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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名的女生慢慢抬头,露出认真思索的眼神,细想后诚实地说:“除了专业书,我很久没有读过别的。”   “不会吧?”平头男生不忘盯着她白皙清静的脸,“可我们这是同城读书交流会,我以为只有喜欢读书的人会来参加。”   言下之意,若你不热爱阅读,你来干嘛。   女生回答:“网上的简介好像并没有强调这一条,必须是喜欢读书的人才能来参加交流会,是吧?”   她吐字很慢,语调略平,态度稳重,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顿时让在桌人琢磨不透。   “你说的也是。”平头男生笑了笑,态度刻意亲昵了一些,“你完全可以来这里交朋友,没有人会有异议,对了,你姓柏,名子仁是吗?没记错的话,这是一味药,能治疗失眠。”   他开始游刃有余地搭讪,完全忽略了邻座圆脸女生的皱眉。   “没错。”柏子仁表明事实后第一时间错开了他的目光。   “你说自己很久没有读过书了。”坐在柏子仁右边的那位爱读龙应台的,有乡愁的姑娘转过脸,中规中矩地拉回主题,“很久是多久呢?我想知道你上一本读的书是什么。”   “上一本?”柏子仁在短暂的停顿后回答,“漠漠的河,高一读的。”   然而从其他三人脸上的迷茫表情看来,他们皆对这本书一无所知。   “漠漠的河?是谁写的?是什么类型?”秀气女生表示有兴趣。   “作者是何漠。”柏子仁一边回忆,一边说,“类型的话,应该算是青春文学。”   话音落下,对面的圆脸发出一轻不可闻的哼笑,评价道:“难怪没听说过,我从来不看青春文学,恕我不能理解那类书有什么意义。”   平头男生摇头:“你这样说我可不赞同,一类书存在就有其道理,适者生存,要不早被淘汰了,不是吗?据我所知,这类型的书的确有不少人喜欢。”   秀气女生摸了摸鼻子,有些害羞地附和:“其实我读高中的那会也爱看,看了不少。”   圆脸有些不可置信:“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会是来专门讨论青春文学的吧?”   平头男生耸肩:“有何不可,读书本质上没有高低之分,你没必要对此排斥。”   “如果是这样,只能说道不合不相为谋。”圆脸凛然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准备离开,态度干脆,“我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读书好了。”   一人离开后,剩下三人不咸不淡地谈了二十多分钟,很快,秀气女生被一通电话催了回去,走之前连说不好意思,之后平头男生一直积极尝试和柏子仁聊点别的,但很快察觉她性格很闷,不善言辞,也明显表示出对他所说的不感兴趣,屡挫后心积郁闷,不想在没戏的感情上浪费时间,借口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个周五的同城读书交流会无疾而终。   柏子仁一个人静坐在原位,双手摆在桌上,背脊挺直,目光下垂,凝视木桌中央的一个天然结疤许久,终于在一楼悠扬的音乐上扬时,她站起身,单手拎起书包,往楼下走,很快离开了这幢三层的咖啡馆。   果然,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交流对有些社交障碍的她而言是有难度的,在一张陌生面孔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连一点交流的渴望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虽然隐隐地持续了很多年,但近来有加重的倾向,她就此查询了一些网上资料,准备采纳一下过来人的建议,参加一些同城活动,强迫自己面对陌生人,尝试和他们沟通。   在搜遍了有关的讯息后,黔驴技穷,她很无奈地只发现了这个读书交流会,唯一幸运的是地点离她宿舍不远,仅距离一站路的思微路尽头,这一家名叫灯塔里的三层咖啡馆,她之前就路过,只觉得里面传出来的咖啡豆芬芳浓郁,却从没想过进去喝一杯小歇一会,当然也无缘得知这家咖啡馆二层有一个类似休闲客厅的地方,时常用老式放映机播放黑白电影,偶尔还会举办一些同城活动,譬如读书交流会。   只不过和想象中的场景不同,她本以为至少会有十个以上的人,结果只来了四个人,甚至不到半个小时,大家都觉得话不投机而匆促结束。   也许现在,和陌生人同桌,不带目的地交流一本书的心得,这本身就是天方夜谭,何况她确实有多年没有读过一本课外书了。她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业上,精细,分毫不差的,因此每一阶段都获得优异的成绩,中考是全市第一名,高考是保送生,进了本城工业大学读了四年的生物科学,而后考研成功,现就读一门细菌学,人生按部就班,无惊无喜。   这样的生活很安全,她也没感到任何不好,直到近两个月来,她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有了和人交流的想法,过度的沉默给她的学业和生活带来了困扰,当导师看她的目光带上明确的质疑时,她难得地产生了不安。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清楚自己不愿再继续这样的状态,想采取一些行动,让自己走出来。   回到宿舍,柏子仁从书柜的一角翻出那本高一时读过的《漠漠的河》小说。   蓝白相间的书皮,封面是手绘的一条河,河上有一座小桥,桥边有树,树下有花,整体氛围虚柔而淡,书名是钢笔字体,四个字落在右侧,整本书从头到尾一共两百六十二页,篇幅不长。   因为是七年前买的,经年累月的,书已经旧了,背脊处有一条明显的折痕,书页泛着落叶的淡黄色,指腹贴在上面能明显感受到微微的粗糙。   借着床头灯,柏子仁再一次重读这本高中时喜欢的书。   这本书有点半自传体的意味,讲的是一个叫何漠的女孩休学后周游各地的故事,她看了大海,穿越沙漠,经过或荒芜或曼妙的景色,邂逅了一个性格爽朗的,甚至有点男孩子气的女孩,爱上了一个英俊忧郁的摇滚乐大叔,体会过幸福,也被伤害过,最后疲倦地回到家,和家人团聚。   书中的结局,那个爽朗的女孩成为了何漠的挚友,一直爱护她的家人依旧在身边,唯有摇滚乐大叔不知所踪,大约是表达了某个主题,友情亲情和爱情三者中,最坚固的是亲情,最坦然的是友情,最易变的是爱情。   柏子仁当时心仪这本书并非羡慕何漠的自由不羁,平心说,她不怎么认同何漠选择的生活,相对于冒险和未知,她更崇尚理智和科学,然而她之所以会喜欢这本书,归根到底,迷恋的不过是一个书中的人物,何漠的兄长何言。   那个永远温和,宽厚,正义的兄长,有清澈明净的思想,内心和外表同样美好,他会在何漠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说:“没事,我会解决的。”   他默默地尽了一个兄长全部的义务,他给予何漠最完整,纯粹的亲情,有这样的一个亲人在,何漠的内心世界再怎么残缺都是完满的。   至始至终,柏子仁喜欢的只是他,这个在整本书中分量不重,轻描淡写的配角,并且极有可能只是何漠虚拟的人物,竟然带给她一种真实的喜悦感,在读了一遍又一遍后,她迷恋上了一切和他有关的细节,逐字逐句探索过去,带着一种微妙的启蒙情感。   恋恋书中人。   说起来很荒谬,她从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追过星,她整个青春里唯一的爱情幻想对象竟然是一个书里的人物。   是不是有点……傻?   灯光下,泛黄书页上的字像是晕开一般,越行越远,柏子仁揉了揉眼睛,合上书,顺手放在枕边。   已经很晚了,窗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环顾这个整洁的房间,始终有一股撇不去的清冷气息,说来真的也太巧,刚搬进来的第一天,她就接到通知,同屋的室友因为临时有了家庭变故,休学一年,双人宿舍暂时成了单人宿舍,这个事实让不少同学羡慕。   而后的事实证明,独自住在一个没有人可以说话的空间,只会让她变得越来越封闭。   久久的,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她可以一直不和人主动说话,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也不觉得时间难捱,一天又一天,日子哗哗如同秋冬交迭时纷纷落下的树叶一样,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   又一个周五,下午的课很早结束,吃完晚餐,柏子仁决定再次去灯塔里咖啡馆。   却没想到这周的读书交流会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她独自坐了一个小时,喝完两杯热饮,最终去楼下吧台结账。   二层到一层的楼梯转弯处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移门书柜,置有形形色色的书,上方墙壁挂着几幅电影海报,从左到右分别是西线无战事,宾虚,日落大道和偷自行车的人。   柏子仁走下楼的途中听见一楼轰的一声。   随即是吧台女服务生的懊恼声音:“全部被我搞砸了,这可怎么办?!”   沿着木质阶梯一步步下行,柏子仁撞见一桩小事故,吧台前的地板上有个打开的木箱,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不少书,木箱边则是一个被打碎了的玻璃壶,前方有一个男人弯下腰,正在检查书籍上的水渍。   “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是蠢死了!”女服务生一边徒劳地叹息,一边跟着弯下腰,“这下子这几本书全要毁了,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先搬到通风处,还是我去找吹风机,或者有什么其他的补救办法,若是被张经理知道……”   男人沉稳地打断了她的絮叨:“有没有熨斗?”   女服务生恍然:“我去找一个。”   她背过身,拉开抽屉翻钥匙,有点手忙脚乱:“要是被张经理知道就完了。”   男人拿起一本书,慢慢站直,掸了掸书的一角,声音有点轻:“没事,我会解决的。”   柏子仁停留在离吧台两米的地方,正想着开口结账,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一滞,目光对过去,望着面对面站着的男人抬起脸来。   清晰的脸廓,低垂的眼眸,俊挺的鼻梁,略白的肤色,是英俊,气质非常好的男人。   等到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礼貌的眼神投在她脸上。   “我结账。”柏子仁直直地看着他,有点挪不开视线。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吧台内,吩咐女服务生去忙客人的事情,钥匙他来找。   女服务生松了口气,带上笑容,迅捷地给柏子仁结了账。   柏子仁付钱的同时,余光不受控制地随着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移动,直到他找到抽屉里的钥匙,只身离开吧台,径直上了楼,她还站在那里。   女服务生似乎已经习惯了大部分女孩子见到他们店帅哥失神的模样,暗自笑了,没出声提醒。   半分钟后,柏子仁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早该离开这里了。    ☆、第二章   周一的课不多,下午只有两节公共课。   柏子仁在做笔记,旁边的朱鸣文拿笔戳了戳她的手臂,悄声道:“你被偷拍了。”   “什么意思?”柏子仁反问。   “倒数第二排,那个靠窗的灰色阿迪运动衣男,前几次公共课都拿手机偷拍你。”   柏子仁一本正经地求原因:“他为什么要拍我?”   “据说他对你一见钟情,还来问我们班的女同学,你是不是本地人。”   柏子仁闻言转过头,直接望过去,目光恰好锁定了那个穿灰色运动衣的男生,后者没料到她会突然眼神杀过来,赶紧放下手机,装作没事人。      “他长得倒还算端正,就是穿着品味很差,一个季度就两套灰白运动服换着穿,还时不时搭配鲜红色的短袜。”   柏子仁没发表意见。   朱鸣文兀自下了总结:“从你的表情看来,我打赌他半点希望都没有。”   见柏子仁依旧没有反应,朱鸣文撇了撇嘴,没趣地作罢。   下了课,柏子仁在校园超市买了一盒饼干,排队付钱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也喜欢柠檬夹心口味的?”   柏子仁回头一看,端端正正的一张国字脸。   “不好意思,上课的时候打扰到你了。”阿迪男憨憨一笑,“我叫方正,三班的。”   柏子仁有点迟钝地回应:“你好。”   “开学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但还没有幸和你说过话。”方正试探道,“你好像常常独来独往。”   “嗯?嗯。”   “但你很聪明,让我很欣赏。”   柏子仁一愣,本想说句谢谢,但话到嘴边就停了,在小小的沉默中,轮到她结账了,她很快付好了钱走出去,没走几步,方正已经跟上来,在她背后虚晃了一下手臂,问道:“你现在去食堂吗?”   “不是。”柏子仁如实说,“我要去导师办公室。”   “那就不打扰你了,下次有时间聊。”   方正走后,柏子仁去见了导师傅禾,帮忙整理了资料,做了不少杂事,最终拿了一堆题回宿舍做。   脱外套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纸,取出一看,竟然是一张信纸。   “柏同学,想必你已经从闲人口中听到了什么,没错,我的确在喜欢你,请原谅我的一言难尽,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只好以这种形式向你表达,我不屑华丽的辞藻,想说的很简单,在开学第一天遇见你就有很不一样的感觉,经过这些日子的斟酌思量,已证实自己对你是一见钟情,每天都很期待看见你的身影,更想和你近距离聊聊,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下面是我的电话号码,等待你的回复,最后请相信我是个不错的人。”   柏子仁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这是写给她的,有点无语。   她从没有收过类似的信,不懂该怎么回复,本想丢掉,但一想到这毕竟是来自一个大男生的诚意,为表尊重,她折叠好,顺手放在书架的字典上。   然后她打开傅老师安排的卷子,拿出一支笔,摘下笔帽,低头做题,做了一面后有点走神,笔尖不知不觉地斜出答题框,在空白处涂涂写写,十几秒后,她才正视自己写的四个字是:“一见钟情。”   有一缕头发挂了下来,刷在脸上,她轻轻拨开,略有烦躁。   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周一特别的漫长。   而后的几天也是同样,不知是否因为天气渐冷的关系,人的血液流动速度变慢,思绪也变得凝滞,甚至注意力都不太能集中。   直到周五。   柏子仁静坐在灯塔里咖啡馆二楼,一个人翻着手头的书,除了楼下隐隐传上来的音乐,周围的氛围很静谧,说真的,这家咖啡馆在细节布置上很考究,墙纸很干净,玻璃杯擦得很亮,木桌上没有半点油渍,除了一盏老式的绿罩玻璃台灯外,桌上没有类似干花,蜡烛,幸运签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猫跑出来卖萌。   尤其是二楼的空间,宽敞又洁净,很适合阅读的氛围。   大半个小时过后,耳边才有了轻微的动静声。   柏子仁抬头,朝楼梯口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人从三楼拾阶而下,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看他,果然是上周撞见的男人。   今天外面的气温十二度,他只穿了暗色竖纹衬衣和休闲裤,手上拿着一本东西,很随意地走下来,朝二楼看了看。   当看见大客厅单独亮着一盏台灯,唯有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生坐在光源边,手边一本书加一个玻璃水杯,十分的清简,他有些意外,正好那女生抬眼和他对望,瞬间让他有了错觉,好像隔着一片海,视线中浮现一个孤零零的小岛。   他止步,然后来到墙的一边,顺手帮她开了头顶的两盏灯,正要离开,听见她开口问道:“请问你,你也是来参加周五的读书交流会的吗?”   他转过身,回答她:“不是。”   “是吗?但我看你手上拿着一本书。”   “嗯,这本是教材。”他解释了一句。   “哦,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贸然搭讪实在欠些火候,仓促间收回了目光。   却没料到,他在她的搭讪后,很自然地走了过来,来到她的身边,礼节性地保持一个距离,借着光看她手边的那本书,目光安静地停留在那蓝白相间的书皮上,像是看一件尘封已久的东西,光默然地照亮了他那极为好看的侧颜,在这样一个清雅宁静的角落,一道修长的剪影定格在墙上,一种温和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服帖在她衣服上。   然后他缓缓地把手上的教材放在桌上,坐到她对面的座位,举止妥当,礼貌地说:“其实我没想到近期办的读书会这么冷清,结果只有一个人,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捧场。”   柏子仁想了想说:“我觉得这里的环境很好,路程也方便,离我的学校很近。”   “你在这附近读书吗?”   “对,我在工业大学读研一。”   他微笑了一下,但丝毫没有进一步打探她隐私的兴趣,而是拉回了主题:“你平常都喜欢读些什么书?”   “其实我基本不怎么读书。”柏子仁拿起手头仅有的书,“除了这一本,不过也是很久之前买的,最近在重温。”   他看着灯光下的书名,说道:“看得出有些历史了。”   “怪我没有好好保养。”柏子仁放下书,看了一眼他携带的教材,外面包着牛皮纸,猜不出是什么内容,但凭此可以知道他是爱惜书的人。   “你说你基本不读书,那是凑巧找到这里的?”   柏子仁沉默,在他墨色瞳孔的注视下,内心意外地起了一种以往从未产生过的变化。   “我是上网搜到的,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其实我找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找一个人交流。”   他安静的神色表明正在耐心倾听她的话,并且不觉得她有多么异类:“很正常,有些话对陌生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口。”   “真的?那你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有,我猜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   柏子仁看看他的脸,又看看桌上那本包着封皮的神秘教材,慢慢地问:“这本是什么内容?”   “哦,这是一本哲学教科书。”   “啊?”她始料未及。   他伸手拿起那本有些厚的教材,坦然道:“其实是和我的工作有关。”   “你的工作?”   “我是一个教书匠,教的课程是哲学。”他说,“平常在这里做兼职。”   “哲学。”她轻叹,心想自己对哲学的了解仅限于课堂上那些最基本的定义,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于是费力回忆了一下,“是对世界本源的研究,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如果记得没错的话?”   他没兴趣在课外纠错,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温和直白地说:“哲学这个词源于希腊语,词源是爱智慧的意思,简单地说是一门能让人变得聪明的学科,同样也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思维方式。”   “那是我记错了?”   “不,关于哲学,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他说,“你说的也没错。”   柏子仁双手交叠在自己的书上,沉吟道:“嗯……听起来很有趣,可惜我读得太少,知识浅薄。”   “每个人的兴趣方向不同。”他说着又看向她手里的那本书,目光如宁静的浩瀚星辰,“就像是你喜欢的,我可能也一无所知。”   顺着他低下来的目光,柏子仁慷慨地把《漠漠的河》推至桌子中央,简单介绍:“这本书是我高一时候读的,算是青春类文学,大概讲的是一个少女休学后周游各地的故事。”   他伸手拿起她的书,垂眸详细地凝视封面。   正好让她看清楚他按在书上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有力,看起来十分舒服,重点是他拿书的姿态从容雅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仅看了一会,并没有翻开,只是问她:“你觉得很好看?”   “嗯,里面有很多风光的描写,像是青岛的海,西北的大漠,还有坝美村和孔雀湖。”   他慢慢点了点头,认真的“嗯”了一下表示回应。   “还有里面的爱情,友情和亲情。”柏子仁琢磨着寻找各种措辞,“怎么形容呢?我觉得很真实,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读过去好像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从头到尾都会被人物的情绪感染。”   他一直听,却始终没有翻开,只是看了看书封,指端游移在书名上,一会后礼貌地递还给她。   看出他对此没多大兴趣,柏子仁也没失望,毕竟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读这类书的人。   柏子仁收好自己的书,找了一个话题:“你能推荐我一本书吗?你最近读的一本就好。”   “我最近读的是一本游记随想,有兴趣读这类型的吗?”   柏子仁点头,很快拿出自己的便签本,认真记下他接下来说出的书名,一边记一边偷看他一眼,发现他在低头检查她写的字,一联想他教师的身份,她握笔的姿态都很庄重。   写好书名,她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慢慢扯下来递给他,鼓起人生最大的勇气:“这是我的名字。”   “柏子仁。”他读了一遍,抬眸看她,“记得以前吃的中药里有这一味。”   “对,就是那个,很多人都觉得我的名字是一味药名很奇怪,但胜在好记。”   还未等她开口要求,他已经很自然地拿过她的笔,大方地落在纸上,在她的名字下方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是我的。”他写完交给她,“很高兴在这里认识你。”   她低头看纸上舒缓绵延的三个字,在心里默念:“程静泊。”   若说以前不太在意人如其名这事,这一刻倒觉得挺玄妙的,在她见过太多的名字后,唯独他的名字和他本身最熨帖。   “你在这里做兼职,每天都在?”她试问。   “这个不一定,如果没要其他紧事的话,周五晚上会过来。”   “请问你平常在哪里教书?”   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迟疑有没有必要把真实的个人情况告诉她。   她等了好一会儿,猜想是要不到答案了,才听到他出声:“财经大学,和这里的高校区正好是一南一北。”   一瞬间,她心头涌上一种别样的情绪。    ☆、第三章   《漠漠的河》的主人公何漠,在高三休学后的某天留给家人一张纸条,独自背包出门远行,游历山水,风餐露宿,前后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在路上,平安归家后将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书,书里有真实的陈述,也有虚构的情景。   对当年只懂得闭门读书的柏子仁而言,何漠的游历更多的是一段猎奇,然而让她心有触动的是何漠和周围人之间的感情,真实质朴,没有任何矫饰,爱人是温柔又忧郁的,时近时远,飘忽不定,朋友是慷慨又义气的,漫漫长路,兼走一程,家人是坚定又永恒的,风风雨雨,常在身后。   第十七页,何漠在离家三天内第一次打电话回家,在电话里求得父母的谅解,她保证会注意自身安全,定时和他们联系,父母虽然对她很失望,但也知道劝不回她,相比责难,更多的是忧心,她大哥何言提醒了一句,他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   第八十一页,何漠写道,每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第一件事是找到当地的银行,然后就发现家人的及时汇款,因此她从不为钱的事情犯愁。   第一百十五页,何漠发短信给何言,说她想家了,何言回复,想家就回来,她说还不到时候,只是真的很想吃家乡的腐乳肉粽,何言问她要了地址,三天后,她在小旅馆收到一个包装很严实的小箱子,打开后发现除了她索要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从头至尾,何言扮演的是一个默默支持的家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亲生妹妹快乐,远离烦恼。   何漠谈及何言时,很庆幸地说了一句,她感谢爸爸妈妈先拥有了他,感谢他先来到这个世界摸底,再告诉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   柏子仁合上书,放在一边。   这几个晚上,她每每入睡前都会阅读几页,时隔多年再读此书,依旧会给她带来安宁和温暖,就像是何漠在大漠戈壁的冬季夜晚,在篝火边一边听大叔弹吉他,一边持笔在本子上写下:“从一个可以向你娓娓道来的回忆,到此时此刻旷荡的黄沙,耳边有大风的歌唱,手边是静寂美丽的远方,我拥有的太多。”   “路过的都是风景,遇见的都是注定,拥有的都是幸运。”   何漠是这样写的,柏子仁觉得如果自己是她,也会这样说。   望着天花板,思绪一点点地被拉回现实,不免地又想起上周五在咖啡馆认识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她愿意主动和一个陌生人说那些话,还要到了他的名字,得知他在哪里工作。   事后总结,她根本就是借了一个读书交流会的幌子,搭讪了一个长得好看,眉目清朗,声音好听,谈吐有致的男人。   只不过,和他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其余的显然遥不可及。   除了这如静水微澜的相遇,柏子仁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学校宿舍两点一线。   阿迪男方正迟迟没收到回复后,选择在某个傍晚,诡异地出现在女生宿舍楼门口,等柏子仁来了,赶紧上前问她有没有看见他写的东西。   “我看见了。”柏子仁直言,“不过,这个不行。”   “你不再多考虑一下吗?”方正盯着她的眼睛,“我是很真诚的。”   “但是你说对我一见钟情,但我对你并没有。”   “我不介意你是否对我一见钟情,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只要相信我的感觉就好。”   柏子仁摇头:“我们之前完全没有说过话,你根本不了解我,又怎么断定对我是一见钟情?”   “就是一种感觉,好像很早就认识你了,每次看见你坐在前排,目光就不自主地停留在你身上。”方正用力地表态,“你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会常想你在做什么。”   “如果是这样。”柏子仁看着他执着又紧张的眼神,直白地说,“我更确定自己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样的感情不对等,对你也不公平,我想我们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方正愣怔,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结果,涌上头顶的热情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尊心受损。   柏子仁回身上楼前,听到背后那不失埋怨的声音:“希望你别后悔,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基本没有人会对你有这样的感觉,你虽然长得不错,但人很怪,像是喜欢独自活在一个鱼缸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很多人都在背后这样说。”   柏子仁停步:“可你偏偏对这样的人一见钟情了。”   方正涨红脸:“也许只是我的错觉,这段时间我太寂寞罢了。”   他丢下话后就走人。   等柏子仁回屋做了饭,然后开始做题,中途小歇的时候翻开手机,发现一个未读信息。   “这个周末回来吗?开学后你还没有回来过。”   是妈妈发来的。   “这周准备待在图书馆,下周回去。”   “知道了,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本来她是打算这周回去,只不过想到了一件事,鬼使神差地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没错,就是那个参与人数越来越少的读书交流会。   而这个周五的读书交流会真正称得上清冷至极,直到结束,柏子仁也没看见程静泊的人影。   在吧台买单的时候,她略有迟疑地问吧台的女服务生:“请问一下,你们店是不是有个兼职的哲学老师?他今天没有来吗?”   女服务生基本不用分辨就知道她在说谁,轻快地回答:“你是说程老师吗?他不是兼职啦,他算是这里的管理者之一,不过这周大概是有事不过来了。”   “是这样。”柏子仁忽然明白了什么。   “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过去。”   “哦,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嗯。”服务生保持友善的笑容,“欢迎下次光临。”   柏子仁离开后二十分钟,灯塔里咖啡馆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服务生闻声转头,看见程静泊。   “程老师?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都这个时间点了。”   程静泊说:“学校里有事耽搁了。”   “对了,刚才有个女生找你。”   他不太经心地问:“谁?”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她连着几周都来参加读书交流会,只可惜现在就剩她一个人。”   程静泊回忆了一下,知道是谁,继续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她对我保密呢。”服务生玩味地说,“我也特别想知道啊。”   程静泊听到这里,目光浅淡地看了服务生一眼,后者立马收敛表情,心想差点忘记,他这个人一向来是和这些事情绝缘的,开他玩笑只会自讨没趣,让气氛变得尴尬,于是闭上嘴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而他也没作其他反应,拿过吧台上的简易账本,翻了翻后合上,走去楼上。   经过二楼,他看向这个空间的唯一光源,来自上周那个座位,椅背前的抱枕有些歪歪的倾斜,桌子上除了一个玻璃杯外没有其余东西,那感觉像是自家的客厅刚走了一位老朋友,剩下一盏温暖如桔的小灯,还有悄然蔓延的清茶味。   他自然地想起来,那个穿黑色毛衣的女生和她喜欢读的那本书,她谈及那本书时认真,直率又带着欣赏的眼神,此外,她长得如何,具体说过的话他倒是没有很特别的印象。   哦,不对,还有一样有印象的,就是她的名字,奇怪又特别,但诚如她所说,不容易忘记。   他走过去,关灯之前瞟见抱枕上头有一根纤细,乌黑的长发,他认真地拣起,放进角落的小垃圾箱,顺手扶正了抱枕,再按下灯。   一切陷入黑暗的静默,在结束了一天的紧密课程,加之为一群外来学生解答各种奇形怪状的问题到傍晚,此刻的他身心处于一个矛盾的状态,是疲倦又放松的,很快来到三楼的办公室,陷入沙发,第一时间关上手机,闭上眼睛,微微小憩。   隔天是周六,即使不是读书日,柏子仁也没有赖床的坏习惯,她五点多就醒了,换了一身运动服,背着包去慢跑,跑到和思微路交接的小马路口,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下,买了饭团和热豆浆,一边吃一边往思微路走。   不知不觉走到思微路的尽头,路过灯塔里咖啡馆,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比热豆浆浓郁百倍的咖啡味,等听到清晨的开门声,她望过去,看见程静泊手拿着一杯咖啡,就站在咖啡馆门口的石阶上。   她和他面对面。   当四周的一切尚笼罩在静谧的薄雾中,眼前颀长笔挺的男人像是一道清亮的光,犀利地划开这个初醒的朦胧世界。   “你好。”当他看清楚是她,主动打了招呼,“你过来买早餐吗?”   柏子仁点了点头,看着精神不错的他,顺手抬了抬自己买的那包豆浆。   “饭团和豆浆?营养搭配得不错。”   “你……昨晚就睡在咖啡馆里?”她猜测这一大清早他从咖啡馆里出来的原因。   “嗯,对。”他坦诚,“昨天待到太晚,索性就睡在这里。”   “昨天的读书会我也来了,但没看见你。”   “我来的迟了。”他看着她,口吻很自然,“听说你有事找我。”   “啊?”柏子仁语塞,一会后艰难地想到一个借口,“哦,就是上一次你提的那本书,我在图书馆和学校附近的书店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那本游记?它不属于流行书,的确比较难买。”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始终礼貌地对着她,清浅如晨光,“正好楼上有一本,我去拿给你,你等一等。”   他说完回身进了咖啡馆,隔着镶着长玻璃的木门,她看见他将手里的咖啡放在吧台上,走上楼,等过了几分钟,他拿着书下来,走出门来到她面前,把书递给她。   但显然,她一手拿着豆浆,一手握着半个饭团,没有第三只手。   她当即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可以麻烦你帮忙把书放进我包里吗?”   “不麻烦。”他耐心地拉开她背包的拉链,把书放进她包里。   “谢谢。”她转过身,再次和他面对面,“我看完就还给你,你下周五在这里吗?”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会在,你不用急,慢慢看完再还,我不在的话就交给吧台的小纪。”   柏子仁说了声好。   “那再见了。”他利落地告别。   “再见。”   两秒钟后。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她有点不放心地出声。   “什么?”他回过头,等她说完。   “我突然想起下周要回家,不太方便过来,那么下下个周五,你还会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聊聊书。”   听出她语言里的好学精神,他略感意外,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答应她:“可以,那我和你约好了,下下周五晚上,我会在这里。”    ☆、第四章   自从程静泊那里借来《印度十日》这本书后,柏子仁每天都花一定的时间在阅读上。   平心说,她对这本书并没有很大的热情,却读得非常认真,就像是在执行一项老师安排的任务,一页一页,一行一行,慢而细致地读,当翻到其中一页,察觉左上角有一个折痕,她就反复阅读那一页,猜想是哪一段文字,哪一个词汇打动了当时的他,让他做下了记号?但又一想,也许只是他恰好读完这一页就放下了,没有其他深意。   她想的有点多,事实是自从拿到这本书,就变得有点心神不宁,一边读一边计算离约定好的交流日子还有几天,有期待,也有紧张,就像是等待高考的学生,越是如此,越觉得时间过得比平常慢很多。   她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正是开始等待一个人的滋味。   周六早晨,柏子仁回了一趟家,说是“家”,其实不然,在她父母离异后,母亲刘欣语有了第二次婚姻,嫁给一个小富的生意人,顺利为丈夫生下一双男宝宝,现居城中心繁华住宅德仁嘉园,安闲地做家庭主妇,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照顾,培育两个儿子身上。   柏子仁抵达德仁嘉园,年轻的家庭阿姨来开门,她还没进屋就听到客厅的嬉闹声,放眼过去,一胖乎乎的男孩握着一把闪光宝剑,沿着宽敞的地方疾跑,虎虎生风,正是她的大弟弟沐子东,刘欣语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温柔叮嘱:“东东,快停下来把袜子先穿上,地上很凉。”   沐子东不理会,双手举着心爱的宝剑在空中劈来挥去,忽地一个调转方向,朝玄关冲过去,宝剑直指道:“来者是谁!快报上名来!”   柏子仁配合地举起双手,保持静止不动。   “东东,是你姐姐来了。”刘欣语上前,抓住了大儿子,“可别再闹了。”   “姐姐?”沐子东仰起圆圆的脑袋,十分迷糊地看着柏子仁,“我不记得她了。”   “不许淘气。”刘欣语笑着指责,“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了?”   “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沐子东很固执地摇了摇头,然后奋力转身,挣脱妈妈的怀抱,举着宝剑往客厅角落的博物架直冲过去,吓得刘欣语立刻跟在他身后。   柏子仁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视线沿着地毯上四处撒落的玩具,绘画书和零食,直至另一个角落,另一个弟弟,干净白皙的沐子北坐在懒人沙发上,闲闲地翻着漫画。   “小姐,你先坐下,我去帮你拿喝的,热的橙汁可以吗?”家庭阿姨过来问柏子仁。   “可以,谢谢。”柏子仁礼貌道。   沐子东嘴里念着打打杀杀,声音洪亮,不停地绕着客厅跑,柏子仁好不容易才避开他,找了长沙发的角落坐下,和沐子北面对面。   沐子北抬起头,对她眨了眨长睫毛:“瓜子仁,好久不见了,我一直在想念你。”   柏子仁轻轻一笑:“嗯,好久不见了。”   要说起沐家双胞胎,这两个同是八岁的男孩,性格却是大相径庭,早出生三分钟的沐子东顽皮捣蛋,性格莽撞却没什么心眼,弟弟沐子北则聪慧早熟,擅长卖乖,笼络人心,只不过当然也很懂得时不时地挖坑给人跳。   这不,沐子北的大眼睛久久凝视柏子仁,流露了关怀之意:“学校的伙食是不是很糟?你瘦了好多,让我好心疼的。”   “是吗?”柏子仁想了想,“大概是我最近在运动的缘故。”   “运动是为了减肥吗?”   “不是,运动可以让人提起精神,在学习上集中注意力。”   沐子北点了点圆圆的脑袋,谄媚地说:“那就好,你完全不需要考虑减肥哦,已经具备模特的身材了,再瘦的话让别的女人怎么活呢?”   柏子仁无语,每次和沐子北说话,都觉得他八岁的皮囊下是一个十八岁的智慧灵魂。   突地,客厅一角平地起了一声巨响,随即传来沐子东的嚎啕大哭声,他跌了个大跟头,宝剑折戟,刘欣语急着抱起他检查,发现他额头已然隆起一个大包,赶紧叫阿姨去找药箱,她自己抱着他匆匆上楼,沐子东趴在妈妈肩膀上哭嚷:“我的赤霄宝剑……”   沐子北合上漫画,耻笑兄长:“真是一枚蠢货。”   柏子仁有些忧心地看向二楼。   沐子北说:“不要紧的,他脑子笨到极限,再怎么摔智商都不可能再降了。”   柏子仁皱眉:“不能这样说你哥哥。”   “我是实话实说,他真的不聪明,连很简单的古诗词都记不住,常常写错别字,有一次还被语文老师当作范例贴在黑板上。”沐子北耸肩,“我在学校都懒得和他说话。”   柏子仁知道沐子北向来聪慧,骨子里心高气傲,常常以欺负兄长为乐。   “我和他不一样,以后要考名牌大学,还要读研究生和博士。”沐子北看向柏子仁的目光带上了崇拜,“就像你一样。”   “我?”柏子仁想到自己,诚恳地建议,“我觉得你可以定更高的目标,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真不如你聪明。”   “你别谦虚嘛,我在学校常常和同学说,我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姐姐,他们听了后都很羡慕。”毕竟是孩子,被恭维了的沐子北显得很受用,眼神划过一抹亮光,声音也不由地轻扬了几分。   柏子仁听出他的嗓音有些哑,关心道:“对了,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喘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今天下午还要去医院配药。”沐子北转了转眼睛,语气略带讨好,“你有时间吗?可以陪我去吗?”   “我陪你?”   “是啊,妈妈好烦的,总和医生说很多我的私事。”沐子北深深地皱眉,“我不想她带我去。”   “我没问题,不过要经过妈妈的同意才行。”柏子仁知道母亲有多宝贝两个儿子,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放心让别人介入。   围着圆桌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沐子北郑重地向妈妈提出这个要求,换作平日,刘欣语不见得会同意,但今天老公不在家,大儿子又摔了个大包,心情郁闷,她不放心留他和阿姨单独在家里,考虑一会后答应了:“那你听姐姐的话,乖乖的,别乱跑。”   沐子北爽快地说好,又对柏子仁挤眉弄眼:“我会听话的。”   等柏子仁带沐子北到了医院,站在儿科楼前,沐子北却有模有样地向她提出个人要求:“等会美女医生问你我有没有乖乖吃药,你要回答说有。”   “可是妈妈说你上周有一天将药倒在马桶里。”柏子仁讲究事实。   “这个别说,你不能当医生的面揭短。”   “怎么你那么在意医生的想法吗?”   “嗯,是的。”沐子北咳了咳,突然凑近柏子仁,“我很喜欢的她嘛。”   “啊?”柏子仁转不过弯来,“你喜欢你的主治医生?”   “对,她漂亮又温柔,头发很长,披在肩膀上和瀑布一样。”   “但算一算岁数,她已经是你的长辈了。”   “那又怎么样?”沐子北摊手,“莎士比亚说爱情的萌生和年龄无关。”   柏子仁无语。   “言归正传,如果你一定要在她面前揭我的短,我现在就回家。”   柏子仁懂了,拍了拍他脑袋,叹息一声:“好吧,我会说你按时吃药的。”   沐子北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进门,路过楼梯拐弯处的一面大镜子,还特地上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拨了拨头发,收放自如地练习抿嘴微笑,让一旁的柏子仁看得哑口无言。   “好了,我们进去吧。”沐子北回过身,主动拉起柏子仁的手,一副很乖的模样。   幸运的是,周六下午的儿科诊室没有其他病人,让沐子北心动的女医生正坐着读报。   “程医生。”沐子北有礼貌地叫人。   程医生抬起头,见到熟悉的小朋友,很快带上微笑:“怎么?今天是谁带你来的?”   “她是我姐姐。”沐子北利落地坐上凳子,回答道。   柏子仁打了个招呼,然后瞟见她胸口的工作证,上面写着“程静婕”三个字。   程静婕?这个名字好熟悉的感觉。   程医生友善地对柏子仁点了点头,然后取了压舌板给沐子北检查,沐子北一动不动地配合,当程医生拿起听诊器,他还要求她多听一下他的肚子,声称那里最近总会发出一种小水泡破了的声音,程医生笑着说没问题。   从柏子仁的角度看,程医生姿容优雅,目光清澈,一举一动都缓慢轻柔,没有一般医生的刻板严肃,的确受小朋友的喜爱。   “你的小肚子没有问题。”程医生挑眉,“你听到的声音估计是因为吃太多了。”   沐子北说:“老师说吃饱才能长高个。”   “但不能贪嘴。”   “嗯,我记住了。”   程医生在病历薄上写了两行字,顺便抬头询问柏子仁:“上周的药他都乖乖吃了吗?”   “他都吃完了。”柏子仁配合地撒了个谎。   程医生满意地点头,赞许地看向小病患:“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把这次的药变得甜一点。”   沐子北一脸胜利。   当程医生开好药方,沐子北从小书包里拿出早准备好的贺卡递上去,甜甜地说道:“程医生,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程医生接过一看,很快笑得合不拢嘴:“哇,沐子北小朋友,你这字可比我写的好看多了,平常一定在家勤练吧?”   沐子北连连谦虚:“谁让我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呢?我每周都要写黑板报的,写不好会出丑,所以很自觉地练字。”   “沐子北你很优秀啊,在学校是尖子生吧?”   “还好啦,目前为止,各科考试勉强满分。”   “你这聪明的小家伙。”程医生收好贺卡,摸摸他的头发,“谢谢你的卡片,不过给你治病是我的责任,不用特地感谢,好好吃药,多多锻炼身体就行。”   “不,当然要感谢了,程医生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有爱心的医生。”   他们之间的一来一往都把柏子仁看楞了,她唯有在心底默默佩服沐子北,小小年纪就展现出这般卓绝的交际能力,更厉害的是,和女医生对话的时候,他会眨巴那双黑葡萄一样水灵的眼睛,长睫毛和蝴蝶的小翅膀一样扑个不停,娴熟地放电。   等一起走出儿科门口,沐子北向柏子仁确认:“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满分。”柏子仁言简意赅,忍不住好奇地问,“其实我想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你一点也不怯场,可以和人滔滔不绝地说话,还说得人很开心。”   “这有什么难的?多练练就行了,你是不是还没有碰到自己喜欢的人?面对喜欢的人,很自然会说一些让她开心的话……”沐子北说到一半奇怪地打住了,视线转向不远处。   “怎么了?你看什么?”柏子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我看见了我的情敌。”   “……”   “他正从停车库出来,就是那个高高的,穿白衬衣的。”沐子北一边勘察敌情,一边摘下小书包,迅疾打开,翻出一块用巧克力纸包的石子,一扭手腕,直接用力掷过去,“吃我一招。”   未等柏子仁反应过来,被石子丢中背脊的男人止步,转过身来。   “快跑!”沐子北第一时间拉过姐姐的手,作势狂跑。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柏子仁看清楚他是谁,心中一动,耳朵嗡嗡直响。   她看见他的目光望过来,但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她来,或者说都没有时间去判断,她已经被沐子北牵着跑了一大段路。   他们在某幢楼后停下,气急地贴着墙面。   “沐子北,你疯了吗?”柏子仁批评他,“干嘛无缘无故伤人?”   “伤人?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闹他一下。”   柏子仁一把夺下他的小书包,打开一看,包里竟然还有好几块凶器,均是包着巧克力纸的石子,掂了掂分量,还真不轻,剥开巧克力纸一看,竟然是碎的小铜块。   “你哪里找来的?”   “学校后面的施工地啊,超级多的。”   “如果我拿这个砸你的脑袋,你痛吗?”柏子仁无表情地问。   沐子北委屈地扁了扁嘴:“干嘛突然这么认真。”   “因为你这是非常不对的,你做错了事情,现在必须跟我出去向他道歉。”   “可是他对程医生有企图,男人可以向任何人妥协,但不包括情敌。”沐子北倔强地表示,“再说他根本就没看见我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不打自招?蠢人才会那么做。”   “你……”柏子仁认为事态严重,正要纠正他的行为,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雅又从容的声音。   “原来是你们落下的东西。”   沐子北和柏子仁同时回过头,看见“情敌”姗姗来迟,出现在他们面前。   阳光下,程静泊那双漾开琥珀色光亮的眼眸看向他们,柏子仁顿时就怔住了。   “我还以为自己今天运气好,接住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巧克力。”他看向沐子北,慢条斯理地说,“拆开后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不怎么对。”   饶是沐子北这样的小人精,此刻也心虚地红了脸,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你为什么要打我?”他低下头,认真地问沐子北。   “因为你和程医生很亲密,你对她有意思,总跟在她身边,我觉得很讨厌,哼。”   “哦,原来如此。”他看似明白了,“你喜欢她,不想让我接近她。”   “对。”沐子北索性大胆承认了,“你是我的头号情敌。”   “如果是情敌,客观上应该公平竞争,而非暗地玩手段。”   沐子北语塞。   “又一旦下定决心要暗地袭击,更应该调查清楚后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   程静泊把石子还给他:“可惜我不是你的情敌,只不过,我有权利检查程医生的交友情况。”   沐子北瞪大眼睛,详细看他的脸,忽然察觉到一个潜在的可能:“近看你的脸,眼睛这里和程医生有点像,你不会是她的什么远方亲戚吧……”   “答对了,我是她亲生弟弟,她长我一岁。”   沐子北的脸在半分钟内看似川剧变脸术,五颜六色,十分玄幻,最后换上此生最端庄的一幅面具,恭敬地欠了欠身,抱拳道:“程大哥,刚才的一切都是小弟的错,若有冒犯,请多包涵,当然道歉是不够的,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请允许我请你吃饭。”   柏子仁:“……”    ☆、第五章   程静泊婉拒了私下的饭局,对此沐子北表示万分遗憾,他本还打算借此机会和他程大哥拉拉家常,套套近乎,无奈没有得逞。   回去的一路上,沐子北感慨程医生一家人怎么都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该归功于基因的伟大?但又有疑惑,为什么自己的胞兄那么蠢,简直没道理。   柏子仁一直专注地沉默。   “你在想什么?”沐子北响亮地问,“一副丢了魂魄的模样,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柏子仁低头看他一眼,还是不打算理他。   “好吧,算是我错了,但我也得到了教训了,回去后千万不要和妈妈讲这个事情。”   “你得到了什么教训?”柏子仁不解。   沐子北摆正面孔:“失去了印象分,程大哥有可能会跑去程医生面前告我的状。”   柏子仁摇头:“他怎么会和你一个小朋友计较。”   “既然他都不计较了,你更不能和我计较了。”沐子北伸手拉她。   柏子仁拿这个圆滑狡黠的弟弟没法子,只能是甩开他的手,表示和他并不是一国的。   沐子北很快缠上来,嘴巴涂了一层蜜似的:“姐姐你最好了,以后我赚了钱要给你买包包。”   柏子仁在心里叹气,默默妥协。   回去后,刘欣语光顾着看护两个儿子,也没有空闲关注女儿,等到傍晚时分,沐叔叔回家和他们吃了饭,饭后他带孩子们出去散步,刘欣语才挪出一点时间和女儿面对面聊天,不过话题也仅限于她的研一生活。   “你要多交些朋友,多和朋友出去玩玩,不要太封闭自己。”   “嗯。”   “有什么问题就向我和你沐叔叔开口,不要硬着头皮自己解决。”   “好。”   “听声音像是他们回来了,我先下楼去了,你先自己休息一会。”刘欣语离开了女儿的房间,顺手帮她关好门。   柏子仁独自坐在床边,把床边灯的光调到最小,在昏暗的光线下盘起腿,若有所思。   她对他道歉的时候,他微笑说没事。   就是这样,其他没有了,连一句“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你”的寒暄都没有,该不会是真的在心里生气了吧?也是,无缘无故地被一个熊孩子捉弄了,她还脱不了干系,对此她免不了自责,除此之外却也有别样的情绪,譬如侥幸。   真没有料到,能在今天和他碰上。   她想自己终于明白小确幸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微小而确实的幸福,像是春天的雨和冬天的彩虹,气味和滋味短暂,稍纵即逝,但可以回忆很久。   此时此刻,隔着一扇门,外头传来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她并未感觉自己太过孤独,大概是他的微笑有治愈的作用。   这样的心情延续到她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程静泊向来守约,比柏子仁还早到,待她上了二楼,一眼看见他气质很好地坐在那里,不过除了他,今晚二楼小角落的两张卡座都有客人,一桌是一对男女学生,另一桌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属于各自的小空间里,或窃窃私语或静静阅览。   她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弟弟拿石头砸了你。”   “没事,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丝毫不介意。   她静了静,又说下去:“还有,他误会了你和程医生的关系。”   “这倒不是第一回了,程医生向来就有一些爱慕者,容易搞错我和她的关系,其实稍微用点心就可以看出,我和她外貌有相似之处,说话方式也是家人之间的。”   “程静婕。”柏子仁念着这个名字,“你们的名字都很好听。”   “都是我外公取的。”话至此,他不再继续自己的家事,谈起了本周的主题,“借你的那本书读完了?”   柏子仁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薄薄的书,放在桌上:“读完了,感觉很有用。”   “有用?”其实他是随性翻翻的。   “让我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一般说到印度,大概印象就是泰姬陵,歌舞剧,现在知道孟买有一半人住在贫民窟里,有一个世界最大的露天洗衣厂,因为常缺电,家家铺子都有自动发电机,公共洗手间外面标志男女的图像设计得和电影海报般漂亮,还有,和我们一样,在那里教育是大部分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不过我们是九九乘法表,他们是十九十九的乘法表,可以在短短十秒钟算出十三乘以十四。”   “看来你读得很认真。”他总结道,“这本书简单地谈了一些在印度的所见所闻,当地人的生活常态,他们的文化与众不同,但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你读这本书,是和哲学有关?”她好奇这个。   “有些关系,印度的文化离不开哲学,和我们少数人在研究哲学不同,在他们那边,哲学是大多数群众的世界观,他们很注重精神世界,与神同在,懂得沉默是金,喜欢冥想,因此产生很多哲思。”   她细心凝听。   “你有兴趣?”他问。   “有。”其实在他开口之前,是没有的,只是现在想听他说。   “想了解的话应该从他们的文明起源着手,我可以推荐你一些相关书籍,如果用说的,今晚都讲不完。”他提醒他,“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有兴趣,因为那些书都很厚。”   她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被识破的窘态。   他也不急着说话。   “我……还是等一等好了。”   他无声地浅笑,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拿起旁边水杯喝了一口。   “我猜……”她又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每天上课都在讲这些,私下就不太愿意谈这些了?”   就像是一些厨师,每天给客人烹调美食,回家后因为厌倦食物就懒得做菜。   “不会。”他否认,“私下聊天都可以,只是不喜欢再去指导别人。”   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够累人的,再者人之忌,在好为人师,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指点江山,轻易去纠正别人的人。   不一会,服务员端上来一杯热可可和一块点心,细心地放在柏子仁的旁边,再退下。   她喝了口可可,看着面前清隽好看的男人脸廓,说了一句:“其实,你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对吗?”   “我不是老板,只是投资人之一,真正的主人是我朋友,但他开这家店属于玩票性质,开张后就丢下了,也不管生意如何。”   “那如果生意一直不好呢?”   “准确说,会关门大吉。”   “那很可惜,这里很适合阅读的氛围。”她拿起叉子戳戳盘子里的一块苦杏仁蛋糕,“点心也很好吃。”   “你很喜欢?”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不知他说的喜欢具体是指什么,喜欢这个咖啡馆,喜欢这块适合阅读的空间还是喜欢眼前这块蛋糕?   不管如何,她喜欢此时此刻的一切,于是点头承认。   “谢谢。”他如实告知,“只不过,这个读书交流会本月就会结束。”   “我明白。”她早就清楚这个事实。   现在看书的人越来越少,更何况是热情洋溢地对一本书进行交流的群体,少之又少,如果周五晚上的读书主题无人问津,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条件。   明白归明白,心里很遗憾,本以为还可以多和他坐下来交流几次,没想到如此短暂。   当然遗憾只是她单方面的,他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后面的一个小时,在她的请求下,他零零散散地提了几本不同类型的书给她,大致讲了讲题材和看点,怕她记错,末尾写了一份书单给她。   他把书单夹在那本游记里,顺手递给她:“这本书不用还了,当做礼物送给你。”   最后,连同热饮和甜点,他一起给她免了单,客气地和她告别。   柏子仁独自下楼,注意到角落的一桌客人还没走,穿着得体的中年夫妇优雅地端坐,伴着冷却的咖啡温度,他们依旧很有兴趣地欣赏一本画册,看着令人暖心。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向那道投在墙上的男人剪影,静默如水流,心中有了决意,又折回身。   “忘记什么东西了?”见她回来,他平常地询问。   “我忘了这个,当作赔礼。”她从包里翻出一条巧克力。   记得那天,被沐子北砸到后,他开玩笑说误以为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巧克力,她记下了,猜想他可能喜欢吃巧克力,来之前路过便利店买了一条,里面有三颗圆鼓鼓的裹着榛子的巧克力球,刚才进来坐下的一刻就想给他,但怕唐突,一直没敢拿出来。   时间静止了几秒,他看清楚后接过,低声评价道:“嗯,很不错的礼物。”   “下周五是最后一周了,你会来吗?”   “如果没有要紧事的话,我会在这里。”他的答案和之前一样。   柏子仁点头表示知道了。   程静泊把巧克放入外套的口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便站起身:“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一起下楼。”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楼,安然无声,直到门口说再见,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等买回两瓶固定牌子的矿泉水,程静泊回到咖啡馆,顺手从外套口袋摸出巧克力。   服务生小纪眼尖,知道他从不吃这种幼童口味的巧克力,轻声问道:“别人送的?”   他默认。   “是你的学生?你不是坚决不收学生送的任何东西吗?”   “不是学生给的,是有幸被砸到的。”他拆开后只取了一颗,慷慨把剩余的两颗放在吧台上的收纳盒里与人共享,然后走上了楼。   小纪抓过一颗,拆开吃了,一股甜味直接腻到牙根,让人有些受不了,她摇摇头,准备直接拿剩下的一颗做巧克力焦糖蛋糕的配料。    ☆、第六章   如果给柏子仁做一幅画像,大概是这样的,身高一米七二,身材匀婷,黑发中等长度,超过肩膀三公分,五官立挺,瞳色偏淡,气质清静,不爱说话,不热衷圈子,独来独往。   随着时间,这类人会被有意无意地归纳到边缘一列。   “你知道吗?”课间的时候,朱鸣文凑过来告诉柏子仁,“方正最近总在背后开你的玩笑。”   柏子仁手上的笔没停,头也没抬:“他说什么?”   “说你的取向不正常。”   柏子仁试着确认这是什么意思:“取向不正常指的是?”   “你喜欢的是女人。”   柏子仁迟疑了一下:“他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完全没有意思。”   “糟糕的是有部分人还信了。”朱鸣文托腮,近距离打量柏子仁,“通常这样的流言除了切身证明之外,没有办法彻底摆脱,我倒真建议你有机会的话尽快找个男朋友。”   柏子仁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去找男朋友。”   “说的也是,不过,你以前肯定交过男朋友吧?”朱鸣文顺便多问了一句。   “没有。”   “一次也没有?”   “没有。”她放下笔,干脆地承认。   因为择了靠窗的座位,有一瞬间,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直直地映进来,在手背上漾开紫红色的光,慢慢暗下去,侧转手腕,摊开掌心,明媚柔和的光照亮上面的一个“程”字。   是她在不知不觉中走了神,一笔一笔写下的,好像是一个孩子笨拙地描绘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无人可诉,也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   下了课,柏子仁赶去图书馆一趟,在门口的电脑系统上输入全部的书名,一一查找后发现只能借到两本,她根据分类很顺利找到了那两本书,两本看上去都很新,应该是没什么人阅览的缘故。   她耐心地站在书架后,轻轻翻开,大致扫了扫,没注意到隔着书架,某双清锐的眼眸停留在她的脸上。   有刹那,她注意到身边有人,抬起眼睛,和那双眼睛对看,然后平常地转移了方向。   而对方却没有急于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她转身的时候,依旧蔓延过去。   “周必然,你在找什么书?”有人走过来,笑嘻嘻地问。   周必然说:“在找一本书,一时想不起书名,先随便看看。”   说完拿出音乐耳罩戴上,拒绝再被打扰。   这晚,柏子仁一直在看书,等眼睛累了,热了一杯牛奶,喝到一半想起一件事,白天课间偶然听见两个女同学聊天,说起晚间的一档广播节目,男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这两天聊的话题是爱情,只是内容太浅,感觉是对大一新生的课外指导。   柏子仁看看时间,刚好差不多,就翻出抽屉里的一个随身听,调了一阵后顺利找到那档节目。   短暂的音乐过后,男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了:“嗯,老生常谈,说说一见钟情好了,世间爱情千百种,我们的爱情各不同,但一见钟情大致是相通的,是一种中了奖的感觉。”   “或者是,心跳漏了一拍,时间定格,一秒钟变得无比漫长。”   “又或者是,千千万万张脸,偏偏这一张,看了一眼后就忘不掉。”   “又或者是,骨头里冒泡泡的幸福感。”   “对了,话说回来,我觉得一见钟情四个字不太合适,第一眼就钟情,那钟情两字未免太廉价了,一见生情比较好。”   “当然,也有人说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后者未必就靠谱,前者未必就不能长久。”   “你问我?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选择一见钟情啊,因为我太太就是我一见钟情后,费尽心思娶回家的,咳咳,谁让我不是帅哥呢,很少有人会对我一眼就相中,现在拿自己的感情说事,不是想证明自己运气好,而是想说,既然第一眼喜欢,那就是一个摆在眼前的,实实在在的缘分,别仅仅把它定义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而等在原地不去行动,你应该知道,没什么是偶然的。”   “不过,也要提醒一下从没有和异性接触过的男生女生们,别把一见钟情和纯属紧张搞混淆,后者只是头晕,脸热,手掌冒汗,前者多少有点确定了对方的感觉。”   “以上是我的一些浅见,仅供参考。”   柏子仁一边听主持人流利的念叨,一边躺下床,伸手拿过枕边的书,一页一页翻过去,第一百三十四页,何漠私自延长了旅程,知道父母不会同意,打电话给何言求助,他好像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劝阻也不支持,只让她注意安全,隔天下午她去银行,发现了一笔新的汇款,她感动得马上发短信过去说谢谢,一会后他回复:“我们都不希望你走太远,但如果回来只让你越来越不快乐,那么在哪里的抉择权利在你,唯一要求你的是,别忘了和我们保持联系。”   高中时候读这本书,觉得一个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女生独自游历各地实在是无知无畏,如今重读后明白,真正无畏的人少之又少,小小年纪如何漠,能走那么远,支撑她的怎么可能仅仅是对远方的向往?最大的因素是她心中的安定感,不管让她身处何方,总能找到回去的一条路。   柏子仁把书盖在脸上,闭上眼睛,关上灯。   黑暗中,某个人的眉眼浮现在她无尽苍穹般的思绪中,在这个寒风四起的夜晚,像是一盏心火越烧越旺,照亮了盲点。   她在掌心写下他的姓,她在闭眼时浮现他的脸廓,她可以回忆和他有关的细节,分毫不差的。   单纯地多想他一些,获得一些小快乐,那算不算是一见钟情?   对没有感情经历的她来说,有点难辨别。   周五是最后一次读书交流会,柏子仁吃过饭就去了咖啡馆,抵达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咖啡馆一楼有两个工人在换灯饰,工具箱和梯子摆在门口,影响了客流量,愿意进来的人更少了。   吧台的服务生小纪已经认识柏子仁,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柏子仁点了单后上了楼。   二楼没有其他客人,她独自等了四十五分钟也没等到想见的人。   八点多的时候,小纪趁空上楼,亲自帮柏子仁换了热水,提醒说:“不知道程老师今晚会不会过来。”   柏子仁本来是垂着眼睛,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闻言抬头:“嗯?”   小纪把热水推过去,态度亲和:“你是在等他,对吗?上次他手中的那条巧克力,也是你送的吧?”   柏子仁没料到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被观察入微,却依旧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喜欢吃巧克力,但不喜欢吃那么甜的,偏苦一点的,纯巧克力会比较好。”小纪摆出菜场大嫂的热情姿态,“好啦,再透露一点信息给你好了,他常年单身,平常除了爱好读书还喜欢钓鱼,参观博物馆,偏好喝红茶,口味清淡,自己会对着食谱研究做菜,厨艺好不好不知道,他很友善,对任何人都很温和,但保持距离,私下不希望大家称他老师,偏偏气质又摆脱不了那份职业,有点小无奈……其实我知道的很有限,就这些全部告诉你了,啊,你怎么还在做笔记,别那么……可爱好不。”   柏子仁的笔尖刹车,停在便签本上,略有尴尬。   “哈哈,不开你玩笑了。”小纪在原地跳了跳,“我得下楼去了,差点忘记上次开溜,吧台上的一个金属笔筒被人偷走了,惨被罚钱。”   柏子仁扯下便签本上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张,折好后放进钱包里。   她趴回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呆呆地看着复古台灯一侧的拉绳,心想他还会不会来。   也许是昨晚帮导师整理文献到凌晨,她基本没怎么睡,现在真的困了,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挨不住,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很香,做了一个幸福味十足的梦,梦里的她还在上幼儿园,夏天拿着钱去买冰激凌,卖冰激凌的阿姨笑着让她稍等,她快乐地点头,迫不及待地等着。   可惜没等到冰激凌的滋味,梦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脚边热热的,像是贴近了一团篝火。   她睁开眼睛,看见脚边有个小小的电暖器,抬起头,入眼的是他侧坐在对面的沙发,手里拿着一本书,桌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壶热茶。   慢慢的,他放下书,露出微笑:“醒了?”   他的声音太好听,让她除了点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别的。   “不好意思,二楼的空调在维修,没法启动,这里很冷。”   “没关系。”她说,“我一点也不冷。”   “今天是最后一周,你想聊点什么?”他亲自持壶给她的玻璃杯加了热茶。   “我想……”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想看电影吗?”他注视她,提了个建议。   “看电影吗?这里?”她好奇。   “嗯,这里有台老式电影放映机,可以放黑白电影,但都是年代很老的片子,你有兴趣吗?”   她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他走去关上了二楼客厅的门,拿出放映机,对着左面墙的投影屏幕,动作熟练,弯下腰调动放映机的时候解释道:“这是一九六五生产的八毫米放映机,无声的,只能看默片。”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离屏幕三米远的地方。   “你看过城市之光吗?”   “没有。”   随着哒哒哒的映带播放声,看着滚动的影片胶带,屏幕上浮现出画面。   在这间只有二人的天地里,他在播放电影给她看。   黑白光影里,穿梭回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滑稽笨拙的小人物夏尔洛,遇上让他一见钟情的失明卖花女,他用唯一的钱买了她的一朵小花,戴在身上,爱情让他充满了力量,他凑钱给她做了复明手术,他却被关进了监狱,两年后他们在花店门口重逢,她已经可以看见了,他因为一无所有,不敢上前相认。   “是你?”最终,她一点点地认出了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嘴里叼着白色的小花,欣喜羞怯地点了点头,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几乎热泪盈眶。   多么俗气的老梗,却始终讨人喜欢。   “城市之光,是指他是她的光吗?”结束的时候,柏子仁问身旁的人。   他略微想了想,回答她:“你这样想也没错。”   “明明是喜剧,为什么我有一种很悲哀的感觉?”   “有人说过,喜剧是悲剧的最高表现形式,反之也一样。”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她认真地说,“是我看过最好看的。”   他看着她,没有表态。   这最后一个读书交流会,他为她个人播放了一部电影,安静地共度了一个半小时,对她而言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他收拾好放映机,重新开了灯,摆好了椅子,看了看窗外:“时间很晚了,从这里回宿舍需要多久?”   “不到十五分钟。”她拿起书包。   “我送你。”他干脆地说。   下楼的时候,他跟在她后面,突然她踩到一阶陈旧松动的木板,脚一歪,重心不稳,身后一只手及时扶了扶她,因为光线很暗,小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他扶的位置有些偏差,让她很快意识到他贴着的地方正是自己前胸的边缘。   很明显,他也意识到,及时收回了手,但没特别加一句不好意思,让她免去这刻意停留在话题上产生的尴尬。   他只是收回了手,淡淡地提醒她小心点。   走出咖啡馆,他送她往学校宿舍走。   一路上,他没有找任何话题,安然和她并排走的时候也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路灯下,她偶尔低头看看属于他们的影子,他的剪影笔直修长,缓缓地延伸在道路上,在接下来的一个转弯口,她走近了他一些,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小举动。   “我到了。”在宿舍楼的大门口,她说,“谢谢你。”   “应该是我说谢谢,谢谢你来读书会,让它持续到最后一周。”   “很可惜就这样结束了。”她说着拿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一条巧克力,“这个还是送你,即使我已经知道自己买错了,你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巧克力。”   他接过:“偶尔吃点甜的也不错。”   越是近告别越是有些拖沓,她站在他面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以后我还会有机会见到你吗?”   “什么?”她的声音被不远处飞过的跑车掩盖了,他不是很听得清。   “没什么。”她看着他那双似乎浸透了月的光华的眼眸,向他告别,“再见。”   “再见。”   等她进了大门,他转过身,沿着道路回去,随手将巧克力放进外套口袋的同时,不经意地摸出了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字。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记下,如果介意,就丢掉好了。”   他停了停脚步,在微弱的路灯下,只用一眼就读完了,连带巧克力一起放入口袋。   柏子仁洗漱完,回到桌前,一直等待的手机上已经跳出一条新信息。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保存,如果介意,就删除好了。”    ☆、第七章   研一的学习任务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少,除了上课,查找文献,狂补和专业相关的英语,跟着课题组的学姐学长做实验,还要帮导师做一些杂活,自开学来,柏子仁已经适应这样的节奏,但近来不同了,无论忙与闲,生活中都多了一块不能用时间填补的空白。   在背英语单词途中偶然的停滞,沿操场慢跑时思绪飘得很远,逐渐偏离跑道,在实验室里,将一滴黑色素滴于洁净的玻片上,恍恍惚惚间,短暂地忘记下一步是什么。   她有些清楚自己为何变成这样,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虽然手机里存有他的号码,但她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理由打扰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他不属于她生活中日常。   也许只是一时间的怅然,她试图恢复理智,不想被这样失控的情绪左右。   知易行难,她始终是被他影响了,一个人跑去图书馆的次数越来越多,基本一有空就去占位置,利用时间阅读他推荐的那本马拉默德的小说。   “柏子仁?”   柏子仁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坐了一个男生。   “我没认错吧,滨木小学的学习委员。”他的语气笃定,“我是你隔壁三班的,当年向你请教过作业。”   柏子仁一脸茫然,很想说你认错人了,偏偏对方说对了她的名字和学校。   “看来你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他干脆报上自己的名字,“周必然,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她实话实说。   “小学校友,不记得也正常。”他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解释,“开学当天在大礼堂,点名时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猜想会不会是你,后来好几次看见你走在校园里,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柏子仁没接话,说真的,她不觉得和这位印象模糊的老校友有什么回忆可谈,她本就不擅长这些,此刻也没法装出热络的模样,说些场面话。   她的沉默让周必然无趣,依稀记得读小学那会她是不太爱说话,但还是愿意和他聊几句的,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他没有半分印象,对他的主动相识也没有一点热情。   看来没必要自讨没趣,他也是有几分骄傲的人,想到这他站起身,低头扫了她一眼,没再说多余的话,站起身走了。   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女生故作巧遇地上前:“周必然,你刚才在和美女搭讪?”   周必然看都不看她:“我和异性说话就是搭讪?你的脑洞未免太大了点。”   女生立刻道歉,一脸悻悻然。   柏子仁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才一点点地拼凑起周必然的轮廓。   读小学时的确是有那样一个男同学跑来向她请教功课,他是转校生,以前就读的地方比较小,很多内容都不一样,需要补的很多,他很心急,至于怎么会找到她的,她不记得了,有印象的是,他教过她跳马,让她通过了考试,作为交换,她也答应帮他辅导功课。   每当有人问为什么他不取名为周偶然,他都会冷冷地回答:“读过书吗?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偶然的,有的只是必然。”   他还有个妹妹,那会正在读一年级,很天真地跑来问她和周必然是什么关系。   零零碎碎的回忆,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柏子仁来说,她的大脑记忆储存库容量有限,会优先记得有价值的事情,直接过滤没有价值的事情,尤其是老同学的交情,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她也没有翻看校友录的习惯,一时想不起周必然很正常,不过当一个名字恰如其分地落入思绪中,确定曾经真实存在过,那么慢慢的,她总能一点点地找回与之相关的痕迹,毕竟她记忆力不错。   两天后的公共课上,朱鸣文悄悄问柏子仁:“你认识周必然?有人看见你们说话。”   柏子仁如实承认:“嗯,认识。”   “你们是朋友?”   “目前不熟。”这也是实话。   “他算是我们这届的争议人物了,保研进来的,之前在省级的期刊上发表过文章,当时的指导老师就是他现在的导师,估计是家里人早就给他铺好一条路了。”   柏子仁听到争议人物四个字,若有所思。   不需要她刻意去问,朱鸣自动说下去:“有些人命就是好,明明成绩一般,实力中庸,但可以获得很多资源,甚者一出生就有锦绣前程。”   “我认为,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没有一个结果是完全归于运气。”   朱鸣文闭嘴,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说到底我不过是在嫉妒这些出生好的人。”   话毕叹了一口气,又对柏子仁说:“我发现你有时候说话还挺有哲理的。”   “哲理?”柏子仁讶异,随即很自然地想到某位教哲学的老师。   自从上一次和他见面到现在,仿佛过了很久。   时间果真如流水,在学校的时候更能感受到这点。   气温骤减,柏子仁周六回家拿衣服,恰好碰上沐子北小朋友要去医院配药,他不愿坐爸爸的车,非要和姐姐一起去,还对她撒娇。   刘欣语不允许:“别闹了,今天外面那么冷,让爸爸开车送你去。”   “不,爸爸身上超级臭,不能靠近程医生。”   沐叔叔憨厚地挠了挠头,坦白认错:“就刚才抽了一根烟,已经漱口了。”   沐子东则抱着足球坐在沙发上,嚷嚷:“爸爸别去,等会还要陪我踢球呢!”   刘欣语被两个宝贝闹得头疼,最终妥协,让柏子仁带沐子北去医院。   坐车赶去的路上,沐子北嫌热,准备动手摘掉围巾,被柏子仁阻止:“不能摘围巾,今天气温很低。”   沐子北挣扎无效,片刻不到又有要求:“我渴了,现在要喝水。”   柏子仁打开包,取出保温壶,喂他喝水。   “咦?”沐子北目光敏锐,“我要吃你包里的巧克力。”   柏子仁拆开巧克力,掰了一角给他。   沐子北嚼了嚼,很快皱起眉头不满:“瓜子仁,你的巧克力好苦。”   “因为它不是给小朋友准备的。”   “那是给谁吃的?谁会喜欢吃和中药一样苦的巧克力?”   柏子仁沉默,当然不选择告诉他。   沐子北伸出他黑乎乎的舌头,作势要吐。   等到了程医生面前,沐子北又变成标准的乖乖牌,有问必答,言听必从。   “现在要入冬了,是哮喘的高发期,你要注意保暖,早睡早起,适当运动,饮食上也要注意,别吃辛辣的东西,随身携带喷雾剂,懂吗?”程医生细致地叮嘱,声音很温柔。   沐子北一个劲地点头,小手托着圆脑袋,看程医生在药方上龙飞凤舞,试图看出什么但怎么也不能,好奇地问:“程医生,这个是什么药?”   “款冬花,止咳的。”   “有柏子仁吗?”   程医生笑了:“你也知道柏子仁?”   “再熟悉不过了,我姐姐就叫柏子仁啊。”   “真的?你姓柏?”程医生笑着看向柏子仁。   “嗯。”柏子仁承认。   “这么说来,你是沐子北的表姐?”   “不是。”沐子北摆手,详细地解释,“我和她是一个妈妈生的,但爸爸不同。”   程医生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说了句原来如此。   因为周六病人少,没有其他小病患排在沐子北后面,程医生和沐子北聊了一会天,沐子北自然不放过这个表现机会,逐一陈述自己在学校的优异表现,自己数学考了满分,劳动课上做的望远镜是班上最好的,手绘的黑板报得了年级一等奖,还提到自己的业余生活。   “去年爸爸带我和哥哥去了一个小镇,认识了那里的小伙伴,他们很穷,买不起文具,回来后我就一直寄铅笔本子和课外书给他们,最近还送去了冬天的衣服。”   “你真的很有爱心。”程医生赞许,“我为你加油,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当然了,爸爸说过,献爱心活动贵在坚持,既然开始做了,一定要做好。”   “真棒,我敬佩你。”程医生拍拍他肩膀,当他是小男子汉。   “哪里哪里。”沐子北十分谦虚的姿态,“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柏子仁坐在一边,忽然想到一个事情,如果程医生看见沐子北拿石头丢她家人的画面,不知会作何想。   在大厅等待拿药的途中,柏子仁低头看书,沐子北则晃着腿,有些不耐地环顾四周。   过了一会,沐子北跳了起来:“啊,是我大哥。”   柏子仁抬头的时候,发现沐子北已经跑到很远,赶紧去追他。   离收费台越来越近,柏子仁看清了沐子北追上的是谁,直到仅剩几米的距离,他清雅隽然的侧脸轮廓在柔光下逐渐清晰,像是用镜头一点点拉近,连他低垂的睫毛都分毫可见。   程静泊低下头,看着表演戏剧化的沐子北说:“你很冷吗?一直抱着我的腿。”   沐子北不松手,仰着圆脑袋反复说:“我请你吃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   柏子仁过来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墨色的瞳孔还余留一点无奈的情绪,在见到她的一刻,眼里没有诧异,倒像是镇静下来,仿佛一切在预料中。   “如果是上次的事情,吃饭不必了,你姐姐已经替你道歉了。”他看着她说道。   沐子北狐疑地看向柏子仁,双手没有松开:“真的假的?你已经请他吃过饭了?”   柏子仁的思绪在短短几秒中内飞速变化,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不是真情实意。”沐子北整个人赖在程静泊的长腿上,好像很难得地找到一块适合自己的宝地一般,卖乖道,“爸爸告诉我,感情都是在饭局上培养的。”   “先让我付费。”程静泊示意快轮到他了。   沐子北不情愿地松开手,依旧警惕地守在一边,等程静泊付了费,第一时间扑上去,稳稳地附着在他腿上,表情万分舒坦。   在一个公共场合,一个圆乎乎的孩子缠着一个高个的单身男人,这画面实在是诡异了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沐子北忽然抬脸哀求:“我想尿尿了,你再不答应,我要在这里尿出来了,真的,我不骗你。”   柏子仁赶紧上前扒开他,谁知怎么也扒不开,只好对程静泊说:“他很执着的,如果你今天不答应他,以后一定要小心避开他,否则等下次他看见你就会飞扑过来。”   程静泊安静地斟酌,似乎是已经联想到某个不怎么雅观的画面,最终妥协地拍了拍沐子北的肩膀:“好了,你准备请我吃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个煮沸的大锅,进门就可以闻到香味,你想吃什么就取什么,一串串的什么都有,无限供应,还可以洒各种香料,比满汉全席都丰盛华丽,保证你流连忘返,做梦想到都会流口水,相信我,这是世间最梦幻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程静泊故作深思:“我猜你所谓的世间至尊不会是麻辣烫吧?”   “宾果!”   “麻辣烫不行。”柏子仁表示,“你忘了医生的叮嘱吗?你不能这种辛辣的东西。”   沐子北一脸失望:“我差点忘记了,程医生说不能辣的,那怎么办?”   程静泊淡定地微笑:“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一家店。”    ☆、第八章   程静泊带他们去的是离医院一站路外的餐馆,鉴于柏子仁和沐子北对此地不熟,他做主点餐,给柏子仁点一份牛肉汤煲,给沐子北点一份儿童套餐,他自己点了普通的汤面。   沐子北用筷子挑了挑自己盘子里的丸子,再看看对面贵客的汤面,叹气道:“程大哥,你没必要为我省钱的,想吃什么就再点。”   程静泊一张脸在热气腾腾的汤面后坦然自若:“一碗面就足够了。”   “明明是准备请你吃大餐的,结果只是这样,说出去让我好没面子。”   “请客吃饭重要的是客人想吃什么,不是吗?”   沐子北改口:“也是,程大哥说的有道理。”   显然,柏子仁明白程静泊为什么会挑在这里吃饭,这里人不多,干净卫生,价钱实惠,作为客人,他的选择很贴心。   “程大哥,那天的事情很抱歉,请你原谅我。”沐子北解决了一颗丸子后再次情真意切地表达歉意。   “好,我原谅你。”他笑了一下。   “那你能不能保密,不把这件事告诉程医生?”   “你都请我吃饭了,吃人嘴软,我不得不替你保密。”   “程大哥,你人真大方,我交定你这个朋友来。”沐子北一锤定音,“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直接……直接告诉我姐好了,等我下个月买了手机,再告诉你号码。”   “可以。”程静泊看看柏子仁,“等会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   柏子仁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沐子北面前隐瞒了部分事实,默契地配合。   沐子北一边吃一边刺探敌情:“程大哥,现在有人在追程医生吗?”   “据我所知,大概有一两个。”   沐子北掩不住脸上的焦心,忙着追问:“她答应了吗?”   “暂时还没有。”   沐子北放心一半,又自言自语:“好女怕缠郎,就怕他们都是厚脸皮。”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沐子北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像程医生这样的好姑娘,应该严格地挑选人生伴侣。”   “放心,家里人都没有催婚,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可以再挑个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沐子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是忸怩地试问,“就不能再多等几年吗?”   “再多等几年?那听起来有些可怜,我想她总该在三十五岁前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   沐子北还想说话,旁边的柏子仁听不下去了,直接点醒他:“你现在想的应该是好好把饭吃饭。”   程静泊对沐子北微笑:“嗯,你姐姐说的没错,好好吃饭才能长个子。”   沐子北语塞,瞬间被拉回现实中,有些懊恼地低头挖饭,因为吃得急,差点被一颗丸子卡住,仓促地连咳起来,咳势惊人,在柏子仁作出反应之前,程静泊已经先一步,一手按于沐子北的肩膀上,连续有力地拍了几下,让他顺利吐出了一口,然后再递给他温水。   沐子北大松一口气,眼泪汪汪:“差点就死在一顿饭上。”   柏子仁十分担忧:“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沐子北转向程静泊,由衷地感谢,“谢谢程大哥救了我。”   “歇一会再吃。”程静泊说,“现在多喝点水。”   虚惊一场,却让沐子北觉得有些丢了面子,以至于在后面的几分钟里都没好意思说话,看上去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我小时候吞过硬币,后来送去医院让医生取出来。”程静泊平常地说起自己的往事。   柏子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是吗?”   “嗯,有一回过年,家里的阿姨在每碗水饺里都包了一颗有硬币的,我等的时间长了,吃得比较急,福气又太好,胡乱地吞下一个,不巧就被卡住了,只能送去医院。”   沐子北问了一个他在意的重点:“等取出了那枚硬币,你怎么处理它?”   “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屉里,方便提醒自己,做事不要太急。”   沐子北忽略后半句,开心地接话:“一样的,我最近拔的一颗牙,现在就放在罐子里,我还丢了一块糖果进去,希望它们能永远甜甜蜜蜜。”   柏子仁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完全不一样吧,你分明是收藏怪。   “很不错的创意。”程静泊称赞。   沐子北恢复了自信,忘记刚才一时间的窘态,又熟练地聊开了,问程静泊喜欢吃什么,程静泊报了几道菜名,他一道也没有尝过,流着口水在心中遗憾。   “程大哥,究竟在哪里可以吃到你说的金玉小宰羊呢?”   “很简单,家里就可以做,金玉就是大白菜,小宰羊是豆腐的别名。”程静泊耐心地教导他,“通俗地说就是白菜豆腐,味道很好。”   “哦。”小朋友不甘心,又问,“那芙蓉鹅菜汤是什么?”   “嗯,就是茼蒿蛋花汤,家里也能做。”   “……”   小朋友终于偃旗息鼓。   对柏子仁来说,这一顿饭吃得开心,即使她没怎么参与话题,但在一旁听沐子北和程静泊聊天就足够了。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她喜欢听程静泊说话,他永远很耐心地回答沐子北各种不靠谱的问题,没有因为对方是孩子而随便敷衍,也没有摆出老师的说教姿态,他声音太好听,语气和缓,听他讲话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姐姐,你快记下程大哥的电话。”结束的时候,沐子北不忘提醒这件要事。   柏子仁只好装样子拿出手机,在程静泊的示意下,佯作输入号码。   沐子北趁机翻了翻柏子仁的包,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零食,很可惜没有。   柏子仁回过头,发现自己包里的大小件都被翻出来,沐子北还孜孜不倦地埋首寻找。   “我这里没有糖。”柏子仁小声说,“只有很苦的巧克力。”   沐子北闻言作罢,柏子仁赶紧把东西一一放回包里。   “等等,这个是什么?”沐子北突然找到宝贝似的,拿起一小笔记本,翻开一页后读出来,“论一见钟情和肾上腺素,多巴胺……”   柏子仁忙按住他的嘴巴,夺回自己的笔记本,装作没事人:“这个是我的课题,你看不懂的。”   沐子北转了转眼睛,似懂非懂:“原来你在研究这个,看起来很有趣。”   “嗯,如果你有兴趣,以后也可以学。”柏子仁故作镇定地看看程静泊。   幸好,程静泊在低头翻看手机,错过了沐子北的高调朗读。   偏偏沐子北绝非善茬,等程静泊放下手机,他问得很直接:“程大哥,你觉得一见钟情是什么?”   一秒钟在柏子仁的脑子里无限拉长,过了很久,她听到答复。   “大概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吧。”他淡淡的,略带神秘地笑了。   柏子仁当下在心里默念他的话。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沐子北对这个话题意犹未尽。   程静泊干净修长的双手交错,态度安然:“这已经属于很难得的机缘了。”   回去的路上,沐子北歪着脑袋,依旧天马行空:“刚才都忘记问程大哥是做什么的,他知道那么多菜名不会是伙夫吧?”   “他是老师。”   “啊?不会吧!”沐子北立刻苦了苦脸,“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才自己说的,你可能没注意听。”柏子仁摸了摸鼻子,随口诌道。   沐子北几乎无法承受这个事实,要知道虽然他在学校表现得很好,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但私下对老师没有任何好感,常讽刺他们虚伪,如今得知相识不久,颇为崇拜的程大哥不是想象中威风飒飒的后厨伙夫,反而是教书育人的,当真有些幻灭。   “可惜了他一副好皮相。”沐子北老成地感叹。   “我很喜欢他的职业。”柏子仁说,“很适合他。”   “怎么?”沐子北咚地绕到柏子仁面前,停住,“你也很喜欢他?”   柏子仁不由地一怔,感觉有种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拿到光天化日下展览的尴尬。   “我也很喜欢他。”沐子北兴高采烈,“如果我是女生,可能会对他一见钟情。”   柏子仁才意识到孩子嘴里的喜欢和大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喜欢大部分是崇拜。   “为什么说如果是女生,你会对他一见钟情?”   “因为我对程医生是一眼就喜欢的,他和程医生是姐弟,也就是男版的程医生,假如我是女的,一见钟情的对象就会是他了。”   柏子仁无语,沐子北的这套逻辑听起来怪怪的,但细细想来又有点道理,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任由他满眼得意。   不知是不是玩过头的关系,当晚沐子北就低烧了,刘欣语彻夜陪在他床边,亲手拿热毛巾帮他擦身,向来爱妻的沐叔叔也没睡好,在走廊上来来回回,低声咳嗽,一个晚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声不断,柏子仁被吵醒,穿了外套出房间,想看看沐子北,却被刘欣语阻止了:“别进去了,他刚刚睡着,小心吵醒他。”   柏子仁点了点头,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   “小仁,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沐叔叔温和地问她。   “我不饿。”柏子仁摇了摇头就回房去了。   刘欣语清晨才回房,和老公一起躺下后,关上灯,黑暗中起了一声有些沉重的叹息。   “欣语,我觉得你应该尽量多陪伴自己的女儿。”   刘欣语已经疲倦地闭上眼睛,模糊地应了一声。   隔天的早餐,柏子仁和沐子东面对面地吃,沐子东胃口很大,吞了一个三明治,两个荷包蛋,还喝了一整杯牛奶,打了一个饱嗝后重重放下玻璃杯:“沐子北就是一个病秧子,体育课上跑步测试都是最后一名,连女孩子都不如。”   柏子仁纠正他:“每个人擅长的不同,你不能这样说自己弟弟。”   沐子东哼了一声,跳下凳子,冲去沙发上找自己的宝剑。   家里的气氛有些焦虑,直到下午,沐子北退了烧,刘欣语才稍微安心了点,正准备回卧室休息一会,就被大儿子缠住,沐子东跺着脚请求:“妈妈,我要再买一把宝剑,敌人太多了,一把根本不够对付他们,现在就要去买。”   刘欣语只好继续集中精神哄儿子。   在房间的柏子仁听到吵闹声,放下书,趴在桌上眯着眼睛,而后听到短信提示声。   慢慢拿过来一看,她忽地眨了眨眼睛。   “昨天你有东西遗忘在了餐馆,刚好我今天在失物招领处看见,做主替你做取了回来,现放在咖啡馆的吧台,你有时间的话过来问小纪拿就行。”   柏子仁转身去翻包,发现的确少了一样东西,是一个菩提的钥匙挂件,上面刻着“柏”字,应该是昨天不小心被沐子北从包里翻出去,丢在了角落。   左右没事,她动身去了灯塔里咖啡馆,一进门就看见程静泊,他正在和装修灯饰的工人说话。   “你这么快就来了?”见柏子仁推门进来,程静泊有些意外。   “嗯。”柏子仁走到她面前,“谢谢你帮你取回东西。”   说着,她不禁把目光移向吧台。   “等等,你的东西在我这里。”他竟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取出她的钥匙挂件,口吻再自然不过,“刚才我拿着欣赏了一会。”   