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作者:盛世爱 ================= ☆、第1章 时光之吻   前言:   鲸鱼的尸体烂在深海里,需要分解十五年,忘掉一个人,需要多久?——严熙光。   多年之前,他是个没有学历左脚微跛的温州小裁缝,   记忆中杂乱的裁缝铺里他和她有过一次年少的情不自禁。   多年后她有了学历闯出了他的小镇,成了名牌大学的毕业生。   而他,却成了一个传奇——   一个没有学历、意大利语流利、对西服近乎迷恋、颈上经常搭着量身尺的男人。   01   当沈木星犹豫了第三次,还是决定把那件p家的风衣买下来,可是拿着钱去商场的时候,那件两千块的风衣已经缺货了。   该死的假洋品牌。   沈木星恨恨的想。   从专卖店里出来,一个拿着小本本的女孩子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她,似乎在做问卷调查。   “小姐您好,我是y&s服装定制的工作人员,我想做个问卷调查,请问可以耽误您一分钟的时间吗?可以送您个大白哦!”   女孩的笑容很阳光,透着一股新员工积极向上的朝气,一贯反感做调查问卷的沈木星停了下来,看向女孩手里的大白挂件,手□□旧风衣口袋:“可以。”   “好的。刚才看您进了p家,没有买衣服出来,是因为没有货了吗?”   沈木星和气的笑笑,中分的刘海挡在她的颧骨处,显得有些惆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当你割肉一样想要买下那件价格不菲的衣服时,可能已经没货了。”   女孩问道:“那请问,如果现在有一家女装定制品牌可以专门为您这样的都市女白领量身定做风衣,价格是p家的一半,您会尝试吗?”   沈木星点头:“可以尝试。”   女孩把笔递给她,调皮的眨眨眼:“那可不可以拜托给我留个姓名和电话?我们老板就在那儿,他说如果我们每个人今天留够了100个客户电话,就会请我们吃晚饭。”   女孩指了指同一楼层的咖啡店,沈木星下意识的朝那落地窗看去,只见那茶色的玻璃后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她的方向,穿着大gucci休闲装,logo大的夸张,正转过身朝这边的女孩子笑着做“加油”的手势,那笑容里带着精明和市侩,有些俗气,却让这些做问卷调查的小女生更加卖力的推销自己的品牌。而另一个…   他刚好正对着她的方向坐着,低着头,正漫不经心的搅着一杯咖啡,也不喝,不时的点点头,听着对面的人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经营与销售的理念。   沈木星本就是下意识的一瞥,却不禁愣住了,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个人的脸上,再也移不开目光。   是他…   沈木星觉得,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对待西服如此热衷了,也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够将西服穿得如此精致挺括,仿佛形状优美的花瓶,被上了一层最完美的釉。   此时已是深秋,他穿着一件意大利面料的深蓝色双排扣西服,外面照着芮格兰式的开司米大衣,暗扣,兜斜斜的,很有设计感。他的头发并没有刻意造型过,然而他黑硬的发丝与这一身考究的服装相得益彰,平添了几分国际范。   严熙光…   若不是他做了一个熟悉的摸袖扣的动作,沈木星几乎不敢认。她对他所有的印象和记忆,都还停留在那间十几平米见方的狭小裁缝铺里。   那段记忆是暗黄色的,就像印在发黄的牛皮纸上的影像。   他的手掌比在裁尺画出的线条…   缝纫机回荡在裁缝铺里的规律声响…   架子上的新鲜布匹散发出来染料的味道…   “这就是开司米?天哪,好滑!好像二嬷家小婴儿的屁股蛋…严熙光,这料子一定很贵吧?”   镇上的人从不叫他的大名,总是习惯叫他父亲为“大裁”,称呼他为“小裁”,只有在县里念书的沈木星这么叫他,并且她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严熙光,熙光,熙光紫闼,青璅是凭。毖挹清露,沐浴凯风。   熙光,光辉灿烂的意思。   而他也从来都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总是习惯用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说出一串让沈木星这个“大学苗子”瞠目结舌的道理来。   他说:“西藏高原的一只羊,一年的出绒量只有100克,一件开司米大衣需要30头羊。”   “啊?这么奢侈?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穿这样的大衣啊?”   他不再看她,低下头去,将那件开司米大衣罩上衣罩,精心挂好。   “是个大老板。”他回头说。   02   “我们老板帅吧?”做问卷调查的女孩见她有些出神,颇为得意的说。   “谁?”沈木星有些恍惚,接过她的小本子在第一栏上规规矩矩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女孩很健谈:“就是穿gucci的那个…哦,谢谢您的配合!给,这个大白送给您。”   沈木星接过那个大白挂件,大白的肚皮上印着y&s定制服饰的logo字样。   沈木星再次转身朝那咖啡厅里看去,却突然看见那两个本来坐在里面的人已经从门口走了出来,系着闪闪发亮的gucci腰带的男人走在前面,将严熙光的身子挡住了一半。   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她今天穿得这件风衣实在太旧,沈木星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便转回身去,往反方向走。   站在商场的扶梯上,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托运的旅行箱,随着电梯慢慢下沉,在没被最后一节电梯边缘卡住脚之前,沈木星的意识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刚才在电梯上想了什么?   想…   想堆满布料的狭窄铺子里,一缕被栅板攥碎的光亮透进来,在他敞开衬衫的锁骨上照出一块柔亮,他按住皮尺的一头,指尖的温度仿佛将她浑身的血脉都定格住,“唰”,那皮尺掠过她隆起的线条,到达她的肚脐处。   那是她第一次离他这样近,他本来颇为专业的在她的身体量着尺寸,可能是因为她白皙的脖子前滚动了一下喉咙,那紧张的吞咽声太过清晰,感染了他,他抬起头,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的脸,仿佛在看一只刚刚破壳的蛋,目光由浅入深…   就是停下来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老旧的石英钟滴滴答答的声音越飘越远,顶替它的是两颗年轻的心跳声…   他忽然上前了一步,那栅板缝隙透过来的光亮朝停在了他的唇上,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目光也探寻在他的唇上,他的左手撑在了墙壁上,气息慢慢靠近…   她就这样背着手,穿着布料的碎花裙子,仰头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他单手撑着墙,气息凝固,再散开一点,直到近得快要挨上了她的唇。   然而他和她并没有亲吻,却比那,还要惊心动魄。   唇是仅次于耳垂的轻薄敏感,两个温度趋于接近,气息像是喷出的火焰,一把火烧穿了心房的禁地…   那悬而未决的僵持,仿佛两个孤独的生物彼此发出的奇异交流,直至多年以后,沈木星还能够清晰的记得,当年的那个已经成了形却没有诞生的吻…   孕育了她全部的青春悸动,却又仿佛早已死在那个梅雨时节的温州小镇。 ☆、第2章 台风海棠   03   沈木星的家乡在温州的水头镇,这个地方,小到只有被洪水包围的时候,才会在新闻联播里被提上那么一嘴。   那一年,台风海棠将整个水头镇笼罩在瓢泼大雨之中。   平阳县的九注大溪汇成山洪,如同一条巨大的猛龙,气势汹汹的直奔下游的水头镇。   镇上八百多人被围困在洪水之中,等待解放军的救援。   雨小了,可洪水还在楼下奔腾,仿佛镇上所有的小楼都在水中漂浮,让人看了头晕目眩。所幸被困的人多,武警支队的冲锋舟也快到了,人们并没有在灾难面前放任恐惧,而是努力搬运着东西,将损失降到最低。   家里条件好一点的,都把东西搬到了三四楼,沈木星家是今年新盖的四层小楼,家具还没有来得及置办。   父亲是个极其擅长自我安慰的男人,一边搬东西一边笑呵呵的念叨着幸亏没有买家具,否则买了也要被水淹,母亲永远是那个站在父亲对立面的人,不停地撇着嘴损他是“贼头”。   也有一些条件差一些的,家里的旧楼房只有两层,面对越来越高涨的洪水,不得不把东西都搬上了房顶。   沈木星透过窗子向下看,就看见老裁缝和儿子小裁缝就被迫爬上了屋顶,父子俩披着黑色的雨衣,在楼顶上忙碌着,正在往缝纫器材和布料上盖塑料布。   他们刚从苍南搬到这里,买了一间旧二楼,虽没什么家具,但毕竟是开裁缝铺的,布料、扣子、成衣等等都是怕水的东西。   沈木星指着窗外,对路过的母亲佘金凤说:“妈,这水越来越高,他们会不会被淹到啊?”   自从她高考落榜之后,母亲说话就没有过好气,搬着水盆往楼上走,说:“别人家的事你咋管那么宽?快把我梳妆台搬到四楼去!”   “哦。”沈木星应了一声,没有动。   母亲走后,父亲沈南平路过,顺着她担心的目光看下去,然后去楼上拿了几张巨大的塑料布,打开窗子对楼下的裁缝父子喊道:   “老裁!你们家的塑料布够用吗?我们家用不完,给你扔下去!”   “哦,谢谢啊!”老裁缝一口浓重的口音。   沈木星站在父亲身边,静静地拽了拽他的袖子,说了句什么,沈南平笑着对老裁缝喊道:“你等等喔!我女儿教我把塑料布打好捆,绑上石头给你丢过去!不然会被大风刮跑掉!”   老裁缝在细雨中勉强睁开眼,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仰头说:“谢谢喔!丫头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状元苗子!考虑问题都是这么周全!”   沈木星听见老裁缝在夸她,就把头伸出窗外去笑,以示礼貌,却突然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严熙光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仰头看向她家的窗子,他黑色的雨衣上不停地流淌着雨水,眼睛因为雨雾的入侵而微微眯起一个自我保护的弧度,听说他和他那北方来的母亲十分相似,五官立体,下颌比起南方男人,更加瘦削尖细,他的半张脸都遮挡在雨衣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神秘,然而沈木星很快就发现,他在看她。   毫不避讳的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身体的某一处忽然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被人用精致的小锤轻轻的敲了一下,不知是脸蛋,还是喉间,又或者,是心脏的位置。   母亲的冷笑声在身后响起:“哼,状元苗子不照样没被重点录取,还要再复读一年?”   父亲责怪的说:“你少说两句,孩子已经够上火了。昨天我还看见新闻说有个女孩子因为高考落   榜跳楼了。”   母亲的语气立刻温柔了许多:“不许瞎说!跳什么楼!我们木木可是老妈的命!”   沈木星不高兴的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裁缝,扭头离开了,离去之前给母亲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就是跳楼也要等到洪水走了再跳,要不然就成了跳海了!”   04   十九岁的沈木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给这些可恶的台风取出那么好听的名字——台风海棠。   夏成说:“你也很可恶,名字不是也一样好听?”   夏成是个脸庞清秀的少年,大眼睛双眼皮,是典型的南方男孩。那时的他才一米七,还没迷上魔兽世界,更不知道苍井空。   沈木星和夏成一起长大,算是公认的青梅竹马,这样亲如手足的关系让一向以三好学生自居的沈木星,和夏成说起话来总是像个哥们,尤其是在她刚刚高考落榜,心情最差的时候,总爱拿夏成出气。   “滚蛋,你才可恶!没事别总在我面前晃悠!我活了快二十年,没有一天不看见你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挨骂的夏成总是嘿嘿一笑,像是捡着了似的。   “我这就要去上大学了,杭州可是人间天堂,听说啊,杭州的女孩子就像是西湖里现捞上来的一样水灵,聪明灵秀,脉脉温情...你就留在这个小地方继续复读你的物理化吧!到时候,想见我一次可就要等到寒暑假了,你可别想我想到念不进去书,整天哭鼻子。”   一提到复读一年,沈木星的小脸就耷拉下来了,嘴巴一歪,咬牙切齿。   “从西湖里捞上来的那是水鬼!考个破二本嘚瑟什么!等到一年后我沈木星凤凰涅槃!你来我的清华还要买门票呢!”   这几天的暴雨不能出门,可着实憋坏了夏成,虽与沈木星家住对面,但也不如当面跟她斗嘴来得过瘾。   沈木星帮着爸妈将家里怕淹的家具往四楼搬,气喘吁吁的放下妈妈的梳妆台,靠在床边歇了一会儿,对面四楼的窗子被推开,寂寞的夏成正朝她招手,沈木星却没看见。   由于下雨,屋子里又潮又闷,沈木星文弱惯了,哪里干过这么多体力活,此刻已是汗水浸透了t恤。   楼上是仓库,没人,沈木星便双手交叉拉住t恤的下摆,往头上一拉,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吊带,顿时,汗水蒸发,周身凉快多了。   试图引起沈木星注意的夏成突然僵住了动作。   他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   她圆润的肩膀,藕段一样的手臂,以及她抖动衣服时随着她的动作而跳跃的、已经可以和成熟女人相媲美的胸部曲线,都让夏成的心脏瞬间变成了一辆灌满热水的气球,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爆开。   沈木星一抬头,看向窗外肆虐的洪水。   夏成头皮一紧!惊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一瞬间,“哗啦啦”的声响回荡在四楼的房间,纸箱上的圣斗士星矢手办和变形金刚的模型全部被他碰翻在地,他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呼吸,连大黄蜂的手臂掉了一个零件都无动于衷了。   那天晚上,夏成梦见了沈木星。   第二天早起,夏成妈发现儿子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洗洗涮涮,便敲了敲门。   “夏成啊,床单不用你洗,妈给你洗就好了。”   夏成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不用了...妈...我去上大学总要自己学会洗衣服的。”   夏成妈妈欣慰的说:“我儿子长大了。”   05   沈木星没有想到,六年后再次见到严熙光,依旧是在一个下雨天,与水头镇那样的地方相比,深圳这座城市,不似她家的小县城,已经高调到连气温高了低了都要上一回新闻联播露露脸。   这里的人们经常充满江湖气的说“我们北上广不相信眼泪”,每到这个时候,沈木星也会自豪的带上自己的家乡吹嘘道“我们江浙沪不相信邮费”。   从商场里出来,沈木星的精神有些恍惚,恍惚到细雨落在头上都没有察觉,头脑如同一台失控的放映机,不断地回放着那些早已被她尘封起来的过往。   在红路灯的路口,买了一包槟郎,在嘴里嚼了一颗,才觉得精神了许多,绿灯亮了,她正欲迈步,就听见身旁有争吵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一个衣着凌乱的女人被一个穿着土气的男人拉扯着,不得脱身。   “臭女人!居然跑到深圳来了!背着我偷男人!还敢跑路!快点跟我回家!”   “不回!回家你们会打死我!”女人倔强的往地上坐,也不顾路人的眼光,说什么也不肯走。   这附近大多都是白领,午休难得有空闲出来吃个饭,大都行色匆匆没人愿意多管闲事,沈木星也是午休结束要回去打卡了,便也没想看热闹。   何况,这种老公老婆打架的多了去了,只要插手就是多管闲事。   绿灯亮起,沈木星正欲迈步,就听见女人嚎哭一声,尖锐的嗓门不得不使她回过头去。   原来是男人拉不动她,气急之下踹了她一脚!   “妈的!你肚子里怀了野种,还敢撒泼!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是男人!”   沈木星这就看不下去,放弃了过马路的念头,喝止住男人的拳脚!   “喂!你干什么呢!”   男人十分猖狂的说:“管教老婆你没看见吗?你瞎吗?”   沈木星看他就来气,抡起包朝他身上打过去!   “你骂谁瞎呢!骂谁呢!”   “你算男人吗!老婆怀孕了还他妈动手!难怪人家会出轨!跟畜生过也不跟你过呀!”   “你再瞪我!”   男人被她的定型pu包打得连连倒退!   那怀孕的女子一见男人被牵制住了,起身就跑!   “别跑!你跟我回家!”男人急了,推开沈木星,两个人就这样跑远了。   沈木星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直喘气,把包往手里一跨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皮鞋靠近的声音。   “女士,你的东西掉了。”   本以为是目睹这一场闹剧的路人,沈木星回过头去,却不想一下子撞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对面的男人也愣住了,他手里捏着她不小心从包里甩出的信封,失神的张了张唇,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眸里翻涌着的情绪如同台风过境。   沈木星愣怔片刻,嘴角突然动了动,绽放出一个笑容来:“严熙光...我说刚才在商场见到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相比于她的故作轻松,严熙光可并没有那般功力,他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仿佛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沈木星走到他的面前来,将他手里的“辞职信”抽出来,和气的微笑着说:“真没想到在深圳能碰到你啊!”   严熙光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方才眼中的波澜已经被这这水马龙冲淡了,低头看着她。   “我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是嘛...呵呵...”沈木星搓着手,突然就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有些尴尬:“那什么...我还得回单位打卡,下午要上班,你...你留个联系方式啊,以后可以常联系,老乡嘛...是吧...”   严熙光二话没说,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然后又从她手里抽回那封辞职信,在背面写下了一串号码。   “我的私人号码。”   沈木星笑笑,鸡贼的看着他:“大老板都有私人号码!那我先走了啊,老乡!”   严熙光抿了抿唇,看着她点点头。   沈木星挥了挥手,转身过了马路。   大学时代她曾因为喜欢陈坤而把他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唯有一部叫做《云水谣》的电影片子没敢看下去,因为电影的一开头就问住了她,那句台词大概是这么说的——   我想知道,在人世间,把生者和死者隔开的是什么,把相爱的人隔开的,又是什么... ☆、第3章 窗   06   记忆中的裁缝铺,和严熙光的眼睛一样复杂。   去小店帮二嬷买散装酱油的沈木星,只是从这里路过,就被吸引了.   她探头朝里面望去,二十平米见方的铺子里摆了两张木案板,案板上摆满了硬的软的尺子、剪刀、彩色画粉、杂志图样以及花花绿绿的碎布头。   高处挂着每样只有一件的成衣,他们是缝纫机和锁边机的声音交织成的演奏会的忠实观众,缝纫机前坐着一个垂头的少年,是那个孤独的指挥家。   他穿着一件米色麻料休闲裤,上身是套着卡其色马甲的白衬衫,领口的口子揭开了两颗,露出锁骨,颈上戴着一条棕色皮绳,皮绳上拴着两枚小巧的金环当坠子,如果不是它的主人执着的戴着,它似乎并不会被称作为一条项链。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把沈木星的影子拽进了铺子里,刚好投在他的缝纫机上。   小裁缝抬起头,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两秒,继而落在她的裙子上。   沈木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奇张望会引起他的注意,更没想到近处看他的眼睛竟然是那样好看,尤其是在夕阳的直射下,有着近乎于透明的琥珀般的美丽。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她穿的是表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白色碎花连衣裙,裙子外层笼罩着一层纱,面料高档,裁剪精良,大概这镇上再难找出一个人能与她的裙子相媲美。   小裁缝似乎真的被她的裙子吸引了,以至于停下来手上的活计,毫不避讳的看着她。   因为洪水的时候,他家朝她家借过塑料布,所以也算是邻居了,沈木星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秉着呼吸,亲切而礼貌的说:“你家新开的吗?”   他的手搭在缝纫机的布料上,很快回答:“嗯。”   沈木星站在门口没有动,大方的像屋子里巡视一圈。   小裁缝依旧盯着她的裙子看。   “你的裙子有些大,要改吗?”   “确实大,改的话要多少钱?”   “十块钱。”   “那我得问我妈要。”   “你的裙子外是乔其纱吗?”他问。   沈木星哪里懂这个纱还是那个纱。   “我不晓得哎...”   “你一会儿把裙子送来,我给你改改。”他说。   “我得问问我妈。”   “不要钱。”   07   沈木星满头大汗的把二嬷的酱油送到她的家里,又跑回家里脱下了裙子,白色的吊带随着她的手臂上扬而窜了上来,她伸手拽下去,白皙的肚脐一下子被盖住,夕阳的橘色光贪恋的笼罩在她的胸部曲线上,那是她一生之中最曼妙的年纪。   她随便穿了一条白背心,牛仔短裤,蹬上帆布鞋,攥着拿条宝贝连衣裙出了自己的小房间。   妈在楼下摆碗筷,一群人围着表姑听她讲国外的事情,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   “干什么去啊心急火燎的,要吃饭了啊!”   “啊!我马上回来!”   外婆也在饭桌上念叨:“囡儿不要跑来跑去,不像话的,你表姑好容易回来一趟,也没见你说几句话。”   “说话说话!外婆我去去就回!”   她一边跑下楼一边拆头上的麻花辫。   今天表姑从国外回来,外婆格外重视,一大早就从被窝里哄出来非要编辫子,都什么年代了,外婆还像对待小孩一样,用那双粗糙的手蘸着水给她梳了两条麻花辫,再穿上表姑买的裙子,当真是土不土洋不洋。   辫子拆了一半,半路在玻璃窗前一照,头发全变成了波浪,沈木星懊恼的“哎呦”一声,又夹着衣服把头发编了回去。   “站好。”   “哦...”   小裁缝抽下颈前挂着的皮尺,站在她面前。   他手里的皮尺灵活极了,快速的在她的身体上游动。   皮尺的一段被按在她的锁骨处,“唰”的一声下去,路过她的胸前,又往下延伸,而他的头也随着动作微微动着。   唯一一个曾与她有过这样近距离接触的异性是夏成,小时候她曾穿着背心裤衩同他在河里一起游过泳,不分男女,可不是这样的紧张。   沈木星屏住呼吸,低头看着他的尺,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可是他从后面将皮尺横着在她的胸前勒一圈的时候,沈木星还是禁不住动了一下,脸红了。   他的手臂又从后面伸进她的腰边,皮尺围成一个弧度,又很快散开,他用指甲捏着那数字,关于她身体的所有,仿佛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转身回到木案前,在一个小本上写下了一串流畅的数字,中间没有一星半点的停顿,接着搁下笔,那油笔倒在厚厚的本子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这就成啦?”   “成了。”   “那我啥时候来取衣服?”   “三天之后。”   他说完,又俯身沉浸在裁裁剪剪当中。   沈木星觉得他并不太好相处,这么突兀的离开又显得很尴尬,于是就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背着手看着左右墙边的摆放布料的架子,这大概是铺子里最整齐的所在,所有布料都按照颜色的深浅递进整齐码放,看起来舒服极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叠,那是帆布的,手感粗糙踏实。   镇上没有不喜欢沈木星的,更没有她混不熟的人。   “你还学过色彩学啊?”她问。   “我没上过学。”他百忙之中应付着她的自来熟。   “你没读过高中吗?”   “没有。”   “那初中呢?”   “六年级就辍学了,和我爸学手艺。”   “哦...”   沈木星转回头去看他,就发现他正站在木案前,一手托着另一只的手肘,正搓着下巴,看着她脱下来的连衣裙,那眼神,就像是她上课的时候,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   “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沈木星走到门口,说:“谢谢你免费给我改衣服,这个人情我一定还的。”   他感觉她要走,这才抬起头来,往前送了一步,就像对待每一位客人一样,说:“慢走。”   夕阳已经落山了,出了裁缝铺,他那张因为长期不晒太阳而显得十分白皙的脸庞与铺子里的布料味道融合在了一起。   沈木星转头离开了。   08   高考复读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沈木星不得不又抓起真题挑灯夜读,为即将到来的一年的“牢狱”生活提前进入备战状态。   虽说只隔了短短两个月,但误以为自己彻底解放的她,再次看这些公式的时候,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一行行字像是一辆辆小火车,从眼前呼啸而过。   对面的夏成家已经关灯了,这个幸运的家伙因为没有一个逼他考重点大学的妈妈而心安理得的考进了杭州的二本,即将成为一名“上课睡觉下课尿尿”的大学生,而她,自小以“水头小神童”秒杀镇上男女老少的大学苗子,如今却因高考志愿没填好而与重点大学失之交臂,成了“加刑一年”的可怜虫。   沈木星叹息一声,转着笔,手拄在书桌上,托腮望向窗外。   午夜将至,人们早已关灯入睡,沈木星却发现,小裁缝家二楼的灯还在亮着。   “不是没上过学吗?又不读书,这么晚在干嘛?”   沈木星望着那暖黄色的、如同一颗桔子瓣糖一样的窗子,神游太虚,慢慢的、慢慢的睡着了...   三天之后,沈木星去裁缝铺取裙子,铺子里有两个女人在选裙子,围着货架叽叽喳喳的笑着。   沈木星发现他们拿着两条和她的裙子一样款式的连衣裙。   小裁缝用其他颜色的碎花布料做成连衣裙,又在裙子的下摆罩上一层乔其纱,那时候尚未流行这样在布裙上罩上乔其纱的样式,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雪纺裙。   “你的裙子在这里。”小裁缝从里间拿出一个透明衣罩,里面精心罩着她的裙子,递到她的手中。   两个女人来他这里来付款,如获至宝一般带走了两条连衣裙。   “谢谢。”沈木星第一次拿到用这种高级衣罩罩着的衣服。   “楼上没有人,你可以去试衣服。”他把钱放进抽屉里,低头继续裁剪,淡淡的说。   “行。”沈木星抱着裙子,上了楼。   这楼上大概是他的房间,有张单人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还有个小窗,就是她晚上看着特别像桔子瓣糖的那扇小窗,其他的,除了旧家具和衣服就没什么了。   沈木星关好门反锁上,换上了连衣裙。   她推门出来,帆布鞋在老旧的楼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镜子在哪里?”   沈木星在他面前站着,有些扭捏的轻轻转了转身子。   他从忙碌中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本也就只是像路过吧,却突然在她的身上停了下来。   就像她第一次路过他这里一样。   他看看她的裙子,从上到下,最后视线汇集到她的脸上。   沈木星突然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转过去假装找镜子。   “你这儿没有镜子吗?”   身后的他静静的开口。   “不用照,好看。”   回到家里,一向对国外回来的众星捧月一般的姑妈不感兴趣的沈木星,突然变得黏人起来,要知道,优秀的学习成绩如同一顶皇冠,让沈木星在家里也是颇有地位,姑妈对这个嘴甜的漂亮姑娘格外喜欢,不停地给她讲述着国外的美好生活。   沈木星一直表现得像是个跟屁虫和土老帽,这让姑妈越来越兴奋,最后姑妈打开了她的大旅行箱,给了她一堆名牌化妆品小样。   晚上,沈木星拎着大袋子出了门,远远看见裁缝铺门口的光只剩下了一半,门内的光被一条栅板割断,又被接下来的另一条栅板割断,最后只有一条栅板还没有上,只剩下一条窄光倾泻而出。   沈木星快步走过去,站在那最后一条没被栅板遮挡的缝隙。   他的双臂抬起,正要继续上栅板,却在向外看去的时候微微讶然。   “关门啦?”沈木星弯起眼睛笑了笑。   “嗯,有事?”   他的手停在半空。   “给你这个,我说过,欠你个人情会还的啦!”   沈木星把袋子塞进去,他身后接过来。   “这是我从我姑妈那里借来的连衣裙,她是从国外回来的大款,好多名牌裙子,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他从袋子里才拿出来一件,眼眸中就有光亮闪动。   “我什么时候还给你?”他问。   “一天还一件吧,我姑妈最近每天都有老朋友上门拜访,所以每天都要穿新衣。”   沈木星觉得他沉默的看着她,似乎是想说感谢的话,可他似乎并不善于表达。   沈木星干脆主动开口:“你就叫小裁吗?没有大名吗?”   “有,严熙光。”   “哪个熙?”   他顿了顿,突然拿出一块画粉,在栅板上写了三个字。   木板上发出粉笔轻轻敲击的声音。   他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连字间距都非常工整。   “严...熙...光...好好听呀!我叫沈木星,我爸给我取的,他是物理老师,嘿嘿。”   严熙光听她这样说,似乎也觉得自己也应该解释一下自己的名字,但说到一半的时候,却有些犹豫了。   “我妈...”   “给我取的。”   从裁缝店回来,沈木星高高兴兴的跑回自己家,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把卷子和笔记本都拿出来,果然,没过多久,他的房间灯也亮了起来。   好像,世界一下子不寂寞了。   沈木星打了个哈欠。   “明天必须得买一斤桔子瓣糖吃了,馋死我了。”   她低下头,在白纸上撕下一角,用舌头舔了舔,在眼皮上,端起书大声地背诵起英语。   “easyforallofus...” ☆、第4章 旅店   09   夏成要去杭州报到了,拖着行李在火车站,准备过安检。   他把录取通知书里的电话卡抠下来放到自己的新诺基亚e71里,然后把剩下的卡身递给沈木星,指着上面的电话号说:“以后找我打这个号,24小时陪聊。”   沈木星嫉妒得要死,把头一别:“我是要考清华的人,哪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夏成忽然很严肃的低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柔软得像个小姑娘:   “别闹,你不给我打我会死的。”   “那你就去死好了。”沈木星和他贫嘴惯了,脱口而出。   夏成怔了一下。   沈木星立刻就后悔了,不停的把自己的嘴巴拍得“啪啪”作响:   “呸呸呸!我收回!我收回!我要你一路平安!”   夏成的眼眸忽然一深,抓住了她的手。   安监处人来人往,行李箱的轮子声让沈木星觉得心慌慌的,第一次张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他。   夏成的脸忽然凑得很近,沈木星微微向后一躲,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然而他依然攥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眼睛清澈极了,像是一汪只有她倒影的泉水。   沈木星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无比煽情的说:“来个拥抱吧,你这样煽情,我还有点不习惯。”   夏成的身子一僵,松开了她的手。   沈木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希望他什么也不要说,起码在走出这片土地的时候,什么也不要说。   夏成多聪明,沈木星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和语言是一样好懂的。   “走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夏成放开她,抿抿唇,然后头也不回的将行李往安检上一扔,走过了那道安检门。   沈木星不忍见她离去,一转身,就看见弟弟沈冥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候车大厅。   沈冥大喊:“老夏!”   夏成回过头来,表情立刻变成了惊喜:“我操!你居然来了!”   沈冥越过沈木星直接追到安检,两个大男孩隔着一层护栏握住了彼此的手臂。   沈冥激动地说:“兄弟!今天上午公安局里有事,没走开,我偷偷溜出来的!一路顺风啊!”   沈冥和夏成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感情不是沈木星能比的。   夏成抿抿唇,握紧他的手,跟他来了一个男人式的拥抱,又利落的分开:“沈冥,好好照顾你姐。”   “那还用你说嘛!那可是我姐!”   夏成隐忍着不舍的情绪,用一个故作坚强的微笑掩饰,小声说:“我是说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别的男人给我盯上了...”   “操,知道啊!”   沈冥揩去眼角的泪,笑着捶了他一拳。   男孩子表达友谊的方式总是简单粗暴的。   夏成进了候车大厅,融入到那些五湖四海的行人之中,沈木星只看了他一眼,就假装抬头看火车站里的时刻表,眼睛里如泉眼,不断的向外涌出湿润,她不停地转着眼睛,不停地转,才把眼泪收回鼻腔,吞咽下所有的情绪。   10   当沈木星平复完情绪的时候,就看见弟弟沈冥正站在刚才的地方,手肘撑在围栏上,低着头抹眼泪。   沈木星坏笑着走过去,一把搂过他的肩膀。   “哎呦呦,哭了啊?”沈木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摸上沈冥那猝不及防落下一行泪的脸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眼,咋咋呼呼的说:“来来来,让姐姐看看。”   “走开!”沈冥打开她的手。   “不走开!我就要看看我们破获过无数起大案要案,抓获过无数个凶恶歹徒的小冥冥落下男儿泪的精彩一刻!”   沈冥忽然抹了一把眼泪,在人流攒动的车站把沈木星抱住了。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两只手垂着,和小时候的姿势一模一样。   沈木星吓了一跳,连忙像是哄小孩似的婆娑了两把他的后背:“哎呦呦怎么了这是?”   “我兄弟走了,我难受。”沈冥的撒娇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   “好好好,姐知道你难受,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呢,咱回家难受去好不好?”   “我不管,我就要你抱。”   沈木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只能一下一下的摸着他越发黑硬的发丝。   要是那些被沈冥抓过的小偷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吐血而亡的。   沈冥是出了名的“黏姐狂魔”,为此他的小女友卡卡经常吃沈木星的醋。   但每次卡卡都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正宫地位一样,摇晃着她耳朵上那一天一个颜色的夸张的耳饰,说——   “他跟我也这样,外头看着人模人样的,小偷啥的见了都怕他,私底下就是个孩子,撒娇得很!”   卡卡一边拿着电推剪给客人理发,一边撇着嘴说。   沈木星带着胶皮手套,帮着她给客人拆头上的卷杠,笑了笑:“我是拿他没办法的。”   客人大概和卡卡很熟,看着镜子里的她,问道:“你男人是警察?”   卡卡说:“啥警察,在刑警队做协警,不是啥好活计。”   “协警啊?不错啦...”   “哪里不错?最危险的活都让他们先冲上去,薪水还不如人家警察的一半。”   客人说:“我们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大案子嘛,抓抓小偷也就到头了。”   