱组织这些,但作为当年电编班的班长,三分面子总是要给。不过前两年她得罪某些不可说的人物时,这些都颇有几分能耐的老同学可没一个伸出援手,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也就那么回事,世态炎凉她早早明白,一直也没觉得有多失望。   不过现在虽然她在台里依然走得艰难,甚至萌生退意,但在外人面前,她到底还是重新回到了这个圈子里,又成了那个能做出惊艳节目的前途无量导演。所以这些老同学如今又来联系她,她是一点不觉得奇怪,然而时至今日,还让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继续去委以虚蛇,到底还是有些别扭。   这次同学聚会依然不是由她组织,看起来联系她也真是到最后关头时的临时起意。沈琼宁答应下来后问了句时间,心里已经做好了同学聚会就在近期的准备,却还是没能料到这个同学聚会居然就在明晚。一时无语凝噎,挂了电话后坐在原处冷静了一会儿,拎住球球的后颈把它拿下餐桌,叹了口气后认命地起身,想了想又探身向前看向陆远书问。   “明天有没有时间?”   “可以有。”陆远书在心里算了一下后回答,放下汤勺抬头看她,“你们同学聚会又让带家属?”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嘛,她们的打算你又不是不明白。”沈琼宁耸耸肩,笑着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狡黠,“陆老师瞒着这么多人了,索性也让我瞒一回?不太想过去解释私事,你懂得,帮个忙啊,我们的革/命友谊还在吧?还能不能接受住风雨的检验啊?”   “差不多吧。”陆远书模棱两可地回了她一句,坐在餐桌旁目送她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洗漱换衣服收拾东西,冷不防突兀地开口问她。   “我要怎么配合你?”   “嗯?”沈琼宁东西收拾到一半回过头看他,拎着两条裙子露出茫然的表情,“怎么,你的配合度还分等级啊?怎么区别?”   “应付配合普通同学的配合等级大概是a。”陆远书语气没什么欺负,看她的眼神却带着点探究,“可能偶尔需要配合夹菜耳语应付问询等情况,大概在你我都不痛不痒忍一下就能过去的范围之内。”   “哦,这样。”沈琼宁听罢点点头,挑起一边眉问,“你认真的。”   陆远书简洁颔首。   “好。”沈琼宁露出一个明快的笑意,手底下利落地折着翻出来后又觉得不合适的衣服,声音清清淡淡,悠悠响起。   “那你记得把配合度调成s。”   “应付林初薇时用的s。”   陆远书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林初薇这个名字,沈琼宁和他都半点不陌生。他们学校电编系的一枝花,和沈琼宁同学院同级同班,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身高相仿,长得也都算班里最拿得出手的那批,性格上一刚一柔,各自都有一群拥趸者,按说就算没成为密友,也该不过就是互不搭理相安无事地各过各的,偏偏这两位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太多,天生就不对付。   凡是涉及到从班里院里往上选拔的名额,两人总是要争上一争,从大一较劲到毕业,各有输赢,到最后也没分出个结果。沈琼宁在班上有为数不少的崇拜者和小粉丝,但从大一开始和陆远书谈恋爱起便束手束脚,被陆远书拎着成天往图书馆拖,比不上林初薇在整个学校风生水起,毕业数年还有人怀念着她的芳名。   不过虽然暗里不对付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明面上看起来两人也没什么直接矛盾,围观群众也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居多,此后凡是其中一人应邀而至的,一定也要让另一个人同时出现,会不会给当事人添堵不在乎,反正有热闹可看,别的都不在乎。   久而久之,这样的事情连沈琼宁自己都已经习惯,原本毕业后谁还管林初薇是谁,不过这些年来林初薇和她也总归能碰到一起,相见时对方也不给自己个好脸色,沈琼宁哪是能屈就讨好的人,是以也就这么一年年地较真下去。林初薇三年前出国,最近几年都没有信,正好也是她缺席的这几年,如今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竟然又双双回来,简直造化弄人。   见就见了,不能输阵。沈琼宁花了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一整天的时间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顿时颇有些艳光四射的意味。她本便长得好看,活得虽然粗糙了些,然而底子在那儿,对镜梳妆后依然美得赏心悦目。陆远书握着她的手站到包厢门前的时候,沈琼宁抬手碰了下头上挽着的发饰,许久没这么隆重地打扮过,忽而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觉得这好像等待见客的花魁啊?”她忧愁地问。   陆远书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她一会儿,客观地摇摇头。   “花魁要精通十八般才艺的。”他理智地说,目光中满满的都是质疑,“我不想问你会几样,你只要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这十八样都是什么就行了。”   “……”沈琼宁感受到了来自历史系陆老师的歧视,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推开门,权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都到了?”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对着包厢里笑盈盈地招手,“来晚了啊,不好意思,不过男主角往往都是最后登场的是吧?我等会儿自罚三杯,我和远书的位置在哪儿?”   在她露面的那一刹那,包厢里形形□□的视线顿时都向她望来。   关于沈琼宁,她们这帮同学里流传的传闻很多。   她工作外调一圈同学基本都知道,当时她并没有就这一问题多谈,不过口口相传之下,事情的原因早在不知道多少人的恶意加工之下被添油加醋成数种面目可憎的版本。有说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的,有说她在电视台作风问题不好被揭发才被外放的,也有说她抱了什么大腿结果大腿倒了的……众说纷纭,反倒没个准,如今见了真人,倒好像哪种说法都不是了。   她们所期望看到的沈琼宁曾经落魄心酸的痕迹通通没有,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么一副光鲜亮丽的人,毕业这么多年,似乎每个人都在这个社会的洗礼打磨之下,变得谨慎圆滑而世故,而沈琼宁的笑颜中却似乎仍带着当年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灿烂明艳得让每个人都有些嫉妒。   更别提在她身后进来的那个人……   十年如一日的,还是陆远书。   “班长你还知道来啊!缺席几个同学聚会了你自己说!来宁宁喝酒~”在数个人精的刻意调动气氛之下,场面迅速地活跃起来。沈琼宁好酒量是大学期间便人尽皆知的事情,喝酒对她来说可能连惩罚都算不上。沈琼宁笑着落座,欣然接过酒杯就要自罚三杯,旁边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在她手腕上按了按。   “别喝太快。”陆远书侧过头看她,“不然明早起来会不舒服。”   “嗯。”沈琼宁听话地点点头,而后再举杯时果然就没了那种豪气干云的架势,陆远书则对着递过来的酒杯摆手拒绝,表示自己开了车过来,饭吃完之后要去哪里完自己也好做个苦力。   这个班上的人不一定对陆远书都熟悉,但一定都听过陆远书的名字,见证着两人谈恋爱谈完了整个大学,而后没过几年果然传来了喜结连理的消息。如今看两人般配恩爱一如当年,不知多少人心中都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大学时期的恋情基本都很美好,然而到头来能一起走到最后的,总归凤毛麟角。   这么综合一比较来,当初名满全校的林初薇,虽然如今也混得颇为体面风光,到底还是差了沈琼宁一筹。不少人心生感概,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林初薇,两人的位置差不多刚好相对,如今众人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两位当事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林初薇从沈琼宁进来后一直便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今终于微笑着端起杯,众人期待着她讲出什么惊人之语,一个个都屏息静听,却没想到纵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林初薇的话还是让大家都狠狠地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初薇端着杯,唇角挽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好久不见了,班长。”她笑盈盈地说,向沈琼宁和陆远书遥遥举杯,“之前不知道听谁说两位已经离婚了,我还吃了一惊,现在看来果然是谣传,你们没事就好。”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八章 天光夜行   林初薇这两句话一出来,许多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不说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儿本便不适合堂而皇之地说给当事人听,便是看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恶意满满,许多人有心打圆场,却连一句和稀泥的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话里话外的讽笑意思,太明显也太光明正大了。   许多人不由将视线纷纷转向沈琼宁。这位雷厉风行的沈班长可不是什么任人捏圆搓扁的性子,伶牙俐齿的功夫当年便是一绝,如今正碰上最不对付的人挑衅,估计马上就要展开一场腥风血雨。好些人抱着这样的心思,紧张却又兴奋地往沈琼宁的方向或明或暗地看,然而沈琼宁的反应,却比她们想象的平静许多。   她探身去拿桌子中间的一瓶酒,陆远书先她一步把酒瓶拿到手,而后给两人都满上。沈琼宁随后端起酒杯,朝林初薇遥遥一敬。   “初薇,梦都是反的。”她勾出个轻描淡写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将酒喝完,弯着眼睛从林初薇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悠悠地落到旁边的陆远书身上,“那我们就借你吉言了。”   她这么一说,轻轻巧巧地便将林初薇的话都归类于林初薇自己的无聊梦呓,四两拨千斤,巧妙又精准,不少人回过神来,都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而一屋子人里,看似最不配合她的反倒是坐在她旁边的陆远书,他的一杯酒还拿在手里,侧眸看向沈琼宁,眉头略皱,对她的一笔太过似乎不怎么打算配合。   “哪有人做了关于别人的这种梦还到处出去乱说的?”他问。   沈琼宁莞尔,耸了耸肩,看都没看林初薇一眼,单臂支着额头,做出一个耐心思考解答的对话姿势:“这我就不知道了,个人偏好问题吧,能尊重还是要尊重。”   于是陆远书终于抬头又看了一眼林初薇,这次什么也没说。   原本林初薇的挑衅就已经很让人尴尬,而这两夫妻的对话更是让这种尴尬到了极点。好在沈琼宁对见好就收颇有心得,几句活跃气氛的话下来,场面又恢复成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是那时林初薇冲他们颇为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旁人不解其意,大抵选择忽略过去,而沈琼宁看了一眼,心里却心知肚明。   别人只当林初薇说的是笑话,她和陆远书自己却心里清楚,林初薇的消息是真的,他们的确是处于离婚的状态,然而她不与旁人交流这些,陆远书更是从始至终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林初薇的消息来源一定不怎么能见光,否则刚才那一刻接着说下去,沈琼宁基本也就再没有半分颜面可言。   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心里就仿佛始终有件沉甸甸的事情压着,困扰又麻烦。拜林初薇寥寥两句话所赐,沈琼宁整个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连带着后来吃完饭去ktv也没能振奋起精神。不过同学聚会这种人数众多的乱糟糟环境里单个人的心情本就无关紧要,他们在包厢里又喝了一轮后,沈琼宁找了个借口出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虽然酒量奇佳,但却并不热衷,这种纯为喝酒而喝的应酬场合向来很有分寸,如今出来一定是要在外面歇一会儿再进去。擦干脸上的水珠,回头看了眼包厢的方向记住包厢号,沈琼宁脚底拐了个弯,沿着另一条路继续向前走。   这家ktv在坐落于商场顶层,规划占了上下两个楼层的高度,顶楼属于ktv的角落有一排落地窗,站在这里向外俯视时夜景颇为漂亮。沈琼宁之前应酬时也来过这里,如今旧地重临,经车熟路地往落地窗前的沙发那里走,将将走到时却又停下来,稍稍扬眉,左右看了一眼,找了个大理石柱随意靠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她前面并肩站在落地窗前的两人。   林初薇和陆远书。   他们背对着她站着,看上去来了已经有一会儿。虽然想到要出来透气时,的确是有发现陆远书和林初薇都不在包厢里的原因……沈琼宁抬手摸了摸下巴,但是她和林初薇从学生时代起就不太对付,是真的不知道陆远书和林初薇之间原来不像她想的那样泾渭分明。   虽然看上去他们显然也远远算不上什么熟稔亲密,但这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叙旧的架势,还是让她多少有些吃惊。   这段对话她不是从头听起,这两人之前的对话围绕着什么她无从知晓,走过来时就听见林初薇的声音由大到小,渐渐清晰:“我大约是两年前知道的这件事情……当时我在n.w筛选招聘简历,看到了沈琼宁的求职信。”   “我确认了好几次才敢确定那真的是她的简历,离异这两个字可真是让我诧异许多。”林初薇淡淡笑着,指尖袅袅婷婷地燃着一根修长的女士烟,“当年学校里的爱情佳话,嗯?你们的婚姻也没维持多久嘛。我还特意给她发了复试的消息,不过她没来,几天之后就传来了她在电视台出长差的消息。”   “那之后也没过多久,我就工作调动去了国外。本来这次回来是打算好好嘲笑一下她的,没想到你会跟着过来,害我准备了很长时间的话一句都没法说,啧,真扫兴。”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陆远书象征性地回了一句,话里话外显然没有半点真的为之感到抱歉的意思。林初薇轻轻笑开,她不愧是让许多人为之记挂多年的美人,时间没带走她半分美丽,只沉淀下许多精致与风韵。得到这样的回答,林初薇摇着头,话里话外颇有些感慨。   “念书时就觉得你是个专情的人,如今看来果然没错……这样也好,显得当初我喜欢你这件事情,错的只是我的运气,不是我的眼光。沈琼宁这个人,我当初样样和她比,输给她的地方别的我都不认,但唯独运气,真的差了她一筹。”   “……”陆远书沉默一会儿,以沈琼宁可见的动作,转过头去看了林初薇一眼,“不要随便把沈琼宁扯过来。”   林初薇也转头看他:“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和她没关系,只是不喜欢你而已。”陆远书不假思索,在林初薇一副被噎住的表情中没什么停顿地继续,“至于你们谁输谁赢,见仁见智,开心就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较劲,我班上的女生都没这么小家子气,你慢慢抒情着,我就先回去了。”   沈琼宁以手扶额,低声笑了起来。   站在落地窗前的两人现在都回过头来看她,林初薇恢复成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而陆远书的态度更像是刚和陌生人交谈过,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依然没什么联系,整个人在她们莫名的对视中看上去有点置身事外。   “我都不知道当年的复试通知是初薇你给我发的,知道的话我就去了。”沈琼宁报以微笑,林初薇似乎开始懒得做面上功夫,直接稍稍扬眉,歪头耸肩做了个遗憾的姿势。   “我现在已经换工作了,这话说得可有些晚。”   “只要有诚意,什么时候都为时不晚。”沈琼宁笑盈盈地回答,她与林初薇面对面站着,彼此视线里的交锋只有对方与自己心知肚明,“即使时隔两年,当初落下的约我还是会赴,我听说初薇你跳槽到了n.w的对家报社u.t?那下次再见又是同行了,到时候再讨教?”   林初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撇唇,也露出个微笑来,“到时再讨教。”   沈琼宁和陆远书目送林初薇昂着头端庄优雅地徐徐离开,过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了一眼。   “林初薇喜欢过你?”沈琼宁问。   “你打算辞职跳槽?”陆远书问。   “那个不重要。”陆远书不赞同地看着她,“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也行。”沈琼宁无所谓地点点头,上前几步,走到林初薇刚才站的位置,向下俯瞰着墨色夜空下的万家灯火,“的确打算辞职,在这里做得憋屈……这个想法两年前就有了,我不知道林初薇当时是n.w的主管,不过的确向那边投了简历,总部在国外,大抵能走得远些。”   “那后来为什么又没去面试?”陆远书问。   “因为后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也有点舍不得。”沈琼宁莞尔,过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陆远书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恍若未觉,眯着眼无声耸了下肩。   “想逃避的心态是不对的,当时也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忍下去撑下去,现在反倒是觉得,因为有些东西不能逃避,才更改去改变现在的一切,怎么说也得给自己一个机会才行。”   她在不甘心什么,又在舍不得什么,她不说,陆远书照样心知肚明。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沈琼宁彷如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不满地推了推他。   “是说先回答你的问题,又不是不回答我的。”沈琼宁哼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陆远书两眼,“原来你还被林初薇看上过?”   陆远书稍稍沉吟,客观地说:“我觉得她不是喜欢我,只是想跟你较劲。”   “现在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当时呢?”沈琼宁嗤之以鼻,忽而又想起什么,狐疑地看着他,“她怎么追的你?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和你一样,共同参加完一个活动之后拿到了我的手机号,第二天邀请我过去一起参加活动。”陆远书回忆片刻,看向沈琼宁,稍稍一顿。   “我没去。”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二十九章 突发事件   陆远书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会说话的?直到同学聚会结束,两人坐上车回家,沈琼宁依然陷入这个问题不能自拔。   当初她和陆远书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一方面是两个人都压力极大,心里的弦确实已经绷到尽头,但另一方面来说,两人当初都太过要强,梗着脖子不肯相互挽留这点,大抵也难辞其咎。谈恋爱互相忠诚是两人的共识与道德标准,有这个前提在前,平常生活中的些许小摩擦都能被这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纵然偶有裂痕,似乎也无足轻重,也就没人在乎。   或许的确是真的有了矛盾之后才发现,在一起不离不弃是一回事,但归根结底,心里都太过傲气,也没有别的感情经历,总觉得错过了也就错过了,遗憾至极但也不至于哭天抢地人生无光,纵使知道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总归都对失去不以为意。   他很好,但分开了各自清醒冷静或是另觅新欢,总归也没什么大不了。   会有这种想法,是太过年轻不经事,是太过自信不在乎,也是年少轻狂不成熟。成熟这种东西总要伴着伤口,越刻骨铭心越大彻大悟,若是没受过这份疼,又不幸心里弯弯绕绕想太多,难免要钻个牛角尖,做出些自以为潇洒解脱,实际不过是逃避退缩的事来。   “很多事情其实想明白了也没什么用,亡羊补牢也已经为时过晚。”晚上睡觉时两人并排躺着,沈琼宁闭着眼睛,在快睡着时喃喃自语。陆远书不知道听没听见,呼吸声平缓而轻若未闻,沈琼宁也不在乎,将被子拉高些遮住最近因忙碌而愈见尖削的下巴,打了个哈欠,沉入暗无边际的夜里。   “现在终于想通了当时不成熟,却又怕现在开始挽回又显得徒劳无用……无欲无求才能无坚不摧,一有牵挂就开始害怕,人就是这样,没办法。”   生活没给她多少空闲时间用来悲春伤秋,太阳再次升起时,又是个忙碌的周一。两人妥帖地整理完毕后出门,兵分两路,一个去往项荣方向,调查五个学生第三周实习的反馈情况,另一个直接去往电视台,研究乔雪事件在今晚播出的节目中能否有一个积极的引导影响。   本周的节目图像质量大不如前两周,本来就插了一批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摄像进来混资历,沈琼宁前几天又因家里的问题离岗四天,没人威慑管束之下图像质量更是乱七八糟良莠不齐,剪辑师加了一整个周末的班,如今见了沈琼宁仿佛见到了亲人,拉着她的手好悬没眼泪汪汪,没说几句话就一副完成使命的表情轰然倒下开始睡觉,叫都叫不醒。   沈琼宁把摄像师扶到一旁的休息室去躺着,自己坐在电脑前面开始看第三期的最终版本。这个版本早已交给台里过审去播,她之前已经看过粗剪版本,虽然摄像素材不尽如人意,但在剪辑师费心费力的抢救之下,好歹看上去还算流畅正常,没有太过不堪一看。沈琼宁仔细地一分一分看过去,第三期的节目也算是个转折,希望观众能够接受。   《第一步》这个节目一共十二期,第一第二期是个开始,第三第四期按流程来看,算是到了一个小小的坎。在这期节目里,接触到了新工作的五个学生在经过了最开始的半个月适应期之后,像是网游里刚刚达到十级出了新手村的玩家,脱离了新人保护的等级,开始直面这个危险又复杂的世界。   刚刚走出校园步入职场的新人,时间上没过去多久,经历上却迈出了一大步,社会不会像象牙塔一样给毫无经验的新人宽容与出错的机会,他们过了最开始的过度阶段正式接手新工作新环境,有些问题也就无可避免地逐渐显示出来。   比如在上期里就已经初露端倪的关馨悦,作为一个标准的都市白领,她现在的生活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每天穿着职业套裙踩着高跟鞋,抱着文件来来回回穿梭于各个格子间,努力加班到很晚,和每个人与人为善,但两周下来,她却多多少少品出些不对劲的滋味来。   她从上期节目里拿到这个工作起就开始每天加班,最开始是为了显示自己对工作的认真敬业与勤勤恳恳,这周却慢慢发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似乎每天堆积下来的工作都已经到了必须要去加班的分量。   为什么会这样?节目组拉了个回放镜头闪回揭示原因,首先是她确实某些方面有些微妙地笨手笨脚,加之对业务确实不怎么熟悉,开始时没接触太多工作量就已经需要加班,知情人知道她是刻意勤勉,一些人却已经在这个时候就对她的工作能力产生了一些看法,关馨悦不知道的地方,衣冠楚楚妆容精致的白领们掩唇笑着窃窃私语,被忠实记录到了镜头里。   再有,关馨悦是天生活泼些的性格,在学校里也人缘颇佳,一直对自己的社交能力颇有信心。到了新环境后习惯性地先和周围人打好关系,能插话的地方尽量都要凑过去谈两句,每天早早来扫地打水,午间经常给旁边的同事带咖啡,却反倒没能交下什么人,甚至有人将麻烦的事也一并委托给她,到下班时间自己拎包轻松走人,关馨悦当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关馨悦自己也颇为茫然,这期节目关于她的部分停在了这么个意味深长的位置,明摆着是留了话题供网友讨论,话题是沈琼宁定的,她向来对公众讨论话题的点拿捏颇准,驾驭得了观众,也不会让学生太过难过或是刻意表演,但这一周关馨悦能不能摸清职场规则,找到相应的解决办法——   这是电视台的计划,她一定要摸清,她要是今天自己还没思路,节目流程不能拖延,必须由节目组去帮助她点明。   对学生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遇到困难时还有人从旁协助,比许许多多个单枪匹马自行摸索的职场新人都要好。   于关馨悦和温筝而言,电视节目都算是福音。一个严重胆小拘谨,一个大大咧咧过头,都不利于今后发展,借着这次真人秀的东风给自己开了个好头,也铺了条好前景,不说未来发展到什么高度,起码少走了不少弯路。而对于紧跟着关馨悦后面放送的乔雪板块来说,这次真人秀带给她的,目前来看的确是明显的弊大于利,颇有些得不偿失意味。   在沈琼宁的坚持与乔雁的配合下,乔雁探班这段最终还是一刀全剪没有播放,电视台为这事还特意打电话说了沈琼宁好一通,沈琼宁嗯嗯啊啊地应着,承诺最后一期会把乔雁剪进来才堵住了台里的嘴。没了乔雁的加盟,乔雪的这块就显得很一般了,无非是和上周一样每天都过得生机勃勃,如鱼得水,甚至比上周还要舒坦些。   节目没了起伏,总归不抓人眼球,沈琼宁斟酌之下,还是选择给乔雪单独安排了段有关于上周被黑内容的采访,将这件事系统细致地跟乔雪梳理了一回。   这件事是周六萧鹤约了乔雪去做的,拍完直接送剪,沈琼宁中途都没见到过。采访被巧妙穿插在她的各个工作画面之间,一点点将内容和行动联系起来。   “你知道你最近在网上被有些人攻击说干这份工作丢了你姐姐姐夫的脸吗?”记者易锋问她。乔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愕然,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不知道有这种说法,不过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乔雪笑眯眯地回答,神态和动作都很放松,“要是当事人不是我的话我可能也会这么想,姐姐很厉害妹妹很普通什么的……不过术业有专攻嘛,我姐拿过很多奖,我也拿过很多奖学金呀,比她还多两个字呢。”   她就是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都显得很活泼讨喜的姑娘,和她说话都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易锋也被她的情绪感染,露出一个笑容问她:“那会有压力吗?”   “也不会吧?”乔雪抬手摸了摸脸颊,笑得眉眼弯弯,“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幸福,我姐有,我当然也有,这种幸福三分来自别人,七分要自己去努力,来自别人的那三成幸福我已经得到了,所以剩下的就全靠自己啦。”   “努力,然后得到认可,得到报酬,得到继续努力的动力,我觉得挺好的。”   镜头走马灯般闪过了一连串乔雪这周的工作剪辑,开会的,加班的,和同事谈笑的,和穆庭工作室接洽合作事宜的……镜头的最后定格她和穆庭工作室那边负责接洽的商晨项荣站在一起的一幕,项荣埋头对着电脑满脸严肃认真地奋笔疾书,商晨拿文件夹压在乔雪的头上示意她集中注意力,乔雪抬手挡了一下,笑得明媚又单纯。   网游公司的上班时间向来不固定,晚上正是上线高峰,公司永远不能缺人手,乔雪之前已经在公司值了一夜的班,上午在公司休息了一会儿后下午就又来谈判,黑眼圈明显,然而这样的笑容美丽又充满朝气,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非议的话来。   这样的好画面也感染了屏幕前的沈琼宁,她唇角带着不自觉的微笑看完了整期,将将结束时突然被电话铃声打断了观看。沈琼宁按下暂停,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心里顿时提了一下。   “陆老师?怎么了?”她接通电话后马上开口询问。   “封挚这边出了点问题。”电话那边,陆远书毫不拖泥带水,简洁地问她,“你方不方便马上过来一下?”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章 飞来横祸   作为一个节目导演,最怕听到的就是“出了点事”这种听上去模棱两可又平地惊雷般的几个字。陆远书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沈琼宁不敢怠慢,和台里留守阵地的节目组成员交代两句后便风尘仆仆地往封挚的工作地点赶,坐上出租车前往目的地时才来得及给陆远书回了个电话,详细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她原本对这件事其实也没报多大的乐观情绪,但陆远书说了是“出了点事”,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脾气沈琼宁是知道的,是以虽然知道肯定会有麻烦事要处理,但完全没想到在小事的范围内,他们节目组不幸地摊上了最麻烦最棘手的那种——封挚在工作途中,在街上和当街摆摊的小商贩起了争执。   争执这个词语,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威慑力,但加上街边小商贩五个字,这后面跟着的新闻去年一年之内沈琼宁能翻出来数十条。这是街头巷尾最有战斗力也最不讲理的一个特殊群体,普通人可能对此没什么概念,但沈琼宁是做过新闻节目的人,虽然并不是民生新闻,但同行之间知道的□□总要多些。   小商贩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遭到媒体披露,和他们进行抗衡的就不再是一群街边违规摆摊的人,而是这个社会上所有的弱势群体。沈琼宁心焦如焚,一边催着司机师傅再开快点,一边压住情绪尽量冷静地问陆远书:“现在什么情况?把封挚劝住没有?”   “把他拉住了。”陆远书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给沈琼宁打电话之前陆远书便已经赶到,把封挚从街边摊贩面前拉走。他学校老师的余威尚在,封挚也没有跟他多争执,默默地走到一边去冷静冷静。沈琼宁的电话打过来时,陆远书站在原地看着封挚的背影,冲电话那边的沈琼宁低声说,“……不是他的错。”   封挚就职的这个环保组织是家民间机构,在社会上规模排得上号,知名度与流传度双高,近年来风评却并不怎么好。组织机构做大了,又没有特别得力的监管惩罚措施,难免会有高层监守自盗,中饱私囊,拿社会各届的资助去吃喝挥霍。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组织前两年被新闻节目一夜曝光,社会各届的骂声立时汹涌而至。虽然这种高层马上便被组织除名,应对十分及时,但恶名开出的蓬羽随着媒体鼓吹的风越飘越远,直到现在两三年过去,这个组织依旧努力地支撑着运行下去,每个工作人员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许多角落里依然有人津津乐道着当年的事情,一听名字便避而远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现在的工作虽然比刚出事那时好些,但依然远不如之前好开展。封挚一腔热血地带着抱负与向往义无反顾地进了这个组织,前些日子跟着组织外出搞宣传活动时,便已经对着一地无人问津的宣传单察觉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如今深入到了最基本的活动,连着几日辛辛苦苦磨破了嘴皮,最后除了收获几声应和别无效果。   我到底在干什么?镜头下的封挚拿着已经发完的布袋和还剩一大摞的宣传单,显得失落又茫然。   人不能保持一种消极的情绪太久,不然爆发出来时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封挚本是八面玲珑的性格,读资环专业进环保组织算是为数不多的坚持,是以这样的坚持被否定时才格外承受不住。新的一周,又是一次毫无成效的环保宣传,封挚顶着大太阳跑了大半天,整个人都晒得有些脱水,累得一屁股坐在树荫底下休息,旁边的小商贩撇了他一眼,在旁边搭了句话。   “小伙子发传单哦?”小商贩稀溜溜地笑,“什么传单,发我一张看看?”   “诶,成。”难得有人主动跟他说话,封挚精神稍振,抽了两张传单递过去,“大爷你慢慢看着,我跟您讲一点啊,这是我们环保组织的节约环保倡议书,您看,上面写着如果每个人每天少用一个塑料袋,那么……诶,大爷你干什么呐?!”   封挚话说到一半便失声叫起来,小商贩拿纸质宣传单擦着台面,反倒被他吓了一跳,有些不满地凶了他一眼,“干什么玩意儿?!一惊一乍的,我这不擦东西呢吗?不会看啊?”   “那是我刚给您发的倡议书!您说要看的!”封挚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勉强压住心里的烦躁,不太高兴地说,“大爷您要是不想看,可以给下一个来你这里买东西的人啊,我们印传单也是需要费用的,拒绝浪费从你我做起……”   “你们还有个什么费用啊?”小商贩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打量了一眼他身上印着环保组织字样的t恤,面上冷嘲热讽的神色愈重。   “你们这个是什么组织,环保组织?哦,我刚才还没看清,不就是那个组织里的头儿都挪用社会各界的捐赠经费大吃大喝去的吗,你们吃喝玩乐的钱哪来的?还不是我们给的?现在我用你两张纸怎么了,你们宣传这个还要什么成本,随便造个假账连车费带住宿不就全都出来了吗?虚伪,还抠门。”   “大爷,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组织也很痛心,但我们宣扬环保的理念很坚定,一直也都在默默努力,请您不要这么恶言相向好吗?”封挚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两下,他惯来会做人,不算特别冲动,因此面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奚落,即使心里已经气到极点,面上依然保持了自己该有的礼貌和风度。   “而且我们是个民间组织,平常的活动经费全部来自各界资助捐赠,我们也把所有的资金都用在了践行宣扬环保节约身上,在官网上可以查阅……”封挚耐心地解释,小商贩却已经不听他的剖白,开始转头和旁边的其他摊贩交头接耳,大声谈论起这个环保组织当年的新闻来,从负责人睡了多少员工到每顿最低消费二十个菜,白瞎了老百姓贡献的钱云云。   封挚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懑之情,在一边冷冷地问了一句:“我们组织活动的各项经费里,没有各位捐的一分钱,就是真的要说对不起谁,也没对不起过各位吧?”   陆远书早上是先到了温筝那边去看情况,第二站才是封挚这里。找封挚又花了一段时间,等他找到封挚时,正到了封挚不堪忍受摊贩们的无端指责,出言反击的时候。   他在事情演变到更恶劣的态势之前将封挚拽到了一边,然而给沈琼宁打了个电话,好在事态没有发展到更严重的境地,不然这个节目组的每个人都不会好做。听到没有什么更大的差错,还在车上的沈琼宁松了口气,听到陆远书的话却又苦笑一下。   “现在又有谁还管什么对错?”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也有些黯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谁更胡搅蛮缠谁就有理……你让封挚先冷静一下,我马上到。”   环保组织派给封挚的宣传地点在居民区小区楼前,沈琼宁从电视台过去花了点时间,赶到目的地下车时前面正好有辆面包车也在这里停下。沈琼宁职业习惯,眼风下意识向旁边扫了一眼,过了两秒后猛地愣住,迅速转过头去,瞪大了眼睛。   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人,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分明是采访的标准配备,台里的面包车不长这个样子,不是台里的人,所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记者带着设备过来?   她反应不慢,迅速地想到了刚刚得知的封挚的事情,一时惊疑不定,正巧记者和摄像师抬步往一个方向走,沈琼宁犹豫了一秒,马上跟在两人后面,刚走了几步路就看见居民区小区外面在树荫底下纳凉的居民之一见了摄像头,连忙激动地起身挥手。   “记者同志!刚刚殴打小商贩的一伙人现在还没走呐!我看他们也带着摄像机,不过没有话筒,你们可小心着点啊,他们是不是还打算打了人还要拍下来自己留作纪念啊?记者同志——我是第一个拨打热线电话的热心观众,有什么奖励没有……”   陆远书、封挚和节目组摄像的身影都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沈琼宁站在原地,浑身冰凉,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而青白无比。   该来的总是会来,而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命运多舛的节目,到底还要经历多少磨难?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一章 峰回路转   随着摄像与记者的加入,原本尚算平静的街道上未几时分便陆续冒出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小区居民,很快就在当事人周遭围出了个小圈子,封挚在一边稍作冷静后转过头来一看,也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四周看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老师,这个……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靠近陆远书低声询问,陆远书冲他简单地摇了摇头,只朝他说了句记者来了便不再多费口舌,话音落下却隐隐摆出些防备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将他向背离人群窥探方向推了推。   封挚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接触节目组诸项事务接触得很多,提起记者首先想到的是节目组的外景记者庄筹,不过他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里可不带什么安抚与善意,回荡在四周面露兴奋围观人群心里的,估计都是期望他马上搞砸一切的声音。   但他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被如此对待?   在封挚还对这样的现象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小贩们迅速地在极短时间内明白了这样的情况,他们清楚居民的做派,更清楚自己在公众眼中的定位,于是在封挚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小贩们迅速地行动起来,自顾自地拉乱衣服扯散头发,互相再在身上掐两把,封挚张大了嘴,一副错愕过度的模样,陆远书极快地撇了旁边一眼,拉着封挚又向后面退了退。   “不要管,不要靠近。”他低声向封挚交代,随后没过几秒便发现,被居民热线电话叫至现场的记者和摄像,已经挤了进来。   在他们后面,沈琼宁也跟着艰难地挤到了最前面,和他们比了个没问题的安慰姿势,整了整衣服,越众而出,大步走上前。   刚到的两个记者已经开始架起摄像机打开话筒开始进行采访,小贩们看起来四五个都脸上身上挂彩,衣服也显得破烂,再对比站在一旁的陆远书和封挚衣冠楚楚的打扮,难免不被人认为小摊贩才是利益被损害的一方,记者架起话筒,已经开始问起小摊贩事情的经过,正在这时,一道平稳有力的女声插了进来。   “这位n.w的记者朋友你好,打扰一下,我是朝华电视台《第一步》的节目导演沈琼宁。”沈琼宁绕了个圈从记者的正面过来,走上前同她友好地握了个手。被冷落在一边的小商贩攒了一肚子添油加醋的话要说,现在全被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噎得颇为难受,看着沈琼宁的脸色自然而然不大好看。   “刚才在另一边和摄制组讨论了下镜头和取景,不成想转了个身就看见你们,觉得还是得过来打声招呼。你们怎么在这边,附近出了什么新闻吗?你们带的摄像师够不够,我们团队可以派两个给你过去帮忙。”沈琼宁给记者亮了一下随身带着的工作证,言行举止都大气又爽朗,这位记者显然也是跟朝华电视台打过交道的人,态度立刻热情了不少。   沈琼宁看着女记者变幻的脸色,悄悄暗自舒了口气。女记者看上去认识她的工作证,保证了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继续谈下去,看起来又不打算真的接受她友情赞助的摄影师,真是再好不过——跟拍封挚的总共也就一个摄影师,还是跟沈琼宁毫不熟悉也毫无默契的一个,受江烨邀请才来了这里,哪还能空出人手去帮别人,她这出空手套白狼总算有惊无险。   “沈导演你好,听说过你的节目。”女记者朝她友好地笑笑,摄像扛着器材不方便动作,但也朝她点点头算作招呼。n.w是家影响力颇大的报社,总部在北欧,在全球都享誉盛名,国内也有着不小的摊子。沈琼宁两年前曾想过跳槽去这家,不过后来还是因为倔放弃了一次好机会,当时n.w在中国还只走高端路线,想不到现在已经开始发展起了自己的民生板块。   然而态度热情归热情,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女记者婉拒了沈琼宁的派摄像师来帮忙的好意之后,重新将话筒对准了之前叫住的小摊贩。沈琼宁站在女记者的旁边一起看向小摊贩,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对小摊贩手舞足蹈的夸大栽赃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本来整个人已经有些灰心丧气的封挚见了沈琼宁便精神一振,他发现了沈琼宁比的手势,却有些不解个中意味。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后无意识地看向陆远书,想从他眼里得到同样的茫然,陆远书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眸看了他一眼。   “她说没关系,交给她处理。”   “哦……”读不懂沈语的封挚灰溜溜转头,没两秒却又振作起来专注地看向前面,只等看着沈琼宁怎么处理。   沈琼宁在小贩慷慨激昂地控诉完封挚莫须有的争执冲突动手打人罪名之后,n.w的摄像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陆远书和封挚都尽职尽责地记录到摄像机里,沈琼宁笑笑,终于开始有所行动。   她站在小贩对面的位置,刚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如今转头,冲女记者和颜悦色地问:“记者朋友,这位大爷是不是误会错了什么,他指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参加我们这季节目的学生,一个是学校选送的负责对五个学生进行辅导跟进的老师,当时我也在场,许多个摄像师就在一边拍摄,我这个学生也一直有跟拍看着,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女记者和被采访的小贩们同时一愣,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展开。女记者是真的诧异,她是在报社接到了群众热线才带着摄像赶过来,如今似乎闹了个乌龙,一时显得有点迟疑,而小贩们则是没想到招惹的这个弱鸡小子居然后面跟着电视台的人,心虚加上惶然,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张口结舌。   在那个瞬间,小贩中间有没有人心生怯意无从得知,但在一分钟之后,人群中却突然有围观的居民叫了起来:“电视台的人怎么了?电视台的人就可以欺负我们这些小市民了吗?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公理和王法了?”   这番话让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一颗石子,很快便将整个水面都燃沸。一时群情激奋,许多人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不绝于耳,小贩们也像是找到了支撑般,纷纷又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沈琼宁气极反笑,转身看了陆远书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之后扬起一个不带什么温度的笑来,在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中指了指在另一边不起眼角落里的摄像。   “那是我们节目组这个学生的跟拍。”她悠悠地说,视线扫过小贩们身上乱七八糟的挂彩,意有所指,一语双关,“从刚才到现在,摄像机一直忠实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这场冲突是怎么发生的,各位的伤是怎么带上的,一看便知道,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口舌争执,下周一在电视上播出这个片段时,一切自然就见分晓。”   人群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哎呦,我刚才在树荫底下快迷糊睡着了,刚才的事情也没怎么看清……刚才都发生什么来着?你看到了吗?”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开口向旁边的人询问,旁边的人碍于四周的气氛所致,也压低了声音悄声回答。   “没看清啊,反应过来就这样了,听说是这小伙子顶撞了卖煎饼果子的老冯……老冯这人可是又精又贼啊,顶撞了他那还得了,不去三层皮那老冯的名头怎么打出来的?”   “哦……那这么说可能都是场误会了?”又有一个人□□话来,说完自己就转身欲走,“没热闹看那我回去了,真是……”   这样的抱怨开了头,马上就有人纷纷应是,三三两两转身,眼见着就要各自散了。沈琼宁在心里捏了把汗,总算挨到了能松口气的时候,余光扫到小贩们无声的眼神交流,下意识又觉得危险。   “摄像机里拍了我们,节目播出后就该有工商局和城/管来搜查清理摊位了?”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沈琼宁悚然一惊,极快地转过身去,却依然快不过那句仿若突然明白过来的脱口而出的一句疯狂的倡议。   “砸摄像机!”   沈琼宁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她离摄像机不算近,但刚才刚看过一眼,差不多是最清楚摄像机准确位置的人。那一刻脑子里想的什么,沈琼宁已经回忆不起来,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速度,脚底生风地冲过去,在摄影师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摄像机抱在了怀里。   撕扯与抢夺接踵而至。   沈琼宁性格要强,身体素质也相当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五六个劳动阶层齐齐上阵争抢。身上与头发被撕扯的疼自不必说,然而夏天的衣服本便穿得清凉,沈琼宁算是穿得颇严实的那类,但单衣也经不住如此撕扯,衣服很快便已经到了支撑边缘。沈琼宁咬着牙死不撒手,脑海里走马灯闪现的都是现在摄像机被抢的种种后果。   封挚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在拍摄节目期间被兜头泼上一身脏水;节目组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负面话题,每个人不唾口唾沫不屑一番似乎都显得不合群;而她本人做了这档节目,却没带好它,在无数个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眼里又栽了个大跟头,真的成了笑话……   她不接受!   “别死撑着了,松手!”有人在她耳边冲她大声喊,“摄像机给我!”   沈琼宁下意识将摄像机抱得更紧了些,脑海中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觉得这声音来得熟悉。沈琼宁挣扎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陆远书正努力地挤进这个包围圈中,一边试图进来一边去踹去栏手伸到沈琼宁身上的人。他向来冷静沉稳,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沈琼宁抱着摄像机稍微一个晃神,陆远书已经挤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去抢她手上的摄像机:“给我!”   沈琼宁来不及思考,多年的感情基础与已成习惯的默契让她下一秒便选择松手,摄像机从她怀里转到了陆远书手上。围攻她的几人转了目标向陆远书撕扯去,因为没了性别的束手束脚,明显比方才显得更加激烈很绝。   没了摄像机的沈琼宁也不再是他们争抢的目标,很快便被挤出了包围圈。沈琼宁咬着牙左右看了一圈,正见n.w的记者正犹豫着退到一边,已经和摄像上了面包车打算离开,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又舍不得这样的新闻,面包车已经路过这里时还是坚持下了车,站在面包车旁边尽职尽责地拍摄。   沈琼宁眯起眼,脑中迅速冷静清醒下来,她不动声色地向争执中心又靠近些许,利用人群掩住自己身形,捏着嗓子放开声音吼了一句。   “那边的报社记者还在拍!”   小贩们正忙着抢摄像机,听了这话又分出一小拨人去抢记者手上的摄像机,n.w的女记者吓得花容失色,话筒还拿在手里,急忙转身就上了面包车,面包车发动后几个小贩还追着车跑了十来米。沈琼宁在这段时间拨通了第二和第三个电话,随后便义无反顾地和摄像师封挚一同加入到对摄像机的争抢中。   他们样样落在下风,好在也不算毫无还手之力,又坚持了数分钟后离这里最近的治/安人员终于赶到现场,每个人的样子都已经相当狼狈,真真切切地都挂了彩。治/安人员要把他们都带回去了解情况做笔录,沈琼宁亮了工作证说明节目组身份,好歹让警/方同意有什么话到了医院再说。   她们坐了警/车直奔医院,每个人都来得精疲力竭。封挚抱着头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摄像师擦着嘴角的伤口,倒是主动过来找沈琼宁道了声谢,他连外景都没怎么出过,一直当着室内摄影师,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突发状况,完全没反应过来,沈琼宁的动作保护了摄像机也保护了他,现在小年轻整个人看沈琼宁的眼神都有一点崇敬。   他们三个都是些小伤口,处理完毕之后就先行回答了执/法人员的问题,过失方的确不是他们,一直没关的摄像机里的画面就是如山铁证,执/法人员也没对他们过多为难,将处理好伤势的小贩们带回去处理。沈琼宁和摄像师说了会儿话,又找封挚聊了聊,疲惫地仰靠在长椅上休息,视线不自觉地往科室门口乱瞟。   陆远书的伤势是他们中最严重的一个,毕竟抱着摄像机撑了那么久,小贩们对他也是毫不留手。沈琼宁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陆远书走出来,胳膊上缠着纱布,脸上贴了两块创可贴,在沈琼宁身边坐下,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没事吧?”陆远书问。   “没有。”沈琼宁摇摇头,叹着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时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你……以后别这么冲动,医生怎么说?”   “没有大碍。”陆远书的回答简洁利索,学着沈琼宁的动作,仰头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没冲动,这种情况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你被围攻吧,换我起码能比你好点。”   “哪里好。”沈琼宁低低反驳了一句,声音极轻,却也只有这么一句,便也没了下文。   她不是逃避的人,陆远书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她不用问别人,自己心里明镜一样。沈琼宁无声呼出口气,千回百折又绵绵长长,顿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这也算是为我打过架了。”   为了心爱的姑娘打架这种桥段似乎多出现在少女心爆棚的青春校园小说上,陆远书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哑然失笑,刚想说出发点是工作,不好归到这么狗血的桥段里,却又听见沈琼宁温声说:“回去给你炖汤,想喝什么?”   于是陆远书撇开了刚才心里的所有念头,认真地陷入思索:“冬瓜排骨汤?”   沈琼宁痛快地点头:“行。”   两人如今少有这样温和对话的时候,一时间都有点感慨也有点怀念。不过医院不是个好的抒情地点,尤其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们——过了约有一个小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沈琼宁的视野里,沈琼宁朝他招了招手,那人走了过来。   “沈导演,初次见面。”来人温和礼貌地稍稍倾身,掏出名片给她,“我是n.w的主编何砚,接到您关于我报社记者遭到群众围攻的新闻线索后我们很重视,立刻联系了我报记者询问情况,也拿到了当时的视频资料。”   何砚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个礼貌的笑来:“沈导演声音变化很多,真是很难辨识出来。”   这是当时浑水摸鱼煽风点火拖n.w女记者下水的那一句被听出来了,沈琼宁微笑着默认下来,并不显得尴尬,反而落落大方地抬头看向何砚,眼中带着从容也带着狡黠。   “不知道贵社对于这类事情的态度,也只好失礼了,还请何主编见谅。”沈琼宁笑眯眯地说,朝他伸出一只手,“不过何主编来了我就放心了,祝未来合作愉快。”   何砚失笑,从善如流地抬手与沈琼宁短暂相握,温文尔雅地点点头:“一定。”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一章 媒体天职   沈琼宁当时在n.w的女记者悄悄拍摄时选择了喊一嗓子把她暴露出来,事情做得不太厚道,但也算是无奈之举,喊时确认了女记者和摄影师都在面包车旁边,在人围上来之前一定能够先一步脱身,而在给附近的公/安局拨打电话报警之后,马上就拨通了n.w的热线。   “喂?n.w报社吗?”她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中简洁短促地说,“提供新闻线索,你们报社的记者外出采访中被居民小贩围攻,地址在……”   这样的举动实在算是兵行险招,她这么不辞辛苦地想让n.w也参与进这次的事件里,首要的想法是扩大这次事件的影响力度,把它由节目组和当地小贩的纠纷上升到一个新闻讨论的高度,将媒体争取到自己这边来,也是防止媒体为搏眼球夸大扭曲事实生造爆点,她不太了解n.w的路数,但凭着印象中这家报社的理念,怎么着也值得赌上一次。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恶劣的事件已经造成,她可以让节目组所有人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却保不准小贩会不会某天和居民一起示威叫屈闹到电视台去,她手里有切实的录像资料,但心里非常清楚这或许能证实自己的清白,却无法阻止流言蜚语的散播——   这个社会总是会不问理由地同情弱者,她的这一份录像资料,也注定永远无法在电视上公然播放,如果这时候再有无良媒体煽风点火指鹿为马,那她沈琼宁实在是百口莫辩,说不定连带着还要把整个节目组都赔进去。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深知其中不分青红皂白的摧枯拉朽,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所幸这一次,似乎是她走对一步——n.w今天派了主编过来,明显是并不打算遵照国人向来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规矩办事,事情该如何处理,怎么严肃处理,直接派出主编来和沈琼宁商讨细节。沈琼宁微笑着和何砚交谈两句,两人都不废话,迅速进入正题。   医院走廊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何砚显然不可能把一整天都耗在这件事上面,沈琼宁也不方便离职太久,节目组的几人和何砚约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就这件事情开始详谈。   “外出采访的记者我们已经联系过,她们倒是没什么大碍,我们虽然为自己的员工受到如此威胁而感到气愤,但这个话题并不好展开后续报道。”何砚开门见山,坦诚地直接说明情况,沈琼宁也不废话,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贵社愿意对这件事进行后续报道,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沈琼宁稍加思索,抬头探究地看向何砚的表情,“我觉得小商贩与居民的反应问题一笔带过就可以,不知道何主编对这样的深入点敢不敢兴趣……这个环保组织自两年后事件的后续发展,以及群众对这个环保组织人员的当今看法?”   “倒是个会引发社会讨论的切入点。”何砚沉吟片刻,稍稍皱起眉头,“但是不大好做。”   这个环保组织当初高层贪污公款的新闻闹得很大,社会各界都对这一组织进行了强烈的抨击,由这件事编成的段子甚至至今依然三五不时便会被公众提起。整个组织当初发展最为兴盛的时候,不少人都听过他们宣扬的理论,政/府甚至也进行过专项扶持,因而这样的庞大组织东窗事发的时候,所有对其报以希望与看好的公众,爆发的愤怒比职业黑粉更惊人。   然而这到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如今再把这个组织翻出来报道,似乎像是趁公众的愤怒减退之时跳出来给该组织翻案一样。面对何砚理性的质询,沈琼宁只是笑笑,将一旁的封挚拉了过来。   “这是我们节目组这次跟进的学生之一,叫封挚,今年刚加入这个环保组织,今天的事就是他和小摊贩起了争执,算是个导火索吧,不过从头到尾一直都很礼貌,根本没有过半点过激行为,我们节目组的摄像师从头到尾记录下了事件发生过程,我随时可以提供这份影像资料,证明这个学生的清白。”   封挚有些反应不过来地转头看着沈琼宁,眼神有点发愣,沈琼宁揉了揉他的头发,二十来岁的大男生一般都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封挚也下意识躲了一下,沈琼宁失笑,又拍了把他的背:“半大孩子。”   “刚从学校毕业,给自己未来的人生选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方向,明明在学校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现在处处都像个愣头青一样,可能人在理想面前都这样……刚进了这个环保组织还没到一个月,已经遭遇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我看你在跟拍摄像师镜头里的样子,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后来越来越迷茫,一直想找你谈谈,又觉得过度干涉不好。”   “但是今天碰到这样的事情,就觉得已经到了不管不行的程度了。”   她没有直接进入正题,反倒是跟封挚先说了这么几句话。封挚微微张嘴,下意识地点点头。在她叙述过程中,何砚礼貌地表现出仔细倾听的样子。沈琼宁转向他,对他无奈地笑着摊了摊手。   “我觉得这件事深入跟进报道的意义就在这里,当然,对n.w而言,首要的一点就是它一定会引起社会热议,作为一个新闻来说,最重要的抓眼球有热度这一条件绝对满足,而升华来说,也是为了现在还坚守在这个组织里的人,为了宣扬环保这项公益事业。”   “一味地放任现在的舆论恶性引导下去,对仍然在努力做事的人并不公平,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他们,他们正在努力的这件事情是对的,是有意义的,是该被人们尊重感谢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饱受指指点点,就因为选择了坚持。”   “这件事我得报给上面审批一下。”何砚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点头,“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会不会通过,但我喜欢沈导演的这句话与这种想法。”   “有些事就该我们这些媒体人来做,越是棘手,越要排除万难,甚至迎难而上。”   他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与n.w的高层进行了汇报与交谈。封挚此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然转过头看着沈琼宁,嘴唇稍稍颤抖,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开始做这件事至今,鼓励与赞许没收到过几句,已经到了开始质疑自己决定的时候,而这种时候,沈琼宁郑重而又真挚的支持,无疑像是汇入心底的一道暖流,烫得他眼圈都有点泛起红来。   他走入社会的第一步,迈得并不如何成功精彩,但此时此刻,沈琼宁与这个节目,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步的重量所在。   