柏子仁接过,菩提的纹理上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有些暖意。   “你看起来很冷。”他看着她发红的鼻尖,“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小纪刚煮了壶热咖啡,让她给你一杯。”   她抬眸,一时间不敢相信他的邀请。      “我现在有事出去一趟,你喝完咖啡再走。”他说完准备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拉下脖子上的围巾,想了想对他说,“我可以等你。”   他清黑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定格,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完整映入他的眼睛,人生第一次,他没有像以往一般随便找一个理由拒绝女生,短暂的思考后说:“大约半个小时。”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叮嘱她:“你坐最里面的位置,那里的暖气比较足。”   说完推门出去,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外。    ☆、第九章   半个小时后程静泊回到咖啡馆。   “我读了你推荐的书。”等他坐下,柏子仁找了一个开场白。   “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柏子仁有些吞吐,但没有伪装,“不太读得下去,有些比喻也看不懂。”   “很正常,刚开始读一类平时没有接触过的书或多或少会有障碍。”   “如果一直读不下去呢?”   “那就不要读了。”他说,“实在不感兴趣的东西,不用去勉强。”   柏子仁迟疑了一下,直问:“我是不是很肤浅?”   “不会,一个人读什么书不能代表他的深浅,很多时候是看他愿意做什么。”   “真的?”   “对,几年前我去过一趟山区,有一个老太太数十年如一日地在田里耕作,孤居,没有家人,但当地的孩子们都爱跑去她家玩,因为她会剪纸,剪出来的老虎栩栩如生,她手把手地教孩子们怎么剪,还给他们做点心,让他们在她家度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程静泊慢慢地和她聊天,眼眸随着窗外光线的变化,一会明亮一会微微暗下去,“我觉得她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虽然不识字。”   “确实,能让别人感到快乐的人很棒。”她想到自己,不免有些自嘲,“我就做不到。”   程静泊持起咖啡壶给柏子仁续上。   她的视线沿着他笔挺干净的袖管往下,从他的手腕,手背至指端,他的手生得好看,连持着一个咖啡壶这么简单的举动都舍不得让人移开眼睛。   “不用轻易否定自己。”他说话的同时把杯子推近她。   她伸手捂住热乎乎的杯壁,回味他说的话。   “如果你真的想看书,可以选一些自己喜欢的,别人推荐的不一定就是好的。”他放下咖啡壶,拉回了话题。   “但是你推荐的一定是好的。”她只是想读一读他喜欢的书。   “因为我是老师?”   “你看上去就是适合读书的样子。”   “我看起来和书呆子差不多吗?”   “不是。”柏子仁发现自己有些难描绘,他给她的感觉太特别了,特别到不属于她的词汇范围内,不过她还是尽可能地挤出了几个词,“你很谦虚,有见解,并懂得尊重,理解别人,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   “谢谢称赞,不过这样的人不是很多吗?”   “也许很多,但我遇到的不多,真正和你一样的就更少。”她着重地强调了一句,“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仅仅是你,完全的与众不同。”   程静泊试着消化她说的:“听起来我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奇葩。”   “不……”柏子仁没料到他有误会,赶紧澄清。   “开玩笑的,别紧张。”他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   柏子仁闭嘴,不再多语。   “我一向喜欢听人的夸奖。”他坦然道,“在方面上我一点也不谦虚,尤其是从品学兼优的人口中得到的夸奖。”   品学兼优四个字是昨天吃饭时,沐子北特地向程静泊形容他姐姐的,因为反复说了好几遍,让他记忆犹新。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再否定自己,又想到沐子北,说道:“对了,我弟弟昨天晚上低烧了。”   “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退烧了,现在乖乖在床上休息。”   “沐子北,他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孩子。”   “嗯?”   “聪明早熟,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调皮。”他和她面对面,目光没有尴尬地相触,“乍看你们不太像,但看久了就不一样,眼睛到鼻子这部分很神似。”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和我年纪差很多,所以很可惜没能一起度过童年。”   “原来是这样。”   “你呢?除了程医生之外,你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刚谈及此,小纪就端着新出炉的热松饼过来,摆在桌子中心,笑嘻嘻地说:“趁热尝尝我的手艺,我特地放了两倍的鲜奶,保证味道纯正。”   “谢谢。”柏子仁道谢。   “你是他的贵宾嘛,当然要好好招待。”小纪朝程静泊努努嘴,“他真的很少有时间坐在这里陪人聊天,就连我们让他讲一个哲学小故事,他都不怎么爱说。”   小纪动用了一个“陪”字让柏子仁受宠若惊,在她的印象里,分明是她一次次主动找他聊天,而他处于礼貌,或者纯粹当她是一个阅读爱好者,才会有这份耐心和她说话。   程静泊回答小纪:“因为你们不是真的感兴趣,我很怕刚说个开头,听众就睡着了。”   “借口罢了,不愿意搭理我们才是真的。”小纪抱着圆盘子,低头冲柏子仁调皮一笑,然后转身回去,又剩他们两人独处。   “你不吃吗?”柏子仁尝了一口松饼,觉得味道很好。   “开业的几天里尝了上百种味道,以后免费送我吃,我都要考虑一下。”   柏子仁很明白这种心情,不再客气,独自慢慢吃完一片,想到了什么就问:“你愿意讲一个哲学小故事给我听吗?”   “你想听什么?”出乎她意料,他答应得很直接。   “我记得高中时候哲学老师讲过一个关于笛卡尔的爱情故事,他临终前留下某函数式,解开后是一个心形线,送给他的公主爱人,那是真实的历史吗?”   “事实并不是那么浪漫,他并非和所谓的公主有一段爱恋,也没有在临终前留下传奇的函数式,事实上是,笛卡尔作为当时瑞典女王的老师,被要求每天凌晨五点去授课,当时是冬天,气温很低,他一向体弱,不能适应北欧的严寒,加之自己的哲学思想不被女王重视,难免郁郁寡欢,最终病逝了。”   “所以,心形线的传奇是假的?”   “还未有严谨的证据表明心形线是笛卡尔的发明。”   柏子仁点头:“其实我当时已经怀疑这个故事是假的。”   “为什么?”   “我觉得他留下的那个函数式很难,以公主的水平不太可能解开,再说,人都要死了,理智上不会将遗言搞得那么复杂,很有可能只是世人喜欢的传奇。”   听了她说的话,程静泊目有笑意,想了想说:“你的怀疑没错。”   “不过我很喜欢那个心形线。”柏子仁顺手拿起一边的小本子和笔,“记得是这样。”   她工整地画了一个坐标,试着将轨迹上的点连在一起,形成两个半弧,交接于一点,变成一个心。   程静泊垂眸看她动笔,长长的眼睫毛遮掩了他眼眸里浮动的璀璨光芒。   等她画完,他接过后看:“很少有女生会画这个。”   “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所以记住了。”   “如果想看漂亮的,还有一个函数图是蝴蝶曲线。”他借了她的笔,画了一个坐标,匀称地连起来。   几分钟后,他递给她看,坐标上停着一只展翅蝴蝶,理智又优美。   她凝视许久,然后合上,当作是他送的一份礼物,再抬头对上他的眼眸,越发觉得那对平静,专注又充满智慧的墨色瞳仁,真正好看极了,竟然有点想私藏起来。   等一壶热咖啡见底,柏子仁差不多该走了,程静泊问她怎么回去,她说坐公车。   “我和你一起去车站。”他站起身,视线停留在桌角的菩提挂件上,“别再忘了。”   初冬的气温已经很低,街上的人都穿得厚实,并肩走的时候,大衣和外套相碰间有细微的摩擦声。   柏子仁双手兜在外套口袋里,走路时候微微低头,偶尔瞟他一眼,出门后他就没再说过话,她默认他需要安静,或者在思考什么,自然不会聒噪。   其实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曾经认定只是萍水相逢,很快会互相遗忘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的左肩膀旁,短短一个目光的距离。   趁此机会,她的目光从他笔直的双腿,下垂的手臂,微微弯曲的干净手指移上去,至他的宽肩,再准备往上时……他已经低头捕捉到她游来游去的观察,问道:“你在看什么?”   柏子仁否认:“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有些疑惑,但没有去追究她刚才对什么发生了兴趣。   他们步行到了车站,一路上起了风,拂过面很容易感受到寒气,奇怪的是她不觉得冷,捂在口袋里的手反而有些烫,也不知道这股暖意是从何而来。   他在车站边的报亭买了一份晚报,一边默读一边陪她等公车。   有几分钟时间里,他的沉默让她觉得不适,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炒热气氛这样的事情向来不是她擅长的,能做的只是等他开口说下一句话。   公车来的时候,她依旧没等到他开口,直到车子停在面前,她要告别了。   就在她跨上车的刹那,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意外,脖子上系的长围巾被一阵大风从肩膀上吹落下去,她转头的时候,看见他走上来。   他弯腰把围巾捡起来,在司机师傅催促的时候,伸手将它挂上她的脖子,干净利落地绕了一圈,连带着打了个结。   然后,她仿佛有了幻觉一样,看见他的瞳孔闪现出一点对待孩子般纵容的笑意。   “这样,打上结就不会再掉了。”这回,他连声音都放低了一些。   电光火石间,她联想起他回答沐子北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特有的语调。   譬如沐子北会刨根究底:“程大哥,到底吃什么才能和你长得差不多?”   “青菜和萝卜,你坚持吃一段时间会有明显的效果。”   “什么效果?”      “五官会变得更立体,尤其是下巴的线条会逐渐鲜明。”   “啊?程大哥,你是在拐着弯说我脸圆吗?”   “嗯?我分明说的很直接。”他的声音沾上了笑意,眼睛也是。   而刚才他的眼睛又一次浮现那种清浅而包容的笑意,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对象是她。   他的再见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很快清醒过来,对他点了点头。   柏子仁上了车,已经没有座位,她站在车厢中央,拉着手环,看向窗外,他正往回走的身影。   在拥挤的车厢,她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轻声抱怨,明明很嘈杂,却感觉自己像是待在一个远离这一切的小角落,体味一种独属自己的快乐,这一刻,紧捂在口袋的右手,掌心贴着那颗他帮她取回来的菩提子,好像是握住了一颗小太阳。    ☆、第十章   入了冬的早晨寒风凛凛,自习室的座位变得抢手,朱鸣文早起困难,拜托柏子仁帮忙占座位,开始的几天没有问题,后面就有人明确地在自习室贴了一张纸,写明为求公平,禁止占座,朱鸣文暗地抱怨了几句,却也拿出了一股毅力,每天六点多一点,睡眼惺忪地走进自习室,往柏子仁的旁边坐下。   “你的睫毛掉了。”某天,柏子仁提醒朱鸣文。   朱鸣文赶紧拿出小镜子,对着重新贴好,然后看着柏子仁笑了一下:“没见过你化妆。”   柏子仁摇头:“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朱鸣文索性托腮打量起她的脸,啧啧称赞:“你皮肤真好,不抹任何东西就这样净白,只是两颊有点干,应该换滋润型的保湿霜。”   柏子仁疑惑:“是吗?”   “算了,女为悦己者容,等你有了喜欢的对象就会注意这些问题。”朱鸣文知道她不感兴趣,也不多费口舌。   “那你有推荐的吗?”   “保湿霜的牌子?”   “对。”柏子仁从便签本上扯下一张,“请你帮忙写一下。”   朱鸣文一口气写了好几个,包括系列和价格,柏子仁收过后说了声谢谢。   “对了,你是不是哪里得罪方正了?他最近越来越过分,总在说你的不好。”   “没有,我和他不熟悉。”   “方正那种男生,乍看挺友好的,喜欢和女同学套近乎,帮各种小忙,但骨子里自卑,心眼小,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耿耿于怀,对了,他考研纯粹是为了逃避现实,之前在某家公司和客户闹了不愉快,发诅咒的短信过去,后来客户投诉他,他没办法再做下去。”   朱鸣文继续说:“他这样的性格,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柏子仁一直听,但没开口。   “说实话,他是不是已经向你示好过,但被拒绝了,所以对你怀恨在心?”   柏子仁没有回答,她已经把方正和那张纸条的事都在记忆库里删除了,此后都不愿回想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   只是,她不愿意去回想,偏偏当事人记得很清楚。   接连几天,方正的影子近距离出现在柏子仁的视野范围内,像是在学校便利店买东西,方正站在她旁边,阴测测地自言自语,像是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方正会突然闪现,飞速和她擦肩而过,又像是在公共课上,老师点名她发言,她刚起身,方正桌角的保温壶会很不巧地落在地板上,发出重响。   方正像是在不停地用小动作引起柏子仁的注意,让她没法完全忽略他。   直到有一次,柏子仁在食堂和方正迎面碰上,方正低头飞快绕过她,却在凑近她肩膀的瞬间,说了一句很有情绪的话:“你有什么好装的?”   等柏子仁打完饭,下了一个决心,她端着餐盘径直来到方正那桌前,语调平静地直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方正和其他两个男同学坐一桌,他们点了啤酒和炒菜,正吃得开心,冷不丁听见柏子仁的声音,都诧异地停了筷子。   “这位女同学你有问题吧?请问食堂是你家开的吗?学校是你一个人住的吗?你怎么不说让我以后别出现在地球上啊?”方正早准备好反击的台词。   出于他意料的是,柏子仁没有发怒,只是沉默了片刻再说话:“如果是这样,我只希望以后我们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转身走的时候,方正依旧在冷笑。   “我是招她惹她了?都没怎么说过话,就跑过来警告,真是公主病……”   虽然方正抵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但柏子仁的警告还是有了作用,后面几天她发现他消停了,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以往的宁静。   晚上洗好澡,正准备看书的时候,柏子仁收到了沐子北的短信。   “这是你人见人爱,车见车载,万物见了都喜欢的弟弟的号码,赶紧记下。”   柏子仁保存了他的号码后又收到一条:“再把程大哥的号码传给我。”   “你要他的号码做什么?”柏子仁心里有点怕沐子北会打扰到他。   “上次说好了,以后要继续做朋友的,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有好感,当然要多多联系了。”   柏子仁觉得很奇怪:“你哪里看出他对你有好感了?”   “他会和我聊天,很少有大人愿意和我聊那么久。”   “我给你号码,但你尽量别在晚上打扰他,有事情白天说。”   “好啦,我知道,瓜子仁,快点。”   柏子仁把程静泊的号码传给沐子北,然后一直安静地看着联系人一栏中的名字,感慨自己还不如沐子北,他好歹有勇气发短信给程静泊,她呢?常常是拿出来看一下,然后放下。   始终不敢去打扰他,除了在咖啡馆的短暂时光,他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是谨慎谦虚,充满学识的,是会尊重礼让你,但也会和你保持距离的人。   她对他的欣赏很可能从第一眼就产生了,在他弯下腰动手处理沾上水渍的书籍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的角落生起。   她之前绝没有遇见过他,但那种熟悉的错觉很真实。   只要闭上眼睛去回想,他眉眼,鼻梁的轮廓,垂在身侧的手臂,迈开步伐的长腿,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清晰可见,她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自己的记忆力。   睡之前照例阅读了一会他推荐的书籍,正准备闭上眼睛又收到沐子北的短信。   “我和程大哥聊到现在。”   柏子仁无奈了,不是叮嘱过他别在大晚上去打扰人家吗?   “他答应送我礼物,还给我讲了一个笑话,但我笑不出来。”   “什么笑话?”   “一个有钱的骷髅走进一家酒吧,对服务员说我要一杯威士忌和一块抹布,我看不懂,但他不肯告诉我哪里好笑。”   柏子仁盯着这行字,试着破解笑点:“因为要一边喝一边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大哥的笑话太欺负人了,我的肚子好疼。”   “……”柏子仁更无语,好冷的笑话。   只不过在她回味了这个笑话十二遍后,嘴角也不知不觉地扯动了一下。   好像的确有点搞笑。   周三傍晚,柏子仁留在导师傅禾的办公室帮他做课件,结束时已经晚了,她肚子饿,走去学校后巷的一条街打包了一份饭,很不巧地遇到了方正和一个外校人员从邻边摊位出来。   大冷天,他们两个人穿得却很单薄,其中一个连外套都没穿,身着一件光溜溜的汗衫,还撩起了袖子。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发现他们一直在身后说说笑笑,还发出脚踢易拉罐的声音。   很奇怪,那种笑声很刻意,像是就在她耳边。   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柏子仁加快了脚步,但无济于事,他们很快追了上来,两个影子像是永远尾随,没法甩掉,到了路口,她下意识往灯火通明,喧闹的那个方向走。   “你站住。”   柏子仁羽绒衣的帽子被粗鲁地往后拉,她被迫停下,方正一个闪身就和她面对面。   方正显然喝了酒,两颊红红的,盯着柏子仁,没好气道:“那天在食堂你凭什么给我难堪?就因为我塞过你纸条,你觉得我到现在还喜欢你?少自作多情了,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最懂得装,喜欢摆高姿态,对看不上眼的男生连话都懒得说,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女神了?”   柏子仁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第一时间去找口袋的手机,却被旁边的男生按住手腕,他凑近她的脸,声音很轻:“别担心,没有人要伤害你,只是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小兄弟交一个朋友,要么向他道歉。”   柏子仁贴着手机屏幕的手微微冒出冷汗,心想该如何摆脱他们。   “快点选择,我们时间有限。”那个男生加重力道按住她的手腕。   “别碰我。”柏子仁厉声道。   “谁要碰你?别拿自己是一回事。”说话间,离柏子仁更近了一点。   就一两秒的时间,柏子仁抬起脚,朝他的小腿踢过去,对方矮了矮身体,但没松开手,凶道:“女人动手就一点也不可爱了,我说看你这细胳膊细腿还挺有力……”   “柏子仁。”   柏子仁太阳穴嗡嗡响,正是血液急速流淌的征兆,本来非常的紧张,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静止了片刻,整颗悬着的心很快挪回原位。   程静泊走过来,眼睛只看着她:“你有麻烦吗?”   本来抓着柏子仁手腕的男生看清来者,明显一愣:“程老师。”   程静泊这才正视他,声音不紧不慢,说的内容很重:“罗河,你再惹事真别想毕业了。”   叫罗河的男生立刻松开手,辩解:“我没惹事,只是和她说话,最多态度急了点。”   程静泊把柏子仁拉到身边,低头问她:“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我们没伤害她。”罗河急声,“你看她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柏子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罗河,再老实地对程静泊说:“除了威胁我,他们没做其他的。”   “他们威胁你什么?”   “威胁我做出选择,是要做朋友,还是道歉。”   程静泊扫了眼两人,目光落在方正的脸上:“你要和她做朋友?”   方正冷哼:“谁稀罕,我只是要她道歉。”   “我不需要对你道歉。”柏子仁一字字地说,“我什么都不欠你。”   “事情是这样的。”罗河开始解释,“这个女……女同学拒绝了我朋友的示好,到处说他的坏话,还当众给他难堪,太嚣张了,我们过来只是想讨个公道,仅此而已。”   程静泊闻言轻轻地笑了,只不过笑容稍纵即逝,墨色的瞳孔映着月光的凉意:“她不可能这么做,显然是你朋友在撒谎,罗河,以后不要乱用仗义两字,尤其是对女生,你这样的行为真的算不上是男人。”   罗河噤声。      程静泊转而对方正说:“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对她示好,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做朋友。”   “都说了谁稀罕。”方正低下头,“女人那么多,找谁不好,干嘛找她。”   “那还浪费什么时间,你还不快消失在她眼前。”程静泊下令。   罗河按了按方正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方正不肯走,罗河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两人才离开。   等他们走了,程静泊回头对柏子仁说:“女孩子要学会自保,以后拒绝男生最好讲究方式。”   柏子仁思考他的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很自然地说。   一路并行。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柏子仁问。   “今晚在咖啡馆,出来后在附近走了一圈,一眼就看见你。”   “这么明显?”   “你个子高,又背一个蓝色的书包,很好认。”   她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宿舍?”   “不,今天是在帮导师做课件,所以留到很晚,平时不会。”   “以后如果晚回去,可以找一个伴,这样安全。”   “我朋友很少,基本上没有。”   “社交障碍?”   “嗯,之前想过看心理医生,但没敢去,想来想去,打算找个渠道和陌生人聊聊天,看看能否改善。”   “我觉得你的症状不算严重,我倒遇过很严重的,和人说话不敢对视,出门要穿雨衣,把整个脑袋都遮起来。”   “我知道这些症状,所以不想发展成那样。”   程静泊减缓步伐,靠近了她一些:“我和你这个距离,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如果是你就不会。   “这样呢?反感吗?”他伸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不会。”只是有些紧张。   “你想过没有,你可能是有个心结没打开,习惯一个人消化情绪,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和人多说话,只是这么简单。”   柏子仁停下脚步,抬眸看他,开口:“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其实看心理医生没想象中的严重,做一个心理咨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对她说,“我恰好认识一个口碑不错的心理医生,如果需要,我帮你介绍。”   “我考虑一下。”   “当然,看你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先尝试参加一些业余活动,交几个朋友。”   “包括你?”   “我?”他浅笑,“我指的是可以和你一起逛街,看电影,聊电视剧的朋友,要是我,对你而言就太无趣了,最多推荐一些书给你。”   “不,我喜欢听你说话,你推荐的书也很好。”她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你给沐子北讲的笑话也很好玩。”   “他告诉你那个骷髅的玩笑了?”他说,“那是我同事和我说的,他每次说都要捧腹大笑,而我一次都没笑过,他不服,让我多说给别人听,看看效果。”   “我觉得很有趣,你还有其他笑话吗?”   “没有了,我从小到大爱玩的是字谜。”   “能说一个让我猜吗?”   他看着她思考了一会,而后说:“林边泉水流,猜一个字。”   “林边,泉水流?”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对你来说不难。”   “是吗?我猜不到。”   他闻言拉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画了一个字。   她恍然大悟,原来答案就在自己名字里。   林边泉水流,是柏。   “很简单的,其实字谜就是拆解,很容易找到规律。”   他送她到了宿舍门口,临别前说:“放轻松一点,别太有负担了,顺便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她走进大门,直到一幢楼前又停下,回头看门外的人,他还在,似乎在低头接电话,路灯下颀长的身影无止境地蔓延开去,她就那样看着他,直到他大衣的一角微微移动,像是某只鸟类的翅膀,从水面掠过,静止的画面随着影子的前进而流动起来,他慢慢往回走。   怪的是,他消失在远处的时候,原来为他停留的那盏路灯突然灭了,显得无比清冷。   “你的应该是泉水向西流。”她在睡前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泉水向西流,打一个字,是泊,她自己想出来的。   很快,收到他的回信:“聪明,就是这样。”   这一刻,她觉得平生所有闪耀的总和,也不如他的赞扬来的自豪。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www.imozhua.com下载最新版本 ☆、第十一章   柏子仁的导师傅禾花了一年的时间写了一本书,要求学生们帮忙翻译成英文,由于工程浩大,十多天来被指定的学生除了上课之外,均老老实实地待在小会议室里埋头赶工,人手两本词典,一本英汉词典,一本专查术语的宝典,内容颇为枯燥。   小会议室除了柏子仁,现有一位学长,两位学姐,一位同学,还有一个被傅禾从海洋科学系借来的学生周必然。   柏子仁和周必然同坐一排,相隔三个座位,起初彼此间没交流,后来周必然实在看不下去柏子仁的翻译速度,主动丢话过去:“你一分钟查一回字典,这样的速度准备翻到哪一年去?”   “没办法,很多都看不懂。”柏子仁对导师写的东西云里雾里,里面夹杂太多生僻的词汇,她之前都没有遇到过。   “不如我帮你翻一段。”周必然说。   “不用了,我会自己完成的。”   周必然的眼眸冷了冷,本是一片热心,没想到她完全不领情。   “周同学。”坐在周必然前面的黄晓凌悄然回头,额头上满是汗,弱弱地试问,“既然你有空闲,不如帮我看看这段。”   周必然皱眉,本想拒绝,但转念就改变了主意:“拿来吧。”   黄晓凌与之搏斗大半小时的词汇放在周必然眼里没什么难度,很快就完成了。   “太完美了,你都没翻字典。”黄晓凌满眼钦佩,“这是怎么做到的?”   “读大学的时候就帮人翻过,也比较早开始接触这块内容。”周必然一边说一边往柏子仁的方向看一眼,她竟然还停留在那一页。   “打个商量,要不您行行好,都帮我翻了,我请你吃饭。”黄晓凌撒娇。   “我还有其他事情。”周必然的脸色淡漠下去,似乎理都不愿再理她,低头翻书。   这一天结束,学长提出请客,其余人纷纷相应,只有柏子仁摇头说不去了。   周必然本来也不想去的,但学长盛情,没法拒绝,加上自己的确有些饿了,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柏子仁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她拉上门,走在前面的周必然回过头问她:“你还有力气走回宿舍吗?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柏子仁说:“不用了,我现在就回去。”   连连吃闭门羹的周必然心情不太好,一声不吭地提了提手上的包。   前方的黄晓凌催促:“周同学,周必然,快点啊!”   柏子仁独自走出办公楼,冬天的夜雾很快包裹周身,她看向走在前头,兴高采烈地讨论等会要吃什么的同学,忽然感觉自己也有点饿,调转方向,去学校便利店。   等她拿着关东煮走出校门,和某棵隐匿在夜色中的树擦肩而过,听见一个声音。   “你手里拿着什么?”   柏子仁停步,看见周必然斜靠在树干上,闲闲的无所事事,觉得奇怪:“你没有去?”   “太吵了,想了想算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太吵指的是什么。   周必然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柏子仁纸杯里的东西:“不介意分我一串吧?”   柏子仁递过去。   周必然接过后尝了一口,皱眉:“太难吃了。”   柏子仁也跟着吃了一串,觉得味道还行,表情没变。   “你和读小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中餐再难吃都能很快吃完,像完成任务一样。”周必然说,“你是不是觉得吃东西很浪费时间?如果有那种可以填饱肚子,保证营养的药水,我猜你一定会跑去买的。”   柏子仁没说话。   “除了读书,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兴趣。”他又刻薄了一句。   柏子仁还是没说话。   “你好歹回我一句。”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必然把剩下的半截豆腐干丢进垃圾桶,看着眼前的人:“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后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周必然。”   “……”   周必然有点想死,耐着心问下去:“就这样?”   “你教过我跳马。”   周必然当下有些宽慰:“嗯,我记得你的腿不短,但始终跳不过去,一次次被弹回来。”   “后来你告诉我要跳得高一点,注意手腕支撑的力度,重点是不要在乎面子。”   “你记得很清楚啊。”   除此之外,柏子仁想不到其他的了,于是又没话可说了。   “既然你都想起我了,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因为和你也没什么必须要说的。”   “……”   周必然在数次无语后,终于放弃了和她的沟通,望了望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反正顺路。”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周必然很自然地想起小学那会的柏子仁,她穿着很整洁,做事有效率,学习成绩优异,但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朋友,好像从来不觉得寂寞,某个午休时分,他走过教室,瞧见她一个人在玩桌上的拼图,纤细的指头灵巧地捏起一块,精准地放到某个角落,逐渐成为一个完整的图案。   她个子高,长手长脚,走路时却一点也不驼背。   他拿作业本向她请教,她没有拒绝,但只写在旁边的空白地方,很少口述,幸好她的字迹清晰,步骤分明,很好明白。   某一回,他烦躁地翻着语文课本,问她:“这几篇文章究竟哪一篇是考试重点?”   “你全背就行了。”   “全背?你说得轻巧。”   “你翻来翻去就花了十分钟了,用这些时间已经可以背好一篇了。”   他恼怒地看她,她却不知道他在恼怒什么,琢磨了一会,点了点其中一篇:“我觉得这篇很重要,你实在没时间就背这篇。”   “这篇字数太多,我打算做小抄。”   “做小抄很累,要写得很小后放在袖子里,很麻烦。”   “偶尔一次,不拼不是男人。”   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后来的期末考试,他的小抄被当场没收,在规矩森严的重点小学,这是骇人听闻的事件,他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叫去老师办公室批评,同学们本就对转校生有轻视,那回之后更是对他嗤之以鼻,更惨的是,他回家挨了父亲一顿打,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头上顶着两个包,自嘲倒霉。   她看着他说:“我早就预感你会被发现。”   他闻言很不满:“那你怎么不阻止我?也不至于我现在名誉扫地,墙倒众人推。”   “你不会听我的,你向来都听自己的。”   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的确有道理,他骨子里是崇拜自己的人。   那会的他逐渐对她产生兴趣,暗自打探她的消息,还偶尔跟踪她回家,但无奈每次过马路,穿过菜场,七弯八绕之后就不见她的人影了,因此他只知道她住在那块区域,具体哪幢楼就不清楚了。   直到有一个周末,他闲逛到那个菜场,碰巧看见她妈妈带她买菜,她妈妈年轻漂亮,气质很好,但买东西犹豫不决,带她逛了一圈,只买了一些蔬菜,走到一个熟食摊前,他看见她睁大眼睛望着玻璃后,悠悠转圈的烤鸡腿,似乎是很想吃,她妈妈问了问价格,然后把她拉走了。   他当时已经猜到她是单亲家庭,家境拮据,她属于那种没什么零花钱的女生,但她好像没有因此难过,不知为何,他竟然对此有些沮丧。   “柏子仁。”周必然从回忆转到现实,忽然问道,“烤鸡腿你总喜欢吃吧?”   “什么烤鸡腿?”   “没什么。”他不再开口,一直和她走到宿舍门口。   柏子仁往女生楼方向走之前,周必然说:“留个电话号码吧,毕竟老同学一场。”   于是,他们交换了电话,才各自告别。   一上楼,柏子仁就收到了周必然的短信:“我一天最多看三次手机,如果没有及时回短信就说明我没看见,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如果我不接电话表示正在睡午觉或在实验室,你可以过一个小时再打。”   柏子仁很迷茫,他何必充分解释,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费力联系他。   紧接着又一条,本以为还是他发过来的,谁知是沐子北。   “明天程大哥来找我,他守承诺要送我礼物,瓜子仁,你来不来看我?”   柏子仁的心随着这条短信一提,迟迟没有回复。   “不来就算了,反正你这个周末也不回家,大不了这个月都不见面好了。”沐子北又发来一条有些哀怨的。   她想了一会才回复:“明天下午我要帮导师工作,不过可以试着请假。”   第二天下午两节课结束,柏子仁向傅禾提出请假,傅明有些不高兴:“最近翻译的进程很慢,人手不足,原则上是不允许请假的,但总归是你私人时间,怎么安排看你自己。”   柏子仁再不懂人情世故,也听得出他情绪不好。   “走吧。”傅禾不再看她。   柏子仁下楼的时候遇见穿着喜气,拿着一盒礼品的赵学姐,心情不错地向她透露:“今天有福了,傅老师晚上请客吃饭。”   “是吗?但我刚刚请假了。”   “你请假啊?今天可是傅老师的生日,你难道忘记了?”   柏子仁果然忘记这回事。   学姐上了一台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常不参加我们的聚餐也算了,但连傅老师请客都不来,实在有点可惜,不过既然你已经请假了,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会理解的。”   柏子仁到了楼下,感觉有些内疚,心想应该补一句生日快乐,于是折身上楼,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傅禾爽朗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预定饭桌:“一共五个人,一个饭桌就够了,不用包厢。”   等挂下电话,他研究起手边的一盒精致甜品,语气很不错:“手工制作?还是低糖的?小赵,你真的太有心了。”   赵学姐连说这是心意,没花什么钱,又提起柏子仁:“刚才在楼梯上遇到小柏,知道她临时要走,真的很可惜。”   傅明嗯了一声,下一句话就说起别的了。   这样的情景,如果贸然进去说生日快乐只会让在场人尴尬,柏子仁作罢。   等坐车到了沐子北的学校,小朋友已经溜出校门口,笑眯眯地说:“我和看大门的王叔打通了关系,他说只要在他眼皮下活动就可以让我拿东西进去。”   柏子仁问他:“是你问程大哥要礼物的?”   “是啊。”沐子北理直气壮,“大哥随手送我一些礼物再正常不过。”   柏子仁知道说不过他,只用眼神表示出些许谴责。   “还有三分钟。”沐子北低头,扭了扭手腕上精致的电子表。   三分钟后,程静泊到了,车子停在离学校较远的空地上,然后拎着礼物走来。   沐子北扑过去表示欢迎,程静泊问他有没有逃课。   “真的没有,我发誓,是劳动老师临时不来上课,所以这两节课我们是自由活动。”   程静泊将袋子递给他:“拿得动吗?”   沐子北接过后抗在手臂上,圆圆的两腮鼓了鼓:“没问题。”   “赶紧回去吧,别被老师发现了。”程静泊叮嘱。   沐子北接过东西,又对柏子仁说了些俏皮话,然后搬着自己的礼物开心地回去了。   一会儿后,程静泊才问柏子仁:“你也碰巧在这里?”   “正好今天课结束得早,我就过来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回家看他。”   他点头表示理解,又问她:“现在准备去哪里?”   柏子仁有些迷茫,其实她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仔细一想,为了见他一面,自己竟然请假赶过来,实在有些疯狂。   “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这附近好像没有吃的。”   “刚才我开车过来,看见有一家,就在那边。”   他带她找过去,然后走进一家简餐厅,刚坐下服务生就过来,舌灿莲花地向他们介绍各种套餐,而柏子仁看着花花绿绿的餐单很快眼花缭乱。   “你想吃什么?”程静泊问她。   “我想吃烩饭和番茄浓汤。”柏子仁认真地点起来,“够了。”   “再加一杯饮料吧,我任意一个单点的饭都可以。”程静泊说。   服务员建议:“那你们直接点一份情侣套餐不就行了,东西都在里面,总价还便宜十块钱。”   “情侣套餐?”柏子仁的脑海飘过天方夜谭四个字。   “对,我们有三种情侣套餐,都在这里。”服务员麻利地翻过菜单,给他们展示。   柏子仁有点无所适从,直接看向程静泊:“你来点好了。”   程静泊微微垂下眼睫,稍许研究后说:“那就来一份情侣套餐好了。”   柏子仁的心扑通一声,像是石块落水。   服务员热心地帮忙挑选:“你们不如选浓情蜜意套餐,有饭有汤有甜品还有饮料,现在是推广期,手机支付可以便宜三分之一。”   “那就来份浓情蜜意套餐。”程静泊平静地说完,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退去后,柏子仁向程静泊确认:“我们真的点了一份情侣套餐?”   “对。”他喝了口水,反问,“你介意名字?”   柏子仁不知道该怎么说,浓情蜜意好像只适用热恋中的人,和他们相差太远了。   “说起来,我曾经吃过一个龙虎豹狮子头套餐。”   “内容是什么?”   他回忆后淡定地说:“就是青菜煮狮子头。”   听了他的描述,柏子仁很是惊讶:“你好像吃过很多好吃的,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还没吃过的?”   “很巧,我还没吃过情侣套餐。”他简单地看了看周围装潢简陋的环境,墙上还贴着很多塑料花,语气和往常一样从容不迫,“只是没想到会是在小学附近的小吃店。”   “……”    ☆、第十二章   情侣套餐真心不好吃,两人吃了一半都放下了筷子,小聊了一会。   程静泊告诉她,他送了沐子北一些从外国订购的科技周刊,并表扬沐子北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在这方面有造诣也说不定。   柏子仁很意外程静泊对沐子北的关心,说起来他们也没有认识多久。   “他是不是常常发短信打扰你?”   “算不上打扰,他是很有意思的孩子,和他聊天很愉快。”   “因为你是老师,所以对孩子特别有耐心。”   “和职业没关系,有些人我私下不会结交,更谈不上交流。”   他的意思是,他只和有缘人对谈?柏子仁觉得这句话很受用,此时此刻他不就是在搭理她吗?   见她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谁知她抬起脸,嘴角竟然绽现幅度很小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她瞬间,不加掩饰的喜悦情绪。   “最近在帮导师翻译他写的书,每天都比较忙。”   “注意身体,按时三餐。”他说着扫了眼面前的快餐,“尽量吃的好一些。”   “嗯。”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考虑过你的提议了。”   “如何?”他等待她的回复。   “我决定去做一个心理咨询。”   “好,我帮你介绍一个医生。”他停了停,然后说,“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陪人就诊可是考验耐心的事情,她本以为他最多引荐一下,没想到他会如此周到,几乎没有考虑,她已经点头。   买单的时候,他说:“上次你们请客,这次当然算我的,但不好意思,这里的东西味道实在欠佳。”   其实不到难以下咽的地步,柏子仁无声地评价。   正准备跨出门,一帮放了学的孩子涌进来,伴随吵闹声。   程静泊侧开身子,主动用手按住厚重的玻璃门,让他们一个个进来,不被撞到,在他身后的柏子仁察觉到他对小孩都非常好,颇有教养。   走出餐厅,程静泊说:“本来可以送你回学校,但不巧今天晚上有两节课,现在要赶回去。”   “我坐公车回去就好了,很方便的。”   “小心点,注意安全。”他说着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系着的围巾,“别再被风吹跑了。”   柏子仁不好意思地摆手:“不会的,上次是意外,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周末我联系你。”他指的是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   他走向车的途中,又被她喊住,回头看她追上来。   “嗯?”他似乎已经习惯她总有话要在最后一刻补充。   “这个给你。”她递给他一板黑色包装的巧克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牌子?”他笑了,笑容在她眼里好看极了,慢慢地说,“不过,总收你的零食有点不好意思,我想……”   听到这里,她猜自己会被婉拒,那个笑容估计是为了不让她尴尬而附赠的。   出乎意料,他说的是:“我想,下次是不是也要回赠你一点糖果,饼干什么的,你喜欢什么?”   “我不吃零食,所以不用回赠。”   “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不好意思再拿了。”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我……偶尔也会吃盐水花生米。”她很快妥协。   “花生米?我记住了,下次会准备好的。”他利落地收起巧克力,“再见了。”   程静泊走后,柏子仁一个人走去车站,不长的一段路程却走得很慢。   寒风凛凛,街衢寂静,很远处仍有小孩子热闹的余声,她摊开掌心,又握拳,似乎在给自己走下去的力量,等再次松开手的刹那,怅然若失,好像每一次和他告别,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而这一次尤为强烈。   如果能和他一直待在那家温暖的小餐馆,食物再不对胃口也无妨,只需一杯热茶就足够了,她很容易感到快乐。   自己一个人时是一个世界,和他在一起却是另一个世界,现在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回到宿舍时间尚早,刚在书桌前坐下,就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简单的两个字:“到了?”   她回复他已经到了,顺便看了看时间,发了一则短信给傅老师,祝他生日快乐。   睡前,她照例翻看何漠的书。   自从找出这本书后,在夜晚阅读它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是她青春期读过的唯一一本课外书,那会除了和科目有关的书籍,其他一律被老师们归于闲书,她不敢花时间在上面。   手指滑过第一百零一页,视线被锁定在其中一行。   “你不用轻易否定自己。”   这是何言在电话里对何漠说的话。   柏子仁久久地,反复默念这句话,有了一种陌生的联想。   但又也许只是她的错觉,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句话,很多人都说过。   她合上书,在冬季的静夜里思考,思绪像是一簇微火一般摇曳,过了一会后停歇。   周日,程静泊带柏子仁去仁康心理诊所,巧的是,该诊所位于程静婕所在医院后面的一幢复古式小楼,算是附属于大医院,正规经营的那一类。   进去之前,程静泊和她说:“很多年轻人都来这里做咨询,包括医院的医生。”   言下之意,她不用太紧张。   她点头,表示知道。   程静泊为她引荐的医生姓陈,单名一个折,英俊颀长,光从外表很难看出资历深浅。   走进室内,柏子仁放眼望去,入眼的是米色墙壁,同色系的窗帘和浅蓝色的沙发,风格干净简练,桌子上除了必备的工具外另有一盆鲜活的绿植,陈医生正持着剪刀修理叶子。   “我特地为你们留了时间。”陈折放下剪刀,抬头对程静泊说,“先坐一会。”   柏子仁有些局促地坐下沙发,然后看程静泊,而他依旧站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马上要出去了,就诊时间只有你和医生面对面。”程静泊说,“轻松点,我在门口等你。”   柏子仁差点要跟着起身,但一想到今天的来意,又按捺住了。   程静泊出去前轻轻带上了门,柏子仁刚收回视线,陈医生已经来到她对面的沙发,掸了掸衣角后悠然地坐下。   柏子仁双手放在口袋里,沉默地等待对方询问。   陈医生拿出了口袋的笔,漫不经心地说:“程静泊今天换了新衣服,你觉得好看吗?”   “新衣服?”柏子仁奇怪,他怎么知道别人穿的是新衣服。   “衬衣没有熨烫过,从领子上可以看出,还有气味,没有一点洗衣粉的味道,我猜是新买的,还没来得及清洗。”   柏子仁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愿意听下去。   “是不是为了和你见面,他特地换了新衣服?”陈折把笔放在一边。   柏子仁愣住,然后反应过来:“不会,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在我看来,他会亲自来陪你就诊,这已经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柏子仁语塞,想了想觉得是时候切入主题,于是说:“陈医生,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我们早开始了。”陈折指了指墙上的钟,“三分零五秒过去了,我是按分钟计费的。”   “……”   陈折起身走回办公桌,拿起他的专属沙漏,回来放在小几上:“算了,我大方点,刚才三分钟算白送你,现在正式开始。”   “但我不明白您刚才那些话的意义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陈折看了她一眼:“意义当然是有的。”   柏子仁察觉到他是不按理出牌的人,当即不再多问了。   “按常规的程序,我们先做两个轻松的小测试,如果有一座陡峭危险的悬崖,但下面是软绵的沙子,确保摔下去不会死,和一条平整的路,四处无人,可能有野生动物出现,你会选择登上悬崖还是走平路?”   “登上悬崖。”   “或许野生动物只不过是斑马,小鹿这些无害的。”   “我还是选择悬崖。”   “你从寝室离开,发现自己忘带一件东西,手机,钥匙或钱包,最怕是哪一样?”   “手机。”   陈折的目光落在她的口袋上:“你习惯把手机放在口袋里?”   “是的。”   “除此之外,口袋里还有什么不能让人觊觎的宝贝么?”   “没有。”   “程静泊走后,你双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是对周围的环境不放心吗?”   柏子仁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摆在膝盖上,和听课的学生一样。   陈折看着她,迅速地总结:“我和一些循循善诱,性格温柔的心理医生不一样,我比较直接,所以不和你绕圈子了,初步判断你的问题在于长时间的安全感缺失。”   柏子人一愣,看了看沙漏,才没多少时间,他已经总结出她的问题所在了?   “缺乏安全感是很宽泛的说法,不过归根到底,很多心理病患者的症结就是这个,它的种类很多,治疗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甚至有人终其一生也难得到治愈。”   “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让我感到不安全的,我的生活并没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是吗?”陈折的目光沉着,“那我们继续聊聊,看看是不是我判断出错了。”   半个小时过去后,门从里面拉开,柏子仁走出来,一眼就看见程静泊等在走廊上。   后面排队的一位患者迅速闪进办公室,门又被关上。   “怎么样?”程静泊问。   柏子仁回答:“陈医生让我下周再来这里。”   “我问你的感觉,还适应吗?”他观察到她面色略有疲倦。   “嗯,陈医生很好,只是他应该觉得有点挫败,我不是一个好沟通的对象。”   “这有什么,他见过的人太多了,有些从头到尾都沉默。”   柏子仁点了点头,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还没缓过来,程静泊径直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投硬币买了一罐热的红茶,拿过去给她,她回过神来,接过热饮,说了声谢谢。   “你今天穿了新衣服?”柏子仁喝了一口后问他。   程静泊低头看了看自己衣领:“衬衣是新的,还没熨烫就挂起来了,出门前不小心拿错了。”   “原来是这样。”当然也只可能是这样,柏子仁早该猜到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程静泊没有多问她和陈折聊了什么,陈折又把她的问题归咎于什么,这属于她和医生之间的隐私,他不会去窥探,除非她愿意主动说出来,再者他和陈折认识久了,知道其水平,不需要他特别去忧心。   “你和陈医生是朋友吗?”她小声问。   “嗯,认识比较久了,他是一个不错的医生,和我姐是一个大学毕业的。”   “说实话,我有点敬畏他。”   “很正常,之前有个病人开始的时候特别怕他,认为他的问题太尖锐,但后来他们变成了朋友,他有一点很负责,如果你有心事想和他聊,他私下也会接你电话,不像一些医生把工作和非工作时间划分得很清楚。”   柏子仁闻言很钦佩陈折的工作态度,说道:“他是一个好医生。”   也不免地思考起关于陈折说的话。   两人走到入口处,程静泊推开门,顺便瞅了一眼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人:“此刻在想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贴近,连带眼眸的亮度,呼吸的温度轻易地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奇怪的是,他没有和往常那样,眼神点到即止,不勉强她一直和他对视,这一回他持续地注视她。   他忽然放低声音:“其实我也来过这里做咨询。”   “是吗?”柏子仁跟着压低声音,有些神秘的样子,“你看起来身心健全。”   “偶尔也有很可怕的想法,控制不住。”   “是……什么?”   “怎么能说出来呢?”他缓缓拉开了距离,表情略有遗憾,“我为人师表,那些不好的念头只能放在心里,憋出内伤。”   “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我绝对不说出去。”她更好奇了,虽然知道他正在开玩笑。   “那些在我课上睡觉还流口水的男生,我不止一次想拿手机对好角度拍下来,回去发到学校论坛上,当然不忘署名。”他认真地向她透露自己杀人不见血的计划,“这样一来他们在大学四年内交到女朋友的概率几乎为零。”   柏子仁瞠目结舌,然后认同:“很好的创意,这样再也没有人敢在上课睡觉了。”   “哦?你也觉得这样是很不错的惩处方式,值得一试?”   她点头,再问:“如果是女生呢?”   “女生?我会温和绅士一些。”   “怎么样?”   “把西方哲学史第一章概要编成流行曲,站在走廊上一句句地唱出来。”   “……”   “也算是寓教于乐,对吗?”   “嗯……非常正确。”    ☆、第十三章   第二周的就诊时间挪到下午,还是在那间淡雅温馨的房间,和陈医生面对面。   交流不太顺利,无论陈医生怎么问,柏子仁都只给出客观的答案,几乎没有主观的情绪表露出来。   提到父母的情况,柏子仁说:“他们因为性格不合很早就离婚了。”   “后来得知你母亲再嫁的事实,可以接受吗?”   “可以。”   “家庭重组后,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柏子仁摇头:“不会。”   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陈折扣了扣掌心的怀表,说道:“听起来,你母亲不太在意你的感受,既没有告诉你交了新男朋友的事,也没有在结婚之前带你和对方见一次面。”   “这是她的事情,我会尊重。”   陈折摇头:“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也关乎你生活得快不快乐。”   “陈医生,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陈折轻松地把怀表丢到一边,双手叠在膝头,一副你想聊什么都可以的姿态:“那就聊点你这个年纪该聊的,譬如你想找一个怎么样的男朋友?”   柏子仁回答不上来,没想到医生会问她这个。   “我来猜。”陈折一手抵额,看着她说,“找一个像程老师那样的男人,会不会很合你心意?”   柏子仁当下的感觉像是有人拿冰块直接贴在她心脏上,挪开后再次迅速回温。   怎么回事……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记得上次你问我,开始和你扯东扯西有什么意义,其实意义多少是有点的。”陈折继续说,“因为我看出你有点紧张,想试着说些吸引你注意力的事。”   “陈医生,你会不会想多了?”   “虽然看起来效果甚微,但当我提他的名字,你的表情明显不一样了。”   “是吗?”柏子仁惯性地往后靠了靠,离了他远一些,情绪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紧张,“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认识他,所以聊起来会比较轻松。”   “不用急着解释,我又不会告诉他的。”   “……”   等时间差不多了,柏子仁背过身去拿书包的时候,陈折迅速,无声地发了一条短信给程静泊:“你的这位小朋友,信赖你多过信赖我,我感觉很挫败。”   程静泊静静地读完,听到开门声便收起手机,转过身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柏子仁犹豫地说:“还可以。”   他又问:“你是不是有点排斥和他交流?”   “不,其实他人很好,问题在我,我本来就是一个闷葫芦。”   闷葫芦三个字让程静泊微微一怔,他看她的表情很难得地浮现孩子般的气恼,在心里笑了一下,但没说出来。   柏子仁气馁地低了低头,和他慢慢走向门口。   “陪我去一趟中药房取药,待会我要去给一位老师送药。”程静泊边走边说。   “你的老师?”她好奇。   “小学时候的一位数学老师,现在年纪很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帮她跑腿。”   “你和小学的老师还有联系?”   “对,算是缘分吧。”   在大厅拿药的时候巧遇值班的程静婕,她剪了新头发,看起来明朗利落。   “你们怎么在一块?”程静婕看到自家弟弟和沐子北的姐姐在一起,十分惊讶。   “她之前来过我咖啡馆,我们就认识了。”程静泊没说带柏子仁来看心理医生。   程静婕若有所思,真觉得太罕见了,她弟弟从不是愿意和异性走近的人,身边更是没有漂亮女生出现,因为他一向避嫌,曾经还无意地说破心声,不喜欢外貌过于出众的女生,嫌有麻烦,只要性格合适,相貌一般即可,可偏偏沐子北的姐姐长得很漂亮,人又高,在人群中很显眼。   “怎么了?”程静泊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大姐。   “没事,那你们忙,我还要去小崔那边取报告,先走一步。”程医生雷厉风行,踩着高跟鞋离开。   程静泊取了药,看了看时间,然后对一直无声地跟着自己的柏子仁提议:“我现在去送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结束后我载你回去。”   柏子仁的瞳孔悄悄一亮,心想这样一来不是多了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吗?好像是白送一样幸运。   “当然如果你还有事……”   “我没有事情。”她未等他说完就表明态度,“我可以陪你去送药。”   今天的天气意外的好,有大太阳,照在身上的羽绒衣上暖暖的,就像是裹着一层被子,让柏子仁觉得很舒适。   程静泊开了二十分钟的车,到了一条小弄堂外,停好车后和她下去,一道步行进去。   这条弄堂有点深,路上有几处积水,头顶的小窗伸出长长的竹竿,晾着衣服和被单,空气中有一股肥皂泡的清香。   柏子仁腿长,顺利跨过几个水洼,跟上程静泊的速度,走到一半,忽然嗅到飘溢出来的饭菜香味。   “这里的人开饭很早。”程静泊解释,“有时候会搬出桌子到外面吃,味道传得很远。”   “红烧猪脚?”柏子仁说。   “你的鼻子很灵,没错,就是红烧猪脚。”   “因为学校食堂有这道菜,不过味道没有这么香。”   他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发表意见。   走到尽头,来到一个圆形的石拱门前,进去的第一户就是徐老师家,门是开着的。   徐老太正在烧饭,她的小孙女方蓉坐在板凳上,低头在速写本上画画,电视机也开着,播着往年流行的电视剧,声音很吵,但丝毫不影响小姑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   程静泊走上前,弯下腰问:“你在画什么?”   方蓉吓了一大跳,抬起脸看见是程静泊立刻笑了,乖乖地叫了声程老师,转过头通知在厨房忙碌的奶奶:“奶奶,你看谁来了!”   徐老太有些耳聋,小孙女连喊两声都不搭理她,非得第三声时才迷迷糊糊转过来:“方蓉,你在喊我吗?”   “是啊,奶奶快出来,程老师给您送药来了!”   徐老太迅疾反应过来,关了水龙头,出来迎客,一见程静泊旁边站着一个和他年龄,长相匹配的女生,问也不问,自以为是地说起来:“呀,静泊,这一回又一回,总算是等到你带来了女朋友,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菜啊。”   “您误会了,她是我的一个朋友。”程静泊说。   徐老太和眉善目地笑了:“懂的,都从朋友开始做起,不给你压力。”   柏子仁向徐老太问好,徐老太笑着点头,又仔细地打量她:“真是不错的小姑娘。”   未免柏子仁尴尬,程静泊把药放在桌上,问了问老师近来身体情况,得知她身体无碍,腿脚也不太疼了,放心后又叮嘱了两句,就准备离开。   “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徐老太不管了,直接拉住他的手臂,“看时间也不早了,你不饿,你女……你朋友也饿了嘛,我饭都煮好了,让方蓉去弄堂口的熟食店买点菜。”   徐老太说着要去里屋拿钱包,但被程静泊阻止。   一听到熟食店三个字,方蓉从小板凳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我去买,我有钱的。”   方蓉很快溜出去,又很快刹车,回头一副小大人姿态问柏子仁:“姐姐,你要吃烧鸡腿还是腊排骨?”   “烧鸡腿好了。”柏子仁下意识说出心声,而后觉得不妥,老实地看向程静泊,用眼神认错。   出乎意外的是,本来铁定要走的程静泊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失笑,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表情竟然有了妥协。   “两样都买吧。”徐老太很豪气地吩咐小孙女。   “说的不错,可是现实很残酷。”方蓉拍了拍荷包,“钱不够的。”   “这个给你。”柏子仁取出口袋的钱包,拿出零钱。   方蓉接过,灵巧地说:“姐姐你先借我一下,到时候算在奶奶的账上。”   说完拔腿就跑。   徐老太赶紧准备还钱给柏子仁,柏子仁当然不会收老人家的钱,连说不用,一旁的程静泊言简意赅:“都算在我账上好了。”   徐老太这才作罢,又端详起柏子仁的容貌,忍不住问更多信息。   谈及学历,徐老太连连称赞:“再加把劲,读一个博士,刚好和静泊一个等级。”   言语间已完全将他们看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相比柏子仁的尴尬无语,程静泊在最初的澄清无效后便不多再费力解释,只是平常地把话题带向别处,问起老师的眼疾。   “吃药就好了,这把年纪再动手术就是作死,我还想多活几年。”   柏子仁坐着听他们说话,心里更明白了几分,其实刚才一进来就差不多了解到徐老太家境清贫,生活或许艰难,再想到自己竟厚颜地留下吃饭,更觉得不好意思,唯一庆幸的是刚才程静泊看过来的眼神未带谴责,没加深她的歉疚。   方蓉很快完成任务,买回了东西,帮着奶奶摆桌,放碗筷,迎接客人。   徐老太自家做的饭菜很香,再加上熟食,算得上很可口,吃饭的时候,方蓉还不忘看电视剧。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和她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以后只和你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方蓉一边翻白眼一边看得很起劲。   柏子仁从没有看过流行电视剧,在这一块的童年记忆属于零,此刻已经被这一串台词惊呆了。   方蓉却想到什么,回过头问柏子仁:“姐姐,你也会和程老师谈人生哲学吗?”   柏子仁如实回答:“我不太了解哲学。”   “是吗?”方蓉有点意外,“那你怎么和程老师谈恋爱呢?一定压力山大吧,谈之前还要先啃一遍哲学史。”   未给当事人解释机会,徐老太打断多嘴的孙女:“你懂什么,爱人之间可以谈的很多。”   “我懂的。”方蓉老神在在,“奶奶,我看过的爱情剧可比你认的字都多,只不过和客人聊聊天,热络一下罢了。”   柏子仁看着自己的白米饭,转了转眼睛,思绪停留在爱情剧三个字上,然后又将目光落在电视上。   “姐姐,你好像对这个电视剧很感兴趣啊,不会是没看过吧?”方蓉吮了吮手指,“这个不是你们一代人的回忆吗?”   “我小时候不太看电视剧。”   “你是书呆子?”   听见徐老太一声咳,方蓉补充:“果然和程老师是一个书袋子星球的。”   柏子仁:“其实我和他不是……”   “你吃这个。”程静泊将一盘清蔬移到中间,没给她机会继续解释。   柏子仁立刻明白了,她多说一句就会多引起一个新误会,还是少说为妙。   徐老太又趁机为自己的学生美言,滔滔不绝地说起程静泊读书时有多聪明,当之无愧是众人的楷模,长相还非常标志,就是人清瘦了点,连食堂的阿姨都会怜惜他,打饭时多给他一荷包蛋。   “呀,奶奶,你都说了八百回了,这些基本款的姐姐哪会不知道啊。”方蓉嘲笑道,“你能不能说点新鲜的?像是他那会喜欢过谁,和谁好过,有没有被老师逮住。”   “没有啊。”徐老太回忆往昔,不禁惋惜,“他一向心无旁骛,怎么会做出格的事情呢?当时很庆幸他是颗好苗子,长得好,学习好,还不被花花世界沾染,现在想来有点乏味。”   程静泊坦承:“我本来就没什么可谈的。”   “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当时他的同桌,一个小胖子男生,换桌位的时候痛哭,说老师你为什么要分开我们,我们要在一起,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他呢,说没关系,只要还在一个教室就很方便,真是笑死人。”徐老太说着就乐呵呵地笑了。   方蓉开心地捶桌,赶紧追问程静泊:“我要听你和小胖子虐恋情深的完整版。”   柏子仁手上的筷子都差点滑下去,转头看程静泊。   “他只是觉得和我坐一起方便抄我的作业,我说只要在一个教室,就可以传本子给他,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程静泊夹了一块鱼肉给方蓉。   方蓉闭嘴。   “还不止,坐你旁边,你还喂他吃零食,养的他越来越胖。”徐老太补充。   “那姐姐怎么那么瘦,难道程老师都不给她喂食?”   “女孩子嘛,吃点零食能胖到哪里去,再说你姐姐有学业压力,谈恋爱不是轻松活。”   “奶奶,我都懂的。”方蓉拉长音,语重心长,“大人们谈恋爱很累的,这日复一日,少不了拼体力。”   柏子仁有种很无力辩解的感觉,想了想算了,只程静泊不介意,她就没什么好在乎。   “你读书也要力气,不是吗?”程静泊又夹了两块鱼肉给方蓉。   “你忘了我不喜欢吃鱼?怎么还老夹给我?”方蓉一语中的,“你今天不太镇定哦,一直有在掩饰的感觉,是不是觉得我懂太多了?”   程静泊停顿片刻,谦虚之姿地问:“你懂这么多,是不是小抽屉里那些包着牛皮纸,写上课程名字的小说教的?”   “什么?”徐老太呵斥,“方蓉,难怪你这段时间总胡言乱语,原来没有认真读书啊,等会我一本本检查过来。”   方蓉被出卖了,有苦难言,瞅了一眼看似和善无害的程静泊,心里嘟囔大腹黑。   程静泊转而看向柏子仁,对她说了一句:“多吃点,你应该再胖几斤。”   温暖的白炽灯下,柏子仁正在喝热汤,忽闻这句关切的话,整颗心像是掉进了眼前的汤里。    ☆、第十四章   柏子仁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吃过一顿饭了,在沐叔叔家,大多情况下是,她母亲端着饭碗跟在两个儿子身后,一边哄一边喂,她一个人扒着米饭,偶尔回答一下沐叔叔十分客套的问题,那样的氛围,纵是山珍海味,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而现在,太阳的余晖照进来,奶奶和孙女拌嘴不停,吵闹的电视声中耳闻程静泊的关心,让她莫名地想到了万家灯火四个字,尚在很小的时候,傍晚一家人围着方桌吃饭,打开电视机,有一档同名节目。   万家灯火,寻常人家,再幸福不过的四个字。   她凝视着碗里颗颗饱满,泛着油光的米饭,决定吃得慢一点好了。   吃完了饭,徐老太泡了茶,在桌子上放了一盘新鲜的枣子,方蓉闲来无事,将自己的画册递给柏子仁鉴赏:“姐姐,你说我有可能成为一个画家吗?”   柏子仁好好地看,等翻到最后一页才真心赞许:“我觉得很有可能。”   方蓉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矜持地笑了一下:“我报了一个班,寒假的时候去深造,希望可以再有进步。”   徐老太和蔼地笑了:“有一门兴趣是很好的,在这点上我支持你,总比浪费时间在别的方面好。”   暗指她抽屉里藏着的书。   方蓉立马装糊涂,又凑过去和柏子仁说话,想让她画一张。   柏子仁思索:“我很久没画过了,也不知道能画什么。”   “你画程老师就好了。”方蓉出了一个好主意。   柏子仁呆住。   “画我?”程静泊转过头来。   “速写就好了,或者卡通版的也行。”方蓉捞过碗里的枣子咬了一口。   柏子仁和程静泊对视,后者态度随和,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于是她拿起一支铅笔,在空白的速写本上落下第一笔。   过了二十分钟,柏子仁画完了,递给方蓉看,方蓉一看就笑了:“果然抓住了神韵,尤其是眉头这里。”   “给我看看。”坐在对面的程静泊说。   方蓉摆起来给他看:“你自己评价像不像。”   程静泊看了看,目光落回柏子仁脸上:“你学过画画吗?”   “只有小学的时候参加过美术课外班。”   “真的假的?那太可惜了,姐姐你是有天分的,竟然没继续往这方向。”方蓉边说边抓起笔,十分老练的样子,“不过脸颊的阴影不足,我帮你加深一点。”   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程静泊伸手取走了本子:“不用修改,这样就好。”   说完,他从本子上扯下这完整的一张:“留给我作纪念。”   柏子仁确认道:“你要收藏我的画?”   “你想开个价吗?”他反问。   柏子仁赶紧摇头:“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徐老太笑得很乐:“瞧,这将静泊画得多俊啊,果然是相知的人,快让他收藏好了。”   柏子仁低头,默默拿过一颗枣子,心想并不是她小气,她原本是打算自己保留这幅画,毕竟以后可没什么机会让他坐在对面当模特。   “奶奶,以后我也要画自己的男朋友。”方蓉遥想未来。   徐老太泼她冷水:“才多大就想着那些,先把基础功打扎实了。”   程静泊倒是激励了她一句:“那你必须坚持到有男朋友之后,不能半途而废。”   “这是当然,我又不是那种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人。”   徐老太马上拆穿她:“说得倒好听,上个月人老往外跑,周末睡懒觉,都没见你拿出笔来练过。”   “我那不是偷懒,是在找灵感,苦思冥想中。”方蓉撇了撇嘴。   柏子仁听着他们的对谈,转过目光时,正好对上程静泊的那双眼睛,他的瞳孔很漂亮,就像是墨笔描的,在灯光下边缘漾开一层浅金色,仅仅是这样简单地和他对视,就有一种错觉,他在很专注地研究你。   她刚要挪开目光,他竟然对她笑了一下,那平常的一笑,天地都倏忽间温柔起来。   临走前,程静泊随手拿了碗里的几颗枣子递给柏子仁:“放在口袋里,可以在路上吃。”   方蓉在一边偷笑。   他们走后,徐老太心情很好,嘴里念叨着:“终于等到他带来了女朋友,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方蓉很奇怪地问:“奶奶,你说他为什么到现在才交女朋友,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什么隐疾?”   “算了,无法用一两句话向你解释这个富有内涵的世界。”方蓉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摆在桌角的那袋药,“不过,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徐老太蹒跚到角落,小心地提了提袋子,发现这回的药比较沉,估计是又加了点东西,一方面欣慰学生的用心,一方面也为用药越好,价钱越贵的事实担忧,等把药带回厨房,打开袋子细瞧,最底下压着一个信封,拿出来一捏就知道是什么,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早就说好不要他的钱,他也爽快地答应,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   当程静泊和柏子仁走出长长的弄堂,到了路口,柏子仁抬头看了看天,好暗了,但心情却很明亮,忍不住说:“我很喜欢徐奶奶家,觉得很开心。”   “因为饭菜可口?”   她摇了摇头,稍微鼓了鼓勇气,继续说:“不,其实和你一起都觉得挺开心的。”   他回了一句:“这说明你完全可以像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去交朋友,有时候问题并没有你想象的严重,跨出第一步就顺利了。”   “……哦,是吗?”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完全理解错了,大概是她没表达好的缘故,于是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不是和所有人都能这样。”   “这很正常。”   “有时候,也许能交流的只有几个人。”   “这也能理解。”   “甚至是仅仅对一个人。”   “你说什么?”这回他是真的没听清楚,因为她声音越来越低。   “没什么。”她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上了车,柏子仁刚在副驾驶座位上坐稳,口袋的一颗枣子就掉了出来,两仁同时低头去捡,结果是他拿起来,抬头的时候,额头正好和她的脸颊贴到,她的心咯噔一下,脸部的皮肤升温到滚烫,他没察觉到这些,等她先坐好,把枣子还给她。   车子开了一段路,她依旧有些发蒙,恍恍惚惚中听到一句极其不真实的话。   “你喜欢我吗?”   她承认自己的心跳差点就终止了,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沸水,又丢进一条冰河。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想也许有可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没有中间答案。”   她屏住呼吸,然后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觉是不是真实,如果可以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应该可以确定内心的答案,毕竟这样的事情是很郑重的。”   程静泊平静的眼眸有些哑然,稍后说:“只不过是问你,你喜欢我推荐的书吗?”   “……”   竟然是她只听了中间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问题,你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压力。”他试着调节她的情绪。   “哦,是书啊,我想想。”柏子仁立刻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搜了一圈那几本书的名字,发现对她而言无一不是难读至极的。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一些推荐你。”   “可不可以换一些简单易读的?”   “我想想,有一本《旅人》的自传,你可能会喜欢。”   “旅人?是旅行的旅?”   “对,是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家的自传书,他形容自己在探索真理的途中像一个旅人。”   听他这么一说,她就有了兴趣。   “这本书比较难找,如果你学校的图书馆和附近的书店都找不到,我下周给你带来。”   “好的,我很想读。”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程静泊从右下角的一个小抽屉找出纸和笔,写给她书名和作者名。   柏子仁接过来看。   正好窗外有一束流光溢彩映照在她脸上,她的侧脸置于其中像是一个定格的电影镜头。   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一个女孩子的五官,竟然会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他想,也许是这里的街景太美了,潜意识惯性地遏制了多余的念头。   等她转过头之前,他已经礼节性地收回了“有点过”的视线,没急着说话。   车内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人略有尴尬,让她觉得和平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主动打破这种尴尬,换做以往,如果看出她想说什么又一下子说不出口的话,他会恰当好处地开口,缓和气氛,但这一次他没有。   是不是他已经体会到她一路上怪怪的?   直到快下车了他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她下了车,对他说再见,他只是很淡地微笑,点了点头。   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却听到从他的声音,在冬日的疏朗清和的月光下低缓又清晰,好像是一种确认。   “柏子仁,你今年是二十三岁吗?”   她第一时间转身,点头:“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一问,你快进去吧。”   她依旧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确认他是真的没要紧事后才走回去。   程静泊则在车里沉默。   二十三岁,早就是一个可以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他也不过是二十八岁而已,算起来是一代人,做朋友很正常,但为何当陈折说起“你这位小朋友”云云,他就觉得很恰当,对他而言,当前的她好像是一个需要他去照看的小朋友。   他一向不是对旁人如此有耐心的人,即使对自己的学生,只解答他们专业方面的疑惑,从不参与他们的私生活,他一直严格地拉开一段距离,用行动表明事实,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身份终生不可逾越,也正如此,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零花边绯闻的男教师。   一会儿,他蔓延的思绪被身后的车铃声打断,移开目光,通过车后视镜看见一个男生载着一个女生,一路晃晃悠悠地过来,等近了,看见他们的面容,觉得很般配,有一种简单又纯粹的感觉。   他若有所思,然后慢慢倒车离开了这片校区。    ☆、第十五章   临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温习专业书,还要继续帮导师翻译,属于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如此,她仍旧找时间去了一趟图书馆,还幸运地找到了程静泊推荐的书。   午休的时间,在校园那棵百年樟树下,柏子仁专心的阅读被某个声音中断。   “你在看什么?”   周必然往她的身边一坐,见她下意识合上书,顿时没有兴趣知道答案,开玩笑地说起别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会你都敢请假,还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   “什么事情能大过自己导师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关系,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点课题你只能打个杂,或许连挂名都没有,三年来论文都不能成功发表一篇,你想过结果吗?要是那样,还不如趁早退学,嫁个人当家庭主妇。”   “谢谢你提醒。”柏子仁站起身,准备去别的地方看书。   “不用急着躲。”周必然笑得有些没趣,“我去大教室睡觉,这里让给你。”   他走之后,柏子仁觉得很奇怪,他特地过来只是为了提醒她人际关系和前途之间有重要联系?可是他们之间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会议室埋头翻译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间铃声打响。   周必然丢下笔,对大家说:“等会一起去吃宵夜,我们小柏请客。”   正在整理书包的柏子仁闻言转头看向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什么请客?”   周必然回过头,十分温柔地笑了:“是吧?刚才你是这么小声和我说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绝而迟迟不敢开口。”   前排的黄晓凌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一脸“撞见鬼”的表情,试着确认:“柏子仁,你要请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学姐和学长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齐齐集中在柏子仁脸上,不敢轻易开口问,只怕搞错情况。   “她已经默认了。”周必然第一个起身,做主道,“我们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开的餐馆。”   “那家餐馆人气很旺啊,现在去还有没有座位啊?”赵学姐问。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鱼的啊?我喜欢番茄锅。”罗学姐说。   汤学长摇头:“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锅,番茄的不够味。”   黄晓凌娇气道:“吃辣会冒痘的,我要猪骨汤的,冬天很滋补。”   “到了再商量细节,现在出发。”周必然干脆地拎起书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点。”   柏子仁无语,默默地捏了捏口袋里的荷包,幸好今天带够钱了。   一路走去思微路,请客的柏子仁倒落在最后头,周必然走一段路就回头检查她有没有跟上,好像是怕她临时落跑一样。   “周必然,你们家和周副校长有没有亲戚关系啊?”黄晓凌突然问周必然。   周必然没搭理她。   黄晓凌有些委屈,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周必然感觉复杂,一方面厌恶他的傲慢,一方面又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止一次当面屈就他,却无奈一直被他冷落。   “晓凌,这种事情我都不敢当面问,你胆子倒不小。”汤学长对黄晓凌一向包容,此刻出来解围。   “我只是随口一问,不回答就算了。”黄晓凌主动走到汤学长旁边,和他说说笑笑。   周必然放慢脚步,等柏子仁上前,悄声道:“你带够钱了吗?”   柏子仁点了点头。   “别担心,等会趁大家在吃的时候,我先去买单。”   柏子仁一本正经地拒绝:“既然是我请客,为什么由你来买单?”   “因为我坑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和他们走近一些。”   周必然听了这句话后心情舒畅:“原来你也不是那么不开窍啊。”   “谢谢,不过以后别这样了,我自己的问题自己会解决。”   如果说柏子仁的上一句话让周必然感觉略有飘然,那这一句话又让他有了疙瘩,这个女人怎么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看起来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到了餐馆,大家坐下后光选锅底就讨论了近二十分钟,好不容易待所有人意见统一了,黄晓凌又额外要了几个炒菜和一份点心,周必然冷漠地看她一眼,黄晓凌接收到他的眼神,明白他在不高兴,但又猜不道原因。   等待上菜的途中,汤学长主动问柏子仁:“小柏,你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   “没听你说过家乡话啊。”   “她连普通话都很少说。”黄晓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就连我们同在一个班,一个学期下来也就说过两句话而已。”   “我在班上也不喜欢说话。”周必然淡淡道,“大家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春游。”   黄晓凌一听就是针对她的,皱了皱眉,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等水煮鱼锅上桌,气氛自然热闹了,赵学姐夹了一片鱼,又问柏子仁:“小柏,你平常有什么兴趣爱好啊?”   “她常跑图书馆。”周必然代替回答。   “还有呢?”   “没了。”周必然说。   赵学姐不信,摇了摇头:“不会吧?小姑娘肯定有很多喜欢的东西。”   周必然反问:“干嘛打听这么详细?你要给她介绍对象吗?”   黄晓凌趁机驳斥:“周必然,你干嘛总抢着替人家回答?”   柏子仁也觉得不妥,看看周必然,他正似笑非笑地对着黄晓凌说:“我愿意。”   “……”   热气腾腾中,黄晓凌放下筷子,一个劲地瞪大眼睛和周必然对看,两人有点对峙上了,两位学姐坐在一边暗笑,汤学长又出来打圆场,将话题扯向别处。   心不在焉中,柏子仁的目光落向门口,正有一行人推门进来,其中第二个熟悉的身影瞬间让她移不开眼睛,正是程静泊,他手臂上搭着外套,走在前面的男人频频回过头来和他说话,他似乎微笑了一下,说了句什么,但距离有些远,柏子仁看不见,更听不见。   他们一行人就在门口的一张四方桌落座,程静泊坐在外面那个座位。   柏子仁的分心很快引起汤学长的注意,他问她:“小柏,你怎么就吃了几口?”   她这才回过神,低头吃碗里的鱼。   大约半分钟后,她听到到包里的手机有声音,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简短的内容:“你和你同学?”   发信人是程静泊。   她下意识地往他方向看去,他并没有刻意转头,目光还是对着朋友,耐心地听他们侃侃而谈。   “是的。”她回复。   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因为各自身边有人,也不方便去打扰,柏子仁没上前打招呼,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偷偷地关注着他,她发现他好像没什么胃口,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喝水。   “你干嘛老看那边的男人?”周必然察觉柏子仁的视线不对劲,用手肘碰了碰她,“当心人家回过头告你目光骚扰。”   “哪个男的?”赵学姐望过去,很快笑道,“是门口那桌吧,刚好有四个男的,我来猜猜看小柏看的是谁。”   “这还用猜吗?”汤学很幽默地回答她,“就算是我,也只会看那个穿衬衫,背挺得最直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小柏,你眼光不错嘛。”罗学姐由衷赞许,“那个衬衫男真的很有气质,侧脸完美,不知道正面如何。”   听他们公然讨论起程静泊,柏子仁有些意外,慢慢地想起一个事实,以程静泊的长相和气质,放他在人群中不可能无声无息。   可偏偏程静泊就是不转过脸来,让两位学姐好生着急。   “其实真要看帅哥的话,周学弟的长相也是没话可说。”汤学长有意恭维周必然。   黄晓凌接话:“光看长相就太肤浅了,在现在这个时代,帅哥除了脸还要有风度,才能获得高分。”   周必然不和这个小丫头计较,无所谓地轻笑,这一笑让黄晓凌红了脸,幸好整桌热气腾腾,一时半会谁也辨不清脸是被熏红的还是因为心跳加速而红的。   直到那桌吃完,他们这桌还在继续,程静泊起身的时候,顺便朝柏子仁的方向看过来,那样很短暂的一眼,收回后和朋友们走出了餐馆。   “原来是他啊,财经大学的老师,还蛮有名气的,刚进校的时候少女们都疯了,排队去听他的课,后来人多到大教室都要瘫痪了,他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好像姓程。”   周必然听了罗学姐的表述,思考了一下。   “是吗?”柏子仁首次主动和罗学姐聊天,“他很受学生的欢迎?”   “应该是吧,毕竟人长成那样。”   “你好像真的对他有兴趣。”周必然不当真地问柏子仁,“怎么,你喜欢那个类型?”   柏子仁沉默了一会,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尴尬时,她却开口:“那样是很好啊。”   “……”   周必然的笑意慢慢褪去,手指扣了扣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分析:“可惜你机会渺茫,不提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遇见,就算他站在你面前,我看你连开口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黄晓凌不满:“周必然,你这话说的太刻薄了。”   “适应不了我说话风格的人,只能说明自身太脆弱,抗压力差,建议回炉重造。”   黄晓凌咬牙,拿着筷子的手在发抖。   等柏子仁回到宿舍,发了一条短信给程静泊,大致是说不好意思刚才没有上前打招呼。   “没关系,你的确应该和同龄人多出去玩玩,只是别太晚回去了。”   柏子仁莫名地感受到一点异样,无法详细形容,好像是一种极淡的疏远。   明知道他不可能介意这件小事,偏偏她有了这样的错觉。   等到周末,程静泊因为有事不能再陪柏子仁去心理诊所,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加深了这样的错觉。   结束一个小时的就诊,陈医生合上记录册:“后面几周我要出差,正好你也要考试了,不如等放假了再来。”   柏子仁说没问题,然后和他告别,走出诊所,发现外面在下雨,她小跑过长廊,到前面医院大厅躲雨,找了一处可以坐的地方,坐下后便开始思考某些问题,她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变激烈,似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中,而且是和学术无关的感情问题,她很艰难地摸索。   不知多久之后,她无意中抬眼,竟然发现熟悉的人乘坐电梯下来,而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穿羊绒大衣的女人。   柏子仁看见那个女人一直低着头,好像在哭,肩膀一直颤颤的,程静泊在和她说话,忽然间,她肩膀颤抖的幅度随着哭泣声大起来,似乎快承受不住,下一秒就倒在了他身上,他没有推开,把她扶好,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而郑重地拍了一下。      这样的画面让柏子仁的思绪静止了,她当即决定要离开这里,拿起包后疾快往前走。   到了门口,她正要冒雨跑出去,被身后一道声音叫停:“柏子仁。”   听到他的声音,她转过身,还未来得及准备好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已经对上了他那双宁和又专注的眼眸。   “我的一个朋友住院了,刚才拿到的检查结果是坏消息,他太太很伤心。”他看着她,缓缓地说,“他们新婚不久,感情一直非常好,一方出现这样的事情,对另一方来说是沉重的打击。”   他说完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解释其他。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她从晦暗不明的混沌中走出来,重见明亮的天地,连带一个隐藏于心底的答案悄然浮现。   她在喜欢他。   也许在看他的第一眼时她就生情了,一直到此刻都没有变过,而刚才那瞬间而起的强烈情绪,是不是嫉妒已经不需要去辨别,她知道喜欢他,这是重点。   “等我一会,我送你回去。”片刻后,他对她说,“外面下雨,你一个人走不方便。”   “不用了,你现在应该去陪朋友,那比较重要。”既然明白是什么情况,她已经恢复了常态,真心诚意地表示。   一边只是冒雨回去,一边却是他友人的生死关卡,是个人都分得清孰轻孰重,此刻她应该做的是独自离开,让他专心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不给他纷扰。   “没事。”他伸手执意地把她拉回来了一些,安置在一个安全的角落,远离飞溅进来的雨珠,贴近的声音更是令她心安,“你站在这里等我。”    ☆、第十六章   柏子仁等了好一会,直到程静泊回来,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她肩膀,她低头的时候发现他手上拎了一把伞。   他撑开伞,和她并行在雨中,雨水如线从伞檐而下,有些斜飞进来,沾在她的衣袖上,一颗一颗如悄然无声的露水,正如他此刻的沉默。   “你朋友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太乐观,具体看下周的会诊。”   她不敢再问具体的,很怕从他口中听到诸如绝症的词汇,她不擅长安慰人,只好静静地观察他的侧脸,当捕捉到他睫毛下凝重的阴影,有些心疼,免不了说一句:“别担心,你朋友会痊愈的,好人都会平安的。”   他闻言,简单的一个“哦”字,语气略有疑惑。   “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一定是个好人,这个不需要猜就知道。”   他的眼眸被雨光映照得清亮,又仿佛是被她这一句话燃亮的,自然而然的,心情没有刚才那般沉重,把伞往她的方向移过去一些,提醒她:“进来一点,别被淋着了。”   回去的时间路况不好,加上雨雾连绵,交通更拥堵,等待的途中,柏子仁闭上了眼睛,决定装睡,这样他可以比较自在地消化负面情绪,不想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察觉了:“睡着了?”   她的眼皮颤了颤,继续装睡,慢慢地发现车内的温度高了一点,很舒适。   就这样一路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她的眼皮很沉,感觉到有人影贴近,然后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很轻地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太好听,以至于她一时不愿意醒来,私心想再听一次,但他没有再开口,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缓缓挪开,一切都如微风般安静。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偷偷掀了掀眼皮,透过一条缝,费力地瞟了瞟他,他微微低着头,让她觉得奇怪,睁开眼睛一看,他竟然也跟着闭上眼睛,她轻轻探过去,他一动不动。   她伸出手装作无意的碰了碰他垂下来的手背,仅这样的一下就心跳如雷。   不想吵醒他,她老实地待在原位,等他自己醒来,心里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仿佛在这段时间里,他是属于她的。   刚在打小算盘,耳边就听到动静声,她瞬间一愣,他已经睁开眼睛,眼眸像是一颗清亮的星子停留在她的脸上,低声问她:“你刚才真的睡着了?”   “嗯,我突然困了。”   “我以为你在装睡。”   “为什么?”她心想竟然连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睡着的人不会坐得那么端正,像是在听课的学生。”   柏子仁有点窘迫,既没勇气再撒谎,也不好意思承认,无奈地扯开话题:“那你是装睡吗?”   “我是真的有些疲倦,就闭一会儿眼睛。”他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雨已经停了,空气还有雾气,“你先回去,我睡一会再走。”   柏子仁本想说我陪你一会,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当,稍微迟疑间,他已经开了门锁。   柏子仁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去,隐约地看见他真的在车里睡觉,有些不放心,也有些心疼,于是躲到一根电线杆后,把自己藏起来,独自站在寒风凛冽中等他醒来,直到他启动车子离开,她才走出来。   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他的呢?她就此思索了很久,但寻觅不到答案,似乎潜意识也认定了连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更是无济于事。   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爬起来,顺手开了一盏小灯,翻阅程静泊推荐的书。   第一章智慧的故乡中写道:“当我仰面躺在地上时,阳光透过樱树枝叶间的缝隙进入了我的眼帘,我透不过气来,它们就像是无数的星星,是正午的星星,很久以后,当介子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里时,我又模糊地瞥见了这些正午的星星。”   