卡卡放下电推剪,麻利的用海棉在客人的脖子上扫了扫,将他身上的围布一掀,抖了抖:“反正老娘以后有钱了,就让他辞职!”   沈木星笑。   这就是一个发廊小妹的理想。   比她那个什么考上清华酷多了。   11   当同学们在空间里晒新手机,新笔记本电脑的时候,沈木星背着旧书包坐上了去复读学校的客车。   她一直是个很听话很安分的女孩子,从她幼儿园就能背全唐诗三百首的那一刻起,学习就成了她与生俱来的任务。   年少时的好成绩仿佛成了一定皇冠,让她无论在学校里还是亲友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可是如今,大客车上的每一个即将离开小镇去念大学的青年头上都有一顶小皇冠,而她头顶上的,已经不再发光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再熬上一年,她就能重新点亮自己的小皇冠。   大客车缓缓启动,沈木星带着耳机望向窗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却无意间瞟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车子停下等了一等,小裁缝从门口上来,随着车身启动而小心翼翼的扶着座椅靠背往后走。   沈木星眼前一亮,热情的朝他招了招手,小裁缝看到了她,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径直朝她走来。   “你去市里进货呀?”沈木星莫名的很开心,孤独的旅途应该不会乏味。   他在她左手边坐下,习惯的摸了摸衬衫上的袖口,然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抿抿唇,也不看她,说:“嗯,锁边机的零件坏了,镇上没有卖。”   有时候沈木星觉得,和小裁缝对上眼神,还是一件挺难的事。   他总是处于礼貌的看你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看向别处,即使在和你说话,也并不看你的眼睛。   “你呢?你去上学?”他用手摸了摸面前靠背上的布料,问。   “是呀!”   “今天周六。”   “提前到宿舍报道嘛!为了不耽误学习,我要寄宿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寄宿,忽然有种高考落榜被扫地出门的感觉!”她摘下耳机,傻气的笑笑。   小裁缝腼腆的勾了勾嘴角:“不会。”   他的安慰还真是简洁明了,搞得沈木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好她挨着窗,可以转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于是他也看风景,不过在她的余光看来,总觉得他像是在看她一样。   多么不要脸的错觉。   沈木星猝不及防的转过头去看他,人家果然就真的是在看风景。   他见她回头,视线也从远处收回,看着她的眼睛,聚焦,眉头微微一动。   “要听歌吗?”沈木星把耳机在手里扬了扬。   “嗯。”盛情难却,他伸出干净的两根指头,捏住了她的耳机,放进他靠近她这一侧的耳朵里,   “周迅的《飘摇》。”沈木星自言自语的找完了歌,戴上耳机,转头看向窗外。   你不在我预料,   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   怕不爱睡不着。   天渐渐黑了,玻璃窗变成了一面反光镜,反射出他的样子。   沈木星一直在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轻薄的唇线,沉默寡言,一双好看的手,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是致命的。   想着想着,就觉得眼皮特别沉。   昏昏欲睡的时候,沈木星被身旁的男人轻轻的碰了碰手肘,从迷蒙中醒过来。   “嗯...到了?”   “不是,高速上发生了车祸,车子被堵住了。”   沈木星向外看去,天已经黑了,长长的车龙被堵得死死地,半点动弹不得。   “真倒霉!”沈木星呜咽一声。   “你刚刚有短信。”他提醒道。   沈木星打开手机,就看到一条群发短信,是高考补习学校发过来的,短信上提醒了每一个人报到时间和必备物品。   沈木星皱眉看着手机上的日期,嘴巴张的像是一条缺氧的鱼,她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身边的男人:“今天不是27号吗?”   “26号。”他回答。   “天哪!我居然记错了报到时间!明天才报道!”   两个人下了车就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严熙光理所当然的帮她提着行李去了补习学校,补习学校在火车站附近,是在一所广播电视学院里租的一层楼,门卫说明天才会有老师来上班分宿舍,今日概不接待。   “打车回去吧?”严熙光说。   “这么晚打车回水头,会被宰死的,明天我还要坐车回来,算了,我不折腾了,我就在学校附近找个旅店凑合一晚吧!你呢?”   “我也住旅店。”   “那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几乎是走了一整条街都没找到房,周末的火车站,晚上九点的光景,找一个床位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别说是两间房。   “就一间这样的了,没窗没厕所,有电脑,开不开?”   “我们再看看,谢谢。”严熙光再次提起行李就要走。   沈木星的双腿简直快要断了,当即就懒洋洋的妥协道:“亲妈呀,我可不走了...就要这间了!”   严熙光像是看着外星人一样看她。   “你拎着我的行李走了好几条街了,”她抱歉的说:“别走了,我们凑合一晚吧!”   沈木星说着低头掏身份证。   严熙光看到了她脸上的尴尬与微红,就没再说什么,掏出钱包拿钱,把自己的身份证和她的放在了一起,推给了前台。   刚叫妈,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沈木星的脑子突然嗡的一声。   “宿舍怎么样啊?”   “哦...”沈木星心虚的看了严熙光一样,捂着电话往安静的地方走去,虚张声势的说:“挺好的,我收拾床铺呢,忙死了,先不跟你说了啊...”   挂断了老妈的电话,严熙光已经拿到了钥匙和门牌。   他冲她扬了扬手,提起她的行李,往楼上走,沈木星也跟上去。   旅店装修得花花绿绿,灯光有点暗,为了节约成本,楼梯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蒙着一层红色地毯,踩在脚下发出空荡荡的声响。   沈木星第一次住旅店,火车站附近鱼龙混杂,这种廉价的旅店里什么人都有,她格外的注意,每走一步都像要踩到地雷一般,战战兢兢,比起这个陌生复杂的环境,身边的这个并不算熟悉的邻居,成了令她最有安全感的男人。   “严熙光,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没有。”   “我也没有,这走廊怎么这么暗,感觉像是在香港鬼片里...”   她听见严熙光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尴尬极了,最终还是忍不住跟她说:   “我把你送上去,就去网吧包宿,明天一早来接你。”   “不行,你不能走!”   “...”   “我害怕...” ☆、第5章 吧   11   “不行!严熙光!”沈木星一把攥住他的手,大大的眼睛充满了霸道。   “手拿开。”   “啊啊啊不要啊!”   “你完了。”   他用那两根双关节柔软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白色的棋子,用力的向棋盘上压,沈木星不死心的攥住他的手腕向上抬,他的手臂因为僵持而稍显颤抖,他的两腮鼓了鼓,略微用力,那颗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上。   沈木星呜咽一声,一脸的懊恼,不服气的争辩道:“我看见了,我刚刚看见了!我这五个也要连上了!就差一点点!”   “落子无悔,你输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每次输掉时的大呼小叫。   沈木星认栽的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地板上,懒洋洋的说:“问吧...”   输的人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到目前为止,玩了十局,沈木星只问过一句“你为什么不爱说话”,而严熙光则只回了她一句——   “因为说话很累。”   严熙光似乎是在地板上坐累了,手撑在身后向后靠去,大概是想不出该问什么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觉得自己的性格缺陷是什么?”   “性格缺陷?”沈木星重复了一句,努努嘴,仔细思考了一下,才说:“可能我从小好胜心就太强了吧?我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没有一次是全校第二的,厉害吧?”   严熙光点点头,不置可否:“传言是这样的。”   传言。   沈木星不禁去想,当别人提起她的时候,这个只会对着布料忙碌的男人,也会去听一听吗?   “我的星座血型都让你问去了,我还一个问题都没问你呢!”沈木星笑言:“严熙光,一盘五子棋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你就让我赢一把嘛!”   严熙光看看表,不到十一点。   “你困么?”他问。   “不困。”   “那再来。”   十分钟后,严熙光在密密麻麻的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子,沈木星眼睛都直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悔棋已然来不及了。   “严熙光…你这么拼…何必呢…为什么一定要赢我啊?”   “说吧,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切!白色!”   12   沈木星从那充满霉潮味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牛仔裤裹在腿上,像是两条硬邦邦的铁桶,稍稍一动,如同路过万蚁的僵麻感就袭遍了双腿。   她微微睁开眼,房间里因为没有窗的缘故而异常黑暗,只有门缝与地板交界处隐约透进一束微弱光亮来。   她摸到手机,刺眼的屏幕光亮使她皱了皱眉,凌晨3:04分。   抬手打开床头灯,房间里空无一人,沈木星有一刻的惊慌,下意识的想打电话,却发现她并没有严熙光的号码。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他的字并不好看,像是小学生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我在路口的网吧。”   沈木星叹了口气,坐在床上发呆了好久,尽管平时看起来客观开朗百毒不侵,但沈木星的胆子还真没有几斤几两,弟弟沈冥曾经嘲笑她说:就算有一天把你一个人丢到木星上去,你害怕的也不是饿死渴死没有氧气,怕的一定是鬼!   没错,沈木星就是胆子小脑洞大。   她越发觉得,这个亮着红色走廊灯的破地方,说不定发生过凶杀案。   路口的网吧很破,就一层楼,一进门就乌烟瘴气的,沈木星皱着眉咳嗦了两声,挨个机位找他。   网吧里的过道很窄,偶尔有男人朝她看来,带着深夜里慵懒暧昧的目光,让沈木星暗暗作呕。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中间,背对着她。   周围的几个男孩子正联机打游戏,个个目露精光兴奋的骂街,而他斜倚在座位上,屏幕亮着,是百度界面,所有搜索条都和“那不勒斯”有关。   那不勒斯,意大利南部的一座城市。   沈木星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他很敏感的就醒了。   “喂,怎么在这儿睡。”   “嗯…”他的喉咙间轻轻发出一个疲惫的闷哼,睁开了眼。   “别告诉我你是来打游戏的。”她抱歉的对他笑笑,却也带着一点责怪。   “我不会打游戏。”他伸出手掌搓了搓脸,强迫自己清醒,坐直了。   沈木星用力的拍了拍他的靠椅,独断的说:“走吧,跟我回去,本宫赐你一床被褥在地上睡!”   严熙光看看表,因为皮肤白皙,眼底的黑眼圈格外明显:说:“不了,我将就一晚。”   “将就什么呀?这里这么吵!”   严熙光看见沈木星有些不高兴了,抬起头看着他,不敢再说话,但也没动。   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还蛮可怜的,沈木星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啦!我们是遇到困难落魄如此,没得选了,不就是睡一间屋子吗?有什么的,你别想太多。”   严熙光看着她,还是没有动,他身子异常沉重,她根本拉不动他。   最后沈木星真的有些恼了,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刚走出几步,她就听见身后的沙发椅发出一声急切的被挪动的声音。   紧接着他的脚步就跟了上来。   沈木星头昂得高高的,嘴上却憋着笑。   严熙光…干脆叫严木头好了。 ☆、第6章 纸片人   13   也许并不用赢过他了,沈木星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相处就大致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用老实形容他太俗,用木讷形容太过,这样一琢磨,沈木星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了,可是为什么总想去琢磨人家呢?她不知道。   第二天睡了一夜地板的严熙光将她送到了高考补习学校报到,她是第一个到的学生,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大爷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听到沈木星的高考成绩,便露出赞许的目光,拿起钥匙乐呵呵送他们去宿舍。   “你这个分数啊,不用怀疑,一定是分到理科一班,那可是重点班,卓华老师带班,一定错不了的。”大爷说。   “老师管得严吗?”沈木星盘问着大爷许多事,严熙光就在后面跟着,他的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她的铺盖卷,仿佛并不费多大力气,身形挺拔,面容安静。   大爷说:“严啊,手机都不准带的,但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一个不偷着带的!小心点不要被老师没收就好。”   大爷瞄了严熙光一眼,悄悄对沈木星说:“交小男朋友也是不允许的!”   沈木星笑笑没说话,却听见严熙光说:   “我是她哥哥。”   沈木星努努嘴:“耳朵倒是蛮好使的。”   高考补习学校的宿舍是铁路职工宿舍,学校租了四楼和五楼两层,分别安顿男学生和女学生,大爷带着两个人参观了一下一楼的热水房,然后将沈木星带上了五楼她的宿舍。   一间宿舍四张床,两张课桌,四张椅子,一扇窗,简单干净,由于是第一个到的,沈木星获得了优先选择床位的特权,他选了一张靠窗的单人床位,让严熙光把行李放在了床上。   选好了床位,大爷把宿舍钥匙给了她,又去接待其他新生了。八点之后,宿舍楼里开始陆续有学生搬进来。   “你在这里坐一会,我给你打点水,你洗把脸。”   沈木星将自己的洗脸盆拿出来,又拿了一个喝水的陶瓷杯,去了水房。   打了一盆水出来,严熙光正在走廊里站着抽烟。   她走过去。   “哎?你怎么出来了?”   他见她过来,连忙把烟熄灭在垃圾桶盖上,手放进了口袋里。   “里面有人,不方便。”   沈木星端着盆朝宿舍里探头,就看到一个梳着梨花头的漂亮姑娘正在她的对床收拾床铺。   姑娘见她进来,和气一笑,继续收拾。   沈木星把水盆放在椅子上,朝走廊里站着的男人招手:“你进来。”   严熙光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沈木星对姑娘说:“我哥,早上窝在小旅店一宿,没洗脸呢!”   姑娘说:“啊!没事,让他洗吧!”   严熙光很高,椅子很矮,他不得不将身子弓成一个极不舒服的形状,往脸上撩了两把水。   “伸手。”沈木星往他手掌上倒了点洗面奶。   他洗完脸,直起身来,额前的湿发更显浓黑,沈木星把毛巾递给他,他蒙在脸上擦干。   “来,漱个口吧。”她把装了凉水的陶瓷杯递过去。   严熙光接过杯子就走了出去,大概是不好意思将漱口水吐在她的水盆里,去了水房。   梳着梨花头的姑娘见他出去了,就主动跟沈木星说起话来。   沈木星长得并不算漂亮,却是那种清秀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面相。说话的语气也是沉稳温和,女孩都爱和她接触。   “我叫钟琳,很高兴跟你分到一个宿舍,多多关照呀!”深林长得白白净净的,齐刘海,蛮和气的。   “我叫沈木星,以后就是室友了。”   “那不是你哥,是你男朋友吧?”姑娘暧昧的朝她眨眨眼:“真帅。”   “...是我邻居,”沈木星无奈的笑着说:“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是我男朋友呢?”   “感觉呀,他的眼睛总是看着你。”   “别开玩笑了。”   她怎么觉得严熙光从不去看她呢?反而是她总在忍不住去看他。   14   说话间,严熙光回来了,握着那只被他精心刷过的杯子,放在了桌上。   “没什么需要的话,我就走了。”他淡淡地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看手表。   “别,我今天也没事,请你吃个饭吧。”她说。   钟琳插上一句:“楼下有家四川麻辣烫,特棒,你可以带他去尝尝。”   严熙光说:“不用了,我今天还要赶回去。”   沈木星问:“你爱吃麻辣烫吗?”   严熙光盯住她的眼睛,顿了顿。   沈木星道:“我在这儿也是人生地不熟,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你忙你就走吧,回去路上小心。”   严熙光抿抿唇,刚刚对上她的目光又避开:“爱吃。”   “你这叫爱吃呀?”她望着那碗根本就没怎么动的麻辣烫说。   严熙光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上,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吞云吐雾,看着她,没回答。   沈木星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了。   当她和他不熟的时候,沈木星偶尔的话唠他还能应付地回答两句,可是自从经过昨晚的共处,沈木星私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更加亲近一些,没想到和严熙光成了熟人之后,他反倒更加懒得说话了。   沈木星干脆也不和他说话,他喜欢抽烟,就让他自个儿抽烟好了。   从小吃店出来,沈木星说:“你往左走往右走?”   “往右。”   “我往左,那我走了?”她说。   “再见。”他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又放下。   “拜拜。”沈木星撇撇嘴,想了想又露出一个微笑来:“走吧走吧。”   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走了。   沈木星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底一阵荒凉。   好想跟这个小邻居回去啊,回家有爸爸,妈妈,弟弟,这里只有课桌,暖水瓶和麻辣烫。   严熙光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慢慢停住,转身,朝她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天有阴云。   她的背影很单薄,慵懒的步伐透着一丝沉重,仿佛是被生活的剪刀从一张大纸上裁下来的纸片人,被淘汰在风中。   15   一周的高考复读寄宿生活过得异常煎熬,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一周以上的沈木星一回到家中,便得到了拥军式的爱戴。老妈也不冷着脸了,做了一桌她爱吃的菜,老爸数着这一周以来外婆念叨了多少回她的名字,沈冥一下班就像个猴子一样抱住了她,不停地在他的怀里蹭啊蹭,沈木星笑着任由他撒娇头一次没挖苦他。   老妈和外婆播报新闻似的跟她念叨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以前沈木星从没觉得,这样一个小地方,邻里邻外发生的小事听起来也蛮有意思。   谁家儿子辍学出国了,谁家亲戚从国外发财回来了,谁家嫁女儿陪送了多少万的嫁妆,谁家又添了新娃娃。   小裁缝家买了一辆车,二手的面包,妈妈说小裁缝经常开车去市里进货,她要好好和小裁缝一家套套近乎,以后可以搭顺风车去市里看她。妈妈的算盘总是打得巧。   沈木星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第一次来市里看她,竟是被老师叫来的。   “说多少遍了,不许带手机,开学才几天?你就坐不住了?静不下心来,还怎么熬过这一年的复读生活?”   走廊里,班主任当着母亲的面训斥着,沈木星背着手,不说话,母亲急了,推了她一把:“快跟老师保证!下次不玩了!”   中国的教师大事小事都喜欢找家长,老的少的一块训才觉得有效果。   母亲这样一推她,沈木星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老师也是有经验的,面对复读的学生,从来不敢往深里说。她缓和了语气,柔声道:   “好了,这都中午了,你和妈妈吃个饭去吧。你可是老师眼中的苗子,别长歪了啊!”   沈木星哭红了眼,苦着脸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学校。一出校门,沈木星就看见了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停在那里。严熙光坐在车里抽烟,一见两人出来,便推开了车门,迈步下来,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拽开了后座的车门,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木星一眼。   沈木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母亲坐进车里,脸上是刻意板出来的威严,冷冰冰地说:“我坐你严哥哥的车来的,马上要回去,不能耽误时间。你上车,我问你两句。”   沈木星的眼底已有红红的眼袋,她稍稍一不情愿,就会皱起一个浓浓的委屈的眼神。她摇了摇头,没有动。   “妈,去别处问嘛……”   母亲撇了一眼已经坐回车里的严熙光,说:“有什么打紧的,上车。”   在母亲的眼中,严熙光已经算是社会上的人了,虽与沈木星年龄相仿,母亲也会像对待大人一样看待他。一个被老师骂哭的小女孩,在大人面前,有什么好丢脸的呢?   沈木星终究还是扭扭捏捏地上了车,严熙光的眼眸出现在倒后镜里,她也朝他看了一眼,这一次是他先避开了目光。   母亲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夏成是不是搞对象呢?”   “没有。”沈木星叛逆地抿起唇,把头扭向窗外。   母亲的声音明显动怒了,“没有?难道老师说你谈恋爱是诬赖你了?这手机里的短信是什么?情啊爱啊的,不都是你们两个传的吗?”   “妈!”沈木星急了,带着哭腔打断她。   都怪夏成,好死不死上课时给她发短信。沈木星早起忘记调震动了。短信一响,赶紧去看手机,就看见了夏成发来的那条短信:   “木星,想我了吗?我很想你。”   严熙光的打火机十分传统,是那种老式滑轮,用拇指向下一蹭,就能听见一簌干涩的点火声。   沈木星哭着抬起头,看见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静静地吸着烟。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终于忍耐不下去了,推门下车,抹了一把眼泪,不顾母亲的训斥,逃命似的逆着午休的人流,跑回了学校。   | ☆、第7章 手   16   一个月后,沈木星凭借全班第一的断层成绩成了老太太的班长,老太太就是骂哭她的卓华。   复读学校三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班主任都是名校退休的老教师,卓华是这所小小的补习学校里最受尊敬的老教师,带过许多个优秀的复读重点班,她鹅蛋脸,宽额头,布满皱纹的眼前架着一副近视镜,一头烫得很蓬松的银白色的小卷发,在学生们看来像是小羊肖恩的发型,可这是这个年纪的中老年妇女对发型独特的审美。   卓华是个严肃的班主任,常年沉着脸,同学们背地里都叫她老太太,只有沈木星敢明着这么叫。   老太太特别喜欢沈木星,这是全班公认的事实。   学生时代,如果班主任经常让一个学生在上课时间去隔壁班借粉笔,或是让她去专科老师那里取卷子,那么这个学生一定是老师最喜欢的那一个,这也无疑是作为学生的小小荣耀。   沈木星抱着一摞收上来的作业,来到老太太的办公室,老太太正和代数老师说话,一见沈木星进来,便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东西递给她。   沈木星接过来一看,是个铁饭盒,饭盒还热着,蒸汽将塑料袋紧紧地黏到了饭盒上。   “老太太,你给我带好吃的啦?”沈木星弯起眼睛笑着说。   老太太背着手站在班级门口时看着吓人,但她只要稍稍一笑就会显得特别慈祥,老太太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妈,还有谁会真正的惦记着你?你妈妈包的馄饨,午休吃了吧!”   “我妈妈来过?”沈木星低头望着那饭盒。   “不是,是个年轻小伙子,说是你家邻居,刚走。”   沈木星差点就转身冲出去了,可又怕老太太误会,急切的说:“我妈包的我得赶紧吃,老太太我走了啊!”   “快去快去。”   “对了,老太太,刘平的代数作业没交,他说他落在家里了!”   老太太撇撇嘴:“落家里了...他怎么不把脑袋落家呢?”   沈木星抱着饭盒冲出去,刚出了教学楼就看见了小裁缝的背影。   他的头发短了,但是沈木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   因为除了他,沈木星再没见过第二个男人能将一身最普通的衣服穿得那样合体。   她想开口叫他,但始终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饭盒远远地跟着他。   直到走到了校门口,严熙光上了他的面包车,沈木星才着急了,望着他的车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要叫人家做什么。   面包车缓缓启动,沈木星望眼欲穿。   这种感觉有点难过,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期待,往后的日子里,沈木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甚至有好长时间她都觉得,大抵是她太想家了,在这陌生寂寥的环境里遇见一个家乡的人,自然会舍不得他走。   然而没人会理解她内心的寂寞和苦楚,太主动热情的话反而让人家多想。   沈木星最终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松垮下来,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她转身往学校里面走,手臂里的饭盒已经冷掉了。   门口那声急切的刹车声,被上课的铃声盖了过去,沈木星再没有半分犹豫,一溜小跑着进了教学楼。   17   严熙光一脚踩上急刹车,身子猛地随着车身动了一下。他从倒车镜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推门下了车,直至沈木星的身影完全被吞没在楼门口,他的目光才收回来。   把车子找了个地方停下,严熙光走进了学校对面的一个手机旗舰店。   玻璃柜台前的男销售员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严熙光用那只关节柔软的白皙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的滑动着,手指随着他的步子从一个柜台走向另一个柜台。   他的指尖轻轻的扣了三下玻璃柜:“这个。”   销售员高兴坏了,把手机拿出来:“这款滑盖的触屏卖得可好了,玫瑰金色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您送给姑娘吧?她肯定觉得您又大方又爱她!”   销售员自作聪明的推销着,却没发现严熙光的脸色已经变了,手指从手机上拿了下去。   玻璃柜台里的灯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使他的皮肤看上去更加白皙无暇,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是他表达尴尬的小动作。   “能发短信打电话的就够了。”   销售员的笑容顿时冷淡了几分:“好的,诺基亚经典款,现在做活动258,您随我来。”   晚上六点,沈木星同所有放学的学生一起踏出了教学楼,钟琳左手挎着她,右手还要挎着她的男朋友苏杨,两个人因为上课传纸条挨老师骂的事情拌起嘴来。   沈木星爱惜生命的远离了战场,和另外两个室友丹丹和洋洋一起走,但人家两个是最要好的,不能插到中间,所以沈木星只能说笑着挎住了比较强势的洋洋,让她在中间走。   洋洋被两个女孩挎在中间走路,看着前面钟琳和苏杨闹别扭的背影笑着说:   “钟琳和苏杨已经处了六年了,初中就开始吵,居然还有吵不完的架。”   丹丹说:“不过真是羡慕他们俩,我这辈子怕是不能有一段青葱岁月的爱情长跑咯!”   沈木星说:“等你复读之后,大学里有的是帅哥。”   丹丹的眼睛突然直了:“帅哥...快快看帅哥!”   丹丹是偶像剧控小说控,现实里能让她心甘情愿称之为帅哥的还真没有过。   沈木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微微一怔。   临近十月,天渐渐变短,晚上六点已经很黑了,校门口的路灯下,他一手拎着手机店的纸袋,一手夹着一根烟,门口涌出的学生越来越多,这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他抻头张望着,似乎是生怕错过每一排每一个人,指尖的香烟已经荒废了好长一段烟灰,他竟忘了弹,就那么夹着,垂在身侧。   沈木星一定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在那一刻有多亮。   她假装昂着头从他面前走过,严熙光看花了眼,没看到她,沈木星松开洋洋的手,又退了回去,站到他面前。   “喂!我有长得这么路人吗?”   严熙光微微惊讶,迷茫的眼中立刻有了焦距,被路灯浸染着一抹暖黄,低头看着她。   洋洋和丹丹在后面窃窃私语,很快就看清了形势,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冲上来说:“木星,你可以晚一会儿回去,我们跟宿管老师说你去买练习册了!”   “对对对!买练习册去了!嘿嘿!”   两个姑娘说完笑着跑开了,离开之前洋洋还推了沈木星一把!   沈木星一个重心不稳栽向了严熙光,他赶紧扔掉烟,动作利落的接住了她,双手攥住她的小臂,扶住。   沈木星尴尬的站直笑笑,他很快便放开了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往宿舍的方向走。   18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中午给你送完饭盒,就去进货了。”他看似不经意的把收里的纸袋递给她。   沈木星接过来打开一看:“手机啊?”   “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他说。   “哇,你怎么想着送我手机了?充话费赠的吗?”   严熙光没打算撒谎,但她这样说了,他就默认了,省去了麻烦的解释。   “无功不受禄啊!”她嘴上说着,表情却是美滋滋的,拎着纸袋不撒手。   严熙光说:“因为你的衣服小赚了一笔,算是感谢。”   沈木星撇撇嘴,昂首挺胸的说:“这百十来块的就想感谢我啊?等我回家给我做身裙子才算呢!”   “行。”他答应的干脆。   复读学校到达宿舍需要过一条街,两条马路,十五分钟的路程,第一次让沈木星觉得这样短。   路过一家水果店,她停了下来:“我要买水果。”   “好。”   他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她慢悠悠的看水果,他偶尔盯着她的侧脸看。   沈木星把装好的苹果放在借款处的秤上,严熙光就已经开始掏钱包。   “不用你。”沈木星挡了一下,刚去拉开书包侧面的拉链,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沈木星愣怔了一下,他手掌的温度从腕子上传递到全身,像是通了电一样,令她的心房猛地一颤。   严熙光用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拿出钱包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块的,递给借款员。   借款员把钱塞进钱匣子里,他才放开了她的手。   眼看着就走到了宿舍楼下,四楼和五楼的大部分宿舍窗全部是暗的,只有角落里的一间亮着,那是他们的晚自习室。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沈木星呜咽一声,懒洋洋的抱怨道:“啊...晚上穿着睡衣还要上晚自习啊,这简直是集中营啊!”   严熙光没有说话,很自觉地在距离宿舍门口不远处的转角停住了脚步。   沈木星看看他:“那我进去了啊...”   “嗯。”   “你晚上走高速小心点。”   她抿着唇,做出一个勉强的笑,朝他挥了挥手,向后退。   “等等。”严熙光上前一步,将她手里的手机袋子拿过来,绕到她后面去,拉开她书包的拉锁,把手机装好。   他应该是觉得老师看到手机会没收。   沈木星嘻嘻笑:“我们宿管老师不厉害,管不着的。”   严熙光抿抿唇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   他要走了。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割成了两份,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同他粘连着,随着他的远去而拉扯。   她赶紧从袋子里的两个苹果之中拿出一颗,迅速跑上前去,塞到他手里,然后短促的说了声“拜拜”,就转头跑进了宿舍之中。那仓促的一瞥之中,她看见了严熙光错愕的表情,接着便是地上他那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以及只有她心跳声的空旷楼道。 ☆、第8章 苹果   19   复读学校的晚自习要从7:00上到9:00,沈木星回来的时候,五楼的楼道口已经被特制的铁栅栏锁上了,自习室就在楼道口的右手边,她轻轻地敲了敲铁门,寝室老师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看女寝的是两个老太太,一个瘦高个,一个胖矮个,瘦高个严肃厉害,胖矮个圆滑亲切,沈木星今天运气好,虽然迟到了,却赶上胖老师值夜班。   沈木星在宿舍里收拾好衣服,拿着练习册走进了自习室,女孩们都已经换好了睡衣,安静的坐在自习室里看书,也有不听话的,偷偷地在桌子下面玩手机,清脆的键盘声听在胖老师耳里真真切切,沈木星进自习室门的时候,正赶上了胖老师发火。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好说话,你们就不把我这个寝室老师当回事,我再警告某些人,把手机给我收起来,不要等到明天我去学校告诉你们班主任。”   胖老师将胖胖的两条胳膊拄在绑着老年护膝的腿上,坐在自习室的门口,像一尊佛爷。   沈木星一听这口气,就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站住了,没敢进门。   玩手机的女孩瞪了胖老师一样,懒洋洋的把手里拍在桌子上!   这一声不屑的挑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射而来,有跟她关系好的冲她笑的,有偷偷露出嫌恶的目光的,还有背不进去书准备看热闹的。   胖老师的脸立刻变得很难看,像是亟待喷发的火山。   沈木星看看她,再看看那女孩,赶紧微微点了个头:“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胖老师知道沈木星是好学生,所以语气相对温和许多,但也并没有放过这次立威的机会,语重心长的借题发挥:“迟到...你们不要觉得晚自习不重要,我送走过多少复习生?考上重点大学的,哪一个不是争分夺秒?等你们考上了大学天天玩都没有人管你们,老师说你都是为了你好,我给学校看一晚上自习学校就给我五十块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不舒坦?何苦非跟你们生这个闲气?”   “是是是。”沈木星赶紧把话接过来,乖巧的说:“老师管我们是替我们着急,我们都知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迟到了。”   沈木星的话给足了胖老师面子,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玩手机的女孩,冲沈木星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到座位去。   