男儿有泪不轻弹,封挚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快速眨着眼睛逼干水汽,无意识地向左右看了一圈,他的跟拍摄像看沈琼宁的眼神已经完全是心悦诚服的肃然起敬模式,而和他们一起过来的陆远书,此时的眼神却极度复杂,让他一时愣了一下。   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封挚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一个确切的名词来。陆远书的面色平静不带一丝表情,眼神里却又泄露了太多东西,混杂了厚重的不满与了然,看上去带着一点怒气,但又莫名显得如此温柔又安定。   陆老师……是不是喜欢沈导演啊?封挚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想。   那边何砚已经和报社的高层结束了通话,他还握着手机,看向沈琼宁的视线里带着点好奇:“在说明结果前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沈导演是娱乐节目的导演,为什么会对披露与聚焦社会热点、报道新闻真实如此感兴趣。”   沈琼宁面对何砚的询问稍稍怔了一下,而后低眸莞尔。   “何主编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是个新闻节目导演,之前做过一档节目,不太出名,后来因为报道了件敏感事件,栏目组被取缔了,每每想起总觉得很可惜,但又不后悔当初曝出那件事情。”沈琼宁感慨地说,何砚看上去有点错愕,她没有理会,稍稍偏头做了个思考的表情,有些感慨地开口。   “我觉得作为一个新闻人,有些事肯定是一开始就知道不好弄的,但是毕竟去深入,必须去披露,必须去聚焦,因为除了我们,没人再去做这件事了。”   “原来如此。”何砚点点头,再次对沈琼宁露出一个微笑,“我对当年的事情表示遗憾,如果当年沈导演也找上n.w就好了。”   “我们n.w从来不怕各种潜在的规则与复杂难言不可说,为公众呈现出一个真实的世界,是我们唯一的使命。”   沈琼宁眨眨眼,听明白了何砚话里的意思,也微笑起来。何砚果然接着便说了报社高层个同意跟进报道的消息,约好下一次见面详谈的时间,事情已经谈好,沈琼宁不打算多耽误,她还得跟台里商量一下封挚这段能不能播的问题,临走时何砚突然叫住她,而后递了张名片过来。   “公事谈完了,容我冒昧地说两句别的。”何砚在沈琼宁面前风度翩翩地站定,一双眼看向沈琼宁时隐隐带着笑意,“这是我的私人名片,我个人很欣赏沈导演这样的谈吐性格,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交个朋友?”   走在后面的封挚稍微怔了一下,而后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走在他旁边的陆远书一眼。   后者看了眼递到沈琼宁面前的名片,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第三十三章 命中注定   走在前面的沈琼宁看不见后面陆远书的表情,也没有转过头去特意瞧一眼的意思,她痛快地接过了名片,翻出手机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带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按下结束通话后从容地收回去。   潇洒干脆落落大方,毫无半点拖泥带水。   何砚这句话说出来,周遭的空气里原本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柔软暧昧,不过被沈琼宁这么一处理之后,这种感觉就像是风一般被快速吹走了——不管何砚是真对她还兴趣,还是这本身只是一句想要深交的示好信号,她都不是个习惯脑补太多的人,之后的事情顺其自然,现在有公事要交接,存个号码倒是真的必要。   而被沈琼宁这样轻描淡写地将示好一笔带过之后,何砚看上去丝毫不觉得受了冒犯,反而笑容来得更真诚了些。两人都不再多说,各自道别后继续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封挚还要继续回环保组织安排给自己的区域继续进行下午的工作,而沈琼宁则按原定计划继续每周一的例行流动查看进度,封挚之后的下一个学生是项荣。   沈琼宁背着包踢踢踏踏地大步往前走,拦住一辆出租车就要往项荣方向赶,临上车时撑住车门回身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稍稍扬眉。   “你也跟我过去项荣那儿?”她看向在她后面慢悠悠走过来的陆远书,明明两人是差不多相同的速度,和她的风风火火相比,这个人看起来看起来就是会莫名显得比她轻松。沈琼宁在心里小小地吐了个槽,一转眼发现陆远书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从车里看他一眼,车门也不关上。   沈琼宁耸耸肩,从善如流地跟着坐进后排。   “不是跟你过去,是我过去。”两人坐定出租车开动之后,陆远书亮出腕表给她看了眼时间,指针已经差不多指向下午三点,“分头查看进度,然后我把我这边看到的情况汇总到你那儿,不然你打算四十分钟跑一个地方?算上乘车时间的话,大概每个地方停留十到二十分钟,如果你还打算回趟电视台的话,今晚百分之百必须加班。”   “这不合规矩。”沈琼宁看了眼时间也有点焦躁,用力揉了把脸后吐出口气,“台里是要求节目导演每天跟进每组进度的,现在仅有的那个副导演岳骁根本帮不上忙,每天只知道到处横眉竖眼地挑刺添乱,你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折腾,其实作为指导老师来说你每天抽两个小时跟进接受一下采访,说明一下昨天的学生情况就可……嗯?你干什么?”   沈琼宁停下话头,错愕地看着陆远书拿走了她握在掌心里的手机,翻了下电话簿,拨了个电话出去。   “岳副导演?我是陆远书。”陆远书向对话那头平淡地说了一句,对岳骁「沈琼宁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的询问不予作答,看了一眼沈琼宁,向对话那头询问,“今天有组学生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沈导演还在处理,可能赶不上周一的例行节目进度检查,能不能麻烦你代沈导演去看一下乔雪和关馨悦那边的情况?”   “啊?”岳骁在电话那边愣了一下,错愕地回答,“我不会啊?到那边之后要干什么?”   陆远书沉默两秒:“到那边之后自然有跟沈导演交接过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情况,岳副导演过去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实在不行可以再打电话过来问沈导演。”   “可是我只是个副导演?只是从旁协助沈琼宁的,这个事情明明就是她的事……”岳骁话说到一半,陆远书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那你来这个节目组之后都协助她什么了?”陆远书冷淡地问。   岳骁在那边愣了一下:“我……”   “我相信贵台派岳副导演来这个节目组,不是让你见世面,而是让你长些经验的。”在沈琼宁错愕的注视中,陆远书拿着手机的样子看起来认真又严肃,像是在秩序比较混乱的课堂上讲课,正在就学生不妥的地方仔细耐心地一一点明。沈琼宁叹了口气按住脸,觉得已经可以想象电话那边岳骁莫名其妙的神情,陆远书却还在继续,并不在意她的表情。   “有些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如果利人利己的话,不妨做做看。这样起码日后节目播出的时候,你的名字署在副导演的位置上自己也来得理直气壮,更能保证你在下次处于同样的位置上时,比这一次来得更加自由,也更自信。”   他的这番话有点拗口,也不知道岳骁听没听明白,反正最后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真的在电话中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就动身去了两个学生那里。陆远书将电话还给沈琼宁,沈琼宁顿了顿方才接过来,带着些无奈地看着他,慢慢叹了口气。   “岳骁你这么说还没什么大问题,他娇纵了一点,其实人还可以,我知道你识人很准,自己也有自信,但下次别这么冲动了,容易得罪人……你有时候特别冲动又特别天真,像是长不大一样,站在朋友的角度上,我不得不提醒你,能改还是要改,不然棱角太分明,在这个社会上很吃亏的。”   陆远书看着她:“经验之谈?”   “算是吧。”沈琼宁笑笑,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想了想又向陆远书认真地科普了几句,“其实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从来不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今天这样的情况我自己也可以的,我曾经有过六小时极限拍摄的记录,曾经在没有信号的地方40度高温连续工作两天两夜,照样坚持下来了,全组一群男人,我支撑得最久。”   “什么时候?”陆远书突然开口询问。   “也就去年的事。”沈琼宁回答得漫不经心,刚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证明自己有多次极限工作的经验,冷不防又被陆远书握住了手——她怔了怔,转头瞪了陆远书一眼,“陆老师你握习惯了啊?我们目前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你还记得吗?”   “沈琼宁。”陆远书很正式地开口叫她,沈琼宁扬眉,不甘示弱地看回去,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陆远书看了她一会儿,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我知道你很厉害,非常要强,特别能吃苦。”他说话的语气很笃定,一句话就将沈琼宁酝酿的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言壮语都噎了回去,沈琼宁反应了一下,刚想说那你就该相信我的工作能力让我赶快开工啊,却又听见陆远书低声开口。   “但我更知道,人都是会累的。”   沈琼宁顿了几秒:“在这儿下套等着我呢?”   “你这么想也行。”陆远书放开手坐直身,又恢复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抬手摸了下自己脸上的创可贴。这两块创可贴让沈琼宁回忆起了刚刚一片混乱的场面中陆远书挺身而出为她解围的样子,当下便有些默然,再多反驳的话一时都来得迟滞。   “我不否认你的这种强,但是更多时候,其实你承担的这些,是可以与人共同分担的,如果你自己愿意的话。”她陷入暂时的沉默,陆远书却没有见好就收,沈琼宁稍稍皱眉,对他的话觉得不怎么认同,一时又不好找有力反驳的话,还在思索之间,出租车已经将近到了地点,陆远书看着两旁闪现的景色,忽而也慢慢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之前觉得两个人都各自奋斗,没什么不好的,夫妻之间也不该太过干涉彼此的决定或是自由,尊重彼此的工作理念,以及各自的原则坚持。”他如是形容,沈琼宁想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不对,刚想表示赞同,却又觉得不对。   他们的思想保持得这么默契,结果最后还是在各自面对压力时都没有撑过去。   所以感情和婚姻可能都是要讲缘分的,如果情深缘浅,千万别强求。沈琼宁稍稍一哂,对此保持沉默。出租车停下,陆远书打开车门下车,回身又看了她一眼。   “知道以前的看法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如今重新来过,总觉得该做些改变。”他平静地说,向前排的司机递了两段路的车费过去,“送她到电视台。”   出租车随走随停,陆远书下了车司机便立即发动车子,调了个头向电视台驶去。沈琼宁坐在后排,过了一会儿,慢慢呼出口气,仰头闭上眼睛。   有句话说每个要强的女人其实都是没人捧在掌心宠着的人,她对这句话向来不赞同,现在也同样如此。但此时此地,却突然有点明白说这句话的人的逻辑。   那么多觉得你要强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你是不是累了。   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实在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四章 人间欢喜   沈琼宁今天早上到电视台时,剪辑师如同完成了使命般,交接工作后马上倒头就睡,到下午时分神清气爽地出来,见沈琼宁还聚精会神地坐在这里,稍微有点诧异。   “宁姐你在这儿看到现在啊?”剪辑师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沈琼宁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我这一白天看了期节目,打了场架,做了笔录,见了个记者,最后还被主编兜头盖脸地批评了一顿。”她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番自己今天的经历,剪辑师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抓了抓自己睡得鸟窝一样乱七八糟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沈琼宁点点头,把电脑上的一个视频文件点开给她看,“把这段视频卡在能播的边缘最大限度地剪到下期节目里。”   她到电视台之后马上就去找了主编,抱着后者大腿装腔作势地嚎了一阵中午节目组遭遇的混乱经历,思维缜密地帮主编分析了一下这件事的敏感程度、公众接受度与可以预见话题讨论度,又真情实感地挑着英明神武之类的赞美词汇夸了好一通,最后轻描淡写地表示已经有媒体开始介入这件事情,可能不是电视台不播就能压下去的事实。   她这样极尽所能舌灿莲花地说了好一通,收效十分明显,被主编骂了一顿赶出来的同时也拿到了主编的默认许可,回来马不停蹄地就把摄像素材拷贝到电脑上一式两份,一份留给剪辑师,一份直接发给n.w的主编何砚。忙完了这些正好赶上剪辑师晃过来,沈琼宁顺手抓了人过来赶工,两人对着电脑全神贯注地剪了两个小时,完成时眼睛里都是血丝。   拖陆远书和岳骁从旁协助的忙,沈琼宁今天按时完成了所有既定目标,难得在下班的规定时间走出了电视台大门。当时天色还亮着,正好是下班高峰时间。这个城市早晚上下班的时间永远在堵车,一堵能堵上半个钟头,沈琼宁上班比正常白领要早,又许久没在规定时间下班过,一时还不怎么适应这样的拥挤程度,被人贴人车连车的惨烈场面杀了个下马威。   她短暂地权衡了一下,而后果断地放弃挤入搭车狂潮,沿着商业街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她家离电视台不近,不过绕一段路后能避开拥挤的主干道,回去显然要方便些。绕的这段路中间经过一家大超市,沈琼宁途径这里,向前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抬头看了超市的招牌一会儿,推了辆购物车进去。   她还记得承诺给陆远书的冬瓜排骨汤,不知道后者还记不记得。沈琼宁推着购物车低头往前走,摸出手机给陆远书发短信:「你到家了没?开始做饭了吗?」   「没有。」陆远书的短信很快回过来,沈琼宁解锁查看,刚解锁完毕,陆远书的短信马上又来了一条。   「冬瓜排骨汤?」   ……哦,这位先生显然记得比她还清楚。   沈琼宁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地撇了下唇角,直接回了电话过去,穿过一排日用品的区域,在冷鲜区两侧的货架上仔细寻觅。电话很快被接起来,陆远书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尾音难得有点上扬,“你在超市?”   “嗯。”沈琼宁应了一声,俯身看冷藏柜里大大小小的肉类包装,“排骨你一定要吃猪肋排吗?我没看到啊,不知道是不是卖光了……换个种类行吗?”   “什么种类?”陆远书问她。   “羊排?”沈琼宁拎起一盒羊排看了看,觉得长得颇合眼缘,于是直接放进购物车里,态度随意地直接宣布,“好的,那就羊排了。”   “不,羊排适合香煎。”陆远书对沈琼宁的临时起意表示并不赞同,考虑了一下猪肋排可能真的卖完的情况后决定退一步,“羊排也行,那你买香辛料回来煎。”   “香煎我不太会啊,容易煎老。”沈琼宁想了一下羊排的做法,觉得不太情愿,“不要这么挑嘴,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行吗?好的我走出生鲜区了,就这样……”   “那也行。”陆远书在电话那边慢悠悠地说,“把你购物车里的辣酱放回去,我们今晚都吃点退而求其次的。”   “……”沈琼宁低头看了眼购物车,“男人不要这么斤斤计较。我都多久没吃辣了,我无辣不欢,现在不高兴!小心回去我找你打架啊。”   “这个辣又没什么吃头。”陆远书笑了一下,沈琼宁立刻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些——手机质量太优良也不是什么好事,陆远书的这一声轻笑简直像就贴在她耳朵旁边说话,让她迅速地不自在起来。   不过随后她又马上将手机拿近了些,因为陆远书在电话那头说——   “周末空出一天时间,我陪你去吃火锅?那家朝天门重庆火锅,以前你常去,上次碰见你时你还出现在那里,味道应该还喜欢吧。”   “还行吧,那家店的贵宾卡更新换代了,我的卡都不能用了,而且门口迎宾的小帅哥也不见了,物是人非让人心很痛啊……”沈琼宁天马行空地自由发挥,陆远书也不打断她,就在电话那头听着,沈琼宁又说了几句,突然似不经意般问他,“那次之后你还去过吗?”   “没去过了,我不大能吃辣。”陆远书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沈琼宁虽然心里关于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听到陆远书肯定的回答时心里还是短暂地跳了一下,不知道心底泛起的具体是什么滋味。   她大学时便颇为钟爱这家火锅店,隔三差五总要拉着陆远书过来吃上一次。陆远书不能吃辣她是知道的,每每也并不勉强,陆远书在一旁到场随便吃点什么就好,多数时间都是在看她兴致勃勃的大快朵颐。   她走之后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继续当着那里的常客,沈琼宁不想深想,以前还能打定主意心里默念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打算重新开始,心里反而有种别样的感慨与涩意。   一旦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那看他做的什么都觉得是好的,都觉得想要珍惜,大抵世上很多的喜欢都是这样的开口。这样的感觉她已经是第二次,正在心里默默地琢磨总结,而那边陆远书还在继续。   “贵宾卡我的能用,当时迎宾的那个人现在跳槽了,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不准备告诉你。”   “……”这样的画风真是一言难尽,沈琼宁失笑,刚想开口嘲笑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幼稚,冷不防又听见陆远书在那头顿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开口。   “和你在那里遇见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他说,“怕你想去又不想见我,索性自己懂眼色些自觉不在你面前转悠。”   沈琼宁也顿了一会儿,方才笑了笑,低眸莞尔。   “后来你也没从我面前走开啊,你们学校之前要和电视台合作节目你知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是你。”陆远书在电话那头坦诚地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说,“就算节目导演不是你,分内该做的事情我也一样会做好。”   “不过知道是你,高兴又担心。”   “担心什么?”沈琼宁问。   电话这头,球球趴在陆远书的腿上舒服地打着呼噜,陆远书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吵闹喧嚣的综艺节目,陆远书之前没认真看,音量又调的小,并不知道电视里这群一个个形象都快不要的人究竟都在笑些什么。不过受这样的气氛感染,陆远书唇边带着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到柯基身上,摸了摸它柔软的毛。   担心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现在你我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比如每一次交谈中自然流露的陌生与疏离,比如你会不会接这个房子的钥匙,不如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你的身边有没有站着其他人……   好在为时未晚。   于是他对电话那边的沈琼宁又笑了一下,语气笃定地:“不告诉你。”   沈琼宁拿着电话:“……”   我开始觉得这个电话打得很没意义了,沈琼宁面无表情的想,动作上却没有一点要挂断电话的意思。她转了个身想折回生鲜区再看看,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了一声。   “沈导演?”   沈琼宁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地转过身去:“……何主编?”   她顺手把电话挂断放回兜里,和何砚笑着寒暄:“何主编住这附近?”   电话那头的陆远书握着手机:“……”   ——————————————————————————   ☆、第三十五章 旧闻隐情   何砚家的确在这附近,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片喧嚣的商业街里开辟出一块睥睨众生的高档小区,高贵奢华,绝对不辱没何砚n.w主编的名头。沈琼宁听何砚报了小区的名字就笑了,并在何砚回问过来时摇了摇头。   “我不住这边,下班过来买点菜而已。”沈琼宁耸耸肩,看了眼对方手里的速冻产品,“总吃这个对身体不好,何主编有空的话不妨尝试一下自己开火,应该也更合口味。”   “难怪以前都没看到过你……我有空的时间不算多。私人时间就别叫得这么正式了?叫我何砚就行。”何砚看了眼自己的速冻饺子,又看了眼沈琼宁购物车里满满的东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你这么居家,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两个人吃,我和我先生。”沈琼宁不动声色地挽出个浅浅的笑容,何砚看上去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有流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稍稍扬起了眉。   “我以为你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型,没想到……抱歉,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何砚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表达有点词不达意,于是匆匆几笔带过,仍然表现出了良好的绅士风度。沈琼宁倒也不觉得他态度怠慢,只是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我是啊,怎么不是?其实别人都叫我沈哥的,觉得让你一见面就这么叫我好像是占你便宜,才没有刻意提起。”沈琼宁推着购物车信步往前走,何砚慢悠悠地和她并肩向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一对共同来逛超市的年轻夫妇,连距离都因为货架的宽度而被缩减到一个堪堪维持在礼貌线的宽度,沈琼宁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见对方看上去毫不在意,也就没有提及。   正是白领们集中下班的这段时间,超市里人头攒动,推购物车不时要去避让走动的顾客,沈琼宁一路走得不太顺利,磕磕绊绊地去到前台结账,推着车往前左拐后直走,绕过几个放着零食的货架后就是收银台,沈琼宁眼都不眨地放了好几包进去,换来何砚的又一声轻笑。   “一直挺喜欢吃的,为了我的形象考虑,别告诉别人。”   沈琼宁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笑吟吟地弯着眼睛,见对方只是点头答应,又问:“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马上到收银台了,不说我可就走了。”   两个根本不熟的、从今天开始才勉强算作工作伙伴的人,在私人时间突然撞见,本来就是件会让人觉得微微尴尬的事,正常人打个招呼也就那么擦肩而过了,怎么也不会一个还陪着另一个一起逛超市,逻辑上就不太通顺,做起来更觉得别扭。以何砚的短位,不大可能是没注意到这点,沈琼宁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何砚稍稍一顿后,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原本真的只是打算一起聊一会儿的。”何砚惋惜地说,沈琼宁在心里撇撇嘴,对他这样装模作样的客套不以为然,果不其然,这一句说完后何砚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不过这个展开倒是让沈琼宁稍稍一怔。   不是他们有交集的环保组织这件事情。   “中午说的对你很欣赏这句话是真的,又听你说起两年前的事,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保持一颗旺盛的好奇心是很必要的,所以下午回去之后,我就顺手查了一下,「绿毒」是当时轰动一时的事情,资料并不难找。”   何砚看着她,沈琼宁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回去:“嗯,所以?”   “所以想把这个迟到两年的致敬说给你听。”何砚轻声说,“两年前n.w也在跟进这件事,我是此事的负责人,但没你研究得深披露得快,不过最后n.w是「绿毒」事件跟进最紧的媒体,我也是因为负责了这件事情,一年前提了报社的主编。”   沈琼宁怔了一下,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真正地诧异起来。   “上午听见你的名字时就觉得熟悉,不过当时的事件出于对举报人的保护,你的名字一直没有公开见报,我看过最原始的信息,所以觉得熟悉,但没能马上想起,下午回去翻了记录才敢确定。”何砚还在继续,态度与表情都相当诚恳,“两年前我曾经辗转了解到过你的消息,不过联系上电视台的时候你已经被外派出差了——我们都知道这个外派是什么意思。”   流放避风头。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这个词,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站在超市的货架旁边面面相觑,旁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又一个推着购物车的人艰难地穿过重重人群走了过来,经过沈琼宁旁边时目测了一下宽度,觉得让购物车经过的话地方不太够,于是叫了下沈琼宁示意她挪一下位置。沈琼宁回过神来,推着购物车向旁边让了让,抬头又看向何砚,这一眼就没了刚才的笑意与轻松,一抬眼都显得沉静锋利。   “所以呢?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再提这个的意义在哪?”沈琼宁问,理智而冷淡地看着何砚。后者在她这样审视的目光下没有露出半点窘迫或是尴尬的情绪,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而后真诚地开口。   “确实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何砚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她笑笑,“但还是想对你说一声迟来的谢谢与了不起,就像今天你对录节目的学生说的那句话一样,这个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被很多东西左右操纵,但是面对那些真的做了好事的人,总要有人跟她们说一声谢谢,认可她们的行为,告诉她们「你说得对」。”   “即便在这个糟糕的年代,英雄也不是为了埋没而生。”   沈琼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点点头,带上了一个礼貌的笑来。   “那谢谢你。”沈琼宁平静地说,朝他点了点头,而过绕过他往前走,“再见。”   “还有件事。”擦身而过时何砚转过头去看她,压低声音询问,“查这件事的时候跳出来过另一个小新闻,本来比较无足轻重,但因为是同一时期我就关注了一下,结果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和「绿毒」事件同期,有个大学也发生了一件小事,有个资历颇深的老教授抢了自己学生的科研资料署名发表,放在平常也会有人顺路关注一下,不过当时全民都在讨论「绿毒」,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什么水花,事件披露的时候证据完整确凿,老教授受了个校内处分后直接内退,这个学生的科研论文拿了个不小的奖。”   “这个事件里的学生叫陆远书,今天上午介绍时我也听见了他的名字。”在何砚第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沈琼宁就没有再继续前进,背对着何砚站定。何砚看着她利落的马尾,专注得眼都没眨一下。   他问:“沈琼宁,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片刻功夫后,沈琼宁转过身来,眉眼又恢复成噙着些微笑意的样子。何砚稍微愣了一下,而后就看见沈琼宁眼尾稍扬,说话时声音温和又轻快,还带着一点笑意,却莫名让何砚心中一紧。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沈琼宁淡淡地说,“不过原因可能不是你脑海中正在想的那样。”   “而是因为陆远书就是我先生。”   说完这句话后,她扔下在原地有些发呆的何砚,自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何砚没再跟过来,她拎着一手的袋子向车站走去,坐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外面明明暗暗的光束打在脸上,沈琼宁闭着眼睛顿了一会儿,方才把些微的心悸感压了回去。   太久没有人跟她提起这件事情,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放下,一直记在心里也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而今像是心中早已愈合的疤骤然被人揭开,才发现结的痂下面不是新长出来的粉嫩皮肤,依然是血淋淋的伤口。   尤其今天还有了对比。   她之前从未因为这件事而得到过一句赞扬与肯定,而更为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如今报道这件事的记者都已经升职加薪走上人生赢家道路,而她这个最开始的先行者,就像是历史上每一个首次尝试某件事情的先驱者们一样,成了最终集大成者的那个人的经验条,虽死犹荣。   可她还没死呢,不想因为这件事名垂千古或是遗臭万年,也不指望「绿毒」事件中被她所拯救的那些人能念多少她的好,只希望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好这辈子。   可惜最该做好的这件事,偏偏又做不好。   这一刻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沈琼宁无声地吐出口气,下了车低头往家走。到了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进门便愣了一下。   “……爸,妈?”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六章 各不让步   这个家里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刻——陆父陆母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响动时转过头向这边望来。沈琼宁被陆母的视线望见,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杂七杂八的袋子拎了满手,站在那儿的样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好在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陆远书也听到了来自门口处新的响动,很快便从厨房里走出来,接过她满手的袋子:“回来了?洗手吃饭,菜快好了……爸妈从家那边带过来的特产,热一下就能吃,冰箱里放不下,今晚先做了一些。”   “嗯,行,我知道了。”沈琼宁下意识应了一声,陆远书接过袋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沈琼宁眨了眨眼,感觉一时有些滞涩住的思路终于开始活络起来。她连忙换了鞋进屋,洗完手后进厨房切了盘水果端到客厅,朝陆父陆母笑得明丽又甜美。   “之前就听远书说了妈要来,没想到爸也一起过来了……怎么之前都没跟我和远书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去接你们啊。”   她见了陆父陆母后也就恍然想起来陆远书提到过的事情,只不过之前他说是陆母要过来,没想到是夫妻俩一起来儿子儿媳家小住。沈琼宁刚才借着切水果的功夫和陆远书简短地交流了一下情报,发现两个人都没收到过老两口今天过来的信息,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杀了个下马威。   “大概是刚跟你挂电话后没过几分钟的事。”陆远书做了个回忆的表情,脸色看上去有些微妙,“我以为……总之打开门才发现是爸妈拖着行李站在门口。”   这样的经历听上去有点刺激,沈琼宁也没时间去管陆远书话里轻微的停顿,三下五除二切好水果就装盘端了出去。她朝陆父陆母笑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准确的说,事情其实比她想得要乐观很多——老两口这次是一起过来的,多了个脾气温和好说话的陆父,对她来说,实在算是件好事。   她一直都对陆母有点犯怵。   陆母虽然身体情况一直不容乐观,但能以这样的病体支撑过陆远书的少年青年时期,在他结婚后才开始显出颓态,全凭一腔惊人的毅力,骨子里是极其要强的性格。陆家是书香门第,陆父为人向来温和,陆远书性格中坚持与执拗的部分多来自于陆母,他们定居在不同的城市,沈琼宁没见过陆母几面,但有些事情的明确并不需要太多接触。   陆母不大喜欢她,沈琼宁心头雪亮一片。   她从看到过陆母第一次见她时,经过仔细的询问后,有些意外的眼神中就知晓这点,说是不大喜欢,倒也没拦着他们自由恋爱步入婚姻殿堂,只是不算热络,他们离陆母住得远,平常也没什么影响。沈琼宁早些时候为人处世向来仗着天分高目空一切,为人处世并不十分妥帖,但即使今日成熟许多改头换面的沈琼宁站在陆母面前,依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原因无它,全在于她一直知道陆母为什么不大喜欢她,但这简直是从灵魂本质上的不喜,根本没留给沈琼宁什么改正磨合的余地,纵使如今她从法律上其实已经跟陆远书没什么关系,这样类似于自知理亏的情绪,沈琼宁在心头仔细琢磨,还是干脆利落地承认的确至今还有。   那就这样吧,沈琼宁在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不管她和陆远书的关系今后如何展开,好在现在只要尽量扮好一个孝顺的媳妇就行。   逃避问题不是她的性格,然而成为陆母喜欢的那种乖巧温顺的贤妻良母类型——   她沈琼宁实在是天生没长那种软糯讨喜的细胞。   “你们工作都忙,我们特意挑了个工作日过来,就是不想麻烦你们。”陆父的脾气好,地自家儿媳心里也没什么想法,有问有答,笑呵呵地回了沈琼宁的问话。沈琼宁稍稍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牙签叉了两块切好的盐水菠萝分别递给陆父陆母,陆母从她手上接过菠萝,总算也朝她露出个笑模样来。   “宁宁啊。”陆母客客气气地接过来,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多少带着些许感慨,“你好像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得有两年多没见过你了,远书每次回家时都说你工作忙,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陆母说这话时语气温和平缓,话题起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子就绕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小问题上。沈琼宁打了个激灵,顿时严阵以待起来,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   “啊……嗯,我知道了妈。”   她一边老老实实地点头应着,一边视线下意识地瞟向陆远书的方向。果然离婚的消息他是谁也没告诉,显然之前从未觉得两人真的已经彻底没戏。对这种做法她不置可否,当时可能心里还有点小高兴,现如今才发觉出其中微妙之处的种种麻烦来。   她要还是为人媳妇的身份,两年多没回家看过公婆……沈琼宁换位思考,站在陆母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够过分的。   但事实永远比看上去来得复杂,陆远书端着菜出来时正好听见这句,微皱了下眉后走过来,把热好的菜放在茶几上,打断她们之间有点尴尬的对话。   “妈,宁宁这两年被电视台外派出去做节目,特别辛苦,逢年过节更是要留守原地拍摄素材,伯父伯母那边她也没能得空回去过……现在这不是回来了么。”他不轻不重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话里话外明显有不想再多谈的意思。知子莫若母,陆母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从善如流地沉默下来,由着他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沈琼宁在心里松了口气,陆远书起身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明显抱歉的意思,她似不经意般转过头去,装作没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这种信息。   这个家原本厨房里有张餐桌,不过桌子不大,两个人坐空间很充裕,四个人就显得太过拥挤,加上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多,摆了许多个小盘,餐桌上放不下,晚餐地点就转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沈琼宁和陆远书坐在一边沙发上,另一边坐着陆父陆母,陆母矮身去夹了一筷子菜,看了他们厨房的小餐桌一眼,摇了摇头。   “结婚时你们就用的这张桌子,现在还用这个,倒是挺念旧的。”她如是评价,陆远书闷头吃饭,对母亲的唠叨呈现出听之任之态度,沈琼宁却不能有样学样,只好看着陆母作认真聆听状,不时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得颇有收获心得。   没成想陆母说着说着,话题的走向自然而然地就拐到了另一个展开:“这么小的桌子,平常你们家里来个客人要用个便饭时怎么办,客人不算的话,以后有了孩子呢?孩子越长越大,总归是要给孩子留个地方的。”   陆远书和沈琼宁扒饭的动作几乎同时一僵,从饭碗中抬起头,缓缓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一句话。   大事不妙,这是又来催孩子了。   这一次无论是陆远书的脸色还是沈琼宁的干笑都无济于事,陆母提点了一句,见两人都木头般没有反应,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老了,摸不清年轻人的想法,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陆母叹着气,放下碗,认认真真地劝他们,“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玩够,还想过两人世界吗?人不能还停留在旧的阶段里出不来,你们俩看看自己,都是马上就要三十而立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新的阶段,不该开始准备迎接新的使命了吗?”   沈琼宁叹了口气,默默放下筷子。   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妈。”陆远书拧眉,不赞同地顶了一句,“现在的确还没到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事业都还在起步期,生了孩子抚养也吃力,为了孩子能受更良好的教育,再等等是值得的。”   “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了解你们这一代,只想着谈谈情说说爱,永远当受宠的那个,不愿生孩子,不愿迎接下一代,也不愿意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陆母眉头一皱,她从来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语气还是相当温和,却不妨碍言辞间条理清楚分明,“远书,我们家都是教书的,你工作会因为孩子有什么影响,我怎么不知道。”   教师这个行业,尤其是男教师,的确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影响。陆远书一时语塞,陆母又转向沈琼宁,这次转变为语重心长地劝:“宁宁,我知道你现在处在打拼事业的好时候,妈也不是逼你们一定马山要孩子,只是到了这个年龄,总要开始考虑这些,远书心疼你,愿意为你受些委屈,但你不能……”   “妈!”陆远书骤然提高声音打断陆母的话,陆母皱着眉瞪他一眼,沈琼宁却已经低头笑了一下。   “谁为谁受委屈?”沈琼宁问,声音有些发紧,“妈,你是觉得——我对你们家,对陆远书的意义,就是放弃一切,安心待在家里给他生个孩子,然后相夫教子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七章 人心易变   沈琼宁这句话一出来,客厅里的气氛顿时一滞。   从这个话题开始时陆父就没插过话,明显是对这个话题觉得不太该干涉,但又拗不过陆母,于是选择全程默不作声。但说是没什么立场,心里对陆母的话总还是带着些赞同,眼下见沈琼宁反应这么激烈,一时也有点愕然。好在还记得自己应该缓和一下气氛,在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   “孩子们有自己的打算,别跟着瞎搀和,赶紧吃饭吧,不然该凉了。”他轻声劝了陆母一句,探身打算盛碗汤喝。沈琼宁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俯身拿过离自己较近的汤勺,仔细地舀了汤递给陆父。   “有点烫,爸你小心点。”   “诶,宁宁你吃你自己的。”陆父笑呵呵地朝她道了谢,气氛趋向于粉饰太平的热络,沈琼宁重新拿起碗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时机械地咀嚼,她和陆母都没有再交谈过,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多少显得压抑。饭后沈琼宁收拾碗筷进厨房忙碌,关了水龙头时客厅里零星言语飘进耳朵里。   “远书,宁宁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不管管……”   陆母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隔了几秒,陆远书的声音才跟了过来。   他说:“妈,这个事儿你别管。”   沈琼宁面无表情地重新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里背靠着冰箱站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和陆远书现在要是有了孩子,生下来都落不上户口。本来是照顾着陆母的病体,来陪陆远书演一场戏,到头来这场戏究竟演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真的注意,反倒是弄得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很多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枷锁如今好像又重新追着套了过来,讽刺的是,这次还是自己一鼓作气迎难而上,一拍胸脯就踏了进来。   就在刚刚还没进家门时,她和陆远书之间还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亲昵,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无需多劝,只需摆一个现实出来,足够让她回忆起当初种种被逼至极限的无奈。多少浓情蜜意,迟早被柴米油盐搅和成苦不堪言。   存在即合理,她和陆远书从夫妻走到前夫妻这一步,绝不是偶然的事情。   晚上她和陆远书再次相对而眠,熄了灯好一会儿,听着对方的呼吸就知道彼此都没有睡意。遮光窗帘被拉上,阻绝了外面隐约白亮的清辉,一片黑沉中,陆远书率先开口,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沈琼宁睁着眼睛,仿佛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他隐约的倦意。   “对不起。”陆远书低声说,“委屈你了。”   “我妈如果还提这个话题……我来应对。”   “说我之前没想到这点,然后现在过来埋怨你,那是我无理取闹。”沈琼宁摇摇头,意识到陆远书看不见后又说,“就这样吧,也不会太长时间。”   “好歹也夫妻一场不是,就算是普通朋友遇了难事,能帮我也尽量帮。”   她说这话时觉得自己慷慨激昂,简直洒脱又悲壮,没成想陆远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她:“普通朋友的这种忙你也帮?”   “这种?”沈琼宁先是有点莫名其妙,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普通朋友不找我帮这种忙吧?不过关系特别好的话说不定也可以跟我商量商量。”   好歹我有过经验,可以帮着想想办法。沈琼宁在心里补齐了后半句,觉得没必要特意说明,陆远书闭着眼睛,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晚上时分电话里传来的何砚声音不期然出现在脑海里,让他一瞬间如鲠在喉。   但他向来不是蛮不讲理莫名其妙猜疑的人,以前不屑于此,现在连这种资格都没有。陆远书没有接话,沈琼宁自己放空了一会儿,觉得终于培养出了一点睡意,正有点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陆远书短暂地说了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迟钝的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万一我碍了你的事,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你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我……”   他说完我字又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措辞,组织着组织着就没了下文。   这人说什么呢?沈琼宁勉强打起精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往下继续补充的打算,于是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压了压被角,陷入沉沉的梦里。   他们各怀心思地将这个话题避开不谈,老两口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个家三室一厅,买下时一间便被两人改成了书房,陆父陆母住在客房,平常白天出去溜溜弯散散心,沈琼宁和陆远书出门上班,产生的交集不多,但足够让人觉得压抑。沈琼宁蹲在拍摄场地看着温筝讲课,忽而没来由轻轻叹了口气。   陆父陆母已经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彼此小心翼翼地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礼貌又疏离,陆父陆母心里压着催下一代的事,陆远书沈琼宁假扮夫妻更是心里有鬼,心里都压着事,难免越过越累,每每交谈客气,不如融洽邻里。   与此同时,《第一步》这个节目录制也差不多到了后半段,最早开始工作的乔雪已经正式转正,其他人差不多也快到了实习期的中后段。自开播收视率的小惊喜以来,这档节目的收视率一直保持着一个比较乐观的增长曲线,最近几期稳定在破2,算是到了一个热门节目该有的收视水平,在同类型节目里更是一骑绝尘。   对于这档没有任何明星加盟的纯草根真人秀来说,这是一个让人非常喜出望外的成绩,已经足以在每个主创的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制片人江烨跻身台里新一代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都被人兴致勃勃地拉着大谈新节目构想请他评判,台里已经确定了第二季的制作计划,关于新的节目模式与改进之处都还在商讨;节目播放之前临时撤资的投资方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听说私下里指天誓日地立下目标要把第二季的冠名权争取过来。   而对于她自己,同样有着好的影响,起码两年前「绿毒」事件给她带来的打压效果已经微乎其微,开始时还曾过来挑衅过她的萧曼如今基本已经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不得已见了也都是退避三舍的态度,远没有那时的嚣张气焰,更别提当初说的要把她挖过来当助理的事情。她仿佛间又是那个在台里万众瞩目的新锐导演,来来去去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羡煞旁人。   甚至现在连回家的方向地点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了,她和陆远书依然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和陆父陆母谈论的话题依然带着浓重的居家烟火气,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日子过得和以前别无二致,偶尔也会觉得继续维持这样看上去风平浪静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但生活不是一滩吹皱了可以重归于风平浪静的春水,经历过的事情,总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踪迹,譬如她,譬如陆远书,譬如……   温筝。   对《第一步》这个节目,沈琼宁对待得也算是尽心尽力。但五个学生,五个录制地点,有时候难免无法面面俱到。节目组把拍摄主线放在了温筝的成长与蜕变身上,因为她身上的转变是可以遇见的最明显最积极向上,也因为她像是每一个不那么优秀但依然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年轻人那样,努力又乐观,让人看了她总觉得自己也会是这般振奋的模样。   在节目中期的时候,温筝已经从上公开课都会结巴的状态变为在镜头中可以侃侃而谈,她的转变明显而励志,人气一路走高,在当时已经是众多网友交口称赞的对象,平常出个门偶尔也会被路人认出来陷入包围,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络红人。这个姑娘在镜头下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开朗,但也在摄像机的包围下和公众的吹捧下,有点迷失在这样的鲜花和掌声里。   她惯来羞涩,几乎从来不找沈琼宁或是陆远书谈心,学校这个地方远比关馨悦所在的公司和项荣所在的娱乐圈边缘来得简单许多,是以虽然发觉了温筝在镜头前的妆容越来越精致,节目组本身却并没有察觉出太大的不对。   直到新一期节目播出,拍摄几人的vcr中有回顾最开始几期镜头的片段,其他四人都在社交平台上大方黑起了当时还傻里傻气的自己,而只有温筝,在新一个周一来到的时候,向学校借了间空教室,约了沈琼宁见面。   “沈导演。”她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跟您谈谈。”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八章 困则思变   被约到这里见面的沈琼宁多少有点愕然,进了门还来没得及问温筝究竟找她私下面谈是为了什么事情,一打眼看见温筝的眼睛,稍稍愣了一下,有些了然地扬起了眉,后面的话顿时也就都咽了回去。   心气这个东西,从眼神里是能看出来的。原先温筝看她的视线里多数时候是不自觉的游移与下意识的依赖,而现在,这双眼睛里多了不卑不亢,多了自信底气,更多了不知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与跃跃欲试。   然而又有什么是值得被现在的温筝翻出来说的?沈琼宁稍稍扬眉,回身关上门,在温筝对面坐下,舒适地双腿交叠而坐,双手撑着下颌抵在桌面,看着温筝做了个微笑的表情:“找我有事?”   “……嗯。”沈琼宁这样的动作,多少让温筝稍稍怔了一下。这个节目已经录制了两个来月,沈琼宁强势烈性的脾气也算是深入人心,纵然她如今对自己也算颇有自信,面对沈琼宁时依然会下意识收敛气焰,凭白多出三分让步来。不过很快温筝自己也觉出这样的不对来,挺了挺胸以壮士气,同样露出了一抹笑意,看上去礼貌又寸步不让。   “沈导演。”她说,眉宇间带着些许无从掩饰的不快,“昨天的节目播出之后,有些粉丝在我那里留言,说没想到我之前是那个样子,有点对我失望,表示要粉转路人了,这样的消息我开始没有在意,结果一晚上收了将近上百条,这个情况就引起了我的重视,我也去看了一下,确实播出的画面不利于巩固人气,虽然不知道电视台是怎么想的,但是……”   温筝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带了几分积聚起来的场面式客气,说话的语气也更加委婉:“既然节目已经播出了,为了人气培养和节目效果考虑,我觉得总应该采取点补救措施?”   这样似曾相识的客套官腔听得沈琼宁有些想笑,仿佛是正面对上习惯了思想教育课的有关部门领导,然而想到对面坐着的人的实际身份,她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们在校门口初次见面时温筝的样子还在她的心里记着,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姑娘已经进化成了这般样子。沈琼宁扯了扯唇角,觉得世事颇有些讽刺,然而最终也只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慢悠悠地问:“那你想节目组怎么补救?那些镜头不是你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都快过去三个月,《第一步》的节目都已经快要录制结束了,沈导演和节目组也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呀——就像是那部台里年年假期播的电视剧,里面的演员每每想要转型,回播一遍当年的这部剧就又被一夜打回解放前,这样可不行。”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温筝的回答顿时显得轻快起来,结尾甚至还用了个凑趣的句子,侃侃而谈游刃有余,显然这个问题属于事先准备好的参考资料范围之内。沈琼宁撑着头听她一句句有条不紊地陈述完,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所以呢?你打算让节目组怎么做?”   “这个……”温筝稍稍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沈琼宁的脸色,似乎想从她始终微笑的脸上找出点什么别的真实表情出来,无果后眼神游移了一下,不自然地看了眼四周又看回沈琼宁身上,顿了顿,开门见山地回答。   “我算了一下,还剩下的节目也就只有两期了,所以希望沈导演和节目组能……将我的部分,时间稍微延长那么一点。”   沈琼宁恍然地哦了一声,总算是听温筝讲出了这次谈话的意思。   前面的所有都是铺垫,绕了不知多少个弯,这姑娘终于把自己真实的意思说了出来。延长时间,增加戏份,说直白些,这是温筝不满自己在节目中的所占份额,想要再多一些节目时长份额,自己主动来抢曝光度了。   《第一步》这个节目,每期一个半小时,到现在为止播出了十期,由于拍摄地点是五个不同的场地,五个学生的节目时长份额一直也都不尽相同,每期都会根据上期的观众反应和这期的剧情份量来对时长份额进行微调。最为平均的大概是第一期五个学生初次露面各自铺展的时候,最不平均的一次出现在封挚和小摊贩产生冲突的那期上,他一个人占了一半时长。   每期的时长分配都是经过严格推敲与讨论的,至今收获的效果也都非常值得肯定,比如唯一一期封挚做了主角的那次,无论是收视率还是话题讨论度都是节目播出至今的热度峰值。这样的调配符合节目组需要,台里也十分满意,唯一会颇有微词的大概就是这几个学生,自己的镜头少了总会心中不快,沈琼宁对此早有准备,也做好了要和他们谈心劝慰的打算。   但聪慧明白如沈琼宁也没能想到,节目播出至今唯一一个来找她要求增加戏份的学生,居然是温筝,这个她们节目组作为主线来进行录制跟拍的姑娘,每期的份额都要被最优先考虑的受益者。   她多少有点觉得匪夷所思,是以看向温筝的时候,眼神中都带着些许毫不掩饰的惊讶:“你的戏份是五个人里最多的一个,我和陆远书老师最常待在你这里的原因也是这个,我们的存在为你多带来了一台摄像机,温筝,我以为你自己对这个心里有数?”   “我知道这个,谢谢沈导演一直以来的照顾。”温筝有些急切地回答,被沈琼宁如此讶异的眼神看着,她的脸上也开始隐隐烧起来,仿佛是被一直尊敬着的人冠以失望的眼神,她的话也开始有些不太流畅,“沈导演,我、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最近有个品牌来找我代言了!我觉得、觉得应该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沈琼宁愣了一下,打断温筝的话,“代言?”   “嗯,是啊,一家学生补脑营养品牌,不太出名,但我尝过了,挺好喝的……他们找我时说因为我的荧屏形象比较符合他们产品的市场定位,所以想找我代言。”提到这件事,温筝的眼中仿佛顿时被兴奋与希望点亮了一般,看上去显得异常兴致勃勃,“也算是签合同在即了,我虽然没有经济公司,但也想着是不是应该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良好正面形象……”   “恕我还是得打断一下。”沈琼宁稍稍拧着眉,面色严肃地问,“找你的是哪家品牌?说句实话,无论是从节目组还是从私人角度来说,温筝,我都不建议你现在开始接代言。”   “……明脑液。”温筝愣了一下,因为被沈琼宁断然否决,她脸上的兴奋与欣喜慢慢褪去,呈现出一种不太好看的面色来,“为什么?节目组还规定了录制期间不能接代言吗?我查过相关法律了,我现在也是个自有的个体,有权利决定自己代言与否!”   “不是这个问题。”沈琼宁看着她紧抿的唇,一时间错愕与意外交织,一时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有些机械地按着心里的想法,把该说的话逐条给她罗列出来,“第一,这个品牌我没有听说过,如果你以后打算继续往这方面发展的话,这个起点有点过低;第二,你现在还在录节目期间,如果半个月之内这家公司把你的代言公布出来,有靠节目炒作的嫌疑。”   “第三……”沈琼宁顿了顿,看着温筝皱着眉一副不太认同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出口的话语却依然冷静,“你现在的身份资历,还支撑不起你做代言的这件事情。”   温筝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导演,我以前叫你一声宁姐的,天真的以为你还挺喜欢我。”良久之后,温筝站起身,神色看上去还算平静,眼中掩饰不住的愤怒与不甘心却还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盼着我点好?!”她这句话几乎是以呐喊的方式叫了出来,蓦然推开凳子走了出去,踢踢踏踏一路发出巨大声响,关门的力度似要震起门框上的一层灰来。   沈琼宁看着她摔门出去,一时竟觉得无话可说。   她没话说,过了几十秒,有人的声音却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门关紧了,刚才这段我没拍到啊……”温筝的跟拍摄像师王镀叹了口气,从门外没精打采地晃了进来,“这段不能剪进下期节目啊沈哥,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厚望,晚饭不吃以谢天下。”   “拍什么拍,看节目导演对参与录制的学生无可奈何的吃瘪现状?”沈琼宁苦笑一声,双臂环胸看向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闪动的树叶,王镀在温筝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摄像机举在眼前,透过镜头看着外面。   “不是节目导演视角。”他平淡地说,“是看一个面对着叛逆期不听话的女儿无可奈何的母亲。”   沈琼宁闻言动作稍稍一顿,转过头时终于连脸上的笑意也挂不住。   “我自问对这个节目,对他们几个都算尽心尽力。”她神色间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开口时询问的语气也显得有点自我调侃,“结果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些个不省心的孩子啊?”   “这谁说得准呢。”