诺贝尔物理学家汤川秀树回忆童年时,特地提到了这个细节,似乎和他后来成功地提出介子场理论密不可分。   生命中有些渺小的光,可以照亮你很久。   虽然只看了十几页,她已经略微懂得他推荐这本书的原因。   热闹的人,孤独的人,各有各的世界,重要的是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生活。   他呢?她不太多的了解,知道他是一个哲学教师,也是一家咖啡馆的经营管理者之一,有学问,喜欢看书,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姐姐是儿科医生,和陈医生还是朋友,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在确定自己喜欢他之后,她想更多地了解他,但苦于没有途径,内心失落。   这一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程静泊,他回了家,凌晨时分在厨房煮面,被程母发现。   程母披着衣服走来,柔声问:“刚才在医院,薛玲是不是很伤心?”   程静泊默认。      “你和他们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开口。”   “放心,我已经说了。”   程母拉开冰箱,拿出一个鸡蛋:“我给你铺个蛋,吃得有营养些。”   “我自己来,您快上楼休息。”   程母把鸡蛋递给儿子,但不愿错过这可以聊天的空隙,站在角落,很有深意地说:“薛玲的表妹人不错,你姐姐见过一次面了,说人很有想法,和你聊得拢,你看我们都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积极帮你寻找一个能在精神上沟通的姑娘。”   “薛玲的表妹,我记得她年纪很小。”程静泊声音很淡。   “她刚毕业,现在一家科学周刊工作,热情积极。”   “嗯,年轻人有这样的工作态度很不错。”他应和了一句。   “什么工作态度,哪里需要你来评价?要你看的是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就完全不合适。”   “你们也就很早之前见了一次面,那会她还在读书,现在模样都变了,不如再见一面看看,认真考虑一下?”   “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也不习惯那样的局面。”   程母叹气:“你真的不愿意就算了,我们不会勉强,但你要记住,我们总是念叨你,只是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你,等我们走了,你还有一口热饭吃。”   程静泊说:“没那么多苦情戏,我自己就会做饭吃。”   程母正要再劝,听到他又说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会帮自己留意。”   话毕,他从橱柜取出碗,将锅里的面盛在碗里,端去客厅吃,程母还在怀疑自己刚才有没有听错,他已经坐下沙发,开了小灯,重拾手头的书翻看起来。   他从小就不爱说心事,很早独立,凡事都有强烈的自我主张,不轻易做决定,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变,这些关于儿子的特质,程母很清楚,于是她保持了沉默,但始终担心,他在感情上会不会太慢热,之前老邻居家的小姑娘很喜欢他,找了一些机会接近他,他都像是没看见一般,直到那个小姑娘芳心另投,于去年结婚了,家里人谈起她时提起这事,他后知后觉地说:“她什么时候追过我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想到这事,程母简直哀怨到不行,三个孩子只剩下两个,都是单身。   她正愁着,眼睛瞄见儿子放下书,拿起手机,似乎准备给谁发短信,过了片刻却又放下了,她不禁疑惑了,这么晚是要和谁联络?   其实是,程静泊读完柏子仁发来的一条短信,惯性地准备回复,差点忘记现在几点了,意识到后准备明早再说。   隔天早晨,柏子仁收到程静泊的回复,一看时间是清晨五点发的,短短的一行字:“关于读后感,你当面告诉我。”   她挠了挠头,心里后悔,昨晚看书看到很晚,一直很有精神,弄错了时间,发了一段有点长的读后感给他,发完才想起是凌晨一点,当下有些自责,放下书,把被子拉到脸上,倒头睡着,要不是闹铃,她根本就醒不来。   上课时有些没精神,柏子仁差点睡过去,惹得坐在一边的朱鸣文窃喜不已:“你也会有上课打盹的时候,真是百年一见啊,是不是熬通宵了?”   柏子仁迷迷糊糊地摇头:“不是,我在看书。”   “你这个书虫,别读太多了,看过一篇文吗,说女人读书越多情商越低,不如趁年轻多跑出去玩玩。”朱鸣文想到一件事,“明天下午就两节课,课后陪我去送货怎么样?”   朱鸣文在业余时间做代购,同城的客户会亲自送货。   柏子仁刚要拒绝就听她说送货的地址是财经大学。   “正好他们那天有个校园冬季星秀比赛,邀请到一个网红乐队当评审,我们可以顺便去看看热闹。”   “你确定是财经大学?”柏子仁问。   “是啊。”   “那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当天,财经大学举办的校园星秀比赛声势浩大,连校门口都贴着各类赞助商名字,朱鸣文和买家交接后,急着拉柏子仁赶去看比赛。   比赛在校园中心广场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很宽敞,几乎可以供一批模特走秀,时间还未到,舞台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朱鸣文很有毅力地挤过去,连连回头催促柏子仁,柏子仁有点无奈,她并不感兴趣,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比赛。   朱鸣文很快挤到第一圈,柏子仁还留在原地,想掉头溜走已经来不及了,一群穿着鲜橙色会服的粉丝涌过来,为他们的偶像乐队摇旗呐喊。   柏子仁感觉自己双腿没有动,却被人群整整推进了一层,直至舞台边。   比赛开始的前十五分钟,网红乐队率先登场表演,气氛被炒到了最高点,舞曲结束,其中的主唱很热情地和学生们互动,拿着话筒说道:“想不想看我表演魔术?”   “想!”台下的人大声道。   “我需要一个助理,谁愿意?”   “我愿意!”   柏子仁的耳边像是被投放了无数个小炸弹,耳膜都快穿孔了,嗡嗡声中,竟然产生错觉一般,她看见那位穿着简单的主唱很亲民地弯下腰,朝自己的方向点了点:“这位穿蓝色羽绒服的女同学,可以帮个忙吗?”   身后是排山倒海的声音,柏子仁莫名地被拱上台。   “很简单,不用紧张,请帮我检查一下这几张扑克牌是不是普通的扑克牌?”   柏子仁木讷地接过牌,低头检查了一下,然后点头。   “请你随意选一张,亮给台下的朋友看,但别被我看见。”主唱转过身。   柏子仁已经有些无趣,苦于下不了台,只好照做,选好后又听主唱的吩咐,放回原处,等主唱回过身,略施小技就找到了她选的那张牌,等拿过后,轻轻一抹,扑克牌后的图案一闪,就变成他的个人靓照,众人又尖叫,齐齐涌过来。   主唱谢过柏子仁,礼貌地请她下台,自己面朝粉丝继续说话,而柏子仁发现眼前的路都被堵死了,只好退到左角落,没想到下一步踩空了,在人声沸腾中,她像是一个黑点,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瞬间失去重心,一阵恐惧袭来。   意外的是没有摔到地上。   有一双手很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她顺势向后,很快倒在身后宽敞温暖的怀里,一脚踩在对方裤腿上,等意识到不对劲,急骤转身,却没站稳,正面地扑进对方的怀里,而对方也很自然给力地接住了她。   扑通一声,失去了平衡,她完全攀附在这个人身上,下巴实实在在地撞在他的胸膛上,咯吱一下,疼得咬牙。   顷刻间,似乎听见抱着她的人低声地笑了一下,声音熟悉悦耳,扣人心弦。   她抬起头,似乎看见了汤川秀树描述的正午的星星,不,比那更美好。   他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这位同学,看见偶像别光顾着花痴,要注意安全。”   “……”    ☆、第十七章   来者是程静泊,柏子仁转身前已经猜到,他身上的气息很容易辨别。   等她站好后,第一时间澄清:“我不是来追星的,是陪同学一块来的。”   无奈周围的声音排山倒海,他低了低头:“你说什么?”   柏子仁想指出朱鸣文给他看,但眼前人海如云雾,辨不清谁是谁,当下就先一步退出人群,凑近他讲了一句:“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他微笑,然后带她走出去,其余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并未发现角落的动静。   到了一个稍微远离喧嚣的地方,柏子仁先告诉程静泊来意,再发了一条短信给朱鸣文,说自己先去别的地方走走,等结束后在校门口集合。   得知她是和同学结伴来的,程静泊的眼神带着欣慰。   柏子仁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清楚他在为她跨出一步而高兴,但心里想的是,如果这里不是财经大学,她怎么都不会有兴趣来的,一边想一边打量他的穿着,很简单内敛,和平常的他没什么区别,但足够为人师表。   她看了片刻后问他:“你也有兴趣看校园比赛?”   “我是路过,但发现你在台上就过来了。”   “我在台上表现得是不是傻乎乎的?”   “有点。”他故作思索的模样。   她略有窘迫。   “不过,傻乎乎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她迎上他低下来的目光,因为正好身置阳光下,他的眼眸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绪,也猜不准他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但总归话是好听的话,她自然而然地心动了。   “我现在没课,你想不想逛一逛校园?”   “你不怕被学生看见吗?”   “他们都在忙着看台上的表演,没有人会关注我。”   于是,他们沿着一条校园的小道走,闲闲地逛了几个地方,路过复古的建筑楼群,图书馆和操场,逐步前往静谧的花圃方向,一路上,学生寥寥,有几个认出程静泊,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最勇敢的也不过是上前打了个招呼,没敢开他的玩笑。   “你在学校是不是很受学生喜欢?”   “应该不是,我对他们比较严肃,学生们偏向幽默开朗的老师。”   “那在节日里会收到礼物吗?”   “第一年有很多,第二年就不准他们送了。”他慢慢地说,“我不太喜欢他们把心思花在这上面,而且我也不缺什么,何必浪费钱。”   柏子仁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你觉得我不近人情?”他一手推开了花圃的小木门,示意她可以进去。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条泥路向前走,不忘回头和他说话:“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   像他这样长相的男老师,如果不定下一些规矩,每天光是礼物都收不完,她想起大学时有一位教高数的老师,只因侧脸有些像金城武,谈吐又风趣,每天被一堆女学生追崇,偏偏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忍说重话,结果烦不胜烦,公布婚讯的时候,竟有一位执着他的女学生因为无法接受,决心退学,家长苦劝无效,最后惊动了校方,笑话闹很大。   同样也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被爱慕她的男学生追求,每天啃方便面饼,省钱数月只为买得起一条昂贵的手链送她,被拒后自尊受损,课也不来上,待在网吧消沉。   本来这个年龄层的男女就容易动感情,作为授业的长者,如果不和他们保持距离,很容易惹上是非,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她很赞成。   很快,柏子仁收回了延展开去的思绪,在一片绿油油的植物丛前蹲下,专注地研究,当看见一簇圆圆矮矮的紫色叶子,问道:“那是什么?”   “紫花地丁,花期到九月,现在已经枯了。”他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各种花草。   “好可惜,如果是春天的话,这里肯定有很多花。”   “冬天的花也有,可以找找。”   他走到角落,找到一簇藏在陶瓷花器里的花,让她过来看。   她走过去一看,很小巧的花,共五片叶子,在微风中清朗地舒展开来,颜色则是很浅的蓝,看着很清新。   “这是蓝雪花,在冬天开花。”   她刚伸出手轻轻碰一下那花瓣,视线中冒出一只黑色的虫子,狡猾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便飞走,在轻微的刺痛后,手背冒出一个红包,她疑惑地问:“这虫子有毒吗?”   “这是普通的虫子,出去冲洗一下就没事。”   正好花圃外有一排水池,他带她过去清洗,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握住她的手腕,顺着水流的方向,低头帮她冲洗伤口,并且仔细地抹了肥皂,认真消菌,她一动不动,任由他一直扣着她的手,像是老师对待调皮不安分,意外弄伤自己的学生一样。   终于清洗好了,他关上水龙头,拿过角落的纸巾盒递给她,顺便也擦干净自己的手。   她擦手的时候,羽绒服帽子后的马尾拂过他的肩膀,直接挂下来,遮挡了视线,他顺手把她马尾放回原处。   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让她动作迟滞。   好像是很亲近的人之间才会有的举动,但他做的很自然。   等准备出去时,柏子仁才发现这片天地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短发齐耳,穿着干净,看起来十分文静的女学生停留在花圃门口,不知有多久了。   “程老师,你好。”女学生微笑地开口打招呼。   程静泊回了一句你好,然后拍拍柏子仁的肩膀:“我们走吧。”   经过那个女学生时,柏子仁察觉到对方悄悄打量的视线。   走出花圃一段路,柏子仁不由地问:“刚才好像被你的学生撞见了,要紧吗?”   程静泊放缓脚步,随意地问:“你觉得我被撞见了什么?”   “这个,好像也没什么。”他只是并排站在她旁边,还拉了拉她的马尾而已。   “我有交朋友的权利,没必要躲着谁。”   他的补充让柏子仁有些讶异,本来以为他是真的没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现在隐隐开始怀疑事实是不是那样。   很快来到学校便利店,这才是真正人多的地方,程静泊让柏子仁稍等,他进去买东西,一会后出来手上多了一包盐水花生米,正是买给她吃的。   他当众把零食送给她,全然不顾周围的异样目光,而她已经感觉背后收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箭镞,就连耳边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是谁?程老师的亲戚吗?”   正好手机响了,是朱鸣文的来电,柏子仁接起一听,得知她已经在校门口了,答应马上赶过去。   “我送你去门口。”程静泊说。   在这条通向校门的道路上,刻意过来张望的学生越来越多,柏子仁很尴尬,本打算趁机和他聊聊书,看来是真的没戏了,现下躲旁人的目光都来不及,更别说泰然自若地交流了,她一向不适应成为众人的焦点,此刻只好稍微低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鞋尖。   却没料到程静泊旁若无人,不缓不慢说起了别的:“你喜欢她们那样的打扮吗?”   柏子仁这才意识到一个现象,在大冬天的校园,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不少穿羊毛裙,色彩各异,再看一看自己,百年不变的牛仔裤,看起来的确单调。   “你指的是裙子?”她试问。   “对,我在好奇你换一种打扮会是什么样子。”他微笑地说下去,“何况,女孩子穿裙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谁说的?”   “我说的。”   “……哦。”   她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他的建议,虽然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在幼儿园,穿的是那种小孩子的蓬蓬裙,当时的确很开心。   他说的有道理,她的确应该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的穿衣风格,或者是一层不变的生活模式。   离门口还有几米的路,程静泊停下来对她说:“今天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天。”   “只是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谈书。”   “书可以下次谈,这不重要。”说着,他伸出手抚平她头顶的一簇被吹乱的头发丝,“路上注意安全,方便的话回到宿舍后给我发个短信,我先走了。”   柏子仁留在原地,差不多快石化了,好半天才想起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朱鸣文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见柏子仁姗姗而来,问她去哪里了。   “我随便逛了逛校园。”   “你很冷吗?看你的脸好像被冻得很红。”   柏子仁无言以对,她不会说其实自己的脚心很热,背上也有汗,整个人已经是一颗快燃起来的火球。   两人坐上公车,柏子仁忽然问朱鸣文哪里能买到蓝雪花。   “蓝雪花?我没听说,不过你可以在网上花市搜一搜,种子和花都有,有些是连盆栽好的,买回来养着也方便。”   后面的两天,柏子仁在网上买了一盆很小的蓝雪花,拿到手后发现塑料盆很简陋,花瓣也蜷缩着,不太健康的模样,她为此去学校附近的小商铺买了花器,肥料,营养液和铲土的工具,修整一番后,顺利地把花养在窗口。   很快,前来检查宿舍卫生的赵学姐简直对她刮目相看:“小柏,你的屋子终于有了点小女生的感觉了,这样才好嘛,总是蓝灰黑显得很清冷的,等一等……我眼睛没看错吧?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啊!”    ☆、第十八章   临近期末,柏子仁需要用心准备考试,还要继续翻译导师的著作,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她略感吃力,只好多吃点东西补充能量,这一不小心就胖了一点,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连下巴都圆润了一些,本打算自制,但很难做到,用脑过度后饥肠辘辘,晚上又溜去夜宵一条街上买炒粉干,正好碰上周必然也在买东西。   “等我一会。”周必然一边喊住柏子仁,一边迅速付钱给卖家,提起打包好的港式煲仔饭和她一起回去,顺便问她复习得如何。   柏子仁简单地说:“差不多了。”   “就知道考试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每天复习到很晚。”   “谦虚什么,你都长胖了,心宽才能体胖,一看就是没压力。”   柏子仁说不出话来。   周必然又说:“那天看见你在学校穿了裙子。”   “嗯,是的。”她穿了一回裙子,引起很多人侧目,看见的人几乎都要问一句你穿裙子了啊,搞得她有些窘迫,第二天就没穿了。   “挺好看的。”   “谢谢。”   周必然暗自摇头,简直没见过比她更不解风情的女生了,对他的赞美连一个欣喜的微笑或含蓄的目光都没有,甚至连说谢谢都听起来毫无热情。   “我喜欢看见你有所改变。”见她又不再说话,他补充了一句。   这一回,柏子仁转过脸看他,目光有点讶异。   “我从来没见过你笑,读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觉得你很神秘,还怀疑你在房间里藏了一个外星人朋友。”   “没有外星人朋友,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童年没有玩伴,你不觉得孤独?”   “没有,一个人也有很多乐趣。”   周必然有意无意地接了一句:“就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谈恋爱和嫁人?”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她的回答:“如果有了喜欢的对象,我会去学的。”   周必然差点一个踉跄,他及时刹车,恰好停在大门口的路灯旁,夜晚的灯光如薄纱,笼罩在眼前人的脸上,他很不可思议地捕捉到她目光里那一瞬即逝的温柔,但很快消散,表情恢复至平常。   “再见。”柏子仁往右边的宿舍楼走了。   周必然留在原地,回想她刚才的眼神,终于确定有那么一刹那,他找回了儿时对她产生过的好感。   对他来说,她总是保持距离,难以接近的,其实他一直想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他在她心目中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好的或坏的,聪明或愚笨,欣赏的还是嫌弃的?可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评价过他,他也就无从得知,这一刻,他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她该不会是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吧?   周必然为了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连手里拎着的饭盒都凉了。   离考试周还有三天,正好是圣诞节,翻译组的同学终于完成任务,当天结束后本来想着去学校附近吃一顿庆贺,但一想到考试要迎面而来,大家都有沉甸甸的压力,也就没有了兴致,恹恹地回去继续啃书。   柏子仁却抽空去了一趟思微路,来到灯塔里咖啡馆,推门进去发现满满的都是人。   头戴圣诞帽的小纪忙得脚不沾地,看见柏子仁,惊喜地一笑:“圣诞快乐。”   柏子仁走上前,对她说:“圣诞快乐。”   “只是可惜了,这几天程老师太忙,没法赶过来。”   柏子仁早有预感这段时间他不会过来,但听到事实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学生要期末考试,他的朋友还重病,准备做手术,他已经没时间顾这里了。”小纪一边说一边观察柏子仁的表情,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黯淡下去。   柏子仁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不过呢……”小纪伸手到吧台的角落,取出一个小礼物,眼疾手快地递给她,“这是他特地留给你的!”   “啊?”柏子仁很意外地反问。   “他前几天过来交代圣诞节的活动事宜,带了一箱子的礼物,准备派送给客人们的,你这份是他叮嘱过的,如果你来就给你。”   柏子仁接过小礼物,是一个圣诞袜包装的糖果,非常精致。   “其他礼物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唯独你这份,多了几颗巧克力。”小纪笑嘻嘻地提醒她,“千万要保密啊。”   柏子仁带小礼物回去,拆开包装上的缎带,倒出里面的糖果,发现有各种款式,其中有五颗圆圆的巧克力,是她之前送过他的那个,她剥开吃了一颗,很甜很脆,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她把剩余的糖果都装回袋子里,挂在床边。   正准备发圣诞的祝福给他,他已经先一步发过来了:“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谢谢你的小礼物,请保重身体,多多吃饭。”她认真地回复。   一分钟后,她接到了他的电话。   “应该是我对你说保重身体,多多吃饭,别熬夜看书。”   冬季里,他微哑的声音像是一簇刚刚升起的火焰,照亮了她整个人。   “你在哪里?”   “医院。”   “你朋友的情况还好吗?”   “目前做化疗,两周后动手术。”   “肯定会顺利的,你不用太担心。”   电话那边暂停了两秒,然后他的声音更温和了一些:“嗯。”   柏子仁听着着他的气息,有一种很想见到他的愿望。   “柏子仁,你考试结束后有时间吗?”   “嗯?有啊。”   “上次你说没来得及和我谈书,等考试结束,我们可以谈一谈。”   “……嗯,好啊。”   “照顾好自己,别太晚睡。”他说着用极为好听的声音道了一声晚安。   这一声晚安像是贴在耳朵边哄她一样,有温柔的催眠效果,让她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考试周的最后一天,恰好是程静泊朋友动手术的日子,结束后是中午,柏子仁一个人坐车赶到医院,到肿瘤科一打听,很快得知今天确实有一台大手术,病患名字是吴谓,一大早被送进了手术室,还没有结束。   柏子仁问他的家人在哪里,护士说刚才好几个人都这里,现在应该出去吃饭了。   柏子仁只好等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不时左看右看。   过了半小时,她听到楼梯口传来说话声,走过去一探,一行人都回来了,除了程静泊和程静婕医生,上次看到的吴太太,还有一对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孩。   柏子仁没想过要面对这么多人,第一时间想回避,但程静泊已经看见她,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好奇地问:“你不是在考试吗?怎么会来医院?”   “考试结束了,我……”柏子仁拉了拉书包的带子,浑身局促,“我是路过医院,顺便上来看看。”   程静泊想起之前在短信里提过吴谓的手术日子,知道柏子仁是记住了,或许是专程过来陪他等朋友的手术结果,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动容。   “原来是路过,正巧我还在这里。”他温和地看她,“有没有吃过中饭?”   柏子仁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都几点了还不饿,你坐着,我帮你带一份饭餐上来。”   程静泊转身去楼下食堂,走之前拜托程静婕照看一下柏子仁。   程静婕从护士台那边拿来一盒热牛奶,让柏子仁先喝一点暖和一下胃,细心如她,已经看出弟弟对这个内向的女孩过于关心了。   柏子仁道谢,接过热牛奶喝了一口,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再抬头看看对面一排座位,吴谓的父母并肩坐着,旁边是面色疲倦,眉头紧锁的吴太太薛玲,还有一个穿着长大衣的女孩默不作声地低头看手机。   “天气这么冷,你是从学校赶到这里的?”程静婕试着和柏子仁聊天。   柏子仁点头。   程静婕是聪明人,善于揣度人心,不会问她尴尬的事,只是态度真诚地说:“谢谢你来陪静泊等结果,说真的,他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你来了他看起来轻松多了。”   “是吗?”柏子仁迟疑。   “是的。”程静捷给予她肯定的答案,又指一指她手上的牛奶,“快趁热喝了。”   等程静泊回来时,手上竟然拎了一个全家桶,他解释说医院食堂没热菜了,只好到对面的速食店买了这个,让柏子仁凑合吃。   柏子仁接过一个全家桶,看看程静泊,无声地询问:“这会不会吃撑?”   程静泊看懂她的意思:“你先吃,吃不完就剩着。”   这时,坐在对面的女孩闻到香气,不由地说:“这味道真是诱人啊,程静泊,你不会就买了一份吧?”   程静泊坐下,十分客气地说:“我们都吃过午饭了,但她还没有,请见谅。”   程静婕不忍自家弟弟对薛玲表妹如此残忍的模样,出来解围:“陆柠,你要是想吃我去对面再买一个。”   叫陆柠的女孩摆手:“不用,我也不饿,就是闻到香气有点受不了。”   柏子仁低头瞅瞅这分量,转了转眼睛,开口说话:“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大家一起吃好了。”   “别别别,我可不敢。”陆柠的脸有些微妙的变化,朝着程静泊假笑,“他又不是买给我吃的。”   柏子仁听出对方的弦外之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全家桶一动不动,旁边的程静泊见状,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没事,你吃你的。”   于是,柏子仁迅速吃了一些填肚子,她吃的时候,程静泊帮她递纸巾和水,对面的陆柠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表情越来越严肃,柏子仁当然也注意到了,虽然不知道陆柠是谁,但不敢贸然提问,只好暂且在心里好奇。   手术时间很长,等待更是漫长,程静捷怕两位老人撑不住,找了一间休息室让他们去小睡一会,薛玲去外面接电话,很快只剩下柏子仁,程静泊和陆柠三个人,程静泊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闭上眼睛小憩,柏子仁挨在他边上,也有些困了,闭上眼之前看见对面的陆柠双臂抱胸,视线一直停留在程静泊的睡颜上,表情比刚才柔和多了,像是看一件很欣赏,也很中意的宝贝。   柏子仁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程静泊虽然在休息,但一点动静就会有所觉察,很快睁开眼睛看向柏子仁,然后安静地起身,走去护士台借了一条毛毯,拿过来盖在她身上,再坐下。   这一切落在对面的陆柠眼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一忍再忍,终于是到了极限,幅度不小地站起来,愤愤走人,一出楼梯口就撞见薛玲,有情绪地说了句我有事先走,薛玲诧异,赶紧捂住电话,轻声喊住表妹:“柠柠,你就这样走了吗?等会晚上还要一起吃饭……”   “还吃什么饭?你没看见他身边的人吗?”陆柠听到表姐的话,脑袋差点气炸了,误以为大家联合起来戏弄她,简直要跳起来,“我拜托你们,以后帮我安排这样的事情先搞清楚状况,像今天这样,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薛玲瞠目结舌,想到自己有可能做错了事,心颤不已:“柠柠,程静泊肯定是单身,我们是很清楚的。”   陆柠冷笑:“他都给人家买全家桶了,还会是什么普通朋友?别说那是他妹妹,他妹妹已经去世了。”   说完先走一步,留下薛玲一个人面色苍白。   程静泊是真的小睡了一会,睁开眼睛,下意识看自己身边,柏子仁已经醒了,低头在折东西,她身上的毛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盖在了他的腿上。   “你在折什么?”他低头靠近她。   柏子仁放下手里的动作,弯腰拿起脚边的十只纸鹤,全部交给他:“我折了一些,帮你的朋友祈福。”   程静泊的目光静静浏览柏子仁折好的纸鹤,又拿起其中一只就近详细地欣赏,长睫毛很轻微地一动,低声道:“你折的很好。”   说完,他再看向她,日光灯下,她白皙的皮肤像是会发亮一般,黑发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正披散在肩膀上,柔软如云,眼睛清澈有神,瞳孔里仅仅只有属于他的倒影,很小很执着。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有点想保护她。   他久久的凝视让她的脸烫起来,还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她,“我觉得你今天比平常要漂亮一些。”   冷不丁听到他的赞美,柏子仁的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完全不敢接话,只能是低下头,故意装作要找什么东西,左翻翻右翻翻,忙个不停,程静泊问她在找什么,她说找手机。   “手机不是在你口袋里吗?”他点了点她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直接说穿。   柏子仁一愣,迅速拿起手机,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默默点开信息区,看了看几条陈年短信,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程静泊见状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看向前方。   薛玲走进来的时候看见这样一幕,程静泊和这个姑娘还并排坐着,忍不住客气地问道:“静泊,你还没有为我介绍这位朋友。”   “她是我朋友,今天过来陪我一起等手术结果。”   一句话很简洁,但薛玲已经听出了其中的亲密意思,微笑地肯定:“真是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   程静泊很自然地接话:“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一回,柏子仁的整个脸颊都红了,热度一直烧到耳根,只好把手机拉近自己的脸。   薛玲心情复杂,一方面替自己的表妹惋惜,一方面也为程静泊终于有了心上人而欣慰,想到缘分一事不可强求,心想算了,找个机会向表妹道歉,再和她家里人解释一下,希望他们不要因此有怨怪,想好后低头看看手表,记起还在休息室的二老,说了句我去看看爸妈,便轻轻地离开。   又剩下两人独处,气氛有些怪怪的,柏子仁主动问起别的:“刚才那个女孩子,她去哪里了?”   “你说陆柠?我也没注意,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她叫陆柠,是你的朋友吗?”   “是薛玲的表妹,今天过来陪她的。”程静泊停顿了一会,选择如实地告诉她,“其实,我家里人本来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   柏子仁心情瞬间五味杂陈,鼓起勇气问下去:“那你喜欢她吗?”   他听到她的疑问,对上她的眼睛,目光清而沉,声音很认真:“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柏子仁沉默,想到刚才他在陆柠面前的表现,的确不太绅士,任何女孩子碰到这样态度的男生,都有些下不了台,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她怎么还问,多此一举。   “因为她看起来不错。”说是这样说,柏子仁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错的女生很多,但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柏子仁双手搁在膝盖上,听到他的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况,我刚才在你面前做了一些事,她应该对我没有任何好感。”   柏子仁越听越觉得他仿佛在说正是因为她的关系,他才会拒绝对方,还有一种隐约要追究她责任的感觉。   她正在疑惑,耳耳畔低缓的声音又说了一句话,认定了那不是错觉。   他说的是:“你是不是应该对此负点责任?”    ☆、第十九章   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板地吐出六个字:“我要负责什么?”   他看着她的目光柔淡下来,收敛了刚才忽然而至的心切,压轻了声音:“开玩笑的,别紧张。”   手术持续到傍晚,庆幸的是一切顺利,吴谓推出手术间后转到重症监护室,他的其他亲朋好友陆续过来了,由于术后探病时间只有半个钟头,只允许和他非常亲近的家人进入,闲杂人等一律隔离在外。   柏子仁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大玻璃后的一排床位和饱受病痛之苦的人,有嘶声力竭喊痛的中年人,也有沉默如尘,闭着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命迹象的老人,甚至有个和沐子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个脑袋罩了一个东西,靠几根电线连接一个大仪器,好像正在做测试,他妈妈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果榨的汁。   程静泊来到她身边。   “那个小孩子得了什么病?”   “小儿脑瘤。”   柏子仁不自主地心惊了一下,感觉浑身难受,她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小儿脑瘤以恶性肿瘤居多。   “他是程医生的病人,起初只是有点头痛和疲倦,慢慢头痛剧烈,视力模糊,走路会莫名地摔跤,在做了检查后确诊的。”程静泊的视线移到那个小孩的脸上,“他很勇敢,做腰椎穿刺的时候都没哭。”   “他会治愈吗?”   “会的。”   柏子仁还是不好受,看了一会实在不忍,低下了头,又听见他说:“生老病死,在这里常常亦人力所不能及。”   她抬头,似乎从他豁然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陈年的哀痛,只不过哀痛早已沉淀,或者说已经被全然接受。   “我们活着的人,是不是很幸运?”他忽然地微笑。   “嗯。”她灰暗的情绪被他极具治愈的笑调亮了很多。   “活着可以思考很有意义的事,譬如晚上吃什么。”   被他的一句话点醒,柏子仁觉得自己有点饿了,想起中午的那只全家桶,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地停手了,剩下的都由程医生拿去分给科室的护士了。   “我想喝粥。”她想寒冬时分,喝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加一碟咸菜就很美味了。   “没问题,我带你去。”   本来只想就近找一个可以喝粥的小馆子,谁知程静泊开车绕了半个城,带她到一家知名的砂锅粥餐馆,檐顶还摇曳着一排红色的灯笼,穿旗袍的服务生殷切地迎接他们:“两位?里边有座位。”   坐下后,柏子仁说:“你选的地方太隆重了。”   “隆重?这里只是喝粥的地方,不过胜在味道好。”他把菜单递给她,“你来点菜。”   柏子仁翻开一本如英汉词典般厚重的菜单,一眼扫过去,附图带介绍,道道精致,但价格普遍都高,不知如何下手,琢磨了一会:“来一个豆腐,青菜和蛋饺好了。”   对面的程静泊见状,伸手取过菜单:“还是我来点吧。”   结果他点了一份膏黄鲜虾粥,还有四个小菜和一份点心,摆满了桌子。   粥端上来的时候,一桌子都热腾腾的,程静泊给柏子仁盛了一碗。   柏子仁看了看碗里的粥米,已经被熬得看不出轮廓了,浓白如米浆,喝了一口感觉胶质浓稠,满口都是香气,淡而鲜甜,落入脾胃非常暖和。   程静泊又把小菜都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尝尝。   柏子仁问:“你怎么不一起吃?”   “看你吃就有点饱了。”   一句话差点让柏子仁呛了一口,放下碗,拿过纸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对视,隔着氤氲的热气,她很难看出他眼睛里表达的是什么,也不知刚才那句话是揶揄还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发来的读后感,写的很精彩。”他换了一个话题,让她可以自然一点。   “因为那本书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你比较喜欢哪个部分?”   “是终章,他发现了介子后,他太太催促他快写下论文,公布于世界,而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山坡顶上的一家小茶馆里歇脚的旅人,不去考虑前面的路。”   “我也喜欢那段话。”程静泊说,“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对擅长的东西谨慎执着,对不擅长的东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现得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惊讶,作为一个伟大的人,他竟然会有那么多不自信的时候。”   “走上一条路,很少一部分人会至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自己,怀疑不是坏事,它会帮你找到答案,难得的是,当他决定做一个学者后就没有动摇过。”   柏子仁认真地听。   “士志于道,他追求的是一个真理,别无他想。”   “你觉得他爱他太太吗?”她突然想知道他对这样一个伟大的学者在感情方面的评价。   他思考了一会说:“书里描写他感情的细节很少,这个不太确定,不过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们属于受父母之命结缘,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会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个各方面适合的人在一起吗?”   “只是适合,而非钟爱,我不会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问:“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没有。”他的语气淡而认真,“在这方面暂时没法提供你好的见解。”   话至此,气氛总归是暧昧了很多,彼此间像是隔了一层纱雾,看似很近实则又隔着一个距离。   他没再说话,动手夹了一叠干丝放在她的粥心:“这样比较好吃。”   一顿饭下来,柏子仁完全饱了,再看看程静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开车送她回宿舍,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问她需要他的帮忙吗,她说不用了,明早沐叔叔会开车过来载她回去。   “寒假里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没有,应该就在家看看书,帮忙带两个弟弟。”   “有时间出来吗?”   “有。”   “等我手头的工作结束,我打电话给你。”   “好。”   等车子开过了红绿灯,柏子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提出约会。   为防自己错解他的意思,下车前,她特地向他确认:“你大概什么时候会约我出去?”   “别急,不会让你等很久。”   “……”   她晕乎乎地下了车,车内的他手指轻轻扣了扣车窗,说了一句话有意味的话:“谢谢你今天陪在我身边,有你在我很幸运。”   一句话又成功让她在原地晕眩了好一会,就好像是漫天的星子纷纷洒下来,一块掉在她脑袋上。   “再见。”   “……再见。”磕磕绊绊的两字。   结果是柏子仁失眠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出去慢跑,吃了早餐后回来,一一检查行李包的东西,还找了一个纸箱子,用来放要带回去的书,除了很多专业书外,还有几本是向图书馆借阅的,最后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漠漠的河》上,她毫不迟疑地拿起。   沐叔叔开车过来接她,很贴心地把行李包和纸箱都搬到车上,时间尚早,一路通畅,很快就到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厮打声,还伴有刘欣语的尖叫声。   仔细一看,沐子北和沐子东已经扭成一团。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样子了。”沐叔叔赶紧过去扯开两个,先抱走一个。   刘欣语跟着抱过一个。   “你这个呆头蠢货!”沐子北叫道。   “你才是白脸奸臣!”沐子东红着脸回击。   沐子北灵活地从妈妈的怀里跳下来,走到哥哥面前,伸腿又踹了他一脚,然后悠哉地跑上楼,沐子东无奈被爸爸钳制住,白白地挨了一脚,委屈地快哭了。   刘欣语看着地毯上一片狼藉,疲倦地抚额:“北北这是怎么了?最近总闹情绪。”   柏子仁拿着东西回房,稍微归置了一下,回头去找沐子北。   沐子北坐在床沿,垂着头看地板,听到姐姐的声音也不抬头,只顾着自己沮丧:“程医生认我做侄子,妈妈竟然同意了。”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事情不高兴。”   沐子北猛抬头,握紧拳头,泫然欲泣:“难道她还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柏子仁一愣:“否则呢?”   沐子北沉默了。   “你才八岁,她二十八岁了,本来就是你的长辈。”   沐子北轰然倒下,声音毫无生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柏子仁善解人意地退出。   吃晚饭的时候,沐子北心不在焉地挖着咖喱饭,悠悠道:“奈何明月照沟渠。”   对面的沐子东正大口地啃牛排,狠狠地瞪他。   刘欣语问柏子仁寒假打不打算出去玩,柏子仁说可能会和人出去。   “和男朋友?”沐叔叔惊喜道。   “不是。”柏子仁摇头否认。   “有就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到了该找男朋友的年纪,我们也会帮你留意的。”   “不用帮我留意。”柏子仁拒绝。   一句话落下,整桌子的人都保持安静,连沐子北都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柏子仁不敢再说话,迅速吃完饭就告退了。   沐叔叔笑道:“小仁一向怕生,再等等吧。”   柏子仁回房后无所事事地翻那本旅人的自传,重读一段落。   汤川和妻子是由父母介绍认识的,在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他只看过她的照片,承认有点动心,见面后,他几乎没说话,而妻子当即决定就是这个人,并有一段内心独白。   “我有点担忧他太沉默了,但是不论外表如何,有一点却是不会搞错的,那就是他有一个勤于思索和才华横溢的头脑,我认为我能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于他。”   他们很快成亲,住在一起,过程很平淡,没有任何值得回忆浪漫的情节,等于说是几乎没有恋爱就成为了夫妻,在岁月中互相扶持,一起变老。   只和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在一起,像是完成一个人生仪式,这对柏子仁来说不可想象,而他的观念和她一样,他说如果不是非常喜欢,就不会接受。   钟爱……他会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吗?   她见过他对待长者的敬重有礼,对待朋友的和淡如水,对待小孩的温和耐心,唯独无法去想他对待心爱人的模样。   什么人能达到他感情上的非常喜欢?估计光努力是远远不够。   她平静下来,淡淡的惆怅之外有些豁然了,能和他做朋友就很好了,只要想到在自己孤单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值得去追崇的人,已经是一件温暖又骄傲的事。    ☆、第二十章   柏子仁放假的第二周被一通电话催回了学校。   傅禾接受一家科学周刊的邀请,带领工作人员参观学校研究室,相互交流信息,顺便推荐一个学生配合这一代年轻人的主题,参与一个小专访,他想了老半天,最终找了柏子仁。   “找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多和外界交流。”傅禾倒掉玻璃杯的茶,换上新的,“等会他们来了,你尽量配合,可以谈一谈在学校的生活,对未来的看法,正好都是年轻人,你们交流起来不会有代沟。”   柏子仁坐在沙发上,闻言点了点头。   “小柏,没问题吧。”   柏子仁忽略忽然而至的紧张,答应道:“我会尽量配合的。”   傅禾微笑,目露稍许的欣慰。   过了十分钟,科学周刊的工作人员来了,一共三个,两个年纪偏大,一个年纪很轻,戴着一顶毛线帽,脸被帽檐压住,脖子上挂着工作证,在和傅禾握手之前,她摘下帽子,随意地打量一下这个宽敞的办公室,目光一个不小心就落在柏子仁身上,两人都很意外。   柏子仁认出她是那天在医院的陆柠。   很显然陆柠也认出了她,慢慢敛去嘴角的笑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显得淡漠。   另外两位来者是资深的前辈,在傅禾的带领下去参观学校的研究室,走之前交代陆柠要认真完成采访任务,纵然陆柠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工作归工作,没法推却。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简直是一片死寂。   陆柠冷静地拿出笔和本子,对柏子仁说:“直接开始吧,我来之前准备了几个问题,你帮忙回答一下。”   “哦。”柏子仁点头。   两个问题后,陆柠喊停,转了转手中的笔:“你回答得太简单了,而且给我的都是表面的答案,能多说一下你自己的内心想法吗?最好是有创意的观点。”   柏子仁垂眸,不知怎么了,感觉今天状态很不好,说不出什么要点,尤其是面对陆柠。   “你怎么了?”   “哦。”   “哦什么啊,我在问你问题。”陆柠轻声懊恼,不由地怀疑受访者是不是故意选择不配合。   “我没有新颖的观点,因为尚在学习中,很多问题自己也没搞懂,所以很抱歉,我们可以继续下一个问题吗?”柏子仁微微低头。   “你习惯低头说话吗?这样好像很没有礼貌。”陆柠有些烦躁,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地划过两条。   柏子仁抬起头来:“请问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们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实在说不出别的。”   “多少再挤一点给我。”   “我没有别的词汇了。”   陆柠险些要抓狂了:“你一个高材生怎么可能没有相关的专业词汇?”   “能说的都说了,其他真的没有了,我不太擅长说主观的想法。”   陆柠皱起秀气的眉:“那你是怎么和程静泊交流的?”   柏子仁愣怔,没想到她会直接报出程静泊的名字。   “不管你是否对我有成见,这是一次双方合作,我们应该好好配合,合作顺利的话你也可以向导师交代,但如果你一直不愿意配合我,反复拿几个简单的词汇敷衍我,那么这篇访谈会变得很空洞。”陆柠的态度肃然,“你明白吗?”   柏子仁思考了一会,郑重地表态:“我没有敷衍你。”   陆柠盯着眼前这张明丽的素颜,心里不由切了一声,程静泊简那个伪君子,什么不喜欢美女,注重精神交流,结果还不是挑了一个这样的美人当女朋友,男人果然都很虚伪。   柏子仁一直没说话。   半晌后,陆柠有些妥协:“好吧,刚才太情绪化了,不好意思,我们现在继续吧,就算是看在程静泊的面子上,请你帮忙完成这篇专访。”   “你和程静泊……”   未等柏子仁说完,陆柠就表态了:“我姑父和他父亲是老朋友了,关系很好,但我和他不熟,从小到大就见过三次面,说过不到五句的话,我这样说你放心了吧?我们可以继续开始吗?”   柏子仁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接,几乎无法接招,但无论如何,想到陆拧始终是程静泊的一个朋友,不管自己今天状态如何,都应该尽力配合她完成这个工作,更何况这也是导师傅禾的意思。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内,对陆柠的每一个问题,柏子仁能说的都说了,包括问到她的成长经历,家庭环境,从小受到的教育,业余爱好等,她都给出了真实的答案,没有什么防备。   访问结束,陆柠整理好东西,还有些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你喜欢程静泊什么呢?他这个人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又有点学问罢了,其他地方又闷又无趣。”   “不,他是非常好的人,一点也不无趣。”   陆柠闻言,心里的酸意渐涨,那感觉好像是自己先看中的珍宝一直遥不可及,她试着去追,转眼间却轻松地落到别人手里,可笑的是她还要装作不在意,说一句你喜欢就好,甩甩头发便走,就差轻哼一首小曲。   柏子仁出了学校接到程静泊的电话,他问她在哪里,她说了地址,他又问她有没有吃过饭,肚子饿不饿,她老实地说有点饿了。   巧的是,程静泊是出了咖啡馆后给她打电话的,知道她人在附近,顺便提议:“正好我也没有,一起去吃?”   柏子仁自然是答应了,在原地等一会儿后看见程静泊开车过来。   等她上了车,他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暂时还没想到。   “我先开车,你慢慢想,想到了告诉我,我带你去。”他说着,打开车抽屉,拿出一包小麻花,“先吃点这个。”   抹茶口味的小麻花?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的目光充满好奇。   “学校便利店卖的,很多女生在抢购,我看到的时候只剩最后一包了。”   她拆开包装,尝了一口绿色的小麻花,味道很甜,不由地更疑惑:“你不爱吃甜的。”   “是买给你吃的。”   简单的六个字像是在麻花上浇了一层糖浆一样,一口咬下去甜腻到不行……   开车接近市中心,路过一家速食店,柏子仁确定自己想吃的是汉堡,于是他们停了车,穿过马路去买汉堡,排队时柏子仁执意要请客,程静泊没有推却,店里人很多,他先去找座位。   等柏子仁买好东西,回头一看,有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红发女人弯腰在和程静泊说话,而程静泊好像说了一句简单的话,她尴尬地笑出来,很快走了。   柏子仁坐到程静泊面前,终究捺不住好奇,问刚才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她来这里旅游,准备找陌生人接吻,拍照作纪念。”   柏子仁听说过这个旅游小游戏,好像有一个单身女孩周游世界,吻了很多人,破了吉尼斯记录,真没想到这一种方式已经成了流行,连她所在的城市都有。   “你觉得这样的旅行游戏好玩吗?”她问。   “我欣赏这些人的勇气,但对我来说没有意思,在旅途中,与其花时间找不认识的人接吻,不如停下来写一张明信片给远方的朋友。”   她表示同意,又看着他,心想有这样一张完美的颜,也难怪在人海茫茫中被一眼挑中。   “怎么了?”他发现她目光的执着。   “会不会常常有很多女生向你搭讪?”   “不会。”他给番茄酱包开了一个口子,同薯条一块朝向她,淡定地说,“不过,最近的一次是在两个月前,走路的时候口袋里被塞了一张电话号码。”   柏子仁听着很耳熟,下一秒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有些窘迫。   偏偏他还补了一句:“你的动作很熟练,从哪里学来的?”   “……是有个人对我这样做过,我记住了。”   “原来如此,你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果然很聪明。”   柏子仁无奈地澄清:“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不知道怎么样是最合适的。”   “你不如直接向我请教。”   “……”   什么意思?直接向他请教怎么搭讪他?柏子仁迷茫了。   冬天晚得快,仅仅一顿饭的时间,外面就全黑了,天空尽头最后的紫霞如水彩一般稀释开来,慢慢呈现的是清冷的灰蓝色。   他们肩并肩走着,他站在风口的位置,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寒意。   “想去那里看看吗?”走到一半,程静泊示意对街一家挂着黑漆漆招牌的小屋子。   柏子仁知道那个叫黑迷藏的地方,刚开张的几天几乎所有同学都在讨论它,说里面的鬼怪特效做得很滑稽,一点也不恐怖,反而笑得肚子疼,还有胆子大的同学反过来恐吓扮成幽灵的工作人员,惹得对方一愣……   “嗯,我们去看看。”她表示有兴趣。   走到黑迷藏门口,看见一张告示,明确写明心脏病,高血压,精神疾病等身体状况欠佳者禁止入内,柏子仁怀疑里头是不是真的如描述中的一样恐怖。   刚进去的时候还有亮光,渐渐的光线暗下去,四周鬼影幢幢,浮起冰雾,柏子仁观察细微,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到了一个狭窄的隧道,几乎都不见光了,陷身黑暗中,她看不见程静泊,但能听见他的气息,他就走在她前面。   “我被杀了,尸体丢在了林间的小屋,死不瞑目,你快来找我……”头顶突然传来一段剧情。   在场的其他几个女生纷纷尖叫。   柏子仁也吓了一跳,开始紧张起来,加快脚步,却不小心踩到一堆滑溜溜的东西,低头看的时候,余光瞟到悄然出现的一道发亮的血迹,侧头就对上一张苍白如石膏,正在漂移的蜡像脸,他黑漆漆的瞳孔下方淌着鲜血,她愣住,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躲开,头重脚轻地向右前挪移了两步,直到撞上一个人的背脊,感受到衣服后的温热,知道是个人,不说二话地拉住对方的胳膊。   忽然一道蓝色火光窜上来,柏子仁抬眸,看清眼前陌生的男人脸,对方已经面露困惑,似乎在用眼神质问,我又不认识你,你抓着我干什么。   “老公,我在这里!”对方的女伴发出求救声。   柏子仁抓错了对象,万分尴尬,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又撞到一个人。   “我在这里。”程静泊把手按在她肩膀上。   柏子仁这回事真的被吓到了,差点尖叫出来。   “我比那些扮鬼的人还可怕?”他很淡定。   “不是……我只是看不见,觉得紧张。”   “很紧张?”他的手松开她的肩膀,往下找到她的手,轻轻碰了碰,果然是凉的。   柏子仁的手轻微一颤,已经被他的握住了,他的手指修长有韧劲,掌心很暖,传递过来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样你就不会再抓错别人了。”   “……”   之后的一段路障碍很多,有残破的晾衣架,蜘蛛网缠绕的箱子,会弹出眼珠的娃娃,角落里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滚来滚去,在场的女生尖叫连连,但柏子仁已经不用担心了,因为前方的男人会清楚地给她指示,让她注意这里,避开那边,小心脚旁,别看头顶。   重点是,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原本冰凉的手变得暖洋洋的,竟然有了一种愿望,如果隧道再长一点就好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倒挂的长鼻木偶闪现,柏子仁暗自倒吸气,程静泊却借光欣赏了一会,然后用手碰了碰了一下快歪掉的鼻子,诚意地给出建议:“左边的颗螺丝钉快松了,应该拧紧一点。”   “谢谢,我会回去维修的。”木偶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掩面飘走。   柏子仁瞠目结舌,瞬间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了。   等出了门口,让柏子仁没想到的是,他好像忘记了还牵着她的手,是小幸运没有错,但如果她一直不出声就有借机揩油的嫌疑,实在有点不要脸,于是诚实地提醒了一句:“我已经不紧张了。”   他迟疑片刻,明白她在说什么,淡笑了一下,没有松开她的手:“等过了马路再说。”    ☆、第二十一章   “咦?你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好像一直很开心。”和姐姐面对面看书的沐子北冷不丁地开口。   柏子仁放下书:“有吗?”   “有啊。”沐子北点头,诚恳地探听八卦,“可不可以告诉我,和你吃饭的对象是谁?”   她昨天晚归,妈妈和沐叔叔没多说什么,一副静观其变的姿态,唯独直白的沐子北,一上午就问了好几次。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朋友。”柏子仁当然不会说其实是程静泊。   “我懂,一切都是从朋友开始的。”   柏子仁知道他古灵精怪,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再多言。   沐子北合上书,坐到她身边,双手捧住脸,长叹一口气:“在这个家,我也只能和你谈论感情问题了,爸爸妈妈太可怕,沐子东又太幼稚。”   “……”   “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喜欢的人。”   “会的,你还那么小,以后会遇到很多人。”   沐子北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反复几次后,下定决心的模样:“嗯。”   柏子仁略感轻松。   “轮到你了。”沐子北转过脸,“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柏子仁语塞,只好垂下眼睑继续看书。   沐子北却会自得其乐,一个人沉浸在对未来姐夫的想象中,喃喃自语:“未来姐夫一定要很酷炫,会陪我打游戏,还要好脾气,可以让我欺负,不能抽烟,我讨厌爸爸身上的烟味了,也不能唠叨,我讨厌妈妈在我身边说个不停,必须长得帅,这样生出来的宝宝会很漂亮……”   柏子仁的太阳穴连跳了好几下。   “重点是要对我姐姐一万个好。”   柏子仁抬起眼眸看一脸欣喜的沐子北,忽的有些感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北北。”刘欣语推门进来,柔声催促,“时间差不多了,快准备一下,让爸爸送你去培训中心。”   一想到培训结束就可以得到华丽的动漫周边作为奖励,沐子北蹭地站起来,跑回房间整理书包了。   刘欣语收回宠溺的目光,转向看自己女儿,迟疑后说:“如果下一次要晚回家,记得提前和我打个电话。”      “好,我记住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刘欣语轻轻拉上了门。   柏子仁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天地里,逐渐回忆昨晚和他在黑迷藏里的细节,当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连周遭恐怖的石膏蜡像都无法惊动情绪了,比起那些,她更害怕会不小心泄露自己的心声。   不敢轻易说喜欢他,也不敢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她没有把握会说好。   从小到大,快乐或是悲伤,开心或是失望,那些小情绪全部被她悄悄放在一个透明的小匣子里,没有向旁人透露过。   同样也不敢想象很遥远的事情,现在的情况对她而言很好了,至少他能够在她身边。   喜欢他推荐的书,喜欢待在他身边听他说话,喜欢和他在冬季的街道上漫步,喜欢送他巧克力,喜欢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朝明亮的出口走去,也喜欢他的名字,读一遍就觉得温柔。   这就够了,其他的她奢想不到。   在很久以后,当她读到那本曾经风靡万千少年的日本小说,内有一段关于喜欢的描绘,说喜欢一个人像是独自走在春天的原野里,对面出现一只可爱的小熊,眼睛圆鼓鼓的,邀请你一起打滚玩儿,你答应了它。   虽然每个人的喜欢不太一样,但有一点是相似的,她愿意走过去,看看他的世界。   几天后,陈折医生出差回来,再次见柏子仁,发现她有了细微的变化,和她聊了半个多小时后试着问起她不太愿触及的话题。   “小时候父母有没有打过你?”   “没有。”   “对你发脾气呢?”   “有过几次。”   “是什么原因?”   柏子仁沉默,脑海里的往事开始回放,有一年冬天,爸爸生了一场病,他不肯吃药,和孩子一样躲在房间里发呆,她无意地闯入,看见令人心惊的一幕,他手持很薄的刀片,在一簇火光下热了热,迅速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伴着一声闷哼,他表情有短暂的舒畅,英俊的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她有点害怕地问,爸爸你在做什么,结果换来了他的情绪崩溃,他痛苦道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盯着他,他就快窒息了,再看见她就要死了,求她放过他。   陈折见她没有反应,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我其实不太了解他,他有一段时间很少在家。”   “那你清楚父母离异的真实原因吗?”   “他们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分开的。”柏子仁停了停后说,“陈医生,我记得上次你已经问过这件事。”   “只是确认一下。”陈折扣了扣自己的额头,“那说回现在吧,你连心里话都不和自己母亲说,这点很奇怪,你不想亲近她吗?”   “我成年了,不可能和小时候一样总赖在她身边。”   “仅仅是这样?假设你过去抱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没有试过。”   “可以想一想。”   “她可能会有点紧张。”   “紧张?她怕你吗?”   “我不知道,但她有时候会躲我。”   陈折若有所思,垂眸看已经静止的沙漏,笑了笑:“时间到了。”   柏子仁说了声谢谢,起身的时候又听见陈折说:“最后祝你今天约会愉快。”   她有点哑口无言,很快澄清:“我没有约会。”   陈折顺手拿起手机,对她自信地一晃:“刚才程老师发短信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放人,他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人了。”   “……”   “骗你的,他没有发给我。”陈折放下手机,“我随便猜的,因为你今天穿了裙子,很惹眼。”   柏子仁走出心理诊所,穿过建筑楼间的长廊通道去住院部找程静泊,今天是他的朋友吴谓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日子,他昨天打电话给她,让她结束后去找他。   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正巧接近探病时间,门口排着队,家属们焦虑地等待着。   柏子仁一眼就找到了程静泊,他正在听薛玲说话,目光对上她时微笑了一下,很快走过来问她和陈折交流地如何,她回答说和以往差不多。   她说话的时候,他安静地看她的脸,目光没有往下瞟,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穿了裙子的事实。   一分钟后门打开了,吴谓的病床被推出来,护士提声喊吴谓的家属,薛玲急匆匆地挤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喊程静泊帮忙。   柏子仁跟在程静泊身后,快到门口时,队伍前半段有两个人为了先后位置发声了争执,只见一个小伙子狠狠地推了一把另一个大叔,差点摔倒在地的大叔怒不可遏,当即喝斥他,顺便回了一拳,两人当场打了起来。   柏子仁的眼前一片混乱,人多又回避不了,眼见冲突越来越近,涨红脸的小伙子弯着腰连连倒退,几乎要贴在她身上,程静泊听到动静转过身,伸手推开那小伙子,把她拉到自己这里。   她的鼻尖贴在他衣领口,抬眸就和他往下移的目光撞在一起,竟然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探究的意味,却不明所以。   “你裙子的拉链开了。”他忽然提示。   “……”   她伸手到裙侧,一摸果然是松开了,但拉链好像卡住一般,怎么也拉不上来。   “需要我帮忙吗?”   她不语,手指却抖了一下。   他垂下手,贴在她的裙侧,手指找到拉链,在背光的角落,像是无人之境,一点点地帮她把裙子的拉链往上拉,声音就在她头顶上方:“别急,它有点紧。”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的手心迅速浮现一层薄汗。   幸好很快就听到他说:“好了。”   她松了一口气。   他退开一些距离,提醒她:“我先进去了,你在门口等我,记得找一个人少的地方。”   吴谓转到了普通病房,安置好后,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对前来探望自己的人笑,看见柏子仁时,轻轻抬了抬手臂,点了点她,又指向程静泊,似乎想问什么又没有力气开口。   “她是静泊的好朋友。”薛玲拉过老公的手,温柔地说,“是不是想问这个?”   吴谓很慢地点了点头,费劲力气说了一句:“知不知道她很漂亮?”   柏子仁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而程静泊一切如常,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抬起目光,专注检查输液的速度,动手调快了一点,房间里几乎没有声音,就在柏子仁以为吴谓说的只是客气话,程静泊也不会放在心上时,才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第一次见她就知道了,她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程静泊说完,拿起床柜上的一瓶药看附着的说明。   薛玲细心地按摩老公的手掌,声音有了点笑意:“你这么说,小心有人会吃醋。”   吴谓歪了歪头,作出无辜的表情。   “我说的是自己。”薛玲画蛇添足了一句。   病房的隔间无声地流淌着一种安宁又温柔的气息,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氛围。   抱着水果篮的陆柠走进来:“总算找到你们了,姐,你怎么不接电话?”   薛玲这才想起手机在包包里,连忙说不好意思。   陆柠放下水果篮,扫了一圈房间,目光才停留在其他人身上,对柏子仁说:“正巧你也在这里,上次的专访文章我写完了,检查一遍就可以交了。”   “什么专访文章?”程静泊问。   “她没告诉你?是我们周刊一个以年轻人为主题的专访,是她导师牵线的。”   程静泊有礼貌地问:“方便提前让我阅览一下吗?”   陆柠很大方地答应:“没什么不方便,反正到时候大家都会看的,你给我你的邮箱,等回去我发给你。”   “谢谢。”   等程静泊带柏子仁离开后,薛玲趁机对陆柠道歉:“柠柠,我真的很抱歉,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帮你安排了和程静泊的见面,让你尴尬了,你没说错,柏小姐是他的交往对象。”   陆柠心里还是有些酸楚,表面上装作不在意:“没事,我承认自己对程静泊印象不错,但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现在他有喜欢的人,我顶多就是有点小失望,但很快会过去的,话说回来,我挺佩服他的,那个女生有性格缺陷,他能接受也算是大度了。”   “什么性格缺陷?”   “姐,你不会还没看出来吧?她是自闭症啊。”   “柠柠,不能随便说话,柏小姐只是性格上有些内向。”   “没那么简单,我访问过她,知道她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她从小就没有人爱,问她有没有固定的朋友圈,她说没有,问她平常是怎么减轻压力的,她说一个人待着不说话就好,我越听越不对劲,还有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太正常,你知道我大学辅修的就是心理学,一个人有没有心里毛病我很清楚。”   “柠柠,你不会把这些都写进去了吧?”薛玲感到事情不妙。   “当然没写得很细,但大致情况都提了。”   薛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篇专访若被程静泊看到,他会不太高兴。    ☆、第二十二章   结果比薛玲想象的严重,程静泊读了陆柠发到邮箱的专访后用电话联系她,请她把关于柏子仁生活方面的细节描写删除,陆柠不悦,认为自己足够专业,不需要旁人指点,但没料到向来平和的程静泊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坚持,甚至是强势,他表示,如果她不修改,他会直接联系她的上级领导,也就是她的姑父,帮忙出面解决问题。   陆柠挂下电话后气得人都在发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是实事求是,也是当事人自愿告诉她的,程静泊有什么可较真的?她差点想把电脑给砸了,等抑制住愤慨,重新打开文档,迅速地调到后半段。   “她身上孤独的气质很重,这在交流的过程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也许是和她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父母的过早离异,跟着母亲寄居在新的家庭,自小缺乏关爱,童年没有玩伴,这些都在她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以至于现在无法顺利融入集体生活,谈到业余爱好,也是寥寥无几,更多时间只是一个人在发呆,我不清楚她是如何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的,但我好奇,她通过显微镜看到的微观世界,是否比外面的世界更有温度。”   陆柠眯了眯眼睛,反复读了两遍,最终咬了咬牙,把整段都删了。   “程静泊,你这个神经病,我讨厌死你了。”她愤愤地说。   事后没多久,陆柠对薛玲吐槽,薛玲反过来说她:“柠柠,站在程静泊的角度,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女朋友,你别想太多,以后也学聪明一点,别去得罪他。”   表姐的暗示委婉又微妙,陆柠哑口无言,只好当自己吃亏了一次。   当然这些事以及其中的曲折,柏子仁本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既然完成了导师的任务,她也就放心了,对专访呈现出来的最终内容完全没有兴趣。   话说回来,这几天她都在家帮忙照顾两个弟弟,尤其是一刻不消停的沐子东,是很难对付的小家伙,整天持着宝剑在屋子里跑,有一回下楼梯的时候,小家伙突然气势汹汹地跑上来,她差点就和他迎面撞上。   沐子北倒让人省心多了,一周有三到四天去培训中心,回家后待在房间里看书,只要有吃有喝就不哭不闹,只是偶尔会跑来问柏子仁,那位无形无踪的未来姐夫是何方神圣,柏子仁认真地告诉他,她还没有男朋友,沐子北摇头不信。   而真正属于柏子仁的时间不多,像是晚饭后,他们一家四口去外面散步时,她可以获得短暂而宁静的时光,看看程静泊推荐的书。   这一天,正逢沐叔叔带沐子北去培训中心,刘欣语偷闲去喝下午茶,午睡后的沐子东又闹腾起来,到了四点多,家里的阿姨去超市买菜,柏子仁独自照看沐子东,不料一个没注意就起了祸事,淘气的沐子东拿宝剑去砍一个小花瓶,瓷片四溅,有一片擦过额头,划出一道犀利的口子。   柏子仁赶紧拿来药箱,找纱布和消炎粉,简单地帮沐子东止血,沐子东早就泣不成声,说自己痛得快要死了,柏子仁大惊,立刻抱他出门去就近的医院,坐上的士后分别打电话给妈妈和沐叔叔。   刘欣语在电话里得知此事已经魂飞魄散,倒是沐叔叔,冷静地安慰柏子仁,让她别急,他们就过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沐子北缝了一针,额头很快被包扎好,只是眼睛还有余光闪烁,刘欣语赶到的时候,看见心爱的小宝贝突然变成这样,心痛不已,一把抱住他,差点哭出来。   “妈妈,我的宝剑坏了,我要再买新的。”沐子东趁机提出要求。   “都这样了还想着买玩具?”刘欣语吸了吸鼻子,好好端详他的脸,“还痛吗?让妈妈看看你的脸。”   “不痛了,我要买宝剑。”   “你这个傻孩子,你不痛,但妈妈心里很痛。”   柏子仁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他们母子情深。   一会儿后,刘欣语才把注意力放到柏子仁身上,本想说一句总算没事了,但开口却是一句连自己都没料到的情绪话:“我就出去了一趟,他就成了这样,看来我以后只能寸步不离了,在照看孩子上,你们谁都不上心。”   柏子仁眼眸里的光一下子黯淡到底,整个肩膀变得很沉。   过了十五分钟,沐叔叔带着沐子北也到了,一起回去的路上,沐子东已经忘了痛,和沐子北斗起嘴来,刘欣语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抚摸两个小宝贝的头发。   红灯的时候,沐叔叔说了沐子东几句,立刻被刘欣语打断:“他都这样了,你还忍心骂他?小孩子总免不了有淘气的时候,难道他还不值一个花瓶的钱?”   沐叔叔皱眉:“我不是心疼我的花瓶,而是警告他以后不能再拿剑乱砍,伤人伤己。”   刘欣语冷淡道:“只要我在旁边看着他就没事,主要是我人不在,你要说就说我。”   沐叔叔下意识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柏子仁,尴尬之余有点歉疚,拿手掌抹了抹脸颊,在暮色下疲惫地眯了眯眼睛。   回到家,刘欣语抱着沐子东上楼休息,沐子北出了一身汗,沐叔叔带他去洗澡。   柏子仁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玻璃窗外落日的余晖,心里一片空茫,思考了一会,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柏子仁走到便利店,买了一盒饼干和一杯热饮,付好钱,走出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   接起一听是程静泊。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   “嗯?没有啊,或许是无意中按到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累,怎么了?”   “我没照顾好弟弟,让他受伤了,我觉得很内疚。”   “伤得严重吗?”   “额头上有个伤口,去医院缝了一针,妈妈见了很难过,回去的路上都没和我说话。”   程静泊的声音停了停,似乎可以听见她那头呼啸而过的风声,知道她肯定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游荡。   “刚和朋友吃了饭,开了一段路,现在停车在外面,你想不想聊聊天?”他一边问,一边摇下窗,抬眸看了一眼夜空,有一颗星子折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一瞬即灭,苍穹又恢复沉静的黑蓝,静止的星子越发像是一粒尘埃,很小但刚好落在他眼里。   柏子仁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漫步在冬季的街头,路过百货商店,满目迎来新年的气息。   她想起还没几天就过年的事实,记得很小的时候还是很期待过年的,那会爸爸的事业顺遂,心情不错,一家三口会去固定的商店买年货,她乖乖地穿了一件红色的背带裤,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路观察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买了一个万花筒,回去坐在热气腾腾的饭桌后,眨着眼睛研究绚丽纷繁的碎片,觉得好快乐。   那是为数不多的,想起来就会幸福的余温。   她一直没说话,神情落在身边人眼里。      “快过年了,进去看看有什么可以买的。”程静泊的提议打破了沉默。   “嗯。”   柏子仁跟着程静泊逛了一圈,到某家卖围巾的专柜,程静泊停下,看着货架上一排质地精良的羊绒围巾,问她哪个颜色好看。   “咖啡色的。”她说。   “那是男士的,你看女士的那排。”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很直白地问:“你买女士围巾是要送朋友吗?”   他的眼眸在照明灯下像是海底深处的一道光,十分温柔,也没想卖关子,直接说:“是送给你的。”   这一回,她只有傻傻看着他的份了。   “我觉得蓝色的很适合你。”他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轻轻摘下蓝色的长围巾,绕在她脖子上,“照一照镜子,看喜欢不喜欢。”   她转身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两颊微红,不知是不是这里暖气太足的缘故。   “别想其他的,只回答喜不喜欢。”他站在她身后。   “喜欢。”她摸了摸柔软到不行的宽松围巾,感觉像是被一片温暖的云包裹着。   他买下了这条价格不便宜的围巾,连同精美的包装盒,一起递到她手上。   她就这样轻易地获得了一份新年礼物。   “这个也不错。”到隔壁的专柜,他一眼就看中一副女士手套。   他拿下一只,让她伸出手,帮她套上,问道:“暖和吗?”   “很暖。”她说的是实话,重要的是样式简约,是自己喜欢的。   “开学后还是会很冷,你可以戴着去上课。”   他说完又买下,非常自然,她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出于习惯被他牵引着走。   等到了进口零食专柜,他挑选了一盒最大的巧克力,没看价格就买了,对她说:“吃了你这么多巧克力,现在还你一份大的。”   柏子仁的左手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想一想非常不妥,怎么一路都在花他的钱,自己好厚脸皮,于是果断地开口:“不要买了,你已经送了我好几样新年礼物,作为朋友,轮到我选一样送你了。”   他只是微笑,不多解释,坚持买下了那盒昂贵的巧克力。   柏子仁眼见阻止不了他的购物冲动,用眼睛去搜索货架上其他吃的,看看有什么是适合送给他的,赶紧拿下,只不过他没能让她如愿,很快催她去收银台。   终于走出百货商店门口,柏子仁试图和程静泊商量:“你给我买了太多东西,要不要拿回去一些?”   “拿回去是什么意思?”他认真地问。   “作为新年礼物,这些太多了,我要一件就够了,其他的你可以送给其他朋友。”   “这些都是女士用品。”他看着她,“可惜我没有其他的女朋友。”   “没有其他的……女朋友?”柏子仁发现以自己的逻辑思维好像无法拆解这句话。   “嗯,就你一个。”他说着朝公园的方向一看,“走吧,和我去那边坐一会。”   柏子仁一头雾水地跟上前去。   大冬天晚上的公园人数寥寥,两人拣了一张长椅坐下,程静泊买来了热咖啡。   “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他问。   “有。”   “小孩子磕磕碰碰是常事,你不用自责,至于你妈妈的态度,我不觉得是正确的。”   她双手捂着热咖啡,闻言肩膀轻轻地动了一下。   “她应该公平地对待自己的孩子们。”   “我已经长大了,她或许早不把我当孩子了。”   “你才二十三,对我来说和一个大孩子没有区别。”   “你也才二十八。”她提示他没有那么老。   “谢谢提醒,否则我总有错觉,自己已经活了很久。”   “……”   他沉静了一会后说:“你为什么不尝试和妈妈沟通感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柏子仁说,“在她和爸爸离婚后的那段时间,她常常一个人哭,那时候生活负担重,她每天加班,回到家我已经睡着了,几乎没有时间和她面对面,久而久之没什么可说了。”   “你的外婆外公呢?”   “爸爸妈妈是私奔到这个城市的,和老家关系不好,我从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是因为感情破裂分开的?”   “爸爸是从事艺术工作的,常常在外面喝酒,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两天都不出来,妈妈一直觉得被他冷落了,再加上爸爸的性格很像是一个小孩,赚到钱的时候会很高兴,给我和妈妈买很多礼物,但接不到工作的时候就一句话不说,阴沉着脸,妈妈做好的饭他也不吃。”   “后来呢?”见她停停顿顿,他开导她说出来。   柏子仁有点为难。   “如果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他温和地补充了一句。   柏子仁点了点头,答应说下去。   “有一次他们吵架,爸爸不小心打到了妈妈,妈妈哭了很久,说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爸爸摔门而出,过了两个月我才又见到他,他买了好多东西送我们,但妈妈还是不高兴。”   “爸爸提出去日本发展,妈妈不同意,也不相信他会在日本赚到钱,但爸爸很坚持,他们都不肯让步,只能选择分开。”   “离婚的时候爸爸想带走我,但妈妈不同意,她和我说,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我跟着他会受到伤害。”   “爸爸走后的一段时间,妈妈还没找到工作,我们只能靠积蓄生活。”   “幸好她遇到了沐叔叔,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沐叔叔的家里人不喜欢我,不许我去他们家,妈妈也没有办法,逢年过节只能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妈妈想要沐叔叔的孩子,但身体不好,一直不能如愿,辗转看了很多医生,吃了一堆药,压力大到每天失眠,那样沉重生活的整整有五年,不是别人能想象的,直到她怀上了双胞胎。”   “所以我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宠东东和北北,现在的幸福对她来说很不容易。”   柏子仁说到这里暂停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无防备地说出了这么多往事,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你一直没说自己的感觉,这些年你过得快乐吗?”他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没有特地去想自己快不快乐,我只是要求自己照顾好自己,尽量不给她增加负担,因为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你把自己看作是一个负担?”   柏子仁慢慢抬头望夜空,声音带上了和这个年纪不符合的沧桑:“谁都不愿意这样看自己,但客观来说,在她离异后我确实是一个负担,她必须对我有责任感,但在感情上又有点无可奈何。”   她清醒地剖析自己,自己都不对自己有怜悯,似乎怜悯本身就是徒劳的。   不知为何,这一刻,经历过生离死别,不轻易被心外物所影响的他感到情绪上的变化。   只是听她用说的,就感觉到难过。   他很难过,但不止如此。   柏子仁正在用目光追踪天边遥远处的一颗星子,一阵冷风拂面,忍不住打了个小哆嗦。   顷刻间,右手手背上多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她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低下头,看见他的手覆盖住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完全握在掌心,而且握得有些紧。   “以后别再说自己是负担,我会不高兴的。”他声音很淡。   她联想到他之前说过不要看轻自己,想必他是真的不喜欢对自己都没有同情心的人,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答应了他。   他接下去说:“你不再需要其他人,我会来照顾你。”   有一瞬,柏子仁以为自己听错了,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周围香草淡淡,略有虫鸣声,他的眼睛倒映一片安静深邃的夜,迷人到她快掉进去。   脑子短路了一会,耳朵嗡嗡直响,良久后,她再次听到他的真实声音。   “怎么,你怀疑我没有这个能力?”    ☆、第二十三章   柏子仁发现自己的脑容量逐渐不足,好像没法用平常的思维去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   在心跳骤停了一下,瞳孔骤小了一下,呼吸紊乱了片刻,脸颊不自知地浮上两块对称的绯红等一系列连贯反应后,她试图镇定自己,向他确认:“你要照顾我?”   “对,照顾你。”他松开她的手,轻轻拢了拢她前额的头发,“如果我说想一直留你在身边,你能接受吗?”   她彻底没了反应,直到他的掌缘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脸,她突然起身,当即做了一件此生最不合逻辑的蠢事,她向前疾跑了五十米后刹车,回过身望着他,似乎要借远距离看一看,月光下的他是否真实。   他很快走过来,直接拉过她的手,简简单单地告诉她:“现在逃已经迟了。”   “我没有逃,只是想冷静一下,因为完全没想到。”   “没想到?我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她直直地看着他,很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是吗?”   “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不会随意送别人东西,尤其是巧克力。”   “是吗?”   他点头,似乎不介意她在这方面的笨拙,慢慢解释给她听:“我没有谈过恋爱,刚才在百货商店所做的一切已经是在刻意仿照别人了。”   他指的是给她挑各种礼物,还亲自帮她试戴,见好就付钱。   “买太贵的怕你不肯收,又不想买便宜货给你,只好挑了几样实用的东西。”   柏子仁已经不知道双手该怎么摆了,因为他离得越来越近。   他一直注视她,片刻后问:“你对我没有感觉?”   “不,不是……我……只是……其实……这个……”   她大脑短路,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突然其来的可怕情绪,从未有过这一瞬的体验,多看他一眼,就是心脏要爆炸的感觉。   如果说近十年来,她的情绪只分难过,失落,平静和快乐,那么现在她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情绪,名曰狂喜,只是有点小遗憾,她自己还未清楚地辨别。   “你想说什么?”   “我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声音低缓,继续引导她说出来。   “你对我说的话。”   “指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他轻易又自然地说出事实。   “……”   完了,她的心脏真的要爆炸了,好想转过身再跑一百米冷静一下,但那实在太愚蠢了,有过一次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她只好抬起左手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做什么。”他失笑,赶紧阻止她敲第二下,“我的话有这么可怕吗?”   “有点。”   “那我们慢慢来。”他想如果今天再对她做什么,估计她会转身跑到城市的另一头。   她抬起脸看他,他的眼眸依旧睿智璀璨,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过于温柔了,好像是月光下慢慢怕岸,渗透细沙的海。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如果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可以松开我的手。”   一分一秒过去,柏子仁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不用去思考其他,只凭着内心的想法,她怎么舍得放开,他是她遇见的最珍贵的礼物。   “其实你松不开的。”一分钟过去,他告诉她答案。   嗯?她好奇地动了动手,发现真的是松不开。   “我扣住了这里,你想挣脱应该很难。”他微微松开手指,让她看见他按住的是她的无名指。   无名指连心脏的血脉,扣住这里,会让人有短暂的血流停滞,变得无力。   她明白了原理,耳朵一下子变得很红,终于知道他是不准备放开她。   他拉着她的手,回到长椅,刚坐下就听到她说了一句话。   “如果说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你会不会失望?”   “没事,作为老师,我会教你的。”   “……”   可你也不是没有谈过吗,她在心里小小地质疑了一下,当然没敢说出来。   “我记得读书的时候看过一本哲学家的自传,对其中的一句话有印象,似乎也有道理,他说爱情没有特定的法则,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规则我来定。”   “……”   “我只有一条,要求你信任和依赖我。”   “……好。”   “来日方长,你不需要特地改变什么,以前怎么和我相处,现在还是一样。”他停顿了一下,略有深意地补充,“但如果你比以往更亲近我的话会更好。”   “怎么亲近你?”   “真的没看过相关的电视剧?”   “没有。”   “既然如此,你只能从我开始摸索了。”   “……”   她鼓足勇气,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眉心,一触就缩了回去,他见状不由地失笑。   “没事,一切都有学习的阶段,反正我就在你身边。”   我就在你身边,这五个字让她从起伏不断的情绪中平稳下来,蓦地,天地一静,清冽的空气围绕在她脸庞,夹杂着他干净沉稳的气息,她终于找回了熟悉的心安。   “我会好好学习的。”她真诚地保证道。   他闻言表示满意:“很好,我们从现在开始。”   这一晚柏子仁晕头转向地回到家,发现客厅点着灯,还有烟味,沐叔叔正背着手转圈,刘欣语则坐在沙发的一角,面色紧张又疲倦。   “小仁,你去哪里了?电话也关机,我们一直在担心。”当听见开门声,沐叔叔转过身见她回来了,急切地问。   柏子仁这才想起手机在和程静泊通完电话后就只剩一格的事实,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的手机没电了。”   刘欣语走过来,看见完整无缺的女儿,忐忑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万分庆幸,开口就哽咽了:“小仁,妈妈不该怪你的。”   “别这么说,的确是我没照顾好弟弟,也不该一声不吭地走掉。”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们。”沐叔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很诚恳。   又说了几句话,柏子仁上楼回房,沐叔叔走去阳台点了一根烟,烟雾蔓延中,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心情沉重,直至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垂下眼眸,等刘欣语为他披上外套,和他并排站着,眼神空茫地看向被灰蓝色包裹的层层建筑楼群。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一截留有余温的烟灰掉落在护栏上。   “要不要帮小仁介绍一个对象?”他问。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   “应该会愿意吧,过了年就二十四了,谈个恋爱很正常。”   刘欣语想了想:“你有合适的人吗?”   “这得找找,不过你说小仁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偏心到这份上,我都快看不过去了。”他有点责怪她,却又见不得她歉疚的眼神,伸手温柔地揽过她的肩膀,拥她入怀。   她在他怀里笑得有些苦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时间过得太快,她一眨眼就长大了,变得优秀独立,但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是不是面对她很容易想起过去?”   “对,她的样子像她爸爸,性格也继承了他的一面。”   “但她很乖,从来不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也从没麻烦我们任何一件事,作为她叔叔,我对她我有歉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该有歉疚的是我,我是罪人。”   “怎么又说这种话?”他叹息,再一次耐心地开解她,“我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她文化不高,观念陈旧,何苦将她的话在心上。”   刘欣语想起和他一路走来所受的各种委屈,再一次沉默了。   “我们还是帮小仁找个对象吧,这样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陪着,她过得开心,性格也会开朗。”沐叔叔说着有所期盼了,“最好找一个比她大几岁的,这样事业已经稳定,不用为经济问题犯愁,她可以多一点自己的时间做喜欢的事,当然脾气要好,能照顾包容她。”   “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那你同意了?”   “嗯,全听你的。”刘欣语温顺地点了点头。   