那女孩冷笑一声,歪着头嚼口香糖,戴上了耳机。   20   沈木星坐在自己的自习位上,将书包里的练习册拿出来,又把刚买的一颗苹果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角,看了又看。   前座的洋洋回过头来,小声说:“木星,老头今天留的代数题太难了,你借我抄抄。”   “好,不要全抄啊!”沈木星嘱咐道。   “知道啦!”   与她最要好的钟琳坐在她的右侧同桌,看到她的苹果,立刻撒娇道:“木星,我要吃水果!”   钟琳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沈木星立刻打开了她的手,护食道:“不行,这个不能吃!”   钟琳嘟起嘴不悦道:“掰一半都不行么?你昨天可吃了我一个桃子。”   “明天我还你一斤,这个,不行。”沈木星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洋洋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对钟琳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今晚有个帅哥来找木星,这苹果一定是他送的!”   钟琳恍然大悟,年轻的脸庞凑过来八卦道:“哦?小情人送的呀?”   沈木星抓了一把她的胸前泄愤,说道:“叫你瞎说!”   右后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老师,有人说话您不管吗?”   丹丹、洋洋、钟琳、沈木星立刻回头朝那个刚被训过的女孩投以敌意的目光!   “都不许说话啊!”胖老师说。   四个女孩交换着眼神,个个嘴巴撅得老高。   钟琳扯过一张草纸来,写了几个字推到沈木星面前,沈木星一看,上面写道:   “你回来这么晚,是因为你们接吻了吗?”   接吻...   沈木星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严熙光站在路灯下看着她的样子...   她的头顶瞬间像有一只疯掉的小鹿,在用蹄子胡乱的踩踏着她的脑壳。   她用碳素笔刷刷刷将那两个字涂抹掉,恶作剧似的在钟琳后背上一拧,就把她的内衣扣子解开了!   钟琳“哎呀”一声。   “报告老师!去厕所!” ☆、第9章 大城市   21   异性缘和同性缘往往不可兼得。   同性缘特好的姑娘大多单身,害得同性朋友不得不经常会操心着给她们介绍男朋友,莫名其妙的屡战屡败之后,朋友一般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我要是男的,我就跟你在一起。   异性缘特好的姑娘鲜花不断,拧不开瓶盖约会迟到这些被同性朋友看不惯的臭毛病总能让她们在异性面前屡试不爽,朋友一般都会在背后嗤之以鼻:她呀?肤浅做作心机婊,那些男的都瞎么?   沈木星属于前者。   从上学开始,各方面都不差的沈木星拥有许多好朋友,却从未收到过一封情书,怪只怪她总被老师选为一身正气护体的班长,亦或是苦恼于作为课代表如何处理好与没交作业同学的关系。的确有过一个坏男孩将她当成过沈佳宜,却因为她强势的性格而从没敢扯过她的辫子,也有一个好男孩替她排队打过饭,也不过是想傍住她这个学霸抄份作业罢了。男生对她敬而远之,“抄”而敬之。   所以,即便是从小到大在亲戚邻居的眼里,沈木星和夏成都是父母默许的一对小青梅竹马,夏成也没敢对沈木星说过一个暧昧的字眼。   “木星,想我了吗?我很想你。”   沈木星坐在床上,看着被没收的手机里的这条两个月前发来的短信,微微怔神。在他发来这条短信之后,她两个月都没有和夏成联系。   沈木星发呆之际,恰好被上楼送饭的母亲看见了。   她现在一个月回一次家,母亲俨然不知道怎么心疼她好了,竟然允许她周末睡懒觉,还要把饭菜送到她的房间来吃。   母亲把馄饨悄悄的放在桌子上,趁她发呆的功夫悄悄凑过去,一看夏成的那条短信,抿着嘴笑了。   “跟夏成发短信呢?”   “妈!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嘛!吓死我了!”沈木星拍拍胸脯,连忙把手机放起来。   母亲一看她的反应,立刻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试图感化她说:“藏什么宝贝儿,妈妈也是新时代女性,我们两个难道就不能做一对像朋友一样的母女吗?”   “呃...我觉得不能...”   母亲顿了顿,板起脸。   沈木星立马仰头嘿嘿乐,笑得特别狗腿。   “妈妈承认妈妈是严厉了一些,但这些日子妈妈想了很多,我不反对你们俩在一起。”   “跟谁在一起?夏成?”   “不过我可事先声明啊,不许耽误学习!”   “妈,你说什么呢,我和夏成只是好朋友而已...”   “哎呀行了行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那点小心思老妈还不知道吗?快梳头洗脸吃馄饨!哎呦你这屋子怎么祸害得这样乱,以后嫁到了婆家去可怎么办...”   似乎每一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将来当不好别人的老婆和儿媳。   母亲扫着地,跟她闲聊。   “夏成妈妈说明天在家涮火锅,叫你过去吃。”   “火锅吗?太好了!”沈木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那样轻松了:“是因为明天夏成回来吧?”   “对呀,明天夏成从杭州回来,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兴致不高的说。   母亲转过头来,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到什么了一样,欲言又止,又转回身收拾起来。   母亲道:“夏成妈妈说,夏成明天要带一个女同学回家,女同学牙齿坏掉了,要到夏爸爸的诊所来堵一堵。”   “哦...”   母亲冷笑一声:“听说是个东北女孩儿,夏妈妈急坏了。将来你弟弟要是讨老婆,除了温州的,外地的一概不能讨!”   沈木星撇撇嘴:“还说你是新时代女性。”   在母亲这一代人的思想里,温州男人就要娶个温州媳妇。   母亲回头,不耐烦的看看她披头散发的邋遢样子,说:“你去我钱包里拿五十块,到小裁的店里买一身新裙子,小裁做的裙子没得比,镇上的女孩子都爱穿,你也弄一身去,不要总是穿得像个小孩子。”   22   “我妈说我总是穿得像个小孩子。”   沈木星站在裁缝铺的衣架前,葱段一般的年轻手指滑动在一件一件成衣上,欣赏着这里每一件经由他手做出来的衣裳,就像是审视着他漂亮的情人们,自言自语道。   老裁缝在楼上收拾屋子,不时发出几声抱怨,大概每个父母在给子女收拾房间的时候,都少不了数落两句。   严熙光弓着身子在木案前与他的布料们交流着,画粉随着尺子的固定而落下一条条白线,熟练而利落,他认真做活的时候额前的头发会在脸上打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像是这世上最精心的手艺人裁剪而出,特别好看。   沈木星看哪一件都好看,犯了选择恐惧症,渐渐失去了耐心:“挑一件衣服好难啊,我妈嘱咐我一定要买一件最漂亮的。”   “有亲戚要来?”他竟然听到了她说话,随口问。   “不是啦...”她回答一半,就被楼上老裁缝的声音打断了。   “小光,你怎么把苹果放到抽屉里?已经烂成泥了!”   严熙光的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抬头用方言对父亲说道:“爸,我忘记了!”   沈木星全都听在耳里,心中忽然一动。因为她想起了一个月前和他分开之后,自己的那个苹果也放了好几天没舍得吃。   严熙光继续做活,在刚才已经划过的一道线上又划了一道,划得有点偏,这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沈木星背着手在他周围踱步,走来走去又在他身边停下,低下头去看他,故意问道:“不会是上次我给你的苹果你没有吃吧?”   严熙光头也没抬:“我不爱吃苹果。”   “不爱吃就给别人吃呗!何必等它烂掉嘛...”她的嘴角忽然浮现起一抹得意的笑来,怎么样都掩饰不住。   严熙光站直身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衣架上的成衣,板着脸问:“你挑中了哪件?”   沈木星的笑容收了收,怎么忽然觉得他像是生气了一样?   “没挑完呢,我妈妈说要挑一件好看的。”   “见亲戚?”话题又回到了刚才。   沈木星本来没想说,现在忽然又想说了:“明天夏成要从杭州回来,夏妈妈让我去家里吃火锅,我妈让我挑一身漂亮的衣裳...她说你这里的好看,那我就来喽!”   严熙光并没有什么表情,又弓身去做活了。   沈木星撅起嘴,重新走到架子前挑来选去。   不是这衣服挑不出,她只是单纯的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片刻后,沈木星听到严熙光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还没等她来得及回头,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背后,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肩膀,提醒她转过来。   “嗯?”她转身看他。   “这里没有。”严熙光将颈上搭着的皮尺抽下来,贴到了她的身上,淡淡的说。   “没有?”沈木星很自然的在他的动作下伸直双臂。   “最好看的要量身定做。”他说。   沈木星转过去,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皮尺在她的腰上围了一圈。   “为什么一定要是定做的才是最好看的呢?”她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人问道:“我以前买衣服,只要买m号的就可以了,穿上也很好看也很舒服呀?”   “你以后会知道的。”他说。   “以后?长大以后吗?啊不对,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要不是复读一年的话,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沈木星转过来,抬起眼近距离的看着他,她喜欢被他量身,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名正言顺的贪婪的看他。看他的鼻尖,看他的嘴唇,看他的下颌,看他那与这个年纪的男人不相符的深沉眉眼,睫羽一抬一垂,眼眸忽明忽暗。   他收起皮尺,回身在尺码薄上快速的写下几串与上次测量微微变化的数字,说:   “一件精心裁剪过的上衣,不会在你抬起手臂抓住公交车的吊环时不停扭动。”   “等你以后去了大城市,每天奔波的时候,一件量身定做的衣服会让你显得不那么狼狈。”   沈木星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细细回味好像的确是这么道理,便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严熙光握着笔的手一顿,接着扣上了盖子放到一边。   “明天去吃饭之前,来取衣服。”   “哦好。”   ...   夜深,窗外一片深不见底的蓝。   书桌上的笔记本被摊开,上面的公式密密麻麻,像是一串串通往新世界的密码。   她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块橘子瓣儿硬糖放在眼前比划着,左眼眯起,右眼越过糖块看向对面二楼的小窗,那里的灯光还在亮着。   为了赶制她的新衣,他还没有睡。   暖暖的橘黄色光亮,像快要融化的水果糖。   她托着腮幻想。   毕业以后,她会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   大学再毕业以后呢,会去一个大城市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   她要每天坐着公交车去上班,与形形□□的人挤在一个车厢里。   那个时候,她在大城市,严熙光呢?   严熙光在哪里... ☆、第10章 外面   23   水头镇虽小,却是中国的四大皮都。   沈木星每次写作文的时候,都会骄傲的这样介绍:“全世界每五条皮带,就有一条出自水头,我的家乡。”   在这里,几乎家家都有转鼓,沈木星的二叔就是做皮革生意的,小的时候她最常听到的就是小作坊里生皮在转鼓机里翻滚着的声音,最常闻到的就是鳌江水里飘过来的污染臭气。   夏成的母亲练金花就是镇上最出色的皮革老板,干练自强,不甘心和丈夫窝在小小的牙科诊所里,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找个几个合伙人,在镇外的破房架子上改了一张油毛毡,建起了自己的厂房。   如今,练金花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皮革厂老板,就连母亲也在她的厂里做会计给她打工。可正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却总是对沈木星这个小女孩另眼相看。   从小到大,练金花就总是开玩笑说喜欢头脑灵活、聪明嘴甜的沈木星,将来要讨她到家里做媳妇,替她管家,尽管只是玩笑,但以夏家这样的大户地位,又哪里用得着去跟谁攀亲家,毕竟有人想到贴还来不及。   夏成带回来的姑娘是个东北女孩,叫叶晓芙,是夏成他们班的支书,在夏爸爸诊所里堵完了牙,练金花出于礼数,就在家里安排了一顿火锅,留叶晓芙在家里吃了饭。   就像许多北方人觉得南方人又坏又狡诈一样,练金花一直觉得东北人粗鲁又愚蠢。   “阿姨您不用给我夹...谢谢阿姨...哎!好好。”   “小叶呀,多吃点,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   “阿姨您真好,整得我都想我爸我妈了,我没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就老给我整火锅,我贼爱吃。”刚上大学,叶晓芙的东北口音还没有来得及改掉,听起来很明显。   沈木星对这女孩的印象不错,一来她素来就喜欢东北女孩的直爽大方,二来叶晓芙的模样也很周正。   叶晓芙坐在沈木星的右边,练金花坐在沈木星的左边,沈木星被夹在他俩中间,安静的低头吃火锅,偶尔看一眼对面的夏成。   夏成把头发剪短了,穿着也时尚了许多,看起来更像个大学生的样子,他见到沈木星的时候只是冷淡的打了声招呼,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与平日里的那个缺心眼又嘴贱的臭小子判若两人。   沈木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的目光忽然又从盘子上面离开,抬起眼看她,沈木星赶紧低下头去吃鱼丸。   练金花推推眼镜,婓颜腻理的脸上露出一抹认真的表情,看着叶晓芙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不禁微微摇头感叹道:   “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们东北女孩子了,大方实在,又白净个子又是那么高,真好。”   “是吗?哈哈,被夸了好开心!他们平时都说我自恋,可我觉得我还行吧哈哈!”女孩爽朗的笑声带着点年轻人的活泼,牙齿特别好看,转头看了看沈木星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她长得更好看。”   沈木星被点名了,赶紧也露出个谦虚的笑:“没有没有。”   练金花关切的问道:“小叶,怎么想到跑这么远来看牙齿?”   叶晓芙的嘴角立刻弯了弯,转头看向夏成:“您问他!”   那抹笑容和略带羞涩的眼神让练金花心头一滞,夏成一再强调的两个人只是普通同学,俨然是在骗她这个妈妈,练金花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一个眼神她就能看穿这小女孩的所有心思。   夏成撂下筷子,面无表情的说:“上次我脚受伤,是晓芙送我去的医院。”   练金花惊讶的问:“你脚怎么了?”   叶晓芙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插嘴道:“两个月前的事了,那天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点碰到他,我看他一瘸一拐的就问他怎么了,他说刚才不小心踩到了钉子施工的钉子,流血了,我一看可不真的流血了?当时还在下雨,他连伞都没打非要走,我说我带你去医院吧,他不听,偏要去火车站,说是已经买好了去温州的票,这大下雨天的脚又在流血,不打破伤风怎么行?我就生拉硬拽的把他拉到了校医院打针去了。我是支书啊,怎么能看到同学有困难不帮忙呢?”   去温州...   他是想来找她吗?   沈木星的身子一僵,抬头看着夏成,夏成也恰好在看她,两腮处的线条起伏,他咀嚼着吞咽下一大段情绪,又低下头去默默吃饭。   24   练金花听得心惊肉跳,仿佛那颗钉子扎到了她的脚上一般:“哎呀!那是要赶紧去打针的!成成你在外面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下雨天也不打个伞!流血了也不去医院!”   叶晓芙说:“阿姨你放心吧,已经没事了,当时伤口的确挺大,幸亏我拉他去医院了,当时他心情可能不好,对我态度也特别不好,后来为了感谢我,就说要请我吃饭,我说我牙坏了吃不了,夏成就告诉我说叔叔是牙医,免费给我堵牙还包我来回的火车票钱,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是要感谢的。”练金花笑着说。   沈木星听了她的话,立刻一点吃火锅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几乎能够想到夏成不打伞等公交车时的样子,他一定是生她的气了,气她不联系他,所以要跑来温州的复读学校来。   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这小子一不顺心思,就往死里作。   叶晓芙继续和练金花说说笑笑,席间不小心把筷子弄掉在了地上。   “没事没事,不用捡不用捡,”练金花精明的眼睛朝木星看去,像对待自己的女儿说话一样,吩咐道:“木星,去给小叶拿双薪筷子来。”“哦。”沈木星很自然的起身去了厨房。   叶晓芙望着她进厨房的身影,微微有些怔神。   她本以为,这女孩跟她一样,也是客人呢...   沈木星进了厨房,走到筷笼子里抽出两根筷子,一回身,夏成的身子就堵住了她的去路,沈木星吓了一跳,摸摸胸脯,看着他:“你吓死我了。”   “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他的声音明明是质问,却是冷冷的,似乎是压抑了很久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沈木星像哄沈冥一样促狭的笑了:“我手机被我妈没收了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你,我能被老师训吗?”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   他打断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的电话,临走之前我是不是给过你一张电话卡?上面有我的号码!”   他突然的激动语气让沈木星手无足措。   她吸上一口气,狠下心咬咬牙,看着地上的瓷砖:“你说那样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   夏成咬咬牙,目光中霎时间风云涌动,脸上变得惨白一片,他把脸侧过去,也低头看着地面,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却站成了两条平行线。   不多时,他的脸又转了回来,看着她。   沈木星也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眸像是台风过境后的烟雨江南,朦胧而温柔。   他说:“联系不上你,我快要疯了。”   25   沈木星的呼吸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急促起来。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远,也是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联系。   “对不起。”她沉声回答。   “哪里对不起?”他逼视着她:“我以为我们之间并不会因为环境和距离而改变,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   “我是早就知道,可是夏成,我总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往前走一步,我怕那样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记得有一次,他曾问过她,你想不相信日久生情?沈木星回答: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我都相信。   他说:那咱俩呢?   沈木星说:屁呀,我和你要是日久生情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为啥我对你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呢?   在男女关系这方面,沈木星觉得自己已经明里暗里拒绝了他许多次了,可是夏成总有一种能把认真变成玩笑的能力,经常让她觉得很无力,又不能冒着伤他心的危险去跟他较劲。   夏成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抿起唇,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转身出了厨房。   他转身的前一秒,他的眼神似乎是从沈木星身上生生撕下来的一样。   沈木星拿着给叶晓芙的那两根筷子,深深的吸上一口气来,长长的呼出来,却又总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就不要再来夏成家吃饭了。   晚上她坐在书桌前望着对面的窗子发呆,母亲推开了她的房门,送上来一碗又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营养餐,沈木星赶紧把视线收回来,低头假装在学习。   “今天火锅吃得怎么样啊?”母亲问。   “挺好的。”   “夏成妈跟我说了,那女孩,吃饭砸吧嘴,说话大大咧咧不经大脑,下巴上还没有肉一点福相都没有,跟你半点都比不上。”   “你们怎么都这样啊?人家夏成都说了,两个人就只是普通同学,跟着瞎操心,真是...”   “普通同学坐六个小时的车来堵牙啊?你脑子念书都念傻了。”   “不念了不念了!去皮革厂做会计去,行了吧!”   “胡说八道!你就拿你妈有能耐!你妈妈当年要不是因为怀了你,早就...”   “去意大利发财了!”沈木星转着笔,翻了个白眼,托腮懒洋洋的说:“您都说过一百八十遍了!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崇洋媚外的人,出国有什么好。”   “出国就是好!你看你姑,你看你表叔,出去了都发财了,夏成以后也是要出去的。”   母亲说:“我们温州人自古以来最大的特点就是精明和冒险,老话怎么讲来着?只有鸟飞不到的地方,没有温州人到不了的地方!温州人在巴黎,就连警察都要说温州话,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连出国都不敢想?”   “就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别说国外了,您女儿要是能在深圳那样的地方活过两年,您就去烧高香吧!”   “死丫头!没出息!”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沈木星走在繁华的深圳街头,忽然就想起了年少的自己跟母亲说过的这句话,摇摇头笑了... ☆、第11章 平安扣   26   在工作中老妈是个精打细算的会计,在生活中也是算盘打得啪啪响,家里的大事小情基本上没有父亲说话的余地,只不过沈木星没有想到,她的算盘竟然打到了严熙光身上。   “明天早起你坐小裁缝的车回市里,他每周一都要去市里进布料,以后你回学校坐他的车就行。”   “不好吧?人家的车我总去蹭,我的脸怎么那么大。”从夏成家回来的沈木星始终板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啥不好意思的,老裁的侄子上高中还是你爸爸给联系的人,才分到了实验班,他们家还欠我们家人情呢!”   和这个年纪的所有叛逆女孩一样,沈木星总是用撇嘴来表达对父母的世俗观念的不赞同。   “你不用撇嘴,谁坐大客晕车谁知道,面包车多舒服啊,我今天碰见小裁缝了,那孩子真老实,每次见我总是特别有礼貌,没想到他爸爸没文化,妈妈又早早撇下他出国了,教养竟然能这么好,我今天就提了一嘴你坐大客车晕车的事,他就主动说让你坐他的车回学校了。”   “真的吗?”沈木星歪着头看母亲:“他主动说的?”   “是呀!”   …   第二天五点出发,沈木星四点就起床收拾,外头的天像是严熙光常穿的那条褪色的深蓝牛仔裤,凌晨四点钟大概是世界最安静的时候。   复读有一点好,不用穿校服。   沈木星穿上他做得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腿上套着白色连裤袜,外搭一件鹅黄色开衫厚毛衣,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然后收拾好书包,左手提起一箱子牛奶,右手提起一袋子妈妈手洗过的衣裳,朝楼下看去,淡蓝色的晨雾中,他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发动机的声音于这原本属于睡眠的静谧之中显得有些突兀,面包车里的灯亮着,他从店铺里出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启动,沈木星急了,忍不住跟玻璃窗说话:喂喂...他怎么走了啊!   她转头就往楼下跑,木质楼梯发出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那个时候的沈木星,是这一生中体力最好的年纪,拎着那么沉的两大包东西,都能百米冲刺。   她飞奔出了家门,额前的刘海飞舞着,眼里蓄满了慌张,一推开门,却意外的发现严熙光的面包车就停在她家的门口,沈木星一怔,暗骂自己是猪,原来他是在倒车...   严熙光见她气喘吁吁的从门口出来,仿佛是被谁从门里踢出来的一样狼狈,他微微皱眉,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他绕过车头走到了她的面前,接过了她手中的牛奶和衣服,拎在了自己手上。   “早啊!”她粗喘着露出一个客气的笑。   “早。”他看了她额前凌乱的刘海一眼:“不用急,我不会走。”   他说完转身就走向了面包车,沈木星赶紧跟了上去。   她从来没有自己开过面包车的车门,拽了半天也拽不开,严熙光从另一边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一伸手,很轻松的就把车门打开了,只不过他这样的一个动作,就无意中将沈木星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他的右手环过她的身体伸向门把手的时候,呼吸带着一丝热乎乎的湿气,与清晨的寂静露水融为一体。   沈木星立刻觉得耳根发热,便向左挪了挪,他轻轻一拉,车门就滑开了。   她刚要低头上车,他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严熙光想了想说:   “不是晕车么?去,坐副驾。”   沈木星坐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厢里很安静,亮着灯,暖黄色的,她与严熙光并肩坐着,她甚至能够听到他身上每一声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伸出白皙柔软的手指,抬手关掉了灯,沈木星的手握着安全带,车子便开出了巷口。   他也不说话,她有些困,也不想说话。   出去的路有一段被大卡车压坏了,坑坑洼洼十分颠簸。   车玻璃前的一条平安扣剧烈的晃动着,吸引着沈木星的注意,那是一条很廉价的玻璃防玉的平安扣,下面坠着一把小剪刀,小剪刀上刻着“出入平安”四个字,这样老土的款式应该是老裁缝从地摊看见了喜欢买来的,看人家车里挂个平安扣,便也跟着效仿。   她百无聊赖的伸手去抓,车子又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让她的手抓了个空。   沈木星抓了一次没抓到就收回了手,毕竟他还要开车,这样张牙舞爪的不像话。   就在她放弃的时候,一双大手伸过来,攥住了平安扣。   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攥住平安扣用力一扯,目光很短促的看了一眼那挂饰,又正视前方去开车,手却继续在那平安扣上扯着,试图将它解下来。   沈木星赶紧说:“我就只是看着好玩儿,我就想摸一摸而已,别摘了…”   他不说话,右手依旧在扯动着那挂饰,最后用了一股巧劲,把它从倒后镜上拿了下来。   他的手递过来,却并没有看她。   沈木星从他手中接过那条平安扣,低头摆弄。   “这小剪刀真好玩儿…”   严熙光从开车的认真当中抽出一抹空闲来,转头看着她,她用手提着那挂饰,迎着早晨新生的太阳,瞳眸如同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笑靥如花。   他又转过头去继续开车,沈木星看向他的时候恰好与他的目光擦肩而过,她看见他的笑了,那笑容那么短暂那么浅,却是她第一次见。 ☆、第12章 练习册   27   沈木星把平安扣放进书包的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往市区开。这样无意间翻了一下书包,她才发现自己的数学练习册落在了家里。   “糟了,练习册,数学练习册呢?”她翻找书包的动作陡然变得快速起来。   严熙光看了她一眼,说:“忘记装了?”   沈木星突然翻了个白眼,吸上一口气来,拍拍脑门:“想起来了,老头在练习册上给我了两行评语,我昨天拿到我妈房间去显摆来着,忘记拿回来了!”   “数学老师很严厉?”他略显声色的问。   “不是数学老师,是代数老师。”   “你说数学练习册。”   “数学练习册里有几何和代数呀!”   “抱歉,我不懂...那怎么办?”   他的表情也跟着她感染上了几分着急,但转念一想,她还真像个小孩子,一个老师,怕他做什么。   其实每个从学校毕业的人后来都会想,为什么当时我们会那么怕老师,忘带一本练习册,没有赶上班车,就仿佛世界都塌了。   严熙光又说:“你就跟他说,你把练习册落在了家里。”   沈木星嘟起嘴,满脸愁苦,如临大难,她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起老头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那双布满皱纹的严厉的眼睛掠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说...   “落在家了?你们能不能换个理由?怎么不把脑子也落家里?下次收作业谁要是再落家,就给我回家取去!”   沈木星立刻变成了霜打过的茄子,苦大仇深的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而且我还是代数课代表!明天交作业的时候我怎么开口啊!”   严熙光不说话,似乎在帮她想办法。   沈木星看他为难,这才觉得自己事情太多了,便急忙说道:“没事,老头喜欢我,大不了就是一顿损嘛!我脸皮厚,受得住!”   “有时间的话,我帮你送一趟。”   沈木星微微一怔。   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怕麻烦他,特别怕。   但他说出晚上会帮她把练习册送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又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仿佛这漫长而平凡的一天,突然被一句话给上了色,画成了一幅五颜六色的期待。   然而直到晚自习,严熙光也没有来,她坐在女寝的自习室里,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   自习室里安静又暖和,今天本是瘦老师看晚自习,她临时有事,就和胖老师串班了。   胖老师总是有大把的时间,她总是破位骄傲的提起自己的那个出了国的儿子,提起她儿子有多孝顺,国际快递那么贵,还经常给她邮寄外国的降血压的保健品。但在沈木星看来,胖老师是孤独的,她的老伴早早就过世,儿子又出了国,每次瘦老师要和她串班的时候她都很高兴,仿佛只有在女生宿舍,才能够让她觉得热闹一些。   自习室翻书的声音和同桌钟琳mp3里细小的歌声似乎像是被放大了一般,扰乱了沈木星的思绪,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书。   手机屏幕上的电子时钟一动不动,连一条短信也没有,她盯着那数字发呆,不知不觉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   他还是没有打电话来,一条短信都没有。   他还会来么?   有时间的话,我帮你送一趟。   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停地在脑海中低空飞行...   28   “你再说一遍!”一个突兀的女声打破了自习室的宁静,也打破了沈木星的思绪。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朝最后一排正在打电话的姚楚楚看去。   姚楚楚因为疯张的行为在复读有个诨名叫姚姐,大家都叫她姐,明里是抬举她,背地里都有几分贬义。   学校总有这么一类女孩子,喜欢把自己谈恋爱的情绪放大到惊天动地,姚楚楚就是这类人,她跟她的那个所谓的在日本做生意的男朋友,一天甜蜜八次分手八次,每次都在寝室、走廊里阴晴不定,搞得室友已经快精分了,但迫于她火爆的性格,没人敢阻止。其实也不是不敢,而是在这里复读一年全都图个顺利,谁也不愿意讨这个不快。   上次姚楚楚因为在自习室玩手机跟胖老师闹过一回不愉快,最终以姚楚楚的强势占了上风,这一次她更加肆无忌惮,竟然旁若无人的在自习室里打起了电话。   “跟谁分手?我问你跟谁分手呢!”   “你旁边是不是有人?是不是有日本女人?都他妈是优!”   钟琳碰了碰沈木星的胳膊:“姚姐又出幺蛾子了。”   “让她作。”沈木星说。   洋洋和丹丹回过头来,洋洋说:“真想骂她。”   “你行了啊,别出这个头,我们看我们的书。”沈木星劝道。   姚楚楚似乎已经进入了分手的崩溃状态,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学生能人,胖老师可忍不了了。   “姚楚楚你吵什么!没看大家都在上自习课呢吗?”   胖老师站起来,树立起权威。   “你还跟我分手?我还早就受够你了呢!我告诉你...”姚楚楚根本没有搭理胖老师。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胖老师走过来,站在姚楚楚面前,指着门口:“请你出去!”   姚楚楚举着电话,双眼就像是被敌人逼迫到崖边的女特务,冷傲的对胖老师说:“我花钱在这儿读书,我就有权使用这里的自习室,我凭什么出去?”   胖老师动怒了:“立刻给我出去!否则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   胖老师一生气就喘,嗓子里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一只生气的老猫,连沈木星都看不下去了,赶紧站起来对姚楚楚说:“你出去打电话吧,这样太不道德了。”   一听沈木星说话了,洋洋立刻跟着阴阳怪气的应和了一句:“打电话出去打呗,自习室是我们学习的地方。”   丹丹也说:“就是。”   “是呀!你不学我们还学呢!”   舆论像是一波海浪,在这个小小的自习室里涌向姚楚楚,纵使她平时再过骄纵,也不想与全世界为敌,她跺了跺脚,冷哼一声,抓起书包出了自习室,走前朝胖老师扔下一句话——   “一个破复读学校的寝室大妈你装什么人民教师!不看自习你还能去哪儿!家都没得回!”   “你!”   胖老师的眼睛突然瞪得如铜铃大小,目眦欲裂,抽上一口气,就再也没呼出来过!   眼看着胖老师捂着胸口向后仰去,女学生们都吓坏了!沈木星和钟琳离她最近,赶紧去搀扶,一时间自习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救心丸...救心丸...”胖老师的脸变成了绛紫色,她颤抖着用手指向她的休息室,艰难的说道。   胖老师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这种情况是十分危险的。   “钟琳!你快去拿救心丸!我打120!”   “好!我这就去!”   “老师!老师!老师抽搐了!”   “老师!”   女孩子们的哭声传来。   29   沈木星焦急的去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已经是停机状态。   她立刻找了一个女同学,让她去打120,然后跑到休息室去找楼道的钥匙去了。   情况十分紧急,五楼全都是小女生,谁曾经历过这个?一时间脚步声、哭声、打电话声乱成了一团。   沈木星拿到钥匙,跑到楼层的栅栏前,一边开锁一边喊人。   “曲老师!曲老师!”   四楼是男寝,此时也在上自习,男寝的勤务老师正是她入学第一天送她来寝室的老头,一听见女寝有喊声,赶紧往楼上跑,抬头问了一句:“怎么啦?”   “老师晕倒了!”   