王镀想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回答,“像是自从拍了《第一步》这个节目,我是身价涨了工资也涨了,工作还这么轻松,但每天还是过得不开心啊。”   “小镀子你这种整天没精打采的人,怎么着才能开心啊?”沈琼宁失笑,放下环胸的胳膊,换了个更舒服也更不拘小节的动作,大大咧咧向前探身,敲了敲王镀面前的桌子笑着问他。王镀呃了一会儿,诚实地答。   “想吃火锅了,”他说,想了想又充满期待地补充,“沈哥请客最好。”   “请就请。”沈琼宁低头莞尔,随后抬起头来。   “告诉一声他们三个……”   “朝天门重庆火锅,今晚沈哥请客。”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三十九章 风雨在前   “对不住啊对不住,哥们我来晚了!乔雪那小丫头又加班,我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一边咽口水一边拍,勤勤恳恳地拍完她写好了一份材料,结果这小姑奶奶一撸袖子看上去竟然有继续奋战的意思,吓得我就差抱着她的大腿跪求她赶紧下班了,我也好来吃饭啊,你们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下了班打扮的美美的去享受生活多好,和办公桌来什么约会啊……”   在他们约好的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之后,最后一个抵达火锅城的萧鹤终于从包厢门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高高兴兴地推门抬头看,一打眼正好和坐在正对门方向的沈琼宁打了个照面,顿时就反应奇快地来了个立正敬礼,又不去掩盖脸上满满的笑意,兴致勃勃地堵在门口耍宝逗闷子。   “沈哥!沈导演!承蒙您如今飞黄腾达也对昔日的老部下不离不弃啊!”萧鹤全程棒读,在其他三人的忍俊不禁中朝沈琼宁搔首弄姿地强行抛媚眼,以夸张的语气开始重操旧业,眼都不眨地干回实力沈吹的老本行,“昔日沈哥带我飞,今日沈哥放光辉,火锅店里又重聚,纵情干杯对瓶吹!”   “敢和我拼酒量,想竖着进去横着走啊?”在包厢里骤然爆发出的大笑声中,沈琼宁豪气干云地拍着桌子笑骂,“别耍宝了,滚进来!”   “竟敢妄图与沈哥相提并论,萧鹤你好大的胆子!拖出去买单!”庄筹笑眯眯地浑水摸鱼暗搓搓起哄,迎来呼应者众。萧鹤对其大咧咧地竖了个中指,继续堵在门口转悠,视线滴溜溜扫过席间众人,一时间粗线条如他居然也生出些感慨。   “咱哥几个是不是有几个月没这么齐的聚过了?”他抹了把脸感慨的问,“虽说做的是同一档节目吧,平常工作时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也见不着面,双休日你们也不常出来……别人还好,沈哥你最过分!这两个月除了工作时见你过来巡视一圈其余时候根本就见不着你人影!”   我周末在家跟前公婆赔笑脸呢,哪有时间出来耍啊。沈琼宁有苦难言,摆出一脸沧桑的凝重表情,夹起一片刚涮好的毛肚咀嚼,表示自己不想多言,那边萧鹤却福至心灵,左右看了一圈后露出一脸「我懂得」的微妙表情。   “哦——我知道沈哥最近脱离我们干什么去了。”他作恍然大悟状一指沈琼宁,满脸的痛心疾首,“沈哥快说!你是不是脱团了?!和谁脱团啊,陆老师吗?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最近几回我见到你时总能同时看见他,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你们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变连体婴了啊,是不是谈恋爱都这个画风……”   他一开始说便根本停不下来,觉得自己实在聪明机智,边说还在视线范围内像模像样地扫视了一圈:“今天他没来吧?沈哥你舍得和你相好的分开了?还是你们是想玩什么小别胜新婚的情调……哦等等,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几人纷纷对着他摆出一副「你迟早要完」的表情,萧鹤不明就里,茫然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冷不防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吓得他顿时往前一个踉跄。   “不好意思。”陆远书在他身后说,“麻烦让一下。”   沈琼宁轻咳两声,做事不关己状扭头看风景,萧鹤灰溜溜地从门口让开,缩手缩脚地在易锋旁边坐下,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易锋看着觉得好笑,捅了捅萧鹤朝他挤眉弄眼。   “刚才都说了让你不要站在门口挡路。”易锋老神在在地说,愉快地下结论,“你看,你胖到别人了吧?”   “……”萧鹤憋屈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没心没肺地跟着大家一起笑得挺开心,丝毫没有大家其实是在笑他的意识。搓了搓手看向落座到沈琼宁旁边的陆远书,“那个……陆老师咱们都认识了哈,不过沈哥都把你领过来了,那……嗯,正式介绍一下?”   陆远书正低头安静地吃着东西,听到这句话稍稍一怔,连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沈琼宁头也不抬地涮着手里的牛肉丸,笑眯眯地接话:“这是陆远书陆老师,今晚正好我们都从温筝那边过来,借了他的会员卡过来蹭饭,也顺便让他蹭一顿,怎么了吗?”   “啊?”得到的回答和预期不符,萧鹤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挠了挠脸,“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不过陆老师不是你前夫吗,我以为沈哥你把他带过来和我们聚一聚是打算把他重新扶正了?原来我想多了吗——嗷!唔……”   在他旁边坐着的易锋适时给了他一胳膊肘,萧鹤吃痛,郁闷又茫然地揉着自己的胃,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又一时心直口快说错了话,顿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两个当事人的反应。却见两个当事人都是一副八方不动的稳妥样子,该干嘛干嘛,似乎根本没听见萧鹤捅破的一层窗户纸。萧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暗自有些纳闷。   原来这是还在勾搭中没说破呢啊?他在心里啧啧感叹了两句,不太敢深挖沈琼宁的八卦,于是痛苦地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沈哥这样的铁血男儿,谈起恋爱来也一样磨叽啊。   没了萧鹤心直口快乱说话,剩下的几个人调动气氛起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本身又是一个以沈琼宁为核心的牢固小圈子,让气氛越来越热烈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连陆远书三五不时也会插句话进去。席间不时说到些有趣的事情,几人都咧着嘴开怀大笑,无暇顾及旁人,沈琼宁稍稍靠近陆远书一点,压低了声音解释一句。   “这家老板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见我一个人来肯定要问,我不好折了你的面子,就带你一起过来了,耽误了你其他事情的话不好意思。”   “没有,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不好跟爸妈解释原因。”陆远书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又慢慢回答,“我知道。”   我都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啊?沈琼宁撇撇嘴,对这种装逼的回答方式很不以为然,不过再掰扯下去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沈琼宁不欲继续,换了个话题问:“刚才去那边桌打过招呼了?”   「那边桌」说得是陆远书大学老师那边的一桌,现在的这个时间也快到了大学开学的时候,几个校领导和各学院的数个院领导在一处小聚,居然也选了这里。他们晚上下班过来时正好迎面碰见沈琼宁的系主任从洗手间出来,沈琼宁大吃一惊,好在陆远书如今和他也是同僚,两人交谈了一下,系主任朝沈琼宁笑笑,便自行回去了。   然而知道了对方存在之后,不过去看看就不太好了,陆远书安顿好后就过去了一下,萧鹤进来时他也从那边刚回来,沈琼宁有此一问也在情理之中。然而陆远书闻言放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出口的话就让她有点意外了。   “我帮你的歉意和原因转告过去了,连老师说知道你这边在请同事吃饭,让你不用管他们,安心吃你的,不过见了你挺高兴的,你这边散了之后可以和我一起过去那边续摊。”   连老师就是沈琼宁的系主任,看这样子是还想和她好好叙叙旧。这事是免不了了,而且也不能真这边吃完了再过去,万一让老师们等了呢?沈琼宁应了一声,也没太大心理负担,只是招呼其他几人加快速度:“想吃什么现在赶紧点啊,我一会儿还有半个饭局,就刚才那桌……吃什么点了我好买单。”   “差不多也饱了,沈哥想去随时拎包去就行……”几人和她都足够熟稔,也不跟她客气,说是饱了那就真的已经差不多。沈琼宁点点头,几人坐着歇了一会儿,最后又谈了几句近况,沈琼宁从包里摸出化妆品,当着几个大老爷们的面简单上了个妆,几个单身狗稀奇地看着,纷纷表示化妆技术简直无比神奇。   “简直像做了个拉皮啊,顺便还拍了个黄瓜?”萧鹤惊叹地总结,被众人鄙视之。   过了今天,明天照样还是众人各自上班的一个工作日,几个人都在做同一个节目,一谈起来自然避不开这个话题。王镀随口分享了今天温筝的转变,没想到除了沈琼宁,其余几人都咂咂嘴,一副可以预料的表情。   “你们都觉得不大意外?”温筝的改变本来她不觉得什么,但看几人的表情和反应,沈琼宁反而有点惊讶。   “不是不意外她,是他们中的哪个人转变了我都不觉得意外。”庄筹摸了摸下巴,耸耸肩总结,“一夜爆红啊,这可是一夜爆红,沈哥,我们这些幕后人员可能不大理解,但当名利粉黑一起涌过来的时候,人会变成什么样,都不令人意外的。”   “成年人尚且无法把持,更勿论几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半大孩子。花大价钱炒作自己上新闻搏关注度的明星一抓一大把,她要是想把自己分进这个类别里,想要多一点版面简直已经是最初级最正常的手段了。”   “不过沈哥,你还是要当心。”易锋接过庄筹的话头,理智地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营养品公司,找一个未来发展性非常渺茫的应届毕业生,一个小老师代言,整件事都看起来非常不合理,我觉得沈哥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这个公司就是为了用我们节目搏关注度,想请的代言不是温筝,是《第一步》。”   “我们节目还有两期就结束了,它要是真这么想的话,就也是时候有所行动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章 终须一别   易锋这话说得不可谓不中肯,沈琼宁点点头示意赞同他的言论,脸色也变得稍微有点凝重。她们这些做节目的,和媒体的距离不近不远,虽说本质上是两个体系,但接触实在不可谓不多,彼此间惯用什么招数手段,各自心里都很清楚。   而挑在这个时候找上温筝的名不见经传小公司,打的什么主意简直一目了然。艺人上了档收视不错的节目后身价暴涨的案例屡见不鲜,总归算是双赢,电视台这边向来乐见其成。但温筝显然并不在此范畴之内,如果让她接下了这个代言并大肆宣传,最好的情况是利用节目人气炒作,往坏了想简直一切皆有可能。   好在如今一切都还仅仅是猜测,没有真的发生,她们现在做好万全准备,只希望平平安安地播完最后两期,让这个制作组善始善终,她们这些人也好重新开始新的征程。   《第一步》这个节目的第二季注定不会再次交到她手里,虽说平常的大热综艺基本上第二季都会力求原班制作人马接手,以保持节目质量,但当时这个节目诞生之初,并没有被赋予什么过高的希望,交到她手上安抚人心的意味更多些,而在节目播出后初显潜力时她又和台里吵了一架,赶走了莫名其妙要塞进来的导演组,到底只是权衡之计,不能算她大获全胜。   现在要把第二季交出去这个结果,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她自然也不会抱着什么无谓的希望,虽然觉得遗憾,但也不至于影响心情。倒是这几个人的去留……沈琼宁咂咂嘴,率先起了个话头:“这个节目也就小半个月的事了,之后你们去哪个制作组,有意向了没?”   “跟着沈哥有肉吃啊!沈哥你要做什么新节目,我们跟着不就行了……”萧鹤头埋在碟里一溜烟的接话,而后一秒都不耽误,重新埋首于汤锅内苦战,其他人却不如他这么心思简单,很快便品出了点其他味道,庄筹琢磨了一下沈琼宁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她。   “沈哥你接下来是打算做什么节目啊?”他有点错愕地问,“听这意思怎么好像不打算带着我们一起了?”   他,易锋,萧鹤,王镀,两个摄影,一个记者,一个灯光兼后期,加上沈琼宁这个编剧兼导演,差不多正好是一档节目的核心配置。一般来说每个节目导演都有她自己用的最顺手的一个幕后团队,经过了或长或短的磨合期,最了解她的意思,工作起来也最有效率,一般是一个固定的人员配置,轻易不会变动。   他们四个无疑就是沈琼宁御用的团队,从合作至今将近四年时间,一直没拆过伙,跟着沈琼宁风光过也落魄过,一路走到现在,谈默契显然不在话下。眼下被庄筹点明这个意思,其他人也都先后抬起头来看着沈琼宁,沈琼宁面对四双带着惊讶和困惑的眼睛,顿了顿才笑着摊手。   “我最近应该不会马上接一档新节目了。”她想了想,严谨地说,“这个时间我不确定是多久,可能是下个月,也可能很长时间……你们的能力也都是台里面排得上号的,自己心里都有数吧,我当年把你们一个个挖到麾下费了多大功夫。每个节目组都欢迎你们过去,台里肯定不会让你们像我一样闲着的,所以问问你们近期的打算。”   “哦哦这样……”四人了然,纷纷点头表示沈琼宁的这种选择可以理解,毕竟这档节目录制到现在,沈琼宁各种地方的忍耐和委曲求全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是明白的,沈琼宁做节目做得并不真正高兴。所以她现在说的想要休息一下的想法也没人质疑,反而是纷纷发声支援,认为她的确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那我们就听台里安排呗……让去哪儿去哪儿。”易锋喝完杯里的最后一点扎啤,抹了把嘴笑着搭了下旁边萧鹤的肩,“幕后人员都是一块砖啊,哪里需要哪里搬!不过搬到哪儿去我们都记得自己是谁的人,沈哥什么时候想开始继续操刀节目了,一声令下,我们马上就过来,没说的,你明白。”   萧鹤和庄筹也都肯定地点头应和,王镀跟着点完头后还露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充满希望地思考:“我感觉拍摄完这档节目也很累啊,我能不能也跟台里报备一下,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整休整……”   “沈哥给自己放个假是明确自己会回来,你要是休整那还得了,没个一年两年还能爬起来出山吗?”萧鹤难得一针见血地嘲笑其他人,王镀叹了口气萎靡不振地往桌上一趴,引来笑声一片,在这样轻松的笑声里,沈琼宁收拾了下包站起身,临走时和其他几人打了个招呼。   “我和陆远书先过去我们大学老师那边应酬一下,单我买完了,你们慢慢吃,不够再点,回头谁付的钱我给报销。”   几人杂七杂八地冲她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四个大老爷们也没那么多好扭扭捏捏的,推杯换盏间气氛照样热烈,因为没了不太熟悉的陆远书,气氛看上去反而要更热络一点。沈琼宁唇角带着笑意,离开时带上了身后的包间门,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陆远书没跟上来,回头稀奇地看了一眼。   “你怎么走那么慢,不想过去那边?”沈琼宁疑惑地问。   “没有。”陆远书摇了摇头,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速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沈琼宁的表情,“我以为你这个时候大概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我怎么了?”沈琼宁耸耸肩,两人并肩往前走。   陆远书走在她身边,没有刻意转头去看她,像是突然对走廊上挂着的壁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视线一直没有挪开。   他用了种平静的陈述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舍得。”   沈琼宁无声看了他一眼,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从刚才起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难以继续维持下去。   她的确是不舍得,当时她刚刚大学毕业,踌躇满志地踏进电视台,撸胳膊挽袖子地打算大干一场,但新闻部本身是个严谨严肃又看重资历的地方,她一个刚来报道的黄毛丫头,人微言轻,无人搭理,被分到一个节目环节做助理,想要干出点什么别出心裁的创新,单枪匹马地就去到处挖角,想方设法游说人加入到自己的团队里。   庄筹是当时这个节目里的灯光师,被她说动后因为缺乏人手还去自学了后期制作;易锋是站在镜头前的外景主持人,和她同在节目组,不算很受器重,一个月出不了几次外景,被沈琼宁画的希望之饼打动加入进来。   萧鹤和她差不多同时期进电视台,两个同样热烈张扬的人开始还有点互不对付,后来发现骨子里都是有点叛逆又颇为洒脱的性格后才开始加入进来;而王镀则单纯是以为这个节目做新闻只拍内景会比较轻松,稀里糊涂就到了这个团队里。   这是沈琼宁最开始千辛万苦主动拉起的自家团队,他们曾经一起做出过一档备受好评的新闻节目,也一同经历了当时「绿毒」事件后的失败;这两年共同辗转于祖国各地拍收视率零点几的深夜档纪录片,也在今年共同迎来了转机与东山再起。这是她的团队,她的合作对象,她的金牌搭档……   她的朋友,她的同伴,她的兄弟。   她之前扯起大旗的时候抱着让这些人全都扬名立万的打算,后来新闻节目被拆伙后心里一直于心不安又觉得不甘,如今终于幸不辱命,将他们重新推回了在台里炙手可热的地位,却似乎像是每一段在开始后必定结束的故事那样,快要到了分开的时候。   她去意已决,朝华电视台这个糊口的饭碗她已经不想再捧,而未来尚被一团迷雾包裹,她自己都对前方的路感到困惑茫然,无论如何不能带着他们这个团队一起在迷雾中跌跌撞撞地尝试摸索,都已经过了年纪轻轻可以尽情挥霍打拼的时候,她今天如果说了未来的打算,未必不能带着这个团队跳槽离开,但这句邀请,现在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不能砸了别人的饭碗又不给人最基本的保障,兄弟不是用来坑的,她自认被叫一声沈哥,有些时候总得拿点担当出来。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一句舍不得解决不了的。”她最终也只是耸了耸肩,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没有那么多的意味深长,说给陆远书也说给自己,“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路了,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在体制里待着,等我有本事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的时候,再回来认当年交下的老朋友。”   有些事情不宜想的太多,两人之后都没再说话,沉默地一路走到了另一个包厢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陆远书伸手敲了两下包厢门,而后推门而入,沈琼宁在他身后探出头来,朝席间笑盈盈地招手。   “是我啊各位老师,沈琼宁。”她轻快地笑着问,“老师们还记得我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一章 爱是一劫   两人推开包厢门向内探身的时候,从桌子一片杯盘杂乱的摆放状况来看,这个包厢里的人差不多也已经吃到了尾声。不过在座的各位都是当老师的,别的不说,嘴上功夫那是一定不输人的,是以虽然饭局到了后半段,气氛倒还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反倒比众人埋首苦吃时更显得热络欢腾。   沈琼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好几个领导都笑呵呵地朝门口处看过来。沈琼宁当年的系主任当年还是新官上任年富力强的中流砥柱,现在脸上的皱纹也悄悄年复一年地越长越深。他坐的位置靠近门口,如今回过身来看着沈琼宁,脸上的笑容高兴中带着促狭。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这不是当年带头翘我课的那个小姑娘吗?翘我课就算了,被我点名批评了居然这个学期课就再没出现过,嗯?”   “这都多少年之前的老黄历了,主任您还记得啊?”沈琼宁想过系主任对自己的无数种叙旧,唯独没想到刚一见面老师就拿以前的糗事出来公然揭短,纵然如今在自己的领域也算是混出了点名堂,依然被老师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感觉刚才聚起的活力卸了一半,干笑着灰溜溜地打开门溜了进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老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行吗?当年为这事儿我不还请您吃饭赔罪了吗……”   “还好意思说,班里一群小姑娘下课后硬拉着我去食堂吃饭,说是为了翘课赔罪,结果在食堂就开始演六月飞雪窦娥冤啊,就差声泪俱下了,逼得我没办法,又是劝又是哄,承诺不为这事儿期末找你们麻烦,最后还给你们垫了饭钱!”   老师们给他们在连主任旁边挪出两个位置来,连主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着沈琼宁的额头笑骂:“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吗,啊?就你歪点子多!”   系主任说得半句不假,沈琼宁无言以对,眯着眼睛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当年上学时在系里很出名,编导系多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学校派来管这些姑娘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人物,这位连主任在学校向来以油盐不进出名,期末考试抓作弊连续数年蝉联全校第一,但这样的铁面捕头来教她们马哲时,沈琼宁带头,班里一半人都跑了个没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们作为艺术类的特招生,平常成绩的获取主要还是看作品,她们当时为了期末作品在外面取素材取得昏天黑地,必然要在上课和拍摄中做取舍。沈琼宁是毫不犹豫选了拍摄的人,期末时作为领头羊接受了连主任的连番怒火,她也就指挥着班里的娘子军演了这么一出,效果显着,系主任果然期末没为难她们,不过也至此彻底记住了她。   连主任一说就有点停不下来,点着沈琼宁的额头还有点意犹未尽:“别人我都能意思意思过去,你沈琼宁的名字我可是记住了,当时还打定主意期末全班只挂你一个,结果期末作业一交,我一看,嘿,这姑娘还挺有心的,一整个学期笔记抄得工工整整,后面还附上了八百字检讨,我当时心一软,觉得也别为难小姑娘了,期末也就放了你一马。结果呢?”   “结果怎么着?”化学院的党支部书记饶有兴致地问。   “结果?结果我后来见过沈琼宁这一手龙飞凤舞的狂草之后才知道那份笔记哪是沈琼宁的字啊,肯定是陆远书写的!远书是不是?”   他隔着沈琼宁饶有兴致地问坐在一边的陆远书,陆远书笑了一下,点点头也没否认:“笔记加上检讨,写了我四个晚上。”   “太惯着她了,媳妇是这么惯着的吗?”连主任大摇其头叹息,席间笑成一片。   沈琼宁低调掩面,摇着手连连告饶,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然而这些老师们对着学生端出为人师表的架子,在自己教过的学生面前却一般都会放开许多,尤其如今陆远书成了席间诸位的同事,这对小夫妻也算是他们眼见着成了一对,连结婚时都是陆远书的系主任为两人证的婚。历史系的黄主任是个颇有性格的小个子,眼下看着他们,笑得也很是和蔼。   “远书我们常见,小沈可是有几年没见了,你最近导的那个《第一步》反响很好嘛,昨天我们几个开会的时候校长还点名表扬了你做的这档节目,给我们在校大学生很多启发和思考的空间,今年报考学校的高考生也比往年多了近一成。”他满意地点点头,而后颇为促狭地看了陆远书一眼。   “我们也大力表扬了远书,说远书这个孩子好啊,自己为学校贡献光和热已经做得很优秀了,这还不算玩,媳妇做的贡献也这么大,学校本来想把你们树立个优秀毕业生典型来宣扬一下的,后来觉得不太好树里,这样是宣传出去了,学校里的恋爱率那不还得节节攀升再创新高啊?那可不太好。”   “别啊黄主任,给我个上光荣榜的机会啊!”沈琼宁笑着接话,她七窍玲珑,又颇擅交际,融入进这样的气氛里简直毫不费力,一时间好似她是诸位老师的同事,陆远书才是她带来的家属一般,“我们学校的光荣榜多难上啊,乔雁都是去年才登上的,我何其有幸能被您们列入备选,给我一个机会啊!不带陆远书没问题啊!只宣传我!”   “还宣传你,前些年你都快上我的黑名单了!”黄老师眉毛一立佯装生气,却也还是挡不住脸上笑意,“小沈你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你还挺早的,远书大三下的时候开始准备考研的事情,我问他打算报哪个学校的研究生,他说想争取保本校的研。我们本校历史系虽然也不错,但他能上最好的学校,我心想这不行啊?就劝他北上深造,喜欢学校可以回来任教嘛。”   “结果这小子跟我说是因为女朋友要在这儿工作,不想往远走。这个被女色迷了心窍的臭小子,当年可要把我给气死了。”   “啊……”沈琼宁稍稍怔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朝旁边瞟了一下,“这个远书当时还真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他要留校深造是舍不得您呢。”   “舍不得我个屁!这小子闷声不响倔得跟头驴一样,下定了主意还能听得进去我的意见?”黄主任对她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哼了一声,“当时你们专业不是已经开始天南地北地外出取景了吗,我就劝他说你的工作灵活度肯定要比他这个搞学术的高啊?而且当时才大三,以后的老婆是不是你还不一定呢……”   “诶我说这个小沈你别生气啊,事实证明这小子还真是个情种,你们俩也算经历了不少事了,我能过去证婚心里挺高兴的,见证了一段这么坚定的校园恋情,不容易,挺好的。”   沈琼宁稍稍扯出个笑意,摇头表示不介意,眉宇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黄主任又告了声罪,随后继续补充:“我建议他报考的那所北方大学吧,离他家也近点,也更有机会进一步深造,甚至进中央研究所,那对他都不难,结果他死活不肯啊,就说各方面考虑来说还是要留在这里,我当时可是对你很不满啊小沈,你这不耽误他前途呢吗?”   “黄主任成天就想着前途啊事业啊,人家夫妻俩的事情你不懂。”还没等沈琼宁和陆远书有什么反应,音乐系的张主任便笑盈盈地接过话来,“小沈我也教过她一门艺术鉴赏,你要知道,干媒体这行的奔波不定,需要家里另一个人作为一个有力稳定的依靠去包容的,你看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小陆明白,人家能抱得美人归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我们陆远书这么倒贴,小沈付出了什么啊?”黄主任为人率真脾气直,没等旁人拦着,一句有些带着火药味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话一出口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妥,张张嘴想要补救,好在张主任是个玲珑人物,此时已经笑着接过话来。   “小沈嫁给小陆时多大了,二十七八是吧?我们小沈从十九岁开始跟陆远书谈恋爱,八年才修成正果,八年,女孩子最好的岁月都用在等陆远书身上了,这还不叫付出?不过感情上的事就是要两个人都努力才行,也别计较太多,幸福就够了——你看现在小陆看小沈的眼神,站在女人的角度说啊,能被爱人这么多年过去还这么看着,其实特别值了,小沈有眼光。”   沈琼宁顿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打趣声中转头看了一眼。   老师们私下里也都并非沉闷死板的性子,眼下开始了打趣就开始一路说了下去,两人大学期间的事被一样样挖了出来。两人对视的这段功夫,有不少人笑着看了过来,而在这样的注视中,陆远书垂下眼,倾身向她靠近。   “推开我。”他低声说。   沈琼宁顿了顿,默默垂下眼睑,眼睫在脸上打出一道浅浅的阴影,仿佛温柔的默许。   于是在众人带着慈爱与欣慰凑趣的笑声里,一个暌违两年的吻,压抑着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真是疯了,沈琼宁默默地想,他们开始时怎么说的来着,假扮夫妻?   可是这个要怎么假扮的了呢,沈琼宁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过去时真的,付出是真的,相濡以沫这许多年是真的……   那么爱他,也是真的。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二章 与酒共醉   大学的开学时间向来偏晚,校领导们这周小聚一番,正式上班还在下周一,于是这一顿饭也算是尽了兴,两打啤酒都见了底,最后一个个都带着微醺的醉意笑眯眯地告辞离去,陆远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比别人来得克制,现在还算清醒,把领导们都送出门打好车后回到包厢里,拍了拍沈琼宁的肩膀。   “我们也该走了,你还能不能起来?”   他路过前台时要了壶热茶带进来,眼下翻出个干净杯子,垂眼专注地一点点斟满。沈琼宁没骨头一样摊在桌子上,听见声音后迷迷糊糊地试图起来,刚撑起一点便觉得辛苦,颇为难受地皱着眉又趴回去,无精打采地咕哝。   “不行,喝太多了,腿软……头疼……”   “叫你别喝那么多也不听,有人来倒酒你就接着?老师们也就是凑个热闹,你何必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今晚喝成这样,明天还怎么上班……”陆远书摇摇头薄责两句,沈琼宁趴在桌上哼哼两声示意自己听得见,动作上却没半点回应。陆远书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端着茶杯,玻璃杯壁在她唇上蹭了两下,“把这个喝了,醒酒。”   沈琼宁靠在他怀里,虚着眼睛感受了下扑面而来的热气,迟钝地反映了一会儿,坚定地把头扭到一边:“烫!不喝!”   “等一下。”陆远书摸了摸杯壁,又自己尝了一口,重新递到沈琼宁嘴边,稍微带着点诱哄的语气,耐心地劝她:“不是很烫,赶紧喝了,不然明天要头疼。”   沈琼宁看上去还保持着一点清醒,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后低头,就着陆远书的手闭着眼睛喝水,喝完之后带着满身酒气抱住陆远书的腰不撒手,脸色经过了数番变化,勉勉强强地开了口:“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下楼打车。”   “……”陆远书低头看她,“你在耍酒疯吗?”   “我不是。”沈琼宁不高兴,板起脸反问他,“你是打算亲完就不负责了吗?”   ……这理由天衣无缝,无懈可击,陆远书打量了她一会儿,觉得琢磨不透她究竟是在耍酒疯还是纯粹想闹一闹,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沈琼宁喝醉的样子——准确的说,关于沈琼宁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许久未曾真切的感受到过。   像是被这样的认知所点醒,陆远书眼中神色黯淡了几分。他妥协般点点头,转了个方向弯下身:“你自己能不能上来?明天酒醒了别嫌现在丢人就行。”   “啧,你别背到一半背不动了才是真的,不然不等明天,今晚你就找个地缝自己钻进去吧陆老师。”沈琼宁似乎是清醒了一些,伶牙俐齿地把陆远书的话堵回去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头栽倒在陆远书背上,环住他的脖子,被托着背了起来。   陆远书一步步向前开门走下楼,沈琼宁摇摇晃晃地趴在背上,这样的姿势算不上舒服,她想睡又觉得不踏实,闲极无聊于是良心发现,拍着陆远书的肩膀问他:“我沉不沉啊?最近好像吃胖了……”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这么也不大舒服。沈琼宁在心里慢吞吞地组织了一下措辞。不过或许是喝醉了酒的脑子反应太过迟钝,没等她把这句话说出来,陆远书已经给了她上一个问题的回答。   “比以前轻了。”他低声说,又把她向上托了一下。   于是沈琼宁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了,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空口白牙说胡话,你以前哪背过我?”   “有段时间你工作特别忙,好几次在书房熬通宵的时候坐着睡着了,我就把你抱到卧室去,有时候你睡得熟,被抱起来挪地方都没反应,也有时候睡得浅,碰一下你就醒了,基本上就会接着开始工作。”陆远书对沈琼宁这样有些尖锐的反应无动于衷,语气依然显得心平气和,没有什么波澜,“比那个时候轻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那段时间就是她深陷「绿毒」事件里举步维艰的时候。沈琼宁沉默着没接话,隔了一会儿,陆远书又说:“以前总觉得自己该做的也都做了,一直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太想当然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发现的所有问题都是事后诸葛式的自以为是,太生硬,没有用。”沈琼宁淡淡笑了一下,趴在陆远书背上,在摇晃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睁着眼睛,“我那个时候忙疯了,根本没在意过这种细节,如果在意到了,说不定当时就咬着牙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你了,结合当时和现在来看,那个时候咬牙撑一下,未必撑不过去。”   “不过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啊……你说是吧。”   这次换作陆远书没有接话了。两人一路沉默着下了楼走到前台,一路经过的人总要带着促狭善意的打趣笑容注视着他们,路过了还不忘回头看上两眼。沈琼宁闭着眼装死,陆远书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走到楼下时,火锅城的老板娘看见他们的这个造型顿时就笑了,掩着嘴便迎了上来。   “琼宁这是喝醉啦?”季姐笑着抬手扶了一下东倒西歪的沈琼宁,陆远书笑了一下算作默认,季姐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时间,有点担心他们能不能打到车,善意地跟陆远书建议,“要不你把琼宁先放下来,去外面打个车?然后我帮你把她送上车去,不然琼宁这还醉着,在外面吹冷风容易感冒。”   季姐这番话说得很中肯,陆远书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么更合适些,于是应了一声准备把沈琼宁放下来,偏偏这时候沈琼宁又开始借着酒劲不老实起来,抗拒地搂住陆远书的脖子不下来,哼哼着打他两下。   “小陆子!背朕回宫!”   看这架势也没法把沈琼宁放下来,陆远书只得谢过季姐的好意,背着沈琼宁出门。季姐送他们到门口,贴心地帮他们打开了门:“有空常来啊你们两个——夫妻俩感情真好,羡慕死你们了……路上千万当心,注意安全!”   陆远书客气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后出了门。夏天的晚上难得去了许多闷热,留下丝丝缕缕清凉的缓风。陆远书背着沈琼宁站在出租车临时停靠点,街道上是来来回回的车流。沈琼宁惬意地吹了一会儿风,眯着眼用手肘碰了碰陆远书的胳膊:“打车啊?”   “酒醒了?”陆远书反问。   沈琼宁稍微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开始说话就太流利了些,火锅店老板娘出现时胡搅蛮缠得也太是时候,加上她久经认证的酒量基础,能迷惑陆远书一时也就差不多了,他也不是糊涂人,醉没醉这种事,总归想一下就能清楚。沈琼宁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揽着他脖子的手却没松开。   “没啊,没醒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听过没有?”沈琼宁笑着,反手摸了下陆远书的下巴,“夸你秀色可餐呢,高不高兴啊?”   “还行吧。”陆远书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沈琼宁稍稍扬眉,觉得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像陆远书的风格。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沈琼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觉得今天一天的工作加上晚上的饭局下来,的确颇为疲惫,现在只想回家睡上一觉。于是决定结束这样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挣扎了一下就要下来:“松手吧,我往下跳了……诶你干嘛?”   陆远书不光没松手,反而按得更紧了些。沈琼宁挣扎了一下没能跳下来,哭笑不得地努力抬脚踢他:“干什么你,背上瘾了啊?”   “你喝醉了。”陆远书说。   我没啊?沈琼宁继续踢他:“你不知道了吗,赶紧松手,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啊你?!有没有王法了,陆远书我看错人了啊,没想到你看着是斯文败类结果其实是衣冠禽兽?我警告你啊现在是在大街上呢,这个姿势特别丢人,和你形象完全不符……”   “别乱动。”陆远书出言制止她的行为,沈琼宁当然并不听劝,还在继续挣扎,忽而听见陆远书问她:“你刚才装醉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说其实我自己也没怎么想好?沈琼宁噎了一下,陆远书背着她,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还在慢条斯理的继续:“我不跟喝醉的人计较,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呦呵?给你狂的?!沈琼宁震惊的笑了一下,一时间都顾不上挣扎,挑衅地搂着他的脖子靠近,在他耳边轻佻地笑着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看下陆老师从斯文衣冠到败类禽兽的样子,陆老师给不给看?”   陆远书沉默了一会儿。   “给。”   “你想要的我都给。”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三章 诺言之重   他们甚至都没能挨过等在路边打出租的那段时间。   美食街向来是商业街组成的一部分,这个地段是附近区域的繁华地带,一眼望去都是闪烁的霓虹灯与亮闪闪的招牌,映得天空都失去了原本的漆黑墨色,被熏染出一片纸醉金迷的光泽。他们在街边旁若无人地拥吻,缠绵悱恻,热烈急迫,如一对天造地设的恋人,相爱得肆无忌惮,放纵得枝桠伸展。   沈琼宁平日里大方周正,陆远书更是生人勿进,无论如何怕是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不受理智支配的时候。活像是沉溺贪欢的触觉动物,就算未曾交换过最基本的喜欢,也不妨碍在一个各取所需的晚上颈项纠缠。   沈琼宁觉得自己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揽着陆远书的脖子,闭着眼睛相互叫着劲般舔舐啃咬攻城略地,唇舌展现出的柔软却原比自己以为的更为缠绵缱绻。久未曾被谁拥入怀中的身体泛出惊人的热度,像是要将整个人都燃烧成一捧不顾一切的灰烬,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放开一切去享受当下的欢愉。   而另一个自己却徘徊游离在这样的亲昵之外,对眼前火热的景象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清醒得近乎冷漠,于情深处不动声色的提醒着自己,说是一场各需所需的事情,但沈琼宁,你到底图他什么?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现在大概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沈琼宁洗完澡躺在酒店柔软的床上时将今晚的事情理了一遍,到最后发现依旧一团乱麻,于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身体上的余温仍在,比平常快上许多的心跳也在提醒着她这个夜还没有过去。她侧了下脸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在床头柜上的用品上扫视了一圈,突然有点想笑。   原先合理合法的时候不珍惜,现在特地兴师动众地跑出来,也不知是图得什么——他们甚至都没在街边继续等车,二话不说直接就近拐进了一家看上去档次还算不错的快捷宾馆,两人平日里都算是果断干脆的性格,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居然也能体现出来,也难为两人都有随身带证件的习惯,即便如此依然被前台用暧昧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好一会儿。   虽然这个前台猜得确实没错吧——沈琼宁悻悻地想,然而这种突发事件谁都不想的啊?陆远书居然真的就这么跟过来了她也很意外……沈琼宁想到这里,思维一发散就忍不住跑到了别处去,顿时便皱起了眉。陆远书擦着发上的水珠走到床边时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平躺着的沈琼宁一眼,敏锐地立马发现不对。   “怎么了?”他问,视线仔细地在沈琼宁脸上扫视了一圈,试图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沈琼宁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稍微坐起身,笑眯眯地手臂向上抬了抬,陆远书看上去有点诧异,不过依然配合地弯下身,沈琼宁勾住他的脖子拉近自己,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陆老师。”沈琼宁仔细地看他,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光看还不够,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魅力真大啊。”   “……”陆远书用一种你吃错药了吗的眼神看着她,没接话。   “刚才前台小姑娘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我,左眼里写着可惜了这么好的帅哥,右眼里写着这女的还不如我呢,啧啧啧。”沈琼宁笑眯眯地继续借题发挥,陆远书由着她继续说了一会儿,最终大抵还是觉得她有点啰嗦,低头亲了下她的嘴角。   “话真多。”   “你不说不跟耍酒疯的人计较吗?我喝多了,别管我。”沈琼宁翻了个白眼,说着说着居然说出了兴致,两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下沈琼宁眼睛里带着笑意的扯东扯西,精力充沛的样子看着无比熟悉,陆远书一时颇有些怀念,一个没留意话题就被沈琼宁扯出很远。   “诶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你是个禁欲系的,就是那种从小不写情书也不签姑娘小手,闷骚得要死,不勾搭就像个木头一样的那种人。”沈琼宁真情实感地说,饶有兴致地拍了拍他的脸,“后来发现还真的是啊。”   “我第一次见你时感觉你是个人情世故通透、双商奇高、玩世不恭的情场老手。”陆远书稍稍杨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回敬,“结果没想到一条都没占。”   “明明是只有一条没占,你又污蔑我。”沈琼宁笑得眼眉舒展成一个轻盈的弧度,颇有些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架势,“这么优秀的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陆远书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是因为想看我从斯文衣冠变成败类禽兽的样子的样子吗?”   ……诶这理由有点耳熟啊,这人是不是剽窃我刚刚说的话了?沈琼宁稍微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佯装生气的表情,肩头上顿时一凉,随后被温热的唇覆盖上一个灼烧感强烈的咬痕。   一个吻从她的锁骨处一路延伸到脖颈下颌,鼻尖眉心,最后萦绕在她唇上挥之不去,身体上的酥软与被轻微电流击中般的酥麻感迅速蔓延开来,沈琼宁被压着倒向柔软的席梦思床,陆远书说话时轻微的气流扑在她的唇上,烫得她稍稍瑟缩。   他咬着沈琼宁丰润的红唇,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给你看。”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从身到心里里外外那样熟悉过的彼此,许是因为彼时留下的痕迹之后再也没被重新标记覆盖,数年之后感情上生疏了,身体上本能的记忆还在,很轻易便被撩拨起翻天的艳火来。肌肤相贴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房间里空调开得偏凉,陆远书略高的体温熨帖得沈琼宁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叹息,依偎在他的肩头留下一串轻吻。   陆远书的动作短暂地顿了一下。   “很长时间没碰过这里了。”仿佛是知道陆远书此时的停顿是为的什么,沈琼宁笑了一下,抱住肩头又吻了一下,“那句话我还记得呢。”   她说的是陆远书跟她表白时候说的那句话,彼时他们两个虽然早早便因为沈琼宁的强行勾搭,关系在外人眼里一直有点不清不楚,不过陆远书没有恋爱经验,沈琼宁更是没心没肺,虽然感觉气氛都到了位,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这类问题。   直到有一次沈琼宁为了系里的活动忙到昏天黑地,她工作能力强,被委派的任务也多,加上还要上课,奔波操心数天,整天脚不沾地。到最后在图书馆奋笔疾书赶一篇论文,赶着赶着便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等她从近日里难得的一次好觉中悠悠转醒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沉到地平线下面,她枕着陆远书的肩膀睡得口水在对方袖子上流出长长的一道,而原本只是比她拉过来帮她找资料的陆远书接过了她的笔电,正仔细地敲打着他根本没学过的新闻学论文,参考资料满满地摊了一桌子。   当时尚还青葱鸟少的沈琼宁傻乎乎地靠着他旁观了一会儿,由衷地感叹:“啊陆远书,我突然觉得你的肩膀真是太可靠了……感觉能靠到地老天荒……”   陆远书正专心地帮她写论文,沈琼宁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之后就不老实地到处乱看,没成想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陆远书闷声说了一句:“那你靠吧。”   “我靠着呢啊?”沈琼宁茫然地转头看他一眼,不过她也不笨,肯快便反应过来陆远书话里的意思,坐直身端正神色,有些不确定地迟疑一下,“……你什么意思?”   “告白。”陆远书镇定地开口,耳尖却已经不自在地红了一片,“你要是觉得可靠的话……一直靠着我也不介意。”   彼时年少的沈琼宁于是从坐直身的姿势重新恢复到靠着他的样子,这次还顺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笑眯眯地催他:“你可靠你最可靠了,我论文明天交,赶紧写。”   这场被沈琼宁称为「糟糕图书馆告白」的场景是日后沈琼宁时常会翻出来打趣陆远书的笑料,两人情到浓时,沈琼宁也坦率地承认过这句话支撑着自己挨过了许多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   “其实女人在爱情里都是需要一个肩膀的。”沈琼宁曾经靠着陆远书的肩,感慨地说,“只不过有些女人需要的是遇到事情时缩在这个肩膀后面,而有些女人需要的则是觉得累时这个肩膀能够依靠……陪伴与承担,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句话两人显然都还铭记在心,然而现实证明这个肩膀并非代表了多了牢不可摧的约定,沈琼宁闭着眼睛笑,却被突然分开进入时的感觉惊喘着低吟了一声。   “宁宁。”陆远书忽而叫她,声音在她稍微颤抖的呼吸中越发显得平稳,“今晚这一夜,你可以是酒后之失,醉后冲动,但我是清醒的,一直清醒着。”   “只要你还觉得可靠,这个肩膀就一直留给你,不骗你。”   这声成熟男人的承诺来得太晚,不能为沈琼宁带来更多的信心与底气。其实还是对这段感情的前景与可能面临的困难没有信心,沈琼宁心知肚明。然而人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极其感性,或许包括这样暌违已久的合二为一。她无可抑制地红了眼眶,默默将陆远书抱得更紧。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晋jin江jiagn正版读者专享————   ☆、第四十四章 转折拐点   人说光阴如流水,果然不假。时间分分秒秒一刻不停地向前行,人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向前走,很多时候想要留恋一下经历过的事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岁月不知道甩在了哪里。感受会忘记,伤口会愈合,沈琼宁揉揉腰,感觉完全不疼了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天,到了《第一步》录制的最后一周。   从炎热的六月份录制到九月初,这个节目组迎接了一批从象牙塔中迈向社会的毕业生,眼下即将和这些毕业生一起,注视着又一批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迈向大学校门。   这是应届毕业生迈入社会的第三个月,最早一批就业的人实习期已经全部过去,全国应届毕业生的就业率新鲜出炉。除去考研留学深造的学生之外,七成毕业生找到了工作,其中有将近百分之六十已经迈入就业岗位的学生对找到的工作不满意,称只是权宜之举,日后还是要继续奋斗努力。   随着社会对于这股就业风潮的跟踪关注,《第一步》的收视率与话题讨论度一直在稳定地持续走高。这个节目没有明星,没有娱乐环节,几乎可以算是一档全真实背景下的记录片,能成为一档现象级节目,是包括制作组和电视台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过的事情。然而若是仔细深入地了解过关于这档节目,又会觉得它能够快速的流传开来也并不特别难以理解。   它实在是太真切,太现实,也太有借鉴意义了。   参加《第一步》节目录制的五个学生都是毕业生中最为平凡普通的一部分,电视台在选角时巧妙地避开了就业去向这个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共同点,转而将五个学生的相同点定在了综合实力都比较不错的方面上。这种做法很狡猾,大多数观众只看到了这五个学生都没有选择考研考公,于是自顾自将自己也带入了进去,亲临其境的时候,效果明显要比好得多。   每个人都能多多少从这五个学生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乔雪展现出的乐观豁达,封挚身上的不忘初心,项荣身上的追逐梦想,关馨悦身上的斗志昂扬,以及温筝从怯懦拘谨到自信优秀这种职场赋予的转变,都给了许多正在生活中苦苦挣扎或是游移不定的年轻人以莫大的启发与鼓舞,而节目中所最终展现的她们各自成功,更是为无数人猛地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许多人打从心里这样扪心自问,也因此坚定了要改变现在生活或是对未来重新定义的决心。这种情况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得而知,但当一个人深陷游移不定的境况中时,改变在许多时候都绝非一件坏事,不管怎么说,这个节目所赋予人的「努力就会成功」的信念浪漫又明亮,要是还心有不甘,总会被这样年轻的激情撩动起逐渐熄灭的热忱。   沈琼宁也是被《第一步》这档节目所鼓舞并建立起决心的那一波人之一,她比别人看到得多,不光是表面上那些充满了正能量与理想化的结果,更有幕后无数深刻得无法一笔揭过得磨难。   项荣在幸运地被穆庭工作室招募之前谈起音乐梦想别人都会发笑,新闻报道出来之前封挚和他的环保组织也举步维艰;关馨悦很多时候受到的排挤不动声色到阴暗,在电视上播出几乎是等同于播撒负能量;乔雪被连着明里暗里无端恶意揣测了好几期舆论风向才逐渐趋于平淡……   还有她自己,咬着牙接受了塞过来的摄影师,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哄着这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赶跑了一整个不怀好意的导演组,结果第二季整个都被对方抢了过去,现在已经开始开始借着她一手打下的江山开始耀武扬威;听闻下一季她不打算继续做节目了之后,她手下的团队迅速就被争先恐后地瓜分完毕,给人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要求马上到岗工作……   这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而且比任何人都来得心知肚明。但好在她也有着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勇气与打拼精神,在还有人等着看她下一季度的情况而选择冷嘲热讽还是曲意逢迎时,一封辞职信已经搁在了总编室的办公桌上。   沈琼宁还录着《第一步》的收官一期,眼下被总编一个电话叫回电视台,进门看了眼桌子上的辞职信便心中有数,这次却没有低着头好声好气地任总编数落,而是站在办公桌面前平静地看着总编笑着,朝他稍稍鞠了一躬。   “在电视台的这些年,承蒙总编照顾,心里一直特别感激。平常觉得说出来矫情,也不好意思挂在嘴边,不过现在一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就想着怎么着也应该正儿八经地跟您说上这么一句。”在总编沉默的注视里,沈琼宁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收起了脸上所有轻松的表情,稳稳地朝总编真诚开口。   “真的,从我进电视台以来,一直都特别谢谢您。没您的照顾,大概我两年前该卷铺盖灰溜溜的直接走人了,是您力排众议为我争取了一个机会,让我能继续留在这里……说真的,我到现在都觉得当初要是没有您,我还是有自信能在电视台里混出头来,但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快,这么稳,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机会卧薪尝胆苦熬两年,重新扬眉吐气抬起头来。”   “《第一步》的收视率就是我送您的报答了,希望您老人家能够喜欢。”   “我在电视台混迹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节目都得经我手,什么样的高低起伏我没见过,我知道你这份数据好看,意义也很不一般,但是我这么些年什么没经历过,你这份数据给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是对你自己来说呢?是份漂亮的履历啊,你自己考虑过没有?”主编不言不语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出口气。   “小沈啊,那件事之后还能起来,你差不多已经算是苦日子熬到头,该到了尝甜头的时候了,这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你知不知道,今天台里开会时台长还特意提了你,说你是年轻节目导演中非常才华横溢、富有灵气的一个,电视台要给这样的新锐导演更多的机会,让她们的才华能得到发挥的平台……结果呢?我刚开完会回来,你的辞职申请就交上来了。”   “哎呦?我还有这么高的待遇啊?”沈琼宁意外地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我之前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许多人都这么跟我说过,说你是个好苗子,既然算是我派系的人了,让我千万用心点好好培养,有什么用呢?你也不稀罕。”主编愁眉不展地又叹了口气,拿起辞职申请翻了翻,又耐心地问她,“你这份辞职申请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收回去,什么事都没发生,明年台里会把另一档颇被看好的节目交到你手上,这个机会,这个平台,错过可就没有了。”   “谢谢主编栽培,我心里都记着呢,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沈琼宁笑着摇头拒绝,坦诚地看向主编,“这种日子过得太压抑了,我不喜欢……主编,我刚来电视台里就曾经说过,我是个正直的媒体人,想做的事是「看尽天下荒唐事,敢为苍生鸣不平」,我知道什么样的节目招人喜欢,有收视率,还特别安全,但我不想做这些谁都能做的事情。”   “其实我心里还压着件事呢。”沈琼宁抿了抿唇,微笑着说,“我还想有朝一日亲手还自己一个清白呢。”   “你要做什么?”主编一惊,随即意识到她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转而也就明白过来她的去意坚决到何等地步,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的认真程度之后,主编无言地把辞职申请收好,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行吧,我知道了……你去给《第一步》站好最后一班岗,剩下的事我和台里反应一下。”主编简洁地给了她个答复,算是同意了她的辞职申请。电视台的辞职一般有些麻烦,毕竟算是国家喉舌,体制内的单位,通常辞职都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审批程序,还要了解去向。不过毕竟身处体质边缘,审批也一般不会强人所难,主编这里过了,辞职这个事基本也就定了。   沈琼宁感激地又道了声谢,离开之前主编忍不住问她:“你辞职之后要去哪里?”   沈琼宁已经走到门口处,闻言应声回头,露出一抹明艳的笑容。   “n.w。”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五章 意外陡生   她收到n.w的入职邀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虽然决定得迟,但何砚亲自传达的报社高层的意思做不得假,只要沈琼宁愿意,随时可以辞了在电视台的工作去n.w报道,总归不会少她一个位置。纵然在朝华电视台时便算是去意已决,但及时的收到了这份新东家的邀约,还是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踏实,与电视台交涉时也多了许多底气。   她和n.w结缘的经过,还要从封挚与居民区小摊贩的争执事件说起。   在那场争执事件中,她护住了摄像机,把接到群众热线过来采访的n.w记者和摄像也拖下了水,这两个举动都对之后的事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首先就是因为n.w的介入,使这件事情躲过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命运,一经报道后便产生了巨大的水花,迅速激起了社会舆论的激烈反应。   当今社会,网络言论自由度一直持续走高,网民的数量也只增不减,舆论作为一种新兴的影响力模式,常常会被许多方面的因素引导操控。   有心人会利用网民的同情心、是非观、道德观进行各种各样的煽风点火,从而让自己获得更多支持的呼声,顺利达成目的。这条新闻同样如此,n.w将其作为当月重点新闻事件跟踪推近,因为当年环保组织事件同样沸沸扬扬,很快便收获了不计其数的注意。   撕逼和反转的戏码为什么好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它在帮人们巩固起善恶判断之后,又会自行将其推翻,这种过程往往来得精彩又刺激,无怪乎舆论反响如此激烈,让人欲罢不能。   而在这场关于环保组织与街边摊贩的新闻中,当看到这几年来犹如过街喊打的老鼠般声名狼藉的环保组织中,还有人在兢兢业业地付出奉献,而在印象中一贯处于弱势群体的街边摊贩表现犹如刁钻暴民,这样的大反转让许多人都感到诧异,由此也涌现出一批深度探讨人性的话题,正当舆论走向纷繁复杂捉摸不定时,新一期的《第一步》里放送了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经由剪辑之后,言简意赅地保留了封挚与小贩起争执和双方大打出手的部分,没怎么进行拼接美化,只是完完整整地将情况叙述出来,就已经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心,接下来的舆论才得以向该有的方向进行倾斜。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视频居然能如此完整的流传出来,就连n.w内部都十分惊讶。   沈琼宁在其中费了不少功夫。   首先是找了主编将这个事件大致报备了一番,得到默许后与剪辑师一起通宵将这段素材剪了出来。