柏子仁完全不知道有人在为她的婚姻大事做打算,作为在今天意外地有了男朋友的人,她毫无悬念地失眠了,半夜的时候,她坐起来开灯,随手拿过枕边书。   翻开《漠漠的河》一书,她心不在焉地默读了一段,脑海中就飘进某人的脸。   原来拥有喜欢的人是这么忙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但又不觉得疲倦。   有个问题正待解决,那就是,他真的已经变成她的了吗?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程静泊等于她的男朋友,这个事实简直是惊骇的。   她之前常听同班的女生娇嗔地抱怨过男友,诸如那头猪真的很懒,我家小气鬼送我的山寨包,昨天和我家肥猪去看电影了等等,一直觉得男朋友这个身份好像是专门用来被女方吐槽的,但她不敢,也完全舍不得给程静泊取那些有嘲讽意味的昵称,那还有一个小问题,以后该怎么称呼他比较合适呢?   她的思绪飘渺起来,沉浸在对未知事物的探索中,手里的书滑到地板上,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弯腰捡起来,轻轻拍了拍,正好看见第一百四十二页的一行字。   她决定还是先不去想他了,有些问题本来很简单,想多了就变得复杂,不如转移注意力在眼前的文字上,稍作休息。   于是目光转向当前的页数上,慢慢阅览何漠写的故事。   当何漠打电话给何言,说她遇到了一个同样是自助游的大叔,有点喜欢他了,犹豫要不要和他结伴去下一站。   何言表示,如果你觉得他可以信赖,可以和他先做普通朋友,但绝对不能和他发生任何越界的事情。   挂下电话的何漠有一段对兄长的吐槽。   她是这样写的:“我怎么了?竟然会打电话请教哥哥感情的问题,难道忘了他是这方面的大奇葩吗?在这里必须告诉你们,他历来是如何对收到的各类情书做废物利用的,读小学时当作画纸,初中时当数学草稿纸,高中时当杯垫,大学当广告传单……在感情方面,他一成不变,一窍不通,我问谁都不该问他,真是蠢了。”   柏子仁每回读到这里,都觉得何言很可爱。   她想有机会一定要再次推荐这本书给程静泊,之前一直是她在读他喜欢的书,现在她开始想和他分享自己喜爱的事物。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成了她的男朋友?咦,怎么回事,又想到他了……   她还是不太习惯将程静泊和男朋友联系在一起,对她而言,他的存在比那三个字重要太多。   他是她喜欢的人,是代表正直,理智和宽容的男人,是她崇拜和无限信赖对象,是她一想到后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再是永恒的老样子,有他在,再荒芜的地方,他也会让它变得一点点温柔起来。   比起喜欢和心动,想去近距离体会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情感,他对她更有深层的意义,他让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有了另一种可能,仔细一想,那里或许有一个位置是保留给她的。   他像是一面明镜,终于让她看清自己内心过往的恐惧,原来在他出现之前,她一直是在无声无息地害怕,藏得太深,习惯了就没发现。   直到他出现,她才敢去正视,意外地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她合上书,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想着他的模样,一直到天亮。    ☆、第二十四章   又一个周末,柏子仁照例要去心理诊所,出门之前和妈妈说了实情,刘欣语知道后非常惊讶,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你真的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嗯,前后去了五次。”   “小仁,你是感觉自己有问题吗?已经严重到要去那个地方?”   柏子仁一时间没法回答清楚,只是点了点头。   刘欣语表情停滞,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末了才慢慢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虽然柏子仁说了自己的去向,但隐瞒了程静泊亲自来接她的事情,等下了楼,她走出小区门口就看见熟悉的车。   冬天的阳光温和不刺眼,她一眼就看清楚玻璃后的他,他坐在那里,手拿一本书,垂下眼眸,安静阅读,在她悄悄向前一步的时候,他忽然抬眸,墨色瞳孔绽放一道微光,目光对上她的脸,等待她走过来。   她上车后,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他帮她扣好了安全带。   不止这个,他还打开了车内抽屉,给她看囤积好的零食。   柏子仁想起了他和小学同桌的趣事,问他:“你给我买这么多吃的,我会不会变得和你同桌那么胖?”   “真的变成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柏子仁有点羞愧,摸了摸脸颊:“我从小就瘦,有段时间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   “要不要让程医生介绍一个中医帮你补补?”   “不用了,我会多吃一点的。”   说着,她小心地拿过抽屉里的一小盒红豆燕麦饼干,奇怪的是没能成功扯开包装纸。   “开口在这里。”他从她手里拿过,替她扯开后再还给她。   “哦,原来是这样。”她心里想的是,怎么回事,平常连秋刀鱼的罐头都可以用手直接拉开,今天竟然连一包饼干都扯不开了。   “慢点吃,你的旁边有保温杯,装有热水,渴了就喝。”他拿手碰了碰她的头。   咔擦一下,她咬得太重,差点咬到舌头……   他怎么一副当她是小孩的模样?虽然她有些不适应,但心里完全不排斥。   开车到一半,程静泊有意无意地说:“裙子很漂亮。”   “真的?”   “嗯,不过下车之前最好整理一下,左侧的裙边开得有点高。”   她闻言,低头拉了拉,遮住不该露出的地方,刚收拾好,就听到他说:“别被第二个人看见。”   “……”   他的意思分明是说已经被他看见了,她当即想挖个地洞先跳进去藏一下。      看出她的窘迫,他不再说话,慢慢开车,偶尔侧头看她有没有坐好。   到了医院,柏子仁在和陈医生会面后,和往常一样谈了一个小时,最后十分钟的时候,陈折丢开本子,只是看她:“你正在恋爱吗?”   柏子仁定住,但没有否认。   “刚开始?”   柏子仁还是没否认。   “让我猜猜,对象该不会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吧?”   柏子仁思考片刻,决定承认事实,于是点了点头:“是他。”   陈折有意味地笑了,伸手掸子掸裤子上的灰,悠然道:“恭喜你了,被他爱护着应该很容易找回缺失的安全感,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必再来看我这张烦人的脸了。”   “不,陈医生你人很好。”柏子仁诚心表示。   “可惜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心里话。”   柏子仁有点内疚。   陈折弯下腰,双手交叠在单膝,眼睛近距离直视她:“程静泊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对吗?”   “对。”   “那他的选择也是无可挑剔的,你应该信任他的选择,觉得自己够好,才会让他喜欢,他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拥有的,你能拥有就说明你非常亮眼。”   “我承认自己很幸运。”   “不只是幸运,我想是你的魅力折服了他,所以姑娘,现在开始自信起来。”   这一刻,柏子仁对上陈医生的目光,因他的肯定心中有了一股勇气。   “陈医生,谢谢你。”   柏子仁出来的时候,程静泊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同,问她今天的交流是否顺利。   “陈医生说我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告诉他。   “哦?”程静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所以你不好意思了?”   “有一点。”   “不用不好意思,我想大部分男人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未给柏子仁害羞的时间,程静泊拉起了她的手,很平常地补充了一句:“只不过,陈折没有我幸运。”   柏子仁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陈医生这么说多半是为了鼓励我,培养我的自信。”   “他说没说实话我很清楚,再者,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目光。”   柏子仁被他牵着手往门口走,几步后,他靠近了一点,声音就在她耳畔。   “你真的很讨我喜欢。”   “……”   他的声音像是微风拂过海边的细沙,低慢有磁性,让她一个不注意就晃了晃神。   他们径直走到医院大厅的窗口取来提前配好的药,开车送去徐奶奶家。   这一回,徐老太正站在门口,伸长胳膊举着晾衣叉把风干了的鱼块挂上廊上钉着的一条长绳,余光瞄到走过来的一双人影,惊喜得合不拢嘴,连声喊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快进屋,外面风大,别被冻坏了。   进了屋子,徐老太给他们端上自己做的红枣桂圆奶茶,程静泊问起方蓉,徐老太说她报名参加寒假培训班,一周去三天,今天要上两个小时的美术课,再过一个钟头才回来。   柏子仁发现客厅的墙面上多了一幅清新优美的风景画,在日光灯下,可以清楚地看见边角零星的油墨还未干透,应该是刚完成不久。   “是方蓉最近的作品。”徐老太言语中不无夸耀的意思,“自从上一次和你们聊过天,她整个人都变得认真多了,虽然改不了贪玩,但每天都会老老实实坐着练笔几个小时。”   柏子仁安静地倾听徐老太话话家常,很快徐老太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对她说:“小柏,你也放假了吧,别总是埋头读书,让静泊多带你出去玩玩。”   “好。”她乖乖地回答。   “多乖的一姑娘啊,静泊,你当真是有福气的人。”   程静泊有些兴趣地反问:“怎么说?”   “我看人从不会走眼,小柏的心很善,人安分,是懂得共患难的人。”徐老太和蔼地看着他们,“她和那些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不一样,她不贪慕虚荣,没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重要的是做事沉得下心,等结婚后有了孩子,会把孩子教得很好,一点也不用男人担心。”   柏子仁听着就隐约想起上回留在这里吃饭,徐老太抱怨过小辈们,说自己小儿子没有良心,有时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她,多半是被他媳妇挑拨了,心生了间隙。   不出意料,徐老太下一句话就提到自己的小儿媳妇,责怪她心眼太高,总瞧不起人,逢年过节也不会过来看看,没个礼数,前两天特地打电话问小儿子,才知道小儿媳妇已经跟团去欧洲游了,这不用想就知道花的是谁的钱,买回来的又是一堆多么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直这样可如何是好,他们结婚几年半点积蓄都没有,真是昏头了。   这话匣子一开,老人家没忍住就唠叨了好一会,两个听者都没有打断她,说到最后她总算感到一点舒畅,:“瞧,还是小柏这样的好,娶妻当娶贤,古话说的没错,静泊,你听我的更不会有错。”   柏子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徐奶奶想的太远了,他们才刚刚开始,还是不要说话,低头喝茶比较稳当。   “您的话和古话一样正确。”程静泊见老师说得有些渴了,持壶为她的茶杯添水。   柏子仁闻言,当下被热茶烫到嘴巴……   徐老太眼看已经说服了一个,转而给另一个讲道理。   “小柏,静泊的优点我不详说了,你肯定比我要清楚,好好跟着他,有什么要求就向他提,女孩子嘛,偶尔撒娇也蛮好的,有委屈的话也要和他直说,千万别一声不吭地吞在肚子里,时间长了容易憋气,说出来反而让他更疼惜你。”   对于这些类似教导新妇的老话,在柏子仁听来有点迷惑,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徐老太因此更是停不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程静泊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食指很轻地在她掌心划了一下,成功将她渐行渐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过神,发现徐老太已经在说现在年轻人生几个孩子合适。   “你们的基因这么好,只生一个就太可惜了。”   柏子仁完全无言以对,转头求助程静泊。   程静泊笑了:“我想一个足够了,十月怀胎是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她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两次。”   柏子仁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他竟然为她考虑这么多,心里一动。   徐老太斟酌了一番,点头应和:“也对,我差点忘了以小柏的才华,婚后不会只做家庭妇女,肯定也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孩子一个就一个,重质不重量。”   “什么重质不重量啊?”一个俏皮的声音传进来。   柏子仁回头一看,是方蓉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串草莓糖葫芦。   方蓉一看程老师和柏姐姐都在,十分开心地笑了:“程老师今天特别帅,姐姐也穿得特别漂亮,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程静泊很明白小丫头这一套,直接问她:“说得这么好听,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方蓉挠了挠头:“寒假作业呗,本来可以让奶奶教的,但她眼睛不好,看一会就累。”   “拿过来,我教你。”程静泊也很爽快。   方蓉放下东西,去里屋搬来了一堆卷子,摊在桌子中心,又拿来两支笔递给程静泊和柏子仁,真诚地恳请:“请两位行行好,解答卷子上画红圈的题目。”   于是,在后面的一个小时内,徐老太有些疲倦,去卧室休息了,程静泊为方蓉解题,柏子仁免费帮忙完成了一张卷子。   方蓉大松一口气,忍不住喜滋滋地说:“果然是来自书袋星球的最佳组合,有你们在,我的寒假作业不用愁了。”   徐老太念了小孙女几句,她立刻回嘴:“奶奶,我以后考的是艺术类的大学,对数学要求不高,过得去就可以了。”   程静泊拿起一卷试题,敲了敲她的脑门:“凡事能做好的就应该做好。”   方蓉有点不满,凑到柏子仁耳朵边轻声问:“他和你说话也这么老气横秋吗?”   “他从不会对我摆出老师的架子。”柏子仁好好地想了想后表示,“更多时候,他像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大哥。”   她自以为说的小声,声音却刚好传到程静泊的耳朵,他闻言表情未变,右手食指却轻轻地扣了一下左手背。   方蓉却往别的地方想,一脸不可信的表情,短暂的犹豫后果断问出口:“难道你们是传说中的柏拉图恋爱?”   柏子仁没想到她脑子转那么快,不知怎么回答,悄然将目光移到程静泊的脸上,见他表情泰然,眼眸漾开一点惯有的淡淡笑意。   就在她真的没法应付方蓉时,他才来解围,给方蓉解释:“对于柏拉图恋爱,不少人存在误会,原因在于柏拉图的对话录本身意味不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没有力求确认一个观点,否定另一个观点,而是引导人们去思考。”   “那他究竟是表达了什么?”   “等你再大几岁可以去读他的会饮篇找答案。”   “现在先和我说一点嘛,平常都没有人愿意和我谈这个,不怕我自寻答案反而误入歧途吗?”方蓉在这方面表现出积极的学习态度,“程老师,简单来说,你同意柏拉图的爱情观吗?”   程静泊回答她:“我不接受他的全部观点,但有一点很赞同,他认为在爱情里,双方是完全平等,没有哪一方是比较重要的,单方面的用力追逐,再多的付出都不是爱情。”   方蓉似懂非懂,还是穷追不舍:“那他是的真的反对男女那什么吗?”   “真实的答案只有自己去寻找,任何人告诉你的都可能是假的。”他卖了一个关子。   “那你呢?你做得到一直守身如玉,甚至在婚后也不那什么吗?”   程静泊修长的手指在试卷上停顿,片刻后告诉她:“很久以前想过,但现在不可能,通过双方意愿结缔的婚姻,你的一部分自然会成为对方的,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保留。”   方蓉恍然大悟,差点鼓掌称好,暗夸眼前的程老师果然比学校生理课的老师高段太多,后者一直照本宣科,遮遮掩掩,遇到底下同学哄堂大笑就提声喝斥,简直没水平。   没想到的是,程静泊一本正经的解释,竟然让一旁的柏子仁深思起来。   他扫了一眼,看见她的眼神就心知肚明了,就在方蓉要继续和他讨论这方面的知识时,他淡淡道:“现在回到数学题上,下一题你做完了吗?”   方蓉不免遗憾,而柏子仁听到他的声音也回过神,听他为她讲题。   等傍晚吃完了饭,两人离开徐老太家,漫步的路上,柏子仁忽然提问:“你对方蓉说的那句,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保留,是指如果一方想要维持纯粹的精神恋爱,另一伴却不同意的话,会尝试去阻止?但这样的事情不是必须是两人都愿意的吗?一方不愿意的话好像行不通。”   他正在望月色,听到她的疑惑,低头解释:“如果你实在好奇,不如等婚后切身尝试一下,看看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是如何行得通的。”   “……”   柏子仁真的不敢再触及这个话题了。   程静泊扣住了她的手,趁机把她拉近了一点:“没事,如果以后有问题就及时提出,我会告诉你答案。”   “嗯……好。”    ☆、第二十五章   “哲学和爱情是相悖的吗?”回去的车上,柏子仁问程静泊。   “不是,感情本身就是哲学的研究对象。”   “光靠研究就可以了?”   “还有感觉。”他慢慢教导她。   柏子仁若有所思,她问这些是因为想到历史上的大多数哲学家都是单身的事实,好像给人一种错觉,太聪明的人不需要爱情,就像是苏格拉底说的,娶老婆是为了更清醒地思考人生,仅此而已。   那么,一直和哲学打交道的他,会不会被那些大家的想法影响呢?   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猜到她在担心什么:“别担心,我不会选择和你柏拉图恋爱。”   “……”   “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没有兴趣做圣人。”   柏子仁局促,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清楚了。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过来一点,别离窗太近了。”   她乖乖地坐过来,他的手落下,顺势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你在开车。”她提醒他。   “嗯,就一会。”   她知道他做事有分寸,就不再多言,垂眸看和他相握的手,她很喜欢他的手,手背皮肤干净,手指修长,骨节有致,掌心温热,重要的是握她手时有力量。   说是如此,他还是握了很久后才慢慢松开。   她下车前,他帮她整理脖子上的围巾,她心里暖暖的,不由地吐露心声:“我觉得你总把我当孩子看。”   “怎么说?”   “像是给我买零食,过马路的时候提醒我注意红绿灯,叮嘱我好好吃饭,还有现在。”   “这么说来,我更像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大哥?”他想起刚才她对方蓉说的话。   柏子仁默认,心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大哥真的很好。   “你可以当我是你的大哥,但别忘记我也是你的男朋友。”   虽然已经确立了关系,进入恋爱的初期,但考虑到她是一个新手,需要适应期,他允许她花一些时间来更好地认知这一点。   当男朋友三个字落在柏子仁的耳边,她除了心跳加速外还有一点梦幻的感觉。   明明是真的,却因为礼物太珍贵而不敢直接放进自己的口袋,依旧在一边观望。   “知道了吗?”他问。   “嗯,我不会忘记的。”她当下决定要有自信。   “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忘记这个事实。”他弯了弯指关节轻叩她的额头。   有这么一瞬间,他近在咫尺的脸让她想离得更近一点,但转念一想,他们才刚刚开始,作为爱情的初学者,她应该循序渐进,避免贸然行动而出错,因此她克制了想去亲一亲他脸颊的想法。   他似乎等了一小会,见她没有任何表示,眼神依旧干净清澈犹如五月的天空,淡淡地笑了。   如果她喜欢的话,暂时当她的兄长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放她在身边,时间久了她会明白大哥和男朋友有一些相同的地方,但却有本质的区别。   现在,她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也就她一个人,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再多,他也愿意。   “再见。”她依依不舍地告别。   “再见。”   柏子仁回到家,刘欣语正在二楼给沐子东洗澡,沐叔叔陪沐子北下棋,见到她回来,笑着说:“小仁,吃过了吧?厨房还留了一锅热的山药排骨汤,等会饿了就去吃。”   “好的。”她下午已经发过短信给妈妈,说晚饭在外面吃,不用等她。   沐子北的大眼睛悄悄一转,手里握着圆圆的棋子,仿佛在想什么重要问题。   柏子仁刚回房间,沐子北就推门进来,递给她一个大苹果,问道:“你是和我未来姐夫去约会了吗?”   柏子仁怔住,怎么被这小家伙察觉的?难道他有透视眼?   “你以前不爱照镜子,最近变了,还穿漂亮的裙子,明显是恋爱了,爸爸妈妈太笨,连这都没看出来。”   柏子仁迟疑了一会,点头承认,恳请他先不要说出去。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不过你真的不打算透露我未来姐夫是谁吗?我很想知道。”沐子北眼睛一闪一闪,比小电灯泡都亮。   “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难道还要对我保密不成?”   “不是,因为才刚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沐子北不情不愿地点头:“好吧,我理解,你要加油。”   柏子仁微笑。   沐子北没急着走,反而是赖在姐姐的沙发椅上,悠哉地转了一个圈。   “我最近也认识了一个女孩。”   柏子仁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在培训中心认识的,她读六年级,懂很多东西,我喜欢和她聊天。”说到这里,沐子北跳下椅子,故作严肃地和姐姐保持距离,“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未来姐夫是谁,我也不和你多说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潇洒地走出房间,几秒后又转回身,丢话给姐姐:“等你肯说了,我再告诉你。”   柏子仁挠了挠头,心想才多大的孩子,简直是小人精。   眨眼就到了除夕,和往年一样,沐叔叔带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家吃饭,不方便前去的柏子仁独自留在家里,作为补偿,沐叔叔提前买了一堆吃的放满了冰箱,还订了一只水果蛋糕当礼物送给柏子仁,柏子仁倒是完全不介意,她去了也是尴尬,面对那么多陌生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与其那样,倒不如一个人自在。   出发前,沐子北问爸爸:“姐姐今年又不去吗?”   沐叔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们早去早回,回来陪姐姐。”   一旁的刘欣语沉默不语,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女儿,每一年的今天她都是一个人吃饭,让人心疼,但没有办法,作为沐家的儿媳妇和两个儿子的母亲,她必须去沐家拜年。   “妈妈,再见。”柏子仁看出母亲眼睛里的情绪,善解人意地先说了再见。   “嗯。”刘欣语终于撇过头。   一到沐家,所有人都发红包给沐子东和沐子北,相比沐子东只会说谢谢,沐子北的词汇丰富很多,简直舌灿莲花,说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有人开玩笑说,我们小北以后可以去说相声呢,沐子北挑眉,说我才不要呢,我想当科学家。   沐叔叔心情很不错,和每个亲戚问好,聊天时不避嫌地提到了柏子仁,说我们家小仁现在读研究生,过年就二十四了,请大家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我先谢谢了。   刘欣语在一旁微笑相对,心里感激老公对自己女儿的在意。   客厅里热闹的气氛在沐母出现后戛然而止。   沐母脸色很不好,放下果盘,直接对儿子说,你跟我去厨房。   到了厨房,沐母就训斥儿子多管闲事。   “要你说个不停?人家女儿的婚事要你管?少给我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沐叔叔为此和母亲争了几句,沐母越说越气,嗓门也高了,直到客厅那边一片寂静,两人才意识到今天这样的日子不适合吵嘴,双双停歇,一个叹气,一个冷着脸。   站在厨房外的刘欣语已经红了眼睛,吸了吸鼻子,拿手掩住嘴。   沐子北见状跑过来,推门而入,扑向奶奶怀里。   沐母抱住他,笑着说:“北北怎么到厨房来啦?是不是饿了?奶奶先给你盛一碗糖芋头好不好?”   沐子北的声音清脆响亮:“奶奶,下一次也让姐姐来家里玩嘛,她总是一个人吃蛋糕很可怜的。”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客厅里的人都没出声,唯独刘欣语顷刻间转过身,悄然落泪。   柏子仁本人倒没察觉自己很可怜,她早就习惯了,每年的今天,一个人早早地吃了饭,收拾好饭桌,泡一杯热茶,切一块蛋糕拿去房间,一边看书一边吃甜点,再懒一点的话,可以直接躲进被窝,戴上耳机听音乐,等过了零点,掀开窗幔一角,看看夜空的烟火,困意随之而来,等醒来后这一天就过去了。   虽然今年有了程静泊,但柏子仁清楚今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是要和亲人团聚的,她不会去轻易打扰他。   不料,十分钟后,程静泊打来电话,问她吃了什么,两人聊了一小会,他就察觉到她是一个人在家。   “为什么骗我?”他问她。   “我不想让你担心,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一直是这样过的。”   “以前你不认识我,今年不一样。”   她的心被这句简单的话打动了,柔软如羽。   “我来陪你。”   “你还要陪家人。”   “没事,他们不差我一个。”他说,“二十分钟后我到你楼下,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她心动了,当下有点自私地不去考虑他的处境,同意了他的提议。   挂下电话,她拿起床头的小钟,一分一秒地数时间,就好像一个等待流星的孩子。   程静泊很守时,二十分钟后到了,柏子仁穿上新衣服,披着头发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有点开心地问。   他微笑地说:“我还没想好,现在商场关门,营业的餐馆很少,可以去的地方不多。”   她却一点也不为此发愁:“没关系,我去哪里都可以。”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把车内温度调高了两度。   一路开车,街道清冷,往常热闹纷繁的霓虹在今天也顺理成章地暗淡下来,昨天还明亮如殿堂的购物广场此刻像是一个沉睡的孩子,安静乖巧,喷泉边的音乐也歇声了。   万家灯火的团圆日,没有人会在意门外的世界。   唯独他们,徐徐行走在这座灰蓝天空下的城市。   柏子仁看着窗外的一切,低声说了一句:“它们好孤独。”   “什么?”他问。   “那边的摩天轮不转了,对面七十二层的高楼大厦一盏灯也没亮,路过的小吃一条街,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盖着布的车棚,一点烟火味也没有。”她说完后静静地思考,眼前的一切让她感觉到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样很好。”   她回过头来,对上他清隽的眉目。   他说下去:“就好像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她安静地看着他,巨大的幸福和充足让她短暂的失语,半晌后才说话:“我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世界,不会有人进来。”   “如果是我,需要通行证吗?”   “你愿意的话没有问题,但我的世界很单调,也许乏味,没有你想象的有趣。”   此刻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喜欢一个人,即使有天衣无缝的谎言,在他面前也不屑去说,她想让他看见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这么巧?那很适合我,我本身也是一个不太有趣的人。”   “不,你很有趣。”   “你还没有真正摸索过,就已经知道了?”   “……”   她挠了挠头,又听到他说:“你在自己的眼里和在我眼里是不一样,我想有一天,你看到的自己会是我看到的你。”   说完,他的手覆盖上她头顶,简单地一揉,温柔如云。   “谢谢。”   “光说谢谢不太有诚意。”   “所以我要怎么做?”   “过来一点。”   她听话地挪近。   “再过来一点。”   她继续挪近。   “如果有勇气,可以亲我一下。”   “……”   她鼓足胆子,一点点地靠近他的侧脸,直到还有一寸的距离,心跳如雷,不敢再动。   “还有五秒的时间,亲我或者是让我亲,你可以选择之一。”他用绅士的态度说明。   她挣扎了一会,始终没有勇气,只好说:“还是你亲我好了。”   说完觉得自己貌似跳入了一个坑中,没有反悔的机会。   “没问题。”他表示尊重她的选择。   可当他侧头要吻她的时候,她突然惯性地后退。   两人对视片刻,他还是饶过了她,拍了拍她肩膀:“坐好了。”   她坐正了,心跳还是很快。   他见状慢慢地说了一句:“最后让你躲一次。”    ☆、第二十六章   车子几乎绕着城市晃荡了一圈,终于停在某个小路口,两人下车后手拉手,漫无目的地在月光下走了一会,清辉洒地,影子在路面徐徐移动,慢慢地,他把她的手藏进自己口袋。   “你这样跑出来,家人会介意吗?”她问。   “不会,我们家很自由,爷爷奶奶不会要求晚辈一直坐在桌子前。”   她点头,开始试着和他聊家常:“程医生过年需要值班吗?”   “她值班三天。”   “听起来很辛苦。”   “她男朋友会陪她的。”   “程医生有男朋友了?”她突然想到沐子北。   “是化验科的医师,他们大学就认识了,一直是普通朋友,最近刚在一起。”   “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才在一起?”   “时机未到。”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你以为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有效率?”   经他的提醒,她意识到他们认识短短几个月就在一起的事实,好像是很快。   “我的时机不错。”他笑了。   “我也是。”她大胆地跟了一句。   融在月光下的街道,一片清寂,直到拐弯处,忽然嗅到了烧烤味,一看,竟然有一家小商铺门口摆出了碳烤炉,一个年轻人正往炉底加木炭,边上是用保鲜膜覆盖的食材。   “想吃?”他问她。   “嗯,因为很香。”   换作平日,他不会给她吃这样不太健康的东西,但今天是例外,走了两条街才闻到一点烟火的气息,不做停留似乎很难,她看上去又是饿了的模样,勉强吃点算了。   可惜摊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子,烧烤手法不娴熟,在烤焦了一个鸡翅膀后,他似乎也有点难为情,赶忙解释说本来是爸爸亲手烤的,但他今天喝多了,已经睡下,妈妈去隔壁邻居那边打麻将了,他闲着无聊,就出来摆摊。   “我来好了。”程静泊走到他身边,拿过两串牛舌放在碳烤炉上,静等一面的边缘微微变成金黄,再翻面烤一会,撒上孜然粉。   柏子仁在一边闻了闻,他烤得真香。   程静泊把烤好的牛舌递给她,又拿了几串青菜,香菇和土豆,一一放在碳烤炉上,提醒她说:“多吃点蔬菜解油腻。”   等全部烤完,程静泊和柏子仁一起坐在桌子边,他看着她吃。   年轻的小伙子慷慨地端上冰啤酒,程静泊婉拒,说待会要开车。   “有没有热茶?”他问。   “有,我去拿。”小伙子跑去里屋。   很快,一壶热的菊花枸杞茶上桌,程静泊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柏子仁一杯。   “你们是不是兄妹?”小伙子不知哪个脑神经搭错了,冒出这么一句话。   柏子仁咬着玉米,不解地看着他。   程静泊微笑应对:“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随便猜的,我看你们长得有点像。”   “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会像起来。”他说,“她是我女朋友。”   小伙子憨憨地笑了一下,连说不好意思,为表示歉意,他从屋子里端来一个冷盘和点心免费请他们吃,然后站到碳烤炉后,一边拿起扇子,一边烤羊肉串。   柏子仁小声地问程静泊:“难道我们看起来很像?”   程静泊只是喝清茶,笑而不语,然后拿起一串青菜,亲自喂她,等她吃了一半,他才告诉她:“表现得亲密一点,别人就不会有这方面的误会了。”   柏子仁转了转眼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接受了他的喂食。   很快吃饱了,他们坐在原位休息,顺便欣赏夜空的景色,而边上木炭火尚亮,蓝色火焰温柔,随风生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柏子仁说:“我想起《漠漠的河》里一个情节,有一年冬天,在大漠戈壁的夜晚,何漠一边在篝火边取暖,一边听心上人弹吉他,然后她写了一首诗,大致意思是她认为自己很幸运,从以前到现在都能拥有很多。”   程静泊平静地问:“你很羡慕她?”   “嗯,她有家人支持他,去再远的地方都有人会等她回来,她很幸福。”   “你没有去过远方?”   柏子仁说:“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过青岛,高考后我一个人去过海南,其他就没有了。”   “以后我带你出去看看。”   “你那么忙,会有时间吗?”   “我有年假,可以带你去一个人少的小岛,教你浮潜。”   “可以看见珊瑚?”   “不仅是珊瑚,还有很多鱼会围过来啄你的脚,你还可以拿出水下相机拍海龟。”   “我好多年没有游泳了,你会陪我一起下水吧。”   “当然。”他看着她,放缓了语速,“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远方的。”   “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像是何漠,她二十岁不到就去过沙漠了。”   他只是安静地抚拢她的头发,眼眸中蓝色的火焰渐熄,恢复至纯净的墨色。   “我怕你不愿意回来。”   她没察觉到这句话有何不妥,只觉得此刻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缺,不由地挨过去,将头轻轻依偎在他肩膀上。   一会后,他说:“可惜了,我不会弹吉他,只有这个。”   说着,她看见他的一只掌心多了一块硬币,他轻轻一掷,落回另一只掌心,手指合拢,再摊开的时候,圆的硬币竟然变成了一枚爱心状的。   柏子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请求检查这个爱心是真是假,他放到她手心。   她像是看世界奇观一样盯着这枚爱心币,差点要去咬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   “你不相信我有超能力吗?”   “快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拿回去好好研究,自己找答案。”他当这是礼物送给了她。   她已经当这是稀世珍宝了,放入羽绒服内里的口袋,正好贴在胸口的位置。   “你还给我什么?”   “嗯?”   他什么也不说破,黝黑深邃的眼眸越离越近,在她有点要躲的倾向时,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仅仅这样一个吻,她心跳如雷,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不一会儿再飘回来,发现他依然看着她,目光一点也没有动过。   “我说过你以后由我照顾。”   “嗯。”   “所以亲一下自己的人是基本权利。”   “……嗯。”   “要不要我转过头,让你一个人紧张一会?”   柏子仁终于还是没坚持住,掩不住紧张,慢慢将头埋在他怀里,双手拉住他的衣摆,提出请求:“别看我,让我调整一下情绪,至少让心跳慢下来。”   对此,他很善解人意:“可以。”   她就这样躲在他怀里很久,直到恢复正常才抬头,很快意识到他在撒谎,他分明一直在盯着她看。   “你到现在还不敢面对我是你男朋友这个事实?”   “我在面对,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适应?没问题,不过在适应期你打算称呼我什么?”   她就此问题想了一小下,明确道:“程大哥。”   程静泊面色有些许的变化,认真问她:“不打算换一个?”   “我觉得这样很合适,也很亲切。”   有一个和家人一样的称呼,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   良久后,他说:“既然你喜欢,以后就这么称呼好了。”   天地一静,在这个充盈人间烟火的角落,她有他在身边,似乎那些生命中所有的缺口,都被他的声音填满了。   程大哥这个称呼对她意义重大,譬如有信赖和依恋,追崇和喜欢,陪伴和依偎……不是单纯的男朋友三个字就可以概括的。   直到远方隐约地传来鞭炮声,他们想起时间不早了,他该送她回去了。   开车到她家楼下,分开之前,她瞄到车后座的角落放着一本书,好奇是什么。   他拿给她:“老书了,想看的话就拿去。”   柏子仁接过,说了再见后下了车,而他等到她回到楼上,灯亮起来时才走。   幸好,沐叔叔他们还没有回来,客厅里还残留饭菜的味道,她换了衣服,走进自己的房间,把他送她的书放在枕头边,打算这几天花时间读一读。   近凌晨,沐叔叔一家四口才回来,两个孩子已经困到不行了,揉着眼睛爬上楼,刘欣语默不作声地安置他们睡下,转身去女儿的房间。   柏子仁正在灯光下研究程静泊变的小魔术,注意到妈妈进来,立刻把爱心币放到一边,抬头对上妈妈的脸,隐约看见她脸上有泪痕。   “小仁,委屈你了。”   “没事,我在家也挺好的。”   刘欣语不语,眼神虽然停留在女儿脸上,思绪已经有些游离,总归是累了,此刻想说很多话,但无从说起,刚才在沐家发生的一切让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作为儿媳妇,她始终不被婆婆接受,作为沐明荣的妻子,她一直亏欠了他,最可怕的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大女儿了解甚少,连她去看心理医生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心理医生,刘欣语想到这四个字依旧心惊,她的女儿该不会是遗传了生父的毛病吧?   想起前夫抑郁症发作时候的自残行为,她稍微闭了闭眼睛。   “妈妈,你很累吗?”   “有点。”   “我帮你去热一杯牛奶,你喝了后睡觉吧。”   柏子仁要起身,刘欣语连忙拦住她:“不用了,我喝不下,等洗漱后直接休息了。”   柏子仁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口:“是不是在沐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发生,一切只是走形式,和往年一样,完成表面的礼数就行了,就是人多了有点累。”刘欣语停了一会后说,“小仁,过几天你陪沐叔叔出去吃一顿饭好吗?”   “去哪里吃饭?”   刘欣语选择隐瞒实情:“是你沐叔叔朋友的餐馆,近期重修过后新开张了,你可以陪他去捧捧场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沐叔叔会很有面子的。”   柏子仁考虑片刻后就答应了。   刘欣语回房,和沐明荣说女儿同意了。   “你和她说实话了?”沐叔叔问。   “没有,怕一说她就不去了。”刘欣语对着梳妆镜,缓缓摘下耳钉,松开头发,声音越来越轻,“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我们不推一把,她不可能去找男朋友。”   沐叔叔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妥当。   就在刚才那顿不知滋味的团圆饭结束之际,他的兄长过来拍拍他肩膀,悄声地说:“明荣,我知道你心善,一直将欣语女儿的事情放在心上,刚才人多口杂,不方便提,我最近在俱乐部认识了一个贵友,他姓周,做餐饮生意的,大儿子过了年刚满二十九,是一家投行的高管,性格沉稳,事业有成,如果你没有意见,我这就打电话联系。”    ☆、第二十七章   柏子仁专注地研究程静泊的爱心币,很快发现在小缺口内侧有一个精妙的机关,用指尖一扣可以打开这枚爱心,像是小翅膀一样的两瓣,双双翻转一百八十度就变成一个圆硬币,看似简单,但要做得连贯流畅,不着痕迹就很难,她摆弄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成功。   看来变魔术是要讲究天分的,首先需要一双有灵气的手。   爱心币的边缘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她就像是一个捡到宝贝的孩子一样,一直看个不停,最终找了一个小匣子,收藏起来。   睡之前她翻看他的那本书,书很旧了,书脊的地方有一条无法修复的折痕。   是张晓风的散文集。   她读了三分之一便猜测这本书不是他的,有些句子下有划线,不是他的阅读习惯,空白的地方细密的注解显然是属于女孩子的娟秀字迹。   在一篇花之笔记中写道:“知道你自己所爱的一种花,岁岁年年,在异国的蓝空下安然的开着,虽不相见,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乐,诗经有一个别名,叫葩经,使我觉得桌上放一部《诗经》简直有一种破页而出的馥馥郁郁的香气。”   边上有一行注解:“公子为谁,特专葩经。”   “韩愈的《进学解》说《诗》正而葩。”   柏子仁看到深夜,掩卷后有了疑虑,这本书是谁读过的,书上的笔记又是谁作的。   也许是他买的一本旧书,或者是别人送给他的,如果是后者,肯定是女生,又是什么样的女生会送他一本书?   不过,既然他说过自己以前没有喜欢的人,那么是谁都没有关系,如果是和他关系很好的朋友,她当然会尊重。   其实她挺欣赏这些笔记的,在冬季的夜晚,窗外寒风吹尽,室内一角灯光下,有一书在手,偶然看见这样闲散,趣致的文字,似乎看到清风旷野,嗅到松子暗香,感觉很好。   等读到春之怀古时,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得很安心。   隔天起来后她发现手机里有一通未接电话,是他打来的,此外还有一条信息。   “没什么重要的事,多睡会,过两天我买东西给你吃。”   柏子仁恍然,他猜到她在赖床,还准备买东西给她吃,真的好像是把她当成某种好吃懒做的动物对待。   ……   在家闲了两天,柏子仁跟沐叔叔出去吃饭,出门之前,刘欣语嫌她穿得太朴素,坚持在她的脖子上挂一条珍珠项链,柏子仁不明详情,只不过是吃一顿饭,为什么要戴首饰,但疑惑归疑惑,没有刻意说不。   开车去的路上,沐叔叔说:“小仁,你今天很漂亮,应该自信一点。”   “嗯?”柏子仁有点不解。   沐叔叔也不把话说穿,婉转地提醒:“我的意思是,你非常优秀,有时候不妨大胆地将这一面向别人展示出来。”   柏子仁有些云里雾里。   “我最早是做销售的,拎着产品一家一户地跑,开始的时候人也比较害羞,说话疙疙瘩瘩,还没说上两句人家就关门赶我了,几次下来,我总结了经验,对待客户,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要流畅,要有态度,甚至是理直气壮,让他们觉得你卖的是好东西,如果连自己都支支吾吾,别人更难相信你的东西是好的。”   沐叔叔平常也喜欢追溯过往的苦日子,关于这些,柏子仁觉得有其道理,一路认真地听他说下去。   到了餐厅,柏子仁得知沐叔叔订的是包厢有些意外,沐叔叔解释说一楼太吵了,不如二楼环境优雅,也知道她喜欢安静,是特地为她考虑的。   “沐叔叔,谢谢你。”   柏子仁的感谢是真心的,平心说,这些年来,沐叔叔一直待她不错,虽然两人的感情不可能像亲生父女一般亲密无间,但作为一个友善,宽厚又耐心的长辈,柏子仁和他相处已经没有压力。   “一家人别说谢谢。”沐叔叔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温声道,“我们上去吧。”   走进包厢,刚坐下没多久,有两个人进来了,前面一个柏子仁很早以前见过一次,是沐叔叔的大哥,脸圆圆的,人也很和气,当年妈妈的婚礼上,他夸过她懂礼貌,而他身后那位穿着西服,仪表堂堂的高个男人她就不认识了。   柏子仁站起身,主动说沐大伯好。   “啊,这是小仁吧,这么多年没见已经是大姑娘了。”看见柏子仁的模样,沐大伯欣慰地笑了。   “是啊,我们小仁很厉害的,现在是研究生。”沐叔叔也笑了。   双方坐下,沐大伯并没有刻意地为彼此介绍,身边的青年才俊更是悠然落座,对柏子仁点了点头:“我是周遐然。”   柏子仁道了一声你好。   “小仁,周公子就是这家餐厅老板的儿子,知道我们今天来捧场,特地过来帮我们介绍这里的菜。”   “客气了。”周遐然微笑,金丝边眼镜框折出一道温润的光,“叫我小周就好。”   说完,周遐然翻开菜单,做主点菜,一边的沐叔叔和沐大伯很自然地聊家常。   菜很快陆续上来,柏子仁安静吃东西,听沐叔叔和大伯说话,偶尔对上周遐然的眼睛,他仅仅一笑,不多说什么,很优雅持筷吃菜,当然吃的分量不多。   第四道菜端上的时候,柏子仁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竟然遇上认识的人。   “你来这里吃饭?”周必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和叔叔一起来的。”柏子仁也没想到这么巧,周必然会在这里。   难得碰上,周必然不免要多说几句:“本来寒假里打算安心在家温书,但我爸一定要我来这里打工。”   “打工?”   “对,做一些和洗碗端盘子差不多的琐事,不来就一直念我,没办法,在家没法清静读书,只能过来。”   想到他的姓,柏子仁猜到一个可能:“你爸爸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周必然有些哑然,很快点头:“你很聪明嘛。”   他在学校从不透露自己家是做餐饮生意的,而且名气大,规模不小,在本城就有四家分店,不过面对她,他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周遐然是你的大哥?”   周必然这回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认识他?”   柏子仁直说:“对,他在我们包厢。”   精明如周必然,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目光竟然闪过一抹急切。   “他是来和你相亲的吧?”   柏子仁一怔。   “准是这样没错。”周必然冷冷一笑,“有人帮他算过命,若今年不结婚就要再等五年,我爸很相信,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一直帮他物色对象,到现在为止都见了一排了吧,他一个也没看上。”   柏子仁本想说不可能,但转念回忆起每一个细节,觉得周必然的说法没错。   她的沉默让周必然很不放心。   “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看在老同学一场的份上,我奉劝你,他虽然条件不错,但人真的不适合你。”   柏子仁当下想的是怎么找借口走掉,没在意周必然说什么。   周必然真的急了,一把拉过她到走廊的拐角处,低声说:“和你直说了吧,他没有责任心,之前那个女朋友,在一起三年,中间怀过他的孩子,但没保住,我妈一直强烈反对,他最后妥协了,给对方买了一套房子算是补偿,心安理得地继续过日子。”   柏子仁打断他:“周必然,你不用详细和我说你的家事。”   “这么丢脸的事情,你当我愿意说?只是怕你上当,才不得不提醒你的,他真的不适合你,别傻乎乎地听你叔叔的话,也别被他的那套表面功夫迷住。”   “我不会的。”   听她语气坚决,周必然松了一口气,心落回了原处。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周必然无声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一个奇闻异事一般,好半天才有回应:“柏子仁,你在胡说什么?”   下一秒,柏子仁口袋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沐叔叔的电话,估计是见她迟迟没回来而打过来问的。   “我先回去了,再见。”柏子仁说完绕过面色冰冻的周必然,快步走回包厢。   回到包厢,沐叔叔和蔼地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人不舒服,她说没事。   对面的周遐然已经略感无趣,但表面维持的风度毫无破绽,双手交叠,温和地说:“是不是这里太闷了,要不要开一会窗,透透气?”   沐大伯借机说:“周公子可以带小仁出去走走吗?刚才我看见一楼新建的鱼池很漂亮。”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周遐然拿过白色纸巾擦了擦细长的手指,邀请柏子仁,“你愿意和我出去走一走吗?”   到了这一步,柏子仁已经清楚这是什么局面,也知道该当机立断,于是她站起来。   周遐然也起身,心里早有了想法,她的长相是他满意的,虽然话少了点显得乏味,但比聒噪的女人好太多,先单独和她试试看,如果各方面合拍,不排斥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如果对她没太大的感觉,找个适当的借口推了就是,看她这样子,应该不会是缠着他不放的人。   却没想到,柏子仁站起来后说的是:“我吃饱了,要回去了。”   周遐然眼眸微暗,眼神有点诧异。   “小仁,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急,也没有事情……”   “沐叔叔。”柏子仁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坚持自己的决定,“我刚才接到男朋友的电话,他有事情找我,我先走一步了,等会自己回家。”   她说完,效率很高地走出包厢,沐叔叔第一时间追了出去,拉住了她。   “小仁,你说的是真的?你有男朋友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讲呢?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会……”他额头冒汗,再说不下去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内疚,毕竟今天是骗她过来的,他不能把责任推给她。   “抱歉,沐叔叔,我应该早点和你们说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沐叔叔强笑:“算了,先跟我回包厢,至少给人家一个交代。”   柏子仁却摇头:“我不可能和他做朋友,没必要再多说了,否则他们会以为我是在闹情绪,随便开玩笑的,不把我的话当真。”   第一次见她考虑事情如此周全,沐叔叔有些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为了避免误会,我不进去了,沐叔叔你帮我解释一下,我先回去了,这里公车很方便的,你不用担心。”   柏子仁走后,沐叔叔回到包厢,心情很是错综复杂,勉强打起精神喝了一口茶,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惜,周公子这样的条件不是好找的。”沐大伯也尴尬,有心恭维周遐然。   沐叔叔连连赔不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遐然忽然笑了:“小事,我不会计较。”   停顿了一瞬,他对两位长辈表示:“我对柏小姐印象很好,希望可以有机会。”   沐叔叔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先告辞了。”周遐然稳当地起身,微微鞠躬后迅速走出了包厢。    ☆、第二十八章   柏子仁出了餐厅,往左沿着马路走,很快后面跟上来一辆车,缓行于她旁边。   周遐然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儒雅斯文的脸,态度和蔼:“你急着出来,是要去哪里?不介意的话,我送你。”   柏子仁一愣,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周遐然的车一直跟着,到了路口,他再次出声:“你要去哪里?这里没有公车站,打车也难,我送你吧。”   柏子仁有些烦躁,转头朝他说:“不用。”   她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但周遐然并不放在心上,语气依旧温和如初:“不如我送你到最近的公车站,看见你人上了车也可以放心。”   柏子仁站定,对他表态:“我们不熟,你到此为止。”   “是吗?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刚才还一起吃了一顿饭。”周遐然见她完全无动于衷,就差扶额,无奈地笑了,“我猜你是被长辈骗来的,对吗?”   柏子仁不说话。   “我理解你的心情,被人隐瞒的感觉不好,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善解人意地说,“不过,你是第一个和我相亲,连饭都没吃完就走的女孩,我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差到让你没有胃口的地步,以至于心情挫败,特地跑上来问问清楚,究竟是哪里没做好,可以避免下次出错。”   “我叔叔应该和你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周遐然轻轻一笑,试探她:“是事实?不是你用来推却我的措辞?”   “是事实。”   日光悠长,懒懒地映照在他脸上,他想自己该掉头走了,这追出来已经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风,纠缠了这几分钟更是史无前例,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只是因为第一次被甩脸走人,有不甘也有好奇,隐隐猜测这是不是她为了引起他注意的一个手段。   她很美,身材好,还有学历,这都是他喜欢的,没有和别的女孩一样看见自己就像看见金条一样贪婪,这也是他欣赏的,不过她应该没有说谎,她的确不是单身,这就不太符合他的要求了,他和介绍人暗示过,希望女方是一张白纸,要有过男朋友,那肯定不是。   他正准备有礼貌地说再见,见她竟然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够快的。   他的心底有一丝真实的不悦。   调转车子的方向,手机来电,一看是周必然,有点讶异,这可是从来不会联系他的人。   “什么事?”他接起后淡漠道。   周必然的声音冷冷的,带着警告:“我就一句话,今天和你吃饭的是我同学,你找谁都不能找她。”   周遐然笑了:“必然,你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我真的听不懂,就算是你的同学,就不能和我交朋友了?”   “谁都行,就她不行,你要是去招惹她,我和你没完。”   周必然说完挂下电话。   周遐然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始觉得这个叫柏子仁的女孩很有趣,安静漂亮,做事出其不意,还和他们周家有点缘分。   只是他没什么功夫去追小女孩了,他现在的目标是找一个适合做太太的女人,为他养儿育女,他不用太费劲,也不用付出太多真心,尽快稳定下来,给父母一个交代。   日光依旧悠长,他抬腕看了看表,前后一个多小时,真是浪费时间,不免自嘲。   柏子仁穿过马路,步行速度才慢下来,心里很不踏实,是什么原因她不清楚。   为了消弭潜在的不好情绪,她拨电话给程静泊,他今天在咖啡馆。   “我刚出门,你在哪里?”他问。   柏子仁报了地址。   他没问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去那里,在她开口的一刹那,他就听出了她的不安,即便是她隐藏得很好。   柏子仁没等很久,程静泊到了,她上了车后对他直说:“我叔叔带我来吃饭,原来是帮我介绍对象。”   程静泊想了想后问:“所以你没有吃完饭?”   “嗯,你怎么知道?”   “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一直坐着应付那种局面。”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对,我坚持不了,所以直说了。”   “你说了什么?”   “我说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心一横,把实情都告诉了他。   他闻言竟然笑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认真,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找一天带我去见你家人。”   柏子仁诧异:“你要去见他们?”   “嗯,让他们见一见你的男朋友,等安心了就不会再帮你安排这样的事。”   “这会不会太快?”   “虽然有点快,但时间很适合。”   她心里那些不踏实的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他说的适合是指他对她的确定。   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感到不安,只要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很快好了,对她而言,那些令人手足无措的矛盾,他总有办法去解决,几乎不用她担心。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想,我见不见得了人?”他半认真半开玩笑。   “当然不是,我只感到……幸福。”她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   “什么?”他没听清楚。   “有你在身边我很幸福。”她说得很清楚。   他眼眸闪过微微的诧异,而后握紧她的手:“不错,进步很快,这句情话分数很高。”   情话?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刻意地要讨好他的意思,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心情因此变得很好,在等红灯的时候,打开抽屉,剥开一块小的巧克力,亲手喂她吃。   她咬了一口:“很甜。”   “是吗?”他收回手,就着她咬下去的地方尝了一口,慢慢地说,“的确是甜。”   然后再喂她:“再吃一口。”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小块巧克力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   他手指抹了抹她的嘴角,收回后稳稳地放在方向盘上。   而等到下一个红灯的时,他似乎觉得这个游戏挺有趣的,又打开抽屉,喂一块巧克力给她……   就这样,没过一会,柏子仁的掌心共有五个金箔纸,不停地泛着亮晶晶的光。   再看一眼他的手,平日里洁净到一层不染的指端,此刻竟然沾着一点巧克力粉,还有她的些许口水,而他完全不介意,似乎也不准备拿纸巾擦一擦。   “我想起一件事。”他忽然说。   “什么?”   “小学的时候养过一只乌龟,我每天喂它吃的,最后它沉得爬不动,连翻身都需要我动手帮忙,很有意思。”   “你……当我是乌龟?”   “不是。”他若有所思,眼眸有些露出对研究结果的期待,“今天发现喂人才是真正的有意思,只是不知道最后的效果怎么样。”   柏子仁眼睛一转,莫名想到了一个和乌龟同样翻不了身的画面,她真心不愿意胖到那个份上。   他们开车去医院探病吴谓,正好碰上薛玲在读报给老公听。   薛玲看见他们,放下报纸,友善地笑了:“你们来了啊,快坐下,我去削水果。”   吴谓恢复得不错,人胖了一些,眼睛也亮了,有了点精神后开始揶揄兄弟:“恭喜你正式脱单。”   程静泊大方地说了句谢谢。   “如果没错的话,你说过不喜欢漂亮的女生。”   “我只是说不喜欢太漂亮的女生。”   “言下之意是觉得她还不到太漂亮的程度?”   “她在我眼里刚刚好,看着很舒服。”   程静泊回答的简单,却意有所指,太漂亮只代表是一件供大众欣赏的海报画,而适合自己,让自己中意的才是私人珍藏。   吴谓燃起了激辩的斗志,继续和他较劲:“但她在不少人眼里应该到了太漂亮的程度,你得好好看着,当心一个不注意就被别人抢走。”   程静泊微笑:“概率太低,不值得警惕。”   吴谓正想说下一句,程静泊补充:“不过谢谢提醒,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心得。”   他暗指吴谓刚认识薛玲那会,一见钟情,痴迷到了极点,患得患失,怕宝贝被人惦记,连薛玲去邻市出差,他都连夜开车过去送宵夜,成为众人的笑柄,薛玲的小姐妹戏称吴谓是夜车痴汉。   薛玲自然也想起这事,伸手拍了拍老公的手背:“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样没有自信吗?也不看看人家静泊的条件,这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比得了的吗?”   吴谓笑了,转而看柏子仁:“我老婆说的对,当年我们那届,他和另一个叫周遐然的男人,当之无愧是男女老少眼中的两大男神,但他比周遐然更绝的是,还有瘦小的学弟躲在角落里暗恋他,别看他表面这风轻云淡的模样,骨子里是妖孽,只帮学弟报名了一个比赛,随意说了一句加油,学弟就脸红心跳,之后死盯着他不放。”   柏子仁本来听得认真,但一个名字引起她的深思,周遐然,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吴谓又说:“不过他笨,总是很快拒绝别人,不像周遐然,风度翩翩,礼仪周到,左右逢源,谁也不拒绝,谁也不得罪,就连专业课的女教师都对他芳心暗许,以至于后来有个比赛的名额,论实力是他的,那个糊涂的女教师却想了办法送给周遐然,简直是不正当竞争,周遐然事后还向他说承让,很讽刺。”   程静泊的语气平常:“每一个人付出的方式不同,谈不上谁的实力更高,但事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借口。”   薛玲第一次听这档事,好奇地问:“那周遐然现在何处高就?”   吴谓摇头:“他早转行了,压根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人有城府,也很现实,现在应该赚了几辈子的钱了。”   薛玲不解:“那多可惜啊,一学四年,最后不做本行很浪费的。”   “人各有志,他那样性格的人走出学术界也好,否则圈子里的水会被搅得很浑。”   小两口一问一答,似乎冷落了程静泊和柏子仁。   直到话题落回柏子仁身上。   “柏小姐,你以后会留校吗?”薛玲问。   柏子仁老实说:“我还没有想过。”   吴谓嘿嘿一笑:“别想了,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嫁人,当家庭主妇也不错。”   柏子仁回答:“我还是希望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说完看程静泊。   程静泊则对吴谓说:“她一个高材生,为什么要留在我家当主妇?”   “你不想养她?”   “她喜欢什么,我给她什么,相同的,她喜欢做什么,我都让她去做,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养着她,这样不算吗?”   这一回,吴谓辩不过程静泊,有些气馁。   “好啦,你怎么辩得过静泊呢?人家是研究哲学的,思想境界比你高太多,重视精神过于物质,他说的没错,我们女人现在最反感沙文主义的男人了。”薛玲撒娇地伸手指戳了戳老公的脑门,“凭什么我们就要在家养儿育女,变成一个黄脸婆,你们就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招蜂引蝶?”   吴谓立刻澄清:“冤枉啊,我从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比家里温暖。”   薛玲笑了一会,又问柏子仁:“你看起来很乖,平常是不是很听静泊的话?”   柏子仁说:“我听他的是因为他说的都有道理。”   “那不是被他牢牢掌控了吗?你以后翻不了身了。”吴谓又来搅局。   柏子仁不知道怎么回答,程静泊淡然代替:“只要她出手,我很愿意被她掌控。”   一句暧昧的话立刻让吴谓的脑洞大开,他笑得腹部伤口都快裂开:“程静泊,原来你一谈恋爱后就变猥琐,你倒说说,具体是想被她的手掌控什么?”   薛玲红着脸嗔他:“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你不要曲解。”   吴谓这回真的很无辜,委屈道:“是他故意要我想歪。”   柏子仁一脸认真的疑惑,她觉得程静泊这句话没什么问题,自言自语道:“还有其他意思吗?”   程静泊温和地对她说:“没什么其他意思。”   吴谓嗤笑:“以他的道行,骗骗你绰绰有余了。”   柏子仁摇头,眼睛越发的清亮:“他骗谁也不会骗我的。”   话音落下,病房很安静,直到吴谓悠然长叹:“热恋分分钟让人智商降至负值,研究生也不例外。”   为了不让好友继续荼毒女友,又坐一会,程静泊就带柏子仁出去了。   路过一楼急诊病区,有护士在给小女孩打针,小女孩在爸爸怀里哭得够呛,打完了哭势依旧未减,她爸爸为了哄她,抱起她,举高后转了一圈,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终于破涕而笑,说可不可以再转一次。   柏子仁停步看了一会,觉得他们很可爱。   “小时候打针会哭吗?”程静泊问她。   柏子仁点头:“会,我很怕打针。”   “哭了有人哄吗?”   “嗯,爸爸会买冰激凌奖励我,不过我吃了后咳嗽很厉害了。”   程静泊露出纵容的笑意,拉过她:“过来。”   “怎么了?”   “抱你转一圈。”   她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双手抱起,稳稳地转了一圈,她低下头,长发拂过他的额头,眼眸对上他的星眸,瞬间就有点小晕眩,呼吸加快,和他的气息萦绕在一起。   “不够快的话我们可以再转一圈试试。”   “我……很沉的。”她很实际地为他考虑。   “一点也不沉。”他淡淡地笑,没有顾忌地抱着她连转了两圈,再稳稳地放她下来,牵过她的手,如同那位爸爸牵着女儿的手一般,“走了,等下次再玩。”   周围有看热闹的女病人,此刻瞪大了眼睛,甚至环顾周围看看有没有摄像机,这俊男靓女是不是在拍什么节目。   走到门口,程静泊发现柏子仁的掌心全是汗:“怎么了?”   “我现在心跳很快。”她说。   “哦?”他靠近,故作平静地对视她的瞳孔,“看看有没有缩小的症状,如果有,就是医学上的急性缺氧症状,得送你去抢救室。”   “你……能不能稍微离开一下?我想调整一下。”   “当着我的面不能调整吗?”   她快窒息了……   他终于点头,宽容地放过了她,拍拍她的头:“我先去门外,你调整了再出来。”   柏子仁留在原地,很认真地闭目深呼吸,等到自以为调整好了,当跨步门口一步,看见他熟悉的背影,顿了顿后果断地收回了脚。   怎么办?她好像调整不到常态了……    ☆、第二十九章   今天发生太多事,柏子仁还要回去对长辈们解释,没时间在外面多作逗留,和程静泊出了医院后,小小的散步了一会,他就送她回家。   “需要我陪你上去吗?”下车前,他问她。   她摇头:“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等下一次。”   他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勉强,让她放轻松点,实话实说就行。   柏子仁上楼后对今天发生的状况作了解释,沐叔叔没多说什么话,刘欣语却有些不悦:“小仁,你认识他多久了?怎么都没和我们说呢?”   “我和他认识时间不长,恋爱是刚刚才开始的。”   “如果才刚开始,不妨重新考虑一下你沐叔叔介绍的人,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又是熟人介绍的,比较放心。”   柏子仁惊愕母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很快冷静下来:“我不会考虑别人。”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柏子仁简单地将程静泊的情况说了,刘欣语听了有些茫然,用眼神咨询老公的意见,沐叔叔放下茶杯,神色已没了刚才的沉闷,微笑道:“大学教师?职业不错。”   “他人非常好。”   刘欣语想说什么,却没法直白地说出来,只能垂眸,听之任之了。   沐叔叔提议:“有时间的话带他来家里做客,让我们认识一下。”   “这个,他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看来这小伙子蛮有诚意的,那小仁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在假期里选一天,带他来家里做客,或者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   柏子仁挠了挠头,她向来不擅长决定这类事,不知道哪一天合适。   “没事,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们。”   柏子仁点了点头,经过他们的默许后上楼回房。   刘欣语的面色有遗憾,叹气道:“太可惜了,那位周公子真的很不错。”   “没错,周公子的长相气质都很出色,待人接物也稳重,平心说,是难得的人啊。”沐叔叔喝了口茶,笑着摇头,“不过没法子,小仁已经偷偷找好了,已成定局,我们也只能尊重。”   “这哪说得准,才刚认识,一切都是未知数。”刘欣语拉了拉肩膀上的羊毛披肩。   “你说的也对,等我们见了他再看看,帮小仁把把关。”   刘欣语闭了闭眼,和女儿感情上的隔阂越来越深让她心灰意冷,包括去看心理医生和交男朋友这两样大事,她都一无所知,细想一下,这些年自己对她的关心的确太少。   柏子仁回房没多久,一直潜伏在客厅角壁偷听的沐子北就溜进来,双手叉腰:“我已经听见了,你有了男朋友。”   “嗯?偷听是不好的习惯。”   “你还不肯告诉我他是谁吗?”   柏子仁考虑了一下,决定告诉他:“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饶是沐子北这么聪明的小孩,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难道是我们学校的男同学?”   “……”   “啊!不会是……”   沐子北正欲大声说出答案,嘴巴被柏子仁掩住,他转了转眼睛,用眼神求饶,等她松开口,他整个人扑进姐姐怀里,抱住她的腰,声音甜甜的:“我好开心是他。”   “他不会打游戏。”   “但他会陪我聊天,回答我的问题,还大方地送我英文周刊,不管我多晚发短信给他,他都不会发脾气。”   柏子仁被他一番软绵绵的话说得心动,程静泊果然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无可挑剔。   沐子北突然抬起圆圆的脑袋:“不过,他对你好吗?”   “很好。”   “下次见到他,我是不是可以叫他姐夫?”   “不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称呼,就叫他程大哥。”   “明明叫姐夫比较亲切。”沐子北执意道。   柏子仁说不过他,想了想默许了,只是提醒了一句:“下次见到他,你别再抱着他的大腿不放了。”   “瓜子仁,你好小气,难道现在只允许你自己抱,不让我抱了吗?”   “……”   睡之前,柏子仁和程静泊发信息。   “我和他们说了。”   “嗯,我知道了,刚才你弟弟已经告诉我了。”   “他说什么?”   “他说你很勇敢。”   柏子仁有点疑惑。   “你在长辈面前为我正名,声称不会再考虑别人。”   “……”   “你表现得非常好,值得奖励。”   “奖励我什么?”她有点心动。   “等下一次约会再告诉你。”   他留下一个小悬念,让她甜蜜得有些睡不着,琢磨他会奖励她什么,直到夜深了,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枕边搁着那本张晓风的散文集,她披散的长发拂过暗红色的书封,在一盏暖灯下,好像是黑色的绸缎浸润在红酒里。   做梦都在等待约会的到来。   幸好没让她等很久,下一次约会就来了,巧的是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势不大,清灵而美。   所谓的奖励,她在上车后看见了,是他买的一盒刚出炉的芝士焗紫薯,很烫但很好吃,她用很慢的速度解决了两个,然后说吃饱了,他合上盒子,放在后座,准备等她饿了再拿给她吃。   “我很喜欢那本张晓风的散文集。”她说。   “那本书很适合女孩子看。”   她有短暂的迟疑,心想要不要问他这本书是谁送的,但转念一想,谁送的都没关系,这样想着心情豁然开朗,目光也被窗外的雪景吸引了,痴痴地看,不久被他伸手拉回来:“当心雪飘进眼睛。”   为了满足她看雪的小愿望,车窗留了一条小缝。   “嗯。”她乖乖坐正,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街景拍了两张照片。   等拍完雪景,她回头向他提出要求:“我能不能拍你?”   “想拍就拍,不用征求男朋友的意见。”   她拿手机对准他,伸手向前又后退,调整了好一会才按下键。   “上镜吗?”   “嗯,你很好看。”   她十分专注地看手机的照片,过了很久,眼睛也没离开。   他终于出声提醒:“好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看真人?”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机,选择大胆地凝视他本尊,并且目不转睛。   他见状慢慢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别看傻了。”   她又一次石化了。   因为有一整天的时间,两人心情都闲散,在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路后,他们下车,闲庭信步地看雪。   等雪越来越大了,他们才找地方避雪,正好到一家独立书店的门口,见里头暖气洋溢,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就推门进去,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后点喝的,他帮她点了一杯热牛奶,并吩咐服务生加一勺糖。   “这里好暖。”柏子仁环顾四周,深柚木的书柜上排列整齐的书散发淡淡的纸香,角落里还有一张复古的长桌,上面摆满了趣致的手工品。   “嗯,就是小了一点。”   程静泊也大致浏览了一下,察觉这家独立书店在装修设计上很讨巧,用色明暖,天花板墙角垂下郁郁葱葱的绿植,很容易吸引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相比之下,他的灯塔里二楼客厅空旷清冷很多。   柏子仁猜中了他想的,问道:“你考虑过把自己的咖啡馆整修成这样的风格吗?”   程静泊笑了,慢慢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我认为看书的环境越简单越好,一张书桌,一把藤椅,一杯清茶足矣,也不用音乐。”   “是吗?”柏子仁有点困惑地看他。   “不过也许我是错的,这里的生意比我那边好多了。”他看着她,“你是不是也比较喜欢这里?”   “你那边很清静,这里很有趣,我都喜欢。”   “如果你喜欢这种风格的话。”他斟酌后说,“不如拿灯塔里的一角装饰成你个人的读书室。”   “这太奢侈了,我不想搞特殊待遇。”   他目光坦然:“不要紧,没有人敢说什么。”   柏子仁转了转眼睛:“你准备假公济私?”   他没否认,继续建议:“或者开辟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读书室。”   她被他的这个主意打动了,忽然也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子:“不如在二楼设置情侣读书卡座?”   “这个建议不错,值得考虑。”   很快,服务生端上热牛奶,柏子仁喝了一小口,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程静泊喝的是清茶,不出她意外,她早就发现了,除了工作日的早晨他会喝咖啡,其余时间选的都是茶,而且是很淡的那种,喝之前会垂眸认真欣赏载浮载沉的茶叶,用食指轻轻扣一扣杯壁。   她清楚得记得他每一个细节。   窗外的雪纷纷而落,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停的迹象,柏子仁找来一本有漂亮图画的书看,画是真的很美,可惜是意大利原版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故事。   “我看看。”他拿过那本书,一边看一边解读给她听。   故事很简单,讲一个意大利国王有三个女儿,到了试婚年龄,寻觅伴侣,各有不同的要求,最终贪婪,自私的姐姐们自食其果,嫁给了两只怪兽,善良朴素的小公主嫁给了正直,忠心的骑士。   但他的声音好听,再幼稚的小故事在他的娓娓道来下都变得有吸引力。   “我还想听一个。”氛围太舒适,她几乎想趴在桌子上了。   他又读完一则,见她规规矩矩地叠着双臂,下巴抵在手臂上,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心有所动,没有停止,继续读下去。   等读完,雪无声地停了,外面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世界都在发亮。   程静泊买单,柏子仁随意地走到角落那张长桌前,浏览罗列在眼前的手工艺品。   旁边有一对高中模样的女生在开心地挑选,很快一人拿了一个羊毛毡玩偶去付钱了。   柏子仁仔细一看,这一件又一件的东西过于可爱了,不适合她的风格。   “想买什么?”程静泊很快来到她身后,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买,看看就好。”   “没有一样喜欢的?”他看这张放满东西的长桌。   “不是不喜欢,只是这些东西比较适合小女生。”   “你和小女生差不多。”他说,“既然都来了,至少买一样。”   柏子仁思索了一会,最终拿起玻璃罐里的一枚牛皮纸书签,上面有一顶用毛线编织而成的小帽子,墨绿色的,帽檐镶着花边,看起来很别致。   “只要这个?”   “嗯。”   正好服务生走过,打了个广告:“这些都是我们老板娘亲手做的,每一件都是孤品,现在打七折,多看看哦。”   柏子仁翻了翻手里的书签,背面的角落写着“流水叮叮”四个字,是设计者的名字。   程静泊耐心地等她,顺手翻开前方的一本手工相册。   柏子仁只选实用的东西,除了书签外,又拿了一个蓝咖灰拼接的布艺书套,回头一看,程静泊手上多了一本相册,她凑过去一看,是一对情侣的生活日常,俊男靓女很亮眼。   “那是我们老板和老板娘的相册。”服务生在远处解释。   “原来他们就是这家非书店的主人。”柏子仁意外,“她看起来很年轻,已经做妈妈了,怀里抱的小孩好漂亮啊。”   程静泊倒完全不惊讶,微笑了一下:“现在结婚早的人越来越多,去年那届毕业生破了学校的记录,七月前有六个拿了结婚证的。”   “他们真的很勇敢。”   程静泊闻言说:“你觉得结婚需要很大的勇气?”   “嗯,难道不是?”她之前完全没有把自己和婚姻两字联系到一块过。   “只要慎重地确定了另一半,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与其说是凭勇气,不如说是看时机,你遇到对的人是早还是晚。”   柏子仁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低头思考。   他无声地看她,并没有急着说下去。   一起翻看相册至最后一页,贴了一张老板夫妇穿着潜水服在水下接吻的照片,下面标注一行字:“摄于两年前的塞班岛,那会宝宝一岁了,我们刚开始接手非书店。”   水下接吻……看上去很浪漫,柏子仁默默地想,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在想什么?”他适时地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很浪漫。”她撇开脑海中不自主浮现的幻想画面,毕竟她连陆地接吻都没试过就去想水下的实在太跳跃。   “浪漫?”他低声问她,“你想试试吗?”   柏子仁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收回目光,语气略有思量:“首先要有一个合适的地方。”   她当即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现在,无关想和不想,事实是,她完全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完成接吻那个事情。   等买好东西,推门走出门口,雪光乍现,无比崭亮,刺得人有些小晕眩。   他忽然回过身,不开玩笑地对她提议:“书店门口很合适。”   “嗯?”她有某些预感。   而下一秒发生的一切证明她的预感毫无差错。   他第一次没有征询她的意见,手越过她的肩膀,按住了后脑勺,低头吻了她。   一秒钟被拉得很长,她眼眸闪过他忽近的睫毛,脸颊拂过他特有的温度,呼吸一窒,等反应过来,确定他们在进行高难度的事情,她闭上了眼睛,探索和他之间的亲密,有一刻,要退不能退之时,为了维持正常的呼吸,她连连偷了一点他唇间的清冽气息,这一小的举动被某人感觉到,很自然地解释为她的热情,作为回馈,他当然吻得深了一点。   她瞬间一抖,为求稳定,双手去拉他的衣领。   等结束后他松开她,她的双手还拽住他外套的衣领,怔怔地看他。   他用手拢一拢她的头发,温声提醒:“暂时结束了。”   “你能不能先转过身,让我调节一下情绪?”这是她惯有的方式。   “你确定以后每次结束后都要求我背过身去?”   “……”   他想了想,最终宽容了她的行为:“下不为例。”    ☆、第三十章   开学前,柏子仁选了一天带程静泊见家人,因刘欣语提议还是在外面吃饭合适,沐叔叔做主选了一个环境清静的饭店,预定了一个雅间。   程静泊礼数周到,带来一盒云子围棋,一罐优质的炒青绿茶和一瓶葡萄酒,分别送给两位长辈,沐叔叔当下在心里给他打了一个高分,刘欣语只是客气地微笑,静观其变。   在沐叔叔的提问下,程静泊大致说了和柏子仁认识的过程。   “咖啡店是你一个人的吗?”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投资的,他占的比例多,我比较少。”   “你是大学教师,还要顾着一家咖啡店,平常应该很忙吧?”   程静泊微笑,点头承认。   “我理解,都是年轻人嘛,没有几个不是忙的,忙比闲好,不过要注意身体。”   “您说得对,健康很重要,我会注意的。”   因为来之前柏子仁婉转地向他们提过,先别问对方的家庭情况,对此,沐叔叔理解她的想法,也尊重她的意思,不过完全不问是不妥的,他再三考虑,似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父母退休前是做什么的,程静泊回答说他们在岩土工程研究所工作,沐叔叔听了很满意,父母的职业可以代表一个家庭的内涵,有这样一对父母,还有一个当医生的姐姐,可谓是书香门第。   话至此,已经安心了大半,沐叔叔开始和程静泊热络起来:“说起来我们也很有缘分,小北的哮喘就是程医生看好的,程医生是值得敬重的好医生,小北也非常喜欢她。”   程静泊说:“我在医院见过小北,他很聪明,也很有趣。”   没有人不希望听人夸奖自家孩子,沐叔叔闻言笑容更甚:“他是聪明过头了,小人精一个,还是像小仁这样好,聪明又懂事,多省心。”   程静泊看了看身边的柏子仁,说道:“她是非常好。”   一直没说话的柏子仁听到他在长辈面前对她的评价,心微微一动,抬眸看他的眼睛。   当看见他们用眉目传言,刘欣语垂了垂眸。   热菜很快就上齐了,沐叔叔笑声朗朗,叮嘱程静泊多吃点。   刘欣语盛了一碗汤,不急着喝,把勺子轻轻搁在一边,忽然问了一个事情:“程先生,冒昧问一下,你们家有没有为你准备婚房?”   柏子仁没想到母亲会直接问这么现实的问题,当下有些无语。   程静泊表情一点也没变,坦然告知:“他们没有为我准备,准确说,我读大学后就不用家里人的钱了。”   “这样啊,那你自己在买房吗?”   “我还没有买房,不过已经做了计划,会在今年内完成。”   “那很好啊。”刘欣语点点头,又说,“不过,现在房价都很高,尤其是市区……”   沐叔叔咳了咳,打断了老婆:“欣语,别这么急,他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这些大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让他们私下谈,我们今天聊家常就好,吃菜吃菜。”   刘欣语尴尬,无奈地收回目光,看着碗里的热汤,面色有顾虑。   程静泊补充说:“我从大学开始兼职打工,到现在虽然算不上很富余,但买房是没问题的。”   “真不错,年轻人不靠父母的话,三十岁左右能自己买房算是很有实力了。”沐叔叔一脸欣赏。   柏子仁停下筷子,说了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住哪里都可以,租房也行。”   这话落下,一片安静,谁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表态。   刘欣语正要开口反对,沐叔叔暗暗打了个手势阻止她,开玩笑说:“如果每个女人的想法都和小仁一样,我们男人的负担就轻多了,程先生,你说是不是?”   程静泊含笑的目光还停留在柏子仁脸上,闻言慢慢转过来,说道:“她是在为我着想,但我应该更为她着想,我不可能让她婚后住出租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消了两位长辈的顾虑,也总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时光算得上轻松,对程静泊来说,基本什么话都能聊上几句,也不回避任何一个问题,态度从容,对答如流,不失尊重,又不刻意讨好,让整体氛围越来越自然。   饭局结束的时候,刘欣语又说了一句:“小仁是一个内向的孩子,性格还有点敏感,如果你们在相处过程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请你多多包涵。”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到的。”程静泊态度真诚。   走出饭店,程静泊带柏子仁去逛周边的湖景区,沐叔叔开车带老婆回去。   一路上,刘欣语都沉默地看窗外的风景,直到老公开口,听到他夸奖程静泊为人靠谱,小仁很有眼光时,她才小小的皱了皱眉,轻轻地说出了心声:“我倒觉得还是那位周公子更适合小仁。”   沐叔叔闻言很奇怪:“你怎么现在还惦记那位周公子?难道刚刚没看见小仁看程老师的眼神?我从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满是信赖和依恋。”   刘欣语叹息,也心知肚明,那位各方面都令她非常满意的周公子只能成为一个遗憾了,女儿都不愿提他的名字,满心满眼都是程静泊。   只是作为母亲,她内心一直有奢望,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类似周公子那样家境的男人,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用愁,相反,大学教师,学历高,有内涵,说到底都不是很实用东西,能不能买的了市区超过三百平米的房子都说不定。   她是过来人,前一段婚姻破裂的直接导火线就是一个钱字,她深知幸福的婚姻并非两个人风花雪月,舞文弄墨,而是需要丰厚的经济基础。   在她看来,女儿到底还是天真了一点,现在不重视这些,以后就可能为这些事情烦心。   如果对象是那位周公子就什么也不用忧心了,他做投行,年薪不用说,和程静泊一样的年纪,房子已经有两套了,一套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一套在郊区,望山见水的小桃源,还是三层楼的,平日里住在市区,周末一家人去三层别墅,那样的生活多舒适惬意。   偏偏又那么幸运,周公子亲口说对小仁有好感,本来是一件完满的事情,现在可惜了,想到这里,刘欣语不免自责,要是早一点安排就好了。   道路两边的树满是枯枝,枝桠蔓延到湛蓝的天空一角,像是一块带着裂纹的瓷。   刘欣语闭上眼睛,感觉有点冷,也有点倦,只想回去睡一觉。   而湖景区的风光却很好,湖心在风下漾开涟漪,不一会出了太阳,一切变得暖洋洋。   程静泊买了糖葫芦给柏子仁,柏子仁八百年没吃过这个了,当咬下第一口,随着沙沙脆脆的声音,熟悉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满口生津,她被快乐地一酸,很快就有了甜味。   “我刚才的表现还好吗?”他问。   “我觉得非常好。”   他笑了:“你妈妈和叔叔会喜欢我吗?”   柏子仁咀嚼着糖葫芦,真心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你。”   “那你是不是特别喜欢?”   “……”   “嗯?”   她点了点头,然后把糖葫芦伸过去,给他:“很好吃,你也尝尝。”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吃这个东西,但既然是她邀请,他不介意尝一尝。   她又吃了一颗,再递给他,两人就这样慢慢分完了一串糖葫芦。   她的手掌心有红色的糖浆,他打开她的书包,拿出纸巾,帮她擦手。   尴尬的是,擦完后转头一看,旁边也有一个妈妈正在给胖儿子擦小手掌。   “没事。”他态度自然,“就当你是我的孩子好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孩子。”她想了想说,“我还是喜欢做你的女朋友。”   他有点意外她这样说,抬眸看她,黑眸有阳光的温度,她也同样执着地看着他,直到他慢慢低头,她不再去躲,眼睛还及时闭上了,一秒两秒三秒后,发现没有动静,偷偷睁开一条缝,没料到他会一直等到她睁开眼睛,才认真地吻上来。   阳光下的吻很温暖,像是碰到一片柔软的羽毛。   结束后,她表示:“你有糖葫芦的甜味。”   “你也是。”   “如果之前吃的是苦瓜,吻会变得很苦吗?”她一本正经地专研。   “问得不错,我也很好奇,不如下一次试试看?”他循循善诱。   “如果是大蒜呢?你敢不敢亲?”她又问。   “没什么不敢的,大不了亲完再一起刷牙。”   他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就亲吻的滋味探讨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有几个孩子扔石子到湖里,被大人喝斥,声音将他们拉回到现实。   “快开学了,你肯定很忙,周五会按时去灯塔里吗?”   “如果你在的话,我每周都去。”   “你送我几本书吧,我又想看书了。”   “好,我回去选几本,下回带给你。”他慢条斯理地玩着她的手指。   “嗯。”她点头,然后用空着的手打开书包,拿出内侧口袋的一样东西,“我今天带了礼物送给你。”   “什么?”   “是这个,我自己画的。”   程静泊拿过一看,是一个蛋壳,上面手绘了一个卡通版的自己,还上了颜色。   他认真地欣赏了好一会,上面一笔一画都很精细,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见他一直不说话,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沐子北在玩这个,就问他要了一个,画了一个你,可能幼稚了一点。”   “一点也不幼稚,很漂亮。”他说,“我很喜欢。”   “你还喜欢什么?我看看能不能买给你。”   他看向她,目光已经满是温柔,确认道:“你要买东西给我?”   “嗯,不过也要看我买不买得起。”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向来是男朋友买东西送女朋友,到你这里,怎么反过来了?”   “这有什么关系,任何人都想买好东西给喜欢的人。”   “如果你一定要买东西给我,不如等参加工作后再说,现在画一个蛋壳给我足够了。”   她隐隐有点失望。   “买东西给喜欢的人是为了让对方开心,你如果能免费让我开心,效果是一样的。”   “免费的东西?”   “像是刚才你吻我,就没有花钱。”他引导她。   她听明白了,耳朵有点红,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湖光山色,心想既然他那么喜欢,要不要主动亲他一下,但貌似有难度……说真的,接吻对她而言,至今还是一件带有危险的事,她的心脏总会有跳出来的感觉。   看出她内心的挣扎,他宽容地表示:“亲脸颊就好。”   “……我试试看。”   “为了配合你,我闭上眼睛。”   她转头一看,他果然闭上眼睛了,握了握拳头,一点点靠近他,就在迟疑的刹那,他睫毛一动,似乎有要睁开眼睛的倾向,她决定趁他还闭着的时候迅速下手,贴过去亲他的脸,出乎意料的是,伴随一记啵的声响。   亲完后她果断撤退,当作不是自己做过的事情。   “等等。”他睁开眼睛,慢慢地有了疑惑,“刚才是你亲我?”   “对……否则呢?”   “我误以为有一只蚊子飞过来。”   她这才借着阳光,认真地看他的侧脸,发现自己好像亲得太用力了,竟然留下了一枚淡淡的吻痕,近看轮廓完整……显然是经验不足导致的。   “有点痛。”他评价她的吻,“但我喜欢。”   “……”    ☆、第三十一章   研一第二个学期的课程和第一个学期差不多,大多数同学们经过一个学期的磨砺,重回熟悉的生活轨迹,已然没有了新鲜感,尤其是男生,懒懒散散的始终进不了状态,直到生物学英文的授课女教师许舒云出现在课堂上,他们眼睛一亮,发现了精神支柱。   “切,看他们那副德行。”朱鸣文小声吐槽。   柏子仁停下笔,抬头看了看讲台,男生们都捧着书卷,排队向许老师咨询问题。   朱鸣文轻叹:“醉翁之意不在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许老师这么漂亮,肯定早已名花有主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柏子仁闻言说:“许老师不仅漂亮,讲课也好,条理清楚,很有重点。”   “不不,对男生来说,重点是她今天穿了紫罗兰的毛衣裙。”朱鸣文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么细的裙子完全贴着小腹,那她的腰该有多细啊。”   柏子仁也看了许老师的腰身一眼,的确很细,穿贴身裙很美。   “学生和老师,永恒的话题。”   柏子仁回过头:“是指长得好看的老师,会很受学生的喜欢?”   朱鸣文摇头:“不仅是喜欢,简直是想入非非。”   柏子仁联想到了程静泊,他的长相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可惜了,我们学校的男老师没一个是帅的,五官端正的都少。”朱鸣文低下头,翻了一页书,“相比男生,我们女生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摆在桌子中心的手机默默传来了短信,柏子仁扫了一眼,是程静泊发的。   “咦?程大哥是谁?”朱鸣文的余光不小心瞟到,轻声道。   柏子仁没听见,拿过手机看信息,见他发来一条:“上课专心一点。”   她无声地笑了,自开学后每天都能收到他的短信,他要她多吃饭,别忘戴手套,不许熬夜看书等等,每一条她都舍不得删。   朱鸣文看见柏子仁嘴角的温柔笑意,瞠目结舌了一会,赶紧问:“程大哥究竟是谁?”   “是我男朋友啊。”   朱鸣文的表情像是被雷瞬间劈中一般,幸而柏子仁没有察觉,她依旧专心地看手机。   午休时间,柏子仁在图书馆找书,当伸手去够最上排的一本书时,另一只手抢先拿下。   周必然闲闲地翻了翻她感兴趣的书,觉得甚是无趣,丢还给她。   “谢谢。”   