曲老师头脑嗡的一声,赶紧往楼上跑,几个上自习的男孩子也跟着跑了上来!   ...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了。   夜幕中,救护车的闪灯照得整个宿舍楼充满了紧张的气氛,男生女生都穿着拖鞋睡衣,站在楼道口,看着胖老师被救护人员往车里抬。   有女孩子被吓哭的,但哭声最大的,是姚楚楚。   沈木星站在人群之中,担忧的看着那救护车的门被关上,暗自为胖老师祈祷。   正在这时,一双大手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她被那股力量拉着下了门口的台阶。救护车一走,楼下就黑了,学生们乱哄哄的,沈木星根本就没看清是谁,走到了一个角落里,她才猛然发现,严熙光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的看着他。   他攥着她的胳膊不放手,左右偏头将她打量了一番,眼中有关切的神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是她从未见过的焦虑和惊慌。   “我们老师晕倒了。”她回答。   “那你呢?”   “我没事啊...”   严熙光握着她的手腕忽然一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夜风一吹就吹到了她的鼻息间,沈木星这才反应过来,万分惊讶的看着他。   “我手机停机了...你不会...你不会一直在楼下等着吧!”   一楼的宿舍门是内锁的,保安也不在一楼。   那些年网上充话费还没有普及,附近的话费充值点也已经关门。沈木星难以想象,联系不上他的严熙光,手里攥着她的练习册,在楼下等了有多久。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截星火未灭的烟头,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没有,才抽了一支烟而已。”   沈木星接过练习册,心里愧疚极了,忽然又觉得他很蠢。   “那我要是一直不下来呢?”   “我和你也没心灵感应,你这么等着,还不如把练习册放地上呢?反正也没人偷呀?”   “你不嫌麻烦么?”   她连续问了他三句,他却一句都没答,他的手拍了拍裤兜,拿出烟盒来,抽出一根塞进唇里,手掌挡着打火机的火点燃,一小簇窜上来,明明灭灭的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眉头是点烟时习惯性的蹙起,眼睛被眉头折成一个压抑的弧度。   沈木星不管,他不说话,她就一直这么看着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毫不避讳。   严熙光被她看得很不自然,把烟从嘴里拿下来,看了一眼她身后陆陆续续进屋的同学,微微扬了扬头,指了指其他同学,说:   “回去上课。”   沈木星没有动:“你这就走了?”   “嗯。”   “那谢谢喽!”她突然故作轻松的挥了挥手,抱着练习册后退两步:“自己开车回去小心!我让我妈给我充话费,你到家了能给我发条短信吗?”   严熙光犹豫了两秒,却还是抵不过她那黑曜石一般的期待眼眸,点了点头。   “那成!我等你电话!”她说完,转头笑了,跑回宿舍。 ☆、第13章 冥   30   和严熙光开始发短信大概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的。   “到家了吗?”   她隔了一个半小时才给他发去一条。   一开始严熙光没给她回。   沈木星每隔两三分就按亮屏幕看一看,却始终等不到他的短信。   或许他没有看见。沈木星安慰自己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他也没有给她回,沈木星有点郁闷。   “严熙光,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是有责任的哦!”   等到上完课一节课,他的短信才回了过来。   “昨晚没看手机,平安勿念。”   沈木星扑哧一声笑了。   真是个小古董,“平安勿念”这样老土的词应该是八十年代写信用的吧?不过,他的过于正式似乎有几分刻意疏远的味道。   沈木星攥着手机犹豫了,要不要给他回呢?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了,老太太准时踩着铃声出现在了门口,背着手,严肃的看着所有人,英语老师笑着对老太太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沈木星赶紧把手机往书桌里一扔,假装坐直听课。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准备翻课本了,老太太插话进来:“王老师我借用两分钟啊!”   “好的。”   老太太说:“从这个月开始,为了保证同学们的饮食安全,复读学校的几个文科班理科班所有同学都必须在食堂订饭。”   “啊?”   班级里一片哗然。   “学校的小破食堂难吃死了…”   “是啊…早餐的粥简直就是米汤!”   “盛菜师傅看体重给菜量,我这种瘦女生根本吃不饱!”   “臭不要脸!”   “安静!”老太太拖长尾音说道:“我让你们讨论了吗!”   班级立刻静悄悄。   “沈木星,明天早上收伙食费。”   “哦。”   “一个都不准给我搞特权,听见没?”   “听——见——了——”   老太太一走,沈木星也哀怨一声,唉,一楼的小破食堂跟学校起义了,说订餐的学生太少,下半年就不租学校的教室了,学校不愿意放弃这半年房租的收入,就强制学生全部订餐。   中午吃凉皮麻辣烫米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晚上放学,沈木星把交伙食费的事和母亲一说,母亲虽然不满学校的政策,但还是随大众同意她交了这个钱。   “妈,学校的菜连个肉丁都没有,我好想吃你包的馄饨啊…”她可怜巴巴的在电话里抱怨。   “宝贝儿,你再忍一忍,妈多给你打些钱,中午你去附近的市场买点烤鸡腿什么的补一补。”   “那能一样嘛!米其林餐厅的大厨来也不如我妈妈亲手和的馄饨馅香啊!”   “哎呦哎呦!你这死丫头终于学会说话了!”   “妈,你问问小裁缝他周一是不是还来温州?让他帮我捎带一份好吗?”   “行,我女儿要吃,我就问问。”   31   洗漱完毕,临睡前沈木星终于等到了严熙光的短信。   “我周一六点半到你学校。”   沈木星抱着手机抿嘴乐,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钟林敷着面膜凑过来,由于嘴唇不方便动,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喂,你这两天跟谁发短信呢?状态不对呀?”   洋洋正在铺被子,笑着说:“还能跟谁呀?上次来学校的那位帅哥呗!”   丹丹说:“是蛮帅的,穿得也不俗气。”   洋洋说:“身材好穿啥都好。”   沈木星没搭理这些无聊的女人,刻意过了好长时间才回严熙光的短信。   “真是太麻烦你了,怪不好意思的。”   本以为他怎么着也会给她回一条客气的话,却没想到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音。   正在这时,寝室的灯忽然熄灭了。   “瘦老师熄灯总是这么早!”   “哎!真怀念有胖老师的日子!”   沈木星上了床,半靠在床头上,再去看手机,没想到刚一打开,手机突然嗡的一声,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两只手,诺基亚经典关机动画。   沈木星立刻崩溃了!   她怕错过了严熙光的短信,马上向洋洋求助:“洋洋,我手机没电了,借我发条短信。”   洋洋很大方的把手机递过来。   学生时代,一毛钱一条的短信费虽然不多,但是问别人借手机的时候沈木星也还是会想一想的,可是这一次不同。   她趴在床上,将不知何时早已烂熟于心的他的号码输入在收件人框里,问道。   “我刚刚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你是给我回短信了吗?”   很快,他的信息回过来,却让沈木星被屏幕照亮的双眸瞬间熄灭。   “没有。”   寝室里暗暗的,对面楼房的灯光从窗子照进来,女孩们都躺下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小片光亮,手机键盘声发出细小的声响,她们柔软的手指灵动的飞舞着。   沈木星呆呆的望向窗外,楼房空隙之中露出的一片暗蓝色的天。   那遥远而微弱,却还隐隐闪烁着的,到底是什么…   沈木星收了收心思,把他的短信全都清空了,起身递还给洋洋。   洋洋说:“没事儿,你发呗,我有包月套餐。”   “不用了。”   沈木星躺下去,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32   为了专心学习,沈木星一连几天都没有开机,日子依旧冗长乏味。   老师经常说的一句话还是:等你们高考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一天玩24个小时手机都没人管你,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想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熬过了高考,你们的人生就是一次巨大的转折。   同学经常说的一句话也还是:我得吃好的,喝好的,这一年我一定好好活着,千万不能就这么挂了,我还没过上有人权的生活呢!   沈木星没有任何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妈妈曾告诉过她,技校毕业找工作是站票去的,三本毕业找工作是坐着硬座去的,二本毕业找工作是坐着软座去的,一本毕业找工作是坐着软卧去的,名校毕业直接坐飞机。   就冲这一张机票,沈木星也绝不允许任何因素扰乱自己的学习。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再开机的时候,却收到了弟弟受伤的噩耗。   沈冥的短信是两天前发来的,短信就轻描淡写的说:“姐,我受了点小伤在医院呢,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我没事儿啊,你别担心。”   沈木星的脑子当时就懵了,赶紧把电话给母亲拨过去,母亲那头传来了打麻将的声音,接起她电话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了宝贝儿?”   “我弟受伤了?”   “你咋知道?”   “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不告诉我!”   母亲停下来,声音有些心虚:“怕你分心嘛!冥冥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抢劫的犯人捅了一刀,在医院呢,不过医生已经说没事了…我让小裁给你送的馄饨你吃到了没有?”   没等母亲说完,沈木星就把电话挂断了!   冲到老太太的办公室去请假,刚一进门,老太太就把饭盒推给她,说:“木星,你邻居又给你送馄饨来了。”   “老师,我要请假回家一趟,我弟弟住院了!”她说完,没等老太太反应过来,就冲出了学校。   严熙光果然没有走远,沈木星赶紧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先是惊讶,然后微微蹙眉,问:“你怎么了?”   “我要回家,快带我回家!我弟弟住院了!他们都没有告诉我!”   …   沈冥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身淡蓝色的病号服显得他温和了许多,不再像平时一样浑身带着一股子狠气,此刻的他,跟那些坐在课堂里上课的少年没有两样,干净,阳光。   卡卡正在给他削苹果,嘴里嘟囔着什么,沈冥都没有听。   卡卡是个话唠,跟她的职业有关,沈冥从没见过一个理发师是安静的。   不过他喜欢她的话唠,喜欢她唠叨自己的样子,虽然他从不喜欢表现出来。   “是不是那边那个病房?”走廊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沈冥耳朵灵敏的很,立刻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卡卡。   “我老姐!”他漂亮的眼睛忽然亮起了光:“我老姐来看我了!她肯定吓死了哈哈!”   “变态…”   卡卡撇撇嘴,放下苹果,下一眼看去,沈冥已经躺了下去,装模作样的闭着眼睛哼哼起来。   “卡卡…你自己吃吧…我伤口疼…吃不下…嘶…”   卡卡朝门口看去,果然,沈木星的身影出现了,她的额头上全是汗,大概是跑得太急了。   不用猜,沈冥那个家伙肯定是使劲浑身解数撒娇卖萌装可怜来赚取沈木星担心的眼泪。   卡卡看着他像个小孩一样给沈木星展示着自己的伤口是怎样被坏人捅伤的、怎样缝针的,卡卡又看看沈木星那张吓得惨白的小脸,哭笑不得。   沈冥…   从卡卡认识他的那天起,仿佛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就只有沈木星了…   也对。   哪个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会让儿子小小年纪就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哪个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会给儿子取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第14章   33   沈木星从平阳县二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严熙光的车子还停在来时的位置。   外面淅沥沥的下起了冷雨,十一月虽不算太冷,但没有阳光的时候还是叫人周身泛起丝丝凉意。   严熙光刚抽过一支烟,车里的电台正在放着一档情感类节目,热线那头是一个小女生打来的,哭诉着自己爱上了教官向主持人求助,他原本觉得只有女人才爱听这种无聊的节目,但抽完了一支烟的工夫竟然稀里糊涂的听完了,也就懒得换台。   等到思绪渐渐回拢,他才发现广播里的女孩子已经在他耳边哭哭啼啼了好久,严熙光微微皱眉,把烟吸掉,抬手去换台,正是这样一动作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医院门口的沈木星。   她正站在住院处主楼的的台阶上看着自己,双手插在开衫毛衣的兜里,一双纤细的腿站得笔直,她的眼睛是直直的看着自己,所以他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微红,仿佛刚刚哭过一场。   他微微怔神,几滴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在车窗上。   严熙光的身子向后一仰,够到了后座的一把黑雨伞,接着动作迅速的推开车门,下了车去。   沈木星漆黑的瞳眸中,他撑着雨伞快步朝自己跑过了,三步两步便站在了她下方的台阶上,接着将伞举到了她的头顶。   “有没有事?”他褶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着她的眼眸,眼底的那份关切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她感激的抿抿唇,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但是要住院几天,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一趟,我想给我弟取一些生活用品。”   “可以。”他把伞递到她手里:“我去取车,你站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跑进了雨中,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那辆金杯。   沈木星撑着伞,很乖巧的等着他,两分钟后,他的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沈木星走上去,坐进了副驾驶,把伞收起来放在后面。   他驱车出了医院,驶上公路,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只不过他的眼睛有好几次都瞄向了她并不如往日一般活泼的脸,欲言又止。   车子停在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才开口。   “怎么哭了?”   沈木星低下头,垂眸摆弄自己的手指:“沈冥被歹徒捅了一刀,要住院住些日子。”   “有没有伤到要害?”   “没有,没伤到。”   “那还好。”他的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   沈木星捏住手指,将指腹都捏得发白。   “沈冥说...跟他一起执行任务的那名协警,被捅了七刀,肠子都掉出来了还在跑...”   她说着,突然不适的皱了皱眉,浑身打了个抖,转头看向窗外去了。   严熙光看了她一眼,突然故作轻松的笑了。   “他吓唬你呢。”   沈木星不高兴的眨了眨眼,似乎对于他的笑并不大满意,表情仿佛在说:又不是你弟受伤。   严熙光从她的表情里知道她不高兴了,嘴上的那个本来是哄她的笑便收了收。   他轻咳一声,抬手把收音机打开了。   这一回似乎换成了另一个女孩在哭,严熙光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刚才的那个女孩,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索性轻笑一声,对她说:“这女孩...挺逗的,爱上了她的教官。”   沈木星听那女孩哭哭啼啼心里一阵烦躁,抬手就去摸收音机按钮。   “哪个是关?”   “这个,这个是。”   “关了关了,我不想听。”   “好。”   34   车厢里又是一阵安静,闷闷的。   沈木星觉得自己态度太差了,人家这样帮忙,还把情绪波及到他的身上,实在有点任性,于是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看着他。   “你有弟弟或者妹妹么?”   严熙光侧脸比正脸好看,尤其开车的时候,她冷不防的看他一眼,有时候会有种恍惚的感觉。   “没有。”他说。   “那哥哥姐姐呢?”   他摇摇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木星又问:“那你有没有特别特别在乎的人?”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说没有。   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思索。   沈木星叹息一声:“如果你有特别特别在乎的人,你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的,我弟弟就是我特别特别在乎的人,我不是胆子小,我是害怕失去他。”   “我明白,我就是看你哭了,所以...”他欲言又止,有些词穷。   沈木星忽然心尖一动,郁闷的表情里漾起一丝可爱,如同乌云剥开之前透出的一缕阳光。   “所以你给我听那破节目,是在哄我?”   他好像是被她这样暧昧的话语给弄得僵住了,她明显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我不会哄女孩子。”   他的语气陡然低沉了几分,是刻意掩饰出来的一种冷漠和疏远。   沈木星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将他的回答抽丝拨茧着听,得到的实际答案就是:我在哄你。   心里忽然甜甜的,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房。   就像是一只小鸟,轻轻的落在了浮木上。   35   父亲在学校教课没在家,母亲调休没上班,正和邻居在家里搓麻,沈木星一进门就把门重重地摔上了,二话没说往楼上走,与其说是上楼,不如说是在跺脚。   母亲停下手里的麻将抬头向二楼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请假了!”   沈木星从楼梯转角探头下来,故意没好气的回答。   “嘿!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谁让你请假的!请假不耽误课吗...”   母亲的唠叨声还在继续,沈木星这边已经在沈冥的房间里收拾起东西来了。   五分钟后,沈木星提着日用品走下楼,母亲索性不玩了,站起来看着她:“你到哪儿去啊?”   “去医院陪我弟!”她头也不回的往出走。   沈木星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叛逆过。   母亲瞪大双眼跟了上去,将她摔上的门一把拽开了!   “你给我站住!你耽误课你知道吗?”外面下着雨,母亲在门口的水泥檐下停了下来。   她看见沈木星走向了雨中的一辆车,车旁站着的是裁缝店的小裁缝,他正举着一把伞,见到沈母的时候立刻礼貌的欠了欠身,见到母女之间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小裁缝的目光中有些尴尬。   母亲愣住,张了张嘴,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的坐进了副驾驶,没说出话来。   严熙光又朝她欠了欠身,转身也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动,驶离了沈家门口。   沈木星上了车,把沈冥的东西往后一放,拍了拍手,仿佛气到了母亲有多痛快一样。   她说:“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种特叛逆的女孩儿。”   “我已经误会了,你摔门的声音整条街都能听到。”他语气轻飘飘的说,似乎在调侃她。   “这次我必须治治她!太过分了!沈冥受伤住院,她居然在家里搓麻将!哼,今天晚上她要是不拿着鸡汤来医院,我就再也不去上课了!”   严熙光握着方向盘,无奈的轻笑一声。   沈木星说:“我平时都是很听她的话的,她让我考名校我就考名校,她不让我穿裙子我就穿牛仔裤,她不让我去网吧我从来都没去过...啊不对,去过一次,去找你。”   严熙光突然像是看小孩一眼看了她一眼,她生气的时候真的和小孩子一模一样,自以为很厉害,却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我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对不对?虽然我是她生的。”沈木星碎碎念的抱怨着。   “那你还想怎么样?”他随意的应付着她的小脾气。   “有些事她就管不了我啊...”   “比如呢?”   “谈恋爱,”她转头看他:“比如我喜欢上了谁,想和谁在一起,她就管不了我。”   沈木星说完这句话就去细细看他的表情,不巧的是,刚好赶上了一个路口拐弯,他打着转向把头微微侧了过去,只留给她一记背影。   车子拐弯之后,他的脸再转过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扑克脸。   沈木星嘟起嘴,靠回去,觉得无聊至极。   “我们俩现在也算是蛮熟的朋友了吧?”她主动找话题打发着这独处狭小车厢的时光。   “算是吧。”他很豁达的说。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未来?”   “对,比如说你的梦想什么的。”   “我没有梦想。”   “哪有人没有梦想的...比如说我的梦想很具体化,我要考上名牌大学,然后成为一个出色的职业女性,在职场中叱咤风云。你呢?你有没有具体想要实现的目标什么的?”   严熙光想了想,说:“以前没有,不过认识你以后...”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秉着呼吸看着他:“啊?”   “认识你以后,我觉得我应该把车卖掉。”他苦笑着摇摇头:“裁缝的手艺丢了,当你司机你也不发我工资。”   沈木星翻了个白眼:“发发发!给你发还不行么!”   她说着,假装在手里有许多钞票的样子,用手指沾了沾舌尖,阔气的数起钱来:“一百、两百、三百、四百...喏!一千块!给你!”   严熙光的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哧:“这么阔气?我还得倒找你钱么?”   “是呀是呀!找钱找钱!”她摊开手掌伸到他下颌前去,弯起眼睛笑着。   “别闹。”他也笑着,认真的开车。   “快找钱嘛!”她玩心大起,不停地在他面前勾手。   他愉悦的轻笑着。   “开车呢别闹。”   严熙光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下意识的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不安分的小手压了下去。   沈木星笑着把手往起抬,他的手掌便使劲往下压,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就握在了一起...   温热的体温传递在彼此的肌肤,掌纹的摩擦似乎带着炽热的电火。   严熙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转头,沈木星正双颊通红的看着他,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认真,赶紧将手从她的手上拿了回来。 ☆、第15章 秘密   36   胖老师终于回来了,宿舍的晚自习出奇的安静。   姚楚楚也不敢再玩手机了,低着头在课本上写情书。   沈木星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但胖老师一直在门口坐着,沈木星也没敢拿出来看,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自习下课,学生们有了收拾书包的声响,她才赶紧拿出手机翻看起来。   有两条是10086发来的充值提醒,不知道是谁给她充了50元话费。   第三条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突兀而简短的一句话,让沈木星看了直皱眉。   “沈木星,我和夏成做了。”   我和夏成...做了...   起初,她还有些迷茫,没怎么看懂,后来下了自习在水房洗苹果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脑海中浮现出叶晓芙那张明媚的脸,那个夏成带回来堵牙的女孩。   沈木星回复过去,问道:“你是?”   对方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我是叶晓芙,夏成的女朋友。”   沈木星猜得没错,不仅有点想笑,又觉得很生气。   好可笑啊...   除了可笑,真是一点形容词都找不出来了。   被别人当作假想敌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沈木星有些不高兴,但好在只是一条短信而已,她也就没有再回复,把手机丢到了枕边。   熄灯之后,沈木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像是着了魔一样不断放映着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亲热的片段,黑暗之中她的脸色绯红,翻了个身用力的闭闭眼,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种画面,可是叶晓芙的那句话还是让她胡思乱想起来。   夏成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和女孩子做那种事的画面,沈木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那么,他喜欢叶晓芙吗?还是在和她赌气?   沈木星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吃味的,狭隘的想着:我和夏成那么要好,你才和她认识多久?凭什么特意向我来宣告所有权?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对于朋友的占有欲是极其自私的。夏成有了女朋友,她应该祝福他。   最后索性长长的叹了口气,沈木星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准备阖目而睡。   沈木星没想到,正是这一声叹息,却误打误撞参与了“寝室夜谈”。   洋洋说:“木星,你叹什么气?难道你也有‘想当年’?”   沈木星听见洋洋在叫她,傻傻的应了一声:“啥‘想当年’?”   钟琳说:“木星你别理这两个变态,他们正逼问我和苏杨的第一次呢!我们俩哪有什么第一次...”   洋洋说:“呸,你们俩上周日就没回寝室住,你说你回家了,可第二天怎么一大早来寝室洗的脸?”   丹丹说:“让我这个神探来破案:钟琳这家伙一定是周日跟家长谎称回寝室了,然后出去和苏杨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早上课。”   钟琳显得有些窘迫,但依旧是好脾气的笑着说:“陪他去网吧包宿呀!我经常陪他去网吧的!”   洋洋大方的说:“算了算了,我先坦诚,我高中有一个男朋友,然后...自行想象。”   丹丹说:“钟琳,你就老实交代吧,你和苏杨从初中就认识了,六七年了,怎么可能就只去网吧呢?”   沈木星今天突然对这种话题感了兴趣,便也暗搓搓的插了一句:“琳琳,你说...做了,是不是就是上床的意思?”   她的一声疑问立刻像是□□一样,所有人的火力全部从钟琳身上瞄向了沈木星。   洋洋说:“哇塞,学霸木星,你不会也有经历吧?”   丹丹:“快说说,是不是跟那个帅哥?哇塞,腿长腰细肩膀宽,身材肯定不错吧?”   钟琳问:“你快讲讲快讲讲!”   要她讲什么呢?她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   不过这个晚上,寝室的四个女孩子聊到了半夜三点多,沈木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三个妹子的情感经历这么丰富,有过被男生骗的惨痛史,也有过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浪漫史,沈木星也讲了一段自己上初中时的经历:那天清晨上学去,路过一个胡同,一个有暴露癖的大叔正在如厕,看到她背着书包走过来就把身体朝向了她,还对她笑,沈木星当时吓得飞奔而去,有好长一阵都在做噩梦。   女孩子们彼此分享着一些关于禁忌的话题,一开始都说没有的,最后都能在黑暗的夜色中吐露出一些从未曾对人诉说过的小秘密。   性,在那个时候是模糊的,好奇又不敢触碰的东西,是禁忌,是脸红,是诱惑,是回避,是每个人都被发到手里的一张白纸,画了一笔就再不能涂改。所以女孩子都会格外慎重,可当落下了笔,又会觉得,这张纸,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神圣。   37   回学校上了一周的课,沈木星因为惦记弟弟的上便又赶回家了。   住院花销大,母亲把沈冥接到家里照顾,买了和医院里同样的药,让夏成的爸爸每天来给他打点滴,夏成爸爸在做牙医之前也学过两年医,打针比医院里的护士打得都好,沈木星小时候生病都嚷着找夏爸爸打针,因为夏爸爸找血管找的准,打针不疼。   沈木星坐大客车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夏成也在,他听说沈冥受伤了,专程从杭州赶回来,担心得要死,沈冥恢复得也还不错,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众人围绕的被宠爱的感觉,坐在床上摇头晃脑的跟夏成吹牛,见到沈木星进门,立刻止住了声音,双肩一耷拉,眼睛半闭,做成虚弱的病号状。   沈木星叫了一声“夏叔叔”,夏成爸高兴的跟她聊了几句,就和沈木星的父亲下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沈冥、沈木星以及夏成。   夏成的头发留长了些,穿了一件白色的阿迪达斯的外套,看到沈木星的时候脸上有些不自然,眼睛和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倒是沈木星,很大方的走过了拍了拍他的肩。   “什么时候回来的?”   经过上次在夏成家发生的不愉快,两个人就再没联系过。夏成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比你早一会儿。”夏成仓促的笑了笑。   “衣服挺帅的啊!”   “你的裙子也不错。”   沈冥拿眼睛瞄了瞄两人,撇撇嘴:“你们俩都帅都美!你们行不行啊!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相亲的?”   夏成笑着挠挠头,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过身去看窗外了。   沈木星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弟弟的大腿:“怎么样啊?伤口还疼不疼?”   “疼!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沈冥张开手臂就要抱抱,沈木星凑过去把他抱住了。   母亲走过来,端了盘水果放到沈木星面前,笑着说:“臭小子,你那是疼的睡不着觉?你那是玩psp睡不着觉!”   沈冥在沈木星肩膀上蹭啊蹭,像是考拉抱着大树一样,觉得姐姐身上温暖极了。   沈冥说:“妈,你偏心,我姐不回来,你从来不洗水果。”   母亲惊讶得张大嘴巴,做生气状:“小贼头,说话讲良心好不好!我上次问你要不要吃水果,你说你不要的!”   沈冥嘟起嘴,明亮的眼眸眨了眨。   沈木星笑着拍了拍他黑硬的发丝,说:“一个巴掌伸出来,五根指头还不一般长呢,你就别挑老妈的理了。”   母亲笑着嘟囔道:“就是。”   夏成回过身来,见沈冥依旧抱着沈木星,皱了皱眉,笑着用手扒开他的爪子:“你差不多行了,总共没比你姐小一岁,老像个巨婴似的,你再当黏姐狂魔,小心你姐嫁不出去。”   沈冥放开沈木星,却还是拉着他姐的手吃葡萄,说:“嫁不出去不还是有你呢么?”   夏成一怔,表情有些尴尬,像是在回避这什么,这一系列的微表情都看在了沈木星的眼里,沈木星没说话。   夏成笑着说:“她那么笨,我可不娶她!”   “去你的!”沈木星踹了他一脚,夏成跳着躲开了。   正在一旁下棋的夏爸爸听到了,抬头说了一句:“我说夏成啊,你这厚脸皮的劲儿是随你爸爸我呀?还不娶人家,这话要是让你妈听见了,非揍你不可!”   沈木星看看夏成,夏成也看看她,两个孩子对视了两秒,都转过了头去。   38   在家吃过了晚饭,沈木星下楼遛弯。   下午五点钟,夕阳照在裁缝铺风门槛上,如同一张金色的绒毯。   沈木星穿了一件新买的布料碎花裙,背着手跨进了门,裁缝铺里静悄悄的,严熙光坐在桌案前做着活,安静的像一尊雕像。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的走着,他全然不知有人来到的样子,头也没抬的摆弄着手里的尺码簿。   沈木星抿着唇,背着手,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像个驼背的小老太太。   走到他背后的时候,她刻意伸出手指,想戳一戳他的腰吓吓他,没想到刚一伸手,却被一只大手陡然扣住了手腕。   严熙光抓住了她的那只正要“行凶”的手,这样机敏的反应反而让沈木星吓了一跳,他攥着她的手腕回过身来,目光瞥过,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速度。   沈木星用大声掩饰着自己的脸红,懊恼的想抽回手,却没有他的力气大,说:“你怎么猜到是我啊!真没劲!”   严熙光见她双颊通红,便眼眸一深,松开了她的手,双手捶在两膝中间,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暖,说:“你回来了。”   从前只觉得他是个冷漠的手艺人,可是越接触下来,她便越是觉得他是有血有肉的。像他这种内向的人,看起来好像朋友很少,可一旦熟络之后,他能够给予你的温暖就会比那些对谁都友好的人多得多。   一句“你回来了”,也把沈木星隐忍的想念勾了出来。   “啊,回来啦,看我弟。”沈木星故作轻松的背着手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问:“最近生意不错啊?架子上好多衣服,都是客户的?”   “嗯。”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小裁缝家有个很大的茶盘,是一种很名贵的木头制成的,老裁缝常坐在那里喝茶。   这时,老裁缝出来了,叫严熙光吃晚饭,沈木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老裁缝跟她热气的寒暄了几句就进了厨房。   沈木星问:“你还没吃晚饭呢?”   严熙光看起来的确有些忙,说:“活没做完。”   老裁缝从厨房里走出来,往桌子上摆放碗筷,对沈木星说:“你妈妈在厂子给小光拉了许多个客户,把他们董事长都介绍到这里来了,小光这几天呀,忙得团团转,饭都顾不上吃。”   沈木星一听,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剪刀夺过来,说:“再忙也要吃饭呀!”   他看了她一眼,再看看饭桌,把她手里的剪刀又拿了回来,低头去裁剪,很笃定的说:“我要把这批衣服做好。”   沈木星皱皱眉:“我妈给你加钱啦?你这么拼命!”   老裁缝笑着说:“当然要好好做了,你妈妈热心肠,不仅给我们拉客户,还要给小光介绍对象。”   沈木星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严熙光,像个倔强的孩子。   