她做新闻出身,对公众的反响与媒体的方向把握得都很精准,打着擦边球将这期节目送过了审。漂亮的完成工作为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后来查明她是当年「绿毒」事件的揭发人之后,何砚对其方才产生了些欣赏之外别的想法。   n.w其实不怎么缺人,但能力强又富有正义感的新闻人永远不会被拒绝。两年前林初薇还在任时,沈琼宁曾向n.w投过简历,如今情况当然已经不同,风水轮流转,沈琼宁如今在电视台又是一颗人人为之侧目的新星,但当两人就此事简短地说过两句话之后,何砚惊讶地发现沈琼宁对于出走的意愿依然强烈。   于是牵线搭桥也就成了顺水应当的事情,略去过程不谈,总之现在n.w的合同就躺在家里书房的桌子上,沈琼宁从电视台走出来,想到那份合同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个新的开始即将来临,她也要做好准备才行。   沈琼宁上午时在学生那里辗转着最后走了一圈,做了五段最后一次的面对面访谈,下午又被主编叫过来谈话,从电视台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再过上十来分钟制作组也就收工回家,现在去的话也来不及。沈琼宁看了眼时间,拐去超市拎了点菜直接回了家,快到了饭点,今晚她打算炖只鸽子,陆远书的母亲最近身体状况又不太好,给她补补身子。   陆父陆母在这边度过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自第一天的那次争执以来,双方一直都还算是相安无事。沈琼宁和陆远书都是有工作要忙的人,每天早出晚归,陆父陆母又睡得早,有时候一天里只有晚饭时间才会见上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彼此相处间都带着一份刻意的小心翼翼粉饰太平,若是打足精神插科打诨,也看得出一点其乐融融来。   说到底沈琼宁对长辈并不反感,只是一直对陆母有点犯怵,陆母看她虽然也不顺眼,但也没到眼里容不下的地步,所以常常是各退一步,一切好说。   只是今天似乎和往日里有所不同,一进门回家的时候,沈琼宁就敏锐地发现了气氛的异样。只有球球见到它后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蹭着她的裤脚跟她打了招呼,陆父陆母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玄关响动后一起抬头看她。   沈琼宁心中一凛,下意识觉得不妙。   “爸,妈,看电视呢?”她不懂声色地先是露出一个笑意,做一派轻松状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乳鸽回来炖汤,给妈补补身子。你们饿了没有?我现在做饭?”   “我们不饿,宁宁先坐下歇会儿。”陆父礼貌地答了一句,被陆母瞪了一眼后讪讪地住了口。沈琼宁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陆母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宁宁,我们谈谈。”   哦,行。谈什么?沈琼宁放下手里的袋子,坐到沙发上洗耳恭听,陆母还真是只给她了个喘口气儿的时间,过了没多久,便朝她满脸凝重地望了过来。   “宁宁,妈首先跟你说声抱歉。”陆母的态度认真严谨,沈琼宁刚想摆摆手说不用,思及还没提起的正文,下意识又迟疑了一下。陆母的下一句话随后跟了上来,沈琼宁愣了一下,,随后倒吸一口凉气。   “你动我的东西?”她震惊地问,一时间敬语都忘了用。   “不是刻意翻动,是进了书房后恰好看到,摆放的位置不难找。”陆母板着脸说,从自己身边将这份资料拿过来,放到小几上,“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份合同——宁宁,你为什么接了一份报社的工作?你把电视台的工作辞了?”   “嗯,是辞了,以后要跳槽到这家公司离来。”事情已经到了这步,沈琼宁反而冷静下来,眼角余光扫了眼小几后发现果然是自己的新合同,也不知道陆母究竟翻看了多少,“就大概是……换个新工作新环境,我觉得能比在电视台工作更好。”   “说什么呢傻孩子!”陆母摇着头,看上去痛心疾首,看着她时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赞同,“你为什么会觉得换工作好?你在电视台工作风光体面,而且现在成绩也做出来了,这个时候折腾什么?记者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深入第一线,天生奔波劳碌命,你当节目导演我就已经觉得不太靠谱,你怎么又挑了个更不靠谱的?!”   “……也没什么特别不靠谱的地方吧。”沈琼宁稍稍皱眉,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哪只陆母忽而有些激动起来,显然已经气到了一定份上。   “这个工作这么不安稳,你喜欢的同时也为远书想想好不好?你们俩结婚这也没几年,该干的事一样都没干,你现在的工作已经很耽误事了,真的,你忘了上次我急病你抽不出空来的事没有,我病了是小事,万一这个病的是远书呢?你是不是也要因为工作原因对他不管不顾?”   “妈,你先别激动,这种情况我会避免让它发生的,不要自我代入最坏的情况……”沈琼宁耐着性子接住陆母不间断的叫嚷,后者的声音却隐隐有越来越高的架势。和长辈不好对吵,上次陆母急病正是她被发派边疆的时候,实在是回不去,但原因又不能说,一时着实有些气短,到最后也有些烦躁。   “那您打算要我怎么办?”她耐着性子问。   “推了这份工作,继续回电视台上班!”陆母不假思索地说,随后态度又软了下来,言语中甚至隐隐带着劝哄,“宁宁听话,夫妻间就是这样的,总要为对方牺牲点什么,这也算是你对你的丈夫的义务……”   沈琼宁气极反笑。   “我现在还有这种义务吗?”她近乎嘲讽地问,陆母显然不解其意,她这句话也不是冲着陆母说的——沈琼宁的视线越过陆母,落在刚从外面进来的陆远书身上。后者显然也没想到一进家门就会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陆母随着她的视线转过身来,看见陆远书时吓了一跳,脸色也有点不自然起来。   “……你回来了远书?什么时候回来的?”   “该听的差不多都听了吧。”陆远书垂下眼,淡淡苦笑了一下,“妈,我跟你说过不要干涉她的决定……她对我其实没有任何义务。”   “我们已经离婚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六章 十字路口   陆母张大了嘴,惊愕地眨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听。她与陆父对视一眼,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匪夷所思与不可置信,他们相顾无言,张口结舌半晌,陆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底气不足,茫然左顾右盼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起了圆场。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妈说错话了你们提醒一下就是了,这么说那可就太伤人了,是吧宁宁?\\\”   \\\”爸……伯父,远书没说谎。\\\”沈琼宁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沙发上眼含紧张期许的陆家老两口,极淡地笑了一下,平静地点点头。   \\\”我们已经离婚两年多了。\\\”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悦解脱的表情,但也不显得痛苦难过。原本刻意藏着掖着的事如今被陆远书自己点明,也不知道他是觉得这么干太累,还是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也好,沈琼宁在心里冷静清晰地想,起码以后都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也不用被前公婆追问怎么不为前夫着想,从此以后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做回一个潇洒如风的单身贵族,说不定还能钓两个凯子领回来个金龟婿,大好人生都在前头,光明的未来看起来指日可待。   只除了一点,为什么……为什么心里就是不太舒服呢?沈琼宁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岔,咬着牙想特么的老子还在费心费力陪你演戏,结果你陆远书单方面不玩了也不跟我说上一句,这不显得我自己上蹿下跳看起来蠢透了吗?这家伙做人真是不够意思。   说心里一丝不怅然是假的,陆远书的性格她知道,如今摊牌到父母那里,他们之间也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个迟到两年的终止符出现时出乎她的意料,结束时同样也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干脆利落,这样也好。   只可惜了她之前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之间好像确实出了点转机,无论是无言的默契还是耳鬓厮磨的承诺,现在看来都是她想得太多,庸人自扰。   \\\”那你们这是……\\\”陆母指着他们,震惊溢于言表,说到一半脸色骤然就有些变了,\\\”这是演给我看呢?\\\”   \\\”算是吧。\\\”陆远书不回答,沈琼宁顿了两秒,轻描淡写地把话头接过来,微笑着礼貌而风度翩翩地解释,\\\”怕您身体不好承受不住,就出了这样的下策,希望伯母别介意啊,加上这几天照顾不周的地方,我在这儿先给您赔罪了。\\\”   \\\”别、别……\\\”陆母受了惊吓般连连摆手后退,看了看沈琼宁又看了看陆远书,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又去手无举措的去擦,茫然又难受地喃喃,\\\”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事还不能让爸妈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啊?\\\”   \\\”原因挺多的吧。\\\”陆母是极为要强的性格,沈琼宁见她是她永远是文雅而执拗的样子,从未见过她此刻这种表情,一时也有些于心不忍。陆远书从说了一句「我们已经离婚了」之后就再无动静,对沈琼宁明里暗里的让他开口的提示也无动于衷,沈琼宁气不过,狠狠瞪他一眼才转向陆母,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只得笑着自嘲两句。   \\\”伯母,您不用这么的……嗯,您知道我一直是个不怎么称职的儿媳妇,如今光荣光荣下岗之后还能得您的挽留,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你们这……这是约好了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趁着暑期末我要走时跟我摊牌?\\\”陆母有些激动地问,情绪看上去相当不稳定。   涉及到这个沈琼宁就不知情了,遗憾地摊手表示自己也不大清楚个中原因,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陆远书身上,陆远书的视线将三人挨个扫过,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不然呢?\\\”他慢慢地问,\\\”她要换工作了,换一个对她而言要比现在好很多的新生活,就因为她选择帮我掩盖一下事情的真相,所以就要被逼着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继续留在电视台里忍气吞声?\\\”   陆母猛地抽泣一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就要开口说话。陆远书在她之前摇了摇头,闭上眼时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这种相依为命、骨血相连的关系早已经结束了。\\\”   他沉静地说:\\\”我比谁都清楚。\\\”   沈琼宁撇过头去,不愿再看他的表情,陆父陆母沉默半晌,陆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胡闹!\\\”他眉头紧皱地朝陆远书呵斥,转向沈琼宁时脸色僵了一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无可奈何地定格成一个叹息的表情,\\\”宁宁你也跟着他胡闹……\\\”   我为什么陪他胡闹,我又不是闲的。沈琼宁抿紧唇不说话,在心里无声地也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谁去陪他玩这种过家家,犯这个傻。   这样的连说出口都觉得有撩闲之举的话并不能帮到她一星半点,他们又一次站在和当年一样的岔路口上,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又喜欢造化弄人,把二十八岁的她和三十岁的她放进去走上再多遍,选择的路也没有区别。   ——   这顿晚饭几乎没有人吃得下去,沈琼宁翻了翻买回来的菜,还是选择做了道鸽子汤端上来,递给陆母时陆母颇为不自在地接过来,想了想又说了声谢谢,后来可能又觉得这么说太生硬,左思右想之下,几乎每吃一口都要抬起头看沈琼宁一眼,沈琼宁只能当做没看见,假装安之若素地吃完了全程。陆远书和陆父之间没有这么微妙,但也都默契地并不开口。   只有球球是真的在这顿晚饭中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满足感,沈琼宁把煮熟的兔肉分了一点给它,它一副饿了三天的吃相,舒服得耳朵一个劲儿往后仰,眼睛闪闪发亮。   晚上的时候陆远书去了客房与父母促膝长谈,沈琼宁没有多问,彼此心照不宣为的是什么事情。沈琼宁觉得掺和他们一家三口的事不大好,然而又因为知道事情和自己有关,难以抑制地想知道到底他们说了什么。左右犹豫之下,沈琼宁蹲在客厅上,朝趴在地上摇尾巴的球球招手,小柯基开心地撒开小短腿跑了过来,沈琼宁把它抱在怀里,给它顺了顺头上的毛,后者开心得直打呼噜。   \\\”现在呢有一个问题。\\\”沈琼宁严肃地说,\\\”我陷入了情感与理智的挣扎——这么说你也不懂,反正我现在抱你到门口,你要是觉得我该听就不要叫,觉得我不该听就叫出声,明白吗?\\\”   不明白……球球抖了抖长耳朵,意味不明地呜咽了两声,沈琼宁抱着它溜达到客房附近,球球一声不吭地好奇看着。沈琼宁低头看了它一眼,无声地将视线又投到门上。   门内传出隐约的说话声。   \\\”为什么这个事情一直都不跟家里说?\\\”门内陆父紧锁着门头询问儿子,\\\”你不是说这种关系已经结束,你比谁都明白吗?\\\”   陆远书好一会儿没说话,沈琼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球球很给面子地中途一声不吭。一人一狗在门外屏气凝风,半晌后终于等到了陆远书的声音,比陆父的声音低了至少三度。   \\\”我比谁都清楚……\\\”他低声说,\\\”也比谁都不愿意接受。\\\”   沈琼宁弯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抱着球球回了卧室。   陆远书就是有这种本事,纵然已经和他一拍两散,回忆起他时依然能由衷地比一个拇指。   接下来的细节和内容恐怕还有更多,然而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   第二天就是陆父陆母回家的日子,飞机订在上午,算一下还是需要早起一点打个时间量,早上起来时四个人四双黑眼圈格外明显,看来昨天都没怎么睡安稳。两人送两老到了机场,陆父陆母看看陆远书又看看沈琼宁,欲言又止地顿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什么。   沈琼宁下意识觉得此刻不去贴心地主动过问比较好,于是眼观鼻鼻关心地陪陆父陆母坐着,一起等去换登机牌的陆远书回来。   \\\”你在报社做什么职位?编辑?\\\”陆远书回来后突然问她。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且又没头没脑,沈琼宁一时也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狐疑地看他一眼,顺着他的意思往下答了一句:\\\”采编一身,主要算是编辑吧,怎么了?\\\”   \\\”嗯。\\\”陆远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换完登机牌回来连着父母的行李一起递给老两口,而后直起身看向沈琼宁,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这人想干什么?沈琼宁纳闷地看着他,敏锐地注意到陆父陆母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无奈和复杂。   \\\”沈编辑。\\\”她和陆远书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秒,而后她听见陆远书开口问她,\\\”我知道你平常工作忙碌,不太能顾家,手艺一般,脾气还很硬,我爸妈不是很喜欢女强人式的姑娘……\\\”   他说:\\\”但是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能追你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七章 从天儿降   沈琼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她光想着二十八岁的自己和三十岁的自己没什么区别,这次回归碰见了这么多事,该做的选择还是半点没变。然而却始终没想过说到底恋爱也好,婚姻也好,总归都是个孤掌难鸣的事情,单方面实在定夺不了。   就好比这次的情况,她这边已经悲春伤秋气概山河地为所有的故事缀上了一个完美的结局,be两个大字明晃晃的挂在那儿,结果那边另一个主角也就给个面子般看了那么一眼,而后轻描淡写地问她:折腾完了吗,折腾完了的话我们就开始接着演吧?   以为我是跟你中场休息聊天侃大山吗?!沈琼宁怒不可遏,泄愤一样将电脑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杨静芸被吓了一跳,抱着文件夹从她后面探出头来,笑盈盈地朝她打招呼。   “怎么啦,看上去不大高兴?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我们宁姐生气,不怕宁姐抄起摄像机给他来个玉石俱焚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杨你知道的,我这人古道热肠,平生最爱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但是最近有些人让我很困惑。”沈琼宁大力敲下一个回车键,气壮山河的样子像是面前摆着的不是word页面,而是哪个打了三天三夜副本团灭无数次才见到的终极boss,“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脑子就出问题了呢?受刺激了还是太想不开,怎么治比较好?”   “这个……得咨询专业人士吧?或者找到病根,然后从根本上抹除病根,然后大概就不治而愈了?”杨静芸不太知道她在说什么,想了想这个问题后似懂非懂地建议。沈琼宁的动作骤然停住,顿了几秒后看她的眼神十分一言难尽。   “……你是他派过来的卧底吗小杨?你哪边的?”   一边是你,那边是哪一边啊?要是何主编的话我就站过去……杨静芸稍加思索,认为这句话不宜说出口,于是聪明地傻笑两声,在沈琼宁变本加厉的粗暴动静中心有戚戚地缩了缩脖子,沈琼宁鼠标滑轮向上检查了一遍文档,长出一口气,潇洒地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成,这份分析报告也大致写完了。”   杨静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电脑:“……昨天主编新布置下来的那份?”   沈琼宁:“恩?是啊,不然还有哪份。”   杨静芸猛地扑在沈琼宁的椅背上,抱着她的脖子真情实感地喊:“宁姐你好厉害啊——拼命三娘!人生赢家!人形自走码字机!让小妹我抱一下大腿啊!!”   沈琼宁奋力挣扎:“你胳膊先松开,大腿在椅子下面你抱哪儿呢,我要被勒死了……”   这么会儿功夫后便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众人忙着收拾东西下楼吃饭,对纠缠在一块儿的两人非礼勿视地纷纷走开,这么热热闹闹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杨静芸才从沈琼宁身上下来,拽了旁边的椅子笑眯眯地坐在她旁边,歪着头问她:“宁姐来报道也有个把月时间了,我就不问你适不适应新工作了,你的工作能力小妹也是服了……感觉怎么样啊,还喜欢这儿吗?”   “挺喜欢的啊。”沈琼宁关掉文档合上电脑,听到她的问题后笑笑,“很自由,很有活力,跟着你们这些小年轻在一起,好像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不少。”   杨静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姐你才也没多大啊,看着也就二十来岁,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哈哈哈。”   沈琼宁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笑:“你和我刚做完的一档节目里的学生差不多大,我可不想装嫩。”   “《第一步》嘛,第一季刚结束,我每期都追着看完的。”杨静芸眼睛一转,控诉般地向沈琼宁亲昵地抱怨,“我当然知道那档节目,咱们不就是因为这档节目认识的吗?第一次见面,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宁姐你审时度势,毫不犹豫地就坑了我一把……”   沈琼宁也忍不住笑了:“当时情况紧急,不带翻旧账的啊。”   杨静芸就是当时封挚和小摊贩发生纠纷时,接到群众提供的新闻线索赶到的那个记者。沈琼宁当时和她素不相识,不过后来为了保护摄像机的确不轻不重地坑了她一下。当时她们两个谁都没想到彼此会有成为同僚的机会,不过都不是很小家子气的人,性格脾气也对得上,反倒算是最先和沈琼宁熟悉起来的人。   而沈琼宁来n.w工作也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n.w是一家总部设立在欧洲某个中立国的报社,颇有背景来头,背后靠山粗壮,来到国内后虽然受了上面一定的限制与影响,但作为一个奉行自由与追求真相的庞大新闻机构,n.w还是有着许多新闻媒体所没有的特质:对新闻真相的坚持,与奉行这种坚持的底气。   国内有着在国际中相对来说比较特殊复杂的大环境,对新闻媒体来说影响非常明显。鉴于国内老成持重的稳健派媒体一抓一大把,n.w在国内另辟蹊径,采用了非常年轻化的团队来运作国内市场,比如何砚这样三十来岁的报社主编,杨静芸这样大学毕业没几年的菜鸟记者,沈琼宁的年龄堪堪卡在报社的平均年龄线上,发现这点时直说自己再大一点都不敢来了。   这样年轻的团队带着自己特有的朝气与锐气,沈琼宁经由何砚牵线进来当编辑,之前从事的工作又不算完全对口,空降进来时难免有人颇有微词。不过沈琼宁好歹是在电视台能混出好一番名堂的人,真才实学都是在自己手里攥着的,没过几天便搞定了一个让n.w上下都有点瞠目结舌的事。   她带着杨静芸,深入医院,报道了一场家属闹事行动。   报道闹事不算本事,沈琼宁的本事在于,她近距离拍摄到了第一手资料,甚至深入采访到了闹事家属,将两方心理与所作所为三下五除二剖析得一清二楚,遥遥领先于同样报道这桩新闻的其他各家媒体,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结束得比较风平浪静,沈琼宁险些弄出来一个振聋发聩的「纠纷之问」。   没人知道她在医院里具体做了什么,经历过这件事的杨静芸对其三缄其口,不过从此以后倒是基本站到了沈琼宁这边,算是先下手为强地和沈琼宁搭了班子。那之后n.w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发现了沈琼宁的种种优势,最明显的一点是,曾经的节目导演经历让她非常懂得如何控制好报道的情节、冲突与爆点,她太会煽动了。   当然,她的短板同样也都非常明显,不过在n.w站稳脚跟之事,倒是没什么疑问了。   杨静芸又和她嘻嘻哈哈地闹了一会儿,沈琼宁也大方地由着她闹,不时还笑吟吟地配合两句,又过了一会儿沈琼宁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看着时间稍稍皱了下眉,杨静芸没发现她看手机的动作,倒是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关切地问了一句:“宁姐怎么啦?”   某人又迟到了,时间观念这么淡薄这能行吗?沈琼宁在心里不耐烦地翻着白眼,面上当然不能直接冲杨静芸抱怨,于是想了想问她:“你不是午休前几分钟就过来找我了吗,是上午的事情结束了还是找我有事?”   “嗯?”杨静芸愣了一下,突然哎呀了一声,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是找你有事!见你就忘了……我刚才从公司楼下上来的,在楼下见到你老公了。他让你午休之后就去说好的那家餐厅,他在那里等你……不好意思,忘记啦,宁姐你赶紧下去。”   她在封挚事件的时候就见过陆远书,当时虽然没问名字,不过拍照时还拍到了他,对他也算有印象,沈琼宁来n.w上班之后杨静芸更是时常都能看见他,也算混了个面熟。她面露暧昧地笑着推了推沈琼宁,示意她赶紧下去,沈琼宁拿起手机站起身,临走前又看她一眼:“他不是我老公……现在不是,以后跟他说话别乱称呼。”   “啊?哦哦。”杨静芸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现在不是老公,以后就是了嘛,有什么区别?杨静芸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推理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笑眯眯地挥手,“知道了宁姐~下午见~好好吃饭~”   吃饭之前又被调侃了一顿,沈琼宁惆怅地下了楼,找着约好的餐厅推门进去,果然在一簇茂密的绿色植物后面发现了陆远书的踪影。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一抬头看见陆远书顿时愣了一下:“……你这是?”   陆远书闻言抬头看她,旁边的孩子跟着他一起扬起了脑袋。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八章 秦小魔王   沈琼宁有点发懵。   自从把陆父和陆母送走之后,陆远书就真的开始践行了他的豪言壮语,以比大学时期还要严谨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开始重新追她,两人经常性地会一起吃个饭,下了班也回同一个家,日子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她虽然偶尔会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然而也没想过用这样一种突兀的方式打破生活的平静——   这孩子哪儿来的?   对面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都还认真地看着她,沈琼宁的视线从陆远书脸上毫不犹豫地扫过去,落在了面生的孩子身上。小男孩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很精神,看上去胆子也不小,眼下正虎头虎脑地探着头好奇地看她,沈琼宁想了想,冲他和善客气地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小孩皱着鼻子,拉了拉陆远书的袖子。   “她是谁?”小男孩仰着头问,“你相好的吗?”   陆远书和沈琼宁:“……”   某种程度上倒也没说错,但是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   沈琼宁惊愕地和看起来同样张口结舌的陆远书对视了一会儿,过了几秒后者低下头,郑重其事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以后不要总看电视,特别是不要和你妈一起看。”   小男孩:“哦……”   沈琼宁喝了口水压惊,放下杯子时朝陆远书扬扬下巴,点了点旁边坐着的小孩子:“这是谁啊?哦你先别说让我自己猜猜……你和谁的私生子如今被女方带着找上门了?”   陆远书:“……你再猜。”   “那就是你亲戚家小孩了。”沈琼宁莞尔,再次仔细地打量了对面的两个人一会儿,“你们长得能看出一点相似……当然,他比你顺眼多了。”   事实距离她的这个结论果然*不离十,毕竟她和陆远书碰见彼此之前都没祸害过别人,这些年他也没可能弄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小男孩叫秦鸣,是陆远书一个关系颇近的表妹家中的小霸王,近期表妹夫妻俩要双双外派出差两个月,孩子又坚决不去幼儿园,思来想去居然想到了托付给陆远书代为照看,大抵是觉得陆远书夫妻俩暂时没有孩子,照顾起来方便些。   不过他们也就只是与陆远书熟悉,对沈琼宁的接触一直不多,心里对沈琼宁能不能愿意也打着问号。表妹夫妻俩就住在隔壁市,离得不远,也就是一辆长途汽车三四个小时的功夫,夫妻俩正在家里商量着把孩子送到陆远书那儿可不可行,决定第二天就打电话问问,结果路过父母房间的秦鸣惊闻父母要把自己抛弃送人,大惊之下——   悄悄翻出了自己的小金库,从家里搜刮出几样东西一揣,自己一个人长途跋涉地坐上车,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家出走找表舅舅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字都不大认识,到底是怎么从隔壁市折腾过来的,简直是未解之谜。沈琼宁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秦鸣小朋友察觉到了沈琼宁的视线,老气横秋地朝她做了个没问题的动作,把自己背着的小包放在桌上。   “舅妈你放心,我好着呢!”他在刚才已经知道了对沈琼宁的正确叫法,眼下自来熟地把表舅妈的表字去掉,自信满满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从书包里往外翻东西,“我拿了家里的钥匙,我妈的手机,我爸的身份证和我们家的户口本,我爸妈跟我说有这几样东西我到哪儿都丢不了!”   沈琼宁已经从刚才瞠目结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听到这儿有点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实事求是地说:“你还真丢不了,不过你爸妈基本也就告别出差了……”   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能教出这么一个混世小魔王来啊?   弄明白秦鸣的来历之后,沈琼宁也有点又气又笑的感觉,他们今天中午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口碑颇佳的灌汤包店,沈琼宁一边往自己碗碟里倒醋一边笑吟吟地问他:“秦小朋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还打算继续离家出走吗?”   “不走了。”秦鸣小朋友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说,“离家出走有点没意思——我决定在舅舅这儿战略休整两个月,回去继续和爸爸妈妈长期抗争。”   还挺有战略眼光啊这小孩儿?沈琼宁笑着拿筷子戳他的脸,后者鼓着脸不高兴地躲开,沈琼宁锲而不舍,秦鸣东躲西藏,追逐间秦鸣小胖手乱挥之间一巴掌拍翻了陆远书面前的醋碟,陈醋飞溅毫不浪费地全洒在他身上。   哎呀闯祸了……秦鸣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抬头寻找盟友沈琼宁,却见后者开始一本正经地继续吃起了灌汤包,面不改色八方不动道貌岸然,见他看过来时还无辜地回看过来,别有用心地眨了眨眼睛。   狡猾的大人!秦鸣很受伤。   “……你们俩玩的很开心啊。”低头抽了张纸巾简单清理湿迹的陆远书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人都拒不回答,陆远书倒是没多纠结于这种问题,视线一转看向沈琼宁,“秦鸣已经来了这边,明天是送他回去?还是答应下来照顾他两个月?”   “把他留在这儿呗,反正家里地方也够,有个孩子陪球球玩也挺好的。”沈琼宁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觉得照顾一个小孩两个月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一说我还想起来了,你表妹生孩子的时候我不是和你去看过一次吗,这么说秦鸣我还抱过?这缘分也很难得嘛。”   “是抱过。”陆远书点头同意她的后一句说法,而后严谨地纠正她的前一句话,“家里已经没有空房间了,你现在住在次卧,没有客房。”   沈琼宁:“……”   哦,大意了。   当时搬过来时虽然说好了等陆父陆母一走就还是搬出去,不过九月份的时候正是租房高峰,沈琼宁从租住的地方搬出去一个月之后房租正好到月份,房东眼都不眨地火速租给了另一个新房客,等过神来才发现居然已经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虽然毕业后将近十年没住过宿舍,但沈琼宁还是打算搬到n.w的职工宿舍凑合一下,被陆远书不动声色地拦了一下。   “集体宿舍住着约束,房子现在也不好找,我这儿不收你房租,你自己也比较熟悉。”陆远书简单地给她分析了几句利弊,然而轻描淡写地问她,“你怕了?我还能吃了你吗?”   沈琼宁的回应是惊愕地笑了一声:“搞反了吧?之前那次不是我睡你吗?”   ……总之,她之后再也就没提过搬出去住的事,后来想想,除了自己经不起激将法这个原因之外,确实也是因为没什么好怕的——陆远书又不能吃人,而她惯常吃定这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追求者,向来眼都不眨,一拿捏一个准。   他们都没提起过心照不宣维持这种现状的原因,有些事情既然解决不了又不想放弃,搁置或许反而比头破血流地弄个两败俱伤要好得多——都是成年人了,明白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沈琼宁的新工作,陆远书的评职称,沈母的状态,陆母的病。人到中年,活着不易,片刻安稳,都值得珍惜。   反应过来自己占了客房的地盘之后,沈琼宁气沉丹田,再出一计:“那让秦鸣跟你睡一个屋,反正床够大。”   这下还没等陆远书发表看法,秦鸣小朋友倒是先一步叫了出来:“我都六岁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大人一起睡!”   年纪不大要求倒是不少。沈琼宁啧了一声,板起脸吓唬他:“不听话就把你送回家——”   秦鸣小朋友哽了一下,考虑半晌,不情不愿地妥协。   “那行吧,不过我要跟舅妈一起睡。你们家是还有只狗吗?”秦鸣充满希望地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满意地大手一挥,“四个人,我和舅妈睡,舅舅和狗狗睡,一边两个,正好。”   沈琼宁按住一个劲儿往上翘的唇角,努力点点头:“行行行,我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吧!”   陆远书:“……不行。”   “为什么?”提议被否定,秦鸣小朋友不高兴。   “你舅妈不需要人照顾,但是狗需要。”陆远书面不改色地开始随口胡扯,沈琼宁瞪他,秦鸣倒是听得很认真,“它需要每天早上被带着出去遛弯,一日三餐定时给它喂饭,偶尔还需要进行训练和交流,任务很艰巨,信任你才交给你,你这么推卸责任好吗?”   “呃……”秦鸣觉得舅舅说得有道理,但又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坐在原处认真地思考起来。正逢这时她妈妈打电话过来,秦鸣顺手接起电话,在自家老妈一连串关切又责备的询问中,一板一眼地将情况如实反馈。   “见到他们了,舅舅像我们幼儿园的班主任似的,管得特别宽,不让我和舅妈睡在一起,还让我负责遛狗喂狗,我打算答应了……哦还有,我不小心把舅舅的醋坛打翻了,应该没关系吧妈妈?”   陆远书的表妹:“……呃,这个,不好说,儿子你自己保重吧。”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四十九章 延迟爆发   虽然话已经说了出去,不过两人最后当然没让秦鸣小朋友真的和球球睡在一个屋,毕竟远来是客,陆远书的表妹也是个痛快人,找了个时间拿回自己的证件后眼都不眨地就把儿子就在了这儿——看在秦鸣小朋友还算讨喜的份上,沈琼宁难得诚恳地掐着小豆丁嫩嫩的脸,语重心长地耳提面命:“臭小子乖一点懂吗?不然把你从十二楼丢出去你信不信——”   要是有别的办法,她也不愿意吓唬一个六岁的毛头小子,然而现实残酷而令人无可奈何,她要是不这么教育着难保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天花板上的灯还是不是好的——秦小魔头实在是太闹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是破坏欲旺盛的时候,秦鸣这个小二世祖在家翻天倒海也没人拦着,家庭教育非常溺爱,从他不怎么着调的父母身上也能看出一二。小朋友来了新环境之后显然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头天晚上到家熟悉完新环境之后,第二天就肢/解了一盆书房里摆着的文竹,沈琼宁开始还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反而被小鬼头教育说不用跟自己客气。   哦,那正好。沈琼宁受教地点点头,拎着不断倒腾腿儿的小孩就去罚站了。   有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加入进来之后,沈琼宁和陆远书教育观念的差别顿时体现了出来。沈琼宁事无巨细地管教着小孩儿的言行举止,火气上来了满屋子转悠追着秦鸣敲打;陆远书平日里则不怎么管秦鸣的闹腾撒野,真气到他的时候也没什么狠话,秦鸣在他面前反而显得有点拘谨,平日里但凡陆远书皱一下眉头都会变得缩头缩脑,明显更怕他一些。   这合理吗?沈琼宁啧啧两声,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用指尖一连气点他的脑门儿,嘀嘀咕咕地念他:“小没良心的,凭什么我教育你比较多,但你更怕他啊?”   “和你更亲呗,嘿嘿嘿。”秦鸣眨眨眼,探头探脑地回她,嘴甜得不得了,扑在她身上两人一阵起腻。沈琼宁对这样的阿谀奉承十分受用,兴致盎然地和他没大没小地打打闹闹,手脚缠成一团,陆远书在她们旁边的沙发上不动如山地坐着看电视,对他旁边滚来滚去的两个人视而不见,看上去安之若素又超然物外,无动于衷淡定非常。   我们江湖儿女就看不惯他这种装x如风的态度,沈琼宁作不经意状用眼角余光瞟他一眼,在心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两声,结果腹诽完一低头就看见秦鸣盯着她看,也是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朝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转着眼睛。   沈琼宁稍稍扬眉,颇感有趣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两个人各自分开,沈琼宁端庄地坐正,秦鸣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面,两人看准时机,一个猛地凑近一个干脆直接扑了上去,皆都笑着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远书显然也是被他们这么突然凑过来惊了一下,不过他向来稳重,眼下也只是拍拍搂着他脖子的秦鸣的胳膊,秦鸣始终不太敢闹他,被他拍了一下就听话地坐到了他旁边,战友不利,沈琼宁心下大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陆远书抬手拦住肩扳正坐好,一大一小一左一右坐着,景况乍见之下还有点养眼。   沈琼宁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到她腰间的手,用力白了陆远书一眼,后者视而不见,另一只手也安定地揽着秦鸣小朋友,后者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除了偶尔还是会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之外,看上去竟然有点开心,虽然看上去有点怕他,约莫着心里也是喜欢他的。   小白眼狼,沈琼宁在心里不满地嘀咕一句,也没有出言打破这样的温馨宁静。   她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去的时候,插播的广告将将播完,电视上已经出现了看上去年代感极重的古董,开始了新一轮的溯源与猜测。沈琼宁怔了一下,询问地向旁边看了一眼:“我刚才怎么好像看见了……”   “你没看错,就是她。”陆远书显然明白她在问什么,明确地给了一句肯定的答复,看向电视节目时也慢慢摇了摇头,“温筝和她的那个广告……想不到这个三无厂家的广告打得还挺响的。”   他们正在看着的,是本地一个收视率颇为亮眼的频道,能在这个频道上放送的广告,花费的广告费一定非常可观。沈琼宁因为知道大致的价格,所以才格外显得诧异——这个营养液品牌她之前特意搜索过,在原产地都默默无闻,销量非常不值一提,为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产品,值得这么大的投入吗?   这个世界有钱人真多。她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咂咂嘴感慨了这么一句,毕竟事不关己,温筝也好,《第一步》也好,朝华电视台也好,她都已经离职了一个多月,节目的热度已经在大幅度减退,温筝如今接了什么代言,都和她没多大关系了。   秦鸣小朋友虽然不太识字,不过与生俱来有一股旺盛的好奇心,听见他们的对话之后探出头来,好奇地问:“刚才那个明脑液吗?什么东西?代言的那个姐姐你们认识呀?”   “你舅舅以前的学生,从我做的一档节目里走出来的。”沈琼宁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了一句,秦鸣弄清楚什么叫做走出来后明显变得比较兴奋,眼睛里放出光来,“她是明星吗?我能认识她吗?我想要张签名,回头给我同桌……”   “她不算明星……你同桌男的女的?什么,小姑娘?那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沈琼宁笑眯眯地逗他玩,秦鸣很快意识到沈琼宁没有认真帮他的意思,气哼哼地转过头去抓陆远书的胳膊,非要他舅舅给他把温筝搜索出来给他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陆远书被磨了一会儿后依言照办,搜索了温筝给他看,秦鸣摆弄着手机,顺手戳进了明脑液的相关搜索,陆远书无意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忽而稍稍愣了一下。   “你看这个。”他拿过手机自己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后,递给坐在他旁边的沈琼宁。   看什么?沈琼宁不得要领,纳闷地接过手机翻了两页,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们现在打开的页面,是非常常见的搜索软件给出的搜索结果。这个搜索软件因为人人皆可修改,所以可信性向来不强,随便打开什么山寨网游或是淘宝便宜货的搜索结果,差不多都是大同小异的大夸特夸歌功颂德。极少出现他们现在看到的情况——连搜索页面里都没出现多少溢美之词,几个标题颇具煽动性的帖子列在最前,回复繁多热热闹闹。   「明脑or伤脑?我上高中的孩子喝完后腹泻不止」   「大家注意市面上一个叫明脑液的牌子,千万不要买!!」   「有些买过明脑液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类似于这样标题的帖子,一致地排列在搜索页面前列,沈琼宁茫然又带点不安地点进去看,帖子写得声泪俱下入木三分,活脱脱是对黑心商家的悲愤控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陆远书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始皱眉:“温筝代言的这个品牌有问题?”   “我之前就觉得有问题,但现在问题反而不在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琼宁抬起头来,表情凝重而严肃,“这几个帖子有问题,叙述的笔法和结构都……”   “非常专业。”   她虽然投身n.w当编辑的时间不长,但每天手里要过许多稿子,辨认笔力是件很基础的事情。消费者的义愤填膺与有组织的炒作煽动是不一样的,前者的语句逻辑都会比较混乱,是在面临事情后无可避免的紧张慌乱所致;而若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炒作和煽动,看上去就要条理清晰许多,语句间绝不会出现词不达意或是重复颠倒等低级错误。   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显然不可能所有的消费者与受害者都如此有备而来。   那到底是谁要把这件事炒起来?换句话说,这个明脑液究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沈琼宁皱着眉和陆远书对视一眼,两人无声地沉默片刻,陆远书取回手机,顿了片刻后还是给温筝发了条信息,并没有涉及刚搜索到的信息,只是平淡地问候了一句。而很快的,温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陆远书将电话接起,温筝带着惊惶不安的声音迅速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陆老师救我!”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章 隐秘心绪   在给温筝发出去短信的时候,陆远书已经做好了她很快会联系自己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个电话来得太快,还是让他有些诧异。他将电话接起来,温筝那天兜头盖脸的一句救命,多少让他有些意外,顿了两秒后才微皱着眉问了一句。   “现在发现里面的问题了?”他的语气说不上温和,沈琼宁却敏锐的看出他稍稍松了口气的表情。毕竟这看上去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温筝自己率先发现个中问题的话,必然会省了他们许多分析利弊的力气。两人刚在电话这头带着点庆幸地想到这点,那边温筝的语气听上去却比他们还要诧异。   “陆老师你早预料到今天会有不对?”温筝有些茫然地问,随后消音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电话那边做什么,再开口时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地继续求救,“那陆老师你告诉我应该怎么甩掉后面的人,我感觉他们好像离得更近了一点……”   后面的人?陆远书和沈琼宁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对视了一眼。   “你不是在说那个广告的事情?”陆远书问。   “广告怎么了?”温筝迷茫地反问一句,也顾不得深想,紧张兮兮地将自己现在的情况三言两语地大致说了一下,“每周的这一天因为要值班所以我都会晚上三个小时回家,现在不是天黑得早了吗,我今天回家的时候就想着抄条近路回去,走着走着感觉有点不对……有两个人我连着好几天碰见了,如果说平常是顺路的话,那今天还能碰见就有点奇怪了。”   “我又试着慢走快走,甚至在一个水果店里停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果然那两个人还在。虽然一路上也没经过什么特别偏僻的小路,但是……心里有点发慌。”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沈琼宁稍稍扬了下眉,陆远书看了她一眼,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陆远书向电话那头询问:“你现在在哪儿?”   “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面……”温筝忐忑不安地小声回答。   “待在那里别动。”陆远书问清了具体地址,站起身绕过沙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去摘衣帽钩上的围巾大衣,“我去送你回家。”   温筝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往高里说也不过是在公众眼前显得有那么点脸熟,平常性格又偏于内向腼腆,应该不至于有人为了她这点身份而生出什么歹念。那在现在这个时候找她麻烦的,是不是可以断定和这个广告负面反响的幕后推手是同一批人?关键是这批人究竟想干点什么?   沈琼宁百思不得其解,无意识地注视着陆远书开门出去的身影放空思绪。等她一段思路整理完毕之后回过神时,四下一打量顿时吓了一跳。   秦鸣小朋友正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托着下巴直直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颇为严肃认真。沈琼宁抚了下被他吓了一跳的心口,好笑地去拎小孩儿的衣领:“你看什么呢这是?我脸上刚才长出花来了吗?”   “你脸上不能长花。”秦小朋友认真地说,“老师说花开出来需要阳光、空气、土壤和水,你脸上没有土,长不出来的。”   沈琼宁噎了一下……现在的小孩儿自然教育居然还挺好的?“哦,其实我每天都在默默地吃土,你没发现而已。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望夫石呀。”秦鸣一本正经,“舅舅大晚上还出门去见别的女人,舅妈你看上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啊,你盯着舅舅的背影看了好久,舅舅走了又盯着玄关看了好久。”   “……”沈琼宁张口结舌地看了他一会儿,“其实我在透过你舅舅的背影想……”   “想那个女人究竟长得有多美?”秦鸣善解人意地接口,跑过来踮起脚安慰地拍了拍沈琼宁的胳膊,“舅妈不要灰心,你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如果你下次允许我刷完牙后吃两块巧克力我就站在你这边。”   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怪不得我,沈琼宁假笑了两声,跃跃欲试地一撸袖子,打算逮着小孩儿再虚张声势地拍两下他身上肉最后的地方,秦鸣的反应倒是很快,见她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后一溜烟就往外跑了好几步,找了个沙发当掩体又探出头来看她。   “我知道舅妈你心里不高兴。”他看上去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大义凛然地一挺胸脯,“要是打完之后舅妈你能开心一点,那你就打吧!病号今晚能多吃个冰淇淋球吗?”   这臭小子倒是还挺顾全大局的,沈琼宁哭笑不得,心说这怎么解释,我吃我前夫的哪门子老陈醋啊?不过为了陆远书和她的面子里子着想,跟小孩儿当然不能这么解释。沈琼宁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勉强找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刚才真的是在想事情……你舅舅的为人我还是很放心的,你不知道,他这人其实古板得要死。”   “怎么古板了?”秦鸣小朋友怀疑地看她两眼,“舅舅的手机型号比你的还要新呢。”   我这不是用得好好的没想起来换吗?真不爱跟这小孩说话。沈琼宁哼了两声,秦小魔头这个时候反而表现出来了不屈的意志,一副要跟邪恶势力抗争到底的架势。沈琼宁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事儿不说清楚可能他不会善罢甘休乖乖去睡觉,于是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点着他的脑门笑笑。   “我说的这个古板是你这小脑瓜不懂的方面……他当年追我的时候就知道被我差使来差使去,有空就建议我一起去上自习,无趣得很。我那时候帮我一哥们追女朋友都知道送花买早餐楼下弹吉他唱歌摆蜡烛了,说真的,也就是我生不逢性别,要是我们俩要是同时追小姑娘的话,他肯定追不过我。”   “那他后来是怎么追到你的?”秦鸣小朋友颇感兴趣地晃着腿问她,甚至设身处地的替她考虑了一下,“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和舅舅在一起,追个小姑娘多好啊。”   “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小朋友,你可以追小姑娘我不行啊?”沈琼宁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郑重其事地告诫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沙发上坐高一点,步调一致的一起晃腿,“怎么说呢……我这个专业周围一圈都是那种特别有艺术气息也特别会玩的男同胞,可能看什么都会的太多了,所以反倒会比较被这个看上去有点笨的打动吧。”   “我这人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有两个优点:一是懂进退,二是识抬举,懂进退是看得清自己,不上赶着用一腔热忱去贴人家的冷脸;识抬举是看得清别人,谁对我好我心里都记着,有恩报恩,决不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舅妈你这观念很有大侠意气嘛,我喜欢。”秦鸣一本正经地翘起拇指夸了她两句,而后想了想觉得不对,挠着头问,“只有舅舅一个人对舅妈好吗?”   “也不是啊,他都不算对我最好的——成天劝我多读书,搞得我好像多没有文化一样,读那么多圣贤书有什么用,遇事情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酸儒,迂腐,书呆子。”沈琼宁对秦小朋友的这个观点不屑一顾,吐槽了一句后方才摸摸他的脑袋,话锋忽地一转。   “但他是最纯粹的那个……很多人对我再好,我心里都清楚怎么报答,无非是因为各种原因,给不了的我自然就推了这份好意,能给的我却得掂量一下这种可替换性。”   秦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起脑袋等着她的下文。沈琼宁说到这里却忽而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温柔地摸了摸秦鸣的脑袋。   “你舅舅呢,求的特别简单。他是个很传统的人,对伴侣的期待无非是两个人,一辈子,白天为理想各自奔忙,晚上对坐红袖添香,洗手作羹汤,一家人和和睦睦,最好还能来个四世同堂。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这简直太容易了,现在才品出个中不易来。我不是传统意义上最好的那类女人,不知道现在意识到这些晚不晚……”   “但也不想再耽误他一次,你明白吗?”   “不明白……”秦鸣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沈琼宁失笑,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挪了下位置,“不明白因为你还小,赶紧刷牙睡觉去,几点了都。”   “舅妈你不和我一起睡吗?”秦鸣抱着她的胳膊问。   “我还得等你舅舅回来,有事要商量。”沈琼宁掏出手机,在秦鸣满脸恍然与凑趣的视线里发觉他会错了意,不过也懒得解释,顺势将就就错,把他轰回房间里,哄着小孩睡觉又给他讲了两个故事,才关灯带上房间门出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沈琼宁拿起来解锁查看,发现刚才发给杨静芸的消息已经有了回应。   「没听过这个明脑液的事啊?我帮你在业内的朋友里问一下。」   「宁姐我帮你问了,还真有人知道这个事,大概明天就要见报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一章 歪打正着   明天见报,这么赶?沈琼宁有些诧异地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紧跟着问了几句细节。杨静芸办事颇为靠谱,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被问及也胸有成竹,仔仔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跟沈琼宁顺了一遍。   温筝接下这家明脑液厂家的广告,是沈琼宁在《第一步》录制期间就得知的消息,她们为此还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隔阂,导致在录制的最后反倒没了逐渐积累下来的熟稔和默契。不过事实其实没有说起来的那么严重,温筝虽然被公众的关注捧得有些飘然,但本身不是野心极重的人,也远达不到为了利益反目成仇那么决绝的境地,这点沈琼宁还不至于错认。   再有就是当初她虽然对这件事表达了明确的反对,但因为温筝的反对的态度激烈又坚决,不像是能被劝住的样子,她在心里评估出这一结果之后,也就真的没有就此事再做什么努力,兢兢业业地做到了自己身为节目导演的本分,把关系维持在了尚可的境地里,录完节目后分道扬镳,再见面时说不定还能相对笑笑。   她不算圆滑,但身上混迹社会养成的明哲保身思想颇为明显。何况她从来也不是个古道热肠爱管闲事的元气傻大姐,一个已经走出校门的成年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其他人从旁给个建议,听不听都点到为止,这样刚刚好,她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何况这个明脑液到最后出乎她意料地并没有选在节目收官的时候在电视台同步播放,算起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然而回了个电话过来的杨静芸似乎并不这么想,沈琼宁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她在那边问:“宁姐你突然问起这个事情,是因为这个品牌的代言人是温筝吗?”   “突然看到这个广告,顺手查了一下而已。”这么说也没错,沈琼宁却没着急点头,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品牌的消息?”   “别说,还真挺突然的。”杨静芸笑了一下,点点头跟沈琼宁兴致勃勃地八卦,“我其实刚做这行也没几年,认识的同行虽然有分量的有那么一些,但给钱就能去帮着买版面报道新闻的更多一些,宁姐你懂得哈。”   没什么名气又想创收嘛,新闻媒体这行多了去,上到记者下到摄影应有尽有。沈琼宁也算在这一行工作了数年,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杨静芸于是继续八卦:“这个消息就是我从这么一个朋友的口中知道的,有人给了他不小的一笔钱去跟踪筹划这件事,前期工作已经都准备好了,现在八拜齐备就差一哆嗦,等明天发了稿子就能领尾款了。”   “我这个朋友本事一般,不过就职的报社蛮出名,虽然公信度非常低,但影响力不小,善于捕风捉影搞噱头吸人眼球,被他们盯上不烦死也得恶心够呛——宁姐,你那个学生有什么仇家啊,来头这么硬,能报复到我们这行来?”   “一个普通学生,没什么特殊背景。”沈琼宁随口答了一句,因为比杨静芸知道得更清楚,所以也来得更加纳闷。哪有那么多天降横祸,为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学英语老师费这么多阵仗,怎么想都解释不通。杨静芸在电话那边也陪着她琢磨了一会儿,忽而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   “宁姐,这个事明天报道出来之后,还有谁会受影响啊?”   “《第一步》?”沈琼宁条件反射般回了一句,说出口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虽然第一季已经播完了,该拿的收视率冠军都拿的差不多,但第二季的冠名商和广告招标却还没有进行,如果这时候爆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势必要对招标产生一些影响。   那么是对手台搞的鬼?沈琼宁挂断电话后又仔细地梳理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大能说通。门口的玄关处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沈琼宁顺着声音望过去,陆远书带着一身凉气进来,见她还没睡,动作停了一下。   “秦鸣呢?”他左右看了一圈。   “刚把他哄睡着。”沈琼宁朝他笑了笑算作招呼,视线落在陆远书提回来的袋子上。陆远书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的视线,脱了外衣后将袋子放在桌子上拆开,从里面翻出一盒芒果慕斯蛋糕出来。   沈琼宁有点震惊地看着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你口味变化不小啊。”   “回来时正好碰见班上的学生在这家店门前发传单,接了传单后顺路进去买了一个,秦鸣不是从下午就吵着要吃。”陆远书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回身看见沈琼宁的视线胶着在蛋糕上难舍难分,无声地笑了一下,“你先吃着,给他留一半不就行了。”   美食面前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谦让,沈琼宁一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火速拆包装切蛋糕,一边吃得心满意足一边还不忘数落陆远书:“他想要什么你就马上买什么啊?小孩子不能这么惯着,不然大了多难养啊,万一养出个二世祖怎么办?”   “不是有你□□脸吗?”陆远书自然道。   “指望我陪你唱一辈子红脸?这种想法很危险啊陆老师。”沈琼宁咬着勺子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捧着一次性水杯坐在那里看着她,眉目柔和,被发现了也不显得尴尬,更没有避开视线的意思。