周必然看着她的脸,直接问道:“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柏子仁点头承认。   周必然很想问是谁,但拼命克制了,他再自傲都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过问她的感情。   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心情很不好,说出口的话也是酸溜溜的:“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柏子仁却没听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干脆地回应:“我自己也没想到。”   “算了,不管是谁,总比道貌岸然的周遐然好。”说到这里,周必然的声音轻了下去,“我没法接受你成为我嫂子。”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会一直喜欢下去,永远不会变的。”   周必然的喉咙涌上一阵苦涩,像是哑巴吃黄连,心底隐隐约约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再见。”她要离开了。   “嗯。”他敷衍地应了一声。   等她走了,他仍站在原地,掏了掏口袋,慢慢拿出耳机戴上。   至今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倚在走廊的一角,手里拿着语文课本,正在轻声读一个段落,他恰好路过,她戛然而止,当即合上了书本,他转过头看她,她拧着眉,低头深思,他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问题,只觉得她很漂亮,黑发柔长,脖颈白皙如天鹅,就那样站着,也是娉娉婷婷的模样,足够赏心悦目。   当时他是转校生,别的同学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那些书呆子,唯有她,虽然也是一个书呆子,但呆的让他顺眼。   转眼间十多年的时光飞逝,当年的书呆子也有了男朋友,他却还是光棍一个。   齐柏林飞船的音乐传入耳朵,心在黑暗忧伤的世界里无止尽地沉下去,终于,他找回了一点短暂的平衡。   后面的两天,周必然很难得没来上课,同宿舍的男生说他病了,高烧三十九度,现在市中心的医院挂点滴,而且他烧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说想吃一样东西。   “都病成那样了,还想吃什么?”   “他说想吃瓜子仁。”舍友也是一头雾水。   众人爆笑,这件事很快被一传十,十传百,至此后,周必然的形象算是大打折扣。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五,中午柏子仁在傅禾的办公室帮忙批改本科生开学的测试。   “小柏,今天下午没课吧?”傅禾喝了一口茶。   “嗯。”   傅禾放下水杯,打开抽屉,一边找东西一边客客气气地说:“我这里有一张积分卡,是去年办的,上个月满一年了,正好今天是他们的店庆,可以凭一年的消费总额兑换礼品,你帮我跑一趟,可以吗?我下午还有会要开。”   他说着,总算在抽屉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卡,拿出来递给柏子仁:“小柏,麻烦你了。”   “没事,我帮您去兑换。”柏子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傅禾面带微笑,悠哉喝了一口茶,眯了眯眼睛打量自己的学生,觉得她有点变化了。   下午,柏子仁坐公车抵达隆太百货,找到傅禾所指的专柜,顺利帮他兑换了一个保温壶和一个汽车颈椎枕,之后在八层生活馆逛了一圈,趁着店庆打折,她给程静泊挑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小夜灯,既可以放在书桌,床头和汽车椅背,也可以折叠后随身携带,很方便。   柏子仁排队付钱的时候,后面有个人一直在看她,正是和她相亲过的周遐然,他今天中午在九楼的商务餐馆吃饭,临时收到妹妹的短信,要他到生活馆带一个德国品牌的香薰加湿器回去,说要放在寝室里。   周遐然没想到还会见到她,这位有史来第一个不甩他的女人,他竟然一眼就认出她。   大概是她个子高,身材不错的缘故,她的背影就足够吸引人,当她转过头,随意看后面的人群时,那双眼睛就被他逮到了。   回想那天受到的冷遇,周遐然不觉得生气,也不感到挫败,反而有些回味。   忙碌的生活中偶尔出现这么一个有性格的女人,也挺有意思的。   想到此,周遐然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等柏子仁拎着买好的东西,走到电梯门等候,忽然听到背后的一声轻咳。   “柏小姐,好巧。”   柏子仁转头一看,西装革履,领带工整的周遐然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带礼貌的微笑,她却很不自在,脑海浮现周必然说过的话,虽然不知真假,但潜意识认为对这个人还是敬而远之适合,她这样想,也就没有打招呼,挪开目光,专心等待电梯。   “今天店庆,人特别多,你买了什么?”他问。   柏子仁没说话。   周遐然也不觉得尴尬,淡笑置之,片刻后自言自语:“看来柏小姐真的对我没兴趣。”   柏子仁没听清楚他的话,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电梯怎么这么慢。   周遐然不再说话,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一起等待。   过了一会,电梯到了,开门的时候,周遐然很绅士地伸手,表示女士优先,但柏子仁退后了一步。   周遐然目露无奈,只好先走进去,眼睛看着她,默默表示:“你还不进来?”   柏子仁停顿了一秒钟,打定主意,转头往楼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电梯门合上,周遐然才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自己竟然被人视作为一种病菌,不仅是同桌吃饭,连共处一间电梯,短短几分钟她都不愿意,饶是他修养再好,此刻也皱起了眉,发觉自己真的被一个小姑娘惹得不高兴了。   到了地下车库,周遐然取了车,一边开出来一边在周围找人,终于看见柏子仁站在公车站旁,这一次他不再献殷勤,一个潇洒的转弯,车子从她面前飞驰而过,立刻带起一阵风,吹起了柏子仁的围巾一角。   柏子仁拉好围巾,松了一口气,再提了提自己手上的小夜灯,心想等晚上见到他的时候送给他,他会喜欢的吧。   不出所料,当程静泊接过这盏小夜灯,表示很喜欢,欣赏许久后给它充电。   今晚灯塔里二楼的客厅只有两桌客人,灯没有全开,正在充电的小夜灯一明一暗,圆圆的,像是一半浸在海水,一半浮在夜空的月亮。   程静泊照例问柏子仁这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注意保暖和早睡早起。   柏子仁一一回答完毕,然后趴在桌上看他:“放心,我又不是孩子,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他微笑,修长的手慢慢拢过她的额发。   她也笑了,提出请求:“对了,你读书给我听好不好?我喜欢你的声音。”   “没问题,你自己去选一本书。”   柏子仁到楼梯口的书柜随便找了一本书,回到桌旁,程静泊轻拍自己的沙发:“你坐过来。”   于是,她挨着他坐下,借光拿起书看了看文名,是蒋勋的书,她从没有读过,直接递给他。   他翻开其中一页,开始为她读书,读了一行,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   “……好。”   她头靠在他肩膀上,近距离看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俊挺的线条像是由精湛的笔触,一点点描绘而成,不仅是目光所至的一切是享受,耳边的声音亦一样,清晰低缓,好像是清泉落石,让人心动,她莫名地想起朱鸣文的话,暗想如果读书时候遇到的是这样一位老师,她可能也抵不住诱惑,会借请教问题之由接近他。   “从岛屿北部一路南下,沿路风景都在改变中。”   他继续读给她听。   “黑暗里都是光在活跃,的确像是在看伦勃朗的画,初看都是黑,静下来多看一分钟,就多发现一道光。”   “十七世纪的伦勃朗是在蜡烛的光,火炬的光里画画的,他也观察从黎明到日落的光,观察日落到月升的光,在北国幽暗的冬天,他专心凝视夜晚雪地上一点点不容易觉察的光,专心到疲倦了,他闭起了眼睛。”   “那些光流动在衰老母亲翻阅经书的手背上,手背的皱纹缝隙暗处饱含着细细的光。”   他停下来,把书放在膝盖上,低头看她,她亦从他肩膀上抬了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前天下午我没课,本来想过来找你。”他说。   “为什么没有来?”   “怕表现得太急了。”   “我也很想你。”   “有多想?”他问得认真。   “每天除了上课外都会想一想,有时候上课也想,老师在讲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挨他近了一点,他伸手揽过她,垂手在她腰侧。   “上课要专心,可以等下了课再想我。”   “如果能做到的话就好了。”   他碰了碰她的额头:“如果太想,可以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找你。”   “你有时间吗?”   他修长的手按在她的腰间,往自己的怀里收:“放心,再忙也会有时间顾及你。”   一个小时后,客厅多了两桌客人,有一桌四个人在玩桌牌,略有烟味,柏子仁因为连着几天睡眠不足,疲倦袭来,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为了让她好好睡一会,程静泊抱她去了三楼的办公室,正好小纪端着薯条和爆米花上楼,冷不丁看见这一幕,差点滑跤。   等站稳后,小纪的后背一身冷汗,闭眼默念:“纯洁如我,绝没看见什么公主抱,也不知道今早是谁派人送来一张新的,坚固的沙发床,等会无论楼上有什么巨响,就算震耳欲聋我也听不见……要谨记妈妈的话,耳不闻人之非,才能在职场活得久。”    ☆、第三十二章   柏子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还很小,爸爸拉着她的手去火车站买冰激凌,买到冰激凌后,爸爸走了,她一个人在原地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走来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拉过她的手,带她回家,他的声音很温柔,手掌很大,掌心很暖,她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快乐地一蹦一跳。   这个人比爸爸还好。   美梦戛然而止,她是被热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睡在一张沙发椅上,外套不见了,身上盖了一层厚薄适中的被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方形枕头,由于室内暖气很足,从头到脚心都是热的。   两秒钟的迷茫过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办公桌后的人,他在看手机,桌子上是她买的那盏小夜灯,他已经搬了过来,一边充电一边点着,光很圆润,像是冬天雪地里的一颗橘子。   “几点了?”她坐起来,轻柔地问。   “快一点了。”   “竟然睡了那么久。”她挠头,“我现在要回去了。”   “回去?”他放下手机,认真思考了一下,“就睡在这里吧,明天吃了早餐后再回去。”   这个建议倒也可以,她一边想一边看看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干净整洁,暖气充足,待一个晚上是没问题的,但是如果她留下,他也留下么?   “你睡哪里?”她问他。   “我可以去二楼的客厅,找两张沙发拼一下,睡到天亮没问题。”   “听起来很累。”   程静泊走过来,坐在沙发床的一边,安静地看着她,伸手掸了掸她睫毛上的一点灰。   “要不我们挤一挤睡?”她建议。   他笑了,慢慢地琢磨这个建议的可实施性,问道:“你确定可以吗?会不会又要我背过身去调整情绪?”   “不会,我们只是挨着凑活一个晚上。”她想只是背对背,应该没什么问题。   “太小了,你会睡得不舒服,我等会去楼下。”他说着躺了下来,“现在先陪你一会。”   柏子仁也躺好,和他肩并肩,一点也不敢动。   “不用紧张。”他拉过她的手,掌心抵着她的指尖,“顶多是这样。”   “我紧张不是因为害怕。”   “我知道。”他看着她的手,放慢语速,“记得上次我们谈过柏拉图吗?后来我想过,真要和你纯精神恋爱,我也做得到,就是难熬一点。”   她一声不吭。   “我选择你不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寂寞,也无关传宗接代,只是想留你在身边。”   她侧了身体,改成面向他,悄悄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是什么的人,我喜欢的也是你这个人,和其他没有关系。”   他握着她的手随意地搁在自己胸膛上。   “我们等结婚后再那个,好不好?”   “你说什么?”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果不其然,她的耳朵已经全红了,说话也开始结巴:“我的意思是,等我们结婚后就不柏拉图了,和别人一样。”   “这么说,你已经确定愿意和我结婚?”   “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你恋爱?还一起躺在这里?”   他眼眸有片刻的静止,像是平静的湖面在夜里起了风浪,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幽深起来,像是要席卷眼前的人。   如果没记错,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本以为还要过很久,她才有勇气去点开这个话题,谁知她就这么说出了口。   “我明白了。”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慢慢总结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愿意嫁给我,也愿意陪我做让我们快乐的事情,还愿意为我们延续后代,是吗?”   “……”   “我很高兴你的主动。”   她彻底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其实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明明没想那么多,确定的只有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事实。   “其实我想的也差不多。”他说下去,“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照顾你,给你我能给的,尽量让你少一点烦心事,没有顾虑地陪着我。”   他的情话太动听,她一时间忘记刚才的纠结,顺着他的思路下去,点头答应。   “不过,我可能不会很有钱,给不了你物质上最好的。”   “够了。”她握紧他的手,眼睛清澈明亮,语气坚定,“我觉得自己很富有了。”   那些虚妄的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怎么比得上和他在一起的安心?她像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在玩耍的过程中无意地捡到藏在砂砾里的珍珠,牢牢握在手心,只想好好珍惜。   她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很美,如果说以往对漂亮女人不敢兴趣,现在才明白,他是没有遇到真正的美人,像是此刻,阁楼小窗朝着夜空,零星闪烁,微光照进来,万籁俱静之际,她的容颜近在咫尺,黑眸白肤,青丝如娟披散在他手臂上,呼吸间有淡淡的甜腻,睫毛一闪一闪,目光清朗,明显带上对他单纯的喜爱和依恋,这样拥她在怀里的时间长了,他承认很难把持住。   柏拉图恋爱,他想很少有世人能做到,尤其是真正遇到了倾城色。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疑惑。   “到时间了,我该下去了。”   “这么快?不再多留一会?”   “我很想一直留下。”他看着她,眼眸深处有执意,“但是不行。”   说着,他起身帮她盖好被子,摘下她的袜子放在一边,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   “有事就打我电话,我就在楼下。”   她双手拉着被子,对他一笑:“明早见。”   “好,明早见。”他关上灯,轻轻退出。   因为刚睡了一觉,柏子仁暂时无睡意,躺在温暖的沙发椅上,试图听见楼下的动静,当然是徒劳的,这里的隔层厚,楼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有些惋惜,只好闭上眼睛,催自己赶紧睡着,无奈精神很好,一直睡不着,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有了困意。   柏子仁睡了一个懒觉,到九点多才醒,醒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程静泊,他很快上来,已经衣装整洁,显然是早就起来了。   他俯身看她,微笑地问:“睡得好吗?”   “很好。”她神清气爽,浑然不知自己的头发是乱糟糟的。   “先去洗手间洗漱一下,再跟我去一楼吃早餐。”   “我这就去,你等我。”   他没说自己六点多就醒了,开门进来看过她一次,发现她睡得很沉,近闻还有很细的酣声,他坐在一边,一直看着她,很久后退出房间,去二楼看书了。   柏子仁很快洗漱完毕,跟着程静泊去一楼吃早餐,小纪人已经到了,换上草绿色的工作服,头发扎了一个花苞,十分青春洋溢,看见他们手牵手下来,心中暗惊,面上不动声色。   柏子仁坐下没多久,小纪就端上了一份美式早餐,有煎蛋卷,土豆饼,培根,蔬菜外加一杯热牛奶。   “煎蛋卷是程老师亲手做的,味道很好。”小纪特地解释。   柏子仁的眼睛一亮。   “热牛奶也是程老师吩咐的,本来应该是咖啡。”小纪又瞟了一眼他们。   程静泊没说话。   小纪开始自言自语:“以后我也要找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六点起来为我做爱心早餐,想一想就很有爱。”   “祝你如愿以偿,现在可以退下了。”程静泊说。   小纪悻悻退下。   柏子仁尝了一口程静泊做的煎蛋卷,味道超级美味,有些惊讶他的好厨艺。   “别抱太多的期待,我只会做很简单的东西,煮面,煎蛋卷和炒饭,其他就没有了。”   “已经很完美了,如果每天早晨都能吃这个煎蛋卷,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笑了,听她一次又一次把幸福挂在嘴边,不由地说:“你的幸福好像很容易达成。”   “幸福就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说人生有两大愿望。”她停顿后问他,“你猜猜是什么?”   “我猜是,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有一杯热豆浆,每天晚上临睡前可以洗一个热水澡。”   她笑了:“原来你也看过。”   他淡淡地否认:“我没看过,不过有个小朋友看过,她告诉我的。”   她没问那个小朋友是谁,理所当然以为是他当时的朋友。   “人生应该知足常乐,那样会很幸福。”   “说到知足常乐,很早以前,我反对这四个字,觉得生活应该不断地去追求,无论是崇高的理想,还是庸俗的物质,有一个追求的目标就是一种价值,至少让人活得清醒,而那四个字或多或少会阻碍人的思考,似乎是一个偷懒的好借口。”   她听他说下去。   “现在不同了,我喜欢这四个字。”他看着她。   她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点深藏的情绪,忽然有点疑惑,但不尝试去窥探,如果他想告诉她什么,他总会说的,就如同她的内心事,他从不主动过问,等她自愿说出来。   “尤其是今天,真的很快乐。”他拉过她的手腕,很自然地尝了一口她手里的煎蛋卷,“一睁开就能看见你。”   “你……总是这么会说甜言蜜语吗?”她认真地问他。   “实话实说而已,我不会刻意说好听的恭维人。”   “但是很好听。”   “那你希望我再说一点吗?”他没急着松开她,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腕。   本来想点头说是,却发现小纪借着摆放桌布的间隙,偷偷调转了方向,眼睛往他们这桌瞟了一眼,似乎在有意关注。   她果断改变了主意:“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继续说。”   “好,我找一个没有闲杂人等旁观的地方,确保只有你一个人听到。”   这顿早餐结束,程静泊送柏子仁回学校,被虐得瘦了一圈的小纪趴在吧台上长吁短叹:“今天气温好高,眼看春天快来了,我的爱人你在何方?同样是二十四岁的人,我也没比人家长得差多少,还没有公主抱是怎么回事?”   “纪冬天,你在絮絮叨叨什么?”张无疾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员工没精打采地趴着,瞬间不悦,“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小纪抖了抖,立刻站直:“张魔……张经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张无疾冷冷一笑,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无血色的脸,“你胆子很大,敢嘲讽我是甩手掌柜。”   “不敢不敢,我是想念您了。”   “虚情假意。”张无疾不理会,大致浏览了店内的摆设,一切井井有条,但有一桌未收拾,淡声质疑,“那桌怎么回事,吃完了没有人收拾?”   “哦,那是程老师煮给他女朋友吃的,不是客人,准确说,我们还没有正式营业。”   “程静泊的女朋友?”张无疾回想了一下,之前听纪冬天说过,但认定是她捕风捉影,以程静泊那个清心寡欲的性子,绝不可能去找女人,现在看来是他过于自信了。   “张经理?”纪冬天见他沉默时间长了,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张无疾开口便是一句有杀伤力的台词:“纪冬天,你这个月的薪水扣除三分之一。”   “啊?我做错什么了?!”   张无疾随便扫了她一眼,找到一个理由:“发型不对,我的女员工需要端庄优雅,如此圆的团子头,如果你十八岁我可以接受,但很不幸,你超越了我的底线整整六岁。”   纪冬天瞪大眼睛,身侧的拳头已经握紧,准备下一秒就吼老娘不做了,然后一拳砸向那张俊脸。   张无疾面无表情地问:“你的五官挤在一块了,是在心里想什么吗?”   “没有。”纪冬天默念,忍字心头一把刀。   “没有就好,我上楼了,有事没事都别来打扰。”他重新戴上墨镜。   “等等……张经理,办公室多了一张沙发床。”   “哦?是谁搬来的?”   “程老师派人搬来的,方便他和他女朋友一起睡。”   “纪冬天,薪水扣除三分之二。”   “……”   “如果需要理由,我可以花十五秒钟找一个。”张无疾寻思。   “……不需要。”   “不错,省了我的时间。”   等张无疾上楼,纪冬天瘫倒在吧台后,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到大魔头,过了五分钟才想起来一件事,他和程老师之前有过约定,同为没有恋爱史的大龄剩男,他们谁先找到老婆就赢一千块,现在看来他百分之九十九是输了,不仅关乎钱,还有尊严,就他那么好面子,现在心情肯定很糟,理所当然地把气出在她身上。   想到此,纪冬天在心里呐喊,他实在太阴险了!    ☆、第三十三章   程静泊周四出差,要下周一才回来,错过了周五的约会,柏子仁有点郁闷,这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异地分开,虽然没几天,但只要一想到见不到对方就觉得人生不完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分开一会都不想接受了。      周六去独自去心理诊所,观察入微的陈医生看出了自家病患的情绪,忠告她:“相思易伤脾,恋爱大不过吃饭,别饿着自己。”   柏子仁意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吃中饭的事实。   陈折解释:“有人特地发短信给我,让我检查你的脸色,看看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不是很饿,等会再吃。”   “你就不怕他回来后认不出你?”   柏子仁有些尴尬,细想自己的行径确实像孩子一般,太不应该。   “回到正题上,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   “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柏子仁摇头。   “虽然你有了男朋友,感觉有了一切,什么也不缺,但我建议你还是多出去接触人群,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其他的感情,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短暂的相会也会带给你启示,可能会改变你的想法。”陈折嘲笑道,“总是待在两个人的世界,很快会变腻的。”   柏子仁开始考虑他的话。   “是我自己的经验之谈。”陈折很坦白地说,“曾有一段恋爱,分手的原因是双方融入不了对方的人际关系圈,热恋的时候,不想要旁人来打扰,一年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必须面对她的家人和朋友,她也一样,渐渐有了矛盾,也懒得去认真处理,最后不了了之。”   “陈医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的家人和朋友不喜欢我,他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信任他,让他照顾,但不能完全依赖他,你的人生还是你自己的,有没有他是一回事,活得有没有价值是另一回事。”   “嗯。”柏子仁明白他的意思了。   “记得上次你和我说,五岁的时候生病,爸爸带你去打针,买冰激凌给你吃,那是一段很开心的回忆,是吗?”   “是。”   “还有类似的事情吗?”   “有一次,我被幼儿园的男孩剪了辫子,爸爸知道后没有去找老师,他单独去找那个男孩算账,把对方骂哭了。”   “方式欠妥,但护女心切,可以理解。”   柏子仁又补充说了几件发生在童年的小事。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爱你的,只是他们结婚太早,自己都是一个孩子,孩子的爱是不成熟的,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喂流浪猫吃零食,最后猫病了,他只能哭。”陈折说,“但爱就是爱,不论错与对,高级与低级,至少它是存在的,你不用去怀疑,知道就行。”   “你有父母的爱,有男朋友的爱,这些都是真的,且不会消失。”   “再说,没有一个人是能孤立生活的,你走在路上和人的目光交汇也是一种沟通,既然以往二十四年都活得很好,说明你一直是有能力与外界联系的,关于这点不必焦虑。”   “不过,现在你有了程静泊,面临一个全新的世界,有些规则不妨去改变一下。”   结束一小时的对谈,柏子仁走出心理诊所时一身自在,顺便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巧的是,正准备去随便找点吃的,她接到了徐奶奶的电话,上次告别的时候,徐奶奶问她要了电话,说以后有事可以联系她。   “小柏啊,我包了粽子给你和静泊,不巧静泊出差,你过来取一下。”   “不用了,徐奶奶您自己吃吧,我怎么好意思拿呢?”   “和我客气什么,只不过是几只粽子,我这里多的是,吃不完会坏的,算是帮我忙,过来带走几个。”   话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是疏远了,柏子仁在心里想,徐奶奶是程静泊尊重的老师,作为他的女朋友,她应该尽可能地去亲近他的长辈,基本的人情世故是要顾的,于是答应去拿粽子。   柏子仁赶到她徐奶奶家,徐老太很开心她过来,给她泡了热乎乎的奶茶,还端上点心给她吃。   “外面天气冷,好不容易到了,就坐会陪我聊天。”   柏子仁面对面坐下,听徐奶奶慢慢话家常。   “我很久没见静泊像现在这么开心了,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比以前更豁然了。”   “他是奶奶带大的,很小就懂事了,奶奶病逝了是他守灵的,三天三夜,那会他也就十岁。”   “他的心善,从不仗着自己聪明就看不起那些资质差的同学,上回和你提过,他总给同桌递吃的,像是巧克力,小饼干和豆沙面包之类的,说到底也是同情对方家境差,没什么零花钱,怕人家吃不饱。”   “他功课很好,每一门都考高分,却从不骄傲,总觉得自己的水平远远不够,午休的时候,别人睡觉,他一个人托着下巴,静静地思考,有一天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说在想人生的意义,我一听就笑了,那个年纪很少有人会想这么费力的事情,男孩子的心思大部分在游戏机和女孩身上,而他怎么和一个小老头似的想人生呢,当时我回答不了他,也怕误导他,就说你自己去找答案吧,过没几天,他真的找来一本哲学书读。”   “他心态很好,从来不紧张分数,有一回带病参加考试,题没答完,他一点也不介意,换作别的学生,可能就很懊恼了。”   “他是唯一一个毕业后到现在还和我保持联系的学生,说来我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恩惠,不过是有一次他奶奶来学校,在校门口被一辆小摩托车擦了一下,摩托车主很横,硬说是她自己眼睛不好撞上来的,恰好被我看见,立马上去为老人家主持公道,事后他很感激我。”   “他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他的成长教育不用特别担心,只是有一段时间,父母因工作调动,只能带一个孩子在身边,便把他留给奶奶照顾,谁知老人家在高温天旧病复发,骤然而去了,他当时接受不了打击,人很难过,整整一年都没怎么说话。”   “后来他妹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真让人唏嘘,小姑娘才二十岁,大好的年华,人生才刚开始,竟然就这么没了,他为此又消沉了很久。”   说到人生悲憾处,徐老太忍不住摇头,轻叹了一声:“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不再提了,幸好现在他也有伴了,我看得出他很爱护你……”   柏子仁打断了她,贸然问道:“徐奶奶,我刚才是听错了吗?他还有一个妹妹?”   “静泊还没有和你说吗?”徐老太笑了笑,眼神有了些深意,“大概是不想提及伤心事吧,那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让他自己告诉你。”   柏子仁还想追问,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方蓉大喊:“奶奶,来两杯热奶茶。”   徐老太扶着桌子站起来,望了望门口,笑了:“方蓉带小伙伴来做客了啊。”   柏子仁回过头一看,方蓉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男孩,晃过的人影有些眼熟。   等两个孩子进门了,柏子仁和沐子北大眼瞪小眼,表情都很惊讶。   沐子北在短暂的愣怔后,惊喜道:“姐姐,你怎么出现在蓉儿家里?”   “原来就是她,难怪你总说自己有一个超级漂亮的姐姐,看来真的没有吹牛。”方蓉恍然大悟。   徐老太也十分意外,片刻后乐呵呵地笑了:“老话说的没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缘分,你们快坐下,我去厨房再煮一壶热奶茶。”   沐子北坐下后对柏子仁解释:“我和蓉儿是在寒假培训中心认识的,现在是好朋友。”   柏子仁看向方蓉。   “没错,我们今天还一起去逛街了。”方蓉说,“他很大方,请我吃汉堡和汽水。”   “因为蓉儿送了我一幅画,我当然要礼尚往来。”沐子北很绅士地表示。   “原来是这样。”柏子仁明白了。   “姐姐,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里。”   方蓉告诉他:“你姐姐和她男朋友之前就来过我家了,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沐子北的表情落寞:“听起来我错过了很多。”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然后真诚地对方蓉道谢:“谢谢你照顾我弟弟。”   “不用谢。”方蓉大气地摆了摆手,“小北人很可爱,我就喜欢和他在一起。”   沐子北闻言,圆圆的眼睛很闪亮,甜甜地说:“蓉儿,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方蓉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了多少次了,别叫蓉儿,搞得像是武侠电视剧一样。”   等徐老太煮好热奶茶,拿来请沐子北喝,沐子北喝了一口,一丝不苟地评价:“徐奶奶您煮的奶茶比五星级饭店的味道都正宗,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籍?”   徐老太心花怒放,连连夸赞他聪明可爱,让方蓉以后多带他来家里玩。   他们一片其乐融融,而柏子仁在不知不觉中垂下了眼眸,心思飞去别处。   离开徐老太家,柏子仁打车送沐子北回家,再回学校,一路辗转,回到宿舍天色已晚,她有点疲倦,但毫无睡意,一直想着徐奶奶的那番话。   程静泊有一个妹妹,已经过世了。   她竟然都不知道。   灯光下,她把那枚爱心币打开,翻了翻两片小翅膀,挪到适合的位置,渐成一个圆。   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由爱心变成一个圆,再由一个圆变成爱心,她始终没有头绪,抬眸扫了扫书架,目光停留在《漠漠的河》一书上,伸手取下,随意翻开。   第二十三页,何言对何漠说,别担心,我会解决的。   第三十五页,何言叮嘱何漠别忘记吃饭,没有钱就打电话给他。   第八十二页,何言说起风了,注意保暖。   第一百零一页,何漠想起何言曾经教她用手表辨认野外的方向,她模模糊糊地试了试,发现可以行得通。   第一百五十页,何言问何漠有没有找到地方住,房间有没有暖气,能不能安睡。   第二百零一页,何言第一次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何漠,如果她不去在意自身安全,他也不会再支持她的一个人行走。   书的末尾,何漠感谢了家人,提到兄长时,还说了一段话。   “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家人,也是我的精神导向,若没有他的支持,我走不了那么远,想起小时候,他每次牵着我的手过马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看好红绿灯,那些时光恍若昨日,今天当我一个人走过林间小溪,忽然体会到那个残忍的真实,我想走的路,任何人都不可能陪我走完,再亲近的人也只能送我到渡口,那些遥远的地方,戈壁荒原或是深山峡谷,唯有星斗与我同行。”   过了很久,柏子仁合上书,心里有抑制不住的苍凉。   她喜欢何言,再看十遍也喜欢他,但此时此刻,她只愿他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只存在书中。   窗台的蓝雪花窸窸窣窣作响,看过去,枝叶在打颤。   她起身去关窗,手刚按住玻璃,下一秒逻辑思维中途停止,忘记要做的是什么。   夜里起风了,她很想念他。    ☆、第三十四章   周一傍晚,柏子仁吃过饭,看不进书也不想做其他事情,便坐车去了财经大学。   一路上,看着窗外夜雾四合,浮光掠影,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找不到一个聚焦,心里也跟着空茫起来,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十天没见,整个人变得头重脚轻。   她无聊地伸手指在玻璃窗上写他的名字,直到最后一划,心里才有些着落。   辗转公车花了四十多分钟,到了财经大学门口,她没急着打电话给他,直接走进去。   七点多的校园很安静,唯独教学楼有零星灯火,偶尔听到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找到二十七号楼,柏子仁才打电话给程静泊,说自己在他楼下。   程静泊很快下来,一眼看见站在花坛边的女朋友,她穿了浅灰色的大衣,戴着他送的围巾,双手放在口袋里,仰头看着星空,在听到他的动静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你要来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他来到她身边。   “如果先说了,你就不准我来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出差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   她低头看了看灯下两人重叠的影子,慢吞吞地说:“我们十天没见了,日子过得太慢,我不想等到周五,就想着来找你。”   他伸手拉出她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握在手心:“手这么凉,现在跟我上去。”   她却摇头:“我不上去,那是你工作的地方,我想在校园里走走。”   “好,我陪你。”他牵着她的手,“先去便利店给你买热饮。”   他们到了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一罐热的大麦茶,打开后递给她,她捂着喝,很快喝完,整个人很快暖了,和他在校园里步行,一直到花圃门外,稍作停歇。   “以后晚上别一个人过来。”他说。   “还好,八点都不到,再说我最近晚上都睡不着。”   “为什么失眠?”   她转了转眼睛,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你猜呢?”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又觉得不够,毕竟这是难得听到她撒娇,片刻后拉她到怀里,低声问:“为了我吗?”   “嗯。”   “今天见到了,晚上能睡着了吗?”   “不知道,可能会因为太开心而睡不着。”她实话实说,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   “如果失眠就打电话给我,我说无聊的故事给你听,保证你听一会就睡了。”   “我和那些在你课堂上睡觉的男学生不一样,你说了一个故事,我就想听下一个,永远听不够。”   他垂眸看怀里的人,心里不是没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但看到她如此依恋自己,心里总是满意的。   他们沉默地相拥,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很轻地拍着,她起初用手拉住他的衣摆,渐渐地松开手,改为抱住他,埋头在他衣领处,深深吸了一口气,鼻音浓重,眼睛一眨不眨。   很快,他抬起她的脸,发现她眼睛有点红,神情跟着凝重起来,声音却更温和:“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她吸了吸鼻子,否认道,“我只是想你了。”   “现在不是看见了吗?”他的指腹轻轻地抹了抹她的眼角。   “也是。”她的鼻音减弱了一点,情绪在他的声音中平复下来。   他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幸好不烫,想了想后说:“下次不会出差那么久了,周五晚上我会准时出现在咖啡馆。”   她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出差是工作,不能因为周五的约会而耽搁,没事,下次我会习惯的。”   突如其来的情绪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有他在身边的心安。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择了一张休闲椅坐下,她从小包里拿出一枚书签递给他,他一看,和上回在独立书店买的手工品很像,只是这张上面是一颗针织的星星。   “我照着那个做的,一共做了三个,这个是最成功的,送给你当礼物。”   他笑了:“有没有你不会做的事情?”   “很多,我做饭就不行,番茄炒蛋都会糊。”   “以后由我做饭,你可以做这些小东西。”   “不如洗碗归我好了,我比较擅长洗东西。”   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些,他目光沾上了笑意,专注地看她:“正巧,我喜欢贤惠的女人。”   “……”   “为什么要转过头?”      “嗯?我没有。”   “那看着我,别动。”   她又惯性地闪躲了一下,手已经被他按住,随即而来的是动人心弦的声音:“你总得学会面对我。”   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等待他的靠近,当唇贴到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闭上眼睛,认真地接受他的吻。   他吻她的时候,手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掌心像是贴着一个小暖炉一般。   地面上花影摇曳,似有人踮着脚轻轻地溜过这块地方,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   过了一会,柏子仁才好奇地问程静泊:“你刚才有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   “好像有一点,可能是学校里收养的流浪猫。”   她放下心来,和他并排坐着,开始和他聊这十天里发生的事情,跟学长学姐做的实验,帮傅禾做的杂事,学校食堂多了什么新菜,后面一条街的小商铺有一条裙子很漂亮,她每晚都读他推荐的几本书,厚的读不下去,薄的读完了。   他耐心地听她说这些小事,顺便帮忙解决她的小烦恼。   “对了,你还记得怎么用手表辨别南北吗?”她忽然问。   他抬了抬手腕,告诉她:“其实很简单,拿手表当前的时间除以二,在表盘上找到商数的相应位置,将数字对向太阳,表盘上十二点所指的就是北。”   “我想起来了,以前地理老师教过,还有一句口诀。”   “时数折半对太阳,十二指的是北方。”   “就是这个。”她看着他,不由地崇拜,“你好聪明。”   “这个不难,记住就行,知道也算不上是聪明。”   她静静地欣赏他的脸,有所感触。   “时间不早了,再坐一会,我就送你回去。”   她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不能老这样和他待下去,今晚过来已经是打扰他的工作,就算是在恋爱状态,也不能太任性,至少不能影响他的作息,点头说好。   “等会我开车慢一点,这样可以多留你在身边一会。”   她的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我过几天来找你。”他承诺。   这一晚如柏子仁所料,她迟迟睡不着,只好尝试阅读他推荐的书催眠,到了两点多成功有了困意。   隔天醒来快八点,柏子仁吓了一大跳,知道早晨两节专业课要点名,授课的老师一向严格,她不敢马虎,匆匆洗漱完毕,连早饭都没吃就往学校赶。   宿舍到学校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柏子仁几乎是用跑的,没跑多少路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头发如鸟窝,眯着眼睛的周必然骑车上来,停在柏子仁面前:“我载你。”   “不用了。”   “你想迟到?据我所知,你们那个灭绝师太不好对付,你迟到了可能会被锁在门外。”   柏子仁迟疑。   看出她的潜在顾虑,他很是不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遵循男女授受不亲那套?你将来不是还想做科研吗?人这么守旧怎么行?”   “我很沉的,算了。”   周必然跳下车,拽住她外套的帽子,几乎是要提她上车了,提声道:“柏子仁,你当我是文弱书生啊?”   柏子仁无可奈何,坐上了自行车,周必然刚要出发,脚没踩稳,身子一斜,幸好脚尖及时着地撑住,自言自语了一句:“真的很沉。”   “……”   周必然一路咬牙骑车,直到三号教学楼门口,一共花了八分钟。   柏子仁下车后,见周必然额头全是汗,说了声抱歉。   “今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图书馆后门等你,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来了就知道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柏子仁很是疑惑,周必然挥手:“快上去,还有一分钟,灭绝师太要锁门了。”   直到柏子仁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口,周必然依旧留在原地,心想她中午应该会来吧,好歹他也满身大汗地载了她一程,她不至于无情到那份上,等她来了,他要告诉她自己的感觉。   这些天他郁闷得不成人样,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憋屈,纠结了一周后他想明白了,得不得的到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一回事,如果他连心里想的都不敢说出口,未免也太窝囊了。   说出口就好了,大不了被她拒绝,他也好死了心,找回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自己。   他这样想着几乎要仰天长叹,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悲壮,明知道结果是怎么样,偏偏还要最后一搏,当然这个搏斗是自己与自己的。   哼,就连周遐然都有机会和她面对面吃饭,他要一次谈心又怎么了?完全不过分。   因为惦记着中午的约会,周必然觉得这个早晨过得太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终于等到十二点,他第一时间赶到图书馆后门,她还没有到,他静心等着,过了十分钟她还是没来。   他正准备拨电话给她,质问为什么不赴约,耳边传来声音。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记你说的话。”柏子仁姗姗来迟,面带歉疚。   周必然将手机放回口袋,故作大方:“没事,约会迟到是女生的权利。”   “约会?”柏子仁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必然轻描淡写道:“朋友之间的见面也可以叫约会。”   柏子仁觉得周必然很奇怪,开门见山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四下无人,此地清静,正是交流的好时机,周必然早已经打过腹稿,稍微准备后就说:“柏子仁,你小学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过我?”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常常说话。”   “对,那你独自一人的时候有没有偷偷想过我,就算只有一次?”   柏子仁陷入回忆,周必然焦急地等待回复,时间很漫长。   “我确定一次也没有。”她认真思考后回答。   “……”   “怎么了?”   “你一直把我当成普通的同学,对吗?”   “对啊,否则呢?”   “你真的从没有在心里想过我?譬如觉得我长得有点帅,或者有点小聪明?”   “周必然,你到底想问什么?我不太明白。”   “我想问的很简单,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柏子仁一愣,看着面前的脸孔像是看奇珍异兽一般,很快摇了摇头:“没有。”   “但我喜欢过你,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注意你的头发,你走路的样子,你考了几分,有没有在笑……这是真的,每次观察你后都觉得有点开心,也有点空虚,现在这样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研究后确定了,这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柏子仁沉默。   周必然盯着她,许久后吐出一句话:“如果你不能接受,请立刻拒绝我,别留后路,给我一个痛快,算是对我最后的仁慈。”   如果她有一点迟疑,他不会选择放弃。   “周必然,其实我……”   “你什么?”周必然太过紧张,断然拦阻她的话。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男生看过。”   “……”   “所以更谈不上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等等,原来你一直当我是女生?我在你心里是姐妹的存在?”   “当然不是,准确说,我没有刻意去辨别你的性别,你就是你,就这么简单。”   周必然风中凌乱,很想崩溃,她的意思分明是,在她眼里他非男非女,雌雄难辨,扑朔迷离。   这绝对是他听过最残忍的拒绝。   “不过,周必然,我要谢谢你。”   他声音憔悴:“谢我什么?”   “谢谢你以前教我跳马,也谢谢你今天早晨载我赶到学校。”   他苦笑,原来她和他的关系仅限于此,这些细碎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以后还能做朋友吗?”他问。   “我们本来就是同学。”   “比同学更近一点呢?普通朋友那种,偶尔碰面说说话,过节的时候发个祝福的短信,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找到人的。”   “没有问题。”   “好,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祝你恋爱愉快。”   他说完转身就走,几步之后挥了挥手。    ☆、第三十五章   周必然的表白被拒,说不失落是假的,但绝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后面两天巧遇了柏子仁,他表情淡然,和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她倒比以前上心了一些,没要紧事便停下脚步,上前和他聊一两句。   有些事情谈开了反而变得顺畅,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比他预期的大方多了。   偶尔他也会想一想,她的男朋友是谁,做什么的,究竟因为什么会被她喜欢上,一次两次后,他不免自嘲,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何必心心念念惦记着。   巧的是,自从他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其他一些同学也知道了,和他的反应一样,第一感觉是震惊,闷葫芦一样的女生暗自找了对象,到底是谁,他们很想知道,但无从得知。   课间的时候,朱鸣文问柏子仁:“周末不带男朋友来学校玩吗?”   柏子仁说:“他很忙,应该赶不过来。”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柏子仁不说话了,不知为何,她想掩护程静泊的身份。   “好啦,你不想说也没事,不过很多人都在好奇,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工作认真,爱读书,有学问,性格随和。”   “是不是富豪?”   “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你不会刻意找那类型的人,都怪方正在背后乱传,说看见你男朋友的跑车停在宿舍楼门口,人偏胖,有点岁数了,一看就是有钱人,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都信了。”   柏子仁无语,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个人,方正怎么又开始瞎说了。   “说真的,虽然你不太和大家聊天,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为什么?”   “你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柏子仁低了低头,不再说话,神秘两字从小到大一直伴随她,但她不怎么喜欢。   朱鸣文看她表情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心里遗憾,看来短时间内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程静泊很快被柏子仁的同学发现了。   那是周三的一天,下午的实验结束,黄晓凌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请大家吃饭,包括柏子仁在内的五个人均受邀,这一回柏子仁没有拒绝。   巧的是黄晓凌选的是地方是灯塔里咖啡馆,这让柏子仁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也无妨,周三他也不会出现在咖啡馆。   “那家咖啡馆在思微路上,我每次路过都能闻到很浓的咖啡香气,隔着窗看见有人在吃冰激凌松饼,味道很好的样子。”   “那里的消费会不会很高?”汤学长为小学妹的荷包担心。   “放心,我带够钱了,你们就跟我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灯塔里咖啡馆,路上黄晓凌一直在打电话,但始终没打通。   赵学姐问:“晓凌,你给谁打电话?”   “周必然。”黄晓凌小声地说,“他没接,大概在睡觉。”   “是周必然啊,说来还真有意思,上回高烧三十九度还心心念念想吃瓜子仁呢。”汤学长打趣道,“没想到他表面挺酷的,内心是一个孩子。”   黄晓凌点头:“我还见过他买鱼片干给学校的流浪猫吃。”   “晓凌,你好像很关注周必然嘛。”罗学姐笑道。   黄晓凌的两颊有些泛红,但没否认。   汤学长不无羡慕道:“周必然艳福不浅,有我们晓凌这么可爱的女孩注意他。”   黄晓凌叹气:“可惜他不接电话。”   汤学长很热心地拿出手机,帮忙她打电话。   结果周必然还是没接电话,赵学姐,罗学姐和另一位叫星星的学姐也跟着打过去,都没得到回应,正当大家觉得遗憾,黄晓凌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柏子仁身边,请她打一个电话。   柏子仁一拨电话,十秒钟不到,那头就传来周必然的声音:“什么事?”   黄晓凌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柏子仁赶紧说:“周必然,今天是黄晓凌的生日,她邀请你参加。”   周必然反问:“你也去吗?”   “对。”   “地点在哪里?我等会过来。”   柏子仁报了地址,周必然说半个小时后赶到。   挂了电话,黄晓凌沉默不语,赵学姐善意地拍了拍她肩膀:“估计他刚醒,正准备回电话,小柏就打过去了。”   黄晓凌闷声道:“才不是,分明是他不想接其他人的电话。”   话至此,大家都隐约明白了什么,毕竟周必然的区别对待过于明显。   柏子仁没法解释,只好不说话,再看看黄晓凌一张难过的脸,心里不忍。   汤学长温和地说:“走吧,我肚子都饿了。”   到了灯塔里咖啡馆,吧台后的小纪一眼认出柏子仁,对她灿烂一笑:“你来了啊。”   其他人立刻都看向柏子仁,无声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柏子仁下了决心,第一次对在场人公开:“我男朋友是这家咖啡馆的投资人之一。”   这下子热闹了,学长学姐的神情皆是欣喜,他们也早听说她有了男朋友,但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谁都不知道那位真命天子是谁,没想到在今天得到了一手消息,就连黄晓凌也觉得机会难得,赶紧问她:“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他今天在吗?”   “他今天不过来。”   “可惜了,本来可以让我们见一见庐山真面目,还能趁机要个折扣,帮晓凌省钱。”罗学姐揶揄道。   汤学长朝小纪抛了一个眉眼,口吻情深意长:“我们和你老板娘是同学,吃饭可以打折吗?”   小纪应付自如:“没问题,我们老板一向大方,这点小钱才不会放在眼里。”   大家开心地落座,开始点菜,学长和学姐要了咖啡和套餐,柏子仁点了一碗面。   小纪特地吩咐后厨做得细致一点,自己亲手煮咖啡请他们吃。   上菜前,一向以文艺女青年著称的星星学姐开口说话:“我觉得子仁的男朋友一定很有品位。”   在场的人凝神听她说下去,柏子仁尤其对此感兴趣。   “你们看一看这家咖啡馆的布置,细节处很考究,没有过多的色彩渲染,也没有小清新的壁纸和多余的摆设吸引眼球,风格简约,格局却很大,音乐是拉威尔的那首悼念公主的孔雀舞,我特别喜欢。”   “我也觉得这里和特别,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咖啡馆,它很安静。”罗学姐点头表示赞同。   “我俗人一个,咖啡馆很少来,但这里是很不错。”汤学长细细品味,“有点书卷气。”   赵学姐也说:“没错,这里很适合看书呢,选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对着落地玻璃窗,读一本小品文,再惬意不过了。”   黄晓凌转了转眼睛,问得很直接:“柏子仁,你男朋友是青年创业者吗?”   “不,他有一份主业,兼职做咖啡馆。”   “主业是什么?”   柏子仁坦白:“他是一名教师。”   “教师?你就不怕……”罗学姐说了一半就刹车。   “怕什么?”柏子仁反问。   “听说教师有很多学生喜欢,会有些是非。”罗学姐尴尬,只好把话说得婉转点。   “不会,他有分寸。”柏子仁说,“我尊重他,也信赖他。”   “你这样说就没问题了,抱歉啊,我也是冲口而出,没有恶意的。”   柏子仁对她微笑,表示不介意。   窗外过来一辆自行车,停下来往里看了看,黄晓凌第一个发现周必然来了,朝他招手。   周必然推门进来,来到汤学长旁边坐下,对黄晓凌说了声生日快乐。   黄晓凌柔声道:“你能来就好了,本来以为请不到你。”   周必然看了一眼对面的柏子仁,耸了耸肩:“我也不是那么难请的,刚好没事就过来蹭饭,礼物下次补上。”   黄晓凌闻言惊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你要送我礼物?”   周必然点头:“礼尚往来。”   其余人跟着说起补送礼物的事情,柏子仁也不例外,气氛很温馨。   “小柏就算了啦,这顿饭已经在了。”汤学长拿筷子敲了敲桌沿。   周必然狐疑:“什么意思?”   黄晓凌趁机告知他真相:“柏子仁的男朋友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他很有品位。”   周必然握着玻璃杯的手一僵,随即笑了,问柏子仁:“人在哪儿呢?不准备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他今天不过来。”   周必然皱了皱眉:“是吗?真是可惜。”   黄晓凌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你一个男生也对人家的男朋友感兴趣?”   “不行吗?”周必然似笑非笑。   眼看又有将他惹毛的倾向,黄晓凌闭嘴。   几分钟后,小纪端来六杯咖啡,免费邀请他们品尝她的手艺,还朝柏子仁眨眨眼睛,好似在打暗号,遗憾的是柏子仁没有看懂。   直到热菜上齐,六个人边吃边聊的时候,门被推开,高挑的程静泊走了进来,和小纪说了几句话,目光朝靠窗的座位看过来,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女朋友。   柏子仁这回愣怔了,完全没想到他今天会出现。   这冷不丁出现一个大帅哥,三位学姐都看傻眼了,在程静泊喊了柏子仁的名字后,她们知道学妹的正牌男友现身了。   “在给同学过生日?”程静泊一手按在柏子仁肩膀上,微笑地问她。   “嗯。”柏子仁还未彻底反应过来。   “不为大家介绍一下我吗?”   他的声音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回过神来,大方地为大家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   “你们好。”程静泊礼貌地向各位小同学打招呼。   除了周必然之外的人都问好。   程静泊知道这是属于他们的聚会,不宜过多打扰,简洁地说:“想吃什么就点,今天我请大家。”   又一次,只有周必然没有欢呼。   “我不打扰了,先上楼了,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程静泊轻拍柏子仁的肩膀,声音很温和。   “好。”柏子仁看他的目光不由地带上了依恋。   出乎意料的是,程静泊离开前拿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像是对待孩子:“多吃点,要听话。”   他走后,众人安静,周必然手中的刀叉磕在餐盘上,发出刺耳的一声。   “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好看,又温柔的男人。”罗学姐感慨。   “声音还那么好听。”星星学姐笑了。   “小柏,你好厉害啊。”赵学姐真心羡慕,“他一看就是能让人安心的男人。”   “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黄晓凌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现,“对了,上次吃水煮鱼的时候,他是不是出现过?”   经她提醒,一些人纷纷想起来了,程静泊就是那个在火锅店惊鸿一面,受广大学生欢迎的财经大学教师。   柏子仁承认就是他没错,在他们的追问下也坦诚地说是自己主动问他要联系方式的。   汤学长对柏子仁刮目相看:“小柏,没想到你后来真的去搭讪他了,还成功了啊。”   黄晓凌笑眯眯地看向周必然:“你当时还毒舌来着,说柏子仁在他面前根本开不了口,现在看见了吧,人家好着呢。”   周必然已经完全没有用餐的情绪了,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以对。   黄晓凌见他的面色难看至极,心下的猜想渐渐浮现成形,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   “抱歉。”周必然忽然起身,“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吃。”   说完,他一刻不停地走出咖啡馆。   黄晓凌握紧叉子,眼睛都红了,匆匆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   在桌剩下的人心情五味杂陈,都是聪明的年轻人,已经看清楚此局面了,谁对谁有心,谁对谁无意,一场落花流水,无可奈何也。   一顿餐不欢而散,等众人离开了,柏子仁一个人上楼找程静泊。   程静泊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独自看书,看见她来了,拍了拍自己身侧。   柏子仁坐下,伸手去拿他的书,发现是一本研究早期希腊哲学的专业书,讪讪地放下,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好像有点不开心。”他问她,“怎么了?”   “发生了一点小事。”   “愿意告诉我吗?”   “你得保证听了以后不会生气。”   “你先说说看。”   “刚才坐在我对面,那位穿蓝色外套的男生,他向我表白过,我没及时告诉你。”   “还有呢?”   “我拒绝了他,也和他说明了情况。”   “就这些?”他静静地看她,“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她有些疑惑:“真的?”   “我早就清楚,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你,你肯定会有其他的追求者,条件比我好的也会有。”他看着她说,“不过,他们都可惜了,因为你有点死心眼,见过我以后不会再看别人一眼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被他窥探得一清二楚。   “我连生气都没机会。”他握着她的手腕,缓缓地把玩,“不是吗?”   “是我想多了,你不可能介意这点小事。”   “不过,刚才我是故意的。”   “嗯?”她不懂。   “在他们面前对你亲近。”   “为什么?”   “看出了一点端倪。”他解释,“我走近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男生对我有敌意。”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最后的举动是有意为之,示在警告。   他目光温柔地压下来,加了一句:“这样他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自己有喜欢的人,不会再变。”   “你表现得很好,但我喜欢亲自对付情敌。”   “……”   “下次把问题丢给我就好。”他提醒她,“别轻易行动。”   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潜在的可能性,以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秒杀别人是很简单的事,他好像对此很热衷……嗯,是错觉吗?   正琢磨着,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   “程静泊,临时找你过来是为了开会,不是方便你谈情说爱。”   由于这一声过于阴沉,柏子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戴墨镜,皮肤白皙的男人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冷气。   “他是张无疾,灯塔里的老板。”程静泊为女朋友介绍。   张无疾摘下墨镜,走到桌前,低头打量了一下柏子仁,再转向程静泊,脸色淡漠:“原来你是外貌主义者。”   “错了,她内外兼修。”   张无疾坐下,冷声道:“我从没有输过,这次也一样,不管是一千块还是男人的尊严。”   程静泊微笑:“但以目前的进度看来,你好像慢了几拍。”   “我擅长厚积薄发。”   “你有适合的人选了吗?”   张无疾望了望天花板,一身高处不胜寒的清冷:“暂时还没有找到比我美,又让我顺眼的女人。”   柏子仁呆呆地看着他。   “适当的时候不妨降低要求。”程静泊建议。   张无疾收回目光,短暂的考量后问:“如果有一个又蠢又笨,个子矮,笑容刺眼,爱好八卦,薯片和肤浅的韩剧,工作总偷懒,涂廉价的亮唇彩,扎团子头的女生,我两天不见会觉得有点无聊,这代表什么?”   柏子仁看向程静泊:“他说的人是小纪吗?”   张无疾完全面瘫:“我只是假设,对面的女士请别对号入座。”   程静泊回答女朋友:“你要体谅一个从没有谈过恋爱,在这方面心智为负数的男人,知道答案也别直接说出来。”   “哦,好的。”柏子仁表示明白。   张无疾的表情更冷了:“不好意思,现在是高层的开会时间,我和程副总有很重要的事情商议。”   柏子仁尴尬地移开目光。   程静泊轻拍她的肩膀:“你先去楼上的办公室,我等会来找你。”   柏子仁很听话地上楼。   张无疾往椅背一靠:“听说你搬了一张沙发床到办公室,不会那么迫不及待吧?”   “是想让她偶尔过来的时候可以休息。”   “真是出乎意外,以往你对女人都没有耐心。”   “女人分两种,我的和其他的,后者和我没关系,不用去花心思。”   “你想指导我吗?”   “谈不上指导,只是小建议,真的喜欢她就直白一点,反复用扣钱的方式引起注意,实在称不上高明。”   张无疾沉默,片刻后说:“我对她自有分寸,你别赶着做好人。”   他不是不清楚,无论每个月扣纪冬天多少钱,到了月末,程静泊都当作没看见,照样发全薪给她,久而久之,纪冬天称他为大魔头,看到程静泊却恭敬地道一声程老师,态度可谓云泥之别。   程静泊的眼神很淡,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要你不过分欺负她,我不会参与这事。”    ☆、第三十六章   柏子仁从程静泊的办公室抱回来几本书,抓紧时间一本本地读,尤其是每天午休时分,她雷打不动地泡在图书馆,遇上熟悉的同学也不遮掩,别人问她看什么书,她大方地推荐,别人多问一句,她也承认这些是我从男朋友那里拿来的。   已经有一些人知道她男朋友是一名大学教师,而非方正口中的有钱人,对她有些改观,毕竟在现下,长得漂亮,平常作风低调的女孩愿意找一个从事普通职业的男人,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欣赏的事,更何况他们也听说这位老师气质上佳,为人友好。   除了柏子仁的男朋友成为近来的热门话题,还有一件事也引人注目,黄晓凌收到了周必然补送的生日礼物,一张百货公司的购物券,羡煞旁人。   唯独黄晓凌本人很不开心,她等周必然的礼物好几天了,一直在猜他到底会送她什么,结果只是一张购物券,一看就是别人送他,他随手拿来还她人情,半点心意也没有。   其他人却误以为周必然对黄晓凌有意,开始起哄,闹了好几天,难得的是,周必然这次没有出来澄清,听之任之,让传言甚嚣尘上,既然他不否认,黄晓凌也不出声,两人就这样被恋爱了。   陆续有人来问黄晓凌此事是真是假,她似笑非笑地说:“什么呀,都是他们捕风捉影。”   只有面对柏子仁的时候,黄晓凌会心虚地低下头,当作没看见。   汤学长旁观这一切,暗暗心疼,某次在图书馆遇上柏子仁,不免对她轻声感叹:“晓凌也可怜,我们都知道周必然对她无意,她自己也知道,偏偏其他人不知道,还瞎起哄。”   柏子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汤学长看着她,眼里有些意思:“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爱情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美的,但如果是单恋就苦了。”   “学长,你想说什么?”   汤学长宽厚一笑:“没什么,一时感慨罢了。”   说完就走了,整个云中仙人一般。   柏子仁重新低头看书,没一会就走神了,拿手机发信息给程静泊,一字字地敲出来。   “我们应该就是传说中两情相悦吧?”   很快,程静泊回复:“嗯,需要我现身证明吗?”   “……”   “只有互相喜欢才是爱情。”他不介意亲自教导爱情专业一年级的小朋友。   “单方面也是一个人的爱情。”   “单恋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他纠正她的观念。   “嗯?”   “爱情是很贵的东西,单恋很便宜。”   “是这样吗?”   “因为如果我对你的感情,换不来你同样的回应,那么再多也是一文不值。”   她看着这句话,逐渐领悟其中真意,若我对你的爱,不能换来你同等的对待,那有何意义。   幸运如她,没有尝过单恋的滋味,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能得到回馈。   柏子仁周六回家,沐叔叔不在,刘欣语感冒了,待在房间里没出来,阿姨煮好药端上去给她,两个小朋友挨在一块玩游戏,沐子北大获全胜,将哥哥杀得片甲不留。   柏子仁去妈妈的房间看她,刘欣语问她和那位程老师处得好不好,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不放心。   “小仁,我没什么奢求,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快乐一点,不用为生活而奔波。”   柏子仁听她说下去。   “恋爱可以谈,结婚的事情等毕业后再说,别像我年轻时那样草率地做了决定。”   房间很静,刘欣语的轻声叹息落在地毯上犹如尘埃,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年少时那段不成熟的感情,没有其他念想,只是后悔。   “我和他不一样。”   刘欣语抬眸,目光落在眼前熟悉的脸上,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女儿,她的眼神已经和大人一般了,可以拿主意,也可以我行我素了。   “没什么不一样的,感情都会从热烈走向平淡,中间免不了争吵,两两相厌。”   “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很安心,好像不怕明天会发生什么,妈妈你理解这样的感情吗?”   “我怎么会不理解?我是过来人,当初和你爸爸……”刘欣语忽地刹车,面色已变,连拿着水杯的手都晃了晃,语气带着一股明显的怨念,“结果只是证明我错了,我任性地把未来交给他,结果他一个人走了,丢下我们,那是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选择撑下去。”   “如果我开始遇到的是你沐叔叔,我不会经历那些事情。”   “可人生没有后悔药,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刘欣语苦笑,放下杯子,扶了扶额:“希望你能慎重一点。”   柏子仁没有再说什么,帮妈妈把沙发上的周刊和书籍整理好,保温壶加上热水,又拿来披肩给她。   退出房间前,柏子仁想起一件事,问道:“我明天可以带东东和北北出去玩吗?”   刘欣语一听就明白了:“你男朋友也一起去?”   “嗯,他有三张游乐园的门票,想带我们一起去。”   刘欣语考虑了很久,终于点头:“注意安全,不要玩危险的东西。”   等柏子仁把这事告诉沐子东和沐子北,两个小家伙都很开心。   隔天,程静泊来接他们,沐子北见到他一口一个姐夫,沐子东却是典型的居家小霸王,在生人面前很腼腆,程静泊主动和他问好,他呆头呆脑的,反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程静泊表示都可以,直接叫名字也行。   “程伯伯?”沐子东的声音很小。   “你好笨,名字都说错了,直接跟我喊姐夫就好了。”沐子北嫌弃兄长。   沐子东不服,瞪大眼睛:“姐夫是等他嫁进门后才算的。”   一语落下,众人安静,过了一会,程静泊微笑地开口:“谁嫁进门?”   沐子东脸红,知道自己一时嘴快说错话,很是羞恼。   “是姐姐嫁过去,姐夫娶她进门。”沐子北趁机表现。   “我懂你们的意思。”程静泊叮嘱,“现在坐好了,别离窗太近。”   柏子仁看好他们,让程静泊专心开车。   到了游乐园,两个孩子都很听姐夫的话,跟他排队,他去兑换游戏币,他们在一旁等,有些游戏必须有大人陪同,他就带他们上去,这样一圈下来,他们已经依赖他,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连口拙的沐子东都会说一句,姐夫我要坐飞船,我们快点出发。   看小丑骑车的表演时,因为人多,沐子东一再踮脚也看不到舞台,直到程静泊伸手把他抱起来,终于视野开阔,他欢呼一声,沐子北见状也要抱,程静泊放下沐子东后再抱起他。   等两个小家伙看够了,沐子北仰头看姐姐,提议:“瓜子仁,你要不要抱?”   柏子仁摇头:“我又不是孩子,站在这里就看得见。”   沐子北摊了摊手,心想姐姐也笨,竟然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沐子东听到后义正言辞道:“姐姐那么重,姐夫不可能抱起来的。”   “没有,姐姐她很瘦,明明你才是个胖子,还敢说这种话。”   两人又开始斗嘴。   程静泊微笑,向他们提议:“不如我们试试看。”   说着,他拉女朋友到身边,双手落在她身侧,在她没未反应过来时,就提起来,直接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柏子仁一阵晕眩,以为自己会掉下去,但始终没有,她安稳地落在了他肩膀上。   沐子北简直要跳起来:“漂亮!”   沐子东只剩傻眼了。   “看得清楚吗?”他问她。   “太清楚了。”她开心地回答,又无法忽视一个事实,“你累吗?”   “一点都不累。”   “可是……其他人都开始看我们。”   “是吗?”他旁若无人,“无所谓,想看就看。”   “还有人在拍照。”   “没关系,你今天很漂亮。”他很淡定。      “……”   等程静泊放下女朋友,沐子东和沐子北跟着上去要抗肩,被柏子仁拦下。   沐子东不答应:“姐夫很有力量,我也要坐在他肩膀上。”   柏子仁耐心地说:“你们别闹了,他会累的。”   沐子北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在担心姐夫体力不济?”   柏子仁有越描越黑的倾向,干脆闭嘴,左右手牵一个,不让他们继续扑向程静泊。   旁边有人路过,见状忍不住羡慕:“好漂亮的一对双胞胎呀,让我近距离瞧瞧,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妈妈,果然儿子随娘。”   两个小家伙默契地不说话,任由路人误会。   柏子仁正准备澄清,程静泊已经开口:“希望以后有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儿。”   他说完伸手分别在两个小朋友头上很轻地一拍:“走吧,带你们去吃饭。”   去餐厅的路上,沐子北小声凑过来对姐姐说:“瓜子仁,我已经看出来了,姐夫喜欢你为他生一个女儿。”   柏子仁哑口无言,心想程静泊不过是随便一说,这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事情。   “好巧,我知道怎么能够生女儿的。”   柏子仁很疑惑地看着他。   “多吃黄鳝就好了,它从来生女不生崽。”   “……”   到了游乐园的餐厅,沐子东和沐子北点了儿童套餐,里面有大虾,沐子东直直地看着,却不动手:“在家都是爸爸剥虾壳的。”   沐子北轻蔑道:“因为你笨,上次剥虾的时候手指流血了。”   沐子东皱眉,如临大敌地看碗里的虾。   程静泊拿过他的碗:“我帮你。”   沐子北见风转舵,把碗呈上:“那我也不会剥。”   程静泊耐心地帮他们剥虾。   柏子仁凑过去对他说:“你对他们太好了,简直是有求必应。”   “他们是你的家人。”   他的语气很自然,似乎在说一个再合理不过的事实,却又一次打动了她的心。   “不过,我都攒着,以后由你还我。”他低声说。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再看他,他已经在解答沐子北关于这座游乐园建筑方面的疑惑,只见他神情认真,眼里带着导师的渊博光芒,仿佛刚才那句有些调戏意味的话只是她的错觉,绝没可能从他口中说出。   这天离开游乐园,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了。   柏子仁低头在找抽屉里的零食,头顶被轻轻一抚,抬起脸的时候,他已经吻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准备要我还了吗?”   他一本正经地说:“准确说,这个只算是利息。”   “那本金是什么?”   他看着她许久,眼神有些许高深莫测:“是你以后会愿意交给我的东西。”   柏子仁不理解他深奥的谜语,猜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    ☆、第三十七章   程静泊送他们回家,柏子仁下车之前,他递给她书,是她想读的一本。   两位小舅舅也有告别礼物,他拿出两块巧克力送给他们,他们接过,一个说姐夫再见,另一个说姐夫早点把姐姐娶回家。   “好好休息,下周见。”他顺便也递了几颗水果糖给她。   被当作孩子对待的柏子仁完全没觉得不妥,把糖放进口袋,回过头来,见两个小朋友齐齐仰脸看她,眼神分明在质问,你怎么好意思拿糖吃,不由地有了心虚。   晚饭的时候,沐子东和沐子北说起在游乐园的经历,大赞姐夫人好。   刘欣语纠正他们:“不能乱喊别人姐夫,懂吗?”   沐叔叔倒是笑容和蔼,无所谓的模样:“算了,随他们去吧。”   刘欣语再看看女儿,发现她没怎么动筷子,一门心思地听两个孩子说话,每当话题带到程静泊时,她都微微一笑,好似和他们的感觉一样,对那人十分崇拜。   “以后姐姐结婚,我要当花童,给她拉裙子。”沐子北突然说。   “花童是我!”沐子东抢话,“我长得比你高。”   两人又争上了。   柏子仁劝架,平和地表示:“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也许将来我不会办婚礼。”   沐叔叔一听有些讶异:“小仁,你不想办婚礼吗?”   “我觉得婚礼太复杂了,不适合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起。”   刘欣语不悦:“不办婚礼算什么结婚?有些规矩还是要做的。”   柏子仁没急着说话,一旁的沐子北眼见无望做花童,赶紧说:“瓜子仁,你这么漂亮,姐夫一定很想看到你穿婚纱。”   “是吗?”柏子仁想到程静泊,有些许的动摇。   沐叔叔也赞同:“对啊,那是女人最美的时刻,像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妈妈结婚时候的模样。”   刘欣语闻言轻轻一笑,心里想的是,不办婚礼不吉利,她和前夫当年私奔来这里,什么形式都没有就在一起过日子了,结果很不好,小仁的观念竟然和她爸爸一模一样。   想到此,她不免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还是太年轻了,以后会明白。”   柏子仁回房后思考妈妈的话,觉得有道理,也如陈医生所说,如果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必定要面对他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并不是栖息在孤岛的鸟禽,可以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   这是她和程静泊恋爱以来第一次感到现实中的困惑,而且是暂时不能解决的。   她摇了摇头,拿起他的书看。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一书里描绘了五十五个虚拟的城市,有些天马行空,仿佛只在你梦中浮光掠影,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他在城市与天空之五里这样写道:“安德里亚的建筑技巧绝妙之至,每一条街道都遵循一颗行星的运行轨道,建筑物和公共场所的设计也遵循星座和最明亮的星星的位置安排,心宿二,壁宿二,五车二,造父变星。”   她读到凌晨,合上书,不免奢想,如果有一座空中城市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就好了,他们可以简简单单地生活在一起,用心过好每一天,不用忧虑世间的变化。   一切在梦里想想就好,醒来后还是要面对新的一天。   或许是校园生活过于枯燥,整天浸泡在数据里的同学们唯一的爱好就是找八卦,譬如美女许舒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有人见过吗?要是没有,广大男同胞就要行动了,譬如黄晓凌和周必然是不是一对啊,传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们出双入对,连食堂都没见过两人坐一起,简直雾里看花,真相有待考证,譬如柏子仁的男朋友真的是老师而非有钱人?那方正为什么言之凿凿说有个开跑车的人在追她?难不成是另一个?   当然,大家说说笑笑也没有恶意,只是用来打发一顿饭的时间罢了,很快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一天傍晚,柏子仁在锅炉房门口碰到黄晓凌,被她叫住。   “有时间吗?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   边上没有人,黄晓凌直接问她:“你和周必然有过什么吗?”   柏子仁摇头:“没有,读小学的时候他是我的同学,现在也是。”   黄晓凌似信非信,小声说:“但我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他很照顾你,像是吃火锅那一次,我多点了两道菜,他就瞪我,后来我明白了,他怕你破费。”   “也许他只是顾念小学的同窗之情。”   柏子仁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和周必然说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向别人解释其中的细节。   “不是,那天在咖啡馆,他听到你有男朋友的事后脸色都变了,立刻就走人了。”   “他说是有事情要去忙。”   黄晓凌皱眉:“柏子仁,我是真心问你的,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   “事实是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就这么简单,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天你们也看见了。”   “我知道,你有了那么好的男朋友,不太可能看得上周必然,但是女孩子嘛,身边出现一个对自己好的男生总是不忍拒绝的。”   柏子仁哑然,没料到黄晓凌会这样说。   “我很想知道……周必然有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   “黄晓凌,你想知道这些直接去问周必然就好了。”   黄晓凌语塞,她总不能直说周必然压根就没理过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同学们传出来的,其实他们连手都没碰过。   “你也知道,男生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也不太会聊你的事。”她眼神闪烁。   柏子仁点头:“对啊,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是你想多了。”   黄晓凌一颗心跌入谷底,没想到自己有备而来,对方只是用云淡风轻的态度回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是挫败,她低下头,反复抿着唇,心里有点委屈,过了片刻后说:“柏子仁,算是我拜托你,千万不要给周必然希望。”   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黄晓凌抬头一看,哪里还有柏子仁的影子?   她瞬间就难过了,好像是陷入一个迷局找不到出口,在短暂的挣扎后拿出手机给周必然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我刚才在锅炉房门口遇到柏子仁,她正和男朋友打电话,听起来两人感情很好呢。”   半分钟后,周必然回复:“关你何事?以后少发短信给我。”   黄晓凌表情停滞,很快眼眶酸酸的,竟然想哭了。   巧的是,走出锅炉房的柏子仁接到程静泊的电话,他正在学校便利店,问她想吃什么。   “我想吃上回买的麻花。”   “嗯,还有呢?”   “柠檬夹心饼干和海苔。”   “继续。”   她正在想,突然听到电话那头有学生的声音,似乎在说:“程老师,您买好多零食啊,不是自己吃的吧?”   “可以了,我其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柏子仁出声。   “那我帮你选一些,周末送过来。”   “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传来:“您到底是给谁买?”   程静泊的声音似乎远了一点,不是很清晰,但柏子仁还是能听见他说了什么。   “是我女朋友,我在养胖她。”   “……”   结束通话,柏子仁回到宿舍,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比以前胖了一些,怎么在他眼里还需要继续加重呢?难道他偏好胖的女生?她匆匆思量了一会,打开橱柜,把囤积的零食拿出来放在桌上,拆开一包高热量的薯片,迅速吃完,再剥开一袋酸梅,继续吃。   隔天,有同学发现柏子仁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堆吃完的酸梅核,低头研究后有了答案,果然是话不多,做事有效率的模范学生,谈恋爱也直奔目标,看来是硕果累累已成现实。   自以为发现了大秘密,该同学恨不能原地跳一下大声喊出来,忍了又忍,最终轻轻跺一跺脚,窃喜不已,准备把料藏到午餐时间。   下午公共课的时候,朱鸣文按捺不住,凑过来悄悄问:“你真的有了?”   柏子仁反问有什么。   “咳咳,你要知道,一边读研一边带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   “什么孩子?”柏子仁还是不懂。   “啊?看来是假的。”朱鸣文大失所望。   向来在感情上慢半拍的柏子仁这回却很快领悟了,停顿了一会后和她说:“不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们婚前是柏拉图恋爱。”   朱鸣文闻言差点笑喷了:“现在又不是十八世纪,我们也快奔三了,就别装了好吗?”   “我没有装,的确是这样。”   朱鸣文摇头:“我打赌,你们不可能坚持到婚后,你这么漂亮,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那你就忍得住?”   柏子仁一怔,她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没有及时回答,脑海却开始浮现某些不可思议的画面,摇了摇头,定住后还是没有撇开。   朱鸣文见状暗喜,看来经过她的指点,柏子仁开窍了,也开始动心思了。   周六,柏子仁对陈医生坦白,自己最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陈医生听了后淡然地开解她:“不用害羞,人之常情,说明你长大了。”   “我不会一直这样吧?”柏子仁求教。   “概率很大,毕竟你在恋爱状态,对他有想象空间很正常。”   “陈医生,请你暂时不要告诉他。”   陈医生无奈地笑了:“你怎么和幼儿园小孩一样,以为谈恋爱是过家家呢?现在都不敢想,真到了那一天,你不会当场昏倒吧?”   柏子仁无语。      陈医生摇头,自言自语:“我真为程静泊发愁,他上课要教学生,回家要教你,二十四小时都当老师。”   “……”   柏子仁出了心理诊所,打开手机就看见程静泊的短信,他刚才在吴谓的病房,现在去医院对面的大药房买特制纱布,离开二十分钟,让她等一等。   她在住院部一楼的电梯旁等他,没一会就碰到了白袍飘飘的程医生。   程静婕大方地和她打招呼,还问她是不是和静泊约好了在这里。   “嗯,他出去买药了,我等他。”   “好,那我先上去找人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程静婕正要按电梯,听到身后的声音:“程医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她收回手,回过头,笑容依旧:“当然,什么事?”   “你有一个妹妹吗?”   程静婕有点意外,但很快回答:“对,我们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小妹名字是程静陌,她已经过世了。”   “抱歉。”柏子仁的神情内疚。   “没关系,你可以问的,事情过去数年了,我们一家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程静婕说起已故的妹妹情绪稳定,“她在旅途中出了意外,车子掉进冰河,等救援队赶到已经没有呼吸了。”   柏子仁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揪住一般。   程静婕不再说话,目光看向远方,没有将浮现的惆怅直接展露给别人,轻轻地说下去:“女孩子外出要注意安全,你也一样,别去太偏远的地方。”   “程医生,我还没有和程大哥谈过,其实我想问他,但很难开口。”   程静婕回头看她:“我猜也是,估计你是从他朋友那边无意中得知的,事实是自从静陌走后他再没有主动谈起过这事,但不会刻意回避,如果你问他,他会告诉你的。”   “我不敢。”柏子仁实话实说。   程静婕拍拍她的手臂,给她鼓励:“这有什么,你是他女朋友,想问什么都可以,找个机会问他好了,至于今天的对话,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谢。”   “不客气。”   程静婕坐电梯上去了,柏子仁一个人等在原地,过了十分钟,程静泊过来找她,和她一起到吴谓的病房坐了一会,薛玲泡水果茶请她喝,和她聊了几句,她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还答应了下一次的聚餐。   一起下楼,路过重症监护室,正好是开门时间,他们看见上次那个做颅内测试的小孩被妈妈抱着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盒果汁,眼睛乌黑如葡萄,面容也有了血气。   程静泊放慢脚步,对柏子仁说:“他手术顺利,也过了观察期,今天应该转到普通病房了。”   “真的?那太好了。”柏子仁用力握着他的手,传递自己的喜悦。   “上次我就说他会痊愈的。”   “信你肯定没错。”   他们一同看向玻璃窗后一具又一具病痛的躯体,有些慢慢治愈,有些慢慢枯萎,前者很幸运,后者属不可抗力。   “你上次说过,生老病死在这里常常非人力所能及。”   他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陪你。”她转过来,伸手抱住他,“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是健康还是病痛,我都会在你身边,就算是天命,我会听从,但不会离开。”   他的目光凝住,她的承诺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漫漫人生,有人相伴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想到此,他把她拥入怀里。   “这话应该由我说。”    ☆、第三十八章   四月初有一件喜事发生,星星学姐和相恋两年的未婚夫完婚,她给所有同学发了喜糖。   有学妹问她怎么这么急,她澄清自己没有怀孕,是双方的家长一直在催,在她家乡,二十五岁在亲戚朋友眼里是老姑娘了,男方更是三十一岁了,没借口再拖了。   大家聚在实验室的时候,免不了积极调侃新婚人士一番。   汤学长率先说:“以后星星和咱们不是一个级别了,人家有了温暖之乡,我们还在清冷如水的日子里飘啊飘,没个着落。”   星星脾气好,笑眯眯地回应:“学长你要求太高了,小师妹们都不敢过来了。”   汤学长摇头:“是小师妹们都芳心他属了,小仁名花有主了,晓凌更是对我无情,我帮了她修了两回电脑了,还是看都不看我,一心一意盯着别人。”   黄晓凌脸红,伸手作势要捶他:“学长,原来你不是热心帮忙,而是要打我主意啊?”   汤学长理直气壮:“那当然啊,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有白帮忙的人吗?”   赵学姐晃了晃手里冒泡的试管,接话:“老汤你算了吧,晓凌喜欢傲娇的,你过度献殷勤只会适得其反。”   “傲娇有什么好?我都不明白现在女生的想法了,非要喜欢对你毒舌,懒得理你的男人?”汤学长冷哼,“如果是这样,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对你们温柔了。”   罗学姐摘下眼镜吹了吹沾着的灰,一针见血地说:“不是性格问题,关键是长相,老汤你模样不差,但怎么总流露出一股中年大叔的沧桑感呢?”   黄晓凌点头,手指俏皮地探向汤学长的下巴:“你照照镜子,多久没刮胡子了?”   “还有那条咖啡色的裤子,颜色丑就算了,裤脚总卷起来,多难看啊。”赵学姐补充。   汤学长挠头,一时间疑惑她们说的是真是假,看向柏子仁:“小仁,你也觉得我这样子不能见人吗?”   柏子仁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汤学长,给他建议:“我觉得你的头发薄一点会好。”   星星学姐恍然大悟:“子仁没说错,我总觉得学长你哪里怪怪的,现在发现了,就是这个头发,太多太厚了,感觉像是顶了一个锅盖。”   “我明天就去剪头发,一定把你们帅醒。”汤学长下定决心。   罗学姐来到柏子仁旁边,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肯定道:“果然是谈过恋爱的人,一眼就看出单身者的问题所在。”   “我只是觉得整体干净利落很重要。”柏子仁说。   汤学长眨了眨眼睛:“小仁,如果我修理了头发,再换一身衣服,有可能媲美你男朋友吗?”   他话一落下,其他女同学齐声说:“绝没可能。”   “那至少也不会落后于周必然。”汤学长转头看向黄晓凌,“你说呢?”   提到周必然,黄晓凌心情复杂,勉强笑了笑:“干嘛问我?我不知道。”   