严熙光手里的剪刀游刃有余的在布料间游走,抬头瞥了她一眼,动作一滞,随即轻声哂笑:“瞪我做什么?”   沈木星只听见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扭头就出了裁缝铺的门。   出门之前,她听见身后的剪刀陡然落在木案上的声音。   “咔哒——”   严熙光放下手里的剪刀,望着她的背影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第16章 手机   39   她有两周都没有搭理他,那是严熙光第一次主动给她发短信。   那天沈木星在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一所旅游学院的大学老师,刚从美国回来,口语讲得倒是她见过的所有英语老师里面最流利的,可发音简直烂得不行,可以说是“chinglish”。偏偏这个四十岁的女人有着一腔娇滴滴的娃娃音,一堂英语课她能讲半节美国,美滋滋的讲述她在美国去过什么地方,讲她给她女儿邮寄明信片的浪漫事迹,拿着她的苹果pad滑来滑去,那个时候,没几个人用苹果手机,诺基亚才是王道。   沈木星根本没有听她的课,因为她觉得英语老师是在耽误她的时间,她所讲述的那些东西,高考根本就不考,还不如自己埋头做真题。   其实在中国,大部分学霸都不是老师教出来的,全靠自己啃书本,用中国老师的话来讲,叫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很少有老师讲满整堂课,除了校长来听课的时候。   英语课堂很活跃,老师不严肃,底下就干什么的都有了,沈木星的诺基亚震动起来的时候,老师根本就没有发现。   她环顾一下前门和后门,确定老太太没有在门外监视,就把手机拿了出来,那时候的短信,需要打开收件箱才能看到是谁发来的,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但当她看到发件人名字的时候,眼睛瞬间变的亮闪闪的。   严熙光!   “今天我来温州,放学去接你。”   这个时间发短信来,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从前的时候,即使是载她回家,他也会直接打电话来,而不是发短信。一个连说话都嫌麻烦的人,又怎么会去按键盘?   看来冷落他,他也会着急。   沈木星高兴的把短信读了好几遍,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老太太正站在门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等沈木星偶然抬头,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炸了,赶紧把手机塞回去!   同刚开学时不同,这一次,老太太很给她这个班长面子,沉着脸走了。   这股被老师瞪了一眼却没挨训的诡异情绪直到晚上放学,沈木星都没有反应过味儿来。   放学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收拾书包,老太太把沈木星叫到了办公室,沈木星主动把手机交了出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上了大学,就什么都会好了。”   “这是第二个了吧?我不希望再没收第三个,手机就放在老师这儿,等你毕业了,来我这儿取。”   “沈木星啊,你别让老师失望。”   沈木星最受不了这两个字,背着手,眼泪瞬间就蓄满了眼睛。   手机,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物件,没有人强迫不许带手机,但只要在课堂里被发现,就像是犯人手握凶器一般,容不得狡辩。   老太太见沈木星要哭的模样,又叹了口气:“你是好学生,上进心和自尊心都很强,我不说你,快回家吧!”   “老师再见...”她的声音极其微弱,背着手,转身出了办公室。   40   她背着书包垂头丧气的走出校门,就看见严熙光的那辆金杯停在那里,校门口的学生已经走光了,他依旧背靠着车身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低着头看着手机,眉头微微的蹙着。   他的身形的确很漂亮,用老话讲就是胳膊长腿长,往亮着灯的车旁一站,四周漆黑,车灯使他变成了一幅剪影,总有股遗世的超凡味道。   他似是有感应一样,抬起头,恰看见她迎面走来,小脸沉着,嘴上能挂一个油瓶。   他站直身子,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略有些焦躁的问道:“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沈木星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攥着书包带,沮丧的说:“别再给我打了,手机在我们班主任那儿呢,被她发现你我就完了。”   严熙光微微一怔,细细的回味了一番她的最后一句话,忽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玩味的看着她:“又被没收了?”   沈木星嘟起嘴,瞪了他一眼,直接上车了。   严熙光发动引擎,将车子驶上了公路,转头瞥了她一眼,又笑了。   沈木星觉得这个男人怎么那么讨厌呢?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干嘛摆出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况且那手机也是他买的,花的可是他的钱。   她转头瞪她,严熙光知道她在看自己,目视前方,唇角的笑意仍旧未减半分。   “严熙光,你笑什么啊?”   “我有吗?”   “你在笑。”   “没笑。”   “神经病!你明明在笑!”   他这次干脆轻笑出声了,手搭在方向盘上,状态有些懒散。   “你就没问她,凭什么没收你手机?”他说。   “就凭我是学生她是我老师啊!”   “老师又怎样?”   “我可怕她,她一说对我失望,我就想哭...”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哭了?”   “啊!”   他像看小孩一眼看着她,眉头折成一个哭笑不得的弧度:“哭什么,她就只是个老师而已。”   “你不懂。”   “我不懂。”   沈木星以为他是在嘲讽她,就说:“我周一去求求她,看她能不能把手机给我。”   严熙光没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严熙光的眼睛不时的望向路旁的小店。   车子开到信河街附近的时候,他把车子停了下来。   “在车上等我。”他说完推门下了车。   沈木星见他径直走向一家很小的手机店,心里一紧,赶紧解开安全带追了上去。   严熙光正在柜台前跟店员说着什么,见她呼哧带喘的跑进来,也没理会,直接对店员说:“好,我就要这个。”   沈木星看见店员把一个一模一样的诺基亚彩屏手机装进盒子里,皱了皱眉。   “严熙光,我不用你给我买手机,我以后不用了。”她的脸瞬间变得涨红。   他把店员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掏出钱包付钱,很自然的说:“我正好充话费,他非要赠手机。”   店员是个年轻小伙子,立刻笑着迎合他的话说:“对对对,这是我们店的周年庆活动,你们不要啊,还不行呢!”   他付完款,拎着纸袋往出走,沈木星就追了上去。   41   两人做回车上,他把纸袋塞到她怀里,转身去系安全带,沈木星低头看着那手机,任由它放在自己腿上,没有伸手去捧。   “你这是干什么...”她的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起微红。   严熙光抬手关掉车厢里的灯,手搭在方向盘上,将车子重新开启。   “你拿着用。”他说。   “可这是你买的。”   “是赠品。”   “赠品也是你买的呀!我不能再要了。”   她把手机放在了他腿上,严熙光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覆在了她的手上,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拿着。”   他的声音有几分命令的味道。   沈木星低下头,抽回手,拿着那手机像是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不能总要你的东西。”   他不说话,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没有自主权的小孩子。   “严熙光,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她认真的盯着他,不服气的样子。   严熙光终于转头看了看她,哄着她似的,缓和气氛的笑了一声:“你就拿着,下次老师要是再说你,你就直接给她,没收了再买,不用哭。”   “你是说下次没收你还给我买?”   “买。”   “你...”   “反正总要充话费的。”   他突兀的解释了一句。   可是解释就是掩饰,沈木星的心情突然一下子没那么糟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从盒子里抠出来,左看右看,说:“唉,严大老板财真是财大气粗!”   “一两百块。”   “一两百块不是钱啊?你要送我手机也送个好的呀?要不这样,我看你那个就挺好,我们换,下次我被老师没收的时候让你好好心疼心疼。”   他看了一眼他那放在固体香水旁边的诺基亚最新款,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木星逗他,就把他手机拿到了自己手里,吓唬他:“我可换卡了啊?”   “换吧。”他无所谓的说,好像真的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她也不心疼。   沈木星哪里会真的换,就拿着他的手机假装摆弄着。   严熙光似乎和别的男生不太一样,夏成和沈冥的手机从不让沈木星看,理由是里面有少儿不宜的东西,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云网盘和快播,男孩子们经常把互相交换来的mp4文件放进手机里,用的时候拿出来看,一个资源下载下来并不容易,所以轻易不会删。   而当她去玩严熙光的手机时,他却没有任何的拒绝反应。   他的手机界面是一张唯美的黑色西服壁纸,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西装。   打开他的通话记录,一串红色的名字显现在眼前,是他刚才打给她她没有接。   沈木星看着那串通话记录里自己的名字,好半天才发现,原来她在他的手机里,叫木星,而不是沈木星。   木星...   ...   晚上回到家,沈冥周五没有夜班,下班之后就一直黏着她,直到吃饭的时间到了才被老妈叫下了楼去,沈木星终于有机会拿出自己的新手机,换上他给买的卡,偷偷放进了抽屉。   新卡要等几个小时才能用,等到吃完了晚饭,她才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房间,锁上门,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吃饭了吗?”   她咬着嘴唇,跑到窗边去看他的窗,他的窗亮着。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短信回过来。   “刚吃过。”   沈木星又抿着唇,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打字。   “严熙光,我问你呀,你为什么要给我买手机?”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复了,才等到他的短信。   “怕找不到你。”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   “找不到我又会怎么样?”   严熙光不回了。   沈木星等呀等,等呀等,还是等不到他的回复,心里有些憋闷,就又发了一条过去:“严熙光,你不回我短信我就生气了。”   她总喜欢用这么烂的理由去威胁人,但对于严熙光似乎屡试不爽。   他很快就回过来了。   “会很想抽烟。” ☆、第17章   42   爱情往往来得简单,走得复杂。   新时代的青年男女,爱情的开头大多是以短信的形式开始的。暧昧的症状表现在两个人以天为单位互相发信息,聊得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例如——   “在干嘛?”   “在铺里做活。”   “哦。”   午休,沈木星趴在书桌上假装睡觉,胳膊底下却放着手机,班级里的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有的睡着了,有的睁着眼睛,老太太就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谁不午睡就到走廊里罚站。   沈木星好想看看严熙光有没有给她回短信,可是手机是静音状态,老太太就在门口站着,她不敢动,内心其实是焦灼的。   这边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那边的眼睛还要透过胳膊缝去看老太太,五分钟后,老太太终于回办公室了,她刚一转身,沈木星就噌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看。   严熙光的短信恰好在这个时候发过来,他也是刚刚回复,怕她等,便解释道:“刚刚在给客人量身。”   沈木星一想到他颈上搭着皮尺的样子,心脏就扑通扑通的跳,于是咬咬唇,回复道:“哦...男的女的呀?”   “女的。”   沈木星看着屏幕撇撇嘴,“切”了一声,同桌张群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提醒她:“老太太在后门,注意隐蔽。”   张群的声音如同地狱来的鬼魅之音,吓得沈木星脖子一缩,赶紧趴下,连头都没敢回。   老太太惯是喜欢趴后门的,沈木星只觉得脊背发凉,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老太太进屋,沈木星微微抬起头,看到了空空的门口,松了口气。   “谢谢啊,张群。”   “客气,明天早上,你的代数练习册第一个借我抄。”   四十分钟的午睡结束后,上课铃声响起,沈木星趁乱拿出手机,他又发来一条短信。   “不要因为我分心,白天不要发短信。”   又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一样。   她回过去:“我才不会因为你分心呢!”   他问:“真的?”   沈木星咬咬唇,在输入栏里打上心里一直想说的一句话:“因为我的心全部都到你那里去了啊...”   她打完这一行,自己读了两遍,不禁打了个哆嗦,肉麻得要死,赶紧删了,回复道:“当然确定!我是祖国的花朵,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43   心飞了是要找回来的,于是格外期盼周六回家。   复读学校是有双休日的,每周五的六点就是最幸福的时刻,弟弟沈冥刚刚考下驾照,借了朋友的破捷达来市里兜风,非要来接她,沈木星原本满心欢喜想见严熙光的计划硬是被这小子截胡了。   那些年考驾照还很便宜易过,不像现在,沈冥凭借着男生与生俱来的开车天赋迅速的拿到了驾照,载着沈木星在城里逛游,天黑才到家。   “姐,我拿吧!”   “姐,你饿了吗?路边有饭馆,你想吃啥?”   “姐,你在学校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坐飞机来。”   “姐,你听歌不?有电台。”   一路上,沈木星的的脑子全部被沈冥的“姐姐姐”占据,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弟弟的唠叨,满心想的都是严熙光在干什么。   “姐,你说我跟卡卡合适吗?”   直到沈冥突兀的问了一句这样的话,沈木星才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他。   “怎么了?吵架啦?”她看着弟弟。   沈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侧脸的鼻尖处被路灯照得发亮,他本是长得很漂亮的那种男孩子,却因为在警队混了一年而被晒得皮肤黝黑,说话也被沾染了几分社会人的成熟味道。   “没吵,也不算...唉,这女人跟我赌气...”沈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语无伦次。   沈木星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就爱卡卡?还说要娶她,怎么?改变主意了?”   “没有。”沈冥立刻坚决否认道:“我娶啊,死我都娶她。我得对她负责啊!”说着,沈冥舔舔下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你们怎么了?跟姐说说。”   沈冥犹豫了一下,说:“卡卡她爸爸得了癌症,她问我借钱,我哪里有钱,她就让我问家里要...反正这阵子闹得很不愉快。”   沈冥又补了一句:“算了,也不怪她,怪我没用。”   沈木星没说话,心疼的看着他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又能帮得了谁呢?感情再好的情侣,碰到钱的事,处理不好都会伤及感情,卡卡是知道沈冥的,他就算问家里要钱家里也不会给他拿那么多,卡卡一定是急坏了才开这个口。   而像沈冥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概都是站在十字路口迷茫着的,遇到了最想要负责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沈木星柔声说道:“弟,别难过了,我去跟妈说说,看看能不能象征性的拿一些。”   “嗯。”他答应着,没过一会儿却又突然反悔了,烦躁的说:“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妈也不会给我。”   沈木星张了张嘴,想安慰他两句,沈冥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用温热的手心将她的手搓了搓,焐住。   沈冥说:“姐,冷不冷?”   沈木星攥住他的手,摇头笑笑:“不冷。”   沈冥把手抽回来,抬手去开空调:“我把空调给你打开...我操?坏的!”   “你小子现在是人民警察,能不能别满口敏感词?”   “屁警察,”沈冥一副闲散地靠在车上,因为姐姐在身边而露出颇具安全感的慵懒姿态,用手拨了两下头发,神情像是一匹愉快吃草的小马:“脱下这身协警的衣服,小爷我照样带着兄弟去校门口抢小孩钱!”   沈木星推了推他的脑袋:“出息!”   沈冥笑着把她的手攥住了,握在手里焐着。   44   “我在我弟的车上,七点到家,到家去看你。”   下午六点,沈木星的短信发过来。严熙光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她发来的一朵小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门口有个女人叫他,人还没有到笑声就先登了门,严熙光放下了手机,转身看去,就见沈木星的母亲佘金凤挎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在水头,佘金凤和练金花都是出了名的干练女人,街坊四邻没有不知道的。   严熙光赶紧站直了身子,微微点头,礼貌的叫了一声“佘姨”。   佘金凤手提着一瓶绍兴黄酒,放在了他的桌子上,笑起来跟沈木星有七分相似。   “小裁,这是我们家老沈给你爸爸拿的酒。”   “谢谢佘姨。”严熙光向来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你就是她们说的小裁缝啊?”跟着佘金凤进来的姑娘主动说话了,站在严熙光面前满眼打量。   严熙光开店迎接四方来客,也不认生,便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不咸不淡的问:“谁们?”   这女孩眼睛细长细长的,颧骨很高,塌鼻梁,皮肤黝黑,难得这些特质放在一起还能拼凑出一张不算难看的脸庞,有点像动画片版的花木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   “厂里的姑娘呀!”女孩看着他,千娇百媚的笑了。   佘金凤笑着拍了拍李蓉的肩膀说:“小裁,来,最近有没有新衣裳样子,给我们李蓉也做一套。”   严熙光站直身子一脸正经的说:“佘姨有心,介绍客人给我。新样子有,在那边。”   那个叫李蓉的女孩顺着他的手走了过去,在架子上挑选起来,架子上红的、黄的、乔其纱的、纯棉布的、真丝绸缎的裙子小衫各式各样,都是他按照均码做好的。   李蓉在那里挑着,佘金凤也走了过来,耐不住她的磨蹭,说:“小李,这件不好吗?”   “这件阿兰买了,一模一样的。”李蓉说。   “那这件呢?红色的,显气色好。”   “佘姨,这件厂里也有人穿过了。”   佘金凤笑了笑,回头夸严熙光:“你看,你这手艺啊,在我们厂里都引起了流行风潮。”   严熙光低下头去,腼腆的沉默着,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平日里听惯了别人夸他手艺好,但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很开心。   “哎?那件呢?那件真好看!”李蓉忽然指向了东边墙上挂着的一件连衣裙。   佘金凤转身看过去,那是一件粗纺面料的收腰长袖连衣裙,深粉色粗麻线和淡粉色细麻线交织而成,版型虽然十分简单,却让人一眼就被领口和袖口的流苏设计所吸引,圆形领口用流苏拼接布缝制,腰际有两个口袋设计,线条挺阔简约,透着别样的优雅温婉。   裙子是真的很美,但的确不适合李蓉这样的女孩穿,最起码和她的气质不相符。   严熙光抬头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裙子,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可那李蓉似乎是真的喜欢极了,走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在袖口怜爱的搓了搓,眼睛晶晶亮的问道:“小裁,这个怎么卖?”   严熙光低着头,声音低低的说:“那个是别人预定的。”   李蓉跃跃欲试的说:“那你给我照着这件做一身行吗?”   严熙光手里的剪刀一顿,沈木星的白净的脸庞又浮现在了眼前——   “严熙光,上次我姑给我买的裙子,现在镇上好几个女孩都在你这儿买到了,搞得我都不想穿了。都怪你,你得补偿我,下次给我做一条全世界只有一件的裙子,行不行?”   “要全世界只有一件的,就我有。”   李蓉期待的望着他,严熙光手里的剪刀游刃有余的在布料上裁剪着,摇头,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做不了。” ☆、第18章   44   从温州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沈木星心不在焉的吃过了饭,妈妈和外婆唠叨着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一心想着吃完了饭去看严熙光。   母亲给她夹了一些笋,对外婆说:“我们厂里有个女工出国了,跟着熟人介绍的蛇头,价钱划算。”   父亲说:“女孩子啊?那可要找靠谱的蛇头出去的,不然多危险!”   蛇头,就是偷渡队伍的领头人,收了钱将人弄出国,做的是蛇一样行踪诡异的违法生意。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都像你的怂包子样,谁也发不了财!”   父亲咕哝一声不说话了。   外婆叹了口气:“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借钱给孩子送出去,就指望着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外婆看了看饭桌上的沈木星和沈冥,怜爱的说:“可这偷渡的路上比那西天取经还要艰险,要是我的娃,我可舍不得让他去遭这份罪。”   “我的孩子出国,也是光明正大的出去。”母亲说。   母亲是最羡慕人家出国的,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走出国门,每次提到有人出国,或是看到谁从国外回来,两只眼睛羡慕得放光。沈木星看看弟弟,他一直端着碗闷头吃饭,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知道他还在为卡卡家里的事情着急上火。   沈木星对母亲说:“妈,你要送我出国啊?你有那么多钱吗?”   “瞧不起你妈妈呀?”   “呀?那就是有钱喽?”她凑过去谄媚的笑:“那能不能借我点啊?”   沈冥诧异的抬起头看她,立刻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脚。   沈木星没理他,继续努力向母亲作出谄媚的姿态,母亲皱皱眉说:“你一个小屁孩要钱做什么?你要私奔啊?”   沈木星怔了一下,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竟觉得母亲的眼中满是狐疑,似乎要将她看透一样。沈木星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与沈冥交换了一下眼神,心虚的笑笑:“嘿嘿,我逗你玩呢!”   没帮弟弟借成钱,自己倒是差点给搭了进去。   母亲严肃的说:“吃完饭帮你外婆刷碗,刷完碗写作业,晚上不许乱跑听见没?”   母亲太神了,居然知道她想“乱跑”?   “哦。”沈木星答应着,转头去看沈冥。   沈冥仍旧默默地低头吃饭。   筷子碰碗的声音充斥在饭桌上,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心事重重,没有人问他是不是不开心。   他在这个家里,一直是存在感少得可怜的那一个。   沈木星在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太受瞩目而夺去了弟弟的风头,可现在她不这样认为,她相信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么,谁也未曾提起过。   吃过了饭,沈木星去看严熙光的计划随着洗洁精冲刷掉了。   外婆站在她身后给她系围裙,慈爱的畅想着她以后嫁人去婆家干活的话,沈木星打断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外婆,你说,沈冥不会不是爸妈亲生的吧?”   外婆在身后,她也看不清外婆的表情,只听见外婆立刻就责怪的反驳:“去去,胡说八道,不是亲生的还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这话不许再乱说!”   外婆的回答,像是一块经过了岁月打磨的石头,沉重的落在了地上,那样笃定,找不到一丝破绽。   “哦。”   45   第二天是星期六,沈木星难得没有赖床,一大早六点多就爬起来,洗漱干净去了裁缝铺,那时候出门不用化妆,把脸用毛巾一擦,随便抹上一点妈妈用的美加净,就觉得自己香香的美美的。   清晨的日光有些清冷,街道上还没有几家店铺开门,裁缝铺就已经开了栅板,老裁出去买早点,就把栅板开了一半。   沈木星探头进去,铺子里因为没有完全开门的缘故,照不进日光,所以光线很暗,阳光透过栅板的缝隙和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像是一缕缕会发光的丝线,横七竖八的织成一张网,使这堆满布料的十几平方的小屋子显得更加复杂繁乱。   老旧的木质楼梯上有脚步声,严熙光从二楼下来,已是一身清爽。   “嘿!”她站在门口,故意吓他。   严熙光从来像是一谭深水,很少一惊一乍,尽管神经被她这样突兀的一声招呼给绷断了一根,脸上依旧是平日的波澜不惊,唯有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他站在那里,仍旧是沈木星日思夜想的模样,两周不见,他的头发稍稍长了一些,不过刚刚好,使他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更柔和,他的鼻尖和沈冥一样,都有着二十岁男子特有的紧致肌肤,发出如珍珠一般温润的光泽,沈木星是看tvb武侠剧长大的一代,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古天乐版的杨过,那时的古天乐是当之无愧的“奶油小生”,以至于后来第一次见严熙光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印象:鼻梁挺直,面若白玉。   “进来。”他朝她招了招手,转身走向了工作的地方,一切如常。   沈木星越发觉得自己好像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有时会不自觉得盯着他看,恍惚间听见他召唤自己,才回转过神赶紧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大架子上挂满了成衣,沈木星信步走在他的周围,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回头看他,调侃的问:“生意不错呀?这些都是给女孩儿们做的衣裳?”   严熙光听她这样说,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仿佛将她看穿了一般,又低下头去剪断了一根线,嘴角仍旧是勾起的。   这笑容让沈木星愣怔,脸颊莫名发烫。   “严熙光,那我的呢?”她问。   严熙光腾出一只手指向东墙:“在那里。”   光线太暗,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东边墙上,沈木星顺着他的手看去,就这么稍稍这么一打眼,眼前忽然一亮,立刻快步走了过去,站在衣服前面惊喜的说:“哇!好漂亮啊!这是给我做的?”   严熙光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他的个子高出她一头,每次靠近的时候沈木星都觉得存在感特别强,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忽然露出一个颇为郁闷的表情,摇了摇头。   沈木星问:“咋了?”   “你是不是又胖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眼珠子乱转:“有么有么?”   严熙光笃定的看向她的腰,看得她脸红。   “肚子。”   “我的肚子...”   沈木星掐了掐肚子上的肉肉,暗暗感叹他的洞察力,郁闷的说:“好吧...距离上次做衣服,我是胖了很多...唔...小食堂的饭虽然不好吃,可是像猪饲料似的,吃了就长膘...”   严熙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一把抽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软尺,无奈的说:   “重新量,给你改改。”   “量吧。”   “站好。”   “哦。”   沈木星伸出手臂,乖乖的站在他面前。   裁缝铺里静静的,石英钟像是心跳一般。   “唰”,那皮尺掠过她隆起的线条,到达她的肚脐处,他的身体随着动作会突然靠得很近,让沈木星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绷着身体,终于没忍住,吞咽了一声,那喉咙的声响震动了耳膜清晰可闻,她打赌,严熙光一定是发觉了她的异样,所以动作才停了下来。   就是停下来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老旧的石英钟滴滴答答的声音越飘越远,顶替它的是两颗年轻的心跳声…   沈木星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从他的一只眼睛望到另一只眼睛上,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而他则停下了动作,用越发深邃的目光回应着她。   就在沈木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的时候,他忽然上前了一步。   他的气息逼人。那栅板缝隙透过来的光亮朝停在了他的唇上,令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目光也探寻在他的唇上。   然而背后就是一面墙,她已无路可退。而他的手已经撑在了墙壁上,气息慢慢靠近…   46   严熙光的眼眸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种难懂反而又像是漩涡一样深深的吸引着她。   他的鼻尖近得就要挨上了她的鼻尖,唇变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层薄膜,被他的呼吸轻轻一打就要破掉。沈木星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唇上肌肤传来的温度,胸口的曲线剧烈的起伏着,心跳的声音翻天覆地的盖住了世间的一切声响,怯怯的眼连眨一下都不敢。   他们就这样交换着呼吸。   他们彼此渴望又莫名畏惧。   最后她闭上了眼,微微把头低下去,望向自己的鞋尖。   下一秒,一种湿糯温软的触感轻轻地碰上了她的额头。   沈木星浑身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心房似是被轰然炸开,她深吸一口气,端着肩膀,不让自己失控的心跳支配胸口的起伏,直到他的唇慢慢的移开,她也没有再抬起头,耳根烧红一片。   他低头看着她,眼眸更深更黑,似水一般。   等到她再次抬起眼与他对视的时候,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彻底改变了。   那种强烈的感觉,是想尝又不敢尝的喜悦,巨大的归属感铺天盖地而来,阳光透进来,空气很温暖,一切都刚刚好,刚好我喜欢你,你原来也是同样的心情。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时间凝固下来。   一阵刺耳的鞭炮响打破了这番宁静,两个人全都转过头去看向门口,外面有人家在办喜事,热闹非凡。   沈木星回头望着他发愣的样子,忽然抿嘴笑了,她像个小学生一样背着手,头一低身子一弯便从他手臂中钻了出来,羞红的脸让她看上去像是刚刚从一片玫瑰花群里走过。   她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他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短短的距离中被拉长,如藕断,丝还连。   严熙光将身子转过来,站直,正对着她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看到她忽然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嘴角漾起一抹令人心痒的神秘的笑。   “嘘—”   他的目光闪了闪,安静了数秒,便朝她微微点头。   沈木星压低了声音,用柔软缓慢的语气小声说:“我—回—家—啦—”   “嗯。”他的目光还恋恋不舍的停留在她的唇上,一侧的唇角微微牵起,异常温暖。   一抹柔情滑过她的心房。   沈木星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发现他依旧在看着她,她笑着摆了摆手,严熙光也笑,却没有动,眼中有许多不舍。   她转头出了门,一抬头,晨光轻暖,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了。 ☆、第19章   46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说不上是谁先喜欢的谁,也说不清是谁先表白。   从那以后,那些分开后的想念和见面时的忐忑都有了答案。   二十岁前夕,她恋爱了。   年关将至,来严熙光店里定做衣服的客人越来越多,红色布料用得特别快,几乎每周他都要开着车来温州两次。   每次来学校看她,严熙光都会把车开到她的宿舍楼下,然后绕到后面去,搬出一箱子吃的放在门口,再抽支烟,等她下楼。   这些吃的包括成箱的牛奶,成箱的苹果,成箱的她爱喝的汽水...等等。   后来沈木星笑他,她说,严熙光,你是搞批发的吗?每次都买这么多,我室友现在比我还要期待你的到来。   他不以为然的吸上一口烟,说:我像我妈,买吃的喜欢一下子买很多。   沈木星很少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那是唯一一次。   在严熙光和父亲刚搬到水头的那阵子,沈木星从自己母亲与别人的一次闲聊当中听过那么一耳朵,他们说,严熙光的妈妈撇下丈夫孩子跟着蛇头去法国了,到了法国没有纸张(合法身份),怕被抓,就找了一个在法国有十年居留权的阿拉伯人结婚了,偶尔给家里报信,却从来没回来过。   他提及母亲的时候,本是微笑着的,却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看得出来在严熙光的心里,对他的母亲是有情绪的。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轨迹,只不过因为有了严熙光,日子变得不再那么冗长乏味了。   母亲再也没托严熙光给她送过馄饨,有一次沈木星真的馋了,母亲就答应她托人捎,结果没想到来送饭盒的人,是夏成。   都说大学是做整容院,一点都不假。   仅仅一个学期的时间,夏成就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少年变成了帅气有型的青年,联系少了,隔段时间再看他,竟有些陌生。   “你怎么来了?放假啦?”   