两人对视了片刻,沈琼宁率先移开视线,有些生硬地转移了一下话题,“你把温筝送回去了?情况怎么样?”   “送回去了,不太好说。”陆远书简单地为今晚的出行做了个概括总结,摆出了一言难尽的架势,却也不过是用三两句话就描述了一番个中经过,“那两个人说自己是看过节目的观众,就住在附近,认出温筝之后发现她今天回来得比平常晚,打算跟在后面不做打扰地送她回去……一男一女,看着威胁性不大,但我对这个说法有点存疑。”   “换我我也不信啊……听着有点离谱了吧?”沈琼宁喃喃地说,陆远书说温筝已经表示了一场误会之意,他也不方便往下深究。沈琼宁理解地点了点头,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转而跟陆远书说起了刚刚和杨静芸的谈话细节。   “……所以说,现在是有人想要这节目不大好过,所以煞费苦心地先是去求代言,然后又让产品本身出现质量问题,最后约好了记者来报道,这一套功夫做得这么全,幕后人也太看得起这档节目了。”沈琼宁颇感匪夷所思地耸耸肩,事情讲完之后想了想又翻出手机。   “明天见报,现在阻止肯定是来不及了,但应该还可以跟江烨提前知会一声,免得他以为我人走茶凉搭档也弃之不顾……虽然我也想那样,不过举手之劳,还是做了安心。”   “这里面还有江烨的事情?”陆远书在一边问。   “当然有啊,他是《第一步》的制片人,和节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他现在已经蛮有名气了,不过是经不起那种为搏眼球什么料都敢编的新闻媒体的摧残的。一句话总结的话,无非是穿新衣服的怕泼脏水的,身上越清白就越怕人污蔑,我和江烨虽然一直不大对付,但在这方面来说,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所以啊,我这次就勉为其难让他欠我个人情吧。”   “你有没有事?”陆远书皱起了眉。   “事情不大,节目播完了,我也离任了,事情不归我管,追究起来也就是个管理疏忽的事,不疼不痒,媒体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沈琼宁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埋头给江烨发消息,一抬头时就见陆远书脸色不太好看地看着她,一时间稍稍怔了一下。   “你怎么了?这种表情……”她问。   “中间有一点小问题。”陆远书盯着她慢慢地说,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严肃与凝重,“我到温筝在的那家快餐店的时候先和她聊了一会儿,有近况也有之前的事,她接代言的时候《第一步》还在拍摄,你是不是就这个问题表达过不赞同?”   沈琼宁顿了一下,配合地点点头:“对,我提醒过她要小心这件事,怎么了?”   “温筝当时很尊敬你,虽然一腔热情被你兜头交了盆冷水心里不舒服,但好在当时合同上关于拍摄时间规定得不细,她拖到了最后时刻才去录这个广告,这也是广告是在《第一步》结束之后才播出的原因。”   陆远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这个广告的拍摄时间当时没有延迟……”   那明天见报之后,整件事就都是她这个前导演的责任了。沈琼宁与陆远书对视一眼,同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些个下三滥得要命的手段方法,原本是冲着她来的?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二章 抽丝剥茧   直到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沈琼宁还在凝神苦思着这件事,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连秦鸣偷偷把蔬菜挑出来扔掉都没有发现——往常她应该立刻板起脸,把双倍的蔬菜夹回他的碗里。陆远书坐在她对面观察了她一会儿,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回神,吃饭了。”   “啊?恩。”沈琼宁恍然回神,匆匆应了一声后低头机械地低头咬了一口吐司,一侧脸颊鼓起来一小块,嚼到一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敌在明己在暗,她甚至连到底是谁时至今日还和她有这么大仇都猜不到。这种找不到仇恨目标的状况让她有点烦躁,连个宣战的目标都没有,仿佛始终是在徒劳地做着无用功,难免让人不太痛快。   不过作为一个上班族,心情不是能够无故翘班旷工的理由,吃完早餐之后沈琼宁还是按时到了n.w,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编辑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而在这之前,各大报社每一天的早报都已经连夜印好,在清晨便送达到了所有散布在城市角落里的书店和报刊亭里。沈琼宁到报社时距离正式上班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杨静芸从旁边的格子间里转着自己的办公椅过来,把一份报纸递给她。   “宁姐,这是你昨晚问的那个新闻,已经见报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沈琼宁朝杨静芸道了谢之后翻开报纸。这则新闻报道在生活情感分区的头条,挤掉了一个五六线小明星不怎么着调的绯闻,看起来花费的确不少。沈琼宁粗略地扫了一遍,新闻内容素材一部分取自网上,一部分艺术加工,合成的效果十分惊人,要不是清楚内情,她自己都得以为真的是一个丧尽天良的黑心厂商正在疯狂的报复社会。   实际上营养品里的那点弯弯绕绕,稍微深入了解过一点的都知道个中门道。造假太过费时费力,哪有色素加糖水来得简单容易,大多数吃的都要忧心掺了个中有毒添加剂,营养品这一块却只有见效和不见效两种而已,总归喝不死人,出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不得不说写出这篇报道的人也算有些道行,食品类的产品想要往大里挥发渲染,祭出添加剂三个字向来屡试不爽,这次的新闻噱头十足,版面也够,如果宣传良好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掀起一阵波澜,公众总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朋友圈的诸多传言可以作证,现在报纸上写一氧化二氢是致癌物质,有些人也是要信誓旦旦地表示拒绝再用的。   沈琼宁想了想,打开办公文档,起草了份申请出来。   等到何砚上午打开工作邮箱发现沈琼宁的计划书时,粗粗浏览了一下简直啼笑皆非,在通讯软件上似笑非笑地给沈琼宁发消息:“这个报纸发的新闻也值得后续跟踪采访?”   “给你发的时候只不过是顺手申请,反正今天事情不多,找个事做也好。”沈琼宁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连着两条在对话框里乱闪,“不过现在似乎真的有了跟踪报道的意义——你看社交平台上的热门话题。”   作为新闻人,公众关注的当然也就是媒体该关注的,何砚刷进热门话题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跟新闻有关的话题,正想退出来,沈琼宁的消息适时跟了过来:“哦忘了说,你看#电视媒体圈利益牵扯#那个话题。”   这个话题在蛮靠前的位置,何砚依言点开,一条颇具煽动力的长博客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从明脑液的假广告入手,开扒其所谓平民代言人的来头,进而指责起《第一步》的节目制作组利欲熏心,对于自己的节目嘉宾乱接广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显是拿了回扣的利益共同体,进而开始搞起了影视媒体圈的一滩深水,内容颇多,何砚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完。   整篇文章的内容结构非常讲究,尽是一些看上去是猛料的模糊事件与道听途说,可信度很低,但胜在言之凿凿,看上去说服力极强。这条热搜下聚集了大量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各个义愤填膺,义务地当起了话题的免费传播者,将原本引发事件的明脑液广告都抛弃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开始了一场对电视媒体界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这也怪平日里这个行业常出没于人前又保持着颇高的神秘性,人们对这样的事物总是新存好奇,并且毫不介意填补上自己最恶意的揣测上去。不管怎么说,放任它在这里继续大张旗鼓地将错误消息传递下去的确不太好,何砚点点鼠标通过了沈琼宁的这份申请书,将批复发还给她时顺口问:“什么时候去采访?”   “下午就去。”沈琼宁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正好没什么特别要紧的稿子。”   “行。你和谁一组去?”何砚浏览了下自己这边今天提交上的任务表,善意地提醒她,“杨静芸今天下午有外景采访要出,你是另外找个人和你一组还是自己去?”   “我自己去。”沈琼宁痛快地回了一句,眯起眼笑了一下。   “怎么说那里以前也算是我的地盘。”   ——   时隔一月有余,再次占到朝华电视台门口的时候,沈琼宁觉得感慨万分。这里的绿化做得还是非常糟糕与糟心,发白的天空颜色也依然没什么变化,进进出出的人照样打扮得像模像样……   不过门口的保安,原来比自己以为的要敬业啊。   沈琼宁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空气,维持着一个过来采访的报社记者的基本尊严,新来的保安在旁边一脸狐疑地盯着她,大有她叫的人再不下来就把她拒之门外的架势。沈琼宁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装x,等了仿佛有几百年之久,电视台的正门口终于风一样冲下来一个人。   不是她打电话麻烦他下来接一趟的那个人,但沈琼宁和他打了个照面一秒钟后就笑了。   来人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伸手就给了她个熊抱。他人高马大的往那儿一站,把沈琼宁原本修长高挑的身材也衬得娇小起来。沈琼宁笑着抬手也紧紧地抱了他一下,手上握成拳锤了下他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鹤抱着她,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气冲冲地凶她:“说走就走!说跳槽就跳槽!老子特么的还没决定好下季度去哪儿混日子呢,结果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惊闻你日子不过了!有没有良心啊沈哥!当小弟连个知情权优待都没有啊?!”   沈琼宁莞尔,虚心接受抱怨:“以为你们都看出来了呢,我也不是良性跳槽平步青云去了,打新的江山去,窘境不好意思让兄弟们知道啊。”   “没良心,我们是那种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萧鹤一瞪眼睛。   “当然不是,前两年早都证明过了……只是这人老了,能安稳还是尽量别折腾为好。”   依她现在来电视台连门都进不去的现状,着实也半点没达成衣锦还乡的标准。但老搭档老朋友老兄弟往眼前这么一站,沈琼宁还是觉得鼻尖一酸。这是她工作上最为默契也最为信任的人之一,拆分开后犹如自断一臂,用天分强补着其他不足,每往前走一步都比以前来得更难。   但她不能退,也不能输。   沈琼宁掩饰性地眨了眨眼睛,笑着又在萧鹤的后背上来了一下:“抱一会儿就行了,赶快松开,这儿也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我等着进去呢。”   萧鹤依言松开她,猛看了她两眼才拽出衣领里的工作证给保安看了一下,保安犹犹豫豫地放他们进来,嘴里居然还有点犯嘀咕:“这个记者不是说来采访江烨的吗,怎么……”   “是来采访我的。”江烨从电梯旁边向门口走了几步让保安看到自己,抬手跟沈琼宁打了个招呼。沈琼宁走过去,有点尴尬地朝他耸了下肩,“麻烦你下来一趟了啊,早知道萧鹤在台里我就直接让他下来了。”   “都一样。”江烨不置可否地接了一句,不知道指的是萧鹤不管怎么样都会下来,还是他不管怎么样都会被麻烦到。沈琼宁和他虽然共事三个月后也算有了点基本默契,但这点熟悉显然还不够猜测他想法的程度,于是索性当作没有听见,到了江烨的办公室后直入正题。   “看出名堂了吧?到底是谁非要搞个新闻出来,有思路了吗?”沈琼宁问。   “暂时还没。”提及此事,江烨也不由皱起了眉。他昨天接到沈琼宁的消息之后也做了点准备,但这个事情的展开出乎他意料的声势浩大。原本接个广告不算什么事,但被这么一炒后导演和制片都难辞其咎,尤其沈琼宁现在已经离职,他这个两季的制片根本撇不开干系。   “我也只是有点思路和方向,但具体的也摸不着头脑。”沈琼宁摇摇头呼出口气,忽而开口问江烨,“有纸笔吗?”   “有。”江烨不明就里,只是配合地将纸笔递给她。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画个表了。”沈琼宁平静地说,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总归基本上就是我们俩的责任逃不了——左边是你,右边是我,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有这个动机和能力,想让我们栽在里头。”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三章 雷厉风行   方法是好方法,但沈琼宁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动静,办公室陷入微妙的沉默中,谁都没有开口供出一串人名的意思,两个人无声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   “不是我不配合。”江烨看了她一眼,有点无可奈何地推了推眼镜,“实在是在我眼里对我有看法的人做不到这点,能做到这点的人又犯不上选择这种方法,我是真的不觉得能有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阴我一次,还是用这么不入流的方式。”   “这句话可以提炼重点。”沈琼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在纸的左边列下了第一个线索:「心胸狭窄,瑕疵必报,本人或靠山小有背景,不排除陈年积怨可能。」   “一个不方便或者没条件进行正面打压的人,不希望和你明里撕破脸,这么推测的话现在应该还有接触,换句话说这个人还没爬到能和你抗衡的位置。”沈琼宁在纸上又写了几笔,笔尖转向自己的右半面纸。   “说到我这里的情况,那可就和你截然相反了。”沈琼宁耸耸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是觉得所有我得罪过的人都可能策划这种事件出来,你看看第二季这些摩拳擦掌的导演组,还有几个第一季被我赶回去的摄影师,这还只是我回来后得罪的人,走之前那就更多了,和我不对付的人数不胜数,你也是其中一个……”   “……”这回换江烨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她,“你为人处世真是有点失败。”   “你这个不失败的逃过这一劫了吗?”沈琼宁瞪他一眼,和对方互呛几乎已经成了两人的习惯,信手拈来非常自然。在江烨嘲讽的视线里,沈琼宁把提到的几方都写上,又一条条向下划,“导演组和摄像师其实都不可能,再怎么不靠谱,第二季他们还指望着收视长虹呢,本来心里就发虚,应该干不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那还有谁……”   “你我不对付的人员完全没有重合的?”江烨探头看了一眼,很快坐直退开,“没有重合的话你的这个表就没有用了,还是要分头想。你猜是你连累我还是我连累你?”   “我连累你。”沈琼宁稍稍一哂,把温筝在和自己谈过话之后,将原定的拍摄计划延迟几天的事情告知江烨,两相比较,主要冲着谁来自然一目了然。她嘴上回答着江烨的问题,视线却没从纸上移开,在纸上竖线的位置慢慢地圈出个圆来,杂乱无章地描了几遍,忽而抬笔在上面写了个名字。   “我居然真想起一个名字,符合这些条件,又和你我都不大对付。”   “谁?”江烨愣了一下,接过沈琼宁递过来的纸看向上面的名字,眉头稍稍一皱。   “萧曼?”他重复了一遍,慢慢摇摇头,“新闻部《新闻深处》的那个制片?我和她不熟,更谈不上什么过节。”   “怎么就没过节了?”沈琼宁笑了一下,转着笔轻描淡写地回,“她原来是在我手底下干活的,你和我什么过节,就和她什么过节。”   这次江烨顿了一下。   “……《新闻背面》?”   沈琼宁不说话,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间都收起了脸上过场式的笑意,脸色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这是当年让沈琼宁扬名电视台的一档新闻节目,成就了她最辉煌的时期,也因为这档节目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不同。沈琼宁,萧鹤,庄筹,王铎,易锋,加上萧曼,都隶属于这档节目的制作组,节目立意在民生之上,开播以来率先播出过数起颇具分量的大新闻,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与勇气,播他人之所不敢播,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她和江烨的梁子也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直到现在相处起来都带着些别扭。新闻部作为一个电视台最为重要的部门,播出时间上很有讲究,早间新闻和晚间新闻侧重不同,重要性也不同,《新闻背面》因为做的红火,台里有将其调至新闻节目黄金档的意思。江烨当时是新闻部的监制,在调档会议召开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为这个建议提了否决票。   他的理由是这个节目的出发点太过尖锐,不够稳妥,导演也太不稳重,台里不能为这种莽撞承担压力风险与责任,坚决不能调档。   因为他的理由与这一票,《新闻背面》直到被裁撤时依然位于普通的早间新闻档,这让「绿毒」事件之后的朝华电视台没有伤着什么大筋骨,台里领导感念着江烨的决定,也直接造成了他日后在台里的要求基本都会被满足,这次他执意抛下大热的综艺真人秀《终极战斗》,转而来弄个莫名其妙的《第一步》,台里二话不说便批准通过,个中原因自然也逃不出这点。   但与此同时,因为播出平台的力度与分量不够,这个新闻还未播出便被强制性压了几天,生生错过了拿到证据后第一时间曝光的机会,让背后的利益集团有机会进行活动疏通,到月余之后被n.w的何砚彻查时,最主要的关节已经疏通完毕,最核心的部分已经被保护转移。   沈琼宁在日后回头总结这件事时,对江烨的想法也一直都十分复杂。他的稳妥当然并没有错,准确地说还救下了电视台,反正新闻引起广泛的社会反响没变,这个事件得以被上面处理没变,唯一变的只有他们这些曝光者的下场,对整个社会来说不值一提、这是很多人眼里看看救过的新闻,但对她自己而言,整个人生与命运,都因此发生了难以挽回的转变。   为了这条新闻,她乔装前往事件地点摸底暗访,新闻播出之后更是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与威胁,何其狼狈地远走千里,知情人的怜悯都来得浮于表面,觉得他们傻的意思简直写在脸上。他们一举一动都像个英雄,不幸的是似乎错生了时代,这已经不是那个会为英雄献上赞歌的世纪,这样的行为或许更像小丑。   她并不后悔自己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对于江烨,她恨不起来,但也的确无法做到心中毫无芥蒂。在又一阵难堪的沉默中,沈琼宁拍了下手,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话题有些生硬地扯了回来,“你对萧曼有印象了?”   “恩。”江烨看了她一会儿,从善如流地垂下眼点了点头,忽而又问,“那她和你之间有什么过节?”   “首先纠正你一个观点,女人这种生物的思维与举动,是没办法用道理解释清楚的。”沈琼宁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摸着下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她的《新闻深处》也算是踩在我节目的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当时几乎整个核心制作组都受了牵连,萧鹤他们几个更是跟我一起发配边疆,虽然也有他们自愿的意思,但是……”   “为什么只有萧曼毫不受影响,甚至还能建立起一个差不多性质但中庸许多的节目,在一年后这个事情差不多过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接了《新闻背面》的时间档,太太平平地播出到现在?”   在这件事之后,江烨也从新闻部调到了综艺部门,顺风顺水地开始了自己的《终极战斗》策划生涯,对一年前这档节目的诞生与制片的确缺乏深入的了解。听到沈琼宁说明这样的内情之后,江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凝重地看她一眼:“除此之外还有吗?”   还有她们曾在洗手间短暂见过的那一面,她轻描淡写地戳穿了萧曼的老底,对方恼羞成怒之下一个阴狠的表情瞬间;还有她被主编叫过去不得不接受来□□的导演组时,萧曼来通知她过去时笑意盈盈的微妙表情。   但这些不足以作为一种笃定的结论说出来,江烨这个人也未必能理解或是赞同这样的逻辑。沈琼宁耸耸肩,云淡风轻地摊手:“你问候选人还是候选事件?都没有了,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这个方向本身就错了呢?”   “也有这个可能。”江烨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戳穿她的装傻充愣。两人默契地揭过此页,江烨拿过笔在纸上又添了几个人名,对着杂乱的字迹凝神思索。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你先查着这个——被直接过去找当事人旁敲侧击啊,我还是很相信你的智商的。”沈琼宁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揉着脖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我再去查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线索,把王铎借过来用一阵,你给他批个假条。”   “你要干什么?”江烨扬眉,诧异地问。   沈琼宁笑着稍稍眯起眼:“跟踪。”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四章 危命时刻   她要跟踪的这个人,自己未曾见过,和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深层的关系也不好说,但凭着天生的直觉与敏锐,与没有其他线索方向的无可奈何,沈琼宁还是选择铤而走险,每天下午都会坐在这家奶茶店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外面。   “我们是要跟踪谁来着?”王铎坐在她对面,相机摆在身前的桌子上,优哉游哉地拨弄着吸管,尝了口今天尝试的新口味奶茶,咂摸两下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喝了一大口。自从江烨给他开了假条,沈琼宁把他借走之后,这几天每到下午四点左右,他都会跟着沈琼宁坐在这家奶茶店里向外看,沈琼宁专注于外面,他则专注于放空。   虽然话是问出了口,他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反而显得相当惬意,显然对于这个懒人来说,完全不介意用这一周的时间让自己偷个懒放个假,每天只工作这么一小会儿让他觉得非常可心,因此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沈琼宁没接话,只是看着外面,随着一阵铃声响起,奶茶店对面的学校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校门一开,陆陆续续涌出一片乌泱泱的学生。沈琼宁直起身仔细地向外看,忽而低声开口:“出来了。”   王铎也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在人潮中看见了温筝的影子。他两口把剩下的奶茶喝完,拿起相机,和沈琼宁一同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咕哝:“开工了开工了,这个场景总让我想起拍第一步的时候,我拍她回家拍了三个月,没想到又开始拍了……”   沈琼宁闻言失笑,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注意前后。”   她选择跟踪温筝,受了温筝当晚那个求救电话的启发。虽然温筝本人当晚表明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不过一来她本身就不是警惕性非常高的性格,二来在没有接触到复杂的隐情之前,很少有人会主动把事情往复杂的方面上想——比如如果看到一艘突然出现的飞船,大多数人肯定会以为这是刚刚做好的雕塑,而不会以为下一秒就会有外星人从里面拿着激光枪钻出来。   之前跟江烨要了王铎的假而不是萧鹤的,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萧鹤其人虽然技术拔尖,但人比较简单直接,跟踪这种隐秘小心的事情,让他来做总觉得有点提心吊胆。而王铎虽然看上去懒洋洋的提不起干劲,不过正事上从来没掉过链子,而且在《第一步》拍摄期间一直是温筝的跟拍摄像师,相互之间也比较熟悉,力求将给温筝带来的别扭感降到最低。   毕竟被跟踪,还是要被两伙人跟踪,任谁经历了,都不会觉得是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为了保险起见,沈琼宁在实施跟踪计划之前,还是找温筝见了一面,说明了一下大致情况,就跟踪这件事情征得了她的同意,并且询问了一些前些日子温筝被跟踪的具体细节。温筝对这样的现状表示了惊讶,虽然因为内向导致之后开朗起来也有些敏感,不过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提供了一些细节,也同意了沈琼宁的做法。   “沈导演。”那次谈话结束时,温筝叫住了起身欲走的沈琼宁,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叫你一声宁姐吗?今年夏天的三个月时间我收获很多,您是看着我一路成长一路走过来的,也看到我后来有点发飘的样子。其实又两个月过去,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当时怎么说呢……因为没得到过,所以向往得有点执念了吧。”   她从小到大向来是别人眼中那种温柔安静的乖乖女,成绩很好,不爱说话,温柔内向,安分守己,是老师家长口中的模范学生,别人家的孩子,除了学习,别的方面也没有什么非常过人的优点,交朋友方面一直少那么一个非常交心的挚友,也缺少一直渴望的认同与鼓励。   《第一步》这个节目,于乔雪封挚而言收获了不小的名气与关注度,于向荣和关馨悦来说收获了如意的工作与令同龄人艳羡的回报,于她而言,或许两者都有,但最重要的是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关心与认可,这对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太过患得患失,反倒失了本性。   “我还是不太懂具体牵扯到的事情,但希望宁姐你一切顺利。”在这个谈话的最后,温筝看着沈琼宁,真诚地说,“这句话到现在说可能已经有些晚了,但还是觉得应该说给你听。”   “谢谢宁姐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很感激。”   “保护好自己。”沈琼宁朝她笑笑,抬手抱了抱她,“很多东西都不是天生就有的,但就这么一直努力下去,想要的东西,总会自己来到你面前。”   你加油,我也是。   在她们的这次谈话结束之后,沈琼宁和王铎就开始了对温筝的跟踪,但不知道是那天晚上被陆远书介入之后让跟踪的人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这其中真的只是误会一场,她们想见的那两个人,最近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   今天两人远远地跟着温筝向前走,直到温筝进了小区门依然没什么动静。又是没什么收获的一天,沈琼宁有些无奈地呼出口气,和王铎在小区门口道别,各自往家的方向走,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沈琼宁在附近的地铁站里等地铁,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温筝给她发来的短信,沈琼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因为约好了一场相亲,所以回家换个衣服后又出来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两个人,就在小区附近,我现在正往餐厅方向走,他们跟在我后面。」   她同时发来了餐厅的地址,离这里不算远,是走着去能到的距离。沈琼宁当即便回身向温筝的方向赶,给王铎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快过来,但王铎现在人在公交车上,马上在下一个站点下车的话来这里也要一段时间,沈琼宁想了想,给他报了餐厅的地址,让他直接过去。   温筝租住的这个小区算是附近的学区房,地理位置颇佳,去哪里也都方便,地铁站就在小区附近,她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也不算太远。沈琼宁一路和她保持着短信联系,按照她的指点抄了条近路往前走,在巷口等了一会儿,就见温筝从远处向这边走来,脸上表情严肃,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在路过胡同的时候发现了沈琼宁的踪迹,看上去稍微松了口气,但在发现后面并没有王铎跟着时,脸上的表情又有点凝重。两人无暇交谈,温筝径直走了过去,沈琼宁向里靠了靠,把自己隐藏在一片阴影里,隐秘的背过身。   天色已经擦黑,路灯次第亮起,街上车水马龙,下班的堵车高峰期刚刚过去,车辆行人声音依然纷乱嘈杂,听不见跟在温筝后面的脚步声。   陆远书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沈琼宁的手机设了震动模式,正握在手里等着王铎的消息。手机震动的第一时间沈琼宁便已经有所察觉,将屏幕亮起的来电界面挂断,回了条短信给陆远书后按灭屏幕。   「今天晚点回家,你和秦鸣先吃饭,不用等我。」   这个过程听起来漫长,实际也就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她收起手机,从巷子里走出来向外看时,已经看不见温筝的身影。沈琼宁知道她是沿着这条街直走,那么跟踪温筝的那两个人就在她和温筝之间。沈琼宁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向王铎核实了一下他的位置,向前紧走了一段路。   温筝有意走的较慢,她赶上也不算难,渐渐能看到温筝的背影,沈琼宁保持了和温筝同步的步速,远远地缀在后面,到餐厅后温筝闪身进去,跟踪的两个人却没有在原地等温筝出来,而是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沈琼宁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这两人在街上也尽是向着繁华的地带走,中途也没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沈琼宁又跟了一段路,几乎要下结论是自己的判断失误,这两个人和最近的事情没有关系,一个转眼的功夫却发现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前面一直在一处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一个。   她心里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几乎如沸腾的气泡般争先恐后的浮上来。心念一转间便已经有了决定,沈琼宁迅速掉头,就要回身钻入等红绿灯的人群之中,忽而腰间一点锋利的触感毒蛇般抵了上来。   沈琼宁倒吸一口凉气,在她身后的人贴得极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慢悠悠地开口。   “沈琼宁。”他说。   “果然是你。”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五章 迷雾重重   一把刀抵在她的腰上。   几乎是瞬间额头上就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蒸腾出身体中全部的热度。风越过人群吹向她,沈琼宁屏住呼吸几秒,思绪在刹那间的一片空白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你认识我?”她轻声问。   “记忆犹新。”身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刀又向前递了递。在旁人眼中看来,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不过是一对恋人稍显亲密的站着,靠得很近,夜色与外套掩住了刀尖的锋芒,十一月的天气,沈琼宁穿得不算少,但一身厚实的风衣如今反倒成了累赘,隔着衣服能感受到被人胁迫的紧张。   人群中的另一个人也慢悠悠地晃了过来,看着沈琼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歪打正着。”他说,上上下下看了沈琼宁两眼,“当时让你跑了,一直遗憾到现在。”   沈琼宁一顿,心中霎时雪亮一片。   是他们。   能对她说出这句话的,非「绿毒」事件的参与者莫属。她隐姓埋名深入调查的新闻统共也只有那么一个,过程九死一生惊险重重,好在最后关头拿到证据及时撤离,也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之后这件事见诸新闻媒体,她的资料有心人自然能够拿到,怕是祖上三代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不然也不会坐在家里时还能收到恐吓信。   她对这两个人都没印象,然而这个组织的人大抵都对她的脸印象深刻得很。   这句话一出,双方的身份便相当于直白坦荡地呈现了出来,再没有什么误会可言——所以说现在这桩明脑液的事情果然和当年的「绿毒」事件有关,沈琼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们要干什么?”   拿刀抵着她的那人冷淡地笑了一声:“往前走。”   好。沈琼宁顺从地点点头,在旁边人的指示中慢慢地往前走,眼角余光最后向四周瞥了一眼,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着光,街边的店里音乐声与嘈杂的人间交织在一处。   没人知道这里被划上了一条明与暗的交界,而她此时正站在黑白边缘,一步步走向迷雾的深处。   ————   挟着她的两人看上去并非是蓄意绑架,他们坐上一辆出租车,沈琼宁只看了一眼窗外的建筑,便被另一人用外套盖住了头,一只手从衣服下面伸了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嘴。腰间抵着的尖锐刀锋还在,司机大抵是从前面向后看了一眼,坐在她左边的人开口解释了两句:“朋友,喝多了太累了,想在车上睡一觉。”   司机应了一声后便发动了车子。沈琼宁在暗中默默地动了几下,腰间的就又被人往深抵了抵,这次直接刺破衣服,抵上了她的皮肤,沈琼宁果然不再乱动,下车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两人只是让司机沿着路往前开,中途偶尔说一声左拐或是右拐,盖在头上的外套被扯下来时,沈琼宁左右看了一眼,果然是个叫不上名字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建筑物可以识别。   “沈小姐。”扯下外套的人阴阳怪气地叫了她一声,将手摊开伸了过来,“手机交出来吧。”   “我没带手机。”沈琼宁不动声色,大方地摊了摊手,把随身拎着的包直接递给他,“走得太匆忙忘记带了,东西都在包里,你不放心的话来搜一下也行。”   在身后抵着她的人忽而嗤笑一声。   “沈小姐也没我们以为的那么智勇双全,冰雪聪明。”他慢悠悠地说,拉长了声调,满是意味深长,“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路过那条巷子的时候,要不是你的手机亮了一下,我们或许还真就略过去了。”   还真是时也命也,沈琼宁回忆起陆远书的那个电话,心里重重一沉。   不过好在她的手机现在也是真的不在身上,两个人翻了她的包,无果后又搜了她的身,遍寻不见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都转向她。沈琼宁在这样的视线中不动声色保持沉默,一人忽然恍然地开口:“在出租车上,她把手机扔在车上了。”   沈琼宁笑笑不说话,依旧不承认也不否认。她的手机本来便为了方便和王铎联系,一直握在手里,被偏大的袖口遮住,刚才在车上时刻意动了两下,在那个时候将手机扔在了出租车后座位的夹缝里,赌的就是这两人没记出租车的牌号,便是真的记得了,打个时间差也方便知道她在干什么的王铎和温筝发现不对。   两人对视一眼,多少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之后就都没有再说话,闷头带着沈琼宁向前走。沈琼宁被挟持着向前,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左右,求救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反而开始开口说话,试图和两个大有来头的人交流。   “我有个事儿不大明白,你们方便行个善答疑解惑一下吗?”沈琼宁问,努力和他们搭话,“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温筝,她和你们的事也有联系?”   一片沉默,没有人对她的问题进行回答,沈琼宁看上去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依旧变着花样地向他们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你们抓我过来是想干什么,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你们还挺记仇的,我已经离职了你们知道吗?你们凭一个背影就认出我了?之前我回来做节目还有点名气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来找我麻烦?”   押着她的两个人未必经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不过显然也完全没有和她聊天侃大山的兴致,一路闷声不响地走路,中途甚至从她的包里翻出了她自用的休息眼罩给她戴上。   沈琼宁被推搡着跌坐到角落里绑起来的时候还在说话:“后悔死我了,如果能出去的话我以后再也不用睡眠眼罩了……你们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超过一天的话能给送个饭吗?带哦来这里不是为了把我活活饿死的吧?”   “放心。”一直没有搭理她的其中一人忽然开口答她。   “我们舍不得。”   一声关门声响起,沈琼宁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身体瞬间便有些发软。   王铎赶到餐厅没有?联系不上她后能不能猜到她现在面临的情况?他和温筝能不能接上头?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他们方式拙劣地跟踪温筝到底是为的什么,随身带着刀是否是即将对温筝下手的证明?   而最重要也最困扰她的问题就是,当年的「绿毒」事件,和现在的明脑液广告,中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现在最要不得的便是自乱阵脚,沈琼宁要住一团乱麻的心绪,深深呼吸几下,躺在墙角想着事情的经过与解决办法。绳子捆得很紧,嘴也被胶带封住,她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士,反绑架知识颇为匮乏,基本也没有自己逃出生天的可能。心沉下来后她开始回忆当年的「绿毒」案件,希望从当中找出些蛛丝马迹,能和现在的这些情况联系到一起。   「绿毒」事件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这种有毒食品添加剂的颜色。沈琼宁当时做的是民生类新闻,这算是颇为典型的民生新闻素材。他们在开始调查时本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满以为又是类似于火锅麻辣烫的那种人造香料汤底肉一样的事件,直到发现这种绿色的添加剂食用对人体有毒后才开始重视起来,这一重视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们在市面上能见到这种视频添加剂,但是找不到这种添加剂的生产地与供货商。而最后经过调查之后,这个生产地终于浮出水面,却更加让人吃惊怀疑与不可置信——   最后的生产地,指向本市的一家公办孤儿院。上头出资,规模不小,工作人员众多。沈琼宁对调查的结果半信半疑,但本着严谨求实的新闻态度,又因为性别上的天生优势,她以应聘义工的身份,深入这家孤儿院内部,开始了摸底调查。   一切事件也从这里开始。   她被绑到这里时已经时间不早,被锁在里面后又细细思索了将近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在疲倦与惶惑中慢慢睡着。而在同一时间,这座城市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派/出/所值班室的门被推开,值班的警/察抬起头来,一个神情有些疲惫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警/官,我来报一个失踪案。”   “哦,好的,我记录一下。”民/警应了一声,找好表格递给他,“失踪的是你什么人?失踪多长时间了?”   “一晚上。”来人低头填表,在民/警诧异的「时间不到不能立/案」的阻止声中,笔尖在关系栏处停顿下来,“失踪人叫沈琼宁,是我的……”   “前妻。”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六章 层层深入   值班的民/警小赵感觉非常无奈。   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很多,家人几个小时不见第二天就大张旗鼓的来派/出/所报/案。有防范心虽然是好事,但大多数这种情况的调查结果都是媳妇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赌气不接电话而已,浪费警/力资源不说,最后还落不着什么好。何况别人的那都是家庭矛盾,这两位之间的关系可是前夫妻——情况看上去有点复杂啊,这种不一般应该去居委会调节的吗?   “失踪不够时间的话就直接报绑/架的案,我来之前查过,这种情况是可以直接立/案的。”陆远书坚持填完了表,把纸笔在桌上推还给小赵,看上去心平气和,但也没有丝毫接受劝告妥协让步的意思。   这下可好,这次碰着的还是个知法懂法的,小赵叹着气接过表,虽然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还是尽职尽责地低头看了看:“什么时候发现失/踪——哦不,绑/架的?为什么这么断定?”他例行公事地询问。   “昨天晚上。”陆远书一板一眼地回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虽然眉宇间带着明显没有休息好的疲惫,但神色还算平静,语言逻辑也很清晰,不像是经过激烈的争吵后出来找人的样子。何况长得还这么不错,关上门的事还真是难说……小赵忍不住抬头看了陆远书一眼,却见他低头掏出个手机递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能麻烦帮这个手机充下电吗?没电自动关机了。”   “哦,行。”这个转折太过突然,小赵愣了一下才答应下来,找来跟充电线连上手机和插座,“谁的手机?”   “她的、就在刚才,有个出租车司机联系了我,把它送了回来。我向他询问具体细节的时候,他却又不是很确定真的见过我前妻,但最后跟我讲了今晚遇到的三个奇怪的客人,具体细节我也不敢确认,但我前妻的手机落在了车上,她又整夜没有回家,结合这两点来看,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不太乐观的联想。”   “有这种事?”小赵打起精神,坐直身在表格上记了几句话,放下笔后忍不住问,“方便告知为什么你前妻会回你的家吗?你们离婚不离家?你为什么确认她一定会回家,万一她是临时遇到什么老朋友,一起去叙旧了呢?”   “情况有点复杂,可以这么理解。”陆远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算是认可他这种说法,听到他的问题后将手机开机,抬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今天晚点回家,你和秦鸣先吃饭,不用等我。」   小赵看完短信后抬起头来,陆远书平静地看着他。   “她说她会回来的。”   事实上也多亏了有这一条短信,出租车司机才选择把手机交到了他的手上——自从沈琼宁几个月前回来时候,他们莫名其妙地一直保持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关系的短信和聊天记录,好在及时地出现了这一条。他下楼拿手机的时候,出租车司机看上去有点不安,在他道过谢后欲言又止地开口问他。   “这位先生……这是你太太的手机吗?”   “是。”陆远书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您还记得她打车去了哪儿吗?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个……”司机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问,“我可能有点不记得了,她穿了什么衣服?”   “风衣长裤,这是她的照片。”陆远书在手机相册里翻出照片给他看,“麻烦您仔细回忆一下。她是在哪里下的车?”   “确实不记得了,上过车的话我应该还是有个大致印象的……”司机慢慢摇摇头,眯着眼顿了好一会儿。陆远书有些不明就里,但隐约意识到司机的话没有说完,于是也在原地逗留了片刻,果不其然,司机看了他好几眼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还是隐晦地把一些提示说给了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忙忘了,毕竟干我们这行的,每天拉几十个客人是常事,要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基本都不大记得……像是昨天我印象最深的也就那么一车客人,他们看着实在是太奇怪了,由不得人不注意到……”   “司机说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个比较偏僻的街道,但就停在街边,那一带胡同和老房子都很多,停在街边基本上没法确定之后走了哪条路。”陆远书将凌晨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而后抬起头看着神情已经彻底严肃起来的民/警小赵,“可以立案吗?”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可以。”小赵点点头,正襟危坐地摆出办公的态度,进行认真细致地询问,“你媳妇……呃,前妻,昨天本来是在做什么事情?”   “上班。”陆远书答得很快,随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事实上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今天也应该去上班,她是报社的编辑,固定的朝九晚五。”   “那她……”小赵还要在问,注意力突然被亮起来的屏幕吸引了过去,“有人打电话过来。”   陆远书直接划开按了扩音,下一秒王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沈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怎么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你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没事儿吧?对了我送温筝回去的时候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了,不过他们发现我和温筝一起走之后好像就没再继续跟着,我是不是打草惊蛇了,那明天还要不要……”   “……跟踪?”陆远书顾不得其他,听到这里便皱起了眉,“你们跟踪谁?”   “……”王铎在那边惊讶地吸了一口凉气,“陆老师?怎么是……沈哥呢?”   “她没回来。”陆远书重重地呼出口气,难得这种时候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清醒,“你刚才提到温筝,她去跟踪那两个跟踪温筝的人了?为了明脑液的事情?害怕有人对温筝不利?”   王铎在电话那边张大嘴,呆呆地应了一声:“啊……应该是吧……她也没有多说……”   “不对,不是这件事。”陆远书拧紧眉,对刚才的结论断然予以否认,“那只是个虚假广告的问题,那两个人跟着温筝数天都没出什么事,怎么会莫名其妙牵扯到你们身上?”   “我……不知道……”王铎只是被沈琼宁征调过来当摄影师,他和沈琼宁合作向来愉快,并不会对沈琼宁找他做事想太多,自然也没能产生什么别的想法与疑惑。不过关心的心情当然还是一样的,眼下陆远书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沈琼宁出了什么事情,王铎稳住阵脚,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陆老师要不你问问何主编?一个报社的会不会知道的多一些?”   陆远书一顿,随即点点头:“这就去问。”   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拨通了何砚的号码。现在还远远不到上班的时间,何砚接起电话时大概刚起来,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点初醒的沙哑。   “沈琼宁?”他意外地笑了一下,语气颇为亲昵自然,“怎么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想预支请假啊?今天报社挺忙的,先说好找我帮忙得请吃饭。”   “那个以后再说。”陆远书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在对方发出疑问的声音后开门见山地问,“何主编,沈琼宁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任务吗?她彻夜未归,现在联系不上。”   电话那边默然几秒,何砚的语气严肃起来:“你现在在哪儿?”   “派/出/所。”   “我马上过去。”何砚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陆远书随即也放下电话,让它继续在一边自己充电,自己则沉默了下来。等待的过程总是十分煎熬,小赵重新填好表后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作为民/警有义务安抚失联者家属的情绪,于是开始没话找话打破僵局。   “你前妻很受欢迎哈?这两个男的看着都对她挺上心的……”小赵率先起了个头,陆远书的视线很快看了过来,冰凉一片,小赵干巴巴地强笑了两声,识时务地闭紧嘴巴。   我本一片好意,奈何无人识啊,小赵很受伤。   等到何砚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两相沉默的景象。他进屋来第一眼便准确地看向了陆远书的方向,陆远书也回看向他,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似乎已经与刚才的沉默截然不同。   “你好,何砚。”何砚从门口走过来,礼貌地伸出了手,“我们见过。”   “陆远书。”陆远书抬手回握一下,两人的手一触即分,何砚坐下来,不费丝毫时间,第一个问题便直接朝着陆远书抛了过来。   “这件事情陆老师你知道多少?”他问。   陆远书怔了一下,看着他没有回答。表情与沉默代表一切,何砚摇了摇头,看向他微笑了一下:“那能请你回避一下吗?”   这句话让小赵都愣住了,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陆远书扬起眉,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为什么?”   何砚礼貌地笑了一下。   “因为她显然不想让你知道。”他笃定地轻声说。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七章 往日重现   陆远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何砚,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何砚不以为意,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表情,却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仿佛是在等着陆远书起身出去。这样的僵持不下持续了有一会儿,小赵茫然地在两人中间看了又看,试探性地问何砚:“这位先生,你的线索涉及当事人的*?”   “也不能这么说,她和我并之间没有什么*是陆老师不能知道的,毕竟他们的关系摆在这儿。”何砚稍稍叹了口气,放弃了将陆远书劝离现场的打算,兀自摇了摇头,对小赵抱歉地摊了下手。   “这次的事情以他们两个的关系,陆老师依然对此并不知情,显然只可能是沈琼宁本身的意思。我刚才是觉得我不该替她做这个选择——我们这行虽然不如您的职业危险性这么高,但偶尔的时候也会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小赵探了探身,有些不解地询问。   “沈琼宁是以前某个轰动全国的重大新闻的揭发者与举证者,当时人身财产安全就曾受到过重大威胁,陆老师想必也有印象?”他向陆远书礼貌地询问了一句,得到对方一个简洁而冷淡的颔首。何砚摇了摇头,语气骤然凝重下来。   “她现在恐怕正在经历和当年相同的情况,不幸的是这一次似乎没了上次的好运气,刚接触就被发现了。”何砚沉沉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眼角,“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背后有这么深的水,如果早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去调查……但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不至于牵扯到多深的背景,所以对她到底是得罪了谁,刚才想了一路,现在都没有头绪。”   “这里面似乎没有什么我不应该知道的事?”陆远书皱着眉,沉默许久后首次开口。   “恐怕她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何砚顿了顿,看向陆远书时眼中似有深意,“她不是一个平庸且甘于安稳的女人,你也看到了,无论是作为电视导演还是报社编辑,她选择的路从来都是最复杂最险陡的那条,这条路危险,不安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去曝光黑暗面最见不得光的事,自己必然要深入进去,也很难全身而退。”   “在这种时候,不光是自己的人身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更会连累到亲近的人。知道得越多越逃不开,过安生日子的时候,脑袋也像是随时都挂在腰上,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盯上,报复,甚至加害。”他简洁又平静地说,语气理智到近乎冷漠,“陆老师是个追求岁月安稳的人,她大概不想把你也拖下水——毕竟你们现在,也只是前夫妻关系。”   他顿了顿,轻声说:“这种觉悟,她大概很早就有了。”   有多早?或许在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况时,这种想法便已经产生。   他和沈琼宁的关系其实远远谈不上有多亲密,相互间也很少谈及这些。但沈琼宁的婚姻状况,在她入职时何砚便已经知晓。作为一个对沈琼宁明确表达过好感的男人,工作接触之余多少也会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制造点机会。但沈琼宁一如既往地对他表示了明确的拒绝,大抵因为他人不错态度也诚恳,沈琼宁对他说得到底还是比别人深些。   “我怎么会不爱他呢?我当然爱他。初恋,初吻,初夜,婚姻……我很多个人生第一次都属于他,他身上也处处都是我留下来的痕迹,比如矫正过的脾气,牵就后的习惯,还有熟悉的坏毛病。”彼时沈琼宁朝他晃了晃杯里的酒,笑着一饮而尽。她的酒量深不可测,酒精并不会让她陷入迷惑,但多少会催发人说话的兴致。   “但是喜欢跟合适不同,恋爱和婚姻也是两个概念,这段短暂的婚姻彻底教会我这些。”   她说这话时看上去洒然得很,在夏季炎热的尾巴里最后几天开张的大排档里吃着烤串喝啤酒,看上去比很多文质彬彬的同事还要爷们得多。何砚本来约的不是这个地方,但沈琼宁显然没有跟他喝红酒吃牛排就着钢琴声谈事情的打算,戳着签子笑着又倒了杯啤酒。   “陆远书这人一直很要强,又正义心爆棚,从小就看不上抄作业、打小报告和考试作弊的。我也看不上,但我一般都不揭发,他却遇到事情非解决不可。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比他要圆滑世故得多,工作了以后感觉尤甚。”沈琼宁笑吟吟地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们俩半斤八两,他管的宽,我爱刨根问底,现在你知道了,还是我这毛病比较要命。”   “就让他上班时困扰于历史和文物,下班后解决老婆爱使小性子、婆媳关系不睦和侄子调皮捣蛋不听话的问题吧,都是他最终能处理好的事情,慢慢解决着过日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彼时她眯着眼懒洋洋地说,看不出里面有多少真情实感,“我得去干大事儿啊,我就爱刨根问底,自找麻烦,谁还没个英雄梦呢?我的梦比较特别,我就爱抛砖引玉当奠基砖。”   “但他不喜欢,我不能因为自己心里害怕,就强行把他一起拖过来趴着让后来人踩,不然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所以吧……我们的缘分其实早就尽了,全靠感情死撑着,我心里有数。”   这番话何砚一直压在心底,也是从那时起彻底对沈琼宁断了朦朦胧胧的心思。沈琼宁这样的女人他驾驭不了,而沈琼宁自己显然以为陆远书也驾驭不了她。何砚看着陆远书顿了一会儿,把沈琼宁这番话的大意转述给了他。   “我可能阻止不了你这次插手,我也觉得不应该去拦。”何砚最后神情郑重地总结,看向陆远书等着他的回答,“但是希望陆老师你也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理解?陆远书沉默半晌,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何砚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仔细又看了一眼却发现陆远书的神色非常平静,也没有任何受到打击的样子,只见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把通话记录和各种社交软件都翻了一下,最后把沈琼宁最后给王铎的短信翻出来,展示给小赵看。   “她昨天下午和王铎联系的频率大概是五分钟一次,从短信上来看是步行。最后一次给王铎发短信的地点是这家餐厅,五分钟的步行距离是三百米左右,以这个为直径进行调查,有没有可能发现一点线索?”他问。   “啊……应该能吧?”小赵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他还陷入对何砚的话的沉思里,沈琼宁从事的这种工作几乎也能算是个高危职业了,心情大抵和时刻面临危险的缉/毒警察差不多,不同的是工作大抵没那么危险,但完全不会有后者该有的肯定和荣誉。他还在心里感慨,没想到当事人的思维居然比他还要冷静清晰得多,这让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恩,那个司机说的停车地址我也记下来了,说不定也会有用处。其他的地方还是要麻烦公/安机构了,我能帮上的忙不多,但保证尽最大限度配合。”陆远书点点头,思路清晰语言流畅地说了这么些话,见其他两人一齐眼都不眨地看着他,反倒顿了一下,“看我干什么?”   “陆老师你……”何砚欲言又止地顿了一下,“没事吧?”   “是她出了事,不是我。”陆远书平淡地说,见两人还是看着他,索性闭了下眼睛,而后回看过去,“不然呢?觉得我该失魂落魄?”   “也不是……”何砚摇头,一时有点词穷,“但是……”   “她其实说得都对,我的确是这么一个管得宽但又不喜欢自找麻烦的人,比较不喜欢生活中出现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陆远书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稍稍扬眉,“但有一点她没考虑进去——我是个能娶了她的男人,她为什么会以为她是我一件解决不了的事?”   何砚愣了一下,陆远书却已经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在两人的凝视中跟学校请了三天病假。