赵学姐转移了话题,打趣柏子仁:“新婚是有效应的,一个人结了下一个也快了,按小仁脚踏实地的做派,谈恋爱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指不定很快就会带给我们好消息了。”   柏子仁说:“不可能那么快的,我们才开始没多久。”   “这和时间长短没关系,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给你安全感。”星星学姐说。   罗学姐也参与话题:“我觉得那是肯定的,小仁她男朋友一看就是居家好男人,对老婆和孩子都好的那种。”   汤学长郁闷:“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罗学姐笑了:“他看小仁的目光,特别专注,也特别温柔。”   汤学长闻言有所得,一个劲地瞪着柏子仁:“是这样吗?”   柏子仁否定:“不是,他从不会把眼睛撑得那么大。”   其他人都笑了。   在说说笑笑中,时间过得很快,末尾星星提出周末的聚餐,她老公请客,还特地叮嘱柏子仁带男朋友一起来。   柏子仁回去后把事情和程静泊说了,问他有没有时间去吃饭,他大方表示没问题。   “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问。   “关于做你的男朋友这件事,我一直准备充分。”   “……”   星星学姐的老公任希明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大学是在这里读的,毕业后留在此地创业,有实力也不缺运气,一路顺风顺水,现暂和老婆租了江边的公寓住,他们就近请客,选了那里的一家四星级饭店。   柏子仁带程静泊一起来,这一回,大家终于可以好好会一会真人了。   有点可惜,程静泊的话不多,基本是别人问他,他礼貌地回答,其余时间,他都很有风度地把热场的责任让给了主人,因此仁希明很感激他,以茶代酒,尊称他老师。   “既然是朋友,叫我名字就好了。”程静泊表示。   “我刚想说,大家不必拘束,直接喊名字就好了,说真的,小时候我最怕老师了。”汤学长做了一个苦脸,“小学的语文老师简直丧心病狂,我写错一个字,直接本子丢我脸上。”   “对,我也有同样的经历,那会的数学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把我的卷子钉在黑板上,一题一题地纠错。”罗学姐自嘲,“还好我当时心理素质过关,否则会得忧郁症。”   大家纷纷回忆和老师的爱怨情仇。   话题回到程静泊身上,他微笑地说:“现在不可能了,老师必须尊重学生,否则家长会有意见。”   赵学姐问:“那如果遇到行为恶劣的学生怎么办?”   “还是坚持说教。”他回答。   “学生不听呢?”   “没有人是完全不听老师话的,前提是对是什么人说什么话,用什么方式。”   听到这里,星星学姐不由地敬佩他,温柔地说:“如果是和程老师面对面,怎么可能有人不听他说的话呢?”   任希明咳了咳,伸手揽住老婆的肩膀,挽回注意力。   黄晓凌说话了:“如果有女学生向你表白怎么办?”   程静泊说:“直接拒绝。”   “现在的女孩子都很主动,被拒绝了也不会放弃。”   程静泊淡淡一笑:“我会和学生保持距离,少参与他们的私生活,久而久之,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无趣的人,对我也没什么想法了。”   罗学姐点头称赞:“程老师这么做是对的,其实大部分执迷不悟的学生都是被诱导的,有些老师本身就有意无意地卖弄学识,显得自己有才华和阅历,很得意被小女生崇拜。”   “很多事情是可以控制的,除非你不愿意。”程静泊补充。   “如果小仁是你的学生,你会下手吗?”汤学长趁机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   程静泊想了一会:“这个有点难,她是我学生的话,我可能会选择离职。”   所有人惊讶他的答案,柏子仁也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赚钱的地方很多,喜欢的人难找,我会舍小取大。”   几位学姐都差要给他鼓掌了。   柏子仁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身侧,去握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提示她,别再乐了,赶紧吃饭。   很快,大家的矛头又对准任希明,问他求婚的细节,他笑而不答。   星星替他说了:“完全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那天他洗了碗,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严肃地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答应,我当下都无语了,有点生气,他见状意识到不对劲,只好改变态度,说我们都这么久了,别拖了行吗?就算是可怜我吧,我们全村人都等着呢。”   汤学长狂笑。   任希明憨憨地笑了:“没办法了,我前后一共求了五次,一直没成功,最后有点急,态度不太好,委屈星星了,如果她不满,我准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再求一次好了。”   “程老师,你将来打算怎么求婚?”汤学长向程静泊取经。   “这个要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形式。”程静泊看向女朋友。   柏子仁表示:“我觉得对真正喜欢对方,要在一起的人而言,有没有求婚不重要,谁来求也无所谓。”   程静泊看她的目光有了点趣意。   “小仁你的意思是以后要向程老师求婚?”赵学姐问。   柏子仁一时间无言以对,转头看向程静泊,他也正看着她,没怎么想就说:“求婚的事情由我做主,其他随你。”   “……”   一句话就完美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怎么有种已经要谈婚论嫁的错觉了?柏子仁暗想,是不是讨论得过于认真了?   “吃菜。”程静泊夹了一点鲜笋在柏子仁的碗里。   柏子仁望过去,是一颗小笋尖,也是她爱吃的部分,转而和他目光对上,笑容幸福,他也不再顾虑他人的目光,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一旁默默观察他们互动的黄晓凌有点不是滋味,她真觉得柏子仁的运气太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好事都降临在柏子仁身上,这是她以前完全没有料到的,从小到大,活泼可爱的她一直是焦点,现在呢,又有谁将她放在眼里?想到此,多少有点心理失衡。   这顿聚餐圆满结束,在场人对程静泊的评分很高,就连几位学姐都纷纷感慨,自家小师妹实在有投资的眼光,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但完全没有走错路,把现在和未来都交给这样一个男人,实在是明智之举。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同学们都知道柏子仁找了一个优质男朋友,连傅禾都得到消息了,特地问柏子仁是不是恋爱了,得到答复后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免又多提醒一句,别太耽误学习,似乎是为了鞭笞她,他很快从角落里找出一叠卷子给她。   晚上宿舍楼停电,正在做试题的柏子仁放下笔,找出一对蜡烛,点燃后搁在桌角。   烛光摇曳,忽明忽暗,视线不清楚,她挪开试卷,走出门一看,楼层的各户门都开着,有人备有应急灯,有人举着小电筒,有人捧书到窗口,借着淡薄的光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   她回房给男朋友打了电话,说了现下的情况。   “小心看坏眼睛。”   她伸手触碰火光的外焰,被烫了一下,立刻缩回。   “怎么了?”他听见她的声音。   “没事,手指不小心碰到了。”   “怎么和孩子一样?”他轻笑,有些无奈,“我现在过来找你。”   二十五分钟后,程静泊开车到宿舍大门口,柏子仁带着一叠卷子走下楼。   他的车上放着她买的那盏小夜灯,正散发明亮的光,试卷上的字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她低头做题,他垂眸看她写的字,也看她握笔的模样。   “不如先吃点东西。”他拿出了一盒红豆饼给她。   “我喜欢吃这个。”她移开试卷,把兴趣放在吃的上。   他拿出事先准备的保温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有茶有甜点,还有充足的暖气,顿时感觉人生无憾了。   红豆饼的碎末掉在试卷上,他帮她掸了掸,放在一边。   “傅老师命令我这周做完这些。”   “这么多?”   “他说我不能因为恋爱而影响学习。”   他笑了:“我看很难,你现在就被我影响了。”   “不要紧,谁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她头挨着他的肩膀,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真腊风土记。”   “我好像听说过,很早以前在上历史课的时候。”   “讲吴哥文化的,你有兴趣的话下次带来给你看。”   “我可能读不下去,除非你读给我听。”   “没问题。”   他们闲谈了一些关于书的内容。   “对了,我昨天看你的书,有一句话很喜欢,是大树仙人梦正甘,翠禽叫梦东方白,我摘抄在本子上了。”   “看书做笔记是好习惯,值得表扬。”他抬起食指扣了扣她的手背。   “你呢?有没有读到喜欢的句子?”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她不解,对上他的眼睛,诚恳地表达疑问,希望他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他低头亲吻她的眼睛,“大概就是这样。”   “你在骗我吗?”   “嗯?你不相信我亲自的演示?”他表示,“那很遗憾,你自己回家翻词典。”   她一头雾水。   “做学问应该触类旁通,不能拘泥于字面上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如果我是诗人,在当时看见你,想做的就是这个。”   她被他说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质疑他的水平显然是多余的,他的示范肯定也正确,于是看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崇拜。   “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她用心求教。   作为她个人的导师,他自然不会推却,又一次用行动演示了一遍这句诗的真谛。   相同的,作为学生,懂得举一反三,她也主动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第三十九章   柏子仁接到快递的电话,起初还以为是打错了,自己最近都没有网购,怎么会有东西送来?等他说是从灯塔里咖啡馆寄来的,她立刻跑去学校门口。   是一只新鲜出炉的,摩卡口味的大蛋糕,香味四溢。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她很快打电话给程静泊,得到答复:“蛋糕是现做的,特地做了大一点,你可以分给同学吃。”   “你是在帮我笼络人心?”   “你可以这样理解。”   “谢谢。”   “不用和自己的男朋友客气。”   刚结束通话,有人扣了扣办公室的门,一班的学习委员周辰然推门进来,有礼貌地向程静泊问好,并把同学们的课后作业放在桌上。   “程老师,你在课堂上推荐的书我读完了,周末在家写了一篇读后感,你可以帮忙看一看吗?”周辰然虚心请教。   “可以。”   周辰然微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本子,谨慎地放在他面前:“谢谢程老师。”   程静泊看了一眼她的本子。   “我先回教室了。”周辰然告退。   片刻后,程静泊喊住她:“等等。”   刚转过身的周辰然笑容凝滞,眼眸划过一抹急促的难堪,停在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才回过身。   程静泊打开她的本子,翻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取出夹着的一封素雅的信纸,直接递还给她:“这个拿回去。”   他的声音落在周辰然耳畔一点温度也没有,她伸手拿过,自嘲地一笑:“这只是我摘抄的一篇文章,没有特别的意思。”   程静泊没有说话,也不再看她,手指敲了敲笔记本的鼠标,开始做别的事情。   “既然你反感,我现在就撕了。”周辰然当场把信纸撕成四片,压低了声音,“抱歉。”   她慢慢走出办公室,身后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她没敢再回头。   在楼梯口,她巧遇认识的同学,小聊了两句,该同学知道她刚从程静泊的办公室出来,随口说道:“程老师最近心情应该很不错吧,毕竟是谈恋爱的人了。”   周辰然皱眉,表情十分不悦:“又是那些好事的同学在传吗?”   “是他亲口承认的,在学校便利店买零食的时候,有人问他给谁买的,他说是女朋友,你还不知道吗?”同学小声说。   周辰然冷淡地回应:“我们学生不应该非议老师的私生活。”   “你说得对,是我多嘴了,先走了,还有事呢。”   周辰然一步一步走下楼,速度很慢,似乎心事重重,走出办公楼,重见阳光,一张脸已经无比惨白,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印。   一年半了,从欣赏到喜欢,都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他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无论她怎么寻觅机会,做得不动声色,他都没有放下身份,对她有多一秒的关注,她至始至终没有踏进他的私人领域,却一直抱有希望,直到撞见他和一个陌生女孩在花圃外,他帮她洗手,碰她的头发,举止间带着无法置信的温柔,她大受打击,开始恐惧一个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另一个晚上,在同样的地方,她无意间看见他们在亲吻,不得不面对真相。   他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就在她所属的世界,有爱恨情仇,只是不会给予她半点。   放弃的道理她懂,但知易行难,他是她自小到大第一个暗恋的对象,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男生有感觉,甚至抱定了独身主义,在他出现后却改变了想法,不同于其他犯花痴的女同学,她小心翼翼地经营这份感情,甚至完全没有在别的同学面前表露出来,当她们公然讨论他时,她一脸没兴趣,她们问她看法,她也风淡云轻,只说一句他的课讲得好,其他没有注意。   如此谨慎,只是奢望滴水穿石,等毕业后,和他不再是师生关系时,再对他说出心声。   现在完全没希望了。   看他今天的态度,她更加嘲笑自己,过往的手段在他眼里估计都是小儿科吧,他早就看出来了,或许是顾虑她的尊严没有点破,又或许是毫不在意。   想到这里,周辰然的心里生出了一点恨意,不知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两天后,周辰然收到了程静泊对她写的那篇读后感的反馈,短短一行字:“文字虚浮,观点局限,理论的力着点不足。”   这几个字带给她的震撼刻入骨血,向来以才女闻名的她,所写的文章却已数次被他批评了,这是最严厉的一次。   她没有去问为什么,不想再自取其辱。   程静泊去停车库取车,遇到教经济的顾老师,顾老师笑着和他打招呼,很自然提起他近来的绯闻。   “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便利店消费超支的事情现在无人不知。”   教师员工在学校超市买东西有消费卡,上一回,程静泊买了太多女生爱吃的零食,消费超支,他付了现金,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真想知道程老师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当然不只我一个人啊,所有老师都在好奇,什么时候把她带来和我们认识一下?”   程静泊微笑:“有机会吧。”   “不如就定在月末的聚餐?”   “太快了。”他说,“她不是爱热闹的人,我怕她会紧张。”   “难道她年纪很小?”   “她还在读书。”   “原来如此,罢了,我们也不急着看了,直接等你的好消息。”   程静泊开车去灯塔里咖啡馆,路况不太好,等红灯的时候看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柏子仁人已经到了,正在听纪冬天抱怨张无疾。   “就这个月,我已经被扣了三次薪水了,再下去连方便面都买不起了。”纪冬天咬牙,“早知道这样,当年拼死也要考上大学,至少现在还能当个小白领,不会遇到如此变态的老板。”   说到这里,纪冬天对上柏子仁的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将老底都说出来了,不由地有些卑微道:“我从小读书成绩就很差,后来上了职高,毕业后就工作了,一直到现在。”   柏子仁目光带上赞赏:“你很有阅历。”   “哪里,都是很简单的工作啦,不像你待在实验室,研究有深度的东西。”   “能坚持把简单的事情做好就很了不起,我佩服你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自食其力。”   纪冬天赶忙谦虚一番,话题又回到张无疾身上。   “他竟然说,如果过不下去可以考虑去他家擦地板和洗厕所,这简直是对我的羞辱!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柏子仁直说:“他喜欢你。”   “啊?”纪冬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你听不出他的真实意思吗?只是想请你去他家。”   纪冬天整个人都僵化了,脑子慢慢浮现张无疾的脸,打一个寒颤:“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是吗?”柏子仁思考,“但是我觉得是事实。”   “他……喜欢我?他敢!看我不一拳头打过去,我怎么能被这样的变态喜欢。”纪冬天的声音弱了下去,逐渐止住,左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挂在耳后,有些别扭的模样,“那个,要是他真的对我表白,怎么办?”   “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柏子仁觉得这不是问题。   纪冬天的双手按在桌沿,手指轻敲,像是弹琴一样,脸始终不愿抬起来:“介于两者之间呢?”   “不可能。”   “你怎么和程老师一样,对事情的看法非黑即白,我们一般人都有斟酌和犹豫的时候,尤其是在感情上。”   柏子仁很难理解她说的中间状态,也没法给她很好的建议。   “你觉得张无疾会看上我吗?他学历很高的,是克兰菲尔德商学院毕业的,除了这家咖啡馆,他还有一个台球俱乐部,虽然他性格变态,但是很有钱,人长得也不难看,估计要求很高的。”   柏子仁应了一声:“也对。”   纪冬天眼睛里的光消失,心里有点怅然,但也坦然了,做人应该脚踏实地。   “可是你也不差。”柏子仁接着说,“你可爱,笑起来甜美,脾气好,和谁都聊得来。”   纪冬天瞬间恢复信心:“你说得对,我很好啊,刚才怎么无缘无故地自卑了呢?”   “因为你喜欢他。”   纪冬天再一次惊愕地看着柏子仁,后者表情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点自卑。”   纪冬天一动不动。   柏子仁对她摆了摆手:“我先上楼了,如果还有什么疑惑,可以过来问我,我不一定都知道,但知道的会告诉你。”   “……”   纪冬天仿佛置身一片迷雾,她好歹也是追过六十六部韩剧的人,怎么还要向一个连蓝色生死恋都没看过的人讨教爱情呢?   柏子仁在等待程静泊的途中,一个人挑书,低头一本本看过去,发现书柜里的一些书更新过了,上周几本人文类型的换成了畅销书,可能是响应客人的要求,参考了意见薄上的书单,她取下几本翻了翻,暂没有找到有兴趣的,一一放回去,目光移至最角落,有一瞬的凝滞,她伸手探向那本书,手指贴在旧书脊上,像是找到了通往过往岁月的入口。   原来他真的有这本书,难怪那一次他愿意坐下来陪她聊天。   她至今可以回忆和他每一次见面的细节,包括他的目光和凝神。   耳边轰的一声想起。   她转过身,朝楼下看去,立刻见到一幕很诡异的画面,张无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摔倒在地,纪冬天扑在他身上,腰上被他的一双手扣住,再望向门口,拖把倾斜,水桶倒地。   “蠢货。”张无疾吐出两字。   “明明是你自己绊倒的,怎么能都怪在我头上?”纪冬天不服,“还有,你的手放在哪里?”   “一个标准的圆筒上。”   “那是我的腰!”   张无疾不确定,左右都探索了一下,发现她说的没错。   “你动手动脚想做什么?”   纪冬天一边抗议一边去拍他的爪子,免不了左摇右晃,忽然表情一愣,慢慢垂下眼眸,不巧就见证了到他的临时反应,随即涨红了脸:“张无疾,你这个流氓。”   张无疾淡定道:“纪冬天,你这个月的薪水为零。”   纪冬天怒了:“请给我一个理由!”   “你敢调戏我。”   “我没有!”   “就在刚才,你调戏了我的某部分。”   “……”   非礼勿视,柏子仁收回目光,片刻后决定清除脑海里残留的记忆,拿了一本书,走向客厅里面。   程静泊进门时,纪冬天正在勤快地拖地板,张无疾却悠然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杯热腾腾的蓝山咖啡,修长的手指摩挲下巴,目光锁定自己的小员工,似乎在斟酌新季度的减薪大计。   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接上楼去找人。   柏子仁在乖乖地读书,等他来了,她要求他坐在身边,再一句一句地读给她听。   读到三分之一,她伸手按在书上。   “怎么了?”   她移开书,去握他的手。   灯光下,两人的剪影在白墙上像是一座连绵的山脉,清静无言的。   他看出了她有心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手握住,一点点地加大力量。   “你有一个妹妹,已经过世了。”   说出口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既然知道了,她不想去试探。   “对。”   “是我听徐奶奶无意中提起的,后来问了程医生,她告诉我,你妹妹是在旅途中意外过世的。”   “她和男朋友开车去西北的冰川,计算错时间,没能准时赶到住的地方,不巧照明灯又坏了,天黑后完全看不见路,车子误入了一条结冰的河,没有成功发出救援信息。”   他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她也不愿再问,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让他有任何一点为难,她都不会开心。   “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主动说。   她摇头。   “以后不用去问别人,直接问我,我不会对你有保留。”   许久后,她问:“我和你妹妹像吗?”   “完全不像。”   “如果我再喊你大哥,你会感到无奈吗?”   “有一点。”   “那以后我叫你名字怎么样?”   “非常荣幸。”   她久久地看着他,莫名地有点想哭,但压抑住了,换作温柔地一笑。   “她离开五年了,我很早就接受了事实。”他的手落在她的脸上,“你不用为我担心。”   “但是我心疼你。”   他清黑的瞳孔边缘有一圈晕开的光,在他的眼睛里,她轻易地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明亮轮廓,像是凝住时光的琥珀,她被他划定在一个范围内。   “除了家人,现在多了一个会心疼我的女人。”他说,“老天待我不薄。”   她笑了,情绪缓缓地释然,重拾那本书,放在他膝头,翻到刚才读的那一页,安稳地躲在他怀里。   他拿起书,读给怀里的人听,声音低缓动听,给她的感觉好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河面上,随着风,一点点地远行,展开新旅程。   虽然那些发生在人们身上的错失,无可预期也不可逆转,但是她有了他,不用再恐惧。   这是一种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他身边,纵使天崩地裂,也不过是一根羽毛坠地的重量。    ☆、第四十章   吴谓出院的前一天,薛玲特地发了一条短信给柏子仁,谢谢她这段时间的探望,为表谢意,邀请她来家里吃饭,柏子仁答应了,正好程静泊当天有课,赶不及过来接她,她表示问题不大,自己可以过去,他提前和她说好,在吴家附近的一家饭店门口汇合。   柏子仁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饭店门口,外面的天变了色,眼看要下雨,她走进饭店,在一楼大堂随便找了地方坐下,不一会儿,有一行旅游团的人走进来,声音很大,在前台排起了长队,她不好意思占座,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被走廊墙上的壁画吸引,停驻欣赏。   “柏小姐也喜欢克利的画?”   柏子仁回头一看,不止一次巧遇过的周遐然又出现了。   不同于前两次的西装革履,周遐然今天的打扮随意,没穿外套也没系领带,深色衬衣领口的纽扣打开两颗,露出一片小麦色,身上隐约有些酒气。   “是不是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周遐然看着她。   柏子仁不觉得这是缘分,这家饭店很有名,人来人往的,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但也不想说出口让他有机会巧妙地争辩,依旧保持缄默。   “我已经习惯柏小姐的沉默了,其实不错,比聒噪要好。”他兀自说下去,“我猜你心里想的是,这只不过是巧合,对吗?但世界上是没有巧合的,如霍尔巴赫所说,我们见到的一切都是按照一个既定的规则依序出现的。”   柏子仁已经转过头去了。   周遐然也不气恼,额外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向你卖弄知识,因为大学修的是哲学,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常常不自觉地说出来。”   柏子仁恍然大悟,他果然是吴谓口中的那个人,是程静泊的同学,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什么时候离开?她不想避他如蛇蝎,那样可能会让他有别的猜测,不如无视他,他很快会厌倦,自行离开。   “你在想什么?”他见她在思索,以为她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语气更耐心。   柏子仁依旧没有说话。   “你和周必然是同学?”   这句话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我很好奇,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反感?甚至连简单的打招呼都不愿意?”   柏子仁皱了皱眉,不知怎么了,她觉得很烦,和以往一样,不想面对的时候,惯性地低下头。   从周遐然的角度看,她忽然低头,似乎是哪里不舒服了,有些担心,伸出手探向她的头发,还没碰到,听见她发出动静声,垂眸一看,她的一只脚踢了一下墙角,虽然是很轻的一下,但感觉出她有情绪,他停住手,缓缓放下,却在滑过她的腰侧时又收住。   她的腰很细,虽然穿着外套,但看得出曼妙的线条,他一向乐于鉴赏女人的腰,认为那是最迷人的部位,此时此刻,带着一些未彻底消散的酒气,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再呼出,不知不觉有了一些遐想,手按了按她的腰,声音亲昵:“你没事吧?”   谁知,柏子仁在他的手贴过来的刹那,整个人都在排斥,惯性地抬臂去甩,正好他有些迷醉,脸凑过来关心,她的手肘直接撞上他俊挺的鼻梁。   周必然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闷哼一声,视野内出现一抹鲜红,是鼻血。   自诩是正人君子,从没有遭遇这样的无力对待,他风度再好也无法接受,脱口而出一句狠话:“小姑娘,你故意伤人是要负责任的。”   但等看见她眼眸里同样的震惊,他又有些心软,觉得自己的话过于严厉,但说都说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柏子仁是真的吓了一跳,她是第一次把人打出血,惊慌之余,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她趁他放眼四周找服务生时,直接跑到门口,刹车后拿出手机给程静泊拨电话。   程静泊的电话就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已经看见他的人。   “我把人打伤了。”她急着说。   程静泊虽然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冷静下来问她出什么事了。   柏子仁飞快地说了情况,并表示伤者还在饭店。   程静泊和她一起回了饭店,周遐然坐在一楼的休息区,正仰着头看天花板,手边搁着一杯冰水和一团棉花。   听到脚步声,周遐然低头,看见刚才给他一拳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好像怕事一样,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动作优雅地拾起眼镜,架在发红的鼻梁上,视野逐渐清晰了,看见一张熟面孔。   “程静泊,原来是你。”他打量眼前两个人,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柏子仁本来躲在程静泊后面,想了想还是应该勇于承担责任,站出来道歉:“对不起,刚才伤到你了。”   程静泊握住她的手,一起看向周遐然,没有和他客套,直问:“你现在感觉如何,需要我们帮忙吗?”   周遐然摇了摇头,换作漫不经心的态度:“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念着同窗的情分,这事再大我也算了。”   程静泊说:“抱歉,我想她是不小心的。”   周遐然拿起冰水,轻轻贴在鼻梁上,目光落在柏子仁的脸上,说了一句:“是吗?我还以为柏小姐对我抱有成见,接连几次相遇,态度都有些奇怪。”   程静泊闻言表情未变,也没追问几次相遇是什么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如果你确定现在没有问题,也不需要我们做什么,那不多打扰了。”   周遐然的眼神有些玩味,慢慢地说:“我们真是有缘分。”   他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不知道他指的对象是谁。   听到这句话,柏子仁依旧觉得不舒服,所幸程静泊已经在身边,她不用再担心什么。   “我们走吧。”程静泊对柏子仁说。   他们走后,周遐然将冰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快。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柏子仁的男朋友会是自己的校友,这不禁让他回忆起大学的四年,那时候他不太欣赏程静泊,当所有人都夸程静泊聪慧有才华,做事稳妥不失大气,性格与世无争时,他却暗自揣度,这是否是刻意表现,把野心深藏在骨子里,为的是沽名钓誉。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猜错了,程静泊毕业后做了老师,还推了某享誉国际的辩论赛邀请,要知道以他丰厚的知识底蕴,辩才无碍,想一战成名并不是难事,而他真的是一心专注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上,不顾外面的吵闹,过自己的清贵日子。   现在更没想到,他有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朋友。   艳福不浅,周遐然在心里揶揄,转念间又有些许的嫉妒,那位柏小姐,对程静泊如此依赖,却对他置之不理,难道他真的差程静泊那么多?在大学里,他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女人缘比程静泊好多了,这点他向来有自信。   “请问你是周遐然?”   周遐然暂停思考,看向走到眼前的女人,相貌中上,妆容无懈可击,气质淡雅,衣着精致,拎包是轻奢的品牌,既不铺张也不小家子气,乍眼一看还满意,但不知为何,他好像没有了坐下来聊天的心情。   “你鼻子怎么了?”出乎意外的,女方发现他长得英俊,只是鼻子有点小问题   周遐然笑得无奈:“为避免唐突家人,我先躲去洗手间重整一下,稍后见。”   他翩翩离开,之后再未出现。   柏子仁跟程静泊到了吴谓家,薛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吃得很好,聊家常话也很亲切,中途吴谓累了,薛玲推车送他回房,安置他睡下,而饭桌就剩下两人。   程静泊完全没有再提周遐然的名字,柏子仁倒主动解释了几句。   “如果下次他搭讪你,你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走开,注意安全,但谨记一点,别再将人打出鼻血。”   柏子仁看见他眼眸的笑意,豁然旷达的,知道他丝毫不会介意某些人的存在,放下心来再次澄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一刻觉得很烦,想挥手把苍蝇赶走。”   “看来我要小心了,以后不能惹你烦,不然下场很惨。”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一字字地否认:“我永远不会烦你的。”   他拍了拍她的头顶。   薛玲很久没回来,程静泊带柏子仁在客厅转了一圈。   柏子仁停在一个玻璃柜前,欣赏里面的一张合影,有吴谓和程静泊,还有其他的朋友。   程静泊看她有兴趣,为她一一介绍这些人。   “还是你最上镜。”她说。   照片上的他虽然没站在中间,但个子高,修长挺拔的站姿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你的评价有失偏颇,因为在你眼里,好像我什么都是好的。”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按在玻璃门面上,顺便圈住了她。   “不过你也有缺点。”她指出。   “什么?”他很好奇,在印象中,她从未说过他哪里不好。   “你笑得太矜持了。”   “我一向不擅长笑得好看。”   “不,没有你不擅长的事情。”   他低头看她的脸,很大方地答应了:“等下一次拍照的时候我试试看。”   薛玲终于现身,看见他们在聊天,没好意思打扰,独自去厨房洗水果,没过一会,柏子仁来帮忙,薛玲连说谢谢。   “你和程静泊的感情真好,吃饭的时候还会看彼此,我猜你们肯定从来都不吵架。”   柏子仁没有否认:“至今为止没有意见不合。”   “你们计划在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还没有商量过这个问题。”   薛玲很温柔地说:“我有预感,你们快了。”   “为什么?”   “程静泊和吴谓不一样,他话不多,但总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我想他会在心里为你们的将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一个孩子,孩子的上学问题等等,他应该早有安排了,绝不会耽误你的。”   柏子仁一边洗葡萄一边听她说话。   “作为旁观者,我喜欢你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他很在意你的情绪,就算在和人说话,眼睛也时不时地看看你,在我眼里,他像是你的爱人,也像是你的长辈。”   “我和吴谓刚恋那会很情绪化,一会笑一会哭,患得患失,但你不一样,看上去平静,其实很笃定。”   “我有一种错觉,你们好像已经一起生活了小半辈子。”   “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当初吴谓追我的时候,我还犹豫过,怕他花心,对我不认真,后来我有机会见到了程静泊,一下子就没什么顾虑了,如果能有这么一位优秀的朋友,那他本身也坏不到哪里去,你说是吧?”   柏子仁喜欢听别人夸奖程静泊,比夸自己还开心,此刻更有自豪感。   自然而然的,她也透露了心声:“他很好,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www.imozhua.com下载最新版本 ☆、第四十一章   隔天一早,朱鸣文就说了八卦给柏子仁听。   “昨晚的校园舞会你没来参加真是可惜,发生了一件大事,黄晓凌放下面子,邀请周必然跳舞,被他当场拒绝,好多人都听见了,周必然的原话是别再来烦我,黄晓凌伤心离场,今天都没来上课,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柏子仁垂下眼睫,慢慢地削铅笔。   “本来大家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现在看明白了,周必然对黄晓凌一点感觉也没有,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朱鸣文自得其乐,很有闲情地分析下去:“以周必然的长相和家境来说,女孩子喜欢他完全可以理解,但黄晓凌也不想想,他是她能抓住的吗?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小女生,周必然眼界高,这样的类型看多了,不会轻易放在心上,要我看啊,他大概是喜欢御姐型的。”   “据周必然寝室的兄弟透露,他家是做餐饮的,知名品牌,明年即将上市,他爸爸热衷投资,人脉广,周副校长是他的远亲,外面的人戏称他一声周小公子,也难怪他行事另类,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原来是有任性的资本。”   课间的时候,柏子仁出去灌热水,在走廊上迎面碰到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周必然,他看见她,朝她点了点头,整个人看上去很轻松,似乎没有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回到教室,朱鸣文朝她的手机努努嘴:“你的手机一直有短信,快看看,是不是心上人发来的?”   柏子仁一看,果然是程静泊发来的,虽然是一些老话,叮嘱她多吃饭,认真听课,多走出去晒晒太阳,但每天收到还是很欢喜,她看了又看后一一保存。   “真不公平,罗学姐她们都见过你男朋友了,就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柏子仁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程静泊的照片,递给朱鸣文,后者先是一愣,看清楚后会心一笑:“侧脸杀手啊,有正面照吗?”   “暂时没有。”   “你从不和他自拍吗?”   “嗯。”   “那你们在一起究竟做些什么?”   “看书,聊天,散步,喝咖啡吃甜点。”   “太文艺了吧,你们不会真的在纯精神恋爱吧?”   柏子仁觉得这个问题值得考究,短暂的思考后问:“亲过算吗?”   “只是亲亲也很单纯,必须要行苟且之事。”   “……”   感觉到朱鸣文有意无意地往某方面展开,柏子仁赶紧打住她,然后镇定自己。   后面两天黄晓凌都没有来上课,直到周五才出现,她剪短了头发,身穿一件黑色毛衣,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别人过来和她说话,她回答得很短,也不敢抬眸直视对方,一直低头看书本。   朱鸣文又感慨万千:“几天不见,黄晓凌瘦了一圈,我看了都要心疼了,怎么还有人无动于衷呢?”   柏子仁知道她指的是谁,这几天热心的女同学纷纷跑去找周必然,请他向黄晓凌道歉,她们认为不管怎么样,当众拒绝一个喜欢你的女孩有失风度,何况他的说辞还很伤人,万一黄晓凌为此想不开,做一些傻事怎么办?于情于理,他必须道歉。   周必然迟迟没有回应,使得女同学们的怨念越来越大,一致说他没品。   就在大家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好戏又上演,午餐时间,汤学长竟然亲自押着周必然到黄晓凌面前,要求他向小学妹道歉。   周必然放下架子,真诚地对她说:“对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好,对你态度很差,作为同学,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不会就此改变。”   黄晓凌正拿勺悠悠地舀山药排骨汤,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及时抬头,等他全部说完,握勺的手一颤,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显露,她缓缓抬起憔悴的脸,表情辨不出是哭是笑,声音也不轻不重:“没关系,我不就是喜欢你失败了嘛,如果这都要道歉的话,那柏子仁也不是要对你道歉了吗?”   食堂很安静,准确说在汤学长风风火火地拉着周必然进来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齐齐转移视线,关注他们的一言一行。      周必然立刻拉下脸:“黄晓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黄晓凌收敛笑意,勇敢地对着周必然的眼睛,提高声音:“你喜欢柏子仁,但是她理都不理你,那她需要向你道歉吗?”   周必然一掌拍在她桌子上:“闭嘴。”   碗里的汤溅到黄晓凌睫毛上,看上去像是一滴眼泪,这回,她脑袋空空,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也不怕更加得罪他,任性地说下去:“你这样算什么男人?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她说完站起身,端着没吃几口的饭菜走去洗水池旁,冷静地倒掉,离开食堂。   周必然冷笑,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轻轻说了一句神经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只剩下一脸错愕的汤学长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去追谁,他事先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的本意是好的,偏偏心急了一点,用错了方式。   食堂狗血剧播出后,柏子仁的名字又成了热门,女同学们本来就对失意者抱有同情,加上对柏子仁不熟,很自然地站在黄晓凌这一边,男同学们也乐于讨论此事,在方正的添油加醋下,认定柏大美女看似清高,平常不屑和男同学说话,实则感情生活非常精彩,先有正牌男朋友,再有痴情的周必然,还有未名人士开名车守在她宿舍楼下,真是不简单的女人。   柏子仁向来消息落后,直到朱鸣文亲口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些事。   要换作以前,她完全不会理会,而现在却对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漩涡的事实感到不悦。   身正不怕影子斜,柏子仁和周必然还是各走各的路,偶尔碰面会点头打招呼,没去避讳什么,令众多想捕风捉影的看客大失所望。   周五,在灯塔里咖啡馆,柏子仁很难得地对程静泊说了心事,坦陈自己有点累。   “虽然知道不用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但现在一听到他们提起我的名字就会紧张。”   程静泊微笑:“你想怎么做?”   “我想拿一个喇叭,站到台上,对他们说那些都是假的,以后不要再传了。”她叹气,“但完全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   她侧头看他,有些讶异:“我只是随便想想,怎么可能真的拿一个喇叭对他们说?”   “你可以选择澄清,而不是一直把事情压在心里,有时候事情并不是听之任之就会过去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   他摇头否认:“在我眼里你一直很勇敢,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委屈,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你希望我以后能保护自己,而不是只会依靠你,是吗?”   “不,我来保护你,但你要学会去表达。”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这个,很可能说错话。”   “不用说得多好,说错也没事,只要说出口就行了。”   温润灯光下,他的目光宽厚,说出口的话清淡却有力,她听了后觉得即将面对的事情也没那么困难。   “我第一次上台演讲前也很紧张,怕口误,怕忘词,归根到底是害怕失败。”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也害怕失败,尤其是最近,想的有点多,心里有些忐忑。”      “失败是常事,任何事情,赢中有输,输中有赢,一切都带着暂时看不到的,长远的因果,算是算不好的。”他说,“做了就放下,是最轻松的活法。”   她知道他的意思,不要瞻前顾后,表达出此刻的内心就可以了。   他看了看自己膝头上摊开的书,温和地说:“还想听书吗?”   “嗯,上一次读到哪里了?”   他翻了一页:“从这里开始。”   她艰难地调整坐姿,他看出了小问题:“你脚麻了?”   “嗯。”她应了一声,神情略苦,因为最怕脚麻,像是扎了万根刺。   他先把书放在一边,弯下腰,帮她摘了鞋子,发现有点冷,拿去晾在暖气边,回来帮她按摩脚底,等血脉畅通了让她把腿放在沙发上,沙发很长,足够一人横卧,她左右试了试,最后还是按他的建议,脑袋枕在他腿上,找到了最佳方式。   他读书的时候,一手就贴在她背上,她呢,一个抬眸就可以看到他的脸。   她静心听他读《春在堂随笔》的卷一,虽然有很多地方听不懂,但不求甚解,只听他的声音就觉得平静,一周以来的压力完全消失,什么烦恼都不值一提了。   不论外面是风是雨,属于他们的这一角落是安稳的,身边有他,她就不缺什么。   等到掩卷,她还没爬起来,似乎是太舒适了,人懒得动了,很想闭上眼睛。   “我能打个盹吗?”   “没问题。”   她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偶尔试试看,没什么可怕的。”   过了一会还听到一句更有吸引力的话:“如果你做到了,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她想知道是什么礼物,无奈眼皮太沉,睁不开了,只能等醒来再问。    ☆、第四十二章   柏子仁一醒来就问礼物是什么,程静泊却不肯告诉她,在她看来他有些高深莫测。   但他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他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她能学着表达,她想就算是为了他,她应该尝试。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不希望对方失望。   周一下午在多媒体教室上课,柏子仁坐在黄晓凌后排,前后座位有隔间,一时看不清谁是谁,离上课打铃还有二十分钟,几个女同学走过来和黄晓凌说话,轻声细语,唯恐她情绪郁结,无止尽地消瘦下去,黄晓凌说了声谢谢,很快又沉默了。   “依我看,周必然太没风度了,晓凌,想开一点,是他配不上你。”   “好男人很多,你这么可爱,不愁找不到属于你的。”   “答应我们,以后理都别理周必然,把自己修炼得更好,让他后悔去吧。”   “晓凌本来就很好,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但是男人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你对他越好,他越不理睬你,你不和他说话,他就上赶着过来,本来以为周必然会不一样,结果呢,高估他了。”   女同学们的声音逐渐轻下去,然后说到一个名字,有人轻蔑地笑了一下。   柏子仁摘下耳机,她早就关闭了英语听力,心里一片清朗,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也许,她早就和周必然有什么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毕竟他们是小学同学,偶尔走在一起说话,别人也不觉得奇怪。”   该女同学刚说完,余光瞟到后排有人站起来,察觉是柏子仁,眼神颇为错愕。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一直在说别人的是非,冷不丁地发现这个人就站在背后,但说的时候太心急,没有仔细去看四周的情况。   “我和周必然只是普通朋友。”柏子仁澄清。   “我们都知道,抱歉啊,刚才随便说说的,没有恶意。”女同学立刻改口了,眼眸浮现的笑意很亲切,好似换了一个人。   柏子仁心平气和地说:“你们不该在背后说别人的是非,尤其是对不了解的人。”   几个人都惊讶了,本来以为柏子仁是很好应付的人,即便是听到了,也不屑理会她们说的。   “无论是我,还是周必然,在不相熟的情况下都不应该做出判断。”   黄晓凌终于抬起脸,不再无视柏子仁,问她:“你的意思是,你很清楚周必然是怎么样一个人?”   柏子仁说:“我和他以前是同学,现在是普通朋友,谈不上非常了解他,但有一点是知道的,他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真的?”黄晓凌反问,“那他对我说的话,做的事算得上是善良吗?”   “黄晓凌,你明明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上次聚餐你一直夸他,还提了他对待流浪猫的事情,我知道在你眼里,他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   “大概他只对宠物有爱心,对喜欢他的人一点也不尊重。”   柏子仁坦言:“我不理解你。”   黄晓凌有点警惕:“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不会这么难受的。”   黄晓凌镇定情绪,一字字地说:“因为你得到了,我没有,爱情就是这样,得到了会开心,得不到就会失望,这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喜欢不是爱情,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你一定要和我咬文嚼字吗?”   旁边的几个女同学看她们一来一往都快反应不过来了,尤其是柏子仁,从没见过她说这么多话,此刻简直要出口成章了。   柏子仁摇头,又说:“我觉得即使是喜欢,也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喜欢不一定是要得到,虽然得不到会失落,但不会因此而消沉。”   黄晓凌合上本子,起身和柏子仁面对面:“你说错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消沉,你也不了解我,凭什么判断我的情绪?”   “对,我不应该随意判断你。”事至此,她不愿再和黄晓凌争辩下去,完全没意思。   黄晓凌不再出声,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和水杯走出去。   柏子仁也回到座位上,几个女同学很尴尬,陆续向她说了对不起后回去自己的地方了。   中午吃完饭,柏子仁一边在校园里晒太阳一边和程静泊发短信。   “我说出口了,但没说好,也没说完,当时头有点晕,不知怎么回事。”   “说出口就是成功,我会兑现承诺,送你礼物作为表扬。”   “礼物究竟是什么?”她和一个孩子一样,盯着两个字不放。   “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你不会是想把自己送给我吧?”   发送后半分钟内没有回复,四十五秒后他说:“如果你想要,也可以拿去。”   “……”   “但需要你照顾好他。”   她的心跳有些快,感觉这份礼物太贵重,好像不是自己能消受的,话至此,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幸好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问她下午有哪些课,还提醒她,如果课很多,记得准备一些饼干,饿了可以吃。   关上手机,柏子仁坐在校园假山后的石椅上,双手放在口袋里,仰头看太阳。   四月下旬了,天气越来越暖和,穿着薄外套还觉得有些热。   想起他上一次为她读的那本书,开头就是一段描写四季风情的。   “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   她记忆不错,全数记在脑子里,在一个人的时候静心回顾,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学校里养的两只猫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一只灰,一只白,在有爱心的同学们的饲养下,皮毛亮泽,瞳孔有神,时而缓缓踱步,时而灵敏一跃,完全当这里是自己的游乐园一样,不再怕生人的接近,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中,大家见到了也会让路,很小心地注意不踩到它们的尾巴。   此刻,小灰走过来,柏子仁没有带吃的,只能温和地看着它,等它低头的时候,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背,它懒懒地抖了抖,趴在她脚边,一只爪子按在她鞋带上,闭眼睛打瞌睡。   果然会挑好地方,这里朝南,太阳晒在身上太舒服。   为了不惊动猫咪陛下的午睡,柏子仁也一动不动,低下头打盹。   春,曙为最,夏则夜,秋则黄昏,冬则晨朝。   她不再是一个人去过春夏秋冬,有一个人会分担她的忧愁,分享她的喜悦,她可以把每天发生的琐碎小事一件件地告诉他,这样想着连做的梦都有点甜。   让人想不到的是,程静泊周五来学校找柏子仁,她在两节课结束后接到他的电话,他已经在体育馆门口了。   柏子仁立刻去找他,起初是快步向前走,慢慢变成了小跑,到他面前已经有点喘气。   “你……今天的打扮……”她目光讶异。   他穿了黑色的运动装,配了一双休闲款的跑鞋,上衣还带着帽子,看上去和一个大学生没有区别。   “因为要来你这里,想穿得年轻一点。”他微笑。   她看呆了,觉得他这样穿真好看,修长高挑,干净简约,就像是一幅风景画,让她的视线也没法挪开。   “还行吗?”他问。   “你以后能不能经常这样穿?”   “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可以听你的。”他拉过她的手,“带我走一走。”   他们行走在校园里,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就算是不认识柏子仁的同学,也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这对手牵手的情侣,只怪他们的外表太亮眼了。   “你的手心在出汗,很热吗?”他问她。   “有点。”她点头,心想也是因为紧张。   他闻言松开她的手,帮她把外套脱了,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顺手拎着她的书包,另一手再牵好她的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等起风了再帮你穿上。”   “你……拿着我的衣服?”   “对,有什么问题吗?”   她摇头,问题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低头看她,瞳孔有些细细的,金色的阳光:“你怕被人看见吗?”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转眼睛。   “我喜欢被人看见。”他不再逗她,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有你在旁边,我很有面子。”   “……”   所以,他是故意的?拉着她的手,帮她拎包,手臂当衣架?   柏子仁一秒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他不是爱耍心机的人。   到了广场那边,人一下子就多了,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他们一眼,有些结伴的同学还止步,窃窃私语,那好像是柏子仁啊,旁边是她男朋友吧,真的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幸好,在人最多的地方,程静泊没有意外之举,只是拉着柏子仁的手,慢慢地走。   两人在校园喷泉边遇上了两位学姐,她们一脸惊喜,表示欢迎程静泊来学校,并感叹他今天的穿扮,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随后汤学长姗姗而来,故作夸张地说:“刚才老远就看到小仁带了一个男的过来,以为是哪位新人,心里瞬间就紧张了,不免担忧我们程老师该如何是好?走近才发现原来就是正主啊。”   赵学姐吐槽他:“老汤,你尽快去配一副新眼镜,两只眼睛加起来一千五百度了。”   柏子仁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开始也有点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瞧瞧,小仁自己都认不出人了,我认错了更合情合理。”汤学长辩解。   罗学姐说:“程老师这身穿扮真年轻啊,在阳光下一亮相,和大一新生一样,尤其是皮肤,不得不说,您是用什么护肤的?”   程静泊说:“保持清洁,其他也没多用什么。”   “天生丽质啊,老汤你快学学,将两颊的痘印去了。”   汤学长扶了扶眼镜,懒懒道:“我已经剪了头发,换了新裤子,要是再去美容,会不会太帅了?以后让你们在实验室里心猿意马,我也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们扛得住,你就别考虑那么多了,就按程老师这个模板,拍个照片,直接带去整。”   柏子仁看看程静泊,觉得学姐们说的有道理。   程静泊却说:“男人长得好看没什么用,至于穿衣打扮自在一点就可以了。”   “不要谦虚。”柏子仁说,“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他人听到这话,一下子爆笑。   笑声中,程静泊轻轻靠过来,对柏子仁说:“那我听你的,以后承认自己很好。”   柏子仁的耳朵陡然一红。   正好罗学长带了相机,为程静泊和柏子仁拍了一张照片。   之后,柏子仁带程静泊去食堂吃了饭,照例被很多人围观,她逐渐习惯,不再拘束,任由他帮她打开汽水的瓶盖,筷子和勺摆在她面前,还夹菜给她。   正好电视机里在放学校的宣传片,有一个镜头捕捉到柏子仁坐在图书馆看书的模样。   程静泊一眼就认出她,想看得仔细一点,眼睛被对面的人捂住了。   柏子仁说:“别看我傻乎乎的模样。”   他拉下她的手,依旧看向电视:“我不喜欢精明的女孩,就喜欢傻的。”   她还是用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平心说那个镜头真的没取好,把她拍得偏胖,偏偏神情还一本正经的,看上去是一个用功的书呆子。   他再次拿下她的手,这回扣住不放了,她没有了右手,一时间不能拿筷子吃饭,他悠哉地夹了一颗菜心,亲自喂过去,她惯性地张嘴吃了,忘记这是在公共食堂,互相喂食有碍形象。   程静泊看完了宣传片,收回目光,总结道:“整个学校,你最漂亮。”   “你这么说好像是一路走来看了每一个女生。”   “是看了一些。”   柏子仁睁大眼睛,不说话了,有些小吃醋。   “心无杂念,看过就忘了。”   她又忍不住笑了,满心都是安妥,忽然觉得自己够小心眼的,竟然不想让他看别人。   “你也可以看别人,但不能记挂。”他教导她。   “一言为定。”   角落一桌的四个男同学一边吃菜喝啤酒,一边看过来。   “如果那是柏子仁的男朋友,我愿赌服输。”其中一个人说,“的确很有气质。”   方正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吃完饭,程静泊把外套给女朋友穿上,照旧拎着她的包,和她走出去。   傍晚的校园不似早晨清新,而是带有烟火味的,这更讨情侣的喜欢,他们路过植物园,她不经意地瞧见有一株花很特别,一共有七片叶子,中间的小果子像是一粒粒红豆,层层相叠,十分可爱,但不知道是什么,她向他请教。   “这是七叶一枝花,百合科植物,有些书上也称它是重楼,可以解蛇毒。”   他还告诉她,李时珍说过,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   她蹲下去,就近看了看,这回不敢随意地伸手碰,只是欣赏。   风一吹,一颗小果子掉下来,落在地上,她趁人不注意灵敏地捡起来,放进口袋。   她的举动落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他突然想到,如果她每天都在他身边,人生也圆满了。   他没有开车过来,两人步行去灯塔里咖啡馆。   在十字路口,等车流而过,他松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上次承诺送你的礼物。”   她看着他手里的小袋子,期待他再次变魔法给她看。   他看出她的内心活动,缓缓地卖了一个关子:“你想我变出什么?”   她绞尽脑汁地想:“巧克力?盐水花生米?夹心饼干?”   “可惜,不是你想要的。”他取出戒指给她看。   柏子仁顿时像被消音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两枚素圈。   “关于这个,不能直接给你,你要答应我条件才能收下。”   “什么?”   “你收下后我们就是订婚了。”      “……”   柏子仁转身,准备跑一段路冷静,刚迈出一步,已经被他看穿,伸手轻松拦住。   “你可以在原地,静态地恢复冷静,多久我都等你。”   她试着调整呼吸,一分钟后开口说话:“收下后,你就是我未婚夫了?”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   “可是我们认识没多久。”   “和时间没关系,如果你确定我是对的,认识一天也无妨。”他向她表达心里的想法,“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吗?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不想让你有机会逃走,就像刚才,你差点又跑出去。”   她抓错了重点,解释道:“我跑出去,是会跑回来的。”   “这个我相信,有我在,你跑不了多远。”   “……”   “不过,有些形式是需要的,为了让我安心。”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直以为他自信,笃定,没有彷徨犹豫的时候,但他表达的意思却是,她让他不安过。   “你愿意接受吗?”   她本来想再考虑几秒钟,就算是按剧本走,到了这一刻她也应该要矜持一下,给他增加一点难度,让故事有些悬念,无奈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一时间被迷惑,竟然点头爽快地答应了:“我愿意。”   他把属于她的那枚戒指套在她手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号?”   “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找了一根细绳绕在你手指上,大概算出了直径。”   原来他早有准备。   她拿起另一枚戒指,帮他戴上,不出意外,他手指修长,骨结有力,衬得素圈很好看。   “对了,这要多少钱?”因为分量比想象中的沉,她很想知道。   “不便宜,但也绝对不贵。”   “我现在想的是,幸好你没有在学校里给我。”   “这种事情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做。”他淡淡道。   她心如明镜,懂得他的意思,他不是那种当众表演的人,任何的花团锦簇都是多余的,圆满只属于两个人,如果成为别人看热闹的风景,那就不值钱了。   “下个月找一天,我带你去看新开的楼盘,你选一个喜欢的。”   “那些可以慢慢来,你不用把我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映上了月的清辉,笑了笑后故作沉思,然后说:“说真的,我理解你妈妈的顾虑,但没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买房是为了我们,和其他人无关,如果以后和你有一个专属的地方,对我来说也方便。”   柏子仁一点即通:“你不会什么都考虑进去了吧?”   “还好,暂时只想到未来外孙女三周岁的生日,我该送她什么。”   “……”   “你不用去考虑别的,这些问题我会解决,你想要的是其他的。”他顿了顿后,轻描淡写地说,“譬如怎么长胖。”   “……”   “我不喜欢你太瘦。”   说完他拉起她的手,走到对街。   “我一直想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她仍有些迷茫,问了老题目。   “长相,身高,腿长,性格,专业,头发,声音,眼睛,对我的信赖。”   她听完,觉得这简直是巧合:“和我喜欢的一模一样。”   “但我先说了,你必须多说一样。”   她苦思冥想,一直到咖啡馆门口,才灵光一现,补充说道:“我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实。”   别人再好都是别人的,和我没有关系,但你是属于我的,我特别喜欢这一点。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顾咖啡馆里的目光,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等从她脸庞撤开,他看着她的眼睛,星眸有光,带着肯定的意思。   “和我一样,我也喜欢你仅仅属于我的这件事。”    ☆、第四十三章   程静泊推开门,和柏子仁一块进来,站在吧台后擦杯子的小纪眼前一晃,很快察觉到他们手上有东西,多嘴了一句:“那一闪一闪快亮瞎我的是什么?”   程静泊抬了抬手,口吻平常:“戒指。”   小纪一手持着杯子,一手拿着抹布,差点石化。   坐在角落悠闲地品咖啡,顺便看紧员工的张无疾闻言更是面无表情。   柏子仁有点紧张,不敢抬头看他们,一声不吭地被程静泊牵着手带上楼。   张无疾放下咖啡,直接走到小纪面前,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她。   纪冬天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你在想什么?”   “在思考一件事。”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什么?”纪冬天有不好的猜测。   “我的人生字典没有输这个字。”   “所以?”   “我会尽快找老婆。”   “……”   两人默默对看了一会。   纪冬天勉强一笑:“我看程老师快抵达终点了,你如果要赢,现在就要出去找了。”   “出去?”张无疾低语,周身温度顷刻间下降至负二十度。   “嗯?难道不是吗?”   “纪冬天,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的薪水均为零。”   “我已经连方便面都买不起了!”   “既然你这么穷,就尽早采纳我的建议。”   “做梦!我才不会委曲求全,到你家去刷马桶!”   “如果你不愿意刷马桶,可以只拖地板,上下两层,四百平米,每平米一百块。”   “……”   “除此之外,来我卧室铺床,费用翻倍。”   铺床?看了很多小说的纪冬天脑海浮现无数画面。   “除了钱,我还会做菜给你吃。”张无疾悠悠地点了点头,“自己考虑一下轻重缓急。”   大魔王说完就转身。   纪冬天不由地想起开业那天,他亲自做的三道菜,分别是哈密瓜炒牛肉,月饼炒辣椒和西瓜皮煮青菜汤,每一道都让人拒之千里,但迫于他的眼神压力,她冒着生命危险吃完。   “我可不可以点外卖?”她声音很小。   张无疾脚步一滞,冷冷道:“你不屑我的精湛厨艺,却热衷别人的垃圾食品?”   纪冬天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知道此事没戏了。   “所有的附加条件等你来了再说。”   “……”   “对了,穿得漂亮一点。”   纪冬天再次原地变成铜人。   因为柏子仁明早要回家拿衣服,不能待到很晚,程静泊和她读了一本书,陪她吃了饮料和蛋糕,便送她回学校,临别前她问他戒指需不需要一直戴着,他回答说无所谓,你清楚这代表什么就好。   一句话又理所当然地让柏子仁失眠到天亮。   早晨,柏子仁坐车回家,进门才想起忘了摘下戒指,为避免妈妈多想,她把左手放在口袋里,恰好刘欣语最近几天犯了头痛,眼睛也有点模糊,没仔细看她,她得以顺利回房。   半分钟后,小人精沐子北走进来,双手负背,仰着脸说:“我看见你左手上有星星。”   柏子仁迟疑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手,给他欣赏。   沐子北大喜:“姐夫已经向你求婚了?”   “还没有,只是订婚。”   眼见沐子北要跳起来,柏子仁伸手按住他肩膀,认真道:“先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   “因为妈妈会问很多。”   沐子北明白了姐姐的顾虑,一脸赞同:“也对,妈妈还惦记着那个周公子,每天吃晚饭都要说一说。”   “真的?”柏子仁不敢相信妈妈还在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沐子北一手扶额,垂下眼睫,装出刘欣语的哀怨模样,叹了一口气:“要是那位周公子多好,我也不用再担心什么,可惜小仁是死心眼,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听我一句话。”   柏子仁有点想笑。   沐子北抬起头,顽皮一笑:“妈妈好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姐夫好呢?”   “对,我们想法一样。”   “瓜子仁,你们什么时候生宝宝?”   “你的问题好跳脱。”   “你们都订婚了,随时可以有宝宝啊,再说你年纪差不多了,蓉儿说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五岁。”   柏子仁耐心地给他讲解:“我们很传统,结婚后才会考虑生孩子,你想得太超前了。”   沐子北一脸失望,实际上他很期待有一个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外甥女,这样一来他就不是全家最小的了,还会有人听他的话,多有面子。   “北北,你今天的维生素片还没吃,快过来。”   听到妈妈上楼的声音,沐子北闭嘴,向姐姐点了点头,跑出了房间。   柏子仁轻轻关了门,坐在桌前,摘下指环,迎着窗外的阳光,一边转一边看。   要说以前她对戒指没多少感觉,此刻觉得太美了,如此简单的圆环设计,折出的光芒,一一地投放在她心里,何况这枚素圈还有一个意义,此后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今生今世只被一个人约束,失去自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下午,柏子仁去见陈医生,谈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遮掩手指上的信物,而陈医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就此追问细节,心知肚明就是了。   “你向同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已经是跨出第一步了,值得表扬。”陈医生喝了口茶,“虽然只是为了他。”   “不过,我说出口后觉得释然了,好像不用管后面发生的事,说了就行了。”   “没错,有些事情重在对自己的交代。”   “陈医生,我有个问题。”   “什么?”   “大家都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我不能和他的家庭保持好关系,是不是很难和他一直走下去?”   “的确如此,这个问题很现实。”   “但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这样的想法很明显。”   “你不想参与他的圈子?”   柏子仁无法回答,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即使有他在,你也觉得不自在?”   “我不知道,目前来说,我只见过他的几个朋友。”   “至少你可以勉强应对,不是吗?”   柏子仁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你不想多了解他吗?也许在你和他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他是不一样的。”陈医生循序渐进地开导她,“他有很多身份,为人友,为人子,为人兄,单看和你在一起的他,你不觉得乏味?喜欢他应该对他的全部感兴趣,我想你也不会例外。”   “我会去尝试的。”她答应。   “同样的,他也会好奇你的每一面,有机会不如给他看看。”   “嗯,谢谢陈医生。”   “不客气。”陈医生拿笔写了几个字,抬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背,“戒指很漂亮。”   柏子仁的视线落回自己手指上,此刻觉得自己戴着戒指很自然。   程静泊在门外等她,她出来后照例问她怎么样,她说陈医生很耐心,和他对谈已经没有任何压力了。   “你可以当陈折是一个朋友,有一些不便和我说的话可以告诉他。”   柏子仁试探:“真的?”   “对,因为他是专业的,有些问题他能比较快地看出。”   他们手拉手走出心理诊所,过走廊的时候碰上了程医生,有些意外的是,程医生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休闲装,落落大方地请他们一起吃饭。   程静泊征询柏子仁的意见,她说没问题。   “就在对面的创意菜馆,我先去订位置,你们慢慢过来好了。”   程静婕走后,柏子仁觉得有点奇怪,便问程静泊:“程医生好像没注意到我们的戒指。”   “也许她注意到了,但认为不值得一提。”   到了菜馆,程医生已经在了,十分安闲地看菜单。   “你男朋友不来吗?”程静泊坐下后问。      “他今天有工作,跑不出来,等会我给他打包带去办公室。”   程医生友好地把菜单递给柏子仁,让她点菜,她很矜持地点了几个不贵的。   “想吃鱼的话,不如点一个鱼头锅。”程医生做主修改她的点单。   程静泊则对未婚妻说:“程医生很大方的,你不用替她省钱。”   柏子仁不再拒绝,都听他们的意思,顺便看了看四周,人不多,斜对面的一座是一对中年夫妇,面对面地喝茶,吃银丝卷和小笼包,他们穿着素雅,表情平和,女人手边有一份报纸,报纸上搁着一副眼镜,男人的头发一半是银白的,却没有按时下的潮流染发。   只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很恩爱,柏子仁心里这样想。   吃菜的时候,程医生主动说了一些医院的趣事,也问了沐子北的情况,柏子仁告诉她,北北最近很乖,时常去锻炼身体,也爱吃水果了,免疫力提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天气一有变化就会感冒。   “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如果对中医感兴趣,可以找个时间来我这里,我介绍同事帮你看看,配一点药调一调身体。”程医生建议。   听到这里,程静泊说:“冬天她的手很凉。”   “没事,这个可以看好的。”      柏子仁实话实说:“我以前吃过中药,但味道太苦了,就没有坚持。”   程医生说:“也有味道偏甜的中药,主要看治疗的方向。”   程静泊对女朋友说:“良药苦口,重要的是有益身体。”   程医生点头:“对,女人需要注意身体,尤其是结婚前手脚不能太凉,不然以后生孩子就是难题了。”   柏子仁一愣,没想到程医生如此直白。   程静泊无所谓,拍了拍女朋友的手:“她实习的时候去过中妇科,治过很多不孕症,有这方面的经验。”   “静泊,你少编排我。”程医生轻笑,“我现在可是认真为你们的将来着想。”   柏子仁不知怎么接话,忽然有一种感觉,程医生已经知道他们私定终身的事情了。   程静泊从容应对:“你有没有为自己做过打算?”   程医生耸了耸肩膀:“我心里有数,你别和爸妈那样催婚。”   柏子仁闻言问程静泊:“你父母有没有催过你?”   程医生替他回答:“他们只敢大声催我,对他只能是暗示,因为知道他不好惹。”   “现在我不用别人催了,自己在安排了。”程静泊手推了推面前的玻璃杯。   柏子仁听出他这句台词的意味深长,心扑通扑通的,也带着一些甜蜜。   程医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得很直接:“听你这么说,貌似好事将近,那什么时候准备带她去见爸妈?”   程静泊说:“随时都可以,看爸妈的时间,据我所知,他们最近很忙。”   程医生叹气:“也对,他们现在越来越大牌了,要一见面不容易。”   她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转过头,眼神惊讶:“真巧,他们今天也在这里吃饭。”   柏子仁没听清楚,反问:“什么意思?”   程医生朝那桌挥了挥手:“爸爸,妈妈,快来和我们拼桌。”   柏子仁一惊,刚想收回自己的手,已经被程静泊牢牢扣住,他和她一起起身,眼看斜对面那桌的夫妇手搀手走过来。   直到他们和柏子仁没有距离了,柏子仁故作镇定,有礼貌地说叔叔阿姨好。   “干嘛站起来啊?快坐下继续吃。”程母笑着说。   “你们也坐啊。”程医生对父母说。   “不了,我们已经在那边看了很久了,吃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准备去对面的公园约会,跳跳舞。”程父身材高大,精神很好,声音中气十足。   程医生问:“既然看了很久了,还满意吗?”   程母看向柏子仁,笑声爽朗:“一看就是好姑娘,长得好看,个子高,文静乖巧,站在我儿子身边太搭了,没得挑了,就这个。”   柏子仁涨红了脸,只好不停地说谢谢,并在脑子里搜索应酬的话,好不容易想到一句:“阿姨,您也非常美丽。”   程母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直说:“我现在还好了,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很美,你看他们两个的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样。”   程父也参与话题:“我也不错啊,个子这么高,生的孩子没一个矮的。”   程医生对柏子仁轻声解释:“他们一直很厚脸皮的,不要介意。”   柏子仁连连摆手,完全不认同这点:“不不,叔叔和阿姨很率直,也很风趣。”   此时此刻,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出口的话是有点讨人欢心的。   看出柏子仁的紧张,程静泊只是微笑,没有要出声帮忙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不许来电话打扰我们。”   程母说完和柏子仁道别,再挽着老公的手臂,款款走向门口。   仅仅几分钟的会面,柏子仁的后背已经出汗了,程静泊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喝完冷静了许多。   “我爸妈怎么样?”他声音很温和,逐渐拉她回神。   “他们太美好了。”她十分真诚地说。   “那你想不想以后多和他们见面?”他接着问。   她思考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放心,他们不会给人压力,你可以当他们是朋友。”   “我会努力的。”她莫名地燃起了斗志。   “为了我?”他微笑。   “嗯。”   对面的程医生咳了咳:“这里还有一个人。”   程静泊回过头,淡淡地问:“你可以暂时离场吗?”   程医生无奈地笑了:“我去洗手间,你们要做什么赶紧的,别等我回来还腻歪。”   只剩下程静泊和柏子仁,他告诉她:“你刚才表现得出乎我意料,我很感动。”   “我也没有说什么。”   “足够了,你今天满分,值得奖励。”   柏子仁看着他,有点迷糊:“是吗?那需要盖个章吗?”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如你所愿,就在这里好了。”   程医生离开后没有回来,柏子仁走出菜馆才觉得事有蹊跷,一切好像都是经过安排的。   那安排的人是?   她不由地看向身边的未婚夫,目光略有疑惑,转念撇开了这个想法,他一向坦荡,完全没有城府,怎么可能谋划这一切?   “你在想什么?”他问。   “你爸爸妈妈常常出来约会?”   “对,之前我们一家人来过这里,他们说味道不错,后来两人时不时地过来吃饭。”   “可是真的很巧。”   他看向她的目光一片清澈,沉着自若地给出合理的解释:“这说明你和他们很有缘分,不好吗?”   柏子仁犹豫了一会,觉得他的缘分论合情合理,不该再怀疑,于是点头应道:“叔叔阿姨人真好,和他们有缘,我觉得很幸运。”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以示肯定。    ☆、第四十四章   因为在学校不方便戴订婚戒,柏子仁亲手裁剪了一块棉布,缝了一个小包,把戒指藏在里头,便于随身携带,这样每天放在书包里就像是在保守一个浪漫的秘密。   程静泊倒是大方戴了几天,很快过来问的人越来越多,打扰到他的静心工作,他不得不摘下。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整个财经大学都知道程老师有了未婚妻,经济学的顾老师还向大家透露,程老师的那个她年纪小,还在读书,性格怕生,他暂时不会带来给大家看,放在自己身边当宝贝呢。   就连和程静泊一个办公室的范老师都喜欢拿这事打趣他,他听完总是一笑置之。   “不说啦,我就等着吃程老师的喜糖了。”范老师端着玻璃杯懒懒地站起来。   “好。”程静泊表示没问题。   批了一上午的试卷,范老师腰酸背痛,抽空去晒太阳了。   程静泊一个人修改文案,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扣了扣,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程老师,为什么这次群英辩论会的名单没有我?”周辰然是特地为这事过来问的。   程静泊放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学生脸上,向她解释:“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我划去了你的名字。”   周辰然低下头,咬着唇,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我们队还缺一名临场反应迅速的辩手,上周我去图书馆看了模拟辩论赛,根据你们的表现公正地评分,按综合分数排名,宁燕比你高一些,我选她当队伍的二辩。”   周辰然抬起脸,眼眸划过一抹明显的不甘:“宁燕是大一新生。”   程静泊微笑:“我们不看资历,只看现场的表现。”   “她根本没有打比赛的经验。”   “但她反应敏捷,逻辑清晰,还沉得住气,我们正缺少这样特质的辩手。”   “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她。”周辰然有点急,“请你再考虑一下。”   程静泊说:“名单已经出来了,不会改变,希望你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次的机会。”   周辰然眼眸的光黯淡到了极致,她很想再说点什么,为自己挽回颓势,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转移,似乎她在说什么,都难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不公平。”   程静泊眼睛落在笔记本屏幕上,闻言没有看她,只问:“不公平在哪里?”   “我为这次的比赛做了很多准备,大家都能看见我的用心,结果只因为一次小型的模拟比赛没有发挥好,就让别人顶替我,这实在不公平。”   “你错了,大家机会均等,没有顶替之说。”   周辰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脚下似有千斤重,一颗心也坠到谷底,脑海纷纷浮现之前的事情,当别人夸她是才女,他没有说什么,当其他同学说她作的是锦绣文章,他却不看好,一次又一次地指出问题,言辞刻薄,当其他老师对她笑脸相迎,他对她总是没有什么表情。   他为什么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连一个学妹都有资格担任二辩,她准备了这么久,还是校辩论队的红人,最后却沦为群众?她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偏见。   一会儿后,程静泊开口:“没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程老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周辰然豁出去了,当面问了他的感觉。   程静泊否认:“我不会讨厌自己的学生。”   “那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样对待我?”周辰然的语气变得很冲。   程静泊平静地说:“是你误会了,我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样的态度,不会偏袒谁,也不会对谁抱有成见。”   周辰然哑然,怔怔地看着他。   “出去吧。”   周辰然走后没多久,宁燕来了办公室,主动说退出这次的辩论比赛,程静泊问她原因。   “我的经验不如周学姐丰富,上周是误打误撞才得了最佳辩手,另外,比赛将近,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没把握完成好,这样的心态不适合上台。”   程静泊自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来请辞的,不过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挽留:“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程老师。”   “不用谢。”他看着她说。   宁燕的眼睛闪烁,她很清楚此刻的抉择代表自己多么懦弱,完全没有担当,但实在无能为力,周学姐那个小团队不是她能得罪的,她的路还很长,每一步都要左右衡量。   最终她沉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后来的两天,系主任也来找过程静泊,虽然明面上谈的是其他事,但还是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周辰然的名字。   “程老师的学问高,教书好,我们都有目共睹,只是有时候别太严肃了,不然会让学生觉得不好亲近,要我说啊,以后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但该鼓励的也要鼓励嘛,像小周这女孩子很难得啊,有资质,人也很刻苦,就是脸皮薄了点,心气很高,你要多包容一点。”   程静泊淡淡地笑了:“我从没有苛责过任何一个学生。”   主任喝了一口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和你兜圈子了,我们都知道小周的爸爸对学校的贡献有多大,你这么聪明,肯定懂的,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周五晚上在灯塔里咖啡馆,程静泊为柏子仁播放了默片,让她度过悠然的时光。   看完后,他们还聊了一会天,柏子仁拿出包里的戒指给他看。   “放在包里,不怕丢了?”他问。   “确实很怕,但只有随身带着它才会安心。”   “那不如穿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好主意。”她眼睛一亮。   “话说回来,戒指是身外之物,丢了也没事。”   “不行,这是我现在最宝贵的东西,丢了我会很伤心的。”   “有什么可伤心的?我会再买一个给你。”   “那也不是同样一个,意义不一样了。”   看她如此执着,像是童话里守护金币的小矮人,他有点无奈,但也觉得她很可爱。   “对了,我也准备了礼物。”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对印着卡通小人的口罩。   他接过后一看,琢磨出她的意思:“看来我们以后买东西都必须是成双的?”   “是啊,我觉得这个很可爱,一男一女的,我们都可以戴,尤其是起雾的时候。”   她先自己戴上,再给他戴好,然后发现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不由地向他靠拢,拿自己的口罩碰了碰他的。   等他摘下了口罩,问道:“你刚才是在亲我?”   “……”   “这样亲更方便。”他低下头让她亲。   反正四下无人,她大胆地亲了一下。   在楼梯口的墙壁上有一道凝滞的人影,几秒钟后迅速消失。   重回吧台的小纪惊魂未定,放下手里的两杯热饮,心快跳到嗓子口了,试图平静下来。   “小冬天。”   听到低沉中带着危险的声音,小纪一抖,非常缓慢地回头,果然是张无疾。   “你在等我吗?”他走过来,把车钥匙搁在吧台上,与她深情对视。   小纪面色苍白,情绪快崩溃了。   “你很紧张?”他问。   小纪点头如捣蒜。   如此紧张是有原因的,一切要从上个周末她去他家做清洁工开始说起。   那天的气氛很奇怪,他先是嫌弃她穿得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粉色洋装给她,命令她穿上后拖地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照做,接着开始专心拖地,他却骑了一辆自行车在室内悠悠地转,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家有多宽敞,更过分的是,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由于他家太大,她花了三个小时连一层都没有拖干净,人却累得头晕眼花,正坐在地板上休息,他端上了饭菜,出乎意料的,每一道都精致可口,一看就是从外面买来的,她饿晕了,风卷云残地吃完,他还额外赠送了她一个冰激凌,她也笑纳了。   下午她继续工作,等一层楼打扫干净,她满头是汗,他建议她冲一个澡。   而问题就在浴室出现,他的浴室温度太高,她洗了一半竟然缺氧了,倒在瓷砖上,冰凉的瓷砖贴着皮肤很舒适,她逐渐恢复了清醒,正准备悠哉地爬起来,耳边门锁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门把一斜,他进来了,二话不说地来了一个抗肩,把她带出去。   当然,他进来的一刻已经打量了她的全部。   “你似乎在意犹未尽。”张无疾的声音将陷入回忆的小纪拉了回来。   小纪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在怀念我家的浴室。”他没有给她留有余地。   小纪一个转身,跑去了后厨,锁紧门,很明显,未来半个小时内她不会出来。   九点十五分,程静泊带柏子仁下楼,柏子仁见吧台后换了人,问了一句小纪在哪里。   程静泊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穿着深灰色西服,打着温莎结,右手晃着红酒杯的张无疾,然后对她说:“可能有事先回去了。”   “也对,现在不早了。”柏子仁看了看墙上的钟。   “我送你回去。”   两人出门后,张无疾吩咐吧台后的服务生:“你可以下班了。”   新来的服务生很纳闷:“可是还没有到十点。”   “现在走人,薪水加百分之二十,反之为零”   服务生掉头就走。   张无疾站起来,亲自锁上门,关了灯,咖啡馆很快变得一片黑暗,他回去座位,拿出打火机,点亮桌子上的蜡烛,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某人乖乖走出来。   走回学校宿舍的路上,柏子仁问程静泊是不是有心事。   “算不上是心事,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她问。   “等事情变好了再告诉你。”   她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见他眼神静定,透着从容和豁达,她想等时间到了,他会告诉她的。   路灯下,两人的身影逐渐重合,她的手被他握住,一个抬眸就可以看见他宽阔的肩膀,侧脸的弧度,并且嗅到他熟悉的清雅气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她忽然止步,摊开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了三个字,他读懂了,抬眸看她的眼睛。   “我收下了,你不能反悔,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上前抱住他。   “我有你,你也有我,任何事情,无论好坏,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   他伸手按住她单薄的背脊,微微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好久后她松开他,确认一件事:“下周五你真的不能来吗?”   “对,那天下午要去观看这一届的大学辩论赛,晚上老师们一起吃饭,这推不掉。”   她也只是问问,不会为难他,善解人意地说知道了。   “等放暑假了,我带你去旅游。”他提了让她高兴的事情,“你闲下来的时间可以想想,喜欢去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变亮,精神也来了,积极地对他说:“我回去看一看地图,找一个漂亮的地方。”   他又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日出,我带你去有山的地方,你想看珊瑚,我带你去临海的地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太好了,我回去后要认真想一想。”   隔周的周五,群英辩论会落下帷幕,财经大学获得胜利,辩论队举行庆功宴,同学们都喝了酒。   程静泊结束聚餐,开车回学校拿资料,顺便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   准备走的时候,空无一人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有声音出现在门后,他过去打开门,看见周辰然低头站在那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这里?”   周辰然抬起头,脸上有两块淤青:“我有话对你说。”   “你的脸怎么回事?”程静泊严肃地问。   “没事,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周辰然嘻嘻一笑,“我喝了一点酒,是打车回来的。”   嗅到她身上的酒气,程静泊自然地皱了皱眉。   “程老师,你有热水吗?”   程静泊回过身,拿了一个纸杯,在饮水机前加了热水,递给她。   周辰然喝了后清醒多了,想起自己的来意,对程静泊说:“你有时间吗?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抱歉,我没有时间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不是问题,是我心里的话。”周辰然赶紧解释。   “那更没有必要对我说了,我不擅长倾听学生的心事。”   周辰然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地说:“下午的比赛我表现得很好,在场的老师都过来表扬我,但你没有,你是在回避我吗?”   程静泊没说话。   “因为第一个学期,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之后你就一直防备我?”   “我没有收到情书。”程静泊说着拉开门,“你可以走了。”   “你肯定收到了,但是你扔了。”周辰然的情绪起伏厉害,眼睛很红。   “我最后说一遍,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你要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为什么你从来不表扬我?