午休的时候,沈木星捧着饭盒,和夏成在学校里的那块小得可怜的操场上散步。   夏成背着手,看起来比她成熟的样子,说:“没有,今天就一节课,逃了回家看看。”   “哇,这么爽?一天就一节课?”   “旅管第一学期课都少,今天唯一的一节课还是下午五六节的体育。”他总是把他学的旅游管理专业说成“旅管”,听起来挺好笑的。   沈木星说:“体育课你都逃?暴殄天物啊!我现在想上体育课课表上都没有呢!”   夏成挠挠头,笑了:“这就是高中和大学的区别,以前最想上的体育课,到了大学却成了最难逃的一科。”   两个人在小操场边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沈木星把饭盒打开,将老妈装在塑料袋里的鸡汤解开,倒进馄饨里,慢悠悠的吃起来。   沈木星吃着馄饨懒洋洋的说:“最近怎样?汇报工作吧!”   夏成看着她吃,手拄在膝盖上,托着腮:“当了个班长,进了学生会,还参加了一个什么梦舞社,我们社长说我除了脸长得帅,四肢笨得像考拉。”   “不要脸。”沈木星撇撇嘴,夹起一块馄饨:“吃么?”   “吃。”   夏成把脸凑过来,咬掉了她筷子上的馄饨,在嘴里满足的咀嚼着,看着她傻笑。   沈木星感叹道:“哎呀,冷不防的分开一阵吧,还真挺想你这个老朋友的。”   夏成说:“那你看,革命友谊坚如钢铁。”   47   自从那一次她和他摊牌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这样自然的相处过。   沈木星问道:“老实交代吧,是不是恋爱了?”   夏成差异的说:“你怎么知道?”   沈木星摆出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冷笑一声:“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就恋爱了,看你头上那几根毛,还喷了啫喱水。”   “帅吧?”夏成自恋的抛了个媚眼,毫不避讳的回答:“是交了一个女朋友。”   “叶晓芙?”   夏成张了张嘴:“靠,你不是吧...你摆摊算卦的呀?”   沈木星笑笑:“那必须的。”   “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和叶晓芙处了?”   沈木星把筷子放到碗里,很严肃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说:“她给我发短信了,不过手机被老太太没收了。”   夏成眉头一皱:“给你发短信?说什么了?”   “说你俩..那啥了。”她很直率的回答。   夏成愣住了:“她主动跟你说的?不可能...她不是这种女孩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木星撇撇嘴:“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夏成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信你。”   “那不就行了?不过我劝你悠着点,你要是喜欢人家就一心一意的好好处,不喜欢就别含糊,听见了吗?”   “我还用你一个高中生嘱咐?你呢?你也汇报工作。”夏成像个老干部一样坐得挺直,说。   沈木星听他这样问,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甜蜜的笑。   夏成最了解她,看她面色粉红双目荡漾的样子就知道有情况,一记暴力弹上她的脑袋:“你不会跟复读学校的小男生好上了吧?什么情况?”   “滚蛋!好什么好!”沈木星揉揉头,瞪了他一眼。   “不对,快老实交代!”   沈木星放下筷子,故作神秘的说:“情况呢...倒是有一个,不过要暂时保密,等时机成熟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夏成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到底是谁啊?谁能拿得下你啊?”   沈木星骄傲的眯起眼睛:“一个让我着迷的男人...”   夏成撇撇嘴:“那我也忠告你啊,你也悠着点,别吃亏。”   “啥叫吃亏啥叫不吃亏?”   “就是...就是爱惜自己呗!”   “你怎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怎么就不爱惜自己了?”   “你都跟人家睡了!”   “我是男生你是女生!”   “凭什么你们男生不爱惜自己就叫占便宜,我们女生不爱惜自己就叫吃亏啊?”   “因为...因为...”   “去去去,送完饭赶紧走!活了二十年你怎么还在我身边瞎晃悠呢!看见你就烦!”   “刚才谁说想念我这个老朋友来着!”   48   和严熙光谈恋爱时,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记忆总是零零碎碎,像是被打乱的拼图。   只记得那时候真的好喜欢他,每天要等到他发来短信说晚安才睡得着,也会因为他回短信回的慢而生闷气,最开心的事是他打电话说来看她,最难过的事就是在学校附近的各种地方同他分离。   宿舍楼下有一个角落,角落有一方青石,他常坐在上面等她出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记得那天是个黄昏,沈木星收到了他的短信,她雀跃着跑下楼,一出宿舍的大门就看见他坐在那儿。他掏出口袋里的一块白色画粉,在石头上画着什么。   夕阳照在他身上,是橘黄色的,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深棕色的毛呢马甲,看起来有几分英伦绅士的复古味道,干净又好看。   寂寞这样的词汇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做作。   沈木星走过来,拿出自己的破诺基亚,冲着他拍了一张。那时候对像素要求不高,眼影大小的彩屏上只要能照出人来,不管清不清晰,都能当屏保。   严熙光察觉到她过来了,身子一动,沈木星就照虚了。   “哎你别动啊!别动!”   他本想站起来的身子就真的坐了回去,看着她。   “严熙光!你别看我!你就像刚才一样在石头上画,我要照侧脸,侧脸特别好看。”   严熙光低下头去,看着石头上画出来的白色竖条。   一...   二...   三...   四...   总共有十条。   十天。   年前他的订单排得太满,未来十天恐怕连睡觉都要在缝纫机前了,要有十天,都见不到她了。   沈木星把手机靠近了他,娇娇柔柔的说:“哎呀你不要动嘛,我要把你的眼睛照下来,鼻子也照下来,多照几张,一天换一个屏保。”   “照完了吗?”   “没有,你一动就有虚影了,这个破像素!不是有30万呢吗?”   沈木星稍稍弓起身子,肆无忌惮的去拍他的嘴唇,刚要按快门,手就被一股力道拉住了!   此时正是黄昏,附近一个路人也没有。   他的力气大得很,就这么轻轻一拽,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拽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忽然的亲近让沈木星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头疯掉的小鹿,死命的撞击着心房,他丝毫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一把揽住她的腰,下颌一抬,便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密集如雨,深深浅浅,吻得她天旋地转。   那是她的初吻,也是他的初吻。   严熙光的睫毛很长,接吻的时候眼睛会轻轻的闭着,微微颤动,而她则喜欢偷偷睁着眼,欣赏他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样子。   起初不知如何回应的她,最后却是最情难自禁的那一个。   她侧坐在他的腿上,慢慢沦陷在了他的柔情之中,不由自主的搂上了他的脖子,所有的矜持都随着夕阳而隐退,只剩如晚霞一般火热的缠绵。   他像是潜游海底的鱼,她如同翱翔天际的鸟,他仰起头,她俯下唇,在海平面交汇。   二十岁的前夕,她恋爱了。 ☆、第20章 不允许   49   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   青春是走到了孤独的巅峰。   没有人去知晓你,懂得你,或许说我们不准谁去知晓自己,懂得自己。   一张椅子是枷锁,两本习题册是刑具,三年级永远是转折,四十五分钟的不允许。   规定越封闭,渴望就疯长。   每天中午去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丹丹都是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拿着手机,在看她最喜欢的言情小说。   现实中很少有能够入得了丹丹眼的男生,一个叫何以琛的男主角才是她心中最爱的男人。   洋洋深眼窝,翘鼻子,长得像是混血儿,虽然个子小小却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   前几天有个文科班的男生去一楼水房打水的时候与洋洋擦肩而过,也不知道是通过了理科班哪位同学的牵线,要到了洋洋的电话,每天都发短信给她。   钟琳还在和苏杨八年抗战,上课传纸条,下课去卖店,放学一起买水果回宿舍,周末包宿打魔兽偶尔陪钟琳逛街买地摊。   两个人平均一周吵两次架,苏杨生气时的经典台词就是:“我从情窦初开就跟你在一起,连别的女生手都没摸过,难道我就要抱着你这块平板睡一辈子?”   苏杨虽和钟琳同岁,但男孩子大多没有同龄女孩子早熟,难免幼稚放肆,钟琳也不跟他计较,就这么冷着他,等到他什么时候作够了,再来给她传纸条道歉,两个人依旧会下课去卖店,放学一起买水果回宿舍,周末包宿打魔兽偶尔陪钟琳逛街买地摊。   坏学生代表姚楚楚也换男朋友了,这一次的男人还是个社会上的生意人,说是做婴儿用品的,年薪三十万。有一次在水房里洗漱,忘记是谁问姚楚楚了,意思是开玩笑问她到底是来复读的还是来谈恋爱的,姚楚楚回答说:人家沈木星是学霸都谈恋爱了,我怎么就不能换男朋友呢?   当时沈木星就要去水房洗袜子,恰好就听见了,当时就动作特别响亮的把水盆往水池里一摔,说:“姚楚楚,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别总拿我说事儿!”   姚楚楚撇撇嘴,端着水盆哼着歌出了水房。   每个人都在这所特殊的学校里封闭着,却没有一个女孩不渴望爱情。   年少的恋爱很单纯,从不去想他有什么,从不去想他没有什么,更未预料到会分开。   如果当时有什么,如果当时没有什么,或许结局都会不一样。   50   沈木星和严熙光的爱情就像是裁缝铺里的纽扣盒子,被妥善安放在角落里的一个木盒子里,似乎很少有人能够看到,却在打开的时候漂亮得让人心悸。   整整有半个月没有见,他们疯狂的拥吻着,像是被晒在太阳下太久而缺水的鱼。   老裁缝去苍南走亲戚去了,裁缝铺的门在夜幕初降的时候就关闭了,新换的玻璃门从里面锁着,屋子里没有开灯,偶尔有一辆车打着远光开过,将铺子里繁乱的画面一闪而逝。   沈木星背靠着东墙角落的一个木架子上,搂着严熙光的腰,仰着头迎合着他炽热的吻。   没有人听得见两个人剧烈的心跳,那样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就是两个人的乾坤。   严熙光放开她的唇,额头顶在她的头上,沈木星粗喘着露出一个压抑的笑,他便又狠狠地吻上去,吞没了她的笑容。   唇舌舞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室内被放大了无数倍,他的身上仿佛有一团火焰,能够将她融化掉。   严熙光似乎很喜欢吻她,那是唯一一件在他心中胜过裁剪的乐趣。   他们都不清楚,从身体里不断散发出的剧烈的渴望到底是什么,只是一边克制一边后退却又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牢牢地吸引在了一起。   沈木星轻轻地推开他,咬了咬微胀的嘴唇,依偎在他的怀里,脸颊烧得厉害。   严熙光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湿润的嘴唇印在她肩膀的肌肤上,炙热的温度令她浑身一颤。   “有没有很想我?”她甜甜的问。   严熙光抱着她,听她这样问,目光中刚刚要退去的深邃又重新漫上来,他托住她的头又吻了过来。   他总是一个行动大于口说的男人。   沈木星被他吻得天旋地转,口中的理智含糊不清,再一次推开他,双眸黑亮,如同被洗过的星子。   “我要回家了呀...我跟我妈说出来买洗洁精的...”   “再留一分钟。”   “半分钟都不行,我妈已经怀疑我了,被她发现我就死定了。”   “木星。”   “嗯?”   “就一分钟。”   “那好吧...”   他抱着她,两个人在角落里相拥着,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和石英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一分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恩赐。   沈木星的脸贴在他的锁骨处,被他脖子上挂着的金属项链铬了一下,问:“你戴的这两个金环,是什么?”   严熙光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年轻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低的回答:“我妈留给我的,她的耳环。”   沈木星悄悄地吸上了一口气,点点头,没再问。   “一分钟到了,那...”她抬起头,温柔的看着他:“我走啦?”   严熙光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点像个孩子。   沈木星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眼中充满歉意。   “走吧。”他的理智似乎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沈木星走到门口,他跟在身后送她,他低头开门锁的时候,沈木星交叉着双手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是很随意的,她问:“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分开?”   严熙光解开门锁,把要是放进口袋,手搭在门把手上,拉门的动作停了停,转头看着她:“不用分开?”   “嗯!”她重重的点点头:“就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不用分别。”   每一次分离,就像是生生的将他从身体上撕下去一样。   到底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够天天在一起,到时候腻了也好,平淡了也好,总之能够天天看到对方,不必这样煎熬。   “结婚吧。”   “啊?”   “需要结婚才可以。”严熙光保持着要开门的动作,却没有动,认真的看着她。   “啊?”沈木星有些排斥的皱了皱鼻子:“我怎么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儿呢!”   严熙光的嘴角动了动:“我也觉得。”   “那你呢?”   “我?”   “你难道就是个大人了么?”   “还不算,”他想了想,把门拉开了,夜风吹进来,她的脸照在月光下想一块精心打磨过的白玉:   “走吧,天黑,我在这里看着你。”   51   在还没变成大人的年纪做了大人的事,在变成大人之后无所事事。   沈冥瘦了一圈,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旧得从来没洗过的牛仔裤,个子更显得高了许多。   他刚从家里出来,径直走向街那头的理发店,正巧与沈木星碰了个正着。他没注意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只看她手里拿着一张十块钱。   “你去哪儿?”沈冥的脸有些沉,一开口竟带了几分戾气。   沈木星没想到这么晚他还会出门,惊讶了一番,心虚的支吾道:“我去买洗洁精了啊...”   “那洗洁精呢?”沈冥看了看她手里没有花出去的钱。   “卖没了呀!”沈木星心虚,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沈冥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他不悦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冲她,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挂心。   “姐,你回家,我去卡卡店里。”   “哎?你站住!”沈木星凭着直觉觉得不对劲,就跟了上去。   “你干嘛气冲冲的!去杀人啊!”   “没事,你不用跟着我。”他烦躁的转身。   “我还就得跟着你!你这是干嘛呀?卡卡又惹你了?”   “你别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   “对!”沈冥停下来,突然转过头来,声音高得震住了她:“没人管我!用不着你们管!”   他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嘿!这孩子!”沈木星追上去:“臭小子你居然敢吼我?来来来,你跟姐姐说说你到底哪里不顺心了?”   越靠近理发店沈木星越觉得不对劲,卡卡的店等还在亮着,以往的时候这个时间早就关门了。那亮着灯的小门市像是一把火,点亮了沈冥愤怒的眼眸。   沈木星还是没能劝住他,只见他气势汹汹的就推开了店里的门,正在给客人按摩头皮的卡卡吓得一哆嗦!   男客人坐在镜子前,头上全都是泡沫,卡卡的手插在男客人的头发里,愣怔的看着门口站着的沈冥。   “几点了?嗯?几点了还不关门?”沈冥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沈木星能够辨别出来那是他愤怒到来之前的平静。   沈冥看着她,卡卡也看着他,短暂的对视过后,卡卡又昂起头继续看向镜子里的顾客,柔软的双手也灵活的按摩着男客人的头皮,耳朵上夸张的大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我男人,别理他。”卡卡笑着说。   “沈冥,跟我回家!”沈木星小声说,拉住他的袖子。   沈冥叛逆的甩开了他的手,走了过去,站在卡卡身后。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她,双眼微微眯起来,像头发怒的狮子,沈木星最害怕下一秒他就会对卡卡动手,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那种人,可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吓人极了。   然而卡卡却不怕他,仿佛身后站了一只愤怒的小猫。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跟沈木星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就继续给客人干洗头发去了。   这让沈冥更火大,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双拳紧握,似乎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了。   52   剑拔弩张,气氛诡异。   沈木星赶紧走过来,攥住了弟弟的手,哄着说:“冥冥,不要闹了,听姐姐的话,你看人家卡卡都不跟你一般见识,对不对?”   沈木星这样一走近,才看清了座椅上的顾客,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寸头,微胖,脖子上带着一条金链子,皮肤黑乎乎的,像是做生意的老板。   男顾客稳坐泰山,像是看小孩过家家一样,笑呵呵的对卡卡说:“你男人真有派头,干什么工作的?”   卡卡一边按摩一边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回答:“干协警的,他脾气不好,别影响大哥的心情。”   男顾客笑了笑,一口浓重的口音,懒洋洋的开玩笑说:“协警喔,协助警察调查案件,跟警犬是一个性质嘛!”   “我草你妈!”   “沈冥!沈冥你给我住手!”   两个女人全都倒吸一口气!拼命去拉沈冥,可是沈冥的力气实在太大,动作又快!已经拦不住了!   他猩红着眼,身上的皮夹克随着他的动作而在身上扭动着!他一边甩开一个女人上脚就踹,那男人早就倒在了地上抱头鼠窜,转椅也坏掉了!   吹风机被他甩了出去,砸到了那男人的头上,那男人从狭小的空间里爬出来,站起来连连后退,最后顶着一头满是洗发精沫子的头夺门而逃!   沈冥一把攥住惊魂未定的卡卡,将她的手腕像是上了手铐一样攥在手里,愤怒的吼道:“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天天晚上来洗头!”   卡卡平时看起来伶牙俐齿的,此刻也被沈冥这副样子吓到了,张张嘴向后退,不停地摇头。   沈冥两腮的线条陡然变硬,双眼紧紧地锁住她的眼睛,大声逼问道:“这又是哪个大老板!给了你多少钱!你说!说!”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沈木星的这一巴掌,如同打在了自己的心上。打得沈冥当时就松开了钳制卡卡的那只手,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看着姐姐。   “你混蛋!”沈木星用尽浑身的力气哆嗦着呵斥道!   沈冥懵了,看看她,再看看卡卡。   理发店里乱糟糟的,像是刚被砸过,卡卡攒钱新买的那张转椅也被他摔坏了。   卡卡吸了一口气,像是刚刚才回过神来一样,突然捂着脸蹲下大哭了起来!   “啊——啊——”那哭声一抽一抽的,叫沈木星浑身一缩。   “卡卡...”   沈冥的眼中也升起了水雾。他叫了一声卡卡的名字,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卡卡压抑的哭声变成了哭嚎,在静谧的小镇街道上显得异常突兀。   沈冥上前两步蹲了下去,他动作颤抖的帮她收拾着这一地杂乱的线。   “对不起对不起...”他害怕了,听话的搬搬扶扶,卡卡气得一直在大哭,他越认错她就哭得越凶。   沈木星没辙了,气得不停地喘粗气,她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她叹了口气,也蹲下来帮着收拾残局。   沈木星这个弟弟,小时候上树掏鸟窝,去工地偷过钢管,跟同学打架被片刀砍得骨头都现了出来,长大后抓坏人被捅刀子,没有一样是他害怕过的。   可他最怕的就是卡卡离开他。 ☆、第21章 心的尺寸   53   过了年,距离高考就只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样一算,终于望到了边。   夏成作为大学生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没有暑假作业的假期,经常来沈木星家里找沈冥玩,两个男孩子窝在房间里打盗版游戏,母亲从不像平常一样进门提醒沈冥节约电费。   周末,夏成妈妈练金花一大早就跟着儿子来到了沈家,夏成进门的时候绊了一跤,夏成妈妈笑了笑说:“傻小子,看着点。在你佘姨家还毛手毛脚的。”   佘金凤正在洗衣服,屋子里充斥着洗衣机滚筒的声响,她见两母子进门,便也跟着笑笑:“不怕,在自己家还穷讲究什么?”   夏成挠了挠头说:“你们两个‘金妈妈’小时候是发小,长大了是同事,麻将桌上是牌友,以后老了是不是还要在一起?”   练金花像是自己家一样在麻将桌上坐下,等着其他牌友的到来,随口说:“老了是亲家。”   夏成默了默,表情有些不自然。   佘金凤看他一眼,并没有接练金花的话,从脏衣篮里往出掏衣服,问夏成:“夏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沈冥也不在家。”   夏成说:“我找木星的。”   他说完就一步两阶的上了楼去。   练金花抬头看着儿子的背影,收回目光来,对斜了一眼佘金凤说:“你看,俩孩子这不是好着呢吗?你净瞎操心!”   佘金凤手里搭着一件穿脏的裙子,那是沈木星最漂亮的一条裙子,独一无二。   她的目光闪躲了一番,狠狠地将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拍了拍手板着脸说:“是挺好,你儿子没跟那个什么芙的纠缠不清就好。”   “你这人说话就是不中听。”练金凤点上一根烟,把打火机随手丢到茶几上去,悠闲地坐着:“什么叫纠缠不清,根本就没什么事,他一个男孩子我还怕他吃亏不成?”   练金花的眼中有些许担忧,却随着烟雾缭绕而变得强势起来:“再说那个东北女孩,就算是他有那个意思我这儿也不同意啊!”   她说完坐起身来认真的对佘金凤说:“你知道的吧,东北的彩礼!就我那秘书小王,东北的吧,结婚婆家给拿了二十万彩礼,小王的腰还有毛病。”   佘金凤撇撇嘴,抖了抖衣服上的灰,答:“听说过,是不低,还是娶温州媳妇好,不用给钱还倒贴。”   练金花用眼睛瞄了她一眼,说:“木星最近成绩怎么样?”   “第一,稳稳的第一。”佘金凤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老师说考名校没问题。”   “那报什么专业?”   “金融?”   “对对对,金融和管理都可以。”练金花猛吸了一口烟,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希望闪现。   随后她补了一句:“老佘,你嫁闺女我保证不让你倒贴。”   54   沈木星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将手机往书桌里塞,夏成走进来,懒洋洋的说:“别藏了,是我。”   沈木星一个笔帽丢过去:“进我房间不敲门是不是从小给你惯出的毛病?”   夏成很利索的接住了她的笔帽,坐在床沿上无聊的摆弄着,低下头心事重重的说:“木星,我问你个事情。”   沈木星的心思都在手机上,飞快的打了个一句话:“严熙光,中午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说吧,本姑娘很忙。”   “我分手了。”他微微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玩手里的笔帽,手指上的月白干净清透。   沈木星似乎是在预料之中一样,不以为然的说:“哦,然后呢?”   “失恋了啊!”   “没事儿,我给你介绍个漂亮的。”   “你呢?”   “我很好啊,非常好。”沈木星甜甜的一笑。   “什么时候分?”   沈木星把笔往桌子上狠狠一撂,坐着转椅转回来,拧起眉毛看着他:“怎么着?你要给我当备胎呀?”   夏成空笑一声,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紧接着发出一阵干笑,白了她一眼。   “你干啥?”沈木星瞪他:“用不用给你接氧气罩啊?”   夏成摆了摆手,站起来掸掸衣裳潇洒的拒绝道:“不用,我要去沈冥屋里打游戏,你继续,继续你的甜蜜。”   “神经病。”   “天天聊,有什么可聊的...”夏成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房间门关上了。   沈木星继续给严熙光发短信,还有一天就是除夕,她说想给严熙光拿一些自己家做的酱油肉和鳗鱼鲞。   佘女士虽然强势一些,但在厨艺方面还是能够笼络人心的。母亲每年都很早就开始晾晒酱油肉,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做下酒菜简直美味无穷,母亲的鳗鱼鲞也是父亲赞不绝口的佳品,鳗鱼个大肉肥,淡晒之后比鲜鳗还要好吃。   严熙光没有母亲,家里也没有女人,父亲又爱喝酒,沈木星惦记着他,就去竹竿子上拿了两挂给他送去。   裁缝铺的门帘变成了玻璃门,看起来少了几分味道,一个臃肿的身影推门而出,直接朝着街道的那一头走去了,大概是刚在严熙光的店铺里买过东西。   那个臃肿的男人她认得,是那天在卡卡店里洗头的男人。   沈木星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严熙光正背对着她在架子上选布料。   她轻轻的把肉放在一旁,咬住下唇坏笑着,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像是抱着毛绒玩具熊一样,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严熙光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微微侧头,闻到了她身上的熟悉香气,随后浑身所有的肌肉线条都柔软了下来。   “猜猜我是谁呀?”   她的声音松软,越发的像一个幼稚鬼。   严熙光拍拍她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了指老裁缝的房间。   老裁缝经常不出门,就坐在房间里喝酒,他的气管不好,喉咙总是发出很大的声音。   沈木星赶紧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严熙光转过身来,她笑着吐了吐舌头。   “真是太危险了。”她小声说。   严熙光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是在教训她的鲁莽,却在下一秒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点亮了沈木星大大的眼睛。   55   “怎么突然来了?不怕被佘姨发现?”他转身继续挑布料,问道。   “我给你送两挂我妈做的酱油肉和鳗鱼鲞,留着你和叔叔过年吃。”   严熙光看向木案上的肉,目光停顿了几秒,看不出什么表情。   “佘姨知道吗?”他问。   “还不知道...两挂肉而已嘛,我妈不是小心眼的人。”   半晌,他又问:“你会和我一起吃吗?”   “一起吃?什么时候?”   “过年。”   “大年夜吗?好像不行吧?”   他没说话。   沈木星在裁缝铺里踱步,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这个小小的地方,总有她探寻不完的新奇。   她摸摸黄板纸,说:“黄板纸是用来制作领样的。”   “嗯。”他低头干活,答应着。   “这个是钢卷尺、这个是直尺、这个是直角尺。”   “对。”   “这个是三棱比例尺、这个是服装专用尺、那个是袖笼尺、那个是弧线尺...”   严熙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不禁笑着摇摇头,不再回应,只是用耳朵静静的听着她可爱的自言自语。   “小剪刀、画粉、这种画粉是要用熨斗熨一下就能消失的、这个是电线器...”   她的手从桌案上的电线器移开,指尖点到了他的肩膀上,有点调皮的说:   “这个是严熙光,谁的?”   “你的。”   他的手在袖笼尺旁飞快的划了一条线,游刃有余的应付着撒娇的她。   她心满意足了。   雀跃着走到另一处去叨叨咕咕。   他做着活,她自言自语,两个人不说话就这么在一起,也很好。   最后她又转回到他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摸上他正在做的衣服的一小个边角,说:“这个料子好软,是什么料子?”   她听说过这料子,像在摸着一个极美丽的少女的头发:“这就是开司米?天哪,好滑!好像二嬷家小婴儿的屁股蛋...严熙光,这料子一定很贵吧?”   他给了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解释,实际上是为了欣赏她吃惊的表情。   “啊?这么奢侈?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穿这样的大衣啊?”   严熙光将这件大衣罩上衣罩,精心挂好,回答:“是个大老板。”   大老板...沈木星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从他店里出去的那个臃肿的男人,被沈冥打的那一个。   她有一些兴致索然,看看手表,再看看外面即将黑下去的天,说:“小严同志,我要回家了。”   “这么快?”他的眼神里有一些仓促,也有懊恼。   他太忙了,忙到让她自己跟自己玩了好久。   “得走了,妈妈马上就做晚饭了,找不到我又要生气,她最讨厌自己做完饭别人不趁热吃了。”沈木星无奈的对着他摊了摊手。   “好,晚上给你打电话。”   “嗯嗯!哦对了,买情侣卡的事情我改主意了,他们说买情侣卡的最后都分手了。”   “谣言。”严熙光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我走了。”她恋恋不舍的后退着。   严熙光的目光落在那两挂干肉上,忽然抿一抿唇,叫住了她。   “木星。”   “嗯?”   “你等等。”   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小库房,沈木星站在那里没有动,听见那小小的暗暗的库房里传来翻找声,有点凌乱。   严熙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件成衣,衣服被衣罩挡着看不见样子。   他把衣服递给她,两只手习惯性的在腰后搓了搓,略显拘谨的说:“谢谢佘姨的酱油肉...”   “这是什么啊?”   “礼尚往来,”他促狭的指了指那衣服,又把手收了回来,举止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紧张:“如果被佘姨发现你送我东西,不至于挨骂。”   沈木星拉开衣罩的拉链,里面竟是一件高档开司米毛衫。   用料细腻裁剪精心。   正是母亲的尺寸。 ☆、第22章 百家宴   56   除夕是中国人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沈木星家是个大家族,亲戚里们鱼贯而至,家里到处都是红色的礼盒。   喜庆的年节,弟弟沈冥却并不怎么开心,一下班就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头发蓄得老长也不去剪。   沈木星来到弟弟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沈冥戴着耳机痛快的敲击着鼠标,电脑屏幕上的□□打爆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屏幕鲜红一片。   沈木星把门关上,隔绝了客厅里亲戚们热闹的谈话,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的房间是冷色调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打cs呢?眼睛不要啦?”她在他身边站着,用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沈冥小的时候头发就软,长得又像女孩子,所以沈木星总爱摸他的头。那个时候他是温顺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上也开始有了叛逆的坚硬棱角,每次去触碰他的头时他都会不自觉地躲开。   沈冥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抬手攥住沈木星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握住,一边摸着姐姐的手,一边用另一只手飞快的移动着鼠标。   “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聊天?”他问。   “有啥聊的呢?闹哄哄的。”沈木星握着他的手坐下来,把他的耳机摘了下去。   屏幕上变灰了。他因为分心而被敌人打死。   沈冥转过来看着她,把嘴上抽着的烟拔下来,吐出一串烟雾,眯着眼睛看着她,目光中有几分戏谑。   “妈没让你给七大姑八大姨背两首唐诗?”   沈木星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坐到他的床边去,温柔的笑笑:“我都多大了,还背唐诗。”   沈冥抽着烟,发出一声轻笑。   “二嬷买了一些可口可乐,你要不要喝?我去给你拿两罐?”她说:“你总是窝在房间里会被烟熏死的。”   “这是我听过的最爽的死法。”沈冥又吸了一口烟,玩味的看着她:“不喝。”   沈木星顿了顿,弯起眼睛说:“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俩最开心的就是过年有亲戚来,数他们带了多少箱饮料,晚上大人们都睡了的时候我们俩还会悄悄的潜过去偷喝?”   沈冥弹弹烟灰,目光深远回忆:“妈不让喝饮料,说要留着送人。”   沈木星撇撇嘴:“小时候我就想啊,大人就是奇怪,你送我我再送他他再送我,送来送去的都过期了。还不如给我们喝了。”   “舍不得钱呗。”沈冥说。   沈木星摇摇头,认真的看着沈冥:“后来我问过妈,妈说你和你弟都是换牙齿的年纪,喝可乐很容易把牙齿喝坏掉。其实现在想想,有时候妈是为我们好,只不过不表达出来而已。”   “嘁。”沈冥嘲讽的笑笑,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你‘嘁’什么,卡卡爸爸的事怎么样了?”   “治着呢。”   “那你借她钱了么?”   “没有,妈又不会给我。”   “要不你试一试跟妈说说?”   沈冥放下鼠标,忽然转头认真的看着她,突兀的问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小时候妈偷偷拿可乐给你喝,我都看见了。”   沈木星浑身一滞,表情有几分僵硬,很快就假装生气的样子,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净挑理!最后我不也把我的给你喝了吗!”   