何砚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   难得沈琼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还是对着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   随着阳光均匀地洒遍每一个角落,又一个工作日如期来临,何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后回去上班,陆远书则和派/出/所的人一起,在餐厅附近展开了询问与调查。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没过多久便调取到了附近一家精品店门前的监控录像,确定了挟持沈琼宁两人的衣着相貌,根据出租车司机的线索赶到停车地点后,在排查询问中一步步向终点靠近。   而在此时此刻,沈琼宁被蒙着眼在一番颠簸后到了另一个地点,眼罩被摘下的那一刻,沈琼宁睁开眼,只看了周遭一眼,身体便如坠冰窖。   这是一扇她非常熟悉的铁门,来的不多,梦里却经常出现。   这扇铁门建在一栋建筑物的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用来存放一些破旧的衣物玩具,对面是同样是这样的功用。而在一墙相隔的地面——   一边是孩子们的笑声,一边是「绿毒」的加工窝点。   ☆、第五十八章 双向谈判   这扇门像是一把打开回忆阀门的钥匙,开向一个令人胆寒的噩梦,而比梦更可怕的,莫过于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踏进去的时候,沈琼宁的脚步稍稍迟滞了一下,随后又被推着继续向前走。门在她身后被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将孩子们的笑闹声隔绝在外头。绕过满地堆积的杂物向上走,这是栋普通的居民楼,建的时间很久,一楼是家麻将屋,那时候就在,难得现在还开着,吆喝笑骂声喧杂热闹。他们从旁边的楼梯上去,打开了四楼的门。   这里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原先手工作坊式的加工点如今已经改头换面,除了承重墙之外的间壁都被打通,里面没放置多少东西,显得异常空旷,踏上去时脚步声回荡出空响。沈琼宁被绑着双手推进来,进屋后反倒被松了绑。四周围着的人没穿黑衣服,也没戴墨镜,但沈琼宁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旦有什么动作,下一秒刀就会架在脖子上。   或许还有什么更具震撼性的武器也说不定。   被绑了将近一天一夜,整条胳膊都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沈琼宁费力地把胳膊掰成正确的姿势,揉着手腕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个这么空旷的地方非要装模作样地摆上一张桌子,一个中年人坐在对面,耐心地等着沈琼宁活动筋骨,看上去礼貌又有风度,架着副金丝眼镜,长得很斯文,如果不是坐在这里,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职员没什么两样。   面生,不认识,没见过。   沈琼宁又看了他两眼,觉得看上去居然真的颇为面善,被她注视着也不生气,反而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于是她叹了口气,揉着肚子充满期望地问:“谈事情之前管饱吗?昨天到现在都没人给我送过饭,你们的绑架配置也太不人性化了。”   对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我们疏忽了。”他点点头一招手,旁边等着的一个穿着普通衬衫的小年轻就叼着烟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拎着一碗打包好的牛肉面进来,大抵是在附近的面馆打包的——这里临着孤儿院,又有居民楼,不算是闹市,但衣食住行的店还是有的,她以前来时记得附近还有个菜市场,生活气息浓重,很难让人想到和什么工厂之流有关系。   反其道而行之,打得一手好掩护,不得不佩服。   沈琼宁拆开筷子,慢条斯理地挑着面吃。食物的香气总是夹杂着一股热腾腾的温情,但放在这样的场合里,十几号人盯着一碗牛肉面和一个饥饿的食客,没来由就显得讽刺又滑稽。沈琼宁埋头苦吃填饱肚子,吃的差不多了才有闲心关注其他人的表情,一见之下也被逗得笑出了声。   “都是没吃饱吗?”她笑着问,甚至象征性地把剩下的一点面往对面推了推,“这家店新开的吗?前两年我来这边时还没有呢。味道挺不错的,可惜没放辣椒,我无辣不欢你们没查到吗?对了,你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对面人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她的调侃,沈琼宁也不以为意,又把面碗拉回来自己吃了个干净。她是真的饿了,显然也缺乏不吃敌人半粒粮食的坚贞不屈精神,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吃相完全和优雅搭不上关系,看上去活像是饿了三天。对面人始终在不动声色地看着,适时问了一句。   “沈小姐不怕我们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放什么?敌敌畏还是吐真剂啊?这两样都可以试试,不过泻药就算了,如果真下这个那我可看不起你们。”沈琼宁揉着肚子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眯着眼露出个漫不经心的表情。对面果然也跟着笑了一下,摇摇头否认她的假设。   “沈小姐误会了,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哦。”沈琼宁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动作都没变一下,“那我可以走了吗?带我过来就为了请我吃碗牛肉面,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有人请客我风雨无阻必到的。”   “沈小姐说笑了。”中年人又笑了一下,看上去同样云淡风轻,对沈琼宁的冷嘲热讽话里带刺置若罔闻。有人上前来将空的包装盒带走,中年人慢条斯理地掏出眼镜布擦了擦眼镜,又重新戴上。   像是武林高手过招前总要有个起手动作一样,这位谈正事的前奏大概就是擦眼镜。沈琼宁从善如流地也稍稍坐直了些,配合地摆出了个洗耳恭听的架势。中年人随后果然开口,开场白却让沈琼宁有些意想不到。   “听说沈小姐大学是在这座城市念的,名校高材生,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打拼出这么亮眼的成绩,真是非常厉害——不过说到底不是本市人,有些事可能不大了解,行事莽撞了些,实在让人觉得可惜。”   “还行吧,那点成绩不值一提,过奖过奖。”沈琼宁随口谦虚两句,对方显然不是真的夸她,但她说了句过奖之后就单手托腮没了下文,丝毫没有接话问问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意思。中年人有些无奈,面上却没怎么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比如两年前沈小姐曝光新闻的时候,可给我们当家的添了不少麻烦。在这座城市里待得久了,对我们当家的应该就不陌生了。沈小姐知道他吗?”   “知道啊。”沈琼宁唇一弯,似笑非笑地说,“往我那儿寄的恐吓信后头缀着的都是你们头儿的名字,那段时间我平均每天能看见三四次吧,别说,文笔还挺好的,你们当家的手底下真是人才辈出。”   “沈小姐过奖。”中年人像她一样随口谦虚一句,随后话锋突然一转,“那时候我们当家的忙着应付上面的事和检查,对下面管教不严,给沈小姐造成了许多麻烦,我们当家的也是没有想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小姐已经远走调任了,我们当家的一直想对你说声抱歉,眼下总算是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沈琼宁:“……”   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揣测眼神看着中年人:“我捣了你们的一个窝点,结果你们反倒想跟我说声谢谢?谢我为民除害吗难道,你们当家的……脑袋有点问题?”   有几个旁边站着的小年轻霎时朝她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中年人的笑容也有片刻僵硬。沈琼宁双手交叠环胸,有趣地看着他们绷不住脸上表情的样子,中年人最先恢复原来的样子,朝她又笑了一下,一点刚才的不自然都看不出来。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他轻描淡写地说,一双眼朝沈琼宁沉沉地看了过来,“我们当家的求贤若渴,对沈小姐的才华和胆识都颇为欣赏,虽然因为你折了一桩买卖,但有才华的人有权利做点出格的事,不是吗?”   招安?策反?沈琼宁稍稍扬眉,指节不规律地在桌子上随便叩出几个音节,悠悠点了点头,赞成中年人的说法,“这理念我喜欢。谢你们把我归结到这一类,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希望你们能给耐心细致地解答一下,不管是让我死的明白还是投诚得心甘情愿,总得有个结果不是。”   “你问。”中年点头同意,想了想又加以补充,“三个问题,其他的可以等沈小姐作出决定后我们再慢慢谈。”   “好说。”沈琼宁的指节又在桌子上叩了几下,抬起头看向对面,“这次的明脑液事件你们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一半一半吧。”中年人回答,见沈琼宁骤然皱起眉,显然对这样四个字的回答并不满意,于是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和那个叫温筝的学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跟踪她也不过时想在她那边找到什么事情往你身上推而已。直接把你请了过来倒是个意外之喜。”   “请这个词用得不好。”沈琼宁哼笑了一下,“所以说明脑液果然是你们手底下的产业?”   “只是个皮包公司而已,也算不上什么产业。”中年人平静地回答,朝她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沈小姐,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仔细考虑一下?”   “不用。”沈琼宁摇摇头,深呼吸一下。   “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和我过不去,一定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们现在还不是合作关系,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直接告诉沈小姐答案。”中年人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只能给你一点提示。”   “这个人,之前背叛过你。”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五十九章 交换条件   沈琼宁顿了一下,摆出一副分外惊讶的笑来。   “背叛这个词分量还挺重的,谁和我这么大仇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不过还是多谢了,起码心里有个方向。”   她和这个城市的渊源,使劲往前追溯也不过是到大学入学的时候。这些年下来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人生在世与人交好难,能牵扯到背叛这个词却也并不简单,结合她的人生履历来看,能和这个词牵扯到的人和事总共也只有那么一点,这话一说出来,就像是肯定了她之前的第六感与推测一般,坏处是让人齿寒,好处是心里有数。   果然是你。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到底背叛了我什么?   三个问题已经用完,沈琼宁没有插科打诨多用个名额的意思,手肘撑着桌面斜支额头,向下倒了倒,就着前倾的动作往桌子上一趴,动作没个正形,态度也不端正,看着一副彻底放松下来的样子,随便朝中年人点了点头。   “行,该问的我都问了,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您请。”   “沈小姐多虑了。”中年人笑呵呵地说,面上的笑容温和又亲切,可惜沈琼宁没精打采地半闭着眼睛,根本不抬头看,这一番诚挚表现也算是付诸了东流水。好在他看上去并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依然慢条斯理,“这次我们冒昧把沈小姐请来,其实是想让你帮个小忙。”   “请?”沈琼宁似笑非笑地拖长声音重复了一遍。   “方式可能不拘小节了一点,不过我们还是很诚心的。”对她这种明里暗里连讥带讽的语气,中年人依然保持了之前的心平气和,沈琼宁闭着眼睛,心里更往下沉了一点。   在这种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之下,这群人能对她的态度不在意到这个地步,显然是对她有事相求,并且求的事情还绝对不小,甚至到了能容忍她一切挑衅的地步,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沈琼宁不动声色地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看上去显得漫不经心,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没错过中年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明人不说暗话,沈小姐应该知道,上次被你曝光的那个食品添加剂的生意,不是我们当家的一个人的生意摊子?”   沈琼宁稍稍一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方的意思已经挑得很明白,她没有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情即使当年看不明白,两年多时间也足够她里里外外想得清清楚楚。当年的「绿毒」事件作为一个如此震撼的重磅新闻,能在即将播出的时候被生生压了几天,显然不是一个地下势力头目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电视节目的审核机关或者以上部门,一定有他们的人,而且身份绝不会低——   “黑白勾结。”中年人久不开口,显然是不满于她一个潦草的点头,非要从她嘴里听到个答案才行。沈琼宁闭了闭眼睛,嘴唇翕动,淡淡地说出了这四个字,随后便闭口不再多言。   事实上从最开始分析问题时就绕不开这个可能,一个建立在公办孤儿院旁边的有毒食品加工厂,两栋建筑看上去毫无联系,地下却有暗门连接,一楼的麻将馆是个非常好的掩护,让人实在很难把上面楼层的居民住宅和违法工坊联系到一起。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她当年以一个孤儿院应聘志愿者的身份来到这家孤儿院,之后便是以这个身份进入到了这家四楼的作坊,拍下了举足轻重的揭发音频视频材料。当时只觉得过程惊险九死一生,随后冷静下来之后便不难想到,为什么她一个孤儿院义工可以随便进出这个地方?   只怕是这个孤儿院的义工不少人都同她一样,带着二重身份。绑架她过来的那两个人她看着面生,但能对她的身形和相貌了如指掌,铭记在心,无他解释,他们一定在某一个时刻见过,或许是在那家孤儿院,或许是在这里。   又或者是在她即将得手之际,曾有那么一两回露出破绽,让人起了心思。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沈琼宁甩了甩头,看向中年人的时候眨了眨眼,唇角扬起抹颇为轻松的玩笑弧度,“我承认我当年不懂事还不行吗,冲撞了你们的生意,给你们赔声不是?”   “那当然不必,不过沈小姐是聪明人,自己也在体制里待过,自然明白手底下爆出这样的事情,几乎等于从/政生涯中的污点,很难洗掉,也很难摆脱这个固有印象,对升迁与进修都非常不利。”   这样的人难以升迁简直等于造福百姓,沈琼宁敷衍地笑笑,不走心地弯着唇角:“知道啊,怎么了?你们现在才想起来要我负责是不是晚了点?”   她说完这话等了几秒,没听见中年人的回音,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他微笑着不说话。沈琼宁怔了两秒,忽而一下坐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不是真要我为了这个负责吧?”   “恐怕的确是这样。”中年人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又取下眼镜擦拭了一下重新戴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能得到沈小姐不计前嫌,为这件事翻案,那就太好了,您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发一篇评论文章,之后的相关证据采集准备由我们负责补齐——听说您现在高升到报社编辑一职,发篇文章想必毫无压力。”   “那个背叛我的你们的人呢?”沈琼宁似笑非笑地问。   “别人来澄清翻转,总不如沈小姐自己这么做来得有说服力,一事不烦二主,还是麻烦沈小姐辛苦一下。”中年人摇了摇头,温文尔雅地跟她分析起了利弊,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好处许诺,听到沈琼宁的提问时显得胸有成竹、   “而且那个人实在太贪得无厌了。本来明脑液只是个简单的广告,是那个人非要借来给你个教训,没想到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中年人摇摇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过犹不及,这样的野心,手段又这么拙劣,实在太让人看笑话,我们也丢不起那个人。”   沈琼宁闻言笑了笑,唇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   “那么问题来了。”沈琼宁悠悠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以为这个问题不用做太多回答。”中年人闻言笑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两眼,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我们能把沈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请来,自然也能选择送你回去,或是不送。”   “沈小姐的丈夫实在是很爱你,你也不想就这么和他分开吧?我是个文化人,不喜欢见血的事情,沈小姐大概也不喜欢?无论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他好,希望你都慎重地考虑一下。”他意味深长地说,甚至摆出个安抚的表情,“不过沈小姐请放心,我们一般也是很温柔的,能讲理都尽量讲道理。”   讲不了道理的就直接就地处理。沈琼宁在心里替他补了后半句,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认输的,于是也挂出了个悠悠的笑来。   “神不知鬼不觉?”她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绑她来的两人想起她扔在出租车上的手机,脸上都顿时一沉。中年人倒是还维持着原本的表情,两人沉默着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自然。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而一个守在下面的人匆忙跑上来,在中年人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中年人听后点点头,面向沈琼宁时客气地点点头。   “下面的麻将馆被附近的片/警抄了,扭了店主和几个赌民回去接受教育,听说为了纠不正之风,正挨家挨户上门调查,我们也就不多留沈小姐了,不然那个穿灰色大衣的人该等急了。”   沈琼宁愣了一下:“……你们什么意思?”   “这次就谈到这里,希望下次见面时沈小姐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在这之前还要委屈沈小姐一小会儿。”中年人比了个手势,有人上来将沈琼宁的手脚重新捆住,眼口也被封了起来。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琼宁屏息侧耳,迟迟没听到关门的声音。陷入黑暗中时间总是难以准确估计,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接近,有人将蒙在她眼上的黑布一下扯开,嘴上的胶带和手脚的绳子也被人迅速扯下。沈琼宁眨了眨眼,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陆远书,视线在他的深灰色大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了?”陆远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仔细地看着她,“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着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难得听到陆远书这种失去冷静的一连串询问,沈琼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朝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腰,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脸埋在他的怀里。   “没什么事。”她轻声说,“听说你等急了——来抱一下吧。”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章 强求不来   失踪的人成功救了出来,实在是好事一桩。民/警小赵在楼下从对讲机中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兴冲冲地跑上楼来,结果推开门就见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   小赵下意识捂住眼:“……”   虽说团聚和危机渡过后的重逢都令人十分感动,但小赵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谁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得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口打断两人无声的温馨交流。   “不好意思哈,虽然人已经救出来了,但我们还是得按流程做个笔录。”小赵清了清嗓子,努力表现出一副安定泰然的样子,说到救出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发窘。平心而论,他们在这次的救援中当然也是费了警力功夫的,不过来了这儿之后房门大开着,绑好的沈琼宁像是被留下来送给他们的礼物一样,谈救这个词,的确有点勉强。   更别说其实在救援过程中,最关键的一步突破性进展,也不是由他们取得……   “好的,需要什么信息我尽量配合。”抱着的两人总算分开,沈琼宁朝小赵感激地点了点头,笑容温温柔柔客客气气,让这张有些过于成熟明艳的脸,看着也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意味。   这位女同志看着挺不错啊,小赵也朝她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始提问题,就听见这位看上去很良家的女同志笑眯眯地问他:“对了警/官,你们是怎么这么快查到我被转移到这里的?这边毕竟不在市中心,附近的商家基本上都没有安装监控的吧?”   ……一针见血,直切要害,好犀利。小赵的舌头打了下结,愣了两秒才将视线转向站在沈琼宁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陆远书。   “这个要问你丈夫了。”他朝陆远书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脸上满是欣赏与赞许,间或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打趣,“到底他最了解你,我们根据餐厅附近的监控录像和出租车司机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你昨晚被关押的地点,”   “可惜那时候你已经被转移走了,线索中断之际是你丈夫在现场发现了你留在地上的图形,进而决定先从这里找起,好在方向是对的,第一次尝试就有了好的结果。”   “哦,说到出租车司机,沈小姐自己遗留在出租车上的手机也帮了我们大忙,”小赵说到一半又想起了这码事,恍然地一手握拳锤了下另一手掌心,朝她比了个称赞的手势,“为我们大大缩短了排查时间,要是人人都有沈小姐这样的随机应变能力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沈琼宁恍然地点点头,转眸看了一眼陆远书,对方并不和她对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紧绷。大抵本人都不知道他不太高兴时会下意识稍稍抿嘴,沈琼宁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感谢,稍稍垂眸时唇角仍下意识带着笑意,心中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昨天手脚都被绑得颇紧,还是在朝两人强烈要求上厕所时才有了些许搞小动作的机会,用高跟鞋在角落的厚灰里不动声色地踩出了个符号出来。这么做心里当然是希望着有人看懂能心领神会,即使不愿意承认,这个人选大抵也是非陆远书莫属的。   她在墙角留下了个歪歪斜斜的l字母,是当年「有毒添加剂」的商标。怕是只有他还会记得。   “沈小姐,在你被绑架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吗?”小赵关切地追问,沈琼宁眨了眨眼,脸上也带上了些许严肃的表情。   “我最近在查一个质量有问题的营养品厂家,似乎被他们发现了,带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警告,让我不要随便刊发什么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有可能的话能够倒戈他们最好——我没答应,一直争执到现在。”沈琼宁简明扼要地说,随后呼出一口气。   “虽然受到了一些威胁,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干我们这行的总会有点意外情况发生,警/官你也明白。”   就算原先不大明白,早上被科普之后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小赵信服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沈琼宁有问必答,十分配合,将前前后后听到的话帮家人的长相都回忆了个遍,没多久便表现出了一个刚经历过绑架案的年轻女人的正常反应——她看上去累极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小赵是个颇具人情味的好警/官,将问题基本问完后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先行回家休息,周末时记得到派/出/所补个笔录。   两人连身应下,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居民房,人走了之后实在没什么可供勘查的地方,空空荡荡的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警/察们拍了些照片之后,陆陆续续也各自离开了。   他们在这间房子里一直待到了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警/察们肯定不会让他们最后一个留在现场,继续滞留下去剩下的人也走不了。陆远书抬手看了眼表,转向沈琼宁低声询问。   “手脚活血了吗,能不能走路?”   走路肯定是能,她又不是被人公主抱到这里的。沈琼宁活动了几下手脚,笑眯眯地摆出个遗憾的表情:“能倒是能,就是有点勉强。走不了怎么办,你背我啊?”   她这话只是做打趣用,没想到陆远书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下:“可以背你到楼下,然后打车回去。不过家里没什么菜了,可能得先绕路去一趟超市买东西。到时你在外面等我?”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啊?不过沈琼宁还是跟着这个思路琢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在外面等你?”   陆远书看了她一眼:“因为你不能寄存。”   沈琼宁:“……”   他说的好有道理啊,我竟然无言以对。   结果陆远书后来真的背了她下去,好在这样的情景不久前也有过一次,虽然那次她喝了酒这次没有,不过一样都是行动不便,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坐了出租车直奔超市,买了果蔬饭菜又折回家去。   第二段路因为有塑料袋的干扰变得不是很方便,沈琼宁居高临下地趴在陆远书背上俯视众生,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体力不错嘛,看好你啊陆老师。非常可靠,组织对你提出表扬。”   “谢你夸奖,不敢当。”陆远书平静地说,带着一手摇摇晃晃的塑料袋和背上的沈琼宁向前走,“可不可靠没有个固定的衡量标准,总要有人愿意依靠才能加入评选范围。我没这个荣幸,口头的安慰奖也就不必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语调没有任何彰显情绪的起伏,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陈述句。沈琼宁过了两秒才琢磨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由愣了一下:“你……”   “我各方面都尽力做好,你愿不愿意信是你的自由,我确实无权干预,作为主动的一方,也比较受制衡。”陆远书对她的声音好似没有听见般,云淡风轻地开口继续,“我曾经跟你说过,只要你愿意,我的肩膀你永远可以依靠,这句话始终奏效。”   “但你要是始终不需要的话,不妨直接跟我明说。不做拒绝又不回应,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残忍,对彼此也都是耽误。”   沈琼宁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陆远书淡淡地说,“就是想问一句,你跟警/察隐瞒下来的事情,打算跟我说吗?”   沈琼宁呼吸稍稍一滞,听到陆远书极轻地笑了一声。   “当我没问。”   他背着沈琼宁,走的依然非常平稳,即便是语气已经寡淡到听不出情绪,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把沈琼宁就地扔在路边,自己回去的意思。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沈琼宁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忽而也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包裹,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和陆远书相识十余年,鲜少发生什么争执。她的小爆脾气收不住,但陆远书是足够沉静稳重的类型,战火往往在刚刚燃起时就熄灭于陆远书的不回应。即便是两年半前走向婚姻尽头的时候,彼此的疲惫感也是远远大于烦躁与愤怒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都觉得分开主要是基于现实的打击与磨难,彼此的感情基础还颇为坚固,是以分开才会觉得不舍,不甘,不情愿。本来都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人,生生因为这件事开始纠纠缠缠的藕断丝连,摩擦起的火星到现在都足够令死灰复燃,有燎原之势。   然而现在陆远书如此明显地表达出了尘埃落定的意味,放弃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却已经足够不言自明。   他们的七年之痒,在八年恋爱期间没有出现,在两年婚姻中没有出现,在两年的分离中没有出现。   而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它裹挟着风雪宿命般来临,像是一堵没有边际的墙,矗立在了通向未来的路上。   她向来不服输又极要强,心里却非常明白,唯独这件事,不该强求,也强求不来。   听天由命,不过如此。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一章 正面交锋   世间的事情通常都是这样的:越是处于一种一团乱麻的境地中时,生活越不会给人什么慢慢梳理仔细分析的时间。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口,两相无言,各自脱外衣换拖鞋。留守在家中的两个生物都很意外能在这个时间看见他们,均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喜,不过表现方式倒是不怎么相同。   球球大抵是因为想得少,所以反应特别快,沈琼宁弯腰的时候它就已经摇头晃尾巴地小碎步溜达了过来,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沈琼宁笑着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奈何四肢还不是特别听使唤,没留神差点一头栽倒,被陆远书及时扶了一下才避免更大的麻烦。   我的意志铁一样坚定,奈何身体总是先一步投敌啊,沈琼宁在心里扼腕。   这个时候坐在沙发上新鲜地围观着他们的秦鸣小朋友终于也反应了过来,高高兴兴地跟她打起了招呼:“舅妈你回来啦?”   “恩,回来了。”沈琼宁点头莞尔。这一夜的惊险之处不足为外人道,眼下看到孩子的天真实在是令人高兴。她的感概还没进行到一半,就看见秦小朋友板起了脸。   “舅妈你也太贪玩了,不知道晚上一定要回家吗?”秦鸣小朋友很不高兴地教育她,沈琼宁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看见秦鸣一指陆远书:“舅舅等了你一晚上!我妈妈说不能随便给别人添麻烦,大人都是只说不做的吗?”   沈琼宁闻言一顿,转头看了陆远书一眼,陆远书没有看她,换好了鞋径直去了卧室,路过秦鸣时摸了摸他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卧室门被关上之后,被摸了头的秦鸣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扬起了头:“看!舅舅都被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琼宁:“……”   “行吧,都是我的错,我找时间弥补。”   她说这话时来得很平静,平心而论,虽然不算是她的有心之过,但的确影响到了陆远书的生活,他生气或是觉得疲惫都是理所应当的,要鞠躬赔礼还是滚得远点她都二话不说照做。但这些事情都不是现在最紧要的——沈琼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揉着眉心深呼吸几口气,拿出陆远书递还给她的手机,翻起了号码。   “舅妈你黑眼圈好重啊。”秦鸣抱着球球在沙发上玩,扑腾了一会儿后跑过来看看她,有点犹豫地问,“没睡好吗?要不要去补个觉?”   “一会儿就去。”沈琼宁挂断一个电话,摸了摸秦鸣的头,拎着包站起身,“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弄清楚到底是谁站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就像是放任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上,不把这把刀原路照心口扔回去,哪里是她的性格。   一天中连着被这个家里的两个大人摸头,秦鸣的小男子汉心让他并不觉得愉快。他不舒服地晃晃脑袋,就见沈琼宁刚坐下没多久,又一阵风般地刮了出去,一时不由有些茫然。房间门响了一下,陆远书从卧室走出来,衣衫齐整,不像是打算补眠的样子。秦鸣啊了一声,看着他有点惊讶:“舅舅你不是睡觉去了吗?”   “一会儿就去。”陆远书给了他一个非常耳熟的答案,看了眼门问他:“你舅妈出去了?”   “恩,她好忙啊……”秦鸣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声,手下无意识地搓着球球的毛,小柯基眯着眼睛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一声,小幅度徒劳地躲着他的手。陆远书垂下眼,轻声说了句什么,转身回了屋里。   逞强、顽固、不要命?秦鸣茫然地看了眼关上的房间门,他不知道陆远书说这三个词的意思,却能根据孩子敏锐的知觉发现陆远书不大高兴,忍不住又晃了下脑袋。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噫。   沈琼宁这趟出门目标明确,拦了辆车便直奔电视台。这次门口的保安依然是上次的那两个,总算对她印象也比较深刻,没有过多为难她。进了电视台后按说去几楼都是要登记的,不过她毕竟也曾在这个体系里工作数年,两个月前还和这里的大部分人天天打照面,进去之后估计不少人都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情回来交接一下,一路居然没被什么人拦着。   不过也正因为路上一切顺利,到达目的地时她可把对方吓了一大跳。主编错愕地看着敲门之后走进来的沈琼宁,指着她一脸惊讶。   “呦,稀客啊,还能想起来回来看看老上司?”   “瞧您说的,来看看您不是应该的吗,不过我这手里没带礼,您别嫌弃就行。”沈琼宁关上门,笑眯眯地坐到了主编的办公桌对面。主编不相信地看着她,眼中明显写得是你再编一个看看。沈琼宁失笑,索性开门见山,客气而又直接地进入了主题。   “主编,这次来是想问您个事儿,我当年的《新闻背面》那条新闻被押了几天,您还记不记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主编砸了咂嘴,神情中多少带着些萧索惋惜的意味,“可惜了啊,没赶上最好的时机。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有个细节之前一直没往那方面考虑,现在突然想起来就多嘴问一句。”沈琼宁微笑着答,指节在办公桌下悄然握紧,“我那个时候上交了节目素材,结果实时新闻硬是拖着审核了四天,当时以为肯定是审核的事,现在想来,那条新闻真的是被审核的人压下的吗?还是……在走这一步之前,就有人提前向别人泄密了?”   “你的意思是?”主编面色微变,看了她一眼,“都过去这么久了,当时的各种记录都早已被覆盖抹平,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太迟了?”   “那个人想要我死啊。”沈琼宁定定地看着主编,神色冷静到漠然,“今早刚被警/方救出来,我要不是命大,您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我这个不成器的丫头了。”   “什么?!”主编悚然而惊,仔细地看了她两眼,见她确实眼底下青痕严重,神情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就算有夸大成分,恐怕也不是信口开河,于是定了定神,皱着眉看向沈琼宁,“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没法给你提供什么线索。查起来的确很难,你可想好了。”   “没事。”沈琼宁摆了摆手,笑了一下,“我也不打算往深查,就问萧曼几个问题。”   “你打算做什么?”主编问。   沈琼宁看着他,慢悠悠地笑着不说话。主编本来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过了几秒突然脸色微变,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他这样的反应,几乎与等同默认无异。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沈琼宁到底辈分上查着一截,这又是她亦师亦友的长辈,率先摆出了比较缓和的态度。   “主编别紧张,我只是想给她做个采访。”她平静地说。   “只是这些?”主编不太相信地看着她。   “不然呢?”沈琼宁反问,“我也找人把她绑架一下?别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不是,让我找我也找不到人啊。”   哪赶得上人家的人脉门路广。她在心里补齐了这一句,相信主编也同样心知肚明。   得知沈琼宁没有更大的打算之后,主编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沈琼宁现在是报社的编辑,对电视台的制作组来说,接受一个采访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沈琼宁既然敢从他的路子上走,肯定是没打算搅和个腥风血雨出来,不然他难免也要受牵连,他对沈琼宁对他的尊敬还比较放心,对方恐怕也有让她安心的意思。   叫萧曼来也就是一个内线电话的事情,没多长时间后萧曼便面带喜色地应召而来。被采访意味着她节目做得好,有影响力,萧曼不像是别的幕后人员那样艰苦朴素,进来时显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笑容也甜蜜而愉快,不过在见到沈琼宁的那一刻,所有的喜悦和开心都骤然间被收了回去。   不光如此,她看上去显得有点惊讶,甚至惊恐。   她毕竟先天后天都不是个演员,心情重大欺负时情绪难免会展现在面上。她这样的惊恐从何而来,沈琼宁心知肚明,无非是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觉得不可思议。沈琼宁笑了笑,礼貌地站起身,朝她轻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曼小姐,我是这次采访《新闻深处》的记者,我叫什么大概不用介绍了?”她主动站起身走过去,对萧曼伸出一只手,微笑地看着她,“合作愉快。”   萧曼绷着脸看她,慢慢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   她们心里都明白,这一握之后,这场较量便已经开始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二章 谋而后定   电梯上的数字稳稳地向上升,这个时间,电视台所有的人有已经进入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电梯门开开合合,将踌躇满志的人带去又带来。沈琼宁和萧曼分站在电梯的两个角落里,毫无交谈,平时都算得上是长袖善舞的人,现在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说话,彼此都缺乏作些表面功夫出来的性质。   都快打起来了,你死我活的关头,唱戏给谁看呢。沈琼宁眉毛都没有向上挑一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萧曼眼角余光瞥见她八方不动的侧脸,轻轻咬了下嘴唇,一双眼没有焦点地乱转,同样是默不作声,气势上却莫名弱了一筹。   她的心的确是乱了。   明脑液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她搞出来的,自从那次她去向沈琼宁挑衅,却反而被沈琼宁压在墙上讥诮地揭了短之后,她便坚定了沈琼宁这人在台里留不得的想法。她本来寄希望于《第一步》表现糟糕,她从中间适时推一把力,没想到《第一步》竟然黑马地成了一档全民称赞的口碑节目,让她心中最好的解决办法顿时打了水漂。   为了能将沈琼宁弄走,她也算煞费苦心。   在背后活动关系为沈琼宁的节目塞一些帮倒忙的摄像和导演只是个开始,沈琼宁有多硬气全在她的预计范围之内,让她和这些人交个恶也是好的,得罪了这些人风光时多半不疼不痒,落魄时却一定会被加倍地报复回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是这么个道理,她就是这样的人,也喜欢和同类人合作,各取所需,容易掌控,一切尽在计划中。   包括后来的明脑液签下温筝、找记者为这个广告的负面疗效做社会版专题,都在她的预料之内,然而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她的这些后续计划刚开了个头的时候,沈琼宁竟然不战而逃,一封辞职信递上去,潇洒地炒了朝华电视台的鱿鱼。   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对手而今自己消失在视线中了,看上去似乎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她不高兴!她又恨又怕,被心里的恶念折磨得要发疯!   有些看不顺眼的人,只要消失了就让人觉得开心,但对于那些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能亲自手刃便终归不够痛快。尤其是沈琼宁离开了电视台后并没有一蹶不振,在办公室稍作打听便知道她不过是离开体制去了更自由些的报社,同事们谈及此时都觉得再正常不过,部分人更是隐约露出了几分艳羡之意,惋惜自己没有知名报社的门路。   这个事实让她几乎要疯了。   她在沈琼宁的手下待过,了解她的能力和手段,心里对她几乎是如鲠在喉。她本以为两年半前是她的大获全胜,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能卷土重来,在她的痛处再戳上一刀!萧曼暗自咬牙,心里半是恼火还是害怕,还有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恐慌。   昨天晚上不是跟自己说把沈琼宁绑架了吗?为什么她今天好端端地出现了?!   萧曼心念电转,一瞬间已经想了许多种理由和应对方案,模拟了无数次她有惊无险大获全胜的过程。直到有个声音突兀地打断她的凝思,萧曼一惊,抬头看了一眼。   沈琼宁已经迈出电梯,正回头看着没动地方的她,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睛一转,忽而朝她轻轻地眨了下眼。   “萧曼小姐,没人在背后撑着都不会走路了?”沈琼宁笑吟吟地问。   “管好你自己吧。”萧曼回过神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做出一副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走出来,沈琼宁放下按住电梯门的按键,后者合上门继续向上前行。沈琼宁左右打量了片刻,露出一个笑来。   “我好着呢。”她自言自语般说,声音却放得很清晰,“不用被人当蠢女人利用,人生价值得到了充分肯定,每天都过得开心。”   “你什么意思?”萧曼猛然转过身,瞪着她的视线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些许狰狞。   迎接她的不是沈琼宁微笑的脸,而是手机冷冰冰的后壳。   “这表情真好。”沈琼宁翻回拍好的照片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萧曼时眼睛稍稍弯起,笑得颇为愉悦,“您继续,最近手头新的表情包太少,见人都不太敢直接上去聊天了。”   萧曼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表情,难得空白了几秒。沈琼宁越过她悠悠地向前走,萧曼回过神来,脸色又有些难看:“你知道在哪儿吗你,乱跑什么?”   “怎么不知道。”沈琼宁微笑着回过头,眼中冰凉锋利的光却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身上骤然一冷。   “你的节目不就建在《新闻背面》的遗址上吗。”沈琼宁看着她,淡淡地说,“这么说起来,您这还是个我们当年的遗腹子啊,举手投足的模样都有七八分像,真是缘分。”   萧曼呼吸一滞,定定地看了沈琼宁一会儿,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她之前处心积虑的暗地里搞小动作,原因不光是手段不入流,更是自己根本不想把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她享受沈琼宁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不能对她怎么样的样子,心里更是十分清楚,如果正面对上,十有□□她是对峙不过的。   沈琼宁这个人,优点是够强,缺点是不够狠。这种人怎么对付,她心里有数得很。萧曼定了定神,在见面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出来,任由沈琼宁打头走到《新闻深处》直播间,两人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萧曼转头看了眼沈琼宁,笑容甜美中带着些许讥嘲。   “大记者出门采访都不带摄影师的?给我的是纯文字版面啊,那我可有点失望。”   “走得匆忙,摄影师忘带了。”沈琼宁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回答。萧曼嗤笑一声,刚想阴阳怪气地嘲讽两句,忽而听见沈琼宁开口问她,“你们这里哪个摄像师水平比较不错?借来给你用用啊,给我拍段录像,几张照片,回去刊发用。”   “……什么?”萧曼愣了一下,狐疑地转头看她一眼,怀疑自己是听力出了问题。沈琼宁显然对她没有多少耐心,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让萧曼尤为不快。   “话都不会听了,您今年高寿啊?”沈琼宁刺了一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下摄像那边,顺手抓住正往里进的一个摄像师问,“你是不是《新闻深处》的摄像?”   “啊?我……我是啊……”腼腆的年轻摄像师骤然被人拽住,还是个妩媚明艳的美人,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低声回答。萧曼的神色又难看了一点,沈琼宁对摄像师笑笑,示意他将摄像机对准萧曼,“看你面生啊,是就好办了,我是n.w的记者,过来采访节目和你们制片的,回去采访要见报,你把你们萧制片拍得好看一点。”   “啊,行。”这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情,和节目组有关不算翘班,还是为美女效力,摄像师痛快地应了一声,架起摄像机对准了萧曼,还贴心地让她移动到新闻深处门的位置,正好能拍到里面深蓝色的布景。这个女记者采访没带采访卡啊?摄像师好奇地瞄了一眼,却见沈琼宁已经清了清嗓子,一刻不停地开始了提问。   她的问题不见得有多精彩,但是很专业,很深刻,狠考制片的基本功,将他们节目的几个亮点,尤其是在民生方面收获到的好评重点提了一下,别的不该问的问题几乎没有多问过,对萧曼的个人生活提问也只是浅尝辄止。反倒是萧曼表现的不够专业,多次在提问中卡壳,停顿,接不上话,两人一对比,业余与专业高下立见。   虽然知道报道出来时肯定会经过美化,但萧制片的确是专业素养不太够啊。摄像师有点失望地拍摄着萧曼,非常自觉地开始与有荣焉起来,连端着摄像机的动作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沈琼宁将问题大致问了个遍,从摄像师那儿考了录像,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全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出电梯时那几句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之外,几乎没有就昨天或是以前的事说过半句。   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怀疑到自己?或是光明磊落得厉害,根本没打算追究?萧曼愣在原地,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惊疑不定。摄像师看了看她,最后一句话没说,收拾好器材默默地离开了。   沈琼宁坐电梯下楼出了电视台大门,一边走一边看收到的消息。王铎回了她一句知道了,萧鹤则问她,沈哥,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   沈琼宁看过就算,两条都没有回,何砚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沈琼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划开了接听。   “倒是可以发这条,内容也没问题,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何砚问她。   “我要把她捧到最高处啊。”沈琼宁悠悠地说,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音,“然后再亲手把她推下来。”   “对于有些人,若不能亲自手刃,终归不够痛快。”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三章 请君入瓮   最近几天,萧曼一直处于一种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状态里。   不能生吞活剥了眼中钉是种痛苦,而更让人痛苦的是,她根本想不明白这个眼中钉现在是在干什么——萧曼夹着文件夹来到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陆陆续续的和她打个招呼,或是点头示意,亲昵的样子妥帖又自然,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是她人缘极好的证明。   但实际上萧曼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电视台钻营这么多年,能保持屹立不倒全凭上面关系通畅,和这些同事之间从来就没产生过多深的交情,现在这种景象都是来源于她的采访见报后掀起的影响力,这里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人精,眼见着她今后的路显而易见是条康庄大道,这时不交好留待何时?   若是换做平常的时候,她或许会因此感到高兴,然而现在一想起这样的风光是沈琼宁带给她的,萧曼心中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沈琼宁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她的确是条会反咬一口的蛇,但沈琼宁绝对不是那个滥好心的农夫!   是的,在她对沈琼宁暗自戒备严阵以待的时候,沈琼宁那天为她做的专访没过几天却顺顺利利地见了报。萧曼将报道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好几遍,难以置信地发现这篇新闻居然非常正常,就是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心灵鸡汤式采访稿。   放在她和沈琼宁的这种关系上,这份采访稿就一下子显得诡异起来。   然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因为最近明脑液的事情炒得也算风风火火,并且因为前期她的有意关照,事情正向着电视台制作团队有失职业道德的方向稳步发展,正是网络舆论有些微妙的时候,她的这篇采访一出现,如一场飘飘洒洒的及时雨,几乎一下子将这件事中已经窜出来的星点火苗尽数浇灭了下去。   太凑巧了,明脑液事件暴露出朝华电视台的一个团队的弊病,萧曼的新闻则向公众揭开了朝华电视台另一支制作团队的面纱。电视媒体行业的幕后团队,离公众的距离还是比较遥远,话题延伸到团队也的确本就牵强。眼下萧曼的采访一经刊发并广受好评之后,朝华电视台简直如获至宝,迅速地联合报社加大了宣发力度,坚定地要把萧曼树立成一个典型。   一个爱岗敬业、操行高洁的媒体人典型。   拜电视台的这种想法所赐,萧曼在完全不想深入宣发的情况下,不得不配合了许多后续采访与作秀。她并非不喜欢名利的人,但这件事是由沈琼宁挑头弄起来的,她始终打从心里便觉得放心不下,眼前的事情越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她越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种对于前途未来隐隐的惶恐与担忧这几天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在周五晚上看到来接她的轿车时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司机摇下车窗朝她示意了一下,萧曼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身材发福的谢顶中年人笑呵呵地搂过了她的腰。   “小曼,最近几天过得很风光啊?”中年人的手来回摩挲着她的腰际,用力揉捏了一把,“红了就不稀罕理我这个糟老头子了,恩?约了你好几回都不出来。”   “最近比较忙,你不是也知道吗。”萧曼不动声色地微微坐直,想要不着痕迹地避开中年人的手,后者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让她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不是你说这段时间不会多联系的吗,怎么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萧曼微妙地控制着语气,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抗拒与质问,更像是女人拈酸吃醋的使小性子,中年人果然呵呵笑了两声,凑上来就要亲她,嘴一个劲儿地朝她的脸上拱,“这不是突然就想你了吗,怎么,我叫你出来,不高兴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老杜。”萧曼垂下眼,掩住眼中隐隐翻滚的烦躁与不耐,手上不依不饶地打了他两下,半推半就地被他亲了个正着,“我跟了你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行行,是我说错了,不生气啊小曼?”中年人温香软玉地摸了个遍,方才搂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眯着眼睛感叹一声,注视着萧曼发顶的看了一会儿,视线意味不明,“是啊,你跟着我的年头也不短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曼皱了皱眉,抬头看他。   “没什么。”中年人笑笑,没有接话。车里放着柔和舒缓的轻音乐,在川流如梭的街道上徐徐前行,驶向他们的目的地。   “也只拍到了他们举止亲密同进酒店的照片,再多了跟不进去,这家酒店的安防措施还是挺有口碑的。”王铎坐在沈琼宁家里,把洗出来的照片摊在茶几上给她看,“虽然不多,但是保证高清,我的技术你放心。”   “辛苦你了。”沈琼宁点点头,拿起王铎带来的几张照片仔细翻看。萧曼被台里一个领导包下的事情算不上台里公开的秘密,但有点能耐的人几乎也都知道的差不离。沈琼宁之前呛萧曼时还直接引用过两人在宾馆的一个小细节,效果非常明显,让萧曼对她心生忌惮的同时,更产生了坚决将她除掉的想法。   王铎拿回的这些照片自然就是萧曼和台里领导幽会的照片,放在平常即使爆出来大概也不疼不痒,但现在朝华电视台分明是千方百计要将萧曼树立起来的打算,如果在这种时候爆出这样的丑闻,无疑会显得非常微妙,这个计划也就和成功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了。沈琼宁面对照片,支着下巴凝神思考,王铎在一旁注视着她。   “你打算怎么办,匿名发布到网络上去?”他问。   “会被公关掉的。”沈琼宁抬指轻叩着桌面,沉吟着摇了摇头,“也不能从n.w发,玩不好怕会拖累到何砚,手段不怎么光明,还是别连累别人为好。”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沈琼宁稍稍一顿,转头看向无聊地研究着沙发上的抱枕花纹的王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爆出来后别的不说,你恐怕脱不了干系。不后悔吗?”   “这话问得也太晚了……”王铎抓了抓头发,没什么精神地往沙发上一靠,神色一如既往地有点懒洋洋,“我这个职业,工作变动影响不大,市场需求也比较迫切,不管怎么说,糊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在电视台待得也不算高兴,离职也没什么——或许我可以用这段时间,拿出积蓄好好给自己放个大假?”   他脸上露出非常强烈的向往之情,显然完完全全被自己构想的蓝图打动了。沈琼宁失笑,摇了摇头正待打趣他两句,忽而又见王铎表情一敛,看她时有些凝重。   “不过说起来,沈哥,我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萧鹤似乎……有点问题。”王铎艰难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有点欲言又止。他鲜少让自己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一时显得非常为难,“他这个人你知道,直来直去,对这些事情大概,恩,不怎么看得惯。”   沈琼宁自己的五人团队里有王铎和萧鹤两名摄影师,虽然专业技术水平都非常出色,但是平心而论,平日里她和萧鹤关系更为亲厚,但遇事时如无意外一般会选择王铎做帮手。原因无他,萧鹤这个人实在是太直太正太坦坦荡荡,而人生往往没有他的那个世界那么简单,她其实也并不是萧鹤想象的那种光辉璀璨的世俗反叛者。   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啊,沈琼宁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事先放下,过后我自己去给他说,沟通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嘛,努力我先尽到,能不能释怀就看他了。”   “恩,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还能避免搅局。”