只会无止尽地说我的不好……”周辰然低声哭了出来,“我只是崇拜你,没有其他企图啊。”   程静泊转过身,跨出办公室的门。   “程老师,我错了!”她扑过去,贴着他的背,双手抱住他的人,“求你忘了那封情书,以后我不会再写了,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我已经怕了,再也不敢了……”   下一秒,她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整个脑子迷迷糊糊的,但有一点还能辨认,自己是被用力推开了。   他没有留情,她摔得很痛。   一切归于静默。   周辰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知道他无情地丢下她走了,她撑在身侧的手掌隐隐作痛,尤其是掌缘,好像是被小刀直接割开一个口子,疼痛感尖锐,她的酒终于醒了,知道自己做了多么丢脸的事情,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走廊再次传来脚步声,周辰然的心一提,睁着眼睛看敞开的门。   有人走近,她目不转睛。   “小周,你怎么这幅样子?”心理辅导中心的沈老师吓了一跳。   周辰然的希望落空,一言不发。   沈老师赶紧扶她起来,仔细看她脸上的伤,问她怎么回事,但她始终不开口说话,表情迷茫,眼神没有焦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老师很耐心地陪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她开口。   “究竟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程老师的办公室?”   周辰然深呼吸,声音很小:“是他找我来的。”   沈老师脸色一变,更温和地问:“程老师找你过来?他要和你谈什么?”   “没什么。”   “不可能,你脸上有淤青,手上有伤,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辰然又一次沉默了,两行泪直直地掉了下来。   沈老师拿纸巾给她擦眼泪,轻声开导她:“受什么委屈了?”   周辰然摇头。   “程老师骂你了?”   周辰然还是摇头。   “他碰你了?”   周辰然点了点头,又摇头,一脸混沌,似乎辨不清是悲是惧。   沈老师心情沉重,不忍问下去,却又不能逃避真相,试探地说:“他对你动手了吗?”   这一次,周辰然没有否认。    ☆、第四十五章   沈老师周五晚上有两节课,结束后回办公楼,恰好看见程老师的办公室门敞开,一地灯光,以为他人在,便想找他商量一下暑期心理辅导中心的活动事宜,却没想到碰上了周辰然一个人,她脸上有伤,一身狼狈,看样子是受到了惊吓。   沈老师试探地问了几个问题,周辰然开始还会摇头,后来就一直闭口不谈,对此,她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   “小周,程老师真的对你动手了?”沈老师又确认了一次。   周辰然耳边嗡嗡一片,似乎没有听清楚问题,又似乎是知道沈老师在说什么,她迟迟不开口说话,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被误读成默认。   “你脸上的淤青是他造成的?”   周辰然像是灵魂出窍,很轻地动了动唇,说了一个字。   沈老师辨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也不想再为难学生,温和地说:“我先送你回宿舍,你现在需要休息,关于这件事,我会去问程老师的。”   周辰然一惊,抬起眼眸,神情恐慌:“不,别去问他,我已经没事了。”   沈老师看出她的害怕,斟酌了一下后说:“这样好了,我明天白天在学校,找个时间和你谈一谈。”   周辰然一脸矛盾。   沈老师伸手拢了拢她乱了的头发,友善地说:“你可以把心里话告诉我,我对你,对任何一个在校的学生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嗯。”周辰然答应了。   沈老师带周辰然回校内宿舍后只身回来,走到楼前,看见了程静泊,立刻喊住了他。   “程老师,你还没回去啊?”   程静泊说:“快回去了,现在上楼拿点东西。”   “你刚才去便利店了?”沈老师注意到他手里拎的袋子。   “对。”   他们一起上楼,沈老师不经意地说:“刚才过来的路上碰到周辰然同学,她也辛苦啊,参加完辩论赛再赶回来。”   程静泊只是听着,没急着说话。   “也许是光太暗了,我隐约看见她脸上好像有两块淤青。”   “她回去了吗?”程静泊问。   “回去了,我看见她时,她就在报亭的位置,没几步路就是女生楼了。”   “那就好。”   沈老师又说:“看来程老师也对她很关心,确实啊,她是讨人喜欢的学生,我听很多老师表扬过她,说她有天分还很努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程静泊没有应和。   沈老师放缓脚步,语气低了下去,态度严谨:“对于好苗子,我们应该用心栽培,为人师表,厚德修身是每一个教师的责任。”   “您说得对。”   沈老师又说:“对了,我还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刚从你的办公室出来。”   程静泊坦然道:“她是临时过来找我的。”   “是不是向你请教专业课上的问题?”   程静泊淡淡道:“她是这么说的?”   “对,没错。”   沈老师摘下老花眼镜,按了按鼻梁,声音没有异常。   程静泊没多说什么,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回办公室了,沈老师您也别忙了,早点休息,身体重要。”   沈老师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他的脸,像是一种审视,但并未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再见,程老师。”   第二天,沈老师约周辰然来心理辅导中心的会议室,和她单独面谈。   事至此,周辰然的情绪已经冷却了,她原本打算澄清误会,告诉沈老师自己脸上的伤和程老师无关,轻描淡写地带过昨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却没料到沈老师对这件事很看重,甚至在她眼里有些不依不饶。   “小周,程老师说是你去找他的。”   周辰然清楚如果回答是的,那就证明她撒谎了。   “是这样吗?”沈老师凝视她的眼睛。   “不是。”   “那你确定是程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的?”   “嗯,上周他和我说好了,等周五比赛结束后去他办公室。”   “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我的意思是,他特地挑一个这么晚的时间喊你过去。”   “没有。”   “那他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周辰然没有回答,此刻只有她自己清楚心跳多么快,掌心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她没有路可走了,如果直说是自己喝了酒后去找程静泊,那么也就必须坦承是何原因,这么晚去找一个男老师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她还不知道程老师对沈老师说了什么,也许他已经将她写的情书和她对他的情愫都说出来了,如果是那样,等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暗恋一个已有未婚妻的老师,千方百计地接近他,还信心十足,这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她素来品学兼优,在大家眼里是出类拔萃,无可挑剔的学生,无法想象这事被他们知道后,他们的反应会是怎么样,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除了强烈的自尊心,还有名声和前途,她不能被自己轻易毁了。   既然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就好像她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么无论年轻的她说什么,他都无所谓,大概也不会影响到他的什么。   似乎就是一瞬间,她忽略了心底那点内疚,决定继续撒谎。   “我记不得程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了,但当时他的情绪很奇怪,好像对我各方面都不满,他指责我,我争辩了一句,他……”   周辰然说不下去了,沈老师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用力推我,我摔到在地,脸不小心碰到了沙发几。”   “除此之外呢?”   “什么?”周辰然没听清楚。   “小周,你必须实话实说,程老师有没有在曾经暗示过你什么?”   周辰然的头很晕,感觉沈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上一秒很飘渺,这一秒就变得尖锐了,她不想再待下去,却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走不了,整个人心力交瘁,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花一切代价清除昨晚的记忆,但是于事无补,此时此刻,似乎只有顺着谎言的轨迹走下去,她才能保全自己,离开这里。   她握了握拳头,用指甲狠狠地去刺掌心,强迫自己恢复常态。   “有。”   周五在灯塔里咖啡馆,柏子仁一边看书一边等程静泊,过了七点,她接到他的电话,说会晚一些时间到,她问是不是学校有事情,他没有否认,只是说让她等他,别一个人回去。   挂下电话,柏子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说不出是哪里。   为了排遣郁闷的心情,她放下书,慢慢走到楼下,一眼看见呆滞的小纪站在吧台旁边。   “你怎么了?”柏子仁从没见过小纪这样失魂落魄。   小纪回神,实话实说:“我可能快没有工作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无疾说如果我不答应他的条件,我就要收拾铺盖走人。”   “他提出什么条件?”   “他要我做灯塔里咖啡馆的老板娘。”   “原来如此。”   “因为他和程老师打过赌,谁先娶到老婆谁赢一千块,为了一千块,他也是拼了。”   “他那么有钱,怎么可能在意一千块?”   “你可能不了解他,他一向是抠门大王,员工不小心打碎一个玻璃杯他会扣钱,水龙头没有拧紧他会扣钱,卫生纸外带立刻开除。”   两人默默对看,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纪当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脑海里浮现那天在这里的烛光晚餐。   当时张无疾的原话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男人,绝对不屑占人便宜,既然把你看光了,我就会负责,从今往后,这家咖啡馆是你的。”   当时听了他的前半段话,她差点乐疯了,但后半段话让她从云端跌入谷底。   “什么时候和我去办手续?”   “是店铺转让书?”   “不,是结婚手续。”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怎么回事?不是在说咖啡馆的事情吗?”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会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娘。”他说,“难不成你理解为我会免费送你这家店?”   听到老板娘三个字,小纪有如晴天霹雳。   “你妄想要店不要人?”他的声音就像北极冰川一般严寒刺骨,英俊的脸犹如雕塑。   “如果是呢?”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一直在心虚。   “那就滚。”他冷冷道。   柏子仁朝已经风化的小纪摆了摆手,后者的灵魂终于接上了脑壳,倒在吧台上,大喊生活真的不容易,她活得好累。   “对了,你知道程老师最近在学校的工作还顺利吗?”   “嗯?我不清楚啊,他不会和我谈这个。”   柏子仁垂眸,有些疑惑。   “难道他不开心吗?”小纪问。   “我猜有可能。”   “我很理解你,他是从不说心事的人,有时候从脸上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如何,他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什么大难题摆在面前都如浮云,甚至是连生和死都看淡了,这可能和他研究哲学有关。”   柏子仁点头:“对,哲学家都淡然地看待生死,苏格拉底死之前惦记的是欠别人的一只鸡,他让徒弟务必帮忙还给人家。”   小纪听了就笑,顷刻间,门被推开,张无疾走了进来,理所当然地扼杀了她的笑声。   柏子仁见状就上楼了。   程静泊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和柏子仁聊了一会书,便送她回宿舍了。   “你工作不顺利吗?”柏子仁在路上问他。   “有一点小意外。”   “什么?”她很紧张。   “没事,等处理好了再告诉你。”他漫不经心地说,手里还拎着她的书包。   “现在就不能告诉我吗?”她说,“我可以帮忙分担。”   他收敛了眼里的笑意,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就在她以为他不可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开口告诉她:“有一个女同学和心理辅导的老师谈话,坚持说我对她动粗,”   “她为什么要冤枉你?”   他看着她:“你就这么笃定我是被冤枉的?”   “当然。”她眼眸执着,毫不怀疑。   他揽住她的肩膀,声音很平静:“你相信我的话,一切都没事了。”   她却很着急:“可是别人相信吗?她到底为什么要说谎?”   “别人信不信随便他们,至于这个女同学,说实在,我不太清楚她的想法。”   “你能告诉我全部吗?”   程静泊对柏子仁说了周辰然的事情。   现在周辰然咬定是程静泊对她动了手,沈老师已经站在她那边,学校五年前装了电子监控设备,目前部分已老化,很难看清楚每一个角落,加上这件事暂时没有对外公开,几位校内负责人都想小事化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调出视频,把事情扩大。   更关键的是,有些人不愿意得罪周辰然,因为她父亲是有名望的商人,对学校有投资,也拉动了商业赞助,可谓是贡献很大。   “她喜欢你不成,就打算害你?”柏子仁是这样理解的。   程静泊否认:“不是,我想她是没有了方向。”   柏子仁有些听不懂。   “你介意有女生喜欢我吗?”他亲了亲她的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真的着急,但又帮不到他。   “对我来说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如果大家都相信她的话,你怎么办?”   “无所谓。”   她停下脚步,有些气恼地看着他,觉得他不该如此轻视自己的名誉。   他回过头,对她说:“你觉得他们都应该相信我?”   “对,只要认识你的人都应该相信你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这个想法有点天真,因为我不是对谁都像是对你这么好。”   “……”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认同我,我的一些处事方式并不一定是对的,不过对我来说,暂时没有改变的想法,只要你还喜欢。”   她默默地被他搂回去,躲进他的风衣里,发现好温暖。   “你好像在担心自己的未婚夫。”他垂眸,看着她的脸。   “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仰望天上的星子。   “没有。”他说,“刚才说这不值得一提,并不是我在逞强,是真心话。”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现在做的一切就很好。”   “那……我继续抱着你?”   “只要在你宿舍大门上锁之前,想抱多久都可以。”    ☆、第四十六章   柏子仁很想为程静泊做一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起沐子北说的话,填饱肚子的人是最幸福的,她决定实际一点,周末去超市给他买点吃的。   结果她买了近五百块的东西,东西太多了,拿着不方便,她打包成箱,寄到他的学校。   周一下午,柏子仁接到程静泊的电话,东西已经到了。   “你确定不是寄东西给幼儿园的小朋友?”程静泊问。   柏子仁有点汗颜,她想起自己随手放了一包小熊饼干和芒果味的果汁。   “我读了你写的卡片,很喜欢。”   她在卡片上写了一行字,内容是:“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这是一句她喜欢的话,大致意思是爱我,宠我的人,我会和你一起向前走。   “我想起一位朋友在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上,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语塞,总感觉怪怪的,明明是很真诚的一句话,他好像理解成了是她的一个暗示。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过现在没闲心想这些,她很快问他学校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简单地说一切都好,不需要担心,转而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等会几点回宿舍,和平常一模一样。   结束电话,柏子仁隐隐有些担忧,但又无能为力,低着头走向实验室。   另一边,程静泊刚把满是零食的箱子放到桌下,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老师走进来说:“程老师,周辰然的家属来了,大家都在心理辅导中心的会客室,请你过去一趟。”   程静泊说:“我五分钟后到。”   今天陪周辰然一块来的是她兄长周遐然,等待的途中,他态度友好地和两位校内负责人聊了一会。   程静泊进来后看见周遐然没有多大意外,对他来说,他们的关系只是校友。   沈老师走过来端上茶水,程静泊坐下,正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是周辰然,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周遐然停止了谈话,也敛去了笑容。   沈老师往周辰然身边一坐,目光落在程静泊脸上,开门见山地说:“程老师,今天大家在聚这里,是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我想也是。”程静泊说。   沈老师又说:“你介意先让周辰然说一说吗?”   “不介意。”   周辰然抬起头,简单陈述了整件事情的过程,内容和近来几次说的差不多,她坚持是程静泊喊她去办公室,他对她近期的表现提出批评,包括辩论赛上发言的弱区,她不认同,争辩了几句,他突然很生气,走过来把她推到在地,让她闭嘴,不许再忤逆他,很不幸,她的脸碰到沙发几,有了两块淤青。   “程老师,你同意周辰然的说法吗?”沈老师问程静泊。   “我说了很多次,她没有说实话。”程静泊的表情波澜不惊。   周辰然咬着唇,一直摇头:“我没有说谎,虽然记不清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但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批评我,态度很严厉。”   程静泊十指交错,看向周辰然:“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吗?”   周辰然对上他的眼睛,就一刹那,情绪忽然崩溃,她大哭出来,就好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压力一般。   兄长周遐然见状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温和地在她耳边说话,稳定她的情绪。   有家人的庇护,周辰然不再遮掩哭声,很快闭上眼睛,头靠在大哥的肩膀上,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求你们别再问了,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不要再问我了这事了……程老师,是我错了,求你不要再这样对我。”   沈老师看了很是心疼,对她说:“好了,先不问了,我现在带你去洗一个脸。”   周辰然跟沈老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   周遐然好整以暇,手指扣了扣杯壁,不看任何人,说自以为正确的事实:“我妹妹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从来不会撒谎,作为兄长,我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这件事情一目了然,是程老师的教学方式不当。”   他转头看系主任,合情合理地表示:“据我所知,程老师对我妹妹非常严苛,她写的文章在别人眼里很好,落在他眼里却有很多不足,她为此熬夜修改数次,但依旧得不到好评,他甚至在公开课上批评过她的观点,关于这点很多同学可以证明的。”   没有人开口说话,周遐然继续说:“也许程老师学识渊博,但在教育方式上,有一部分是错误的,他没有顾及学生的自尊心,无法做到把学生当成朋友,平等地与之交流,这很让人失望,已经有不少学生反映,程老师私下待人冷漠,寡言少语,难以亲近,而作为一个哲学系的老师,不积极关心他们的精神世界,没法温暖孩子们的心,更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再者,一个无法接受学术上的异见,遇到小矛盾只会横加指责的教师,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说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程静泊淡淡地笑了:“如果你认为我的教学方式有问题,欢迎在其他时间指教,现在就事论事,我不接受周辰然同学的说法,我没有主动约见她,她脸上的伤也不是我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在撒谎?”   “对。”   “那你有没有推倒她?”   “我是用力推开了她,但前提是她对我有不恰当的行为。”   周遐然皱眉,灯光在眼镜片上折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请你解释清楚。”   门被推开,沈老师走进来紧张道:“先别谈了,小周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们走到隔壁的办公室一看,周辰然蜷缩在角落,哭声很低,神情恍惚,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口中念叨:“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周遐然大步迈过去,拉起她:“辰然,你怎么了?哥哥在这里。”   周辰然倒在哥哥身上,面色苍白,眼睛找不到焦距,一直默念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他饶过她,不要说出去。   周遐然回过头,愤然道:“今天到此为止,我带她回家,这件事改天再谈。”   柏子仁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快到周五了,接到沐叔叔的电话,说妈妈病了,正在医院挂点滴,他周五傍晚开车来接她回家,她考虑了一下后答应了,于是这一周的约会落空了。   程静泊在电话说没事,让她安心陪母亲,他们下周再见面。   刘欣语高烧三天,到周末终于退了,但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吃药,卧床休息,不准两个儿子进房间。   柏子仁在一旁照顾妈妈,切水果给她吃。   “你和那位程老师还好吗?”   “我们很好。”   刘欣语疲惫地笑了笑,一手扶额,若有所思,然后问:“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既有学问,心地又好吗?”   “不完全是,最早的时候我对他就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难道是以前见过?”   “没有,只是他很符合我的期待。”   “你指的是小时候想象的白马王子?”   “不是白马王子,而是一个朋友。”   “可以做朋友的人很多。”   “但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想亲近的朋友,有一点很奇怪,很多以前不敢在别人面前说的话对着他可以很坦然地说出来,随着时间过去,他给我的感觉既是朋友也是长者,更是一个会让我看见了会开心又紧张,看不见会很想念的男人。”   刘欣语思考许久,再次开口时心里竟有些释然了:“你确定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我确定了。”   “那我祝福你。”刘欣语扯了一个笑容。   “谢谢妈妈。”   柏子仁走出房间,沐子东和沐子北就站在门口,纷纷问她妈妈的病如何了。   “很快会好的,你们轻一点,让她好好睡一会。”   两兄弟点头,乖乖地回房了。   柏子仁拿出放在衣服口袋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无名指上,再轻轻贴在自己的唇上。   妈妈不再反对了,这个事实让她感到庆幸,原来家人的理解对爱情而言是如此重要。   她喜欢他,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好,就算不行,也起码别误会他。   周五的灯塔里咖啡馆,吧台后的服务生不再是小纪,是一位新来的实习生,正在颤颤地泡咖啡,张无疾默默端坐在一旁,看着桌子上的辞职信,面色比冰霜还要寒。   实习生一个手滑,咖啡杯掉在地上,顺带糟蹋了一勺上好的蓝山咖啡粉。   张无疾的视线都没移开,丢了丢手里的打火机,低声说:“你可以滚了。”   服务生怯怯离去。   与一楼阴寒的气温相比,二楼的客厅称得上是温暖多了。   柏子仁和程静泊一边看书一边聊天。   “学校的事情怎么样了?”她终于打破了美好的氛围,问了现实的事情。   “已经结束了。”他回答。   “结果好吗?”   “在我的接受范围内。”他翻了一页书。   “是什么?”她的目光完全不在书本上了。   “下学期开始,我会转去柳河校区教书。”   柏子仁反应过来后很难受,他最终还是被惩罚了。   “新校区不错,依山傍水,空气新鲜,就是离你远了一点。”他伸手掸去她睫毛上的灰尘。   她不作声,后知后觉想起,柳河校区在城市周边的县城,离这里很远,以后很难一周见一次面了。   “难过了?”他问。   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猜你没有为自己澄清。”   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但猜中了一半,他澄清了,只是没有公开那一封情书。   当时他以为自己扔了,其实是放在废纸篓里,和一些复印纸搁在一起,无意中被一同取了回来,放在抽屉的一个文件夹里,他是最近整理的时候才发现的,但没有拿去作证。   周辰然快两周没有来上课了,她打电话向沈老师否认了程静泊曾对自己有暗示,表明他对她一直是老师对学生的态度,从无其他想法,但他是对她动手了,那部分的说法她没有改变。   “程老师是一个好老师,我一直尊重他,虽然他对我很严厉,但出发点是好的,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我的态度很不好,惹他生气了,他推我是一时的情绪,我的脸碰到沙发几是一个意外,他也没有料到。”   周辰然依旧在撒谎,但内容有变,至少表明了程静泊某方面的清白。   最终,程静泊没有选择为难周辰然,那天看见她蜷缩在角落里,神智不清,胡言乱语,那副模样他以前在另一个女孩脸上见过,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真的怕了。   那一年,他的妹妹程静陌还在读小学,为了逃避一次犯错后的责罚,她撒了一个谎,却没能骗过语文老师,等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当场揭穿,哭哭啼啼,说再也不敢了,求老师不要说出去,那位老师递纸巾给她,对她说:“只要你以后不再撒谎,这件事我绝对不说出去。”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程静陌才真正学会了诚实,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   她曾经对他认真地说:“如果当时语文老师把真相告诉大家,我可能会去跳楼。”   他批评她任性,却也在心里感谢那位老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妹妹已经离开人世,回忆起那些小故事,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现在,除了对他有重要意义的人不可失去之外,其他的,他不会放在心上。   他会选择宽容待人,大概也是时光待他宽容,世事浮沉,快到三十岁的年纪,多了一个人在他身边,并且是要跟他一辈子的。   有了这一份珍贵的礼物,任何事情都会显得渺小。   许久后,他握住身边人的手,对她说:“未必是坏事,那边的工作环境可能更适合我,至于你,只要想见我,我随时会来到你身边。”   她不吭声,依旧失落。   “不放心的话,我们先结婚?”   她一怔,反问:“现在?”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笑了:“我不勉强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人就在这里,你想带走的话,随时都可以。”   她垂下眼眸,视线一瞬间就模糊了,有悲亦有喜,情绪不知所以。   他帮她抹去了眼泪,然后亲了亲她的眼睛。   “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我会照顾你,不会离开。”    ☆、第四十七章   柏子仁的妈妈刘欣语病情反复,不幸发展成了肺炎,就住程静婕所在的医院,程静泊特地过来探望了两次,还亲自帮了很多忙,为此沐叔叔很感动,对老婆说小仁真的是好福气,刘欣语本人也渐渐意识到程静泊人品的可贵,不敢再提周公子三个字了。   沐子北和沐子东没有了母亲的悉心照顾,很快瘦了一圈,这一天,他们在医院遇上程静泊,一起拉着姐夫的衣角,说想吃汉堡包,程静泊等到柏子仁过来,带他们一块去吃。   他们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被看作是一家四口,就在排队买吃的时候,前面的年轻阿姨回过头,看到这对亮眼的双胞胎,惊喜地说一句:“你们真可爱。”   沐子东不说话,沐子北却腹黑地问:“你看我们长得像妈妈还是爸爸?”   那位阿姨看看程静泊,又看看柏子仁,笑着回答:“眼睛像妈妈,鼻子像爸爸。”   沐子北又问:“那耳朵和嘴巴呢?”   阿姨回答地周全:“各一半吧,你爸爸妈妈都长得好看,你们集合了他们全部优点。”   沐子北听了点点头:“这是当然的。”   柏子仁已经瞠目结舌,程静泊只是淡淡地微笑,伸手拍拍沐子北的头顶,示意他收敛一点。   在座位上啃汉堡的时候,沐子北又语出惊人:“将来姐姐和姐夫的宝宝一定长得像我。”   沐子东不屑:“像你不好,皮肤太白,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沐子东反驳:“姐姐要生的是女儿,如果皮肤黑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两人又争执起来。   程静泊劝架,把薯条包拆开后,放到他们面前,温和地说:“像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很好,因为你们长得都像姐姐。”   柏子仁正在喝热朱古力,闻言差点呛出来。   沐子北趁机说:“姐夫,家里的相册有姐姐小时候的照片,非常可爱的,你用一个游戏周边和我换好不好?”   “没问题,听起来很划算。”   沐子东也说:“储藏室里还有一个姐姐十岁时玩的呼啦圈,姐夫你要不要?”   程静泊问:“你想要什么来交换?”   “六个汉堡。”   “可以。”   两个小朋友面对面笑了笑,对出卖自己姐姐的行为不以为然。   柏子仁却说:“照片我可以送给他,呼啦圈都那么旧了,自然是免费的,你们不能狮子大开口。”   “姐姐,你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沐子北提高嗓门。   在热闹的气氛下,大家吃完了东西,程静泊送他们回医院,沐子北和沐子东不能进入病房,只能隔着玻璃门对妈妈挥手,用口型说我爱你,不久后被沐叔叔带回家了。   程静泊和柏子仁去散步,本来只想在附近走走,却没想到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地到了一个商业区,拐了一个弯,走进一条小路,来到非书店门口。   柏子仁怀念上一次下雪时和他在室内度过的时光,目光朝玻璃门后探去。   “想进去吗?”   “嗯,但是时间不早了。”   “没事,坐一会就行。”   店里的人很多,幸好还有一桌是空的,他们坐下后点了一杯喝的,继续聊天,提到灯塔里咖啡馆时,柏子仁问他小纪去哪里了。   “她回老家参加亲戚的婚礼。”   “真的?她不是在逃避张经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   “听说你和张经理打过赌,谁先娶到老婆谁赢一千元。”   他看着她,反问:“你想我赢吗?”   她语塞了,瞬间感觉像是跳到一个坑里,回答想就表示准备立刻嫁给他,回答不想也不合适,她不喜欢他输。   他的手掌按在玻璃杯口,目光不离她的脸,态度淡然:“我赢定了。”   她的耳朵有些红,低头吃了一块饼干。   一会儿后,耳边陆续传来热闹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有一男一女推着婴儿车走进来,男的英俊,女的漂亮,蓝色的婴儿车上还挂着小铃铛,坐着的胖宝宝伸手去碰,笑得很乐。   不少客人走过去和他们说话,有拿出手机提出合影的请求,也有拿本子和笔要签名。   “他们是明星?”柏子仁猜测。   程静泊说:“我想他们是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你怎么知道的?”   “从门口看进来就知道座位满了,他们是带着孩子的,如果想歇脚,不会选择这里,再者,那位年轻的爸爸走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量地板的清洁状况,还伸手把书架上放歪了的杂志扶正,而那位妈妈是素颜,敢如此大方地和客人们拍照,是明星的概率不大,重点是她肩膀上的挎包印着这家书店的名字。”   柏子仁惊讶,没想到程静泊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   很快,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有客人亲切地喊他们老板和老板娘,声音越来越响亮了。   婴儿车里的宝宝似乎有些紧张了,有要哭的趋势,他爸爸见状抱起他,他蹬了蹬小腿,圆圆的头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很依恋的模样,片刻后,拿胖乎乎的手去抓爸爸的耳朵,似乎是恢复了好心情。   柏子仁看得入迷,正想说这个宝宝太可爱了,一转头发现程静泊也同样看得认真。   他一直都很喜欢孩子,但此刻他的眼眸出现一点更甚于平常的情绪,在她看来是,是一种向往。   “你想当爸爸了?”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也一愣,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不免有些尴尬。   “有点,毕竟我二十九岁了。”   她拿小勺子悠悠地舀着杯子里的红茶,心知肚明,这段时间里已经好几次有意无意地聊到这个话题了,此时此刻,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他的暗示。   既然听出来了,不想躲避。   “要不等到你三十一岁?”   他回过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等我毕业了,我们结婚。”   她说完继续低头,不敢再看他。   他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温柔:“能不能让我提前时间?”   不远处的声音轻了下去,客人们纷纷回座位,老板一手拉着老婆,一手扛着宝宝,一同走上楼,柏子仁抬头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对着他的视线,刚好瞧见趴在爸爸肩膀上的宝宝,他转着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嘴巴吐出一个泡泡,掉在爸爸洁净不染的后领上,他爸爸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别顽皮,他却笑个不停,好像很得意恶作剧被发现。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未来的光景,眼前的男人变成程静泊,他抱着孩子,一步步地走上灯塔里二楼的客厅,客厅不再空旷,角落里多了一个摇篮,地板上铺了毛毯,毛毯上是几本童话书,他拿着摇铃逗孩子笑。   那样的画面实在太美好了,是她曾经完全不敢希冀的。   “那就提前到你三十岁的生日。”她松口。   “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了。”   “嗯。”   “对了,刚才你是向我求婚了?”   “……”   他不忍看她窘迫的模样,笑了笑说:“那只是彩排,记住,下次正式求婚由我来,别再抢在我前面。”   “你这样说好像是我在急一样。”她费力理解了一下他的话后得出结论。   “不对,是我在急。”   她瞅着他的脸,总觉得他是在哄她,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走出非书店,程静泊开车送柏子仁回学校,顺便去一趟灯塔里咖啡馆取来买给她的礼物和书籍。   自从小纪辞职后,吧台服务生已经换了四个了,男女都有,但张无疾总是能在一天内指出他们不少于十个的致命伤,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他们走人。   程静泊进来时,一楼共有三桌客人,其中就有张无疾本人,他正在品尝一份三分熟的牛排,看见来者是谁后悠闲地开口:“真难得,你也是孤家寡人?”   “她在车里等我。”   一句话杀人于无形,张无疾当即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程静泊去三楼的办公室取东西,下来的时候又听见张无疾冷冷的声音。   “别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只要你一天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我不这么认为。”程静泊走了出去。   片刻后,张无疾听到另一桌的两个女生在议论他。   “妈呀,你刚才听见了吗?”   “当然,我又不是聋子,那个穿黑色风衣,吃带血的牛排的男人真可怜啊,竟然要等到对方结婚才肯死心,但对方甩都不甩他,直接走了。”   “他等会不会哭吧?”   “我猜不会,敢于追求这样惊世骇俗的感情,自身肯定很勇敢,至少不会在外面哭。”   张无疾丢下餐巾,面无表情地起身去了洗手间,拿手机拨电话给纪冬天。   “明天下午两点在春容路的电影院门口等我,如果你不准时赴约,并穿上我寄给你的衣服,我会把你这半年来所有打盹流口水的照片贴在咖啡馆门口。”   电话里传来纪冬天吓得半死的声音:“千万别,我以后还要找对象。”   张无疾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小冬天,你好像已经忘记被我看光的事实,只要我说出去,你觉得还有人会要你?”   未给她说下一句话的机会,张无疾挂了电话。    ☆、第四十八章   “在非洲,每当太阳一下山,空中的蝙蝠触目皆是,它们无声无息地巡游,仿佛汽车在沥青路上行驶。”   “路上的小野兔们蹦着跳着,时而突然蹲下,又忽地蹿起来,宛若微型的袋鼠。”   “田野里飘荡着种种气味,天边流星坠落,俨如面颊上挂一串泪珠。”   “我醒来,期望十分离奇而甜美的事情发生,快快发生,马上发生。”   柏子仁反复读了《走出非洲》一书两遍,真的很喜欢。   这是一本丹麦女作家的自传体小说,讲述她婚后旅居肯尼亚经营咖啡种植园的事情。   柏子仁喜欢里面那头叫鲁鲁的小羚羊,刚来女主人家时只有小猫的大小,长大后就像一枝条充满朝气的可爱花朵,有一双紫色朦胧的双眼,擅长跳舞,它在草坪上悠闲地觅食,或是躲在树林边缘,露出一对漂亮的旋角。   她通过文字能想象到那个生灵的机敏,可爱,被深深吸引。   如果说最早是为了程静泊而读书,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感受到了书籍的魅力,她可以借此了解到广阔而神秘的世界,也可以读出一些自己的心境,那些潜藏多年,纤细又敏感的情绪。   这是她曾经没有想过的,自己除了单纯的喜欢和厌倦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的情感。   当然,是他带她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他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正好也是男朋友,无论怎么样都是唯一的选择,那么答应他一过三十岁就结婚也无可厚非。   不过,自己的胆子是不是大了一点?竟然主动求婚了……   一想到这里,柏子仁没好意思继续看书了,放在一边,拉起被子盖住脸。   有些事在当下合情合理,回头想一想,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等我毕业后我们结婚。”   这句话一晚上回绕在房间里,让柏子仁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结果是顶着两只熊猫眼去学校上课。   路上再次遇到骑自行车的周必然,他似乎还没全醒,眼睛半睁半闭,嘴上叼了一块芝麻烧饼,用很慢的速度啃食。   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黑眼圈这么浓,不会又是熬夜看书了吧?”   “没有,只是睡不着。”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睡不着,点了点头就骑走了。   自从他们闹出绯闻后,两方都没有刻意躲避什么,和往常一样见了面简单说几句,没什么事就各自走开了,其他同学们见状一声叹息,看来他们是真的没什么猫腻。   话说回来,周必然和黄晓凌倒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远远瞟见对方就立刻扭头换方向走,据说黄晓凌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发展的对象,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互相感觉不错,虽然还没有确定下来但同学们常常看见她在发短信,表情很快乐。   如此一看,真没什么热闹可以期待了,同学们也散场了。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中午在食堂又有了一出戏。   柏子仁排队打饭,转身时有人忽然撞上来,她手上的托盘一颤,碗里的汤洒了出去,泼到对方的衣服上,她刚想说对不起,意外地发现眼前的人是方正,便收口了,心里有些隐隐的感觉,他是故意的。   “你怎么回事?没有长眼睛吗?”方正提声,眼里满是懊恼,“连道歉都没有,真是没素质。”   旁边有人劝了几句:“算了,她是不小心的嘛,你是男生,让让她算了。”   方正冷笑:“我又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只是不满她的态度,弄脏了我的新衣服,一句道歉都没有,什么人品?”   柏子仁一言不发,想着要不要敷衍地说一声对不起算了,这样的人少和他纠缠为好。   方正就堵在她面前,似乎不会移开一步,就等着她的道歉,后面排队的同学开始抱怨,这是怎么回事?有事去边上说,别影响我们打饭。   经过短暂的思考,柏子仁决定不道歉,她已经从方正的眼睛里看出了明显的恶意,清楚他是故意的,何况从上个学期到现在,他在背后造谣她的事情够多了,她都没要他道歉,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见柏子仁一直冷漠相待,方正脸色变了,正欲开口恶言,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身影闪到柏子仁身边,拿起她托盘里的汤碗,直接扣在方正的头上。   众人瞪大眼睛的画面像是被定格一样,连眨眼睛都忘了。   周必然拍了拍手,一副轻松的模样:“对付脑子不正常的人,这是唯一的方式。”   他说完回过头对柏子仁说:“抱歉,浪费了你的汤。”   柏子仁也瞠目结舌。   方正反应过来后朝周必然扑过去,一脸凶狠,好似要置人于死地,柏子仁想都没想,伸出一脚默默踩住方正的鞋带,让他轰然倒下,周必然趁机弯下腰扣住了他的双手,严厉道:“作为一个男人,整天在背后议论女生的是非,你娘不娘啊?是时候给你一点教训了,不然你以为我朋友好欺负?”   他说着就猛揍了方正一顿。   方正身材瘦小,不是周必然的对手,仅剩的优势就是长指甲,但依旧徒劳,他最终没逃过他的拳头,被打趴在地,直到有老师经过,喝斥周必然的行径,亲自上前分开他们,周必然才停手。   柏子仁很快站在周必然旁边,无声地表示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引起的。   那位老师吩咐两个看上去老实的学生将方正送去校医务室,然后再转头看看他们,皱眉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必然坦然道:“他欺负我朋友,我为她出气,有什么不对吗?”   柏子仁闻言侧头看他,他的下巴被方正的指甲抓出了两道血痕,看起来也有点狼狈,但眼神依旧清朗有神,一点恐惧也没有,她心里涌起各种情绪,平生第一回感受到何谓义气。   老师气极反笑:“动手不是君子风范。”   “对那种小人需要什么风范?”周必然回答。   老师无奈地摇头,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去吃饭,等下午去一趟他的办公室,然后叹了口气,慢慢走开了。   “重新打一碗汤,我们一起吃饭吧。”周必然对柏子仁说。   柏子仁点了点头,又说:“谢谢你。”   “朋友之间说什么谢谢。”   眼见周围还有无数的围观者,周必然面对他们,笑容很嘲讽,一字一字地说:“各位看客,真是抱歉了,以后没有你们期待的狗血情节了,我承认自己喜欢她,但只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你们要如何添油加醋也请便,影响不到我们的友谊,白白浪费了你们的宝贵时间。”   他的背后是食堂的一扇窗,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看在柏子仁眼里,只有四个字:光明磊落。   “对,周必然是我的朋友,我也喜欢他。”柏子仁也开口了。   他们重新打了饭,一起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后吃中饭,一边吃一边闲聊,他头一回问起她男朋友的事情,她告诉他,他们感情很好,一切都很顺利。   周必然笑了,沉默了一会后说:“我看得出你很喜欢他。”   “是吗?”   “上次在咖啡馆,他走进来后,你的表情完全不一样了。”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看上去不错,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   “嗯,他对我很好。”   “柏子仁,我最近真的想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   “什么?”柏子仁凑近听。   “我不喜欢你总是孤孤单单的样子,看了就难受,自从你恋爱后,眼睛都有光了,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还敢承认我是你朋友,真的出乎意料,如果他能让你变成这样,我也没什么好嫉妒的。”   “你呢?有没有想过找女朋友?”柏子仁反问他。   周必然皱眉,眼睛盯着碗里的米饭,片刻后才舒展开眉头,低声说:“看看吧,会不会出现自己喜欢的人。”   柏子仁觉得他也委屈,从他拒绝黄晓凌后,身边的花花草草都被除尽了,全校的女同学对他都有些敬而远之,还口耳相传,他态度高傲,对普通女生不屑一顾,仙女下凡才会看上一眼,虽然是有些开玩笑的话,但也的确影响了他的交友,她时常看见他一个人独来独往。   “漫漫人生,踏歌而行,总能找到知己。”   周必然抬头,忽地闻:“这是哪本书里的摘句?”   柏子仁告诉他书名,他想借来看看,她爽快地答应了。   方正的事情最后没有圆满结束,周必然打死也不愿意向这等做品的人道歉,加上他的脸上也挂了彩,老师们顾虑到他的父亲,没有再为难他,方正同寝室的兄弟也纷纷劝他不要得罪周必然,把这事给忍了,双方僵持了快一周,最后不了了之。   事后,周必然还给方正取了绰号,戏称他方娘娘,因为他打架只会用指甲抓脸。   周五,柏子仁把这事告诉程静泊,问他介不介意自己和周必然做朋友。   程静泊说:“虽然我不欣赏他的兄妹,但他这个人不错,你和他做朋友也好,以后在学校里就能互相照应。”   “你不吃醋吗?”   “为什么要吃醋?”他笑了,“我看上去是这么没有自信的人?”   柏子仁依偎在他肩膀上,主动拉着他的手,轻轻道:“因为他是男的,和他做朋友,我要先和你报备。”   “你应该多一些朋友,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如果被我一个人囚禁,你不会快乐,也非我的初衷。”   她静静地看他。   “只要你的某部分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就可以。”他修长的手滑过她的脸庞,温声道,“其他有什么可计较的?”   “哪部分?”她有些羞愧,好像想歪了。   “你应该想到了。”   “……”   她坐正,理了理长发,低头看鞋尖,缓缓眨了眨如蝶翅般漂亮的睫毛,慢慢细究他语气里的暧昧,有点巧,这几天,朱鸣文还一直对她洗脑,那什么是爱情里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那什么,两人的灵魂也无法真正零距离想通,不能小看那什么……她也逐渐浮想联翩。   “我指的是你的心,别胡思乱想。”   “……”   好吧,她真的想太多了。   “那你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头接近她,伸手反扣住她的手腕,清声问,“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她不回答,只是看他,柔软灯光下的男人眉眼,鼻梁,下颏的棱角,无一不让她心动。   如清风拂面,他慢慢俯下身,她闭上眼睛。   忽然间,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出现:“程静泊,我们现在去楼上开会。”   张无疾摘下墨镜,皱眉看眼前的两人秀恩爱,感觉不堪忍受,干脆地打断了他们。   “你先上去。”程静泊说。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快点完事。”张无疾说完上了楼。   柏子仁很纳闷,试着问未婚夫:“张经理最近心情很不好?”   “我想这和他的约会被放鸽子有关。”   “你指的是小纪?”   程静泊淡淡地说:“你来的时候看见咖啡馆门外的几张照片吗?”   “好像注意到了,看见的时候觉得很奇怪,本来想问你但忘记了。”柏子仁点了点头,想起这事了,“为什么会贴员工打瞌睡的照片?”   “算是一种惩罚。”   “真的?看上去很模糊,好像是一个在流口水,梦到天下掉了馅饼的女孩。”   “那就是小纪。”   柏子仁讶异,细想一下后什么都知道了,十分聪慧地说:“难怪他会被放鸽子,那张照片没有拍好,小纪会不开心的。”   “下周他会陆续放上拍得更不好的照片,直到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为止。”   柏子仁张了张嘴巴,然后低下头琢磨,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追人方式呢?   “你在想什么?”   柏子仁抬头,两眸已经写满了愤慨,说道:“张经理实在太过分了,总是欺负小纪,我们不能绝对不能让他赢钱。”   程静泊眼眸有浅浅的笑意,解释了一句:“规则是谁先结婚谁赢一千块,谁后生子谁输一万块。”   “怎么办?我突然好想看他输掉一万块的样子,他肯定会比现在还面瘫。”   程静泊拍拍她的头,像是鼓励小孩子一样:“以我的效率,只要你配合,他输定了。”   柏子仁握了握拳头:“一定的。”   “先不说他们的事情。”他说,“我昨天收到通知,学校派我暑期去集山县小学教课,前后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柏子仁一怔,立即反问:“是因为上次那个事情?”   “那倒不是,我们系和集山县的学校早有往来,每年哲学系,心理系的部分教师都会去支教,今年本来是范老师去的,但她家临时有事,就换成了我。”   柏子仁骤然失落,原本下个学期他要调去柳河校区的事情已经让她不太开心,现在连难得的假期他都要去工作,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都不敢直说,现在连一周一次的见面都觉得难熬了,无法想象一个暑假见不到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抱歉,本来说好要带你去旅游的。”   柏子仁摇头:“那不重要,关键是我会很久看不到你。”   他揽过她,下巴轻轻抵在她头发上,斟酌了一下后说:“让我想一想,怎么安排时间,既能完成工作,又顾得上你。”   “没事,总是工作重要。”她很快想通,表示理解。   “工作有时候是义务,你一直是责任。”   简单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情飞扬起来。    ☆、第四十九章   期末考试前,实验室的同学们聚餐,汤学长请客,正好黄晓凌去会见男朋友了,为凑满一桌,他喊来了周必然,也想借此机会道歉,为的是上次食堂发生的闹剧。   地方还是选在最初那家吃水煮鱼的餐馆,但意境远胜于那会,毕竟在夏天的夜晚,几个尚为年轻的好友,一边吃涮锅,一边喝冰啤酒,高谈阔论,意气风发,顷刻间感觉到生命至美不过如此。   汤学长在热气腾腾的鱼锅后起身,端着啤酒,向周必然赔不是:“上次那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害得大家闹了笑话,回去后闭门思过,很长一段时间内无颜再见学弟和学妹,当真惭愧,趁今天面对面的好机会,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周学弟,对不起。”   周必然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筷子上还夹了一片薄薄的鱼,笑道:“你不提这事,我早忘记了。”   “周学弟就是大气。”汤学长将啤酒一饮而尽。   周必然也喝了一杯。   星星学姐善解人意,此刻开口说了一番公道话:“其实晓凌的事情不能全怪周学弟,感情这回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周学弟这边没有意思,干脆利落地拒绝,趁早了断也好。”   赵学姐语重心长地说:“周必然,你人不坏,怎么嘴巴不饶人呢?拒绝人家可以,但要讲究方式,多少应该婉约一些,尤其是晓凌那样脸皮薄的女孩。”   周必然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挑了挑眉,说道:“说真的,我没料到她那么脆弱,大概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不知道她的脾性是这样。”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明白周必然话里的意思,他从头至尾就没多看黄晓凌一眼,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过,难怪说话没轻没重的,但真要归咎于是谁的错,也说不好。   这时候,柏子仁开口了:“幸好黄晓凌已经想开了。”   他们一听这话又放心了,罗学姐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是啊,晓凌最近神采飞扬,恨不得全世界人知道她找了新的男朋友,和孤家寡人的周学弟形成鲜明对比,真没想到啊,这一句最后输的竟然是男人。”   周必然苦笑,举杯敬了学姐,谢谢她为自己说话,要知道自从和黄晓凌闹出矛盾后,他没少被各个系的女生指摘,大家都同情女方,对他无比奚落,时间长了,他也有些苦闷。   这个话题被带过去,汤学长很快追问星星学姐的新婚生活如何,又多嘴地问柏子仁和男朋友进展到哪一步了。   赵学姐轻咳,很仗义地帮学妹回击:“老汤,你一个男人问人家的闺中秘密干嘛?”   柏子仁赶紧说:“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这回连赵学姐都小小的一愣,问道:“周末也不去他家?”   “没有。”   罗学姐赞许道:“对,这才叫有风骨,婚前不能让他碰一根手指头。”   柏子仁眼看话题收不住了,低头吃碗里的东西。   坐在旁边的周必然淡淡地问了一句:“暑假呢?你们准备出去玩吗?”   “不,他要去集山县教书,前后一个半月时间,回来大概也是八月底了。”   “啊?那不是很久不能见面了吗?”星星学姐听了有点心疼,“你们还在热恋,这样多可怜。”   柏子仁不语,提起这个事实她也心塞,近两个月的时间不能见面……   “为什么不一起去?”   柏子仁一怔,抬头看周必然,有些纳闷。   周必然似乎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敷衍地圆了回来:“我的意思是,集山县的风光不错,路途不算很远,你可以去那边玩几天,顺便看看男朋友。”   “可是他要工作,我去会打扰到他。”   几个人纷纷摇头,都说她多虑了,人又不是机器,二十四小时都要开工,总得有休息的时候,难道忙到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了?程老师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会冷落美人的男人啊。   柏子仁因此陷入了沉思。   后面的一段日子可谓是非常忙碌,上交论文,迎接考试,还要帮导师打杂,尽管有程静泊时不时地送零食过来,柏子仁还是瘦了一圈,等结束考试的那一天,程静泊重新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无奈地一笑:“之前都白养了。”   “大不了从今天开始吃回来。”柏子仁很有信心。   程静泊手掌覆盖在她头顶,忽然轻轻一拍,问道:“头发多久没剪了?”   “三个月了。”   “难怪,额前多了这么多细碎的小头发。”   柏子仁拿出小镜子一看,果然如他所说的。   “我帮你修理一下。”   “你会剪头发?”   “水平很业余,但对付你够了。”   他说完带她去三楼办公室,并找出角落里的一套剪发工具,拿出来后,她仔细一看,还真的是什么都有,包括宽大的剪发围布,几把家用型的美发剪和不同类型的梳子。   柏子仁被安置在一张沙发椅上,程静泊给她的脖子系上围布,散开她的长发,用手指分了分,然后持剪刀削薄了她比较厚重的头发,修齐了马尾的部分,再清理细碎的小头发。   他一言不发,做事认真,但她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以前帮人剪过头发?”   “帮妹妹剪过。”   柏子仁停顿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不带她去理发店?”   “因为她当时海鲜过敏,脸上起了红疹,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头发又厚又长,我只好帮她剪了。”   “你对你妹妹真好。”   他刚弯下腰,打量她额前的细发,修长的手指缓缓拨了拨,清亮的眼眸恰好对上她的,似在研究她的一切,听到这句话,解释说:“因为她和我有血缘关系。”   一句话打消了柏子仁潜藏在心底的醋意,她大大方方地问:“除此之外呢,你还为她做过什么?”   “一般兄长会做的,像是帮她写作业,仿照父母的签名,给她买喜欢的冰激凌吃,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上礼物,平时有什么请求不能推托,她一闯祸就得及时去收拾烂摊子。”   柏子仁安静地听他说完,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同时也说出了心声:“真可惜,我没有大哥。”   “幸好你没有。”他语气平和地接话。   “嗯?”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掸了掸她围布上的碎发,将她两侧的长发拨至肩头,收回手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滑过她的耳垂。   “不然,我会吃醋曾经有人对你这么好。”   她仰起脸,反问:“那你就不怕我吃醋吗?”   “所以我很少提妹妹的事情,怕的就是这个。”   “……”   “你妹妹长得漂亮吗?”她又问。   “她很可爱,改天给你看照片。”   “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你说别的女生可爱。”   “可爱并不会让我心动。”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堂堂正正地说。   大概是光线的关系,她似乎看见了一片蓝绿色的湖泊,在阳光下泛着光,平静辽阔,足以让人沉醉。   他伸手蒙上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先闭一会,等我剪好了再睁开,小心伤到眼睛。”   她闭着眼睛,任由他用手修剪她的长发,时光像是凝聚的白沙,随着窗外的阳光,和尘埃一样缓速落下,无声无息地沾在地板上,她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带她去理发店,那个胖乎乎的理发师,用手掌贴在她刘海上,热得像是传递过来一股蒸汽,但他的手不一样,所到之处都像是一阵和煦的微风,温度刚好,很舒适。   “不过,作为兄长,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耐心,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她很烦,话太多,又爱闯祸,像是一个永远甩不开的包袱。”   她听他说下去。   “现在后悔了。”他的语气未变,既没有自嘲,也没有伤感。   她的眼眶瞬间有些酸涩。   等他修剪好她的头发,帮她摘下围布,她自己拿梳子梳理头发,并且照镜子,发觉他剪得很好看,干劲利落,还有弧度。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已经悄悄来到他身后,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嗯?”他微笑地问。   她抱住了他。   他低头看合拢在腰间的手臂,没有多说话,任由她依赖着。   “如果我以后想吃冰激凌,你也买给我。”   他若有所思,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是纵容:“你想买什么都可以,我全部给你。”   七月初,程静泊去了集山县,柏子仁开始发呆。   她的发呆和别人的不一样,是真真正正的发呆,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一会书后放下,眼睛看向窗外,然后一个小时过去了,书本摊开,还是停留在那一页。   一道小身影摇摇晃晃过来,跳上另一张椅子,摆出同样的姿态,一手托腮,用心地看向窗外。   柏子仁这才回过神,看向沐子北圆圆的侧脸,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沐子北转过脸,委屈地说:“瓜子仁,我在门口喊你好多遍,你都不理我。”   “抱歉,我没听见。”   “自从姐夫走后,你就一副谁都不理的样子,连英俊无敌的小少爷我都不放在眼里。”   “这个……你找我干嘛?”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吃中饭的时候,爸爸说你很不对劲,再这样下去怕你得相思病,我听了也很担心你,就过来看看,果然你真的病了。”   “哪里?”柏子仁不明所以地拿手探了探额头。   沐子北圆圆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说:“你满眼都是蚊香,好像走是在迷魂阵里。”   “……”   “你是不是在想姐夫?”   “还好,只是稍微想了想。”   “骗人,你一直在想他。”   柏子仁不想自己的内心活动被一个十岁的孩子看破,为了遮掩尴尬,她从抽屉里找出一盒巧克力饼干,大方地分给他吃,趁他吃得津津有味,无暇顾及其他时,匆忙溜出门了。   没有心爱人的城市很无聊。   柏子仁一个游荡在街上,不知想去哪里,但也不想回家,就漫无目的地走。   就是如此巧,路过春容路的电影院,她看见了两个熟人,一个打扮得衣冠楚楚,显得玉树临风,一个却只穿着居家服,脚上还是一双卡通拖鞋,显得狼狈,他们在拉扯,她的目光随着诡异的画面移来移去,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但不到片刻,高个头的男人完全失去了耐心,将女孩一个抗肩,安闲地走进电影院大门,门口徒留两只侧翻的拖鞋。   好血腥好残忍……柏子仁心想,如果是公主抱的话,小纪会顺从很多。   不过好歹张经理得逞了,看他的样子,不知会在电影院里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柏子仁摇了摇头,十分不认同,但又无能为力,当做没看见,掉头走了。   不知又走了多少路,她抵达非书店门口,推门进去便看见老板和老板娘都在,老板娘在和客人们聊天,老板抱着娃在巡视角落里的卫生,站在柏子仁的位置,刚好对上胖娃娃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他今天戴了一顶红色的帽子,叼了一个奶嘴,雪白如藕的手臂环住爸爸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前方。   柏子仁一个人点了一杯东西喝,坐下后看见老板娘走向老板,接过他怀里的胖宝宝,宝宝的帽子掉在地上,老板弯腰捡起来,给孩子戴好,顺便趁人不注意,伸手去碰老板娘的脸颊,宝宝瞪大眼睛,伸手去挡开爸爸,不让他碰妈妈,偏偏他爸爸逗他玩似的,另一手又牵起老婆的手,宝宝低下头,大眼睛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赶紧去阻止,但胳膊短,又够不到,很着急,妈妈又凑过去亲了亲爸爸的下巴,这一回真的气坏了宝宝,他在空中挥舞着手臂。      柏子仁呆呆地看了一会后转移视线,心扑通扑通的,一会儿后恢复正常,反而有些失落了,待在家里很无聊,出来后发现满大街除了情侣就是一家三口,自己一个人很不适应。   她独自喝完了一杯红茶,吃完几块饼干,结了账后离开。   天气很热,外面的空气浮着一层热浪,沿街的水果摊摆出一只又一只碧绿的西瓜,穿着汗背心的少年踩着四轮滑板疾驰而过,带来一阵笑声,大树下有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摇扇子。   夏天一直是她最喜爱的季节,衣着轻便,可以喝清凉的果汁,盘腿坐在地板上看书写作业,静心听蝉鸣的声音就很快乐,但现在不是了,她只感觉很闷,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去哪里。   原来是夏花还是冬雪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在不在身边。   她脑海浮现在网上搜索的几张集山县的图片,有一瞬间,开始对那边有向往。    ☆、第五十章   柏子仁花了两天时间考虑,最后决定去集山县看程静泊,她向妈妈和沐叔叔说了自己的想法,妈妈起初有些反对,后来是沐叔叔劝成功的,他说:“小仁出去走一走也好,能放松心情,老待在家里会闷坏的。”   柏子仁没有事先告诉程静泊,怕他不同意,她简单又迅速地收拾了衣服和吃的,放在一个运动包里,带上足够的钱后就出发了。   从城中心到集山县可以坐大巴,每天只有一趟,是下午一点的,车程是六小时。   沐叔叔开车送柏子仁到了汽车站,眼看她进了检票口才安心离开。   柏子仁上了大巴后,默默地开始计算时间,一想到傍晚时分可以见到程静泊,时间也没有那么难熬了,她拆开一包话梅,吃了一颗,顺便看窗外画面单一,尘土飞扬的公路,不久后有些厌倦了,正想听音乐,旁边的大嫂笑着问她:“小姑娘,你放暑假回老家?”   “不是,我去看朋友。”   大嫂闲着也是没事,便问她是不是去看男朋友,见她点头,又问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几岁了,多少高……没完没了。   按以往的惯例,柏子仁会敷衍地回答几题,然后低头假装看手机,但这一回,她倒愿意和陌生人聊一聊程静泊,也当是打发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大嫂困了,扭头就睡,呼噜声很响。   柏子仁立刻戴上耳机听音乐,再看看窗外,满是尘土的公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移动的水田,细细长长的稻子向着太阳生长,有微风的时候会轻轻地低一低头。      视野开阔,心境亦然。   到了集山县的汽车站,已经是七点二十分了,幸好是夏季,天黑得没那么快,此刻还是一片明亮,她没有选择做的士,而是乘坐公车去程静泊的学校,十五分钟后到站,她来到学校门口,仰脸看了看这十分朴素的建筑楼,再往左右一看,果然有一排两层楼的宿舍,感觉是那里,她快步走过去,到了楼下看见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拿着热水壶走来,她有礼貌地问这里是不是教工宿舍楼,有没有一位名叫程静泊的老师。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她,反问她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是他朋友,从城里过来的,想看一看他。”柏子仁有些局促。   男人笑了:“你应该是程老师的未婚妻吧?听他提起过。”   事至此,柏子仁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点了点头。   “他人还在医院,大概再过半个小时回来。”   听到医院两字,柏子仁很意外,皱了皱眉:“他为什么会在医院?”   “他没和你说吗?前几天的户外活动上,有个孩子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幸好他伸手拉回来,孩子没事,他的手指却伤了,这几天都在医院包扎和换药,放心,没有大碍。”   “请问医院离这里有多少路?我过去找他。”   男人摇头:“天都晚了,你一个人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他交代?就在这里等吧,他快回来了。”   柏子仁很心急,难怪这几天他发短信的次数少了,原来是手受伤了。   “我是这幢宿舍楼的管理员,正好有各个房间的钥匙,带你上去吧。”   柏子仁站在原地,迟疑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我姓徐,名落山,你不放心的话打电话给他问一问,或者我拿一张椅子过来,你就坐在这里等他好了。”   “谢谢,我在这里等他。”   徐落山点了点头,悠悠地上楼,过了一会后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轻便的折叠椅,展开后放在柏子仁的旁边,没再多说什么。   柏子仁打电话给程静泊,但没打通,有些失望,只好坐在椅子上等他。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慢慢走来几个女员工,她们说说笑笑,走近后看见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发呆,很是好奇,有人轻声问:“小姑娘,你在等哪位?”   “我等程静泊。”   “你是程老师的未婚妻?”   柏子仁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奇怪,程静泊难道和所有人都说了他订婚的事情?就算真是那样,她们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我说呢,穿得这么时尚,长得漂亮皮肤又白,肯定是从程老师的城市过来的。”   柏子仁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觉得疑惑,自己不过穿了一件米色的连衣裙而已,算得上时尚吗?再看看自己的脚,哦,对了,她还穿了一双新买的英伦女鞋。   一行人上楼了,纷纷打开门,匆忙地烧饭,柏子仁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酱鸭的味道。   她有点饿了,虽然包里有饼干,但没有心情吃。   她像一个等待爸爸妈妈来接回家的孩子,在没见到人之前什么都不愿意做。   过了近四十分钟,她终于看见了远远的暗色中浮现一抹清隽的身影,那轮廓剪裁,那步伐,那走路的模样,一眼就知道是他。   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衬衣,没受伤的手拎着一个袋子,绕着绷带的手垂在一侧。   她站起来,赶紧躲去楼梯口,心跳得有些快,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幼稚。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敛声屏息,当看见一道修长的阴影落在楼道口地砖上时,果断地探出头。   砰的一下……   她撞在他的下巴上,五官缩了一缩,真痛啊。   程静泊的眼眸闪过讶异,确认是她后,伸手抬起她的脸,检查了一下,尤其是鼻子,他轻轻捏了捏,问道:“折了没有?”   柏子仁摇头。   他看着她,满眼倒映着夏季宁静又温柔的夜空,片刻后说:“你越来越任性了。”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经单手把她抱入怀中。   他们无声地拥抱了一会,直到她开口问:“你左手怎么样了?”   “没事,小伤而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依恋他怀里的温度,庆幸自己擅作主张地过来了,这几天来的苦闷一消而散,六个小时的车程也是值得的,什么都是值得的。   “上楼去,我做饭给你吃。”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透着再明显不过的宠爱。   因程静泊手上有伤,柏子仁本来想掌勺的,但他温声命令她坐下不许动,人在这里一切必须听他的。   她坐在小桌子后面,守着一个空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背影,顿悟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看来看去,最帅的依旧是他。   厨房里有食材,虽不丰盛,但可以吃饱,蔬菜已经在早晨出门前洗好了,切好就可以下锅,青鱼刮一刮鳞,拿出内脏,去头去尾后红烧,再打一个蛋,加上虾皮和紫菜就可以是一碗热汤。   程静泊有条不紊地忙碌,等三菜一汤做好了,转过身看见未婚妻在啃话梅。   “把零食放在一边,吃饭了。”   柏子仁丢开话梅,看了看热腾腾的菜,开心道:“你还说自己不怎么会做菜,原来是故意谦虚的。”   “尝尝看我的手艺。”他持筷夹了一块茄子喂她。   “一点也不油腻,很好吃。”   “你先吃菜,饭很快就好了。”   “没事,我还有话梅和薯片。”   程静泊很快取走她手边的零食,放到橱柜的上方,耐心地教育她:“零食不宜多吃,会耽误正餐。”   柏子仁有点错觉,怎么自己一过来就被当成孩子看待?   他回过头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简单地说了一句:“以后一个人出门,别穿得这么漂亮。”   她来到他身边,认真地问:“真的好看吗?我是第一次穿连衣裙。”   他垂眸看她这一身打扮,即使对女生的服装完全没有研究,他也能凭直觉知道,她穿成这样很吸引人,浅色的连衣裙衬贴白皙的皮肤,腰间镶着水钻的带子很细,扣住她的腰后,感觉更是盈盈一握,裙摆不是很大,裙子也不是很长,她的笔直的小腿谁都能看见。   忽然觉得,她不该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不然每一个男人都会看她,用目光占便宜。   他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很美,但不知道可以美成这样,我能多看一会吗?”   柏子仁的脸都红了,印象中他很少夸她的长相,也不似同班女同学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动手动脚,碰这里碰哪里,一副猴急的模样,他是不一样的,除了亲吻,很多时候他只喜欢牵她的手和挽着她的肩膀,不会再过分了。   “你当然可以看。”她小声说。   他用目光礼貌地巡视这件衣服,然后收回,对她说:“我盛饭了,你去坐好。”   他们面对面吃完了饭,他还给她削了水果吃。   “晚上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地上会很凉吗?”她一边吃西瓜一边问。   “正好是夏天,凉一点也舒适。”   她帮忙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眼睛瞟到角落里有一本书,看也不看名字,就递给他,让他读。   本来只是想听他的声音,但很快,柏子仁就全心进入了这本名为《浮生六记》的书里。   他才读了三分之一,她便问:“世上真的有芸娘这么可爱的女人吗?”   芸娘是一个有才情的女子,性格时而温婉,时而活泼,会和老公斗嘴,女扮男装和他去庙会,当他和朋友没钱喝酒,她拿自己的发钗去换,还会出很多聪明的主意,增加生活的闲情,像是雇一个馄饨担子带去赏花会,现场烹茶,再温一壶冷酒,置备一个梅花盒,让所有人都感觉舒心。   他放下书,回答:“你不是吗?”   “我没有她那么聪明,可以把贫寒的生活都过得有滋有味。”她想了想,催他读下去,很想知道他们的结局。   他又读了几页,合上书,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去洗漱一下,我们早点睡了。”   她一怔。   “各睡各的。”   “……”   柏子仁去洗脸和刷牙,换衣服的时候,程静泊正在整理床铺,没有故意去偷看。   她上了床,他替她盖好了毛毯,自己去打地铺。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很好听,但我忘记了。”她侧过身,伸手去碰他的肩膀。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   “不是这句,是我问的那一句。”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她笑了,对他说:“为什么古人说话都那么好听?”   “你喜欢的话以后可以看一些古籍,慢慢会发现,他们早把一些我们年轻时参不透的道理,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手臂还是垂挂着,手指落在他肩膀上。   他睁开眼睛,借着外面的月光,看见她的一截手臂闪着玉一样的光泽,毫无瑕疵,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亲了一下。   她以为他已有了睡意,没想到他还会这么清醒地做这些,意外之余有些甜蜜。   “你确定现在不是在考验我?”   “什么?”她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故意穿着睡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她听懂了,决定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扣住。   “你本身够漂亮了,以后出门不用穿太漂亮的衣服。”他缓缓地说,“小心别人对你有非分之想。”   “除了你,谁还会这样想?”   话音一落,她另一手撩了撩垂下的黑发,抬手臂的时候,荷叶边的袖子豁开,他的视线自然地停留在不该看的地方,一瞬后无声地垂下眼眸,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不说话了?”她好奇他是不是睡着了,轻轻地试探,“静泊?”   他忽然把她拉了下来,伴随着她的惊呼,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幸好这床矮,离地板的位置不高,她直接摔下来也不会有事,更何况有他垫底。   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   他双手按在她背上,清声说:“让我抱一会。”   “你……不会是想到其他什么了吧?”她在电光火石间想起朱鸣文说过的话。   “对。”   “……”   他承认得这么直接,她也没话可说,维持现状,不敢再动,被他安稳地抱着。   过了一会,她察觉他的呼吸缓慢下来,似乎情绪平复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想那些。”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不过不止一次,你会害怕吗?”他的眼眸深得像是无止尽的黑色苍穹。   她真的不敢再说话了,只用耳朵听他的呼吸声,也想到了一点,如果他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的话……   心里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他已经抱起她,放回去,替她盖好毛毯,伸手敲她的额头,认真地说:“下次再考验我,后果自负。”   他说完,走向门口,开门去吹冷风。   柏子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纳闷,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他有这样的误会?   她一手扶额作思考状,渐渐察觉有点不对劲,侧头一看,自己的右袖口是什么时候脱线了?豁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里面什么都瞧见了。   她赶紧起身去找针线或者别针……   但为时已晚,门口的程静泊长身玉立,一直到月影西影,衣服沾满了凉意,依旧没有选择回房。   隔天一大早,柏子仁醒来的时候发现好像有异样,程静泊正垂眸看着她,眼里含着无奈的笑意,手臂枕在她背后,而她似乎在梦中当作这是枕头,无忧无虑地一直睡着。   不过,自己怎么又摔下来了?   她沮丧地看他,目光带着歉疚。   “睡得可好?”   “很好,你呢?”   “在你掉下来之前睡得还不错。”   “……”   “你似乎做了一个关于吃的梦。”   “你怎么知道的?”她眨了眨眼睛,回忆梦里吃的红烧猪脚,味道超级好。   他淡定地看了一眼搁在一边,自己负伤的那只手,手腕处有一排牙齿印记,以及,绷带后的血渍隐隐渗透出来,他稍作思量后便藏好,不让她看见。   “我随便猜的。”他说。    ☆、第五十一章   白天的时候,程静泊去上课,柏子仁闲在房间里,翻了一会书,很快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她拿过零食吃,想着消磨时间,但吃了一会舌头很咸,喝了一口苦茶,又皱眉。   她有些心不在焉,本打算出去走走见一见世面,却很快想起他的叮嘱,说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尤其不可独自进山,她只能作罢,走去院子里转了一圈。   日光正暖,院子里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时被画了九排格子,分别写好了数字,她看了一看后,单脚跳上一格,拿自己的左右手玩石头剪刀布,左手赢了跳单格,输了跳双格。   刚玩了几分钟,有人笑吟吟走来,说道:“你好。”   柏子仁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徐落山,略有些尴尬,收回了右手的拳头。   “其实你可以去听程老师讲课,有些同学还站在窗口一边听一边做笔记。”   “他没让我去。”她说。   徐落山轻轻一怔,似乎意外程老师的未婚妻如此听话,而后说:“也许是他忘了提了。”   “我真的可以去吗?”   “可以,只不过教室很小,人又多,没有电扇,非常闷热。”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   徐落山上楼后,柏子仁去换了一件衣服,只身去了学校。   虽然事前有些预感,但当真正看见集山县小学的教学楼后,还是很有触动,这里不能光用朴素两个字形容,准确说是简陋。   程静泊所在的教室门口果然有一排学生站着听课,他们非常刻苦,手里拿着类似木板和砖头一样的东西,可以垫本子写字,柏子仁看见其中一个男生一笔一划地把黑板上所有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柏子仁悄悄站在最末端,目光投向讲台后的人。   他拿着粉笔在画抛物线,边上写着方程式,是在教数学,底下的学生听得很认真。   她静静地欣赏他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熟悉的是他本人,陌生的是他作为老师的模样。   他的声音倒不是听得很清晰,因为外面的蝉声大,她又是在门外队伍最后的一个,距离太远,但这不妨碍她看他的兴致,她倚在墙上,侧头看他轻轻掷下最后一点粉笔,翻了一页书,停顿一会,再开口说话。   一节课的时间很长,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刻意回避,走去走廊角落,不让他瞧见,等继续开始后再回去原地,却发现已经有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抢了她的位置,她挠了挠头,有些心虚,自己怎么好意思占用宝贵资源呢?正打算离开,小女孩往前面挤了一挤,空出一条缝,无声地让了一个小空间。   “谢谢你。”柏子仁说。   “不客气,不过,你多大了?”小女孩的大眼睛充满了疑惑。   “二十四。”   好吧,说出口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没想到小女孩没有嘲笑,反而点了点头,对她说:“学无止境。”   说完扭过头听课。   柏子仁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继续看黑板,程静泊在教地理了,分别手绘了七大洲。   小女孩看得很惊讶,轻声道:“画得好漂亮啊。”   柏子仁微笑,心里的溢美之词和她说出口的话一样。   小女孩赶忙跟着老师一起画,柏子仁悄悄一看,她画得歪歪扭扭,看上去一团又一团。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到了最后十分钟的聊天时间,程静泊表示欢迎提问,什么都可以问。   很快有同学举手,站起来后说:“程老师,你是教哲学的,我想问一下,哲学家的工作就是在家思考人生的大问题吗?”   程静泊向学生们解释:“你的问题很好,在你这里可以提到萨特,他曾经拒绝过诺贝尔奖,理由是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晚年他双目失明,依旧选择站在阿拉伯工人面前,用实际行动为他们争取利益,他的工作不止是在家闭门思考这么简单。”   第二个同学提问:“程老师,你怎么样看待不公平?”   “不如问我怎么样看待公平,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我们最终都一样,时间有限,有做不完的事情,实现不了的愿望,无数的错失,也参不透生死。”   第三个同学提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多哲学家追问了百年,没有统一的答案,不过,意义是被人赋予的,任何一个人,想找就肯定能找到一个,因为你活在世上总有看重的东西,它能给你动力,帮助你抵御恐惧和失望的情绪,但没有意义也不要紧,你追找不到答案也不用特别苦恼,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存在的,和万物一样,有没有意义都在运转。”   程静泊又说:“当然我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只供参考。”   又有一个同学站起来,脸红红的,小心翼翼地问:“我该怎么追求喜欢的女生?”   这一回,程静泊想了很久,诚恳地说:“关于这方面,我的经验很少,很难给出提供一个高明的办法,不如你问一问其他老师?”   学生们笑出来。   “那你是怎么追到你未婚妻的?”   外面的柏子仁一愣,怎么连他的学生都知道了?   程静泊低头,用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说来很巧,我们情投意合,水到渠成,没有追逐的过程。”   这句话落在柏子仁耳边,钻入她心里,她久久不能回过神。   等下课了,她才意识到一个真相,他在撒谎,明明他是她追求来的,从开始就是她主动的。   学生们鱼贯而出,教室只剩下程静泊一人,他先收拾讲台,把粉笔放回盒子里,再转身擦好黑板,然后走到窗前,把蓝色的布帘放下来,一瞬间,整个教室暗了下来。   最后回过身,瞧见第一排坐着一个高龄学生。   “我有问题。”柏子仁举手。   “什么问题?”他俯身看她,说话声音很温柔。   “怎么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开心呢?”   “这是我遇过的最简单的问题。”他看着她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说:“下课了,还有问题的话回家给你单独辅导。”   她被他拉起手,带出了教室。   外面的阳光正好,柏子仁忽然很想跑步,提议去操场,程静泊陪她去跑了一圈。   他们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学生坐在地上,其中一个女孩卷高裤脚,似乎是被蚊子咬了,另一个男孩凑近看,过了一会转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   程静泊带柏子仁过去,走近了发现坐在地上的女孩脚踝上有一个巨大的肿块,似乎不是被毒蚊子咬的。   扎辫子的女孩抬头看到柏子仁,哈哈地笑了,指明真相:“原来你不是学生,是程老师带来的。”   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的男孩批评她:“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管这些?”   女孩又看自己脚踝的肿块,实在是奇痒无比,想伸手去抓,却被程静泊挡了回去。   “手都没洗过,怎么能抓?”他说。   “怎么办?两分钟前还是很小的一块,现在变得这么大。”   “我带你去冲洗一下。”他伸手拉起小女孩。   很快,他们到了食堂后的公共水池,程静泊接了一盆温水,找了一块肥皂,轻轻地帮她洗了洗脚踝上的肿块,站在一盆的男孩一直弯腰,双手按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柏子仁也专心地看着,莫名其妙的,她觉得程静泊对这里的孩子比对那些大学生温柔多了。   不过她不羡慕,曾经她也享受过这待遇。   “回家后找盐水再洗一洗。”程静泊站起身,去洗手。   “谢谢程老师。”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柏子仁笑着问:“请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是王艺琪,他是宋风。”   宋风是一个有些刻板的男生,朝柏子仁点了点头,对她的出现不好奇,也不多问。   程静泊和柏子仁送他们回去,王艺琪的家离学校不远,很快到了,宋风就不同了,家在山顶上,走到山脚的时候,他坚持不让他们上去。   “我们送你到半山腰,然后回来。”程静泊说。   宋风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不忍再拒绝老师的好意,应了一声好。   柏子仁隐隐猜出了他的顾虑,也许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家,但是这条山路有些难走,程静泊还是希望多送他一段路,也顺便带她看一看这里的风景,毕竟她早晨就提议,能否上山看看,他说一个人不行。   到了半山腰,和宋风告别,他们折回原路。   这里风景不是很出彩,但胜在绿树成荫,非常凉爽,柏子仁感觉心情很好,连带着步伐都轻盈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倒,幸好程静泊扣住了她的腰。   柏子仁站稳后,对他笑了笑。   “笑什么?”他也微笑。   “我喜欢你站在讲台后的样子。”   “真的?”   她点头,继续说:“幸好我高中的哲学老师不是你,否则我肯定没心思读书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我是认真的,实话实说,刚才站在窗外看你讲课,觉得很想去亲近。”   “现在你可以亲近了。”他说。   四下无人,她牵起他的手,慢慢地与他的手指交错,日光从他们的指缝间穿过,她看见他修长干净的指端镶着一圈淡淡的光,她看得入迷了,心里一丝一缕的情意浮现上来。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的声音太轻,以至于他没听见。   下午没有课,他们吃了中饭后去县里的运动商品店逛了逛,他给她买了一双球鞋。   “我买一个网球拍,这样自己可以对着墙练习臂力。”柏子仁说。   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需要打发时间,便又为她挑了一个篮球,她可以拿着去学校的篮球场玩。   拿好袋子,走出运动店,继续往前走,视野里出现一家很小的书店,柏子仁很感兴趣,拉着程静泊进去看。   十米平的书店里只有一排书柜,一共五层,上面大多都是经典文学,柏子仁驻足在前,慢慢挑选,程静泊被书店老板搭话,没有看向这一边。   柏子仁的目光落在第二层中间的一本书,只看书脊就知道是哪本书,她意外之余觉得这是缘分,伸手取下,再随便选了其他两本书,一起去结账。   她直接递给书店老板,当程静泊靠近想看看是什么书名,她却一手遮住。   书店老板笑着说:“小姑娘喜欢买一些爱情秘籍,不让男朋友看见。”   程静泊微笑,任由她保密,不去看了。   老板很体贴,送了她一个牛皮纸袋,帮她包好书,再递给她。   他们又逛了杂货店和小吃店,买了一些用的和吃的回去。   傍晚,程静泊照例下厨,徐落山来借陈醋,闻到香喷喷的味道,精神一振,问他:“在做什么好吃的?”   “黄芪排骨汤,给她喝的。”程静泊说着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吃饼干的柏子仁。   “程老师当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啊,你很有福气。”徐落山对柏子仁说。   柏子仁只是笑了笑,终究是有些尴尬。   徐落山是聪明的人,不会问她会在这里待多久,也不会拿他们住在一起当笑话,接过陈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柏子仁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程静泊:“徐老师他有没有结婚?”   程静泊一边切菜一边说:“他订过婚,但还没有结婚,在这里支教两年后回去。”   “那他未婚妻会过来看他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柏子仁有些佩服徐落山了,异地恋超过一年真的很难,像她这样没用的人,分开几天就赶来了,这落在徐落山眼里大概是笑掉大牙的事情,想到这里,默默有些惭愧,但抬头看到某人亲自掌勺的英俊模样,又觉得没什么关系,自己开心就好。   二十分钟后,柏子仁喝到了美味的排骨汤,整个人出了一身汗,反而凉快了。   吃完饭后,程静泊帮她刷了刷沾着尘土的皮鞋,然后晾在门外。   回到房间,他看见她拿过他的一件衣服放进脸盆,打算去洗,便走过去阻止。   “这些给我,你去吃水果。”   柏子仁摇头,执意地说:“怎么能你一个人承包所有的家务?我也要分担,否则太无聊了。”   她说着很灵活地闪过他的肩膀,拿出去洗了。   结果是路过的人都知道程老师清冷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还会帮忙洗衣服,她们乐不可支,暗地里称柏子仁为小田螺。   睡前,柏子仁照例让程静泊读《浮生六记》的后两篇。   程静泊读完后,发现柏子仁一脸伤感,知道她因为结局而伤心了。   刚才读到芸娘和儿子永别的那一刻,年幼的儿子大哭,让妈妈不要走,她已经有点泛泪了,要知道她会这样,他就不读这本书了。   “如果这个故事是虚构的,我不会伤心,偏偏是真的。”她叹气。   “看来下次只能给你读喜剧。”   她想了想又问:“那句劝诫天下夫妻的话是真理吗?”   原话是:“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不是,那是因为时代的关系。”他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不用情至深,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理解他的话。   真正喜欢的人,百年一遇,不用情至深,谁都不会甘心。    ☆、第五十二章   按柏子仁本来的计划,她在集山县的日子不会超过一周,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多留了一天又一天,刘欣语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答说还想多待两天,刘欣语不悦,说你一个未婚女孩子怎么能一直住在男朋友那边,被别人看见像什么话,她自感理亏,任由着被批评一顿,挂下电话后还是舍不得走。   奇怪的是程静泊的态度,开始的两天,他也问过她什么时候回去,她回答说一周,他点头表示时间到了我请半天假送你回去,但这几天他也不提这事了。   山静日长,她开始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风光朴素,但星空很美,傍晚和他一起在院子里纳凉,小桌上摆着茶点和西瓜,她一边吃一边听他讲故事,不知有多惬意,何况他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包括吃和穿,对她而言足够了,她本身就是不爱凑热闹的人。   既然他不赶她回去,那么她就再多赖几天,妈妈要照顾两个孩子的暑期生活,也不会一直盯着她,她在心里为自己找开脱,反正回去也没有急事。   于是,又厚着脸皮多留了五天。   这一天,柏子仁抱着篮球回来,程静泊还在上课,她上楼拿钥匙开门,忽然间身边多了一个人,客客气气地问:“请问徐落山住在这里吗?”   柏子仁一看,眼前的女人身穿水红色的长裙,长发披肩,挎着精致小包,戴着墨镜,头顶有一只草帽,她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香水味,飘浮在热风中。   “请问你是?”柏子仁反问。   “我是他未婚妻。”女人摘下眼镜,眼神透露出一点焦急和脆弱。   凭着直觉,柏子仁认为她没有撒谎,告诉她徐落山住在二零四,现在人在学校。   “是这样啊。”女人低头,似在琢磨什么,而后说,“谢谢你,那我去找他。”   她很快离开了。   柏子仁进屋后先用冷水洗了一个脸,再换衣服,然后吃了早晨程静破切好的水果,很快睡意袭来,她的头低下去,枕着手臂,最终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争吵声,柏子仁睁开了眼睛,缓缓走到门口。   只隔着一扇门,她很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门口的对话。   “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之前说暑假会回来的,后来又找各种理由拖延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能这样?”   “计划不如变化,我也无可奈何。”徐落山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如果是这样,我们取消订婚好了,顺了我爸爸的意,我去嫁给别人了。”   女人说完这番任性的话后,徐落山迟迟没有开口。   柏子仁一向不关心别人的家事,但这一刻脚步一滞,没有及时回过身,她有点想知道徐落山会说什么。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柏子仁等啊等,都忘了眨眼睛。   徐落山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你爸爸是对的。”   柏子仁一愣,随即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件可以退款的物品吗?”女人换了语气,冷冷道。   柏子仁也惊讶徐落山会说这样的话,当下也看低了他几分,觉得他好不负责。   女人没有再出声,踩着高跟鞋,风一阵地跑起来,似乎是回去了,而徐落山停顿了几秒后也追了出去。   柏子仁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然后去厨房洗菜,再切好放在篮子里,等程静泊回来后下厨,并不是她懒,前天她主动要求做菜,结果端出来一盘黑乎乎的茄子,吃一口满嘴油腻,无法咽下去,她很挫败,想再试一试,但他不允许了,怕自己的房间起火。   程静泊回来后,柏子仁向他提起徐落山的事情,顺便问他徐老师为什么不按时回去。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二十岁起就致力于创办最好的教育,十五年过去了,这个目标没有变过,太专注地去投入,耽误了其他。”   “再忙也不能这样对待喜欢的人,我觉得他不对。”   程静泊微笑,拿筷子加了一块芋艿,递到柏子仁嘴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的。”   “那也不能放在最后一位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笑意渐浓,说道:“有道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冷落未婚妻。”   柏子仁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专心地吃他烹调的美食。   没想到的是,后面的四天徐落山请假回老家,第五天重新出现在院子时已经不是孤家寡人,身边袅袅婷婷地站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们穿着崭新的衣服,带了一个大的行李箱,当场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一个袋子,开始一门一门地派发喜糖。   柏子仁收到他们的喜糖都傻眼了,先看看徐落山,再看看那位前几天还在闹别扭,如今已是徐太太的女人,想了半天说了句恭喜你们。   “我的名字是莫薇,叫我薇薇就好了。”女人温柔地说。   她已经换下了几天前那条极为亮眼的长裙,换了一条素色的格子连身裙,落落大方。   正巧程静泊刚回来,看见他们在派送喜糖没有很大的意外,他早有些预感。   徐落山帮老婆介绍程静泊,程静泊有礼貌地说你好。   “没想到我会比程老师早结婚。”徐落山感慨万千。   程静泊风度很好,只是笑了一笑,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回屋后,柏子仁盯着那盒喜糖,还是久久不能反应过来,他们真的结婚了?   程静泊怕她再看下去会变傻,拿过了喜糖放在一边,说道:“他们认识六年了,到今天结婚也不算快。”   这点倒是出乎柏子仁意料,没想到有人可以谈恋爱那么久都不结婚。   “论效率,他们远远落后于我们。”   “……”   他是在介意刚才徐老师说的话吧……   因为徐落山和莫薇是新婚燕尔,自然不会分开,莫薇把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带来了,还有一些小物件会陆续寄过来,她下了决心将一间原本是单身男子住的屋子焕然一新,几乎每天都在忙,柏子仁偶尔走过他们的门口,门是开着的,她看见莫薇跳上了沙发,拿着榔头在钉墙上的一副画框,再扫一眼,看见之前那块油腻的窗帘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绿色,勾着小花的双层薄纱,阳光一下子照进来,一室的明亮,她心里有些羡慕。   不仅如此,莫薇还带来了烤箱,她亲手做红豆口味的小饼干,做好后装在透明的小袋子里,分给其他的老师们。   柏子仁吃了一块,当真是美味,心想她怎么什么都会,相比起来,自己好像是一个居家废物。   对此,她特地问程静泊的看法,得到一个古怪的答案:“我不喜欢会做家务的未婚妻。”      ……   月底,徐落山和莫薇正式宴请其他老师吃饭,摆了一张大桌子在院子里,来了不少人,还有一些是学校里的孩子,莫薇贴心地为他们倒果汁,切好小蛋糕,还送他们小礼物。   王艺琪吃掉蛋糕上的蓝莓,回味了一下,说道:“虽然程老师的未婚妻比较漂亮,但是徐老师的老婆更贤惠,我现在喜欢后者。”   刚刚路过的柏子仁闻言脚底一滑,低头一看,不知谁太开心了,丢了一块刻了笑脸的西瓜皮在地上。   宋风伸手捂住王艺琪的嘴,小声地说:“虽然是事实,但是你也应该把话藏在心里。”   柏子仁捡起西瓜,刚刚站稳又不经意地听见宋风的心里话,更受打击。   她沉思了一下后,扔了西瓜皮,果断回去楼上,一会后下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挨个发给小朋友们。   王艺琪得到一块包装亮晶晶的巧克力,立刻乖乖改口了,对柏子仁说:“姐姐,你漂亮又大方,难怪程老师那么喜欢你,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你做老婆。”   宋风闻言投以她一个鄙视的目光,再对柏子仁道谢。   柏子仁稍微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但很快耳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什么?这桌菜全部是徐太太亲手做的?这真是太贤惠了,无可挑剔,徐老师你好福气,这杯敬你!”   “不不不。”徐落山谦虚道,“左边那几道是程老师帮忙做的。”   “原来如此,程老师的贤惠众人知晓,整个学校都知道他每天去菜场买食材,回来后给女朋友炖汤,对了,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真让人心疼呢。”   柏子仁好想挖一个地洞,飞快跳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她转身准备去哪里躲一躲,却迎面碰上刚才那个说心疼程老师的男人,他盯着她看,片刻后爽朗地笑了,声音更为响亮:“刚才一瞬间竟然没认出来,原来是程老师的女朋友,你可是壮了不少啊!”   ……   宴席过后,曲终人散,程静泊和柏子仁帮忙清扫院子里的垃圾。   莫薇很累,刚在收拾碗筷,头突然一晕,差点倒下,幸好徐落山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带她上楼休息。   “我们也休息一下。”程静泊说。   他们坐在长凳上,安闲地看夏季的月亮。   “我胖了好多。”柏子仁晃着腿说,“昨天在学校的体重秤上一站,整整多了六斤。”   “看来我养得不错。”   “再胖下去,你扛不动我了,我没法再坐在你肩膀上。”   “不如现在试试看。”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只是笑着摇头,谁知他弯腰抱她起来。   抗肩换成了公主抱。   他似乎认真地掂了掂怀里的人,然后低声说:“是沉了一些。”   她刚想说快放我下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一句话让她放弃抵抗,打消了刚才决心减肥的念头。   他抱着她很久,放下后还是一脸轻松,完全不吃力。   角落里有孩子丢下的烟花棒,只剩下一半,他走过去一一捡起来,堆在她离脚跟不远的地方,又拿过桌上的火柴,流畅地一划,一簇小火苗落在他的掌心,像是被他握住一样。   她看见他弯下腰,点燃了那些烟火,窸窸窣窣的光乍现,围成一朵花的模样,绽放在她的脚边,慢慢地收拢,余留灰色的烟雾。   “这个太小了,等秋天带你去看烟火。”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心里认定再灿烂的烟火都不如刚才他手中的那一簇。   在这个安静的天地一角,他为她升起的人间烟火,是她平生见过的唯一的浪漫。   回房间后,他们洗漱后,一个上了床,一个照旧打地铺。   “我要听你读书,不然睡不着。”   她说着把枕边的一本书递给他,他接过后眼神很平静,微笑了一下,翻开第一页。   小桥流水,大漠孤烟,何漠走过那么多地方,看的是始终是一个月亮。   不亲自出去走一走,不会知道世界之大,不会明白天空有多辽阔,原来在宇宙中,我们都是沧海一粟。   哀吾生只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不过,看着沙漠的星空,吃着手撕羊肉,听爱人弹吉他唱情歌,这是属于凡人的快乐。   明知生命有限,我们还是追求这些微光,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意义呢?   他读了很久,直到那段关于描写何言如何对待情书的话,她喊停。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吗?”   “为什么?”   她低头,任由乌黑的长发落至床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释说:“我喜欢这个人物,觉得他正直坦荡,博学多才,对妹妹又好,让人可以依赖。”   他的眼眸深处划过一抹细微的变动。   “后来我发现,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听她说完。   “很巧的,我在咖啡馆遇到了他,他说的一句话和书里的一模一样,他也喜欢拉着人的手过马路,会用手表定位东南西北。”   他放下书,去握她的手。   “你看,我多吃亏啊,那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你现在才喜欢我。”   很久后,他说:“是有点吃亏,不如这样,作为补偿,以后我多喜欢你一些。”    ☆、第五十三章   程家有三个孩子,大姐程静婕自小就受到最严格的教育,儿子程静泊是被放养的,小女程静陌是唯一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她小时候古灵精怪,对什么都好奇,有问不完的事情,父母忙的时候,她就抓着哥哥的衣角,让他为自己解释这包罗万象的世界,她很喜欢绘画,但更爱写文字,七岁开始写日记,一直到十七岁,写了整整十年。   有一段时间,程静陌很叛逆,她不希望再留在父母的羽翼下,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按程家父母对女儿的保护程度,她一个人出去旅游的机会微乎其微,于是她擅作主张,留下一张纸条后就走了,那时候她刚满十九岁,正在过一个郁闷的暑假,因为大学生活和她原本想象的相差甚远,就读的专业也不是自己喜爱的,她艰难地在续读和退学之间做选择,压力大到透不过气来,她最终任性了一回,不告而别。   幸而当家人知道她在哪里时,没有过多的责怪,他们克制了情绪,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选择了无声的支持。   但没有想到的是,程静陌一走就是一年,胆大妄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途她和父母协商过无数次,始终坚持自己的主意,她一定要走完安排好的路程,至于大学那边,年轻气盛的她则表示,被退学是她乐意的,到后来不反对的只有程静泊。   她曾对程静泊说过一段话,让他感触很深。   “哥,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自愿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好结果,我可以为了你们立刻回来,但那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还是我自己的,你们能替我继续读书,考试,再参加工作吗?何况你和我说过,任何事情都会有得失,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不一定是错的,我能收获到其他的。”   程静陌不愿意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她恋爱了,对象是自助游路上的一个同伴,比她大十一岁的大叔,并且是一位驻场歌手,人有才华,会弹吉他,还出过一张原创音乐碟,非常乐意照顾人,她很喜欢他,在他的陪伴下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他在大漠戈壁为她弹曲,念叶赛宁的抒情诗,她觉得此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那一刻。   可惜的是,大叔喜欢自由胜过喜欢小姑娘,他还不到愿意安定下来的年纪,有些价值观和她不同,每当听到她谈及天长地久便沉默不语。   结局可想而知,短暂的甜蜜之后迎来的是无止尽的痛苦。   程静陌还是有点骨气的,看出他的态度后当机立断,一个人回了家,庆幸的是,家人在等她,她永远不会失去他们。   她将一年行走中写下的文字整理好了,陆续在博客中连载,附带精美的图片,很快被一家公司的编辑慧眼识中,变成了一本书,以《漠漠的河》为书名,封面上写着一句话:“生命像是一条河,没有一刻是静止的,人终会离开起点,走向远方。”   出了书后的一段时间,程静陌忙于宣传,暂时搁浅了心事,半年后,她发现自己依旧陷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她很想念大叔,忽然觉得能不能走到最后不重要,只要他和她说说话就好了,她压抑不住感情,开始主动联系他。   四个月后,她打算去找他,关于这个想法她只告诉了程静泊。   “我有话要对他说,如果不当面说出口,我无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她用决绝的口吻说,“哥,我已经半年没有睡着了,只要有这个心结在,我什么事都无法完成,和废物没有区别,请你最后尊重我,也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回来,每天都会和你保持电话联系。”   程静泊严厉反对,批评了她一顿,她苦苦哀求了他一个月,甚至不惜用绝食来抗议。   但关是关不住她的,渐渐地,被锁在家里的她形如枯槁,一言不发,好像是生命力逐渐在流逝,程静泊看不下去,终于沉默地允许了她的再一次任性。   悲哀的是,程静陌没有再回来,她和男朋友的车子掉进了冰河,一齐在零下三十度里停止了呼吸。   以上是程静泊一边回忆一边告诉柏子仁的故事。   柏子仁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逝者已逝,我的生活在继续。”他把书拿起来,继续为她读了一段。   直到很晚的时候,两排楼唯有他们一户的灯是亮的,他看她已经闭上眼睛,放下书,起身去关了灯,在黑暗中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说的是:“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他坐在她的床沿,替她掖了掖薄被子,没再说别的,只有晚安,然后回到地板上。   过了一会,他察觉身边有人,侧头一看,竟然是她下了床,坐在地板上。   “地上凉,快上去。”   “我就躺一会。”她直接躺下,闭上眼睛,轻叹,“睡在地板上真凉快,好舒服。”   他拗不过她,只好把她抱入怀里。   她也伸手按在他的背上,和他依偎得更紧了一些,让彼此间的温度传递到对方身上。   静默了一会,她抬起眼眸看他,黑夜里,瞳孔里的光像是一簇火苗,他看清楚了她那份甜蜜的依恋,心底的念头破土而出,在这个闷热的夏夜,似乎用冷水也浇灭不了。   他翻身吻住了她。   她闭上眼睛,很快发现有些难适应,他的吻比平常凶多了,基本上夺走了她的呼吸。   等到她快窒息的前一刻,他松开了她,手指流连在她的头发上,非常温柔地看着她。   “你很美。”他的语气不再像是叙述一个事实,而是带着迷恋。   他的手从她的头发落到她的肩膀,再缓缓移到她的腰间,睡衣的下摆很皱,还向上掀起了一角,不小心展露出的一块莹白如玉,划过他的眼眸,他凝视了片刻,不想再忍了,低下头亲了亲。   她倒吸一口气。   他的手没有停,沿着她的腰而下,直到白细的腿,温热的掌心覆盖其上,很久都没有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不紧张是假的,他一直自持,从未对她有过如此的亲昵,再看的时间长一点,发现此刻的他有些陌生,借着窗外晃过的微光,从他眼底升腾起来的暗涌是如此明显,也是她不熟知的,她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在她思量着等会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低了低身,一手扣住她的脚踝,然后去吻她的小腿。   她真的呆住了,刚才是腰,现在是腿,他都不打招呼地碰了……   幸而他没有再做别的,慢慢扶她起来,拿过手边的毛毯将她整个人裹好,静静地看了一会,微笑地说:“外面起风了,地板太凉不能睡,听话。”   柏子仁回到床上,程静泊把开着的一扇窗关上了,拉好布帘。   一切又平复到和往常一模一样。   隔天醒来,柏子仁发现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几口,大概是昨天睡前忘了关窗的关系,正在轻轻抓的时候,程静泊已经拿着清凉油来到她面前,亲手帮她涂在蚊子块上,当目光移至她的小腿,神态很自然,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不久前的行径。   接着,他去做早餐,帮她热牛奶,一切都很正常。   两人面对面吃完了早餐,他带书本去学校,刚跨出门便想起一件事,回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如果要出门散心,记得衣着整洁,别穿太短的裙子。”   “好。”   等他关上门后,她的额头烫到不行……   中午,柏子仁在院子里跳绳,莫薇带着两个饭碗下楼,准备去街上买冰激凌,有同楼的阿姨走过来,碰上这位新晋太太,不免打趣几句:“果然是新婚燕尔啊,看你皮肤多好。”   莫薇大方地点了点头,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离开,阿姨收回目光,似作羡慕地笑了笑,忽然发现院子角落还有一个人,正是程老师的未婚妻,又走过来攀谈几句。   “看来程老师的汤效果不错,你胖了一些,但更好看了。”阿姨一边用目光打量她,一边赞许道,“腿上有一个包?是蚊子咬的?”   柏子仁的思绪当即延展开去,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不觉中点了点头,默认了事实。   下午,学校举行活动,所有老师都在大礼堂,柏子仁去旁观,原来小朋友们亲手做了不少东西,纷纷送给喜爱的老师,望了一圈,程静泊桌子上的卡片已经堆积如山了,还有纸折的山茶花,绘画本和动物剪纸,看来他是最受欢迎的老师,柏子仁与有荣焉,心中也点小骄傲。   “柏姐姐,这个送你。”王艺琪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漂亮的贺卡。   柏子仁接过后说了声谢谢,打开一看,上面有一行字:“我希望柏姐姐越来越漂亮,身体健康,快点和程老师结婚,和夏老师他们一家那样幸福。”   “夏老师是?”她问。   王艺琪手指一点,示意她看那边。   柏子仁看到长桌的左边有一个女人,她怀里有个孩子,背上还有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好像是她老公,也是同样的,怀里抱一个,背上载一个,四个孩子都穿着红色的汗背心,没有头发,一个在笑,一个在哭,一个在发呆,一个在睡觉,但都是白白胖胖的,好像四只包子。   “夏老师生了四胞胎,太优秀了,简直是我们的骄傲。”王艺琪为柏子仁解释。   “这个难度太大了。”柏子仁挠头。   “一切皆有可能,别轻言放弃。”王艺琪认真地说,“这是程老师说过的话。”   “……”   自王艺琪送了柏子仁礼物,陆续有其他学生走过来把贺卡和手绘的画送给柏子仁,并且一口一个师母,表现得特别亲近,到了活动结束,柏子仁也是满载而归。   这一天过去就表示程静泊在集山县的教学时间一半结束了。   后面的时光和指缝中的流沙一样,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上旬,柏子仁不得不回去了,因为提前接到了傅禾的电话,他吩咐她再过一周回学校帮忙批试卷和做课件。   程静泊请了半天的假,亲自送柏子仁回家,分开的时候,柏子仁心里酸酸的,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巨大的失落表现在脸上,她清楚再过几天,他要直接去柳河校区报道,以后他会住在那边的宿舍,交通不方便,可能一周见一次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他说完拍了拍她的头顶。   见她依旧沉默,他又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飞快地想起之前说过的,等他三十岁生日就嫁给他的一番话。   “我很期待,因为从来没有收到这么符合心意的礼物。”   “……”   她终于笑了,挥手和他告别。   柏子仁上了楼,一开门就见到沐子北和沐子东两个小朋友,他们本来在抢游戏周边,看到她后皆是一愣。   沐子东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沐子北的反应比他快一点,眨了眨眼睛后问她:“瓜子仁,你是不是怀孕了?”   “没有,我只是胖了。”   柏子仁没脸回答这个问题,赶紧逃上楼,回房间后锁门,拿出柜子底下的体重秤,义无反顾地跳上去,片刻后低头看字数。   一百零七。   她差点就要晕过去,怎么可能胖了十二斤?   她不能接受这个数据,坚持体重秤是坏的,心慌意乱地抽屉找电池,却没有新的,只好悄悄下楼去拿,刚取了两枚小电池,却被眼尖的沐子北发现,他一边吃雪糕一边说:“你找体重秤的电池吗?不用那么麻烦啦,问我就好了,班上同学的体重都是由我目测的,我可是这方面的达人。”   柏子仁深呼吸,然后问:“你看我有多重?”   沐子北掐指一算,回答:“一百零九。”   “……”   “不信的话,你现在上去称一下,不过别忘了,电子秤一般会比实际体重少两斤哦。”   沐子北说完飘走,他不想再刺激胖姐姐了。   柏子仁感觉心中有一块地方轰然倒下。    ☆、第五十四章   九月开学,程静泊人在柳河校区,刚接手工作的阶段总是很忙,人走不开,柏子仁和他每天用电话联系,告诉他今天有几节课,中午吃了什么,按导师的吩咐做了什么,因为见不到他的人,她在电话里的话变得很多,他会先耐心听完,再叮嘱她注意饮食健康,多和朋友出去走一走,不要熬夜看书,若是她有小烦恼,他会分担。   即使这样,柏子仁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没有他陪伴的日子很艰难。   她还是一周去一次灯塔里咖啡馆,独自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读书,偶尔被别人搭讪只装作没听见。   只是常常读了一半,目光从文字上移开,落在对面空空的座位,心里怅然。   原来没有他,阅读也变成一件寂寞的事情。   吧台的服务生换了又换,张经理对他们苛刻至极,几乎每一个做不到两天就被辞退。   没了小纪那张灿烂的笑脸,灯塔里的气氛也不如以前那般轻松惬意,有些客人一进门面对服务生诚惶诚恐的脸都觉得莫名其妙。   有一回,柏子仁在门口巧遇了小纪,当时小纪蒙着面,正动手扯掉玻璃窗上一张打盹照片,她认出人后走上前拍了拍小纪肩膀,后者吓得一蹦三尺高。   “原来是你。”小纪看清来者是谁后放心了。   “你以为是张经理?”   小纪抱着一堆照片,谨慎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如果你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这一排玻璃窗会贴满你的照片。”   小纪愤怒地说:“他这么变态的追求方式,谁会接受?我也是有骨气的人,这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的态度是对的。”   小纪还想说什么,鼻尖灵敏地嗅到了血腥味,她瞪大眼睛,两秒钟之后就跑了,速度比兔子还快。   柏子仁回过头,看见张无疾一步步走来,一张俊脸在月光下毫无血色。   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在说:“为什么不在窗上贴满自己写的情书呢?那样比较浪漫,说不定小纪会喜欢。”   他的脚步一滞,冷冷地反问:“你让我写情书这种幼稚的东西?”   “不用写很多,文字朴素,态度真诚,表达出自己的心意,这样就好了。”   张无疾只是冷笑,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柏子仁见状有些尴尬,不敢再多说一句。   三天后,灯塔里咖啡馆三面落地玻璃窗上贴满了用优美字体书写的情书,很是震撼。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认真阅读。   “你有点笨,但我不介意。”   “你上班时候偶尔开小差,吃薯片,在手机上看韩剧,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如果你喜欢看韩剧,那你应该更喜欢我,原因很简单,我比男主帅很多。”   “我是完美的,可以容下你的一切瑕疵。”   “你打盹的模样一点也不丑。”   “有些话不用说,譬如那俗气的三个字,我一辈子不会说,但你会明白。”   “团子头,回来吧。”   很快,一些女学生陆续跑来问服务生团子是谁,服务生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只晓得情书是老板熬夜写的,地板上的纸团多到没地方让脚踩下去,写完后,他帮忙检查有无错别字,然后一张一张地贴在窗上,一共花了三个小时,期间不小心扭到了胳膊,现在还是痛的,老板表示同情,因为算是工伤,他顺利拿到了三块钱的赔偿,外加一个看似很美好的待遇,免费吃一个月的中餐,当然饭菜是老板亲自从家带来的。   短短一周内,灯塔里咖啡馆爆红了,很多人知道这里有一位深情但抠门的老板,身高一米八八,长相英俊,态度非常傲慢,部分情书写在用过的餐巾纸上,通篇病句,看得人云里雾云,一打听才知道他擅长的是数理化,语文从小到大没有及格过,咖啡馆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折扣,此外,他的业余爱好是烹煮黑暗料理,最新拿手菜是西瓜皮炒酱瓜。   虽然大家很难用一句话评价他这个人,但直觉他很萌。   柏子仁将这件事告诉程静泊,说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团子头。   “我猜她去澳大利亚的心形岛了。”程静泊说。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无意中听她说过,如果在这里不开心就会去那边晒太阳。”   “你会告诉张经理吗?”   “不会,让他自己慢慢找。”   “……”   他们聊了很久,她还是没有睡意,想听他读书,他便在电话里为她读最近看的一本书。   熟悉的声音将故事娓娓道来,她好像听见垂在水中的树枝掉落叶片的动静,一切都在温柔中。   他的声音让她安心,白天因为碰到繁琐的事而有些焦虑的心在此刻完全平静下来,像是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泉水里。   她慢慢地睡着了,忘了挂电话,他在那边停止了阅读,听着她的呼吸声。   “晚安。”   九月下旬有台风暴雨,气温骤降,柏子仁感冒了,戴着口罩去教室上课。   她刚坐下就听朱鸣文说了方正的事情,方正好像要被开除了,原因和许老师有关。   据说方正对美丽的许舒云老师做出了不合时宜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同学们不知道,小部分知道真相的人也讳莫如深。   “有人猜是方正偷看她洗澡。”   柏子仁无语了,有点不敢相信。   “管他是什么呢,反正他走了也好,留着只会让这里乌烟瘴气。”   后来方正没再出现过,周必然为此在同学聚会上欢呼,点了一桌啤酒庆祝再也不用看见方娘娘的事实。   柏子仁依旧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程静泊,他对这些风云变化一笑置之,但察觉出她说话还有鼻音,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情况。   “咳咳,我上一次感冒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说一般不生病的人,会突然生大病。”   “不许胡说。”   “我开玩笑的,主要是这段时间比较忙,要帮傅老师做不少事情,很晚才离开学校,路上风大,吹得脑仁疼。”   “为什么不乖乖听话?让你多穿衣服,还有戴上帽子,多喝热的白开水。”   柏子仁一一答应。   “别小看感冒,时间长了会有并发症,你必须多多休息,该拒绝的时候要说出口,不能勉强自己。”   “好,我听你的。”柏子仁说着提出一个小请求,“你能不能对我说一些好听的话?”   “我很想你,下个月回来看你。”   她满意了,虽然还想和他多聊,但他命令她早些休息,她只好结束通话。   她喝了两大杯的水,服用了枇杷糖浆,拿热毛巾抹了抹脸后便去睡了。   没想到的是,这次感冒来势汹汹,有连绵不愈的迹象,她头重脚轻更厉害,耳朵边也嗡嗡直响,虽然很累,但自认为不到请假的地步,还是坚持上课,下午进实验室,傍晚帮傅禾整理资料。   台风过去了,傅禾找来柏子仁和黄晓凌,递给她们一叠详细的说明书,让她们跑一趟城北的化学工厂,亲自交给一位老师傅,只有他才会按要求改装实验室的仪器。   “你们两个女同学结伴而行,我也放心。”傅禾笑着说,“记住了,一定要给他本人。”   柏子仁和黄晓凌坐车过去,一路上彼此毫无交流,黄晓凌更是低头专注于和男友聊天,看也不看柏子仁一眼。   柏子仁坐在最后一排,戴着口罩,一直咳个不停,头晕乎乎的,耳鸣越来越严重。   到了工厂,根据工作人员的指路,两人很快走到了一幢楼前,黄晓凌这才转身对柏子仁说:“你一直在咳嗽,还是不要上去了,东西给我,我拿上去给蔡师傅。”   柏子仁觉得这样也好,取出书包里的说明书递给黄晓凌。   本来以为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谁知半个小时过去,黄晓凌还没有下楼,柏子仁打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只好继续在冷风中等待。   又过了十分钟,柏子仁上楼去找蔡师傅,得知黄晓凌早就离开了,估计是从楼的另一个出口走的,蔡师傅让她打电话联系,或者在附近找一找。   无奈的是黄晓凌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柏子仁在工厂兜兜转转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人。   一直到仓库房门口,柏子仁隔着口罩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皱起眉头,重咳不已。   黄晓凌这时候才回了电话,淡淡地说:“刚才来的路上和男朋友说好了,天气太冷,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现在开车来接我,你自己回去吧。”   柏子仁头痛得厉害,咳得透不过气来,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撑着出了工厂,在空旷的马路上打车,但一辆车也没有,她只好又走回车站,等了二十分钟才上了公车。   她回去后病倒了,发热三十九度,沐叔叔开车带她去市中心的医院就诊,并帮她向学校请假。   在医院里打点滴的时候,妈妈刘欣语陪伴着她,从包里拿出煮好的热粥喂她喝。   她吃了后没多久就全吐出来了,刘欣语下了一跳,赶紧找来医生,医生看了后说没事,大概是免疫力下降,胃肠功能紊乱。   幸好的是,到了傍晚柏子仁又饿了,这回吃下去的东西没有吐出来。   程静泊打来电话,她没有隐瞒事实,坦陈自己在医院输液,让他不用担心,已经感觉好多了,家人都陪在她身边。   沐叔叔还接过电话,亲自和程静泊说了情况,让他别着急,有什么事情会通知他。   沐子北也要和姐夫说话,接过后像模像样地说:“我们会好好照顾姐姐的,保证你回来看见她时,她已经虎虎生风,神清气爽,面若桃花。”   沐子东嫌弃地瞟了一眼他,手里剥着核桃,一颗又一颗,时不时地丢在姐姐的碗里。   柏子仁终于拿回手机,和程静泊说话。   “真的不用我过来?”他沉声问。   “当然不用,你来了我顶多是很开心,但也不会很快就好,现在大家都在,他们会照顾好我的。”   他沉默了一会,对她说:“我再过一周就回来看你。”   “我等你。”   她挂下电话,低头一看,碗里堆满了核桃,心里很感动,伸手轻轻拍了拍沐子东的头。   “谢谢你。”   沐子东憨憨一笑。   沐子北见状转了转眼睛,问爸爸要了钱,去医院的超市买姐姐爱喝的黑米汁。   虽然病了,但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柏子仁心里暖暖的,忽然觉得病了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在吃了两颗核桃后,她的困意袭来,闭上眼睛,刘欣语默默地给她盖了毯子,沐叔叔去外面抽烟,沐子东低头玩起了游戏,沐子北拿着热饮回来,看见姐姐睡了,放在一边,摊了摊手,转而翻出小书包里的一本杂志,认真地看了起来。   后面的两天,柏子仁的烧退了,出院回了家,人还是没有精神,觉得很累,时不时地打瞌睡,为此又请了两天的假。   这算是她睡得最多的两天了,基本上除了进食就是睡觉,每天都做梦,第一个梦是关于爸爸的,梦里的自己还是四岁,不肯打针,爸爸说等你乖乖打完针,我买冰激凌给你,第二个梦是关于妈妈的,梦里的她宛若少女,正用画笔描绘一朵山茶花,第三个梦是关于沐子北和沐子东的,他们在吵嘴,谁也不肯退让,第四个梦中出现了陈医生,他语重心长地劝她放下包袱,多和人沟通,不要关闭心门,其余的梦都和程静泊有关。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如何都不够,一生如此短暂,该怎么办才好呢?看来连梦里的时间都不能放过了。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觉得不对劲,一切太安静了,很快视线范围内多了四个人,妈妈,沐叔叔,东东和北北,他们的表情很焦急,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在做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很像是程静泊为她播放的默片,她定睛看着他们,心想难道还在梦里?   但梦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色彩,她恍惚,过了一会后伸手捂住耳朵,再松开,发现还是听不见。   从来都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安静,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明白了,他们都在说话,但自己听不见了。   一家人把柏子仁送去大医院,正是程静婕所在的地方,很巧,就刚在门诊大厅的时候,她看见柏子仁,走过来问怎么了,柏子仁听不见她说什么,只看见妈妈急哭了,拉着程医生的手说话。   程医生很快地在柏子仁的耳边打了个手势,见没有反应,一脸平静,拿出手机打电话。   柏子仁被送去做听力检查,很快得出她是突发性耳聋。   这种毛病在医学上的解释是突然发生,原因不详的听力损失,有自愈的倾向,加以药物治疗,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复,因为柏子仁是在发病后一天内就送来医院,医生说她的预后效果会很不错。   只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没法与人说话,这感觉就像是周身有一层厚重的屏障,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非常陌生,也完全不适应。   他们想说什么只能输入手机,写在纸上或者比手画脚,这让她对自己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她坐在住院部的一楼,沐叔叔去忙了,妈妈在一边掉眼泪,程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一点,她回以一个豁达的笑容。   慢慢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像是深海里的鱼,无声地从一个场域里游去另一个场域。   她想起很小时候曾有过一个愿望,要是外面没有老师和同学的声音就好了,那样清静,她可以一直静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如愿以偿?   她苦笑,眼眶酸酸的,趁人不注意,用手飞速抹去。   慌什么呢?医生都说了预后会好的,她现在担心的只是他们的情绪。   他们包括妈妈,沐叔叔,两个弟弟,程医生还有他,他们一定在为大声说出口的话,她却不能接收这一事实而难过,一想到他们的挫败,她自然而然地难过了。   从小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可以待在房间里一天,不需要别人陪伴,现在最大的愿望却只是能听到他们说话。   原来那些热闹的声音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一道平稳如海岸线,却带着力量的声音。   脑海逐渐闪现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每天说的晚安,她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了。   她喜欢他的声音,那会让她心安,在很多让人害怕的时刻,回想一下他说过的很多话,会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五十五章   失去听觉对柏子仁而言和活在真空世界没有区别,连同其他的感官也模糊起来,好像一切都不真实,像是陷在一个梦境,感觉自己会醒,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以前她喜欢把一本书放在耳旁,手指轻轻滑过厚的书页,便可以听到习习的风声,现在悄然无声了,仅仅这样一个细节的改变就让她无限地失落下去。   看见走廊上的护士推车过来,撞上一个箱子,车上的不锈钢盘子纷纷落地,一地狼藉,如此近的距离,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传进耳朵里,她失落之余也很寂寞。   小时候不愿被别人打扰,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玩拼图,却忽略那个画面中的背景音,是盛夏时分,重重叠叠的知了声。   如果在慢跑后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那样太恐怖了。   在耳朵失去声音的两天内,柏子仁的思想变得非常活跃,一直想过去想将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开眼下的处境。   走去洗手间的时候,脚步很慢,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喊她,会莫名其妙地止步,回头看一看,直到妈妈向她打了一个疑问的手势,她才回过神,说自己没有问题。   刘欣语一直红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柏子仁很久没见妈妈如此脆弱的一面,不免有些心酸。   她歉疚地看着沐叔叔在医院里奔跑,用心地读沐子北在小白板上涂涂改改,写了三遍的句子,费力去猜程医生和妈妈说了什么,神经没有一秒钟是放松的,不敢闭上眼睛去睡觉,怕自己再次醒来时这个世界又有其他的变动。   她也不敢再去看手机的时间了,怕看见他的未接来电,也怕看见他发来的信息。   片刻后,程医生走过来,微笑地看着她,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然后示意她快睡觉休息。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但暗暗地留出一条缝隙。   怕大家为她担心,她一直装睡,其实没有一分钟是睡过去的。   隔天一早,她被安排进了双人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间有帘子,她的位置靠窗,抬眸可以看见灰蓝色的天空,间有一两只鸽子扑着翅膀飞过来,停在电线杆上,歇息一会后再离开,她侧躺着,一手打着点滴,一手放在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小片秋天的风景,过了许久,视野内一片灰蒙蒙,下起了细雨,电线杆上空空如也,很快雨势变大,趁房间里其他人都不在,她站起身,不用多走一步,伸手刚好碰到窗,移开一截,风雨顷刻间吹进来,星星零零地扑在她脸上。   原来雨下得如此大,她听不见声音,只有切身去体会。   不知为何,她想起自己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一句诗。   “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一切很有意境,只是太冷了,她不能任性地去吹风,加重自己的病情,半分钟后关上了窗,躺回病床。   只是来不及了,额头已经有些痛了,她连续咳嗽了几声,喝了半杯温水,闭上眼睛。   这一回或许是真的累了,她睡着了。   一睡就是三个小时,睁开眼睛时,窗帘已经被放下,房间里的温度适宜,气息也好闻多了,就好像是谁趁她睡着的时候点了一支安神的香,淡淡的檀香若隐若现。   虽然依旧听不到声音,但能体会到房间里多了什么,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一个可能,飞快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了他。   他坐在椅子上,身穿浅灰的衬衣,垂眸看着她,外套挂在椅背上,肩领上还沾着清新的雨丝,看来是刚到不久。   见她醒了,像孩子一样转过来,乌溜溜的眼睛划过一抹惊讶,他开始微笑,神情温柔而纵容,慢慢低下来,一手撑在床沿,观察她的脸,发现她又瘦回暑假前的模样了,目光有些无奈。   “你……”她想说话,但很快打消了念头,因为没有对话的能力。   他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即便是听不见,她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周身的干净气息实在太好闻了。   对视了一会,她竟然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去想一个自己从不介意的幼稚问题,此时此刻会不会太憔悴,显得有点丑呢?   她讨厌生病的自己,眼睛没有神,皮肤也没有光,肯定不如以前好看。   又想到和他在集山县的美好时光,那段时间人虽然发胖,但健康有活力,比较漂亮。   她正在纠结,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感觉,亲吻了她的额头。   作为回应,她空着的那只手去握他的手,然后放在自己唇边,偷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扶着她起来,将她背后的枕头放直了,整理好她的头发,喂温水给她喝。   她喝水的时候,墨色的羽睫缓缓一眨,落在他眼里和一个天真的孩子没有区别。   等喝完水,他又喂了一点水果给她,不一会儿护士进来换输液袋,和他聊了几句,她认真地看他们说话的样子,但是很难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等护士离开了,她才问他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他顺手拿过床柜上的纸和笔,写下了两行对话。   她一看才知道,护士问他是谁,他回答说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想说话了,拿过笔写道:“为什么不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了后回复她:“男朋友三个字太肤浅了。”   她挠了挠头,又写下:“但我喜欢,下次如果还有人问你,你必须这样说。”   “好,没问题。”   “对了,是不是程医生告诉你的?”   “对。”   “你知道后立刻赶来了?”   “我向学校请假了几天,和另一个老师商量好调课,等一切安排好了才过来。”   “其实你不用急着赶来,我没事,医生说很快会好的。”   “那有我在身边,你开心吗?”   “很开心。”   她流畅地写完三个字,拿给他看。   门被无声地推开,视野范围内多了一颗脑袋,沐子北小朋友看见姐夫的第一时间就飞扑过去撒娇,然后从书包里翻出小白板,放在他面前,再指一指姐姐。   程静泊拿笔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你很懂事。”   沐子北被表扬了,笑得很甜,他人小鬼大,知道恋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道理,仅仅逗留了几分钟就挥手和姐姐姐夫拜拜了。   他们继续写白板交流。   “我现在漂亮吗?”她问。   他缓缓打量她,然后写下字:“你一直都很漂亮,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她拿回白板,有点不舍得去擦这行字。   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在玻璃杯里倒好了热水,剥开了几粒药片,准备好后给她。   她吃完了,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片甘草糖,递到她嘴边。   外面的风雨依旧很大,房间内的气氛舒适而悦心。   刘欣语在门口默默看了一会,然后走开了,她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悲痛,突聋的预后虽然不错,但或多或少会有听力受损的情况,不知道女儿以后会怎么样。   她以前总认为自己的命不好,自小父母对她严苛,她没有体会过被宠爱的感觉,二十岁时遇到人生挚爱,不顾家里人反对选择私奔,结果是婚姻破裂,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艰苦地过了好几年,期间出于尊严没有向家人求助,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常常被欺负,最惨的一次被女客户连打几个耳光,好不容易等来了沐明荣,又有五年的时间生不出孩子,生活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考验她。   她一直活得很累,一直在心里抱怨,以至于忽略了最亲的人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以前会把潜意识的怨气撒在女儿身上呢?因为不愿回顾过去的生活而不想面对她,因为回答不了很多现实的问题,而回避和她的沟通,因为她的性格和生父相像,而害怕她的生活会重蹈覆辙,执意替她在人生大事上做主。   现在想来是多么自私,多么荒唐。   “请让一让。”有人走过来。   刘欣语退后了一步,低头抹了抹脸上的泪。   很晚的时候,柏子仁休息了,程静泊退出病房,看见刘欣语坐在门口的位置。   “谢谢你。”刘欣语对他说。   “不用谢,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对不起。”刘欣语道歉的时候有些紧张。   程静泊有礼貌地看着她,轻声说:“您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   他点了点头以示告别。   程静泊离开没多久,柏子仁就醒了,悄悄点了一盏灯,阅读他送来的那本书。   《过于喧嚣的孤独》一书是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小说,他声称自己是为这本书活着的,并且推迟了死亡。   她读到凌晨,看到结局后怅然若失,默默合上书。   这个时间点是足以让人忧伤的,白天还有家人的陪伴,现在只有一个人,她想会不会有一种很坏的情况,自己永远听不见了?   风声雨声,四季变更的花开花落,家人喊她的名字,他的早安和晚安,如果都没有了,她不敢去想象。   那样无法立足于社会,自己也没法接受。   她低头,手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被单,无声的恐惧来自黑夜的尽头,以很快的速度袭来,她的手轻轻发抖,过了一会捂住了脸,试图控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但无论怎么遮掩,脑海总会浮现一个沉重事实,她现在是一个半残的人。   这也许是漫长命运中的一个小事故,但此刻像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第二天,程静泊来得很早,给柏子仁带来了清淡可口的早餐,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他六点多去附近的菜场买的。   她胃口不错,全部吃完,表现得乐观自信,脸上没有半点不安。   过了十点,陆续有人来探病,先是陈折,换下白袍穿上西服的他显得英俊利落,他给柏子仁带来了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外加一个白瓷做的花瓶。   花束里附带一张手写的卡片,是一行祝福语,希望她放松心情,过好每一天。   陈医生还在小白板上写下一句话。   “我不会是第一个送花给你的男人吧?”   柏子仁点了点头。   陈医生挑了挑眉,有写下一行字:“我猜也是,程老师是不屑卖弄风情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清汤清水的生活有多无聊可想而知。”   他写完翻过来给柏子仁看,柏子仁摇头表示和事实不符,一旁的程静泊只是淡淡地笑。   “多给她制造一些惊喜。”陈医生离开前拍了拍程静泊的肩膀。   “有劳你费心了。”   过了一会儿,薛玲和吴谓两夫妻来了,各自带了礼物,薛玲准备的是一个漂亮的手镯,吴谓的礼物简单却实际,是一张程静泊读大学时的照片,柏子仁如获至宝,看个不停。   “我们准备生宝宝了。”薛玲在白板上写下这句话。   柏子仁很高兴,祝他们如愿以偿。   吴谓从老婆手里拿过板子,写下一行字。   “你们也抓紧了,早些生一个漂亮的女孩,给我将来的儿子做女朋友。”   柏子仁很难得地没有局促,认真想了想那画面,大方地笑了。   中午的时候,徐老太带着方蓉过来了,老人家拉着柏子仁的手说个不停,幸好孙女及时提醒,她才打住,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转而告诉孙女想说的话,让方蓉一句句地写下。   巧的是,没过多久沐子北也出现了,看见方蓉高兴极了,害羞地伸手拉住她的衣摆。   徐老太给柏子仁带来亲手做的荞麦枕,还有几张治疗耳聋的偏方,方蓉则画了一张柏子仁的画像,惟妙惟肖,沐子北凑过来看了看,很快提出请求:“蓉儿,以后也帮我画一张。”   柏子仁谢过她们,把画递给程静泊,让他挂在对面电视机的上方。   下午的时候,和柏子仁一个实验室的人都来看她,连黄晓凌都到场了。   大概是因为心虚,黄晓凌从头到尾都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几位学姐学长在板子上写完了要说的话,到了黄晓凌这里,她很紧张,以至于字写得歪歪扭扭。   “谢谢。”柏子仁对黄晓凌一笑,似乎已经不介意之前发生的事情。   黄晓凌意外柏子仁的态度,说实在她本来是万万不敢来的,但又怕学长和学姐觉得她不近人情,只好勉强过来,早做好了被大家斥责的准备,谁料到柏子仁很随和,完全没提那天发生的事情,程静泊还出去买咖啡和点心请他们吃,看来也是不知情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过分,竟然迷失在一种叫嫉妒的情绪里,做出自己都觉得掉价的事情,可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天很热闹,即便柏子仁听不见也能感受到。   探病的人陆续离开,程静泊喂柏子仁吃了药,然后和她一起看书。   柏子仁在板子上写下对他借给她的那本书的看法。   “结局太惨了,我不喜欢。”   “也许,在那样一个时代,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你指的是和一生最喜爱的东西共眠?”   “没错。”   “可是我觉得他活得太孤独了。”   程静泊写下自己的观点。   “心境明朗,有喜欢的人或有事相伴,此生足够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伸手玩他衬衣上的扣子,看着他写的字,觉得很有道理。   “你在想什么?”他低头,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   说完才想起她暂时听不见的事实,眼眸一暗。   但仿佛是心有灵犀,柏子仁开口说话:“如果我一辈子都听不见了,你该怎么办?”   他拿笔继续写字。   “我继续和你在一起,结婚生子,一切都按以前的计划走。”   她抬头对他笑了,让他顺利地拍拍她的后脑勺,片刻后低头,心里陡然有一丝的害怕。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放下手里的板子,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脸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很快他松开她的下巴,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亲吻,像是对待自己的珍宝。   很久没有这样的互动,令她的呼吸有些急,他亲完后抱起整个的她放在自己怀中,落在她腰间的手有些用力地收住,再取过自己的外套,盖住她的肩膀。   这样一来,鼻尖全部是他的气息,让她没法分心去想别的,很好地缓解她的不安。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他顿了顿后说,“我比你还难过。”    ☆、第五十六章   很晚了,程静泊见柏子仁睡着了,轻轻放开她,把她安顿好,盖上被子,自己下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病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隔壁一床的病人请假回家了,原因是睡不惯这里。   程静泊收回目光,拿过自己的外衣,放在膝盖上,过了一会,他起身离开了。   柏子仁的睡眠很浅,没过一会就醒了,看见椅子上没有人,四周也已没有了他的气息,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地方,伴着窗外投映进来的寂寥星光,忽然感觉很冷。      她双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单,耳边悄然无声,人像是被带到一个空旷荒凉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她脑袋上,缓慢而温柔。   她抬起脸,重现微笑。   他出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盒饼干,只花了十五分钟,没想到她醒了。   “你快回去吧,在这里休息不好。”柏子仁轻声地说。   “没事。”他坐下,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一边,“回去也睡不着。”   “你说什么?”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她看着他的一笔一划,很容易猜出他的意思。   原来他也会失眠。   他说在她身边会比较安心。   “但是在这里是休息不好的。”   他继续在她手心里写字,告诉她,等她真的睡着了再走。   柏子仁没有再拒绝,对他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饿了,他打开饼干盒,放在她面前,她自己拿了一块芝麻口味的,再递给他一块红豆的。   吃完饼干,喝了温水,她又躺下,他帮她拉好被子,嘱咐她好好睡一觉。   似乎是怕她不安,他握住她的一只手。   就这样到了清晨,程静泊依旧守在她身边,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屋内一角,飞旋的尘埃沾在他睫毛上,他有些困意,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又刚好在她醒来前的一分钟睁开眼睛。   护士走进来为柏子仁输液,今天有三大袋,任务辛苦。   七点多的时候,刘欣语送来了早餐,幸好带的分量多,足够两个人吃。   因为沐子东的语文考试又没及格,刘欣语还要赶去学校和老师面谈,她客气地拜托程静泊多多照顾柏子仁,当然不用她说,程静泊也会做到。   柏子仁想去洗手间,程静泊陪她一起,在一旁帮她提输液袋,结束后,干脆让她自己提着,他抱着她出来。   刚出来便看见了客人。   周必然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柏子仁被她男朋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她的右手还环住他的脖子,两人看上去十分亲昵。   程静泊见状把柏子仁放回床上,挂好输液袋,然后有礼貌地和周必然打招呼。   “正好我准备出去找一下医生,你们聊聊天。”   程静泊大方地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柏子仁和周必然。   柏子仁找出角落里的小白板,连同笔一起递给周必然,周必然很不适应眼前这一切,表情看起来比病人还要沮丧,他想说的很多,一句句写要写到什么时候?但很无奈,这似乎是唯一的方式。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耳朵听不见,头重脚轻,不太睡得好,但胃口不错,咳嗽好了很多。”   “医生怎么说的?”   “先治疗看看。”   周必然涂涂改改,简单的几句话用了很多时间才写完。   “对了,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   “为什么要道歉?”柏子仁问他。   周必然在白板上写了一段话。   “你男朋友调工作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实我是最近才搞清楚前因后果的,之前他们谁也没告诉我。我妹妹已经向家里人坦白了,事实是她撒谎了,我哥让她别再提那事,就到此为止。”   柏子仁耐心地看他写完一段话又擦干净,继续写下一段。   “我们一家人关系很复杂,周遐然和我不是亲兄弟,他是我爸爸和前妻的孩子,周辰然和我也不是亲兄妹,她的生母是我妈妈的朋友,她四岁时家里有了变故,母亲去世,父亲不要她,我妈看她可怜,带她回了家,让我当她是亲妹妹看待,她以前性格很好,但后来变了很多,面子薄,逞强好胜,除了我哥的话谁也不听。”   柏子仁想起小学那会的周辰然,小不点的一个,很天真地跑过来问她和周必然是什么关系,周必然是不是在追她,如果是就要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周必然会很惨。   记忆中的周辰然好像是另一个可爱的女孩,和程静泊的学生形象完全不符,大概是因为很多年过去,绝大部分的人都变得和小时候相差甚远。   不过,也有一些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譬如周必然,他依旧一身傲气,自我感觉很好,表面上看来不屑理会闲杂人等,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有义气的人,朋友有难一定会站出来。   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她的幸运。   “谢谢你。”柏子仁说。   “都说了多少遍了,朋友之间不用说谢谢。”周必然挥了挥手,提声说道。   柏子仁歪了歪头,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凭着他的动作可以猜到他在说什么。   “我今天来得太急了,忘了带东西,下次过来一定记住,你想吃什么就写下来。”   柏子仁想了想,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小吃。   “红烧鸡腿。”周必然轻笑,“你果然还是喜欢这个,一点也没变。”   柏子仁看出他的口型,知道他在笑什么,点了点头。   周必然看着她,若有所思,很快又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   “你男朋友对你很不错。”   “当然。”   “那我就放心了。”他声音很轻地说。   “你说什么?”   这一回,柏子仁真的没辨认出他说的话,他也不打算再说一遍,敷衍地讲了别的事情。   程静泊回来的时候,周必然已经走了,他是刻意留出一段时间给她和朋友。   柏子仁拉一拉程静泊的袖子,问道:“你真的不介意我和别的男同学说话?”   程静泊笑了,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在白板上写字。   “我快三十了,还会介意这样的小事?再者,我一直都希望你有很多朋友。”   柏子仁知道他内心的答案,故意问他其实是想逗一逗他,谁知他不上当。   “那你也可以和别的女同事说话。”   “可惜了,我的新同事里没有一个是女的。”   她看着他写的字,反问:“可惜吗?”   他听出她话里的醋意,从容地把“可惜了”改成“很幸运”三个字。   她忽地笑出来,眼睛亮亮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好啦,我是逗你玩的,其实呢,我只是喜欢看你这样子。”   “什么样子?”      “一直哄我开心。”   他拉起她的手亲了亲。   在柏子仁住院的一周内,有很多人来探望她,连程静泊的父母都来过一趟,他们态度和蔼,人有耐心,一直用书写的方式和她交流,恰好程母的皮夹里有一张程静陌的照片,分享给柏子仁,她看到了一张和程静泊相像,但俏皮许多的面孔,也许是深爱程静泊的关系,她第一眼看见他妹妹就觉得亲切可爱。   程父程母走后,柏子仁不免地想,如果程静陌还在的话,程静泊一定比现在快乐很多。   徐老太说他十岁的时候失去了奶奶,长大后失去了亲妹妹,他的经历让她心疼,她总想带给他幸福,但事实却是他一直在给予她一切,现在她听不见了,他还特地请假过来陪她。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的她的确是他的一个负担。   柏子仁很挫败,她真的希望奇迹降临,下一秒就能听见,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当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才感到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多么难得,家人和朋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一度以为自己无所谓失去的东西,是不可替代的。   她不想和从前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那寂静安然的生活是自以为是,归根到底是怯弱,她害怕失去,于是先拒绝别人。   至始至终,她都是胆小鬼。   程静泊送走父母后回到病房,看见柏子仁在折纸鹤,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拿起一张彩纸,折了一颗心给她,她接过后好好欣赏了一会,放在一边,然后翻出病服口袋里的心形硬币,在他面前娴熟地将心变成了一个圆,再变回一个心。   “不错,练了很久了吧?”   他的语速很慢,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辨别,她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只是笑容很快消逝了,她想起了眼下的问题,不由地发愁,已经一周了,听力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明显,她终于是连打起精神都觉得累了。   程静泊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拿过她枕边的书,随意翻开一页,和她一起默读。   读书的中途,程静泊接到电话,是徐老太打来的,让他去取两包从乡下寄来的花茶,据说坚持喝对治疗突聋的效果很好。   程静泊让柏子仁乖乖在这里等他,他去一趟就回来,柏子仁表示没问题。   只是在程静泊走后没多久,柏子仁一个人走出了病房,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门口,看见两辆车在争抢仅剩的一个停车位,从车里下来两个男人,他们都瞪着对方,并且指手画脚,从他们的肢体幅度来看,知道吵得很凶,但她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怒气。   在门口左拐的地方有一个老人摆摊卖报纸,正值上班时间,生意冷清,柏子仁没带钱,也不能捧场,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忽然有个念头,她很想和他聊几句,即使只是问他,哪一份报纸最畅销。   老人倒是自得其乐,一边喝茶一边听收音机,听着听着就笑了,像是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柏子仁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来到对面的步行街上,找了一张没有人的休闲椅坐下。   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似真非真,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却没有一点声音,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一样,十分诡异。   她还是惯性地觉得有人在喊她,时不时地回头,但视野所及之处什么人都没有。   明明看见眼前的生活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一切和往常没有区别,但安静到了极致,就感觉很可怕,她仿佛站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用自己的逻辑思维分析真相,却找不到出口。   她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   想到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在心底蔓延。   程静泊找到她时,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小时,幸好今天的天气还暖和,她穿得少也不至于冻着。      他温柔地拉她起来,想带她回去,未料的是她没有移动步伐。   “怎么了?”他问。   她低着头,手在发抖,小声地说:“我有点害怕,自己是不是永远不会好了?”   “不会。”他抬起她的脸,对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说。   “但是我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像是堵了很多棉花,无论怎么费劲去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说,“我看过相关的资料,这个病不会好得彻底,无论是再好的结果,或多或少会损坏听力。”   他知道她在说心里话,这是生病后的第一次,他选择听她说完。   她看着他的眼睛,惶恐之余一下子哽咽了。   “如果我再也听不见了,怎么继续读书?以后怎么参加工作?我是一个残废人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很窝囊。”   “从小到大除了会死读书,其他什么都不擅长,现在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试图把她拉到怀里,却被她甩开手。   “这大概是我受到的惩罚。”她掉下眼泪,情绪爆发出来,“你知道吗?以前我很自私,老想着自己,希望大家都别来打扰我,让我一个呆着,现在就算我想去和别人说话,也没有人会理我了……我自找的。”   他再去拉她的手,她已经后退了两步,有些自暴自弃地提高声音说:“你为什么还要理我这样的人!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他止步,静静地看着她。   她红着眼睛,头发被风轻轻吹乱,泪痕交错在脸上,呼吸很急。   “你太完美了,以前我很幸福,现在却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只是看着她,片刻后直问:“你想要我离开你的生活?”   她听懂了,沉默下来。   他走近她,却不碰她,只是等待她的答复。   她的心头像是被一把利剑划过,他的一句话就让她顷刻间冷静下来,想到这个可能发生的事实,它一定会比失去声音恐怖万倍,连想一想都觉得绝望,别说去实验了。   “走吧。”   他平静地抹去她的眼泪,拉过她的手,当她什么话也没说过。   她默默地被他拉走,过了马路,走到医院门口,低声在他身后开口:“你不要走。”   他停下,侧头看她。   “就算我听不见,你也不能离开我。”   就让她任性到底好了,她宁愿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也不能失去他。   她的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吻就狠狠地落下来,带着失控的情绪,修长的手指顺势钳制住她的下巴。   唇上吃痛,她被他咬了一口,反应过来后看清他冷眸中的肃然。   “发脾气可以,我放任你,但别想找任何理由甩了我,我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被吻得有些缺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情绪化。   “不用解释,任何的借口都是逃避,如果你真的想留住我,有千万种方式,但如果你想甩了我,我只接受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再喜欢我了。”    ☆、第五十七章   程静泊没有因为柏子仁目前的治疗效果不好而有丝毫的沮丧,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主治医师谈了谈,还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属讨教经验,并把从网上找来的几例从突聋到全愈的经历整理好,等她醒来后给她看。   柏子仁看了后心情平复了一些,勉强对程静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态,放轻松一点。”   程静泊写完字,把小白板放在电视机上,方便她一眼看见,时刻鼓励自己。   柏子仁双手抱腿,目光直视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决定打起精神。   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依旧辛苦,扩张血管的药让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开了,输液完毕后,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觉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后,眩晕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整个病房都在转,只好闭上眼睛,无奈的是恶心呕吐的症状也随之重现,吃什么就吐什么,到后来除了粥什么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刘欣语急得掉眼泪,沐叔叔也愁着脸,唯有程静泊没有表现出异样情绪,依旧耐心地陪她治疗,时常对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时候,柏子仁的耳鸣症状到达巅峰,没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闹心,无法入睡,她从半夜到清晨都睁着眼睛,备受折磨,数着一分一秒,有一种自己快疯了的错觉。   偏偏又很奇怪,当她看见他打开保温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里,连同勺子放在一边,整颗心又平和了很多,他并不比她容易,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医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着她这个病情反复的人,抱她去洗手间,陪她去治疗室,排队做检查,一点不耐都没有。   她努力撑着坐起来,准备进食,他端起碗准备喂她,她却摇头,拿起勺子自己来吃。   其实完全没有胃口,但不吃东西对身体没好处,她坚持吃完,速度很慢,额头上冒汗。   他拿纸巾帮她擦额头,她看着他,发现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种掉眼泪的冲动。   吃了早餐,医生查房结束,程静泊打开笔记本,写了一行字,顺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状记录,在新买的大白板上写下今天的治疗任务,递给柏子仁看。   柏子仁艰难地点了点头。   程静泊亲了亲她的额头,很轻地说了一声乖。   上午在治疗室里遇到了一个病友,他很年轻,只有十九岁,玩摇滚乐的,突聋一个月,治疗效果一般,恢复了三分之一,现在听人说话依旧很吃力,他没有放弃,还听从医生的建议,准备针灸治疗,虽然听不见,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乐观。   程静泊主动用书写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热心,把自己的治疗经验都写了下来,以供他们参考。   “运动很重要,我刚发病的时候耳鸣到自己都快疯了,坐立难安,干脆去慢跑,跑了两天耳鸣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转移注意力的关系。”   “我算是比较乐观的人吧,也不是说没怕过,但怕没用啊,只会增加心理负担。”   “音乐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会放弃。”   他和程静泊沟通的时候,柏子仁就坐在一边看他们。   末了,他还写了一段文字给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运多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一位大帅哥陪着,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呢。”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柏子仁,她能坚持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边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没有放弃,她凭什么抱怨?   隔天傍晚,当程静泊对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林荫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钟,再原路返回,路上还买了山楂和葡萄,一边走一边吃,微风拂面,柏子仁看着四周熟悉的街道,复古的建筑楼群,可亲的路人,心情豁然开朗,她剥了一颗葡萄,递到程静泊的嘴边,等他吃了,还问他甜不甜。   “累吗?”他问。   她能辨认他说的小短句,诚实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让她上来,他背她回去。   谁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后,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吓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减速,她愣怔,渐渐从哑然到莞尔,最终笑得很开心,耳边的风鼓鼓的,很快有一丝钻入耳朵,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日尽头,是他们相叠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静泊前后请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区教书,但每隔两天就会开车来医院看柏子仁,无论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积极治疗,坚持慢跑,虽然效果和预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烦意乱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疗的几个病友说的那样,急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   她听程静泊的话,每天都写日记,拿白板和别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疗室遇到一个在妈妈陪伴下过来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闷闷不乐,她主动找他聊天,他开始的时候爱理不理,后来大概是排队太无聊了,也拿起笔写字给她,他们聊了很久,小男孩还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她,说以后要常常保持联系。   “我和你聊得来。”   柏子仁回病房后收到这么一条信息。   学长学姐们也常来看柏子仁,带来一些学习方面的资料,汤学长直言,身体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学一年,以你的资质,不会耽误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说我会考虑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学会坦然面对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静泊的母亲来探望她,带来了一本家庭相册,和她一起看了很久,还分享了一些孩子们的陈年旧事。   “有你在身边,静泊他很幸运。”   柏子仁从程母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欣慰,也看出了一丝惆怅,不用去切身体会,她也明白作为母亲的丧女之痛,程静陌只比她大两岁,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这是世间最遗憾的事情,对留下的亲人来说,缅怀至亲之余,更在意的是当下仅有的福分。   她想说自己会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静泊,但话到嘴边,还是差了点勇气。   乐观豁达的程母离开前在白板上写下一句话给她。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   此生能拥有程静泊这样的人,已经是幸运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格成为他的人生伴侣,她要和他一样,不再畏难。   程静泊再来的时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转,左耳的听力恢复至五十分贝,凑近和她说话,她能听见,右耳恢复得慢一些,耳鸣依旧存在,但轻了很多。   他看见她手边有很多画纸,拿过来看,大部分是素描,画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风景画。   “闲来无事,就画了不少,喜欢吗?”她问。   “很喜欢。”他一边欣赏一边问,“只画我,不会无聊吗?”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在他凝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又转回来,坦白地说:“因为我只想你啊。”   他放下画纸,贴近她的左耳朵,清声说:“原来如此。”   她耳朵热热的,咳了咳,转移话题,问他学校里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学生的趣事说。   “还有人敢在你的课上睡觉吗?”   “暂时没有。”   自从上回听说他真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学生打瞌睡的照片后,她开始为他的学生忧心。   其实她偷偷上网浏览过他所在校区的论坛,看见了不少学生对他的评价,从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课间话少的哲学老师,他们说他学问渊博,讲课通俗易懂,为人没有架子,什么问题都会回答,关心学生的业余生活,和他们一起打理学校的种植园,还会为他们争取各种机会。   “可惜他说自己已经有老婆了。”有一位学生说。   柏子仁聪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还未过门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   他顺势揽她入怀,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她问他:“你还想要生日礼物吗?”   他低头吻住了她,很长的时间后才松开,哑声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亮着眼睛说:“你如果赢了张经理,钱要对半分我。”   “这么点小钱我不在眼里,全部给你。”   说起张无疾,他在一周前在火车站堵住了戴着口罩的纪冬天,直接抗肩回去了,灯塔里咖啡馆的大门被锁了,小木牌上写着几个字:“家有喜事,暂停营业一个月。”   深秋的时候,柏子仁回了学校,她的左耳已经恢复到四十分贝,可以听见室内的交谈,右耳弱一些,还会间断地出现耳鸣,每节课她都坐在第一排,有时候听不清可以从老师的口型辨别出他在说什么,实验室的学姐学长也照顾她,尽量分给她一些轻松的工作,她开始喝中吃药,一周去一次医院进行针灸治疗,等待奇迹发生。   很多同学观察到她的变化,她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些,脸上的笑容多了,偶尔也会参加大家的聊天,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这倒出乎他们的意外,本以为她生了病后会消沉,性格更静,谁料到是相反的。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朱鸣文耸了耸肩膀,“因为人家快结婚了,心情当然好。”   这个理由让所有同学信服,原因很简单,柏子仁重回学校后,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除了做实验之外,吃饭看书休息的时候都戴着。   程静泊常常开车回来看柏子仁,每一回都带来新鲜的水果,核桃,花生和其他营养品,一有时间就下厨炖汤给她喝,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就连程医生都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柏子仁,询问她的身体情况,有一回,更是让人受宠若惊,程父和程母来柏子仁的学校看她,给她带了一些吃的,作为回馈,他们要求她带他们逛一逛校园。   途中,程父心直口快地说出了事实:“静泊已经交代过了,他不在的时候让我们多多照顾你。”   程母拽了拽他的胳膊,抱怨地说:“你这个老头子真不会说话,难道儿子不吩咐,我们就不过来表示关心了吗?”   程父笑了笑,一点也不尴尬,轻声说:“实事求是嘛,做人坦诚点好。”   柏子仁说:“你们能过来我很开心,阿姨叔叔,以后多来这里看我。”   两老闻言笑得很开心。   “一家人嘛,自然是要多见见面的。”程父加了一句。   柏子仁一听就明白了,叔叔阿姨已经清楚了她和程静泊的婚期。   不止是程父和程母,柏子仁的家人也知道了,沐子北更是生怕她忘了似的,每次见面都要提醒她:“瓜子仁,你二月要做新娘子了,我好舍不得。”   说不期待那一天是假的,她也会在心里算一算日期,只不过她还在治疗中,医生说如果突聋超过三月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建议佩戴助听器,一想到在明年的婚礼上,耳朵还要戴一个以前不需要的东西,她心态再好也会有些小失落。   当然,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今的她不会再去纠结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城市入冬了,周末程静泊带柏子仁出去散心。   秋天的茶山上有腊梅,一阵阵风吹过,清雅的香气停留在鼻尖,柏子仁感到心旷神怡。   半山腰有一座亭子,他们稍作休憩,正好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打钟声隔着重重叠叠的茶树传至耳畔,梵音清韵,柏子仁静下心来,慢慢地听,一声比一声要清亮。   片刻后,钟声静止,风又拂面,她余光看见亭子的角落有一排瑰丽的小花朵,走过去蹲下来看。   “这是茶花还是梅花?”她不由地问。   程静泊来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   “这是茶梅,属于山茶科。”   “这也太漂亮了吧。”   柏子仁看着心生欢喜,孩子气地伸手捡起来,趁他不注意便放进自己的口袋,很快站起来眺望远处的茶树,拿出手机拍照片,拍完风景再拍人,然后拉着他的手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顶,有一块地方满是落了地的花朵,未等柏子仁思考好要不要去捡,程静泊已经提前一步捡了几朵递到她手心,她看了好一会,满意地放入口袋。   他们翻过山,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寺庙近在眼前,她提议进去看一看。   也许是天冷的关系,庙里的人很少,一对年老的夫妇正在虔诚地上香。   柏子仁看着老太太闭目在烟雾中,好奇地猜她在求什么,还问程静泊。   “我想她没有在求什么,只是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柏子仁觉得程静泊说的有道理,老太太的神情太静定了,不像是在祈求什么,而是出于一种信仰而行礼。   老爷爷也是,面带平和的微笑,一副自足常乐的模样。   柏子仁走进殿堂,对佛行礼,只是她没有达到一定境界,作为凡人,她还是说了自己的两个愿望。   一是,她希望和他永远在一起,二是,她希望他平安健康,越来越快乐。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就站在身边,垂下了眼眸,双手合十,再近看,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过了一会,她轻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淡淡地笑了,没说话,她也不追问。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最后坐在一处台阶上,听小和尚读心经,声音犹如天籁。   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静得像是无风的湖泊一样。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亮,突破了屏障一般,清晰得像是让人可以触碰到。   “你在想什么?”他低头问。   “我在想,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一愣,很快想起一个事实,他是在对她的右耳说话,声音很低,照例说她应该听不清,些许的迟疑后,他又问:“具体指的是什么?”   “很多啊,这座山,这个冬天,这一年,什么都好。”她漫不经心地说。   他笑了,心头释然,一段时间的压力瞬间消散,竟然有些舒畅的感觉。   “对了,你刚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嗯,可以告诉我吗?”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达成了。”   她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解释,只是看她,时间长了,她又一次在他的墨瞳里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自己,再接着,看他慢慢贴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还记得我昨天给你读书,你说有一句很好听吗?”   柏子仁想了好久,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问了好几句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他替她说了。   “对,就是这句,不过说来惭愧,其实我不是很懂。”   他笑了,一直看着她,目光不移片刻,很温柔地说:“通俗地说,就是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候。”   “就像是现在?”她很有默契地接话。   “正是此时此刻。”   这一刻,清风入耳,伴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熟悉声音,远眺群山,和心爱的人安坐在天地的一角。   她忽然有些懂了,对那优美的诗句有了自己的解释,即自此之后,再无他求。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了,还有一个番外,写的是张无疾和纪冬天,其他的番外就放在实体书里了。 这个文始始终终是平淡的调子,但在写文的途中,我自己也有所收获,似乎对幸福的感觉更确定了,我想自己也会学习瓜子仁和泊泊的优点,更好地去面对生活,无论有没有挫折,都应该保持一个好的心态,还有,我向往他们这样简单的爱情,人生短暂,用更多时间珍惜自己喜欢的人和物,有些得失,不必计较。 连载两个月,离不开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最后一篇番外写好后会发上来,大概会用两到三天,然后全文就完结了。 再次感谢追文的你们。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