沈冥依旧看着屏幕,烦躁的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可乐。”   57   大年夜没有和严熙光一起过,沈木星很惆怅,她曾趁着家里人多溜出去看他,看到的却是冷清的店铺里他还在干活,没有亲戚,没有酒席,老裁缝大概是又喝多了在屋子里睡觉,他就一个人忙碌着。   沈木星在门外悄悄的看着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却并没有进去,她怕他去了,热闹了他一下又离开,会更让他失落。   后来沈木星决定,大年夜没有陪他,元宵节一定要陪他一起过。   热热闹闹的过。   于是正月初六就开学的小小复读生,在大年初五就大包小裹的回了学校,跟母上大人谎称元宵都不放假,换来了元宵节一天的自由时间。   元宵节一大早,她早早的就收拾好生活必备品,一出寝室的门,严熙光的车子就停在了那里,她活力四射的背着书包跑到车窗前,在他清爽的脸上印下一吻,迫不及待的坐进了副驾驶。   “你确定这么早去吃‘午饭’?”沈木星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严熙光今天似乎特意收拾了一下。   他的头发是新理过的,浓密乌黑,整齐顺亮,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是新的,鞋子也是新的。   他握着方向盘,说:“许多人,天没亮就去了。”   沈木星惊讶,眼中有新奇:“我也听过泰顺百家宴的,但是没去过,一万人一起吃饭,那得是多壮观呀!”   严熙光说:“外公年年都是组长,小时候跟着吃过几次,你爱热闹,应该喜欢。”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泰顺的雅阳镇,那里最出名的就是打破了吉尼斯记录的万人福宴。严熙光的外公是泰顺人,打了好多遍电话让严熙光去那里过节,听说他要带女孩子回来,乐呵呵的答应着,硬是在一位难求的宴席上给加了两位。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旅行,比小时候去夏令营还让她兴奋。毕竟和爱人单独出行,去一个没有约束的地方,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车子从温州南上了高速,从甬台温高速一直开到了分水关出口,又上新58省道,车程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起初她还兴奋的问来问去,后来看着高速上千篇一律的车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严熙光则一直清醒的看着车,仿佛这种无声的枯燥就是他的影子。   其实那个时候她还真的是个孩子。   这个高速,那个收费口,什么什么方向,她一点也分不清楚。   而严熙光驾轻就熟,过收费口减速的时候,他还为她盖了一件外套。   那外套是车里备着的,他似乎早就料到这枯燥的路途会令她睡着。   58   到达泰顺的时候,到处都是旅游大巴。沈木星被导游的喇叭声吵醒了。   两个人下了车,他在车里往出拿给外公的保健品,沈木星则站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望着他。   他关上车门,一手提着一盒子东西,对她说:“走吧。”   “我要挎着。”她撒娇着说。   “什么?”他没听清,以为她要帮他挎东西,说:“不用,不沉。”   她走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胳膊搂了个结实,心满意足的笑着:“我说我要挎着你,不是要帮你拿东西!想得美!”   他这才了然,低头看了一眼那条将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手臂,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密的在一起走过路。   一路上,那些四面八方投递来的目光是陌生的,羡慕的,不会让他们紧张和不安。   那是个晴天,尽管天气有些冷,却挡不住人的热情。   沈木星第一次看到百家宴,终身难忘。   整整三条街,从街头到街尾,每隔一米就有一张用红布铺成的圆桌,整齐而密集。   百家宴分工明确,每组有一个组长,十名厨师,一共有十组,一组一百张桌,一桌坐十人,可以接待一万人。   他们两个到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席,行走之间能看得到塑料凳子摞成了摞,听得到锅碗瓢盆叮当响,街道两旁的商店全都是非营业状态,许许多多的身带红色围裙的老乡东窜西窜的忙活着,大声小声之间夹杂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来百家宴帮忙的人都是镇上的男女老少组成的,专门为来吃百家宴的八方来客服务,叫做“相帮人”。   这些都是严熙光作为半个泰顺人介绍给她的,沈木星算是见了世面,新奇无穷。   她挎着他的胳膊,成了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对小情侣。   他的声音磁性又好听,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了:“泰顺百家宴以前叫做福宴,说啊,南宋有个姓张的大户,在元宵节那天大摆宴席,请乡里人聚一聚。”   沈木星亲昵的挎着他的胳膊,幸福的笑着,一脸认真的听着他讲这趣闻缘故。   “后来呢?”   严熙光说:“后来啊,李家的来了,王家的来了,刘家的也来了。”   沈木星调皮的接过去:“沈家的也来了!”   “好好好,你来了。”他笑了。   两个人说着笑着走到了外公家的地界。   外公是第三组的组长,墙上用红纸贴着他的名字,严熙光的外公竟然也姓严,叫严泰顺。   红纸上还写着第三组的开席菜单,干盘是鳗鱼干,主菜是目鱼和笋,年糕、面条、熏兔、四季豆干、鸡鸭猪肚、桂圆汤、汤圆都是当地的特色。   外公正在后厨忙的不可开交,严熙光和沈木星停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进进出出没敢打扰。   中途临时又加了一桌没有预定的客人,碗筷已经不沟通了,外公跑到门口,敞开大嗓门嚷嚷着让人去借碗,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严熙光。   “小光...!什么时候到的!快快!快进来!”外公方才还焦躁严肃的脸瞬间乐开了花。   “走吧。”严熙光轻声对她说了句。   沈木星就双颊微红的在外公的注视下挽着他的胳膊走了过来。   “啥时候到的呀?”   “刚到,怕忙没敢打扰。”严熙光用方言回答。   “这位姑娘是...”   “我女朋友,沈木星。木星,叫外公。”   “外公好。”沈木星的大眼睛闪烁着,声音温婉柔雅,全没了跟严熙光独处时候的小孩子气。   “好好好!你好!”外公的眼睛始终在沈木星的脸上打量着,目光慈祥,一笑满脸的皱纹如同老树的纹络,却难挡他端正的五官所拼凑起的威严:“你瞧我忙的,连个地方都没能给你们坐,一会开席我给你们留了两个位置,好好玩好好吃!”   沈木星机灵的说:“外公,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外公客气的说。   严熙光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笑,对外公说:“她好奇又爱凑热闹,您就找个活给她做,让她过过瘾。”   沈木星斜眼看着他笑,一副“还是你了解我”的样子。   此时进进出出几个端着菜盆饭盆的朴实妇女,都笑着跟严熙光打招呼,严熙光也一一回应着,谦逊有礼。   “好好好,有好奇心的姑娘有灵气。”外公说:“跟我进来吧!”   最后沈木星捞到个去后院擦碗的活,她高兴坏了,和妇女们聊得很开,也总算如愿以偿的见识到了众人炒大锅菜的热闹场景。   吃过了百家宴,不知不觉已经很晚,开车回温州的话宿舍也已经关门,外公就安排两个人在家里住了下来。 ☆、第23章 床   59   外公家不算镇上的有钱人,却独有一间老屋正侧两院,那是正宗的泰顺老屋,青瓦、颓墙、斗拱、木柱,房屋临水,隐于山腰。   一进院门,就能看见门口上方的一块牌匾,从左往右写着“镂月裁星”四个金字,严熙光的外公是镇上有名的裁缝,牌匾是1995年老友做来赠予他的。   外婆是个矮胖的朴实妇女,平时在家做些土菜供游客来家里吃,导游和外婆有联系,每次有游客在这附近的古屋里住宿,导游都会推荐游客来尝尝外婆的手艺,好吃不贵,一盘清蒸鲈鱼20块。   至今仍记得那一天的新奇、热闹、羞赧、荣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忘掉半分半毫。   四邻八舍的都来了,男女老少围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吃酒。   农家院里吃饭少不了狗狗和小孩,沈木星一边向外婆讨教着清蒸鲈鱼要蒸多久,一边忙着逗小孩,喂狗狗。   严熙光则是吃外婆的菜吃顺口了,喝了几盏白酒,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了红光。   他左手跟长辈同辈们喝酒,右手则一直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同辈的有个最能说的,是严熙光的姨家二表哥,可能是关系不错,喝得面红耳赤还觉得不尽兴,一直在给严熙光倒酒。   “老三,啥时候讨媳妇成家立业啊?”二哥打了个酒嗝,笑着看沈木星。   沈木星听到了假装没听见,侧着身子喂小狗骨头,耳根悄悄的红了。   身后的男人语气中也有些微醺,笑着对二哥说:“她还没考上大学。”   其中有个亲戚赞许的看着沈木星说:“大学生啊?”   二哥说:“老三从小就讨女孩喜欢,讨个大学生当老婆有啥好惊奇的!”   沈木星这才坐直身子对着大家,大方的说:“我今年高考完才上大学。”   二哥忙说:“不急不急,老三还年轻,等你毕业了再结婚正好。”   外婆说:“哪里还年轻?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生了你妈妈咯!”   外公大笑一声:“你个糙婆子,当着小女孩的面也不知道啥话都讲,也不怕人家笑话,你看人家姑娘的脸红得像这柿子汤了!”   严熙光忽然转过头来,好笑的看着她,故意说:   “你脸红了?我看看。”   他今晚是喝了酒了,平日里从不这样轻浮。   “哎呀没有啦!走开...”沈木星挡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喂狗狗了,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   严熙光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了。   60   外公家平时没什么客人住,房间都用来做仓库了,有一间小里屋还算干净,外婆精心布置了一番把沈木星请进了屋观看,沈木星完全是小孩心态,第一次住这么古老的房子,一个竹篮子都觉得新奇,欢快的谢过了。   小屋里的灯泡一点,暖黄色充斥,斑驳的窗格在阴影里安静着,那个竹子编成的小框就悬在窗上,上面放着干鳗。   外公外婆拾掇厨房的声音成了背景,严熙光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身体靠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平安扣,嘴角斜斜的勾起,一声不响的望着她忙来忙去,脸上很满足。   沈木星回头看了一眼,给自己铺床,手掸在被单上,将褶皱铺平。   她问:“你喝多了吧?怎么还不去睡?”   严熙光扬了扬手里的平安扣,玉扣和小剪刀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说:“这东西你还随身带着?”   沈木星回头一看,立刻惊讶的小跑过来,懊恼道:“怎么到你这儿了?我明明挂在书包上的呀!”   “掉在车里了。”严熙光说:“你喜欢我买个好的给你。”   沈木星一把夺过平安扣,让红色的流苏柔顺的躺在手心里,说:“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严熙光没说话,走进了屋里,站在窗边,也不知道在朝着外面看什么。   沈木星继续铺床去,说:“这床板好硬呀,推都推不动。”   严熙光没有回头,说:“床是实的。”   沈木星下意识的朝床下看了看:“真是实心的床,倒像是东北的炕了。”   他默了默,抬手摸了摸篮子里的鳗鱼干,语气轻缓:   “我爸是入赘的,跟着外公学手艺,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晚上窗外总有狗吠,他们说,夜有狗吠是因有鬼,我胆子小,总是害怕床下有鬼,总哭,妈妈就叫人把床做成了实心的,她说,这样就不用担心床下有鬼了。”   “哦...”沈木星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外公外婆没有提起过你的妈妈?”   严熙光冷笑一声:“提有什么用,人在异国,杳无音讯。”   “外公外婆在和阿姨置气?”   “怎么能不生气?”他的语气突然坚硬起来:“抛夫弃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十年都没回来过一次!”   沈木星立刻觉得自己多嘴了,看了他一会儿,立刻温顺的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哄他:“好了好了,我多嘴了。”   他稳了稳呼吸,又是一如既往的死水微澜:“不是。”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她有些感慨,说:“严熙光,如果你有机会出国的话,你...”   “不会。”他机敏的猜到了她想要问的小女生问题,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就回答:“我会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沈木星立刻比吃了蜜还要甜,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得意的调皮:“吼吼吼吼,还是我有魅力呀!”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说:“早点睡,明早三点就要出发。”   “遵命!”   61   夜深人静。   老屋里静谧一片,沈木星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严熙光和外公外婆睡在一屋,隐约能够听见苍老的呼噜声。   她张着眼,望了望窗外,又听见了狗吠声。   沈木星坐起来,朝窗外看去,外面夜色浓重,幽静深蓝,只有一轮满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格外亮堂。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夜有狗吠...是因有鬼...”   沈木星望着这黑漆漆的陌生的老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原本的新奇也被恐惧所冲淡了。   窗子旁吊着一个装着鳗鱼的篮子,剪影看起像是一个人头吊在那里。   沈木星越想越害怕,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吓自己,可就是睡不着。   大概犹豫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用很低的声音唤了一声严熙光。   “严——熙——光——”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外公的呼噜声里。   本来不叫他,还单单只是害怕,这样一叫又没人应,沈木星更着急了。   “严熙光。”她羞怯的短促的用正常的声音又唤了一声。   屋子里静静的。   她正要起床下地,就听见外公的房间里有穿鞋的声响。   这么小的声音,他听见了?   沈木星喜出望外,像是一只被粘在蜘蛛网上得救的小飞虫,不停地垂着床,又叫了一声:“严熙光——”   半分钟后,严熙光出现在了她的门口,这半分钟应该是他穿衣服的时间。   屋里的灯被打开,灯泡被拉绳拽得摇摇晃晃的,光线暗了几分。严熙光的身影立在门口,上身的衣服套反了,缝线还露在外面。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   “我...我害怕...”   “怕什么?我就在隔壁。”   “都怪你!说什么狗吠有鬼!我睡不着!”她忍性的看着他,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严熙光看看表:“沈木星,再不睡就十一点了。”   “我不要,说什么我都不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那你要跟我们一起住?”   她侧耳听见外公的呼噜声,皱皱鼻子摇摇头:“no。”   “那你想怎样?”   她轻咳一声,显得十分自然,说:“那你就陪我睡呗。”   “沈木星!”他立刻制止住她的话,小声强调:“你是个女孩子!”   她在他身边说话越发的放肆了,小脸拉得老长,不停地揪扯床单。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没在一个屋里睡过...反正你要是敢走,明早你就给我收尸吧...”   严熙光似乎拿她没辙了,对峙几秒,妥协一般抬脚踏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灯。   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   沈木星有点散光,光线一暗就看不清了。   只觉得身子一侧的床忽然躺进了一副身躯,他扯了扯被子,伸手用力一拉,像是在跟她赌气一样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躺下,不容分说的搂着她入眠。   沈木星完全傻掉了!   她像个窝在壳里幼虫,一动也不敢动,心脏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来了一般。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那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他的所有所有,都刺激着她的毛孔,叫她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然后她闭上眼,听见了他的心跳,竟和她的同样剧烈。   大概有半个小时,他们一动也没有动,但却知道,彼此并没有睡着。   直到左边的胳膊压麻了,沈木星才秉着呼吸动了动,一抬头,却发现他的眼眸如同这满月一般,正望着她。   “手麻了?”   “麻了。”   “那换个方向睡。”他说。   “好。”她翻过身去,就是窗。   没过一会儿,她又翻了回来:“我不愿意对着窗户睡觉。”   他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又恢复了相对而眠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沈木星问:“你胳膊麻了么?”   严熙光没有说话。   沈木星的头动了动,悄悄地问:“你...睡着了?”   他依然没有动。   沈木星放松了些,抬手去摸他的脸,却在刚刚碰到他的那一刹那,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严熙光就这么将她往怀里一拉,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沈木星的嘴里也干干涩涩的,却并不惊讶,紧张的吞咽了一声。   闭上眼突然想起那天他在车里抬手去给她解平安扣却没怎么也解不下来的场景。后来终于解了下来,放到了她手里。   沈木星怕极了,衬衫的扣子已经被他搓开了两颗,露出如月光一般白皙的锁骨。   而他的吻,如同密集的高温雨,不停地落在她的唇上。   身体里像是烧开了的水,不知是什么疯狂的向外涌着,却始终冲不破那一层皮囊,涨得她快要炸裂。   一浪一浪的恐惧与喜悦交加,一寸一寸的衣服被推上去,平静的小屋里做着疯狂的事。   她始终记不太清他们做了什么,接吻,抚摸,纠缠,拥抱。   他的身躯沉重而年轻,他的吻激烈却克制。   她那晚羞极了,第一次将自己的身体让一个男人碰触,哪一寸可以哪一寸又不可以,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心里有数,却又在阻拦住他的手掌时悄悄地放了松。   她不相信这世间能有一种迷乱能够比得上那一晚的纠缠。   他们初次触碰了彼此的身体,却又未敢越雷池半步。   月亮,害羞的沉了下去。   在怎样都吻不够的黑夜之中,三点眨眼就到了。   她从他的唇里惊醒,任由他压在自己身上向下亲吻而去,向下,再向下...   她大口的呼吸着,像是刚刚潜过一次深海,又猛然间浮了上来。 ☆、第24章 卡卡   62   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天的早课,午休,晚自习,只要是一不小心走了神,耳边充斥的都是他的气息声。   他的气息声。   失控的,克制的,放肆的,温柔的。   就在昨晚,他们亲密无间。   这不能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身体在这里,灵魂却依旧停滞在昨晚。   如果他的吻是利齿,恐怕她的身躯早已被蚕食。   如果她的情愫化成丝,恐怕会做成茧将他裹为一体。   厮磨缠绵,挥散不去。   那天之后,沈木星促狭告别过严熙光就回到学校上课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的短信她没有回,打的电话也没有接。   第二天,严熙光就把车开到了她的学校门口。   早上六点多,正是她上学的时段。   沈木星向来是上学最早的那一拨人,所以看见严熙光的车时,校门口还没有几个学生。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还有些尴尬。   他看见她走过来了,也没有下车,就坐在车里那么看着她,目光苍白而耿直。   沈木星微微红了脸,走过去,站在副驾驶的车窗旁假装落落大方的跟他打招呼。   “严熙光,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严熙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沈木星攥了攥书包带,解释道:“我昨天…我昨天手机没电了。”   “是吗?”严熙光冷笑,“这还是头一回。”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下,她先开口说:“你来进货的?”   “不是。”   “那你来办事的?”   严熙光摇了摇头。   沈木星顿了一下,低下头说:“你不会是因为我没有给你回电话,特意跑过来的吧?”   他说:“晚上睡不着,打给你你又不接。”   沈木星把两只手都搭在车窗上,把头探进去,闻到了车厢里的烟味,抱歉的说:“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   他打断她:“觉得我欺负你了?”   沈木星的眼神飘了飘:“没有啊…”   他又问:“那你害怕?”   沈木星瘪瘪嘴,没说话。   严熙光的身子忽然动了动,虽然系着安全带,却把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哄着说:“傻瓜,怕什么?”   沈木星不好意思的嘟起嘴,像个小孩一样的说:“哎呀,没有啦…”   “不要胡思乱想。”他说。   沈木星赶紧点点头,站直身子跟他保证:“嗯嗯,放心吧!”   他看了她一眼,拧动了车钥匙。   沈木星突然不舍的叫住他:“喂!”   “怎么了?”   “你能不能顺便再进一些布料去,中午留下来陪我吃个饭?”   他拧起眉头看着她。   “我想你嘛...”她说。   63   中午还是在那家最好吃的麻辣烫。   豆泡海带油麦菜,加冷面刀切面,多麻少辣不加糖不加醋,每个女孩子在麻辣烫面前都是调味行家,每所学校也都必然有一家最好吃的麻辣烫。   麻酱伴着煮面的汤汁,麻椒辣椒全都和在一起,香浓麻辣的热气窜进鼻息,走到天涯海角,吃过山珍海味,饥饿时最想念的也是学生时代的一碗麻辣。   她给他也要了一碗,问他要什么菜,加什么面,他都说随便,最后沈木星就要了一份和自己那碗一模一样的。   严熙光吃第一口的时候,就皱皱眉,在嘴里小心翼翼的咀嚼着,抬头看她,沈木星期待的目光传来,他还是不给面子的皱了皱眉:“原来你口这么重?“   沈木星无辜的眨眨眼,拿起他的筷子尝了一口:“不会啊,我觉得刚刚好。“   严熙光把手旁的矿泉水拧开,往碗里倒了一些,稀释了一下那浓浓的调料,低头继续吃。   沈木星笑了笑,也拿起筷子吃,嬉皮笑脸的说:“小严同志,我想你了。“   “昨天早上不是才分开?“他淡淡的说。   “那也想你了。“她继续笑。   “所以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就是因为想我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她。   “说得好像我多任性似的!“   “你就是任性。“严熙光说。   “嘿嘿,吃饭哈!“她心里头是抱歉的,便息事宁人的一边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一边说:”谁知道你真的会跑来。“   严熙光也没怪她,低头继续吃那一碗又辣又咸的麻辣烫。   男生的习惯和女生不一样,他们似乎并不喜欢剩东西,无论爱不爱吃。   没多久,他的碗就空了,用矿泉水漱了漱口,点了一根烟抽。   沈木星慢腾腾的吃,这将惜时如金的午休时光拉得温暖漫长。   她突然问:“你上次说,只有结婚才可以天天在一起,你说,我们两个会结婚吗?“   他吸了一口烟,看着她,眯起眼睛。“我们两个啊?“   “嗯。“她点头。   严熙光的表情凝起来,像是在思来想去,一根烟明明灭灭,越来越短。   沈木星就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哼哼着歌,假装很惬意很傻气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会的吧。“   沈木星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哼着歌吃面,刀切面有些陀了,筷子拉上来有点费劲。   他又说:“好好吃饭。“   沈木星不唱了,笑嘻嘻的吃面。   严熙光把烟掐了,丢到店里凌乱的地面上,踩了踩,嘱咐她:“你口重要改一改,这样不健康,况且以后结婚了,总不能吃两锅饭。“   她弯起眼睛笑睥着他:“让我顺着你的口味来,你就学做饭喽,到时候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不就好了?“   “以后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对呀!懒虫没资格挑食。“   严熙光玩味的看着她,点点头看向别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那行。“   64   严熙光将刚买来的布料从车里拿下来,掏出钥匙去开裁缝铺的门,一个纤瘦的身影站在他身后,是卡卡。   “大哥,等你好久了,终于回来了。“   “做衣服?“他打开门将她请进来。   卡卡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翻了翻衣架上的成衣,走到他面前去说:“你这里能不能做孝衣?“   严熙光手里的伙计停顿了一下:“什么孝衣?“   卡卡说:“我爸爸也没几天了,我琢磨着先做一身孝衣,等到办事的时候穿,我想要电视剧里那种胸前带一朵蕾丝花的黑裙子,你会做蕾丝花么?“   严熙光将她的要求重复了一遍,说:“黑色裙子,胸前缝花,能做。“   “要蕾丝的花,穿起了不会那么土气的。就在这个位置缝花,这个位置。”卡卡的手在自己的胸前点了点,手指戳进那柔软之中,深深地陷了下去。   严熙光冷淡的收回目光:“可以。”   他为她量身写尺寸后,卡卡就站在他身边,掏出钱包,声色了无趣味的问:“多久能出来?”   严熙光说:“快。”   “那行。”   “十天之后就可以取。”   卡卡点了点头,眼睛一直打量着他:“还别说,他们说你长得好看,还真不错。”   严熙光没有接话,他和客户很少闲谈,低着头用小剪刀剪线头。   卡卡忽然把手搭在了他的后背上,严熙光的动作一滞。   卡卡的语气中有几分紧张的说:“大哥,两百块钱一次,做么?”   严熙光伸手将她的手臂轻轻的挡下去,面无表情的说:“你找错人了。”   卡卡又说:“包月也行,只要你一次性给我三千,我天天伺候你。”   严熙光没有说话,沉着脸继续干活,视若罔闻。   卡卡的语气有些焦躁,配上她可以温柔的嗓音显得是那样的奇怪:“一百一次也行。”   严熙光依旧弓着身子有条不紊的将线头一一剪去,说:“孝衣的钱我不收你,你走吧。”   卡卡吸了一口气,突然鼻子发酸,眼里涌上一股湿热。   她尴尬的笑了笑:“啊,那不好意思大哥,打扰了。”   “我再问问。”她说着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卡卡突然又回过头来,看着他:“对了大哥,你是不是跟木星好着呢?”   严熙光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年轻的脸庞,说:“你父亲的病,不急着做孝衣,再坚持看看。”   卡卡吸了吸鼻子,两个人说话似乎并不在一个时空,卡卡说:“那天我路过车站,看见你们俩在接吻。”   那天房东把发廊租给了别人,卡卡追到了客运中心,苦苦央求着房东再宽限一阵,那可是她的饭碗,如果没有了发廊,她要拿什么堵住父亲的医药费缺口?   最后房东还是走了,房东说,那也是我的饭碗啊姑娘!   卡卡失落的站在客运站口,望着车子远去,一回身,就看见沈木星从温州的车上下来。   她刚一下车,就像是一只幼鸟回到了树窝一样,扑进了严熙光的怀里,严熙光笑着低头用额头蹭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甜蜜的说了句什么,他就顺势吻住了她。   卡卡忽然就想起了沈冥。   沈冥亲她的时候,也喜欢将她抱得很紧,手掌扣着她的脑袋,口中有淡淡的烟草味道,那是属于年轻男孩子的清冽气息,不像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口腔里的牙缝总有一种让人恶心的味道。   裁缝铺里又有客人推门进来,卡卡回头,严熙光正独自坐在木案前工作,表情是拒人千里。   卡卡善意的看着他,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木星她妈妈,可是个狠角色,但我祝福你们。“   “谢谢。“   原来他听到了。   卡卡说:“孝衣不用给我做了,我再给我爸治治看。“   她说完,推门出去了,严熙光放下手里的伙计,抬头看她。   她单薄的身影走进了对面的建材商铺,关上了门。 ☆、第25章   65   辗转二月末,距离“出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沈木星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严熙光了。   说起来还要怪老妈。   最近新闻里报道温州特大杀人案的凶犯在水头附近逃窜,镇上的居民都提心吊胆,每次沈木星周末回家,母亲都要亲自赶去客运站接她,又因为快要高考,周六周日母亲也不准她出门乱跑,只能在家温书。   沈木星隐隐约约能够猜得到,母亲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是在刻意的监管着她。   “这算不算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周五的晚上,她上了严熙光的车,说的第一句话。   严熙光两周没见她,估计也是挺想念的,他伸手在她的脸颊上和下颌上摸了摸,沈木星就对他笑。   他松开手,半回过身去,从车后给她翻吃的递过来。   “哇!巧克力!我爱吃的辣条!这个是什么?”她开心的问。   严熙光想了想说:“夏威夷果?我没吃过,我看超市里有个女孩在买,她说很好吃,你尝尝。”   “你来尝尝。”她一边打开一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你吃。”   “你先吃嘛!”她把白白的圆圆的果仁塞到他的唇上去。   严熙光微微张嘴,果仁进了他的齿间,柔软的唇触碰到她的指尖,让沈木星的心房微微一颤。   “好吃吗?”   “不错。”   “夏威夷果,我没听过欸!不知道是哪里生长的坚果。”   “不知道。”   “哈哈!笨蛋严熙光!夏威夷果当然是夏威夷的啦!”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自以为是的笑话着他。   严熙光并不反驳,好像在他眼里,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妈不让我出家门,又见不到你,我急坏了。”她一边吃薯片一边说。   他抽了支烟,胳膊搭在窗边,看着宿舍外面的月亮。   “逃跑的凶犯还没落网,你在家呆着是对的。”   “可是我想你啊!”她一边吃零食一边说。   他不知在望着外面的什么地方,总之没有看她,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再平常不过:“我也是。”   沈木星一怔,低下头去笑了。   “我今天可以不用回宿舍,今天是周五,舍管老师一定以为我回家去了,我又告诉我妈说我这周不回家了。”   “严熙光,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玩儿吧!”   “什么地方?”他回过头来看着她。   沈木星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突然噎了一下:“去...去网吧。”   网吧里乌烟瘴气,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种环境优雅的网咖,越是靠近学校附近的网吧就越是脏乱差。   烟雾、组队打游戏的笑骂声、劣质的皮椅残破的扶手以及电子材料过热而散发出来的奇怪气味是沈木星对于网吧的全部印象。   她玩□□空间和新浪博客,严熙光就坐在一旁玩纸牌,一直熬到了晚上几点,沈木星终于坐得腰酸背痛,转头看着他。   “我们俩就这么过?”   “你困了?”   “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附近有烧烤,想吃吗?”   “想想想!”   于是她又挎着他的胳膊去附近的一个大巴车改造的烧烤摊上吃烧烤。大巴车下面摆了很多小桌子和塑料凳子,他们两个像是一对夜里出来吃宵夜的新婚夫妇,点了许多小串。   烧烤摊附近就是几家宾馆,开在学校附近,门脸都装修得很年轻很时尚,沈木星抬头看看那家叫做“芒果时尚宾馆”的地方,对严熙光说:“要不,我们就找一家干净的住下吧!”   严熙光一怔。   沈木星马上竖起手掌说:“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他又是一怔。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严熙光突然笑了。   沈木星红了脸。   他抬手把盘子里的几个没放辣椒面串挑出来放到她盘子里,说:“这几串是不辣的,吃吧。”   她瞬间觉得羞极了,好像自己多不矜持一样,于是气鼓鼓的门头撸串。却听见严熙光说:“我知道你是想跟我在一起。”   沈木星眼前一亮:“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那快吃吧,吃完了去超市买些洗漱用品。”   “嗯嗯嗯!”   66   在初初长成大人的年纪,第一次和爱的人24小时不分开,最难忘。   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推着购物车,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在采购生活用品,那种感觉幸福极了。   他们去了那家叫“芒果”的宾馆,一起找个娱乐节目看,她例假肚子痛,他就用水壶给她烧热水。   严熙光是手艺人,每天要洗多遍手,久而久之就有点洁癖,想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不给她用宾馆里的水壶,于是决定下楼去买。   “我害怕,你不要去。”她捂着肚子阻止他。   严熙光皱了皱眉,就真的没有下去,走回床边弓身看着她:“可你需要喝热水。”   “那你也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等我腹痛过去,我和你一起下楼。”   “好。”他将她搂在怀里,陪她一起看电视。   那天演的是什么节目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们断断续续的在接吻。   床单在耳边簌簌作响,她陷在被子里,被他的身子笼罩着,他的唇时而柔情时而放肆,她轻轻闭着眼,承受着他的吻,幸福而满足。   严熙光很老实,沈木星也足够信任他,两个人都克制着,却又疯狂着,他们像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两个生命体,只要拥抱在一起,就能互相供养。   周六早晨,他们早早的就起床了,严熙光开车带她去了朔门街,又吃又逛,玩了一整天,她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开心,虽没有多余的语言,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晚上又回到那家宾馆的那间房,两个人窝在床上一起看电视,测试频道里正演着枯燥的纪录片,叫《第二层皮肤》,讲的是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有一条裁缝街,那里的故事,纪录片全部是英语的,沈木星一听就困,靠在严熙光怀里睡着了。   