王铎赞同地点了点头,认可她这个想法,随后又有点好奇地问,“那你究竟打算把照片怎么用?”   沈琼宁眯起眼睛:“一式两份,一份发给他对头,一份发给他自己。”   “发给他干什么?”王铎愕然。   “让他做个选择啊,情妇和前途究竟要保哪个。”沈琼宁淡淡地说,将照片归拢到一起,“到时候难免需要他来表个态,别到时候他那儿又出什么事端。”   “我觉得……”王铎想了想,谨慎的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真的不要江山要美人呢?”   “不会的。”沈琼宁闻言勾起唇角,极淡地笑了一下,“为了合作,那边知道如何取舍。”   “……哦,有合作啊。”王铎点点头,他不太明白沈琼宁话里的意思,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客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秦鸣小朋友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王铎进来时没看见秦鸣,眼下被吓了一跳:“沈哥你儿子这么大了啊?!”   “不是儿子,他是……”沈琼宁这才想起还有家里的小朋友没介绍,说着便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秦鸣拉开了门。   她的视线在秦鸣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注视了两秒。   “你在给谁打电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地问。   “舅舅。”秦鸣眨了眨眼,显然也觉得有点困惑,“他让我不要出声,也不要挂断……”   他话收到一半又停下,有些诧异的举起说话间屏幕便已经黑下来的手机。   陆远书将电话挂断了。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四章 胜负落定   沈琼宁很清楚陆远书误会了什么。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在这个时间给秦鸣打了电话,是有意还是不小心间听到了她和王铎的交谈,事实都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陆远书的脾气她心里清楚,若是那天把她背回来时他只是因为沈琼宁的隐瞒,而来得疲倦而生气的话,这一次心里一定已经对她有了恶感。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沈琼宁下这种黑手整萧曼,又表现的胸有成竹,都像是她已经在被绑架的那一夜,和什么人达成了共识或是协议,因此才这样底气十足。她自己的话也印证了这点。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她确实是因为确定那边的人对萧曼也已经失去耐心,因此才敢直接把照片发到电视台领导那里,让他自行取舍。   但陆远书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他曾切身被「绿毒」事件波及到,非常清楚这个组织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性质。沈琼宁如果真的和这些人产生了合作,甚至不能称之为与虎谋皮,只能说是同流合污。陆远书无法接受,沈琼宁心里明白。但她的视线转过茫然不明内情的王铎和本能感到不大对劲的秦鸣,垂下眼,到底没有就陆远书再提半句。   面对萧鹤的误解,她可以找个时间去仔仔细细地解释,分析利弊,这是她交心的兄弟、挚友,她会尽力挽留。   但陆远书不同,沈琼宁抬手摸了下鼻子,淡淡地想,他就这么误会了也好。   反正她已经失去他了,既然已经下定一拍两散的决心,越干脆对彼此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事态一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朝华电视台对于萧曼的造势,像是条曲线一样,经过水军和各大网络知名账号的转发推荐,声势越来越大。萧曼有个很加分的方面,她长得真的不错,示意这样的新闻很容易便能打出“美女精英”“白领丽人”这种称号,一个严谨的领域,一个出色的职业新女性,哪怕是零星泼冷水旁观的评论,也都很快被人齐心协力的喷了回去。   她太适合作为一个典型来进行宣传推广,在一路攀升的过程中,渐渐脱离了朝华电视台的控制。随着关注度的升高,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她,关于她的个人资料也就难以继续维持基本的神秘。网络就是这样的一把双刃剑,想要借它锋利的势头去披荆斩棘,难免自己也被戳上一刀。   而萧曼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无论是被包养的传言,还是在沈琼宁节目的基础上复制出来的新节目,都是朝华电视台私底下流传的半公开的秘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她的私生活和个人经历,是经不住一丝半点的纰漏与曝光的。   但是时至此地,朝华电视台也已经骑虎难下,网络的舆论像是阵摧枯拉朽的飓风,虽然其中难免夹杂着真真假假,但大浪淘沙,真相总会在它该来的时候如约到来。   有关萧曼的这些劲爆真相到来的时候,沈琼宁揣着话筒坐在观众席上,一如所愿地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萧曼现在正在录制的,是一档网络社交平台发起的实时直播类访谈,当初为了给萧曼造势约了这期节目的访谈,虽然如今情况有些不太好控制,但毕竟暂时还没看到什么负面影响,节目也就一如既往地如约进行了下去。   这种网络平台的实时直播技术形成的时间不常,但发展很是迅速,当年几大网络直播平台因为联合直播了当红女艺人乔雁和国民小天后秦菲的一场医院对峙而一举成名,如今乔雁风头盛极,秦菲销声匿迹,除了实打实的真相之外,网络直播的实时性与互动性,确实让许多网民都深有感受。   而后在经历了直播穆庭乔雁婚礼的盛况考验之后,如今的网络直播平台已经愈改进愈流畅,因为这种无可替代的亲民性与互动性而深受好评,连现场观众都已经发展了出来,不时便有明星来直播间和粉丝互动一番,回答些问题,萧曼若是没有朝华电视台的牵线,想上这档节目其实还有点勉强。   而沈琼宁和n.w的摄影师为了之后出一篇相应的报道,也受邀坐在了观众席上。沈琼宁没有过多和同事进行交谈,专注地看着萧曼言笑晏晏地接受采访,妆容精致,笑靥甜美,偶有答不上的问题,插科打诨一番过去后也十分可爱。网友在直播间的评论区里活跃非常,沈琼宁不时便朝不断翻滚的评论区看一眼。   而不断刷新的评论区终于也无论如何刷新不走那些质疑的声音与愤怒的询问,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留言的措辞越来越激烈,主持人也不时朝评论区看两眼,将本来预计的评论互动时间悄无声息地略过一回,鼻尖上隐隐沁出汗珠来。   这个评论区……看着不大对啊。   本来直播这种事情,能放下手头在忙的事情过来围观的应该都是粉丝和好感路人才对,一版也就是些撒花鼓励的评论,而今天评论区暴涨不说,为什么……为什么留言开始越来越趋于对萧曼的谩骂和激烈的指责?   台本当然不可能写着这条,主持人不明就里,直播却不能断,只能有些僵硬地照着准备好的问题继续与萧曼互动,台下的节目导演也示意她直接略过留言这一块。主持人点点头,不太自然地将话题往下一个方向带,却听见萧曼忽而笑着问:“主持人姐姐,怎么不见你念评论互动啊?我有看过这个节目哦,知道要互动的。”   背对着留言展示板的萧曼还不知道此时评论区里发生了什么,朝主持人眨了眨眼,笑得很是甜美。主持人心里暗骂,评论区也在短暂的迟滞之后,猛地迎来了新一轮的爆发。主持人鼻尖汗下,瞥了一眼制作组,却见他们看看评论又看看萧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然后节目导演向主持人比了个手势。   进行评论互动环节。   社交网站作为一个网络媒体存在,本来就应该看网友之关注,解答引导网友之疑难。虽然萧曼上这个节目算是一个合作,但他们原本也是真的有保萧曼的意思,奈何这个女人太不懂事,自己非要提这个板块,那无论如何,这个合作也就没法正常顺利的完成了。   既然如此,不如遵照本行规矩,搞个大新闻。   主持人马上明白了制作组的意思,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再看向萧曼时笑着朝她身后指去,示意她看向后面:“萧曼小姐等不及要和大家沟通了啊,那我们就直接进入到这个环节吧。首先第一个问题,我看到网友在评论区都在说萧曼小姐被人包养,哦,好像这几条评论还自带图片——请问这是真的吗?”   萧曼微张开嘴,在看到评论区的那一刻,完全陷入了呆滞之中。主持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忽近忽远地模糊成一片嗡鸣声,萧曼僵硬着身体看着评论区,心里这段时间以来的惶恐与不安终于完完全全破出壳来,将她整个人骤然压在底下。   她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到底还是来了。   评论区里的这些图片,是她和金主幽会的照片,张张清晰无法反驳,而评论里不断翻滚的话语更是不堪,从她被人包养骂到她工作中媚上欺下,连她的节目是完全照扒一档老节目都被网友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昨天还捧着她叫她女神的这些人,今天瞬间便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踩在脚底。   为什么会这样?萧曼呆呆地看着,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沈琼宁抱臂在观众席上幽幽地看着,脸上毫无表情,同事嗅到了大新闻的气息,兴奋地举起相机开始拍个不停,用胳膊肘碰碰沈琼宁,话语间难掩兴奋:“好像是个大新闻!红得太过黑历史被翻出来了,啧啧,黑历史还不少啊……看着架势,网上应该从昨晚就开始传开了吧?”   恩,沈琼宁点点头表示同意,心中比谁都清楚情况。萧曼的这些黑历史是昨天晚上在匿名论坛被人发布出来的,料多而真,噱头不小,加上萧曼最近本身的名气,一夜过后传播甚广,在下午的这档节目中集中爆发了出来。   场上已经紧急停止了录制,萧曼对这样的问题根本不予回答,她暗中使坏可以,却是不敢这样明面对峙的,此时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神色间已经有点狰狞,苦心经营的形象瞬间毁于一旦,直播间的人怕将她逼到绝境,也就停止了直播。萧曼脸色可怖地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忽而径直朝沈琼宁扑过来。   “都是你!都是你对不对?!”她两眼血红地扑过来要掐沈琼宁的脖子,被左右拦住,手臂仍然朝着沈琼宁的方向胡乱挥舞,语气中带着声嘶力竭,“我明白了,你就是要把我捧到最高然后推下来,是不是?!沈琼宁,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做鬼也不会——”   “你想太多了吧,冷静一下。”面对着萧曼在半空中挥舞抓挠的手臂,沈琼宁看上去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坐在座位上没动,看萧曼的视线平淡中带着一点怜悯,“萧曼小姐,别血口喷人啊,你看下网友提供的照片,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可能看不出来,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有几张几乎可以肯定是摆拍。”   “你要是不清楚这事儿的话,估计得去问你的金主了。”   萧曼挥舞在半空的手骤然停下,脸上扭曲的表情也忽而定格,怔忡地看着沈琼宁,一时说不出话来。沈琼宁笑了笑,仍然带着那份怜悯靠近她,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你冷静一下,死不了的话未来要打的仗还多着呢。”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画面是如此的滑稽又温馨,沈琼宁慷慨的对刚才还想掐她脖子的女人进行鼓励,显得大气又得体。萧曼却在几秒之后突然全身都颤抖起来,沈琼宁离她远了些,其他人只当她是感动加上难以接受,连忙把她架远了些。   只有当时颈项相靠的两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沈琼宁贴在萧曼耳边,微笑着开口。   “我要是推你,肯定让你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萧曼,你不是没我狠,你只是没我厉害——是的,承认吧,你就是样样不如我。”   在萧曼近乎疯狂的嚎叫声中,沈琼宁挺直脊背,端正地坐直了身。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正义,报仇还是得靠自己。   n.w的两人从摄影棚出来,同事难掩眼中的兴奋,走路都要快上些许,沈琼宁走在他身边,脸上也带着些许笑意,眼中的神色却显得心事重重。   她的心跳得很快,并不是大仇得报的喜悦,一声声急促的跳动着,让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安。沈琼宁低头看着手机,似乎要将手机盯出个花来,数次解锁划开,却又什么都没干。同事纳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正在此时,沈琼宁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   在见到屏幕上名字的那一刻,沈琼宁的心无意识地抽紧。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陆远书?”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这场实时直播的情况,这时打电话来,应该是……沈琼宁敛眸,刚想到一半,却突然被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打断了思绪。   “你是?”她愕然地看了眼正在通话的名字,将电话举到耳边。   “我……不,那个,陆老师他……”女生似乎陷入了严重的慌乱与六神无主,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也理不清楚,最后哭着喊了一句。   “医院!您现在能到医院来一趟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五章 急伤危情   挂断电话后是怎么拦住车直奔医院的,个中过程,沈琼宁基本上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她心里一团乱麻,看上去还维持着基本的冷静,有些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的确是慌了。   医院这个词来得实在是太过冷冰冰,一个在电话里慌乱无比的女声又实在起不到任何安抚人心的作用。一直以来她都对医院有种隐隐的抗拒情绪,这个地方从来就没给她留下过什么稍微好些的印象。她在这个地方见过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沈母,在失去挚亲的痛苦中濒临崩溃的妈妈,还有连最后一面也无缘得见的外公。   她还记得两年半前亲人离世的时候,她辗转赶到,还是没能赶得上最后的道别。彼时下着雪的街道上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一条路怎么也到不了尽头,像是一夜之间走向了一条无依无靠的人生,个中的寒冷与灰心,至今不愿意再次想起。   沈琼宁打了个寒噤,从灰暗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陆远书肯定没出什么严重的事,她在心里笃定地告诉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平常不抽烟不喝酒,遵守交通规则,性格淡泊,沉静稳重,怎么也不会与人交恶,哪会有人处心积虑地要他不好过……沈琼宁反复念叨了几遍,终于觉得心下稍安。   那要是因为你呢?心里有个声音小声问她。   沈琼宁拧紧了眉,无法抑制地因为这样的猜测,心再次揪了起来。虽然在萧曼事件中她进展的一直很顺利,但说到底和「绿毒」那边的人产生了一些联系。这个组织可没有一个人是什么善男信女,那天早上中年人也确实地提及到了陆远书这个人……电梯的数字慢慢向上攀升,沈琼宁盯着跳动的数字,只觉度日如年。   你……怎么样了?   她匆匆赶到学生在电话里通知她的地点的时候,走廊长椅上坐着几个神情慌张憔悴的学生,见到她脚步声风地走过来,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   “请问您是……”有个眼睛红通通的女声被推了出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电话的声音会有些失真,但沈琼宁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朝她点了点头,稍稍一顿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们陆老师的爱人。”   “师母……”女生的眼睛里顿时就起了水汽,在她面前瑟缩了一下,低着头哽咽着开口,“对不起师母……我……”   “行了,对不起之类的先放放。”沈琼宁压着心里的焦虑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静一下,随即看向周围的其他几个年轻男女。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不算复杂。这个女生是陆远书班上的学生,周围的这一圈都是大学里交的朋友。趁着今天是个好天气,几个年轻男女商量着出去玩,随即便都翘了课打算出去放松一下。几人中没有本地人,又想着追求些新奇刺激,去酒吧玩的时候不知道内情,被大宰特宰了一顿,结账时几个穷学生看着金额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足够的钱来。   酒吧这种地方向来龙蛇混杂,大部分都有点本地暗中的背景。这家酒吧敢要到五位数的价格,背后的来头还着实不小,几乎是公认的本市来头最大的一家。他们拿不出钱来偏偏还想据理论争,口角争执之下吃了不少暗亏,个个都显得极为狼狈。   陆远书本来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是在上课例行点名的时候才发现女生翘了课。他的课向来极看中出勤,和平时分联系很紧,女生又不是惯于翘课的人。负责考勤的学委打了电话过去时被嘈杂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求救之后又转给了陆远书,情况紧急,陆远书临时找了位教师代课,当即赶了过去。   进行交涉的过程不大顺利,酒吧拿着账单依依不饶,陆远书交涉片刻无果,权衡之下正打算自己垫钱先付上把学生带走,忽而有人站了出来。   是个和颜悦色的中年人,如果不出现在这种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机关里的普通职员。   “你是他们的老师是吧?”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陆远书沉默地点了点头,中年人又看了几个显得有些瑟缩的学生两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们也不想为难几个学生,但是做错了事总要受惩罚的对不对?今天单我们酒吧可以免,但这个先例我们可不好开,不然以后这几个小同学以后领着朋友每天都来可怎么办?反正知道我们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几个学生哪敢这么做,连连惊恐地摇头,中年人却本来便不想听他们解释,旁边一人上前,手腕一翻一转便摸出巴匕首来。在几个学生惊恐的视线里,中年人和蔼地笑了:“五万块的账,那就五刀免单,一万一刀,你们赚了。”   匕首带着锋利雪亮的刀光,闪电般就朝惊恐到根本说不出话的几个学生挥去。电光火石之间,陆远书来不及做更多的动作,只得迅速倾身,将几个学生挡在了身后。   “所以说,”沈琼宁坐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地看着几个学生,深深呼吸几下,还是难以抑制地声音有些变调,“他为了救你们结果被捅了五刀?!”   “师母对不起!我们错了……真的错了……”陆远书班上的女生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身前,颤抖着去摸她的手,“我们知错了,师母……陆老师会不会有事?会没事的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沈琼宁一把打掉她握上来的手,声音因难以抑制的愤怒而骤然拔高,“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个学生了?!想起来自己有老师了?!陆远书自己平常都没去过酒吧,因为你们带了五刀回来?!你们为什么逃课,逃课了为什么去危险的地方,遇到麻烦了知道推给别人,陆远书倒了多大的血霉遇见你们?!”   “师母我们错了……”这下子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都围了上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地靠近过来,又瑟缩着不敢上前,只得喏喏地低着头,看着沈琼宁不敢说话。沈琼宁捏着鼻子用力呼吸,把眼中的水汽强逼回去,不看几个学生一眼,只看向手术室的方向,沉默如风暴前夕的压抑将紧紧裹挟,在手术室灯熄灭的那一刻,几个学生都几乎已经虚弱的站不住。   沈琼宁站起身。   “我丈夫怎么样了?!”她拦住医生急切地问,“他……”   “没有大碍,没有伤筋动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医生摘下口罩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在手术床上闭着眼睛的陆远书,“你是他的家属?麻烦把手术费用交一下,我们看情况紧急,先进行了手术,这几个学生带的钱也不够。”   “好的好的。”沈琼宁赶紧点点头,顾不上理这些个个浮现出放心神色的学生,匆匆赶去交费办住院手续。等她拿着一叠单据票务推开病房门,发现陆远书已经醒了,学生们围着他站成一圈,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沈琼宁骤然冷下脸:“都出去,他需要静养。”   她说这话时语气不见得有多激烈,声音里的寒意却像是能冻几层冰出来。几个第一次见她的学生都很怕她,瞬间收了声,弱弱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陆远书躺在床上看了沈琼宁一眼,叫住几个学生安抚了两句。   “她平常不这样,今天也是情况特殊。”他对几个学生说,几个学生小鸡啄米般连忙点头,“我没什么大事,你们先回学校去。”   几个学生排着队踮脚悄无声息地路过她,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沈琼宁冷着脸看了他们一眼,学生们吓了一跳,走得更急,还贴心地将病房门给她带上。大抵这个季节不是医院住院的高峰期,这个病房暂时还没有其他的病人,沈琼宁走过去在床旁边坐下,看了脸色苍白的陆远书一眼,皱紧了眉头。   “没什么大事?!”她尖着声音质问。   “死不了。”陆远书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眉目平和地看着她,“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你不都没签什么病危通知书吗。”   他很少见到沈琼宁这样正在气头上的样子,沈琼宁平时嬉笑怒骂的多,生气时反而表现得很少,一时也有点无措。说这句话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沈琼宁看他两秒,眉宇间的神色忽而黯淡下来。   “陆远书,你的病危通知书我现在已经签不了了。”她静静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远书反而笑了一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轻声,不太流畅地抬起手,碰了下她的脸颊,“没事。”   沈琼宁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眼圈骤然一红,忍不住掉下泪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六章 相濡以沫   陆远书挨的这几刀虽说没有伤及要害,但也是实打实的戳在身上,卧床静养自然是少不了的。学校没什么二话,很痛快地就给批了假,沈琼宁这边却有点麻烦,就算把今年的年假都请上也不够照顾看护的时间,何况这段时间,何砚也实在不好批假给她。   萧曼的事情向来是由她一手负责跟进,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变动反转,n.w作为引领者,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大新闻拱手让人。自萧曼在直播间中当众出丑之后,这条新闻随机愈演愈烈,以比之前更磅礴的架势,气势汹汹地占领了各大网页的醒目版面。   剖析展示人性的丑陋阴暗面显然比一场刻意的造神更加吸引眼球,朝华电视台弄巧成拙,本想着挽回形象,反而因为萧曼的事情形象一落千丈,名下所有的节目收视都受到了严重影响,出现了令人心惊的一致下滑。在事件演变了又两天之后,朝华电视台的新闻发言人终于结束沉默站了出来,宣布了电视台内部的处理结果。   萧曼被正式解雇,其背后的金主也受到了严肃警告处分,正在积极反省。   这样的消息一出,公众不出意料地更加义愤填膺。原因无他,这份处罚实在太轻,不说对萧曼的离职处理,连背后的金主到最后也没透漏出个名姓,说是处分了,谁知道是真是假?但电视台也只官方出面了那么一次,根本没有回答任何记者提问,心中气闷的网友们肝火大盛,转而就开始深扒起了萧曼和朝华电视台的黑历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搜寻之后,「绿毒」的陈年往事与《新闻深处》的前世今生,包括沈琼宁和她的《新闻背面》,很快便被人挖了出来。沈琼宁揪紧了心,面上却表现得不动声色,只是有意引导着公众向这一方面挖得更深一些,很快便有了让她措手不及又意料之中的结果。   在一条条证据的拼接与全民的指责讨伐声中,终于有当年的知情人站了出来,遮遮掩掩地说了些当年的内情。   沈琼宁为什么会在孤儿院卧底的最后时期被拆穿身份,送上去的新闻为什么会被强压数日不发,全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团队里出了内鬼。萧曼出卖了她,与金主勾结将消息送了上去,将她推到了步步惊险的境地,而萧曼自己则靠着这样的出卖换来的平安逍遥自在,没多久便自己另立门户,开始了风光的制片生涯。   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一直对沈琼宁下手这么毒狠——不光是因为嫉妒,背叛一旦产生之后,有些人会变得愧疚一生,有些人则只希望碍眼的人去死。当她好端端地再次出现在萧曼眼前那一刻的时候,不管萧曼以前是什么心理,从那之后,大抵就只剩下盼着她下地狱了。   一个秘密长久地压在心里是会把人逼疯的,何况这看上去不过是件尘埃落定的往事。网络上对这个最新的爆料持半信半疑态度,只是当个热闹看着。而沈琼宁作为当事人,却无比清楚这样的回帖里说出了怎样的真相,让她整个人都终于解脱。   事情在这里尘埃落定,对得起她这几年咬牙挨过的日子,与蒙受的无奈和委屈。   萧曼将何去何从,现在还不好断定。但这件事情注定将成为伴随她一生的耻辱烙印,向所有人展现着她过去亦或是人生的卑劣与狠毒。心上的重担放下了一个,另一个却紧接着便被提了上来,不知道「绿毒」事件背后的人又将以怎样的姿态重新找上门来,沈琼宁最近内心焦虑,工作忙碌,加上照顾卧病在床的陆远书,心血耗磨之下,整个人都消瘦下来。   “你也别太拼了。”陆远书忍不住劝她,眉头轻轻皱起,“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儿没关系,你不用整夜整夜的耗在这里。”   “看我的脸看烦了?”沈琼宁凉凉地横他一眼,守在他旁边的女生见到沈琼宁时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抓过包站起来,问好道别一气呵成,低着头小碎步离开了病房,像是多待一秒便要被沈琼宁吓跪在地上。沈琼宁在她刚在坐的位置上坐下,陆远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现在想起来是给我添麻烦了,出事时怎么不想想?”沈琼宁瞪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把带来的保温桶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山药大骨汤,你昨天不是说咸了吗,今天我少放了一点盐,午休时回去煨上的,尝尝看。”   她最近一直保持着这样报社——家——医院三点一线的情况,每天中午休息时回去煲汤,下了班回家用保温桶装好提到医院来,在医院整夜整夜地耗过去。陆远书白天这里总有来探望的学生,基本也不大缺人照应,晚上的时候则是沈琼宁接过班,勉强维持着尚可的现状。   只是实在也太过勉强。   沈琼宁不是铁打的,这样的生活实在太耗精力,陆远书一天天恢复起来,她也一天天仿佛肉眼可见般地消瘦下去。如今精神看着还好,但已经瘦得让人心惊,眼底下带着抹不掉的青痕,垂眼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的压力与疲惫都一股脑坠了下来。   她把汤匙筷子放好,舀了碗汤出来放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招呼了一句:“趁热喝。”   结果没等到陆远书探身过来拿汤碗,反倒是被陆远书抓住了手。   十二月初的天气,她刚从外面进来,还没适应病房里的温暖,带着冷意的手被熏得通红,摸起来依然是凉的。陆远书的两只手都交叠了上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了一会儿后才说:“你的手太凉了。”   “刚从外面进来都这样。”沈琼宁在片刻怔忡之后,很快摇了摇头,眼神仍向着已经被舀出来的那碗汤瞟,“快喝,不然凉了。”   陆远书看着她:“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份上的。”   “我有这么讨人嫌?”这下沈琼宁终于把视线从汤上移开,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心虚啊还是感动啊,又或是觉得受之有愧?举手之劳,陆老师你不用这么挂心,球球病了我也得这么悉心照料着啊,我这人很重感情的。”   “我以为你是很干脆的那种人。”陆远书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放开,“在一起时怎么样都好,分开也足够利落彻底——我是你前夫,你要是没打算争取感动中国好前妻名头的话,其实不用为我做到这一步。”   沈琼宁收起笑容,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哦,你现在想起来是我前夫了,说要重新追我时想什么了?翻脸不认账啊?”   陆远书苦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出事。”   “出事了又怎么了?”沈琼宁从鼻子里逸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无果后带着怒气瞪了他一眼,“混账,你不作妖不出事我才好甩啊,现在弄成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管你岂不是显得我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你是想让我接受道德的谴责吗?”   陆远书没有接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瞳色极深,认真凝视时要显得比别人专注得多,还带着不容错认的执着。沈琼宁和他对看了一会儿,忽而自己也无可抑制地失落起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难过。   “我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沈琼宁耸了耸肩,轻声说,“这是座对我们而言都不是故乡的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小日子。朋友总是会越交际越多,但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只有家人能做的——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在医院陪同照顾,度过看上去不容易的难关,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生老病死,要是身边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未免也太失败了些。”沈琼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在你找到我的接任者之前,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法置之不理。怎么说呢,至少我把你健健康康地交到下一任手里吧。”   “就像你家人把你交到我手里时那样。”   做一日夫妻,就像是被置于同一片干涸泥沼中的两条鱼,相濡以沫不是爱情,是依偎,是支撑,是柴米油盐的日子,是日复一日的恩情。   比曾深爱过一个人更无法抹去的痕迹,就是你曾和他是打算携手度过余生的最亲之人。   沈琼宁忽然察觉到一种浓重的疲惫,像是失去了一直以来隐秘的支撑与坚强,瘦削的肩上扛起的担子终于让她觉得已经是难以忍受的重量。沈琼宁把手抽出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感觉你查不多能理解,但是你不用觉得我……”   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远书伤在腹部,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是勉强,沈琼宁稍微挣扎了一下,顾及着他的伤势又不敢再动。陆远书咳了两下,手却没有松开,反而越收越紧。   “我不想有下一任了,不想再用十来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也不想你的身边那些属于我的地方终有一天被别人取而代之。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承担这些,是为了遇事一起分担,和你相依为命,死磕一辈子的。”他哑声开口,在沈琼宁耳边慢慢地说。   “宁宁,既然你不怕我出事,我也不怕因为你牵连上麻烦。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富贵贫穷,要是都愿意一起走下去的话。”   “那我现在向你求婚,你还会答应嫁给我吗?”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七章 爱是坚持   沈琼宁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陷入了短暂的怔忡之中。   这里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的求婚地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病房里冷冷清清,消毒水的味道颇重,走廊外隐约传来手推车碾过地面的声响。脚步声与电话声不时响起,间或夹杂着不知道哪个得知了坏消息的家属的泣音,陆远书的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和她累极之下的憔悴交相辉映,彼此都显得有点狼狈。   然而他就这么眸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比誓言来得还要认真坚决。   这样的气氛似乎有种莫名的感染力,沈琼宁牵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一眨,却忽而掉下泪来。这样的眼泪太过不受控制,她手忙脚乱地去擦,边擦边摇头努力解释:“奇怪,我怎么就哭了……你倒是按套路来啊,不要老不按常理出牌,我们刚才的气氛有到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适合求婚的地步吗?”   大概没有吧,陆远书神色无辜:“想说就说了,还特意挑个良辰吉日不成。”   这人的确在这方面比较不拘小节,沈琼宁擦完了眼泪,忍不住却又瞪他一眼。第一次求婚时也是这样,陆远书当时已经把三十万字的博士论文集结出版送审完毕,专家评审通过的消息顺利传了回来。短暂的休息后就要面临毕业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论文答辩,黎明前的黑暗,正是每天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   沈琼宁当时也在忙着做节目,不过探望男朋友的时间总算是还能挤出来。她去宿舍找陆远书的时候后者趴在桌子上睡得毫无形象,不像午睡,更像是昏迷在桌旁。沈琼宁没打扰他睡觉,挽起袖子开始帮他打扫卫生,陆远书是比较干净的那一类,沈琼宁也只是顺手整理一下,任务不重,不过乐得为男友做点什么。   陆远书醒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沈琼宁背对着他,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帮他把阳台外面晾着的衣服收回到衣柜里。初醒时思维还比较迟钝,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撑着额头看了一会儿,视线追着沈琼宁的背影慢悠悠地移来移去。   “宁宁,答辩之后我就要和学校签留校合同了,下学期初开始任教的话,这学期末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大概会很忙。”他叫住沈琼宁,沈琼宁闻声转身,眉毛稍稍扬起,神色不善地看了陆远书一眼,“所以呢?你会越来越忙,明天想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于是临时决定明天的电影不陪我去看了?”   “没有。”陆远书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想起来明天难得有空,还正好要出去看电影,不如我们就顺便把结婚证领了吧。”   沈琼宁足足愣了半分钟:“……不好意思确认一下,你刚才那是在跟我求婚吗?”   “恩。”陆远书点点头,已经开始动手翻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明天出门时记得把证件带上,电影是几点开始,先去民政局的话能不能赶得上?”   这人为什么已经开始在找证件,我刚才有说半个字答应什么吗?!沈琼宁把衣服随手一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按住他的手:“我还没答应呢!想娶我那能是一句话的事吗?!”   那就多说几句?陆远书从善如流:“我们明天去领证吧,你同意吗?我查过天气预报了,晴天,没有今天热,适合出门。”   “你哄三岁小孩吗?!谁让你说这个了!”沈琼宁对陆远书怒目而视,一边又忍不住有点好奇,“怎么突然就想起来结婚了?”   一般的大学情侣,本科毕业时如果没有分手多半就算是定下来了,她和陆远书大学毕业顺顺利利地见了家长,结婚这件事双方家长这几年一直多有催促。沈琼宁对此不置可否,心里还是比较希望能专注打拼几年事业,陆远书更是一直没有表现出过想要结婚的意思。这时他突然提出来,难免让沈琼宁有点意外。   “因为前段时间留校任教的事情定下来了,以后的人生也算是基本有了轮廓。最近看中几套房子,在电视台和大学的中间,上班下班还能路过两家大型超市,各方面都挺适合,具体买哪套看你喜好,装修也按你的计划来,我记得你以前设想过。”陆远书认真地向她解释,而后看着她笑了一下。   “我觉得自己到了能对你的下半生负责的时候。”   结束学生时代开始工作生涯,接下去要走的路已经稳定下来,的确是到了可以给出笃定承诺的时候。陆远书向来沉静稳重,这样的求婚虽然过程不值得表扬提倡,但带给一个女人的踏实感的确无与伦比。沈琼宁不自在地放开他的手,眼睛转了两圈又回到他的身上。   “我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晚上刷完牙喜欢喝果汁,起床气严重,你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陆远书摇摇头,神色坦然,“踢被子我帮你盖,督促你喝完果汁再刷一遍牙,帮你定早十分钟的闹钟,让你慢慢清醒。”   “我还喜欢吃辣,吃火锅,做菜喜欢多放盐,睡觉轻,还认床。”沈琼宁再接再厉。   “我陪你吃。”陆远书眼都不眨,一口答应,想了想又补充,“盐少放点,对身体不好。”   沈琼宁搜肠刮肚:“我还爱管闲事,不自量力,看着张牙舞爪,其实骨子里挺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种,情绪很低落和心里藏着事时大概都挺讨人厌……”   陆远书叹了口气:“……你到底嫁不嫁?”   “诚意呢?”沈琼宁哼了一声反问,“鲜花,钻戒,表白,都没有你求的什么婚啊?”   “我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陆远书摇了摇头,左右看了一圈,指了下窗户上摆着的多肉,“那盆多肉你愿意收下吗?”   沈琼宁:“……你在逗我吗,那是我送你的好吗,不愿意!”   “我猜也是。”陆远书点点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递过去,“那这个呢?”   一对钻戒在黑丝绒小盒子里静静地闪着光,沈琼宁看着它半晌,在午后的阳光中笑眯眯地伸出手:“不是我男朋友单膝跪地帮我带上的我不收。”   那时夏天的阳光热烈又灿烂,她二十来岁的年纪,鲜活明媚,不知人间愁苦。陆远书站在一个人生的岔路口向她伸出手,她自以为设置的千难万险两人都已经共同走过,于是义无反顾地向婚姻这座围城走。再坏能坏到什么地步呢?她满不在乎的想,她牵着和她相爱的这个男人,什么差异磨合不开,什么困难度过不了,只要有他在,那就一切都好。   没想到人生八十一难,至此不过是开了个头。   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这句话听过许多次,但要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恐怕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沈琼宁想单论爱情我和陆远书能相爱一辈子,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不在话下,秀恩爱虐狗异常拿手。但是婚姻不光只有爱情,也不仅是她以为的包容对方的小毛病。两个成长环境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不仅需要交融,更需要退让,需要牺牲,需要坚持,需要放弃。   这是与另一个人柴米油盐荣辱与共的责任,托付终生互相支撑的豪赌。每个人面临的磨难并不相等,总有那么一些人的一辈子要比别人来得更崇高,更坎坷,更辛苦,更折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想成为更好的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苦。   但我也不会成为什么名垂千古的大人物,沈琼宁狼狈地抹着越掉越快眼泪,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我只是选择了一条不那么平庸稳妥的路,一些事天生置身在凛冽寒风中,总要有人冲出温室一点点去做。我愿意当这个无名英雄,受这种别人理解不了的罪,只是不想把渴望温馨平淡生活的人也牵扯进来,爱他就别害他,没办法我这人天生品德高尚。   “你何必这么执着呢。”她捂着脸,哭得没有半点声音,“你妈妈不喜欢我……”   “但是我喜欢你。”陆远书轻声回答,“她喜欢我喜欢的人。”   “我的工作不是什么安稳职业,忙起来时完全顾不上家,也顾不上你。”她声音有点哽咽,闷在掌心里显得沙哑。陆远书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是个成年人了,不是没人照顾就活不下去,我能分得清什么对我而言更重要。”   “你其实不应该喜欢我的。”沈琼宁久久没有回答他,抽泣声却渐渐停止了。陆远书又看了她一会儿,沈琼宁放下手,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神色显露出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你喜欢平淡安稳的生活,应该喜欢一个居家贤惠的姑娘,你们一起生一个孩子,朝九晚五,过最平凡但又很幸福的日子……”   她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陆远书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皱着眉摇了摇头。   “那是你以为的事情,不是我的想法。”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看着沈琼宁认真道,“那样的生活固然好,但对我而言,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生活的前提,它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是对生活品质有追求,但绝没有想变更本质基础的意思。”   沈琼宁看了他一会儿,张口数次,还是没能说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怅然恍惚,也有点小心翼翼。陆远书看在眼里,忽而又说:“我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他低头从脖子上拽出条细细的红绳,两人最近处于冷战僵持状态,陆远书什么时候挂上的,沈琼宁完全没有注意。红绳的尽头坠着一对闪着光的钻戒,沈琼宁看了钻戒几秒,抬手捂住了嘴,忽而泪落如雨。   这是他们的结婚戒指,因为当年也是陆远书单独买的,离婚时沈琼宁原物奉还,并没有自己留着,没想到陆远书一直妥善保管,更是在现在重新拿了出来。陆远书把戒指从红绳上摘下来,左右看了一眼,面上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   “我这次不大方便单膝下跪给你戴上。”他把戒指递到沈琼宁面前,温柔地问,“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病房里冷冷清清,消毒水的味道颇重,走廊外隐约传来手推车碾过地面的声响。脚步声与电话声不时响起,间或夹杂着不知道哪个得知了坏消息的家属的泣音。一扇门将所有纷繁嘈杂尽数隔绝在外面。   而在门的里面,沈琼宁手上的钻戒反射出灯光的彩晕,他们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接吻。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八章 正式宣战   乔雪是最先发现沈琼宁和陆远书的关系有所变化的那个。   陆远书住院的第二天她就来过一次,作为陆远书带出来的第一批毕业生,虽然大学四年总是在琢磨怎么从陆远书的手底下尽可能地偷懒逃论文,不过师生感情做不得假,陆远书这样外冷内热的人,冷淡严谨外表下的关心只有少部分人能懂得,而七窍玲珑的乔雪显然是这部分人中的一个,陆远书的这份照顾,她铭记在心,回报得也真情实意。   她上次来时眼泪汪汪地抱了个巨大的果篮来,这次的动静要比上次收敛太多。不过果篮没见着,她倒是带了个人来——当时正值一个双休日,门被推开的时候陆远书和沈琼宁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一起被和乔雪一起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沈琼宁职业敏锐度比较强,第一时间就看了一圈四周有没有什么不妥,而陆远书靠在床头也有些错愕,先是看向笑眯眯的乔雪,而后视线转到她旁边站着的人身上。   “……乔雁?”陆远书有点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陆师兄,这家医院有个我比较熟悉的医生,顺便来做个检查。”乔雁摘下墨镜和帽子,朝他们笑得温柔恬静,她是个很奇特的人,即使在娱乐圈这样声色犬马的环境里,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依然犹如清风拂面。乔雪鞍前马后地给她在病房里找凳子按着她坐下,嘴里还念叨着让她不要乱动,做完了这些才转过头来,朝两人高兴地伸出手来。   “我姐怀孕了啊老师!”乔雪高高兴兴地问,“作为师兄有红包给吗?”   陆远书、沈琼宁和乔雁:“……”   这倒是可以解释她来医院的原因了,不过年轻人的思维真的很难懂,乔雁作为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国际影后,她还能专程来讨个大学同系师兄的红包不成。陆远书先是朝乔雁道了声恭喜,随后下意识看了沈琼宁一眼。沈琼宁也有点为难,总不能真的掏钱给大明星压兜,于是想了想,对乔雁晃了晃手机问:“我这儿有孕期注意事项的整理,发你一份?”   乔雁显然也不是个十分一板一眼的人,作为回应,她眉眼弯弯地同样拿出手机,看上去十分开心:“好啊,谢谢沈师姐,正好身边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人。”   其实我也并不是个过来人……沈琼宁不说话,埋头传资料,乔雪却在陆远书看向沈琼宁的时候便敏锐地愣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地在陆远书和沈琼宁之间看来看去,最终视线落在沈琼宁指根处的戒指上。   “我现在应该管宁姐叫什么?”她突然问。   沈琼宁闻言扬眉,陆远书看了乔雪一眼,难得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意。   “叫师母。”   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当年他们终于从情侣变为夫妻的时候,说什么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彼此关系的这种变化,别人恭喜也好,羡慕也罢,都不重要,只不过是再沉稳理智的人,都愿意将自己真切的幸福昭告天下。   如今风风雨雨都经历过,当初的这种激情与张扬早就不见了踪影。这几年他们过得波澜迭起,时过境迁到几乎沧海桑田,好在兜兜转转又回了原点。幸福的情绪似乎来得如出一辙,只有彼此知道这样的波折到底带给了他们什么。   用失去学会珍惜,好在为时未晚。   乔雪最近在忙着为公司的项目死线燃烧青春,立誓要做职场女强人,双休日也打算回公司加一会儿班;乔雁更是行程紧凑,能空出半天时间来检查身体已经很不容易。姐妹俩没坐多长时间便告辞离开,临走时乔雁犹豫了一下,起身前看了两人一眼。   “陆师兄,沈师姐,有件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情。”乔雁凝眉思索片刻,而后转向陆远书,“来看陆师兄之前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那个酒吧算是本市最大地下势力的一个产业,摊子做得很大,几个学生进那里是羊入虎口无疑。但是怎么说呢,这次酒吧方面的行事,让人感觉非常……奇怪。”   “怎么说?”乔雪诧异地眨眨眼,不明就里地看向自家姐姐。   “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办法,大多数人应该都是有这个分寸的。对几个无害的学生动刀其实没什么意义,这个酒吧暗中同时也在放高利贷,敢去这种地方,几个学生的家境其实也不会特别差,放高利贷基本可以肯定能收回钱。”乔雁理智地将不合理之处分析出来,而后自己也有些疑惑,“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几个学生动刀……”   “一般来说,武器代表着威胁、警告,就算没有这几刀,这些学生也肯定不敢再来了吧。”   这种事情靠猜测得不到答案,乔雁也并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只不过和陆远书的确算是关系比较近,所以额外多提个醒,点到为止,并不多做分析推测,姐妹俩随即礼貌地告辞离去。陆远书看了关上的门一会儿,转眸看向沈琼宁。   “你好像有答案了。”他说,语气平和而笃定,“和你那次被绑架有关系?”   “恐怕是。”沈琼宁咬着牙回答,脸色极为难看,“我被绑架的那天和你被捅刀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们仔细对照一下?”   既然决定重新在一起,沈琼宁也就不再瞒着所有的事情。陆远书回忆得也很仔细,那个人就在那里,掺和进每个事件的核心部分,两相对比这下,这个人很快就浮出水面——   一个中年人,看上去礼貌又有风度,架着副金丝眼镜,长得很斯文,如果不是坐在这里,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职员没什么两样。   和沈琼宁谈判,提到对陆远书的控制;刺伤陆远书,算是警告也算是通报。   难怪那么巧的没有伤及要害,恐怕是还在等着沈琼宁合作的诚意,而沈琼宁最近又毫无动静——萧曼事件尘埃落定之后,沈琼宁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时候注意力都放在陆远书身上,在这件事上一直没有新的进展,现在时间已经走到十二月底,来年三月的时候,上面又将重新开始一轮洗牌式的任命。   「绿毒」时间要是不在那个时间之前,由沈琼宁这个当年的揭发者来亲手反转,恐怕上面那位在那个位子上也待不了下一个任期。留给他们运作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难怪两边都开始着急到不惜现身提醒。对于这一点,陆远书和沈琼宁都心知肚明,两相沉默了片刻后,陆远书倚在床头,认认真真地看向沈琼宁。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语气很平和,犹如正在说的是今天晚上吃什么,而不是可能没有明天可见的事情。   沈琼宁也看向他,打量了一会儿轻轻扬眉:“怕不怕?”   “有点。”陆远书严谨地衡量着自己的量词,而后摇了摇头,“不过有些事情要不要做,不是以危不危险来决定的。总要去做,我不怕陪着。”   “是啊。”沈琼宁点了点头,淡淡展眉,“我可是个正直的媒体人。”   “是个好人。”   重启「绿毒」事件的报道,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艰难。不光因为这可能将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更因为两年过去,情况变化太大。沈琼宁和何砚的长谈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很多,n.w因为总部在国外,在体制中处于非常边缘的位置,反而好正面报道出来。n.w从来不怕各种潜在的规则与复杂难言不可说,为公众呈现出一个真实的世界,正是其一直在不懈努力的方向。   这个在当年成为「绿毒」事件最有力持久报道机构,这次依然敢为天下先,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选择。周一早晨,翻看n.w旗下晨报的公众惊讶地发现,一桩在三年前影响极广的新闻开启了后续报道,「绿毒」一词,再一次开始席卷公众的注意力。   网传萧曼告密事件是真是假?是否影射当年这一事件?当年「绿毒」事件究竟还有什么漏网之鱼?为什么一个违法的小作坊能用公立孤儿院作掩护?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公众所不知道的纠纷?如今进行后续事件报道,是否又将揭开另一个许多人不愿看到的谜底?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一,但又不太普通。沈琼宁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把一封信拆开看了一遍,打印字体冷冰冰地向她下着最后通牒,以及撕破脸前最后的威胁。沈琼宁一目十行地看完,路过茶水区泡咖啡时,顺手把信扔进了报社的碎纸机里。   黎明前的黑暗即将降临,一场悄无声息的战斗正式打响。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六十九章 明暗交界   这件事的进展没有他们期待的那么顺利。   虽然n.w在这一年中已经做过不少关于反转和后续跟踪的报道——比如环保组织事件,明脑液事件,还有萧曼事件,极大的打响了名头,在公众中的影响力有了长足的扩大,但「绿毒」这件事情,一来年代久远,早已尘埃落定,二来结果已经公示,如今很难翻出花来,隔了三年再去查当年的蛛丝马迹,难度之巨大,远超他们的想象。   想要为当年的事情重新下定义,翻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为当年承担了「绿毒」事件全部责任的制作工坊老板翻案,也就是那座居民楼普通房间的主人。当时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如今还在监/狱中服刑。沈琼宁和他隔了一层探视玻璃相互对视,彼此的眼神中都很平静。   他们曾经在那间屋子□□事过,最后的结果一如现在所见。三年过去,这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和气质都没怎么变,偏瘦,个子不高,南方男人,看上去很精明。沈琼宁打量着他,拿起探视电话,听见从他那边传来了一阵短促的笑声。   “又见到你了,沈琼宁。”男人打量着她,嘴边挂着奇异的笑意,“好久不见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对这个被你一手送进监狱的老朋友突然产生了愧疚之心吗?”   “我们应该还称不上是朋友的关系。”沈琼宁礼貌地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挖苦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今天来看你是给你带来一份新的消息。”   “「绿毒」事件,现在正在重新进行取证调查,反响很大。报道已经出来了几天,有些人认为你其实是无罪的,要求释放你出来。”   自从n.w发出第一篇「绿毒」的后续报道之后,没有得到理想反应的原因除了以上提到的那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有媒体一直在跟他们同步跟进报道这一事件,一口咬定「绿毒」事件是一件惊天冤案,整件事都是媒体当年为了关注度不择手段吸引眼球进行的凭空编造,明晃晃地扯起了大旗开始打擂台。   那家报社与n.w国内分部影响差不多可以持平,事件发生惊天反转又远比无聊地深入探究来得更加刺激有意思,一时间也有很多网民市民站在对立的角度,对n.w进行指责,这些天编辑部的气氛紧张凝重,大家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那边既然已经给沈琼宁下了战书,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媒体作为平台与喉舌,有的选择反应真相,有的选择反应立场。沈琼宁对此不置可否,心里有数突破点只可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   空口白牙,言辞无凭,具体真相如何,还是要讲证据。   “哦?”男人讶异地说了个拟声词,眯着眼睛看了沈琼宁一会儿,“你牵的头?不太像。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我?”   “因为我持的观点和这种报道正相反。”沈琼宁眯起眼,仔细专注地与其对视,不愿错过男人的每个表情,“我觉得你罪有应得,但归根到底还是受人指使。”   “你在替谁背这个锅?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沈琼宁轻声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个男人,也曾是她当年认定的直接凶手。n.w最终将矛头锁定他时,她也曾在遥远的边疆为之拍手称快。这次要为这件事翻案,几乎等于变相承认n.w当时的报道失误,若最后还是没揪出真凶,恐怕报社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影响力势必会大幅度下降,再加上同行对头的打压,成为业界笑柄几乎可以预见。   然而即便这样,也要追查到底。   “背黑锅?我能替谁背黑锅,自认倒霉而已。”男人咧着嘴笑得很畅快,视沈琼宁锐利的视线于无物,怡然自得地晃晃头,“我铤而走险,栽在你手上我也不怨天尤人,蹲局子就蹲局子,不过我也在积极接受改造,十年,我已经通过表现减掉了一年。六年之后,或许比这还要快——”   他朝沈琼宁慢慢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沈琼宁,我到时候再找你叙旧。”   “这个时间太长了,我恐怕没有耐心等你。”沈琼宁敛眸,淡淡地笑了一下,“让能替你偿还的人来还,今天就探望到这里吧,再见,三天后我再来看你。”   沈琼宁说完后便放下了对讲电话,对男人彬彬有礼地微笑了一下,拎起包起身走出了屋子。男人坐在原处愣了一下,忽而瞳孔骤然放大,反应过来沈琼宁说的那个能偿还的人究竟指的什么。   儿子!他的儿子!   男人突然发起疯来,一跃而起拳头砸向玻璃,被狱警强制按了下来,被制住时依然愤怒狂躁不堪,用力挣扎,试图向玻璃上扑去。一堵玻璃墙加一扇门把这么轰然声响都隔绝在里面,沈琼宁拢了拢衣服,走出架着铁丝网高压电的院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陆远书坐在驾驶席上,在沈琼宁扣上安全带后发动车子:“情况怎么样?”   “恐怕真的有他家人的原因,具体是威逼还是利诱就不大清楚了,可能需要去看一眼。”沈琼宁微蹙着眉回忆男人的表情细节,沉吟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之间还构不成死心塌地保守秘密的关系,想要撬开嘴,看筹码有多大了。”   “说起来。”没什么新的发现,话题也就到此为止。沈琼宁隔了一会儿又转过头,试着碰了下陆远书的腹部,“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出了院就没事了。”陆远书不以为意地说,但其实他前天才刚刚出院,现在说这种话当然还很勉强。沈琼宁手握成拳作势要锤上去,陆远书在开车也躲不了,只得开口停战求和。两人不动声色地就过了一回招,停手之后都觉得有点好笑,俱做出道貌岸然的表情,仿佛刚才乐在其中的不是自己。   像是一条艰难险阻的路上多了个人陪着,虽然路不见得有一丁点好走的迹象,但两人穿行,好过独自跋涉。   “我这次在所有的跟踪报道上都写了自己的名字。”沈琼宁看着窗外说,沉吟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车顶,“敌在明我在暗,还是以弱打强,不光没什么胜算,更是太有可能就被人暗地里阴了……我这次增加自己的曝光度算是取舍后的选择了,要是万一不小心被人做掉的话,这些报道就是我的遗书了,你要带着我的遗愿努力下去啊陆老师。”   沈琼宁笑眯眯地开始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陆远书瞥了她一眼:“不吉利的话不要说。”   沈琼宁笑着应了,不用她多说,陆远书显然明白她做这种选择的考虑。增加自己的曝光度,明着看上去当然是给自己惹了麻烦,成为众矢之的,但从人身安全角度来看,却反而比以前更安全。毕竟她对上的是一个上面的人物,体制之内暗中权力颇大,明里却完全无法明目张胆,她从幕后走出来后,反倒不容易被暗地里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否则难以交代。   人生不易啊。沈琼宁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沿着男人的方向继续想下去。她告诉男人三天后再去见他,也是给自己三天时间去找男人的家属,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恐怕三天后一定会有收获。然而其他的呢?沈琼宁凝眉思索,忽而听见陆远书问她。   “我有几个点不大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没有讲到。首先他们为什么会在三年后要给「绿毒」洗白翻案?当年定下来的时候,对上面这位的影响如果真的这么恶劣,那他这三年来为什么不去努力做点什么补救一下?”   沈琼宁下意识回答:“因为这事是我揭发出来的,谁揭发谁推翻,看上去更有说服力……”   她这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点说服不了自己。就算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这三年也不可能因为自己不在这里就妨碍了他们洗白吧?再说,如果自己可以被选定的话,那么当年将这件事确切追查的何砚……为什么不行?   沈琼宁稍稍皱起眉。   “还有吗?”她问,转过头去看向陆远书,“说下去。”   “还有就是……”陆远书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如果说这件事是三年前的陈年往事,那我不是很明白,他们现在还留着那间房子做什么,像你说的,还对格局做了改动?”   沈琼宁愣了一下,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猛然坐直身。   “转弯!去孤儿院那边!”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七十章 不曾忘记   他们的车停在孤儿院门口,这里和她上次来时相比依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虽然和幼儿园一样聚集了很多小孩子,但孤儿院相比之下要安静得多,这里的小孩子大抵从懂事起就都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抛弃,没有那么无忧无虑的童年,看上去要安静乖巧得多。   当然,这种乖巧有的时候只是表面现象,很多时候因为教育和关爱的缺失,孩子都不如他们表现出来得那样天真无害。那些暗地里的乖戾、偏激、任性、凶狠,只有深入进去才能发现端倪,大多数时候,他们会表现得像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以期能够得到一对好心夫妇的收养。收养未必能真的带来幸福,但大多数孩子内心都渴望离开这里地方。   沈琼宁站在门口,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怅然。陆远书转过头看着她,有些迟疑地询问:“你方便进去吗?”   她曾在这里做过义工,也是由这里成功进入到「绿毒」隐藏在居民楼中的工坊。沈琼宁明白他问的意思,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在这里的时候没暴露,理论上进去没什么问题……但要是他们之间有联系的话,恐怕就有点危险。”   但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恐怕只有自己进去了才能知道。沈琼宁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会儿,低头翻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没什么内容,只是拍了张头顶的天空又打了个笑脸。   只在最后不动声色地定了个位,要是之后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好歹知道她人最后出现在哪里。做好这一切后,沈琼宁看了眼时间,收起手机、   “要是时间表没变的话,现在是午休时间,孤儿院不给进,我们先去附近吃个饭。”   她们在附近简单解决了午饭,吃的就是沈琼宁上次被绑架时吃的牛肉面。沈琼宁玩笑般对陆远书讲起这些,换来陆远书的一个严厉的瞪视。下午一点刚过,两人便从饭馆走了出来,沈琼宁戴上了一副黑框平光眼镜,叩响了孤儿院的门,与陆远书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进来时登记的身份是一对有领养孩子意向的夫妻,门卫询问的颇为仔细,两人半真半假地应付过去,好在透漏说这次来只是有次意向,决定先来看看孩子,是以没进行更多的检查,加上这里平常来的义工也多,是以进来得还不算很难。他们来的时候午休刚过,听说有对夫妻来要看看孩子,管理人员将孩子们都叫了出来,让两人仔细看看。   很多夫妻都愿意领养比较小的孩子,趁着孩子还不大记事领回去,认真养能相处得和亲生孩子无异,一般都是在七八岁以前,过了这个年龄还没被领养的孩子,只能尽最大能力表现得更乖巧懂事,才有可能被看中带回家去。   但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孩子,成年之前基本都无法离开这里。   由于沈琼宁当时强调了想领养一个相对成熟懂事些的孩子,是以这次被带过来的孩子基本都在十岁以上,看着她的眼神灼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沈琼宁向人群中间望去,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孩子。   她面上不动声色,挽着陆远书胳膊的手却蓦然收紧,指甲深深嵌进陆远书的衣服里。陆远书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朝那个孩子招了招手。   “过来一下好吗?”他温和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老师的身上都有一种别样的威严,孩子们都有点怕他。那个男孩子长得颀长消瘦,在被叫过来的一瞬间便眉头一皱,露出明显的抗拒神色。孤儿院的管理老师警告地拍了拍他的背,他才慢慢地向两人走过来,背对着孤儿院的同伴和管理者时,向沈琼宁看了一眼。   眼中的锐利让人心里发凉。   “两位你们……对这个孩子有兴趣?”管理老师从后来赶了上来,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明显不怎么合作的少年一眼,朝他们无奈地解释,“这个孩子有点特殊……他本来有个妹妹,结果前几年妹妹病死了,从此以后性格就变得很孤僻,也很抗拒被收养这件事情,很不乖,可能还有点暴力倾向,两位你们看是不是……”   “不用换了,看这个孩子有眼缘。”沈琼宁微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管理老师之后的话,这个老师她三年前没见过,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和他走走交流一下吧,要是实在没有领养的这一段缘分也就算了,但我们还是比较想尝试一下,还请您给个方便。”   管理老师犹豫了一下后点点头,沈琼宁和陆远书带着少年来到孤儿院里面的庭院里。孤儿院是个三层楼的建筑,因为处在市郊,占地面积很大,后边缀着个中等规模的园子,里面种了些瓜果蔬菜,孩子们平常也会去园子里帮忙,冬天被雪覆盖之后倒是看得不大清楚。少年一路沉默地跟着他们,到了四下无人的这里时自发地停了下来。   “我见过你,三年前。”他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你为什么又来了?”   沈琼宁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   “因为我也觉得你妹妹不是死于一场急病。”她平静地回答。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的瞳孔猛然放大,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辩,最终郁沉沉地说:“那之后有报道说这附近开了一家违法的制作工坊,加工了一种叫「绿毒」的有毒添加剂,吃得多了就会死。他们说我妹妹就是死于这个原因,现在那家工坊已经被取缔了。”   “我知道,这个原因是我当年一手调查出来的。”沈琼宁弯下腰与少年平视,力求保持着眼神的真诚。她与这个少年三年前曾见过,当时他的妹妹就已经不在了,当时她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离开时虽然因为身份暴露有点狼狈,但之后回忆起这件事时,也曾以为彻底查出了原因,算是间接给了这个少年一个交代。   一个隐忍而乖戾的男孩子,要是放不下这件事,沈琼宁怕他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的根本原因并非如此,少年恐怕之后也有所察觉,这一点从三年后这个少年依然留在这里中可以窥见一二。沈琼宁顿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我现在觉得可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这三年来,还有没有你的同伴也因为这样的急病而死?”   少年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沈琼宁也没有再继续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眼神的交锋却没有停止。过了一会儿,少年咬着牙发狠地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   “有!”他声音急促地说,胸口因大力呼吸而起伏不定,“都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体弱多病的,身体有缺陷的,实在领养不出去的,慢慢都会莫名其妙地得了急病,之后就死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因为不听话,因为不够好,所以连活着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沈琼宁心里猛然一沉,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陆远书本来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此刻却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她们的交流,声音绷得死紧。   “有人来了。”他慢慢地说,看向四周,视线落回到正在走近的一群人身上。   “很多人。”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恐怕你在这边已经暴露了。”   沈琼宁应声站起身。   事情果然就还是这样,离得这么近的两个组织,毫无关系的可能性本来便微乎其微。即使地下室有暗门相连,但三年前这家孤儿院能从这里完全抽身,靠的就是公办二字,而今既然已经确定了背后的人物有上面的人,那么倒数第二个残缺的拼图碎片也已经拼凑完整,如今只剩下一点:这个组织现在还要作何行动,居民楼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桩新闻应该马上报道,最好下午写稿,明天早报见报,铁证如山,无法反驳。   只要他们现在,还能从这座孤儿院里顺利地出去……   “沈小姐为什么这么执着呢?”带着人走过来的孤儿院院长脸上的表情很惋惜,这张脸沈琼宁三年前见过,彼此既然都认识,那也没必要再做什么表面功夫。少年下意识离沈琼宁站得更紧了些,沈琼宁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院长也很执着啊。”沈琼宁淡淡地笑着,做了个遗憾的表情,“我以为孤儿院的院长应该是很爱孩子的,您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也没有什么风险,上面亲自给开的绿灯。”院长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看着她古怪地笑了笑,“倒是沈小姐真是勇敢,孤身犯险——哦,不是孤身,您还把您丈夫也搭了进来。值得吗?就为了这么个与你无关的事?”   沈琼宁皱了皱眉,欲开口回话,突然有道声音横插了进来。沈琼宁愣了一下,在听到第二个字的时候,突然在众人都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扭头朝出声处看去。   “值不值得另说,她可没孤身犯险,又不傻,院长你说是吧。”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响起,众人错愕地回头看去,易锋拿着话筒从孤儿院的后门走了进来,身前身后两台摄影机拍着,一台拍易锋,一台拍易锋视角的画面。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您现在正在收看的是一场私人直播,我是主持人易锋。今天我们团队来到这家孤儿院采访慰问,意外地发现了一些惊天秘密,下面就由我来带着大家一一探寻个中细节……”   孤儿院的一干人脸色都有些变了,沈琼宁的惊讶却比他们更甚。她有些发怔地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四个人,庄筹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笑了笑,晃了晃手机页面。   “看到了就过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他们在边疆外拍奔波两年培养出的默契,地广人稀,通讯不好,一个定位很多时候可以代表一切,比如说有可拍的新闻,有合适的驻扎地,或是有可以饮用的水源。不管如何,总归是我在这里,你们快来。   谁也不曾忘记。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七十一章 真相大白   两方人马悄无声息地对峙,气氛紧张而凝重,仿若一触即发。摄影机忠实记录着一切,在直播平台上如实地反馈出来。   无数网友在同一时间见证了这一切。   最近「绿毒」事件在网路上沸沸扬扬,因为打擂台唱反调的媒体有上面暗中扶持,公众这些天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有些倾向于真相的反面。这一次的实时直播,所有人都担了很大风险,庄筹他们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门路来疏通这件事情,最终终于有一家网络平台愿意和他们一起承担这个风险,将这次事件背后的真相如实呈现出来。   这家平台背后站着的是凯星娱乐,这是娱乐圈里最纯粹也最坚守本心的一家娱乐公司,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也只有如罗铭乔雁等人才能深切明白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他们不动声色地在这件事上慷慨伸出援手,这也成了整件事情能够成功进行的极重要的一环。   而无论结果如何,庄筹四人在体制内的朝华电视台,怕是已经很难继续工作下去了。没人会不明白这点,但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率先挺身而出的勇气,但当有人站出来之后,为其回应形成山呼之势同样义不容辞。   这不是一个诞生英雄的好时候,但无论什么时候,英雄都永远值得获得应有的敬佩。   而今两方人马成对立之势相互站着,院长脸色难看,明明人数占优,但苦于实时直播会将他的所有言行都忠实呈现出来,失去了暗中处理这个最好的方法。在镜头前主动求和显然也不是个好主意,从他刚才说出那番话起,罪行已经板上钉钉,容不得他进行百般狡辩。   与此同时,易锋将话筒交给沈琼宁,摄像机也分出一台对准了她。沈琼宁定了定神,拉过少年的手,在镜头中冷静而坚定地开口。   “大家好,我是沈琼宁,三年前「绿毒」事件的揭露者,也是n.w本次「绿毒」事件重新调查的主导者。站在我对面的是刚刚亲口承认了自己已经同流合污的孤儿院院长,他用孤儿的生命与「绿毒」组织做了交易,站在我旁边的这个男孩子,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了自己的妹妹。”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感觉口干舌燥,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灼烧。然而她的脸色依然平静如沉水,带着下定决心后的飒然决绝,“我们今天就为这件事进行一个完完全全的揭露与曝光,可能比大家所以为的更加阴暗,难堪,难以接受,但请大家记住一点——”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一切都是现实。”   沈琼宁转过头看向院长,淡淡地笑了一下:“您先请。”   这算是一个变相的胁迫,孤儿院方面人数占优,有摄像机还方便记录一举一动,如果将他们留在这里,那打个电话给工坊的人通风报信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沈琼宁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院长为首的人脸色阴沉,最终还是带头走了过去。   她将话筒还给易锋,自己也拉着少年转身向孤儿院地下室的方向走。易锋拿着话筒跟在后面,王铎与萧鹤一正一反背对背行走,一个正拍沈琼宁前面的路,一个倒拍看上去表情狰狞蠢蠢欲动的院长。庄筹询问地向陆远书看了一眼,陆远书走在摄像机的旁边,察觉到视线后回头看向庄筹。   他的位置是两台摄像机的死角,正好走在两个摄影师中间,不会露脸,离沈琼宁却很近,成一种无声的保护姿势。庄筹摸了摸鼻子,像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陆远书朝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人随后都转开视线,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沈琼宁聪明一直都有公论,而她最聪明的地方,果然就是善于识己识人。   从地下室长长的台阶下去,一道铁门果然拦在墙壁上面。少年环顾左右,在地下室里踟蹰不前,沈琼宁看了四周堆积成小山的孩子衣物片刻,走上前去,将手边一处堆积的衣服一层层掀开。   没几层衣服后下面便露出一些鼓鼓囊囊的麻袋,拆开都是一些味道呛人的粉末与结块,还有一些工业用添加剂。他们又随处掀开些衣服,一个个麻袋渐渐显露出来,果然是这个加工作坊的一个秘密原料堆积处。   没有人说话,沈琼宁扔下衣服,上前打开了铁门。   一门相隔,同样如是。   从地下室走到上面来,踏进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居民楼。一楼牌局麻将的声音依然充满生活气息,吆五喝六,嘈杂喧闹,烟雾缭绕。越往上走越安静,站在四楼门前的时候,一大群人挨挨挤挤地站在这里,一时间屏气凝神,竟然无人敢真的走上前去。   沈琼宁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胳膊抬起一半却被一直走在她身边的少年按住。   “我去。”他简单地说,声音轻如耳语,眼中也怔怔的有些发愣,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他拒绝了沈琼宁的好意,带着急促的呼吸,敲响了房门。   “谁啊?”里面有个声音不耐烦地问。   “院长叫我来的。”少年抖着嘴唇低声说,其他人都退至楼梯处,里面的人大抵是从门内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没一会儿便打开了门。   “又送来一个。”他怪笑着打量了少年一眼,“看着还挺壮实的,你先干几天活再给你「吃药」,进来吧。”   “吃什么药?”沈琼宁突然开口。   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外面还有其他人在,一愣之后大惊,握住门把手便要用力关上门。少年猛地向前一扑,身子撞在门板上,胳膊却是恰好卡在门的缝隙里,发出一声哀嚎般的惨叫。几人连忙上前将他的胳膊解救出来,门也被强制拉开,摄像机和众人的视线一起,看上了门的里面。   这一层楼除了承重墙,剩下的墙壁都被打通,里面添置了一些加工设备,两三个成年人手里握着刀,戒备地看向门口的动静,设备面前则三三两两站着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双眼呆滞无神地站在加工设备面前,机械地一下下搅着锅底。   锅里煮着一些褐色绿色的液体,泛着深沉的脏污与浑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几个成年人端着刀围了上来,被手底下功夫不错的庄筹和有些动摇想要戴罪立功的几个孤儿院员工解决,少年却已经发足狂奔过去,没命摇晃着几个孩子的肩膀,神情几乎癫狂。   “他们说你们已经死了!得了急病死了!”少年声音嘶哑地喊,语调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们还活着,还活着!!其他人是不是也没死,他们都去哪儿了?其他人呢?我妹妹呢?!”   他的声音已经近乎歇斯底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渺茫的希望,在锅前站着的孩子目光恍惚地看着他,他们显然之前是认识的,面对少年的追问,只是很飘忽也很古怪地笑了一下。   “总会死的,早晚没什么区别……”他的语调很奇怪,看着满脸绝望又急切的少年,忽而笑了起来,手一指指向那边,“那是刚死的一个,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妹妹?”   萧鹤端着摄像机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移动摄像头,与少年和众人一起,缓缓看向孩子指向的角落。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闭着眼睛倒在角落里,与其说躺更像是被随手扔过去。明明已经停止了呼吸,眼睛却还是睁着的,脸上的表情痛苦又无助。他不是少年的妹妹,但少年显然也已经因为这样的景象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个孩子面无表情地继续搅拌着锅,其中一个幽幽地说:“他们在试这些东西有没有毒,等到什么时候没毒了,我们喝了就不用死了……”   “一个隐秘的加工作坊,经营制作这种价格极为低廉的食品添加剂。食品行业利润巨大,有人不惜为此铤而走险。而与此同时,孤儿院里永远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年纪很大了也没有被领养的孩子,这些孩子越积越多,对孤儿院的工作履历来说也是一种污点。”   “所以在上面一些人的牵头之下,这两者隐秘地开始了合作。孤儿院向作坊提供运送这些免费的劳工、试验品,供这些人进行驱使,压榨最后一份力量,同时也解决了自己的人员难题。而制作工坊生产出的成品销售过后有给孤儿院的分成,有给上面领导的贿赂,一个各得利益的链条,暗中运作到现在。”   呆滞了许久的少年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沈琼宁面向镜头,神色冰冷而哀恸。   “「绿毒」可能已经进入你我之口,在每一个人的身边。”   “这是我们坚持进行后续调查的意义,也是真相所能呈现给我们每个人的价值。”   ————随章附赠不萌小剧场,————   ☆、第七十二章 崭新抉择   这个迟来的真相,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轰轰烈烈的恐慌。   原本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年代久远的老新闻,结果忽然发现这样致命的危险极有可能就存在与自己身边,甚至自己已经被这样的危险品残害多年。随着直播一分一秒的进行,公众的情绪在几次忽高忽低的起伏中,终于在最后真相揭露的刹那,彻底陷入了癫狂。   本市当天的一些晚报就已经毅然将已经排版送印完毕的内容追回重排,加入了这一份最近的事件调查进展,经过一晚的酝酿发酵之后,第二天几乎所有的早报都以「绿毒」事件为头版头条,n.w作为该事件唯一的持续跟踪调查媒体,早报更是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哄抢一空,即使n.w颇有远见地把早报加印了一倍,销售情况依然供不应求。   一场比三年前激烈数倍的风暴迅速刮遍本市,随后劲头不减地刮向全国,随着事件爆炸性的传播和进一步发酵,越来越多的内幕和隐情都随之曝光开来。沈琼宁在头天从孤儿院脱险之后,第二天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对证据与内部的完善调查。她找到了狱中男人的儿子,本以为劝他配合调查会费一番力气,但出乎她的意料,男孩很干脆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我有一个很爱我的爸爸,虽然他已经在牢里蹲了几年,可我知道他很爱我,我和妈妈也一直在等他出来。”男孩还在上高中,沈琼宁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神色极其平静,班主任将办公室让给了他们,他带着一份n.w的早报进来,坐在了沈琼宁的对面。   “当年他进去的时候,我知道他做了不好的事情,但具体的细节并不清楚。我知道他犯了错,但一个父亲,在儿子眼里,永远是顶天立地的,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变得更优秀,好让爸爸出来时见到他儿子出类拔萃地站在他面前。”他起初还显得很平静,到最后神情却慢慢变得痛苦,最后终于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深深地哽咽着弯下了腰。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犯了这样大的错……这不是简单的想要牟利,也不是普通的利欲熏心,这是拿人命堆起来的钱,比杀人更残忍,我的衣食住行里原来都一直掺着无辜生命的血……我会遭报应的!我们家会遭报应的!!”男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色已经有些崩溃。沈琼宁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有心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认识另一个孩子,因为「绿毒」事件失去了妹妹。这不是你父亲一个人的错,但犯了错必然需要悔改,就算过去的事情无力回天,起码能赎一些心里的罪。”她最后只是这样说,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为了更多更加无辜的人,为了让真正做错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摧毁了你父亲的形象,对不起。”   两天后她再次去见狱中的原工坊主管的时候,只带去了他儿子的这段视频录像。在视频的最后,男孩深深地看向镜头,疲惫而难堪地说。   “爸,我爱你,但我以你为耻。”   男人握着电话,狗搂着身子,呜咽着泪流满脸。沈琼宁放下电话,在征得了狱中有关领导的同意之后,为男人做了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采访。   在这次采访中,男人原原本本地将幕后的黑白两道以及和孤儿院的利益交易说了出来,完全推翻了自己当年的笔录。他原本便只是被牺牲的小角色,在东窗事发的时候被推出来顶罪,蹲了局子,心里未必一直甘心,只不过为了家人要委曲求全。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将知道的一切都合盘而出,沈琼宁回去整理了采访之后,又将这段视频完整地传到了网上。   这段视频里涉及了太多惊人的名字,一经查证,必然引起本市黑白两道的重新洗牌。这份名单让太多人错愕震撼,为之胆寒,但这一次,无人再敢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断定这样的证据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因为这段视频的发布者是沈琼宁。   因为她是沈琼宁!   她是敢为天下先的《新闻背面》的制作者,是视角另辟蹊径的《第一步》的总导演;是当年孤身潜入调查内幕的「绿毒」事件的纰漏者,也是敢于推翻自己的结论重新将「绿毒」事件真相逼出的先行人。她是年轻而才华横溢的女导演,也是尖锐而大胆的新闻编辑;她看上去年轻而美丽明艳,一双纤手却率先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她没有身披铠甲,但无疑是个英雄。   这件事很快便被上面定义为全国性的一桩大案,在即将换届的关键时刻,上面对这样的事情异常重视,派了专门的调查组下来调查,该肃清的肃清,该撤职的撤职,在这件事的惊人影响力之下,恐怕事件的主要负责人被绳之以法只是时间问题。幕后的人物此时恐怕已经自身难保,此刻更不敢在调查组的视线底下轻举妄动,报复到她身上。   他们从头到尾做得最错的一步,就是以为沈琼宁可以被收买拉拢。在面临这样的事情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沈琼宁不是萧曼,注定和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柿子,而是块不会动摇的磐石。   这些事情随着时间的前行迅速发展,沈琼宁当了那个揭开表面遮羞布的人,该做的已经都做到位,剩下的事就要看上面的博弈与决定。她当了一回被树立的典型,如今也颇为忙碌,好在n.w理解这种情况,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是以何砚和她再见时已经是一周之后,终于见她又出现在了办公室,何砚看了她一圈,感概地摇了摇头。   “你最近这么忙,精神居然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从朝华电视台做了专访回来,曾经的同事巴结得不行,世态炎凉,真是明显。”沈琼宁很随意地笑笑,对何砚的打趣不以为意,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的报纸看,“最近报社里还好吗?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什么事情?”   “一切都好,托你的福,报社又狠狠出了一回风头,我涨了工资,你也涨了,还有额外的奖金。”何砚也跟着笑言两句,谈到正事时表情一整,“是这样,因为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也太为典型,上面有这么个意思,想以n.w为中心媒体,做几年国内的系列新闻,最好是能挖掘一些这样的大新闻,也为建设队伍里肃清个别人员。”   挖掘一些这样的大新闻?沈琼宁愣了一下,从报纸中抬起头来,敏锐地问:“这得深入当地吧,上面的意思是?和我有关?”   “意思是……”何砚想了想,“官方扶持的暗访,相当于一个形式特殊的中央调查组吧,看中你当负责人,好处是比以前安全,只要自己小心些,挖到谁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曝光谁。而且官方扶持,每个参与者以后的事业必然都像是开了挂一样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根基非常稳。不好的地方你也发现了,深入当地,大概要出外差。”   “多长时间?”沈琼宁稍稍皱眉。   “一两年吧,不会比这少了。”何砚给出个确切的答复,征询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沈琼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这个班子我能不能自己组?”她问。   “可以。”何砚点点头,了然地看向她,“直播时带着人来和你会合的那四个是吗?你的老部下,忠诚度很高啊,而且听说已经从朝华电视台离职了,情况刚刚好。”   “恩。”沈琼宁点点头。她确实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件事从长远来看,百利而无一害,有官方支持后说是微服私访也不为过,必要时应该也可以走上面的路子,一定比「绿毒」事件安全得多,起码人身安全威胁不大。但是……她顿了顿后,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得回家商量一下。”   “和陆老师?”何砚问,他也是个人精,一句话间就明白了沈琼宁和陆远书的关系必然已经有了新变化。不过现在不是打趣恭喜的时候,何砚想了想,探究地看向她,“你们夫妻俩也不容易……陆老师有多大的可能性能答应?”   “百分之百,他一定会答应。”沈琼宁平静地说,接触到何砚疑惑的视线后笑了笑,“但总归亲口听到他这么说才安心。”   “我不是在征得他的同意,而是在像他做一个承诺。”   从此以后,我面对所有事情,不管前方是晴岚是风雨,总要和你一起。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而是你我两个人的相依为命,携手前行。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七十三章 温柔岁月   陆远书果然没有拦她,只是拿过日历翻了一下,探询地看向沈琼宁:“能不能跟上面争取年后走?准备得充分一些,也回去和爸妈过个年。”   这个应该没问题,沈琼宁点点头,跟上面反映了一下,很快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这样一来这件事也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通知到其他几人的时候,除了王铎之外其他人都表示很高兴——王铎本来想趁着离职出去放松一下,结果行李还没收拾完就惊闻年后又要上班,显得非常哀怨,从群聊的文字里都能看出他现在的没精打采。   几人都笑。   在西方国家辞旧迎新的那天,他们一行六人,一起去那家朝天门重庆火锅城吃了顿饭,老板娘正在店里忙碌,看到陆远书和沈琼宁过来很是高兴,百忙之中还是嘱咐下去给他们免了酒水的单。沈琼宁中途拿着陆远书的贵宾卡出来结账,老板娘忙里偷闲拉着她聊了一会儿,沈琼宁旁敲侧击地问了以前的那个门迎小帅哥的去向,换来老板娘的一阵调笑。   “他啊,回老家结婚去了,说是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老家,决定结完婚在那边找个踏实工作,就不回来了。”老板娘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寒暄,眼尖地看到沈琼宁拿的是陆远书的卡,“哎呦,看不到我还想不起来,琼宁你的贵宾卡是不是过期了?现在这也回来了,来我这儿也来得勤,要不给你换张新的?”   “不用了,我年后还是要出长差,可能又要两年多,还是继续用远书的卡方便。”沈琼宁笑着摇摇头,谢绝老板娘的好意,老板娘一惊一乍地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她,“哎呀琼宁,知道你厉害,我最近在电视里总能看见你……不过家是要密切维持的,姐说话直你别在意,你这两年又两年的,不怕和远书的感情出问题吗?”   问题早就出过了,结果一如现在这样。沈琼宁只是摇头笑笑,没有多解释什么,反倒是稍稍靠近老板娘一些,笑着眨了眨眼。   “怕啊,怎么不怕。”她悄声说,笑得明丽又温柔,“季姐碰上他就帮我留意一下,力求见他一次提醒他一回万事三思而后行,不然我回来打断他的腿。”   等她和老板娘寒暄完回了包厢之后,刚才还是一趴四坐的格局已经完全打乱,几个吃饱喝足的男人要么就是喝高了趴着,要么就是吃撑了仰靠着,只有陆远书从始至终保持了淡定冷静,简直堪称为人师表的正面典型。沈琼宁推开门进来,陆远书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过来。   “怎么这么慢?”他问,沈琼宁艰难绕过萧鹤跟易锋这两个人形路障,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胳膊撑住头,笑着打量陆远书两眼,“和老板娘聊了会儿,告诉她你要是敢带女性生物来就收你十倍的饭钱。”   “要是和一群同事来呢?”陆远书想了一下,仔细地区分辩证。沈琼宁考虑片刻,也觉得不太好区分,于是大度地挥挥手,“不是你结账不执行。”   “不过说真的,以后还是少来吧,仔细着你的胃,本来就不能吃辣,别太勉强。”   “恩。”陆远书简单地应了一声,垂眼笑了一下,“这次不会了。”   元旦过后大学一般还有最后一周课,方便老师们给划个重点,一学期下来大概只有开学第一节课和这节课的人来得最齐。沈琼宁从萧鹤那儿顺了个单反跑去蹭课听,陆远书的学生有一部分知道这是自家师母,另一部分知道这是最近电视里大力宣传的雷厉风行女编辑,两方人马一沟通信息,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沈琼宁的背影时,目光都带着十足的敬畏。   他们都没太管学生之间隐约的骚动,陆远书的重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看上去根本起不了重点应有的作用,想要六十分保平安的话平时不来上课根本没戏。学生们一片哀鸿遍野,在他给完重点后乱糟糟地恳请恩师给条生路,陆远书看上去毫不动摇,视学生们的哀嚎于无物,沈琼宁笑着拿起相机,认认真真地给他照了一张。   她不是专业人士,拍照技术马马虎虎,但此时冬日大片没有温度的阳光灿烂地照进来,将陆远书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里。在她举起相机的时候,陆远书也朝她看了过来,定格的那一刹那,照片内外,一样认真深情。   陆远书的表妹终于在和老公出差兼游玩地过了好一阵二人世界之后,想起了寄养在表哥家至今的自家儿子。匆匆忙忙带着谢礼来接儿子回家。陆远书当时去学校监考,沈琼宁在家接待了这位表妹,表妹在和秦鸣互相嫌弃了半个小时对方胖了之后,千恩万谢地带着儿子走了,临出门时诚挚地感谢:“麻烦表哥跟表嫂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   “也不用。”沈琼宁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想了想后兴致盎然地表态,“我觉得你们俩这样挺好的,等以后我和远书要孩子之后可能也会麻烦你们带一段时间。”   表妹领着秦鸣小魔头走远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沉重……   等到学校放假的时候,陆远书和沈琼宁简单收拾了行装,一起回了陆远书的父母家。今年过年过得早,出发时已经过了小年。陆远书和沈琼宁几乎和沈父沈母同时落地,因为要买的东西多,所以成了最后进家门的人。沈琼宁明年不一定能不能回家过年,这一次沈父沈母也来了亲家这里,一家人难得团聚地过个新年。   也是陆远书和沈琼宁复合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沈父沈母自沈家老爷子去世之后还是第一次和女儿见面,沈母看上去已经接受了事实,提起老父亲时虽然哀恸,但不至于失态。沈琼宁摸着母亲的手又轻声安慰几句,而后就被母亲反握住了手。   “死别无可避免,妈妈心里清楚,也只能接受天意。但生离不同,这是个会给人留下一辈子遗憾的事,你和远书分开这段时间,妈妈一直担心你钻了牛角尖,结果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好在看到了你们重归于好的那一天。”   沈母温柔地问她:“这次真的想清楚了吗,宁宁?”   “想清楚了。”沈琼宁低眸莞尔,将父母轻轻抱住,“我都明白,我会珍惜。”   陆母今年的气色相当不错,接过他们带来的东西时显得极其高兴,甚至兴致勃勃地打算给他们亲自下厨露上一手,被众人急忙拦住,到最后好说歹说,还是要自己亲自做上一道。不过几人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沈琼宁挽起袖子,自告奋勇前去帮忙。   “宁宁来了?”陆母正在厨房里忙碌,看见沈琼宁进来,亲昵地招呼她一声,拍了拍水池里堆着的绿叶菜,“帮妈洗一下这个吧,还真是有点忙不过来。”   “好嘞。”沈琼宁应了一声后就开始动手,陆母做的是道先煎后炖的大菜,加水盖上锅盖之后有段短暂的空闲时间。沈琼宁收拾好灶台上的东西,翻出深底盘子摆上,听见陆母语气温和地又叫了她一声。   “宁宁。”她平静地看着沈琼宁,忽而笑着摇摇头,“其实暑假我走的时候几乎就能确定了,远书下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会牵着你的手进门。”   沈琼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在陆母也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什么,只是柔和地看着她,笑着低头,仔细地搅着锅里。   “你应该是有感觉的,我以前一直不是特别喜欢你,大概是因为一个母亲的自私吧。”   “我是个要强惯了的人,远书随我的性子,从小就少年老成,长大了更是冷静沉稳。我知道他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所以很渴望有一个温婉健康的妻子,过平淡温馨、不需要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主见,独自,有本事,当时我就觉得,这姑娘好是好,但好像和远书没那么合适。”   “宁宁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对的,按远书的性格来说,你们的确不算很合适的那类。”没等沈琼宁开口,陆母自己便摇头笑笑,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始终觉得自己没错,但是后来我发现,合不合适这个标准对远书来说并不是先天固定的。”   “遇见你之后,那就是你的一切,都是合适的了。”   “所以我就知道,你终究还得是我家媳妇。”陆母将一根筷子□□锅中的肉里试了一下,发现已经熟了之后盛出来一块,将碗递给沈琼宁,“宁宁尝尝咸淡,口味还可以吗?”   恩。沈琼宁应声接过碗筷,低头尝了一口,停了一会儿,方才吸吸鼻子,抬头朝陆母灿烂地笑开:“特别好吃。”   他们赶着年前最后的上班时间去民政局把绿本换成了红本,这个年双喜临门,时间过得飞快,从陆父陆母家回来没几天就到了该出发的日子。陆远书将沈琼宁送到机场,庄筹四人已经等在那边,沈琼宁围着厚实的针织围巾朝陆远书笑:“祝我一路顺风?”   陆远书摇摇头,拉下沈琼宁的围巾,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早点回来。”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七十四章 两处风景   这个调查小组的工作说是保密性质倒也不至于,但想要调查出点实在的东西,不深入到基层的生活中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他们几个说到底不过是突然闯入一个陌生而完整城市体系的外地人,沈琼宁现在还算有点曝光度,每每到一个新城市时,工作其实都不大好开展。   是以必要的潜伏也就难以避免,陆远书接到沈琼宁打来的电话时刚下了一节大课要回办公室,夹着教案下了楼梯,走过操场上一排带着积雪的深绿色松树。这座偏南的城市难得下这么大的一场雪,踩在脚下发出踏实的闷响,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神情激动地拍照留念。   “你们现在在哪儿?”他问,辨认出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种悠长的乐器声,忽远忽近,听得不真切,只能辨认出调子很悠扬。   “祖国北方,借住在当地牧民的家里,你是不是听到声音了?这里的人很多都擅长乐器啊,不用放牧的冬天在帐篷里非常喜欢吹拉弹唱,文艺娱乐活动极其丰富——我们带了两个帐篷,但是太冷了,根本住不了人,当时也不大会生火,现在也只有小倪学得差不多……小倪!”沈琼宁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电话那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多穿一点,感冒了没有精力分心照顾你——”   小倪在那边哼了一声,完全没有搭理沈琼宁,在沈琼宁的大呼小叫中,一言不发自顾自走了。   “唉这孩子。”沈琼宁调戏失败,抹了把脸,悻悻地叹了口气,“真不听话。”   “但是听上去他比以前好多了。”陆远书客观地给出自己的看法,听见沈琼宁笑了起来,声音里飞扬着满满的自信与轻快,掷地有声地回他:“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跟谁在一块儿。”   小倪就是当初在孤儿院失去了妹妹的那个少年,沈琼宁临出发前去看过他,孤儿院此时面临上面的人员调动,人人自危,几乎没有人管这些同样惶惑不安的孩子。少年看着这个地方的视线冷淡中带着厌恶,明显一秒都不愿多待。既然心愿已了,那对他而言,待在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确实是种折磨,沈琼宁有心帮他,但多少有点爱莫能助。   他已经十六岁,远远超过了收养的最佳年龄,何况沈琼宁自己也不符合收养条件,但他又很难被一个希望养儿防老的家庭接纳,于是在这么拖了几天之后,少年揣着刚办好的身份证,毅然决然地问她:“我自己出去找工作行不行?我有身份证了,我已经成年了。”   现在正排查得厉害,哪还有什么地方敢随便雇佣未成年啊。沈琼宁拍了拍他的脑袋,叹着气又揉了下他的头发:“你也别去到处尝试了……我帮你问问吧。”   因为他的情况的确也非常特殊,上面在讨论之后居然也就这么同意了她的报告,大抵多少也是带着树立典型安抚公众的意味。原因不重要,结果顺意就好,于是他们到最后出发时又带上了小倪,他身份证上的姓是孤儿院的众姓,少年对此表达了隐隐的抗拒,于是他们叫他时也就默契地忽略了姓氏,直接叫他的名字。   小倪虽然读得书少,但生活技能意外的非常高,对什么东西上手都很快,带着经历大事件过后的洗练与成熟,有时显得比几个大人来得还要可靠。不过就是性格还是有点别扭,常年冷着一张脸,多少天不笑一回,沈琼宁对此毫不留情,见面就要千方百计地逗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应付这些半大孩子特别有一套。”北国的天气比她待惯的城市要冷上许多,沈琼宁冻得鼻尖脸颊都是红的,穿着厚棉衣蜷缩成一团,没几分钟就要换只手拿电话,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事无巨细地跟陆远书抱怨,“其实我很不耐烦哄小孩儿,太闹了,又不听话,只会添乱。”   陆远书笑笑,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秦鸣前两天又来玩,结果没看见你,挺难过的,抱着球球一顿折腾,把球球的毛弄掉了不少。”   “让他不要太想我——”沈琼宁顺口接了一句,话说到一半听到了陆远书的后半句话,顿时柳眉倒竖,“让他把爪子从我的狗身上挪开,柯基没有毛并不好看!我回去要是发现球球瘦了的话先揍你再揍他!”   行啊。陆远书失笑,在沈琼宁看不到的地方,前行的角度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沈琼宁眼睛转了转,笑着朝电话那边哼了一声,“说不好,不过你谨记时刻准备着就行了。”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陆远书低声回她,“你在那边怎么样?事情进展得还顺利吗?”   “还行吧,就是有点花时间。”沈琼宁心平气和地回,声音没什么波动起伏,听上去的确坚持笃定又轻描淡写,“这边因为政策放得宽,所以有些东西其实不大好界定,分辨起来还挺麻烦,不过总得来说是顺利的,没什么问题,放心吧……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和机密擦那么一点点边,不方便透露给你。”   “我知道。”陆远书点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之后稍稍一顿,而后说,“报纸上见。”   能见报自然就说明在察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可以公之于世了,也间接地说明了他们这个团队没什么大碍,已经投入了下一件事中,沈琼宁莞尔,笑着应了下来。   “承你吉言,报纸上见。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后便结束了通话,陆远书给她发了张校园里的风景照来。雪落后烟灰色的天际阳光不算明显,地上的雪尽管被学生们珍而重之地保护着,依然已经被踩化了不少,露出大片黑色的地面。只有枝头的雪看着还算干净,层层叠叠掩映在她曾经住的那栋宿舍楼的前面,看上去漂亮又干净。   她对着图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掀开帐篷门,走了出去。   冰天雪地的外面此时已经站了几个人,他们这个团队的人聚齐在这里。沈琼宁抬手用力搓了一会儿脸,摆出精神抖擞地状态,仔细地用镜头和纸笔向当地人做着最后的问询与调查。   “大娘,最后向您确认一遍,您说的这些是否属实,如果需要您为此作证的话,您能否对您提供的这份信息的真实度做保证?”   她朝年迈的老人微微笑着,显得亲切又和蔼,却没料到昨天还仔细回忆详细提供材料,说得好好的大娘,今天就已经白了一张脸连连摇头,离她远远地走开几步,带着些恐惧一个劲儿地否认:“不是,不是,我昨天老糊涂了记错了,记者同志不要相信我的话,我也不作证,我儿子还年轻,我不能害了他……”   “大娘,您现在有所保留才是真的害了他……”沈琼宁眉头稍稍一皱,还待再劝,老妇人已经摇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他们不如本地人熟悉路,在茫茫雪中很容易跟丢,也不好强人所难,于是只得作罢。沈琼宁重重呼出口气,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她问其他人,“昨天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今晚就出了变数?”   “上面神通广大呗。”庄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递给她一张烫金的请柬,“今早送来的,请我们去吃饭,说是给接风洗尘,你看看邀请人就知道了。”   沈琼宁打开看了一眼,顿时也明白了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上面既然已经知道她们来了,那剩下的事的确太难开展。沈琼宁盯着请柬看了一会儿,小倪看了眼她的神色,撇了撇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换个地方?”   “不换。我们为什么要换?”沈琼宁拿着请柬站起身,转头看向自己的团队,稍稍扬起眉,“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点——”   “从来不怕和人正面对上。”   等到这件事终于在报纸上公之于众的时候,沈琼宁给陆远书也发了张照片。照片中她搂着小倪的脖子灿烂地笑着,小倪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但因为穿得太多挣扎不动,反抗失败,只能满脸不爽地被她揽着。萧鹤跟庄筹勾肩搭背地站着,王铎则是被易锋单方面揽着,几个人穿得严严实实,都只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挨挨挤挤地站在一块儿。   脚下是厚及膝弯的雪,天寒地冻,阳光肆无忌惮。   陆远书收起手机,继续翻开写到一半的教案。四月时节,早开的春花正是最绚烂的时候,满树的粉紫黄白,香气袭人,在风里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一地落英缤纷。外面正下着丝丝密密的雨,落地绵柔,悄然无声,像是温柔的叹息。   延迟颠倒又水到渠成,咫尺天涯也触手可及。   ————随章附赠超萌小剧场,————   ☆、第七十五章 你我之间(END)   寒来暑往,一过经年。   这个夏天比往年来得燥热得多,几近沸腾的暑气轰然而至,阳光毒辣,喧声聒噪,走不了几步就得心浮气躁地出一身汗。封挚最近在外面给自家环保组织站台跑宣传,涂什么防晒霜都没有用,每天都要比前一天黑一个色号,正在朋友圈里哭天抢地。   陆远书低调地排队形点了个赞,指尖划动,接着往下看。   项荣的动态紧接着出现在后面,与半死不活的封挚不同,他看上去活力满满,斗志昂扬,顶着三十来度的高温在外面给工作室尽心尽力地弄宣发,跑去周边好几个大学开了巡回式音乐节,领着好些热血上头的大学生蹦蹦跳跳,一群朋克摇滚范儿的小年轻里数他这个戴黑框眼镜的学霸看着最不搭调。   他们工作室的老板穆庭自从当了爹后,为了能多陪陪老婆孩子,恨不得工作室干什么都一路小跑着进行,插好翅膀就能飞上天。面对员工们的抱怨调侃,穆太子丧心病狂地开始刷屏发心灵鸡汤,项荣严谨地逐条转发,对自家老板忠心耿耿,一根筋的架势从来没变过。   陆远书不说话,继续跟风点赞。   他在朋友圈里的刷屏式点赞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学生们在班群里疯狂艾特他,一个个都在鬼叫:“老师我们今天毕业聚会诶!你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办不能来,结果重要的事就是专心在朋友圈点赞啊?!”   这是陆远书走上工作岗位的第八个年头,第二届本科生也被他完整齐全地从入学带到了毕业。学生们平时大多对他又爱又怕,临到了毕业胆子倒是涨得飞快,已经开始勇于调侃他。陆远书不置可否,拍了张机场里的时刻表电子屏幕照片发到了群里。   “来给你们师母接机。”他慢悠悠地说,面对群里突如其来的安静,淡定地收起了手机。   无怪乎学生们瑟缩着不敢说话,实在是沈琼宁这几年风头越来越盛。她的团队行踪成谜,神秘低调,这几年极少露面,但每次有隐约足迹泄露,都必然伴随着一场在当地不小的震荡。不出手则已,但凡出手,亏心者人人自危。   作为一个幕后团队的组织者,沈琼宁其实并不经常出现,但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默默念过她的名字。她不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也不是声名环绕的当红明星,但渐渐的却仿如成了一道令人安心的咒语,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就能确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不懈努力坚持,并且终将胜利。   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玄。陆远书站起身,看向从大厅里拖着行李谈笑风生走过来的一群人。   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点长途奔波之后的灰头土脸,但沈琼宁在中间还是白得很明显。和走时相比,她的个头已经从倒数第二矮又降回了最矮的位置——将近三年时间过去,每天都在抽条的小倪长得也比她高了,这个团队平均身高178,站成一排非常显眼。   离得近了后还能听见沈琼宁在揪着旁边的小倪追问:“小倪来,遵从你的内心客观地回答,宁姐今天漂不漂亮?”   “……就那样吧。”小倪翻了个很明显的白眼,看她的眼神带着十足纳闷,“这么热的天你往脸上糊了好几层,不热啊?”   “小屁孩懂什么。”沈琼宁嫌弃地斜了他一眼,语重心长耳提面命地教育他,“女人在敌人和爱人面前都一定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懂不懂?”   小倪实话实说:“……不懂。”   “前者是输人不输阵,后者是女为悦己者容,这都不懂,叫你平时多看书你也不听,看你成人高考怎么过。”沈琼宁啧啧有声地强行教育小倪,小倪一缩脖子,抬头就看见陆远书正朝他们看过来。   陆远书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安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她对考试可能不大了解,成人高考肯定不考这个。”   “你专门来拆我台的啊陆老师?”沈琼宁笑骂,上前几步作势要踢他,“你也觉得我今天不好看吗?敢说是我揍你啊!”   “没有,特别好看。”陆远书笑笑,朝她张开双臂,“你的人生哲学里有和爱人见面时要礼节性地拥抱一下吗?”   “谁和你礼节性。”沈琼宁笑着呸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形象地扑进他的怀里,“他们说我胖了,你觉得呢?”   “好像是有一点。”陆远书客观地评价,在沈琼宁发脾气之前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一下,“不过我还抱得动就没关系。”   真的没那么玄,光环不是盔甲,沈琼宁始终是他陆远书需要爱重保护珍而视之的妻子。   仅此而已。   其他几人分分露出「简直没眼看」的神色,却没有人真的上前打扰。八年恋爱,八年婚姻,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六年?遇见又错过,得到又失去,辗转多少岁月,好在没有白费。   学生们不知道何时在群里疯狂地刷起了「带师母来」的队形,他们之后还真的去学生的毕业聚会上转了一圈。学生们起哄要听恋爱心得,沈琼宁想了想,忽而朝他们眨眨眼。   “听我的经验有用吗?”沈琼宁笑着问,轻描淡写地开必杀,“反正你们陆老师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就算知道过程和方法也没用啊。”   “救命啊师母开始虐狗啦——”学生们捂着胸口作四下逃窜状,沈琼宁失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开口。   “经验是没有什么,不过有句话可以抄送给你们。”   “觉得坚持不下去时就想想当初在一起的原因,要是觉得还舍不得,那就先别放弃。”   如果你们日后也碰到这样一个人。   他在一场注定的意外中不期而至地闯进你的生命里,冷淡,沉稳,少年老成。他可能没什么情趣,偶尔还喜欢拆台,包容你的小脾气,大毛病则愿意帮你一起改。   你们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他不会挽留,不会说情话,却站在分别的原地从未远离,无论你有没有回头,他都站在那里。   如果是这样,千万别放弃。   明明你那么爱他。   学生们对此不明就里,但能从沈琼宁嘴里翘出点什么已经让他们觉得非常高兴,反倒不大在乎她究竟说了什么。沈琼宁莞尔,和同样被学生围住的陆远书对看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光阴如流水般过得飞快,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在这个夏天,所有人都牟足了劲儿,向着自己更好的明天努力前行。   关馨悦从原公司跳了槽,去到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做主管。工资没怎么变,发展前景还不进反退,但公司氛围非常融洽,她很喜欢。   江烨在朝华电视台推出了一档新节目,取材古怪,剑走偏锋,风评和收视居然也还不错,金牌制片名头再次顽强经受住了检验,据传其正被各电视台大力拉拢中。   岳骁在朝华电视台考虑节目裁撤时,主动接过了《第一步》这一堆尴尬的摊子。这个节目在第一季的爆发之后,第二季迅速陷入了低迷,而后苟延残喘几季,表现差强人意。岳骁揽了这摊子一直之后不乏有人来问来劝,他通通都只回一句「我愿意」。   林初薇因工作原因重新调动回国内,就职的报社和n.w处处针锋相对,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跟何砚打起了擂。作为n.w前后任的主管两人之前居然没见过,这一见倒似乎溅出了些火花,目前还有待观察。   乔雪参与研发了一款大型游戏,好长一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临近内测时才拿着一大把内测账号出来天女散花,看架势要把每个认识的人都拉来打游戏。   温筝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王铎产生了些不那么纯洁的友谊,难得大胆了一回,开始主动倒追。王铎非常有骨气地坚守了一天半,然后就被攻略了,被一众单身狗怒烧一万遍。   球球又胖了一圈,小短腿都快看不见了,陆远书告诉它要是再胖下去就把秦鸣接来和它玩,球球气得绝食一顿饭。   沈琼宁这一次回来和n.w合作了一个新栏目,纸媒互联网双向推广,报社对她的确重视得不行。这个新成立的栏目还叫《新闻背面》,除了固定的沈吹小分队之外,这次还多了小倪和杨静芸。他们此时正在为第一期节目出外景,全栏目组出动,紧张忙碌却也清楚有序。   陆远书应邀旁观,看了一会儿后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在人群中等着设备调试结果出来的沈琼宁。   “宁宁。”   他开口唤了一句,沈琼宁应声回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无数风景准确地朝他看来,稍稍扬眉,笑得灿烂又明媚。   像是中间隔着的一切都成了虚影,镜头下映出的只有她回眸嫣然的样子。陆远书眼疾手快,毫不停顿地抬手按下快门。   人潮汹涌,不过你我。   ——全文完——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