恍惚间醒来时,已经不知是晚上几点了,他依旧在认真的看着那个枯燥乏味的纪录片。   意大利、那不勒斯、橱窗、裁缝。尽管他不懂英语,然而眼中却迸发着向往的光亮。   “喂,别看了啊!”她有些生气了,“美人在怀,你居然在看纪录片?”   严熙光回过神来,看了看怀中的她,低头将脸凑近,露出一丝坏笑:“不然呢?要我做什么?”   他偶尔会在她面前露出的轻浮与放肆。   她喜欢这轻浮与放肆。   她吐了吐舌头,绽放出一个乖巧的笑:“吃烧烤呀!”   严熙光就知道她会语出惊人,无奈的摇摇头,起身穿衣服,带她下楼去吃消夜。   一天两夜,他们亲密无间,没有分开过。   退房的时候,来例假的她把宾馆的床单弄脏了一块,严熙光掏钱赔了宾馆的床单,前台那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看沈木星的眼神,差点让她自燃。   那是她做过的最疯狂放肆的事。   如果时间永远凝固在那一天,该有多好。   67   警察蹲守了整整十四天,终于将逃窜的杀人凶犯逮捕。这起全是震惊的特大杀人案被破获。   公安局里的氛围终于轻松了许多。   协警小张抱怨道:“哎,明明是你沈冥拼死拼活逮住了耗子,功劳却全被黑猫警长领去了,真是不公平。”   沈冥没有说话,把刚从臭水沟里□□的臭袜子拽下来,扔到了宿舍的盆里。   小张凑过来,笑着给他递颗烟:“上次跟你说的事儿,给没给我办呢?”   沈冥面无表情的抬眉:“什么事?”   “约你姐出来吃饭啊?”   沈冥抬起头看着那张瘦得颧骨突出,龅牙支翘的脸,怎么看怎么猥琐,不悦的皱皱眉:“滚。”   “嘿!你...”小张吃了个憋,把手里的烟塞到耳后去,不理他了。   沈冥把装袜子的盆子放到水龙头下,水流直冲而下。   小张不死心,又走了过来:“兄弟,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沈冥仍旧不说话。   “我是真心喜欢你姐,上次在卡卡的发廊里见过一面我就...我就...夜里睡不着觉了。”   “说不着觉自己看片去。”沈冥把水盆往池子里一放,用力的搓洗起袜子来。   小张呲牙咧嘴的笑:“你看...大家都是兄弟,你就给搭个桥牵个线能怎么样呢?”   沈冥把水盆一摔,面色严肃的转过身来,指了指镜子:“你自己去照照镜子,配我姐?”他冷笑一声。   小张嘿嘿一笑:“我知道不配,但我也有资格去追求吧,人家不答应是人家的事,我对她好是我的事。”   “少废话。”   “你这么人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小张有点不高兴了:“哦,我这样的配不上你姐,那什么样的能配上你姐?”   沈冥还真就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我姐,谁都配不上。”   小张瞪了他一眼:“操,你小子真不讲究。”   “不是我不讲究,那是我亲姐,怎么能让你糟蹋。”沈冥玩笑着说。   小张小声的咕哝了一句:“我不糟蹋有人糟蹋。”   “哐当——”沈冥手里的塑料盆被他摔得粉碎,他抖了抖手上的水,转过身来,愤怒的眯起眼睛,沉声说:“你今天找揍是吧?”   小张有些害怕,脸上却强撑着自尊心,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喜欢你姐多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还总写她的名字,把她当女神。”   沈冥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便深吸一口气,打算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小张的下一句话让他措手不及。   “我在系统里查过你姐,有两三次和男人的开房纪录。”小张冷笑一声:“烂货一个,我有啥配不上的?” ☆、第26章 软禁   68   又一星期,沈木星回到家里,母亲在和朋友打麻将。   “回来啦?”   “回来啦,我弟呢?”   母亲打出一张牌,冷哼一声:“前两天把同事给打了,我包了人家一千块钱医药费,说他两句,跑到宿舍去住了,不回家。”   沈木星把书包撂下,皱了皱眉:“怎么把人打了呀?严不严重?受处分了吗?您是不是骂他了?”   母亲转头瞪了她一眼:“我敢骂那个小祖宗么?没受啥处分,这两天全镇扫黄,警队罚他替受伤的同事巡逻呢。”   沈木星刚刚悬起来的心又松了下来:“啊...那应该不大严重,我去把他接回来。”   练金花也在,打出一张牌,对沈木星笑笑说:“你弟弟需要在外面锻炼锻炼啦,住宿舍没什么的。”   母亲也说:“你不许去,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做真题,还有几天高考了?等你上了大学,想上天我都不管你。”   沈木星咕哝一句:“您这叫侵犯我人权,您这叫软禁。”   “我说你还敢顶嘴了?”   “嘿嘿,我不出去,我不出去还不成么?”   “这还差不多...”   “木星就是省心。”练金花说。   “是,她打小就让我省心,不像沈冥那个臭小子。”   沈冥骑着巡逻的摩托车缓慢的穿行在街上,同行的民警小王也骑着摩托车,一边行驶一边念念有词。   “你背什么呢?”沈冥问。   “一张网盖到底,一竿子插到底,山川秀美,文明水头。”   沈冥好笑的摇摇头:“啥东西?”   民警小王说:“明天要考试,考副县长的具体要求,你们协警多好,不用背这些东西。”   沈冥点点头:“我宁可多抓几个小偷。”   “是多抓几个小姐。”小王笑笑:“到了。”   “spa会所?第一家啊,新开的?”沈冥问。   “嗯。”小王回答:“还没在公安局登记过。”   两个人把摩托车停下,进了一家门脸极小的spa会所。   小王一边念叨着具体要求,一边拿着手机看短信,短信上写着房间号302,沈冥走在前头,回过头来问他:“哪个房间?”   小王把手机收起来:“203。”   前台拿着钥匙跟着,沈冥和小王一人站在门口的一边,小王还在翻着眼睛背着什么,样子很吃力,沈冥则是一脸轻松,就像是干着再顺手不过的活。   房间的门被前台打开了,一开门,屋里传来了女人夸张的声音,沈冥冲进去,小王走在后面。   “警察!手举到头顶!”   “警察!蹲下!”   “别动!双手抱头!”   “啊——”   两对身躯还没来得及分开,随着警察尖锐的喊声,而暗红色的灯光闪了闪。身上没有半块布料女人尖叫一声,赶紧爬过去拽被单,被沈冥厉声喝止!   “别动!双手抱头!”   69   同样是赤条条的臃肿老男人一声不吭的把头抱住了,坐在床边上,挤出一块肥硕的肚皮。女人却依然大叫着,找不到被单就飞快的跑到墙角去,光着屁股背对着警察蹲下了。   沈冥拿手往男人的脑袋上一推,男人一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呈现在眼前。   “是你?”沈冥忽然笑了,冤家路窄,上次在卡卡店里没有揍到他,没想到在这儿抓了个正着。   沈冥使劲推了推他的脑袋:“在这儿干什么呢?嗯?”   中年胖老板不服气却又小心翼翼的说:“警察同志,我跟我女朋友来这里按摩的。”   “按摩?”沈冥挑了挑眉,看向墙角蹲着的女子,戏谑道:“你女朋友?”   胖老板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沈冥漫不经心的瞥过墙角的女人,忽然愣住了。   他猛地走近过去,那女人身上的颤抖便随着他的脚步声更加剧烈了几分!   他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右侧肩胛骨上的刺青上。   那个刺青,是个“冥”字。   沈冥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汇聚到了太阳穴处!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两片薄薄的唇毫无血色。   身后响起小王的声音。   “冥子!弄错了弄错了!是302!”   胖子立刻就来劲了:“我就说你们抓错人了吧!我和我女朋友来做spa的!”   胖子话音刚落,沈冥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却被民警小王及时的制止住了。   “哎呦!警察抓错人还打人啦!”胖子故意喊。   小王死死地抱住沈冥的身子,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放开。   小王对胖子说:“行了行了,别鬼叫了,他是协警,协警。”   胖子抬头,就对上了沈冥那双猩红的眼,胖子不敢吭声了。   沈冥紧紧地闭上眼睛,四肢突然没有了力气,就像是三四天没有吃饭还淋了一场雨。   他的两只手颓然的放下,面色惨败一片。   小王拍了拍他的肩:“冥子,走吧,别闹出大动静来,耽误了任务。”   沈冥两腮的线条紧紧地绷着,转头看向墙角蹲着的女人,不动。   暗红的灯光下,她的臀部撅着,头发蓬乱,背影和他抓过的每一个小姐别无两样,耳朵上夸张的两个大耳环,随着她的颤抖而发出细小的声响。   几秒后,直到小王催促的声音再次从门口响起,沈冥才回过神来。   他随手抄过一条毯子,朝她的身上丢了过去,扭头离去了。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沈木星放下手机,把练习册合上,跟弟弟耗上了。   “不接我电话,哼!我就打到你接为止。”   “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居然给我按了?”   沈木星气鼓鼓的发短信过去,打了一行责怪的话,又删掉了,发过一个笑脸过去,说:“可爱的小冥冥,你在宿舍吗?啥时候回家呢?我从市里给你带了好吃的呦!”   “小冥冥,妈说让我催你赶快回家来,宿舍条件不好,没人给你洗袜子呀!难道你想熏死人吗?”   沈木星等了一会,没回。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月亮已经高高的挂了起来。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沈冥的短信回了过来。   他说姐,我不想干了。   70   第二天天黑,沈木星趁着母亲睡下,悄悄溜出了家中,来到了沈冥的宿舍。   镇里的治安巡逻队宿舍环境十分简陋,空荡的的白墙屋里歪歪扭扭的摆放着八个人床位的上下铺,男人的袜子挂在铁栏杆上,床单   铺的是统一的蓝白色格子布,已经失去了本色。   门上贴着《治安巡逻队员培训日常管理规定》,然而在中队长前来检查之外的时间,这仅仅相当于一张废纸。   她进了宿舍门,里面有四五个男人正坐在地上打牌,见她到来都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玩了起来。   小张正在上铺用手机看视频,手放在被子里一动一动的,脸色绯红。   沈木星放眼看了一圈,没见到沈冥,就走到小张的床边去,问:“我弟呢?”   小张低头一看是她,吓了一跳,立刻把手机扣在了被子上,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慌张的说:“我不知道啊...”   沈木星这才看见他眼角的淤青,眉头一挑,问:“他打的同事就是你啊?”   小张挠挠头,指甲挠在头皮上沙沙作响。   他躺在床上没动,对沈木星说:“他应该是跟着巡逻队捞尸体去了,今天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沈木星巡视了一圈,说:“捞尸体?”   小张坐起来,依旧把被子捂在身上,露出半截精壮的胸膛,冷笑一声:“这活不让我们来干,让那些富二代干?”   沈木星叹了口气:“算了,他不在,我走了。”   她说着就走出了宿舍门,小张急急地叫住了她:“哎?木星,天这么黑,我送你吧!”   “不用。”她快步离开了。   小张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裆,掀开被子下了床。   离开巡逻队宿舍的二层破楼,沈木星走进了胡同。   天已经黑了,巷子里又窄又暗,充斥着酸腐的泔水味。   她的脚步声踩在垃圾堆里飘出来的塑料袋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很快,一个人的脚步声就变成了两个人。   沈木星停住了,转过头去,小张逆着暗光的剪影立在胡同口。   “不用你送。”沈木星反感的说。   小张走上来,笑着说:“这片儿偏,我得跟着你。”   沈木星起初就没能看得上这个人,他却总是想往她身边凑。于是她加快脚步,打算快速走出这条长长的胡同。   谁知道小张竟然越走越快,那沉默着的加快的脚步声让沈木星脊背发凉,她害怕极了,心里不停地后悔这么晚出来找沈冥。   月亮高高的挂在胡同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她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脚步,最后她小跑了起来,他竟然也跑了起来!   沈木星的脑袋嗡的一声!   仿佛是在噩梦之中,有人在身后追赶一样的恐惧。   四周的酸臭味钻入急促的鼻息当中,耳闻他马上就要追了上来,她忽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   小张的脚步也随着她的骤然停顿而停了下来。   他的眼眶和颧骨一样高,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变成了两个令人恐惧的黑洞。   沈木星后退一步,掏出手机在键盘上按出110和拨打键,紧绷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的声音平静得好似不是她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一般。   “小张,你信不信,我弟能杀了你。” ☆、第27章 我的   71   黑夜,脚步渐近,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孔,只剩下喘息声和奔跑声。   风摇动了道路两旁的树,几滴雨便落了下来。   她奔跑着,脚步声从一开始的干涩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鞋底踩进水坑的冒失。   沈木星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软掉了,她的大脑告诉她,要跑下去,继续跑,不要停。   身后的黑暗像是一团可怕的魔鬼,与她如影随形,仿佛分分钟就会反悔将她吞噬。   小雨落在她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和静谧的空气令她害怕极了,她奔跑着,几分钟后,终于跑上了一条主街。   路灯惨白惨白的,马路两旁的商铺都已经关上了卷帘门,打老远沈木星就看见了严熙光的裁缝铺,裁缝铺也关了,他二楼的房间亮着灯。   那个暖黄色的、像是桔子瓣糖一样的窗子让她的眼睛瞬间升腾起了水雾。   沈木星哆哆嗦嗦的掏出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电话那头是一阵冷静得让人着急的嘟嘟声。   拜托拜托,求你快接电话。   沈木星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着,头也不敢回的往裁缝铺的方向跑去。   “喂?”   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夹杂着微弱的电流音,让沈木星顿时像是被一个巨大的保护罩罩住了。   她吞咽了一声,喘着气,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哭音。   “熙光...快下楼开门!快给我开门!”   寂静萧条的街道,店铺的灯被迅速打开,一团光亮将她画了个圈,笼罩在门口处。卷帘门缓缓升起,刚一见到严熙光的脸,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严熙光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将她瑟瑟发抖的瘦小身躯轻轻推开,用双手钳制住了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关门,我怕...”她迅速的进了屋,躲进了他的身后。   严熙光反而把身子都探了出去,面色有一丝凌厉:“谁在追你?”   沈木星急了,不停地扯着他的衣服:“关门!”   他揽住她的身体,朝外看了一眼,外面只有无尽的黑夜。   老裁缝的呼噜声响彻在十几平方的小铺里,沈木星窝在严熙光怀里,不敢大声哭,只是低哑啜泣着。   严熙光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大概已经睡下了,上身连件衣服都没穿,只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腿睡裤,他那属于年轻男子健壮的手臂将她搂在怀里,用手捋了捋她额间狼狈的湿发。   “木星...你是要吓死我,到底怎么了?”   “嘘——”沈木星啜泣着,似乎感觉到老裁缝的呼噜声小了,赶紧冲他做了个上楼的手势。   严熙光牵着她的手,半拉半抱着的,将她带上了楼。   72   窗外是黑色的夜,沈木星赤着脚,坐在他的床上,柔软的床单被他踩在脚底,用膝盖支撑着手臂,双手捧着一杯热水,轻轻的吹着,低头用嘴唇挨着杯岩,小小的喝了一口,氤湿了唇。   严熙光拿着一条干毛巾,搭在她的头上,笨拙的替她擦了擦头发,像是刚从街上捡到了一个流浪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在家?”   “嗯?木星,告诉我。”   沈木星动了动暴露在空气外的脚趾,又喝了一口水,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该不该告诉他呢?如果这件事让他知道,或是让深冥知道了,一定要出乱子的。   所幸没有事。   那个小张是动了邪念的,却似乎真的被她的那句话给吓到了,追出了胡同就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可她是真的被吓着了,吓得四肢发软,现在想想还不禁一阵后怕,直打哆嗦。   “有人欺负你了?”严熙光的眼睛写满了担心,他很着急,却对她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沈木星说:“我弟跟我妈有矛盾...搬到宿舍去住了...”   “嗯,然后呢?继续说。”他就坐在她的面前,上身朝她的方向倾斜着,头低下来与她的脸平视,目光关切。   “我去他们宿舍找他...他不在...我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   严熙光的眼眸狠狠地一皱:“遇到什么事?”   沈木星一看他的眼睛,立刻就把话憋回去了。   “说下去!”他的语气有种命令的口吻。   沈木星摸了摸手里烫手的搪瓷杯,低头看着自己脚面:“其实没发生什么事啦...怪我自己胆子小,路上碰见了一个傻子追我...我就跑回来了。”   严熙光突然向后靠了靠,目光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问:“哪个傻子?”   每个小地方都有一两个大家都认识的疯子或是傻子,说出外号来,一听都知道。   沈木星撒了谎,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天太黑了,我又害怕,没看清...”   “那你有没有受伤?”他问。   “没有没有。”沈木星赶紧摆手:“我就是...我就是...腿软了...”   严熙光立刻松了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往下看,留给她一个背影。   沈木星自己调解着情绪,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恐惧感并没有刚才那样强烈了。   严熙光的房间虽然不豪华,又是冷色调,但却让沈木星感到异常的有安全感。   他背对着她,问:“佘姨知道你出来吗?”   沈木星气鼓鼓的说:“要不是她软禁我,我能大晚上跑出来么?”   她听见严熙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微微皱眉看着她:“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深浅?天这么黑,你一个人跑那么远?”   这大概是和他交往以来,她听到的他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沈木星不是那种叛逆到说不得的女孩儿,从小很少被教训的她很乖顺,面对责怪的时候她一般都会乖乖不说话。   她低下头,望着杯子里的水,心里还是有点委屈的,眼睛慢慢湿了。   “我不是不知深浅啊...”   “我弟把同事打了,被巡逻队的教导员处罚,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可我知道,我弟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他跟我妈赌气搬到宿舍去住,要一个人洗袜子,吃泡面,他睡眠浅,巡逻队的那些协警又爱通宵打牌,他在那里肯定住不习惯啊,他还给我发短信,说不想干了。”   她抬起头,看着严熙光,严熙光也看着她。   “我弟很可怜的,搬出去了家里每一个人打电话让他回来,我怎么能不管他呢?今天我找了好几次机会出门,我妈就堵在门口打麻将,我出不来,只能等到晚上他们都睡了才能溜出来。我弟他,现在还在河里捞尸体呢...”   沈木星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进了水杯里。   严熙光眉心一动,立刻走了过来。   他从后面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搂着,衣料摩擦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他凑过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   沈木星委屈得更凶了:“那你还说我...”   “不说了。”   73   严熙光在给她铺被子,沈木星拿出手机给沈冥打了个电话。   这一次,他接了,语气很疲惫。   “姐。”   “你工作结束啦?”   “嗯,正往回走呢。”他在抽烟,四周偶尔有人的聊天声,应该是在车上。   沈木星笑了笑:“听说你去打捞尸体了?你太酷了吧!怎么样?好玩吗?”   “你怎么知道?”   “啊...妈和爸派我去你宿舍接你回家,我没找到你,就先回来了,小张...小张告诉我的。”沈木星笑着说:“弟,打捞尸体是不是特吓人?”   沈冥嗤笑一声,吸了口烟:“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是个男的,没劲。”   沈木星说:“我弟真厉害。”   沈冥疲倦的笑:“一般厉害。”   沈木星说:“我给你下命令了啊,明天你必须给我搬回家,要不然我就绝食。”   “绝呗,”沈冥嘲笑她:“薯片辣条麻辣烫通通都别吃了,正好苗条一点。”   “你!沈冥我告诉你!我没吓唬你!你信不信我真绝食?”   “行行行,我回去还不行么?”   “妈跟我说好几次了,一定让我把你接回来。”   沈冥顿了顿:“真的?”   “骗你是小狗!”   她挂断电话,一转身,严熙光已经铺好了床。   “小狗,枕头要硬的还是要软的?”他站在衣柜前问。   “都行。你枕什么我就枕什么。”沈木星笑笑,扑到床上打滚,不害臊的说:“哎呀,又能跟你一起睡了。”   她高兴撒欢的样子与刚才那会儿判若两人,恢复得真是快。   严熙光躺在外侧的那一边,掀开被子对她说:“不早了,快进来睡。”   她钻进被窝,撒娇的搂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清香洗衣皂的味道,满足的闭上眼睛。   “以后我会小心的,”她说:“上学你要送我,放学你要接我。”   “我会的。”严熙光立刻回答。   “我不会在晚上一个人出去了。”   “乖。”   “你知道吗?逃跑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我们可能就不会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呀,出了事就不是了...”   严熙光很好笑的看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沈木星,你就算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烫伤,你也是我的。”   “你还能说得再吓人一点吗?”   严熙光坏笑了一下:“就算你被别人吃到肚子里吐了出来,也是我的。”   他说完,抬手关了灯。   沈木星把自己捂在被窝里,咯咯地笑着,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抓痒。   两个年轻的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被谁吃掉?”   “被我。”   “嘘——别让你爸爸听见。”   “你的腿别乱踢。” ☆、第28章 意外   74   可能那一晚他和她说了太多“你是我的”这样的感性的话,也可能是安全感的巨大丧失,两个人都有些失控。   之前也在一起住过,但是都只停留在理智驾驭冲动的边缘,可是那一晚,他们似乎认定了彼此就是这一生一直会在一起的那个人。   沈木星觉得,世界太危险,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   而严熙光则被她的主动与热情折磨得丧失了全部的理智。   房子很旧,隔音颇差,老裁缝的呼噜声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一些,他们疯狂的亲吻着对方,克制着彼此呼吸的音量。   “我们会结婚吧?”   “会。”   没有任何技巧的*,只有彼此的爱慕和吸引,沈木星在他面前脱去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又急促的脱掉了他的。   屋子里只有一盏床头灯是亮着的。   床头灯是布艺的,颜色很温暖的格子布。   木床发出吱嘎的声响,沈木星提心吊胆的,怕声音太大。其实只是耳鬓厮磨和呼吸交换的声响在她脑子里放大了许多倍,外面根本听不到。   撕裂的痛楚被他颤栗的亲吻盖住,她紧紧的抱着他,初尝这人世最隐秘的疼痛喜悦。   不到两分钟,他的动作达到了顶峰又陡然停了下来,趴在她的耳边喘粗气。   他的耳根悄悄地红了。   沈木星拍拍他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   严熙光抬起头,用滚烫的脸颊在她的脸上蹭了蹭,沈木星也亲了亲他。   “疼么?”他抬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   “没感觉...”   “没感觉?”严熙光的眉头皱起来,嘴角却是笑着的,看起来有点沮丧:“对不起...我...”   “哎呀我的意思是说不疼啦!”   他突然定定的看着她。   “你会后悔么?”他突然这样问。   “严熙光,我们会结婚吧?”   “会。”   “那有什么后悔的,你都是我的人了。”沈木星说完,笑着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他从她身上下来,沈木星揪起一团被子堆在自己胸前,与他的头枕在一起,抬起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问一些小女生都爱问的问题:“喂,你喜欢我什么啊?”   严熙光坐起来,身上的床单滑落到他的小腹处,他拿起烟盒问:“我能抽烟么?”   沈木星嘟起嘴,犹豫着说:“还是不要了吧...好像电视里的坏男人...上床之后抽烟...”   严熙光笑了笑,把烟放下了。   沈木星又说:“你想抽就抽吧,反正你也不是坏男人。”   他就真的把烟拿起来了,叼在嘴上,一边点火一边说:“喜欢你什么,我说不上来。”   她就知道,让严熙光说两句甜言蜜语,比水头镇不发水还难。   其实女孩子问对方喜欢自己什么,无非就是想听两句夸赞。   女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也是最简单的。   可他始终也没说。   天蒙蒙亮了,她才赶紧从浮梦中醒过来,在他怀里动了动,柔声说:“喂,我该回家了。”   “嗯...”   严熙光睁开惺忪的眼,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利索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走过去,把她脱在远处的运动鞋拿到了床边。   沈木星穿好衣服,把脚伸到运动鞋里,严熙光就蹲下来,给她系鞋带。   沈木星微笑的看着他,他的头顶有点乱,有几根头发翘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替他将乱发压了下去,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   75   回家之后沈木星照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镜子,觉得自己蜕变成女人之后,也并没什么不同。   沈冥回家住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比先前更不爱说话了,现在甚至连跟她撒娇都没有了,这让沈木星感觉到担忧,他的生活除了去巡逻队,就是在家打游戏,或是去网吧打游戏。   沈木星猜想,这一切可能和卡卡有关,因为卡卡的父亲过世了,卡卡把家里的东西变成了铺盖卷和行李箱,只身一人去了深圳打工,再无音讯。   沈木星还是平稳有序的过着自己的学生生活,临近高考,学校里都变了一种气氛。   老头站在讲台上,拿着真题划重点,说:“下面的这几道押题是高考可能考的大题,白给的分,爱要不要啊。”   平时不学习的几个趴桌子的同学,也都慢悠悠的起来了,把自己的真题卷子打开,跟着画题。   丹丹不再看言情小说了,她坚信大学里一定有个何以琛在等她,考不上大学,就只能跟着妈妈卖小商品去了。   洋洋新教的男朋友分手了,理由是不想耽误她学习,后来发现那男的是因为劈腿了,洋洋把隐形眼镜扔了,戴上了不怎么好看的近视镜,每晚是自习室里学到最晚的那一拨人。   钟琳和苏扬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还在闹分手,原因是一次争吵中苏扬又说了那样的话,他说我从青春期开始就跟你在一起,连别的女生的手都没摸过。   这一次,钟琳终于怒了,第一次提出了分手,把苏扬吓坏了,最终以苏扬在女寝门口站了三天钟琳心软收场。   最奇异的是不安分分子姚楚楚,竟然成了班级里的一匹黑马,自从和她那个卖婴儿用品的男朋友在一起后,每天都认真听课,她本就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底子好,后来因为出了点事才导致高考落榜,据同学八卦说,姚楚楚的妈妈在他们高中的食堂洗碗,她却和同学吹牛说自己家里是开三星专卖店的,结果谎言被戳穿后遭受了同学的排挤,被高中的一群女孩围殴,后来就不学习了。   现在姚楚楚的成绩竟然冲进了班级前十,老太太也对她刮目相看,毕竟学生时代,成绩就是皇冠。   老太太也蛮拼,天气越来越热,她就搞了一个塑料盆,每天自己勾兑一种药水往地上撒,教室里整天弥漫着药味,如同医院一样,据说是增强抵抗力的,直到毕业老太太还颇为得意的说,高考之前,我们班一个感冒的都没有。   距离高考还有20天。   76   除了每天黏在书本上,沈木星似乎更爱黏着严熙光了。   越是亲密,就越是分不开,他也是一样。   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沈木星每次周末回家,他都会开车来接她,然后将她放到客运站,远远的看着她被母亲接走,才会驱车离开。   那次周五,母亲在家里接待一位旧友,就没能来接她,严熙光将她从客运站送到家附近,天已经黑透了。   他的车在她家楼下的远处停下,两个人下了车,站在路灯下,四下无人,她踮起脚去吻他。   严熙光搂住她的腰,回应着她的亲吻,眼睛却在看四周。   沈木星悄悄在他耳边说:“今晚不要太想我哦...”   她说得很隐晦,脸颊微红,笑容柔美。   自从那一次,他那初学者失败的两分钟后,严熙光就找机会向她证明了自己。   他们每偷偷尝一次禁果,都像是打游击战。   一次又一次,青春的*像是正无穷。   严熙光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你乖,别闹腾,马上要高考了。”   沈木星乖巧的点点头:“那你再亲我一下我就走。”   他听话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沈冥站在楼上的窗前,远远的看着路灯下拥吻的两个人,面无表情。   他看见那个年轻的裁缝在姐姐耳畔哄了一句什么,姐姐就乖乖的往家走,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招手,难舍难分。   姐姐消失在转角,往家的方向走了,沈冥正欲转身,就看见那个年轻的裁缝突然跑了过去,也消失在视野里。   深冥皱皱眉,直觉让他又朝窗外看去。   她拽着裁缝的胳膊说着什么,将他又拽回到了沈冥的视线里,接着那个裁缝就对姐姐大吼,然后甩开了她的胳膊怒气冲冲的往前走。   姐姐又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   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在争吵。   紧接着,他再一次愤怒的将姐姐向前一推,姐姐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几秒之后却突然慢慢的蹲了下去。   沈冥瞪大了眼睛,穿上外套就冲下了楼。   沈木星万万没有想到,小张竟然会在她家门口的一个阴暗的转角等着她。   他见到她的那一刻,窥探的眼神变成了惊慌,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沈木星立刻尖叫一声,大喊严熙光,还未走远的他闻声冲了过来。   “怎么了!”   “他...他...又是他!”沈木星吓得结巴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严熙光骂人,他怒气冲冲要追上去的时候,像是要去杀人一样,沈木星的理智立刻回到了脑中,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赶紧拉住他的胳膊。   在家门口拉拉扯扯不方便,沈木星哀求着将他拽回刚才的地方。   “严熙光!别冲动!他没对我怎么样!”   “你别拉着我!”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甩开她的手,铁了心要追上去。   “别!你回来!”   她怕出事,又快步追上去将他拉了回来。   “木星你放手!我一定要教训他!否则他会一直纠缠你!”   “求你别去!打架是很麻烦的事!我不想你出事!”   严熙光哪里顾得上这个,将她往前一推:“你回家!回去!”   沈木星被他推得身子向前倾,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只觉得肚子里的哪根筋突然像是被猛地拽开了一样,一阵强烈的绞痛由腹间袭来!   她慢慢的蹲下去。   疼...好疼...   斗大的汗珠从额前钻了出来。   沈冥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焦急的围在她身边。   “姐!你怎么了姐!”   沈木星望着严熙光远去的背影,腹部的疼痛突然消失了,浑身却异常难受:“我肚子疼...是痛经了。”   沈冥赶紧把她扶起来,沈木星自己能走,两个人慢慢的进了家门。   “没事的,现在不疼了,刚在那一阵。”她安慰着吓坏了的弟弟。   沈冥扶着她,咬牙切齿的说:“他推你!他竟然敢推你!”   沈木星苍白的唇微微泛起一丝弧度:“你傻呀...你见过哪个人被推一下就肚子痛的...你姐这是少女病。”   沈冥撇撇嘴,不说话了。   跟母亲的旧友薛阿姨打过招呼,沈木星回到自己的房间给严熙光打电话,得知严熙光没追到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了晚饭,她在房间里写作业,突然觉得恶心,去了一趟厕所,发现自己来了例假。   谁知道过了一个小时,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沈木星躺在床上打滚,叫声惊动了沈冥。   “妈!妈!快来看看我姐!妈!”沈冥站在床边拼命地大喊。   正在和旧友打牌的母亲跑上了楼,一见沈木星痛苦的样子,大惊失色!   “怎么了这是?”薛阿姨也跟着着急。   沈木星捂着肚子哼哼着,虚弱的说:“我...我以为是痛经...可是好疼...肚子好疼...还想吐...”   母亲急切地说:“没事啊乖宝,妈去给你烧点热水吃点药啊,没事没事,妈在呢!”   母亲正要去下楼烧水,却被薛阿姨一把攥住了手臂!   那位姓薛的阿姨恰好是妇科医生,当时就急了,她跑过去扒开沈木星的内裤一看,大声说:“烧什么水!出了这么多血!送医院!赶紧送医院!八成是宫外孕!再不送就晚了!”   母亲当场愣住:“你说...你说什么!”   薛阿姨沉重的看了一眼沈木星,吩咐沈冥赶紧去叫车。   佘金凤吓得两只手都硬了,凑到沈木星面前去,颤抖着说:“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宫外孕呢?告诉妈...”   沈木星疼得不行,面如死灰,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流失,她猛地抓住了佘金凤的手,勉勉强强挤出几个虚弱的字节:   “妈...救救我...” ☆、第29章 手术台   77   母亲的这位旧友薛阿姨在年前来过家里一次。   那天他们还在打牌,沈木星在客厅看电视,就听见薛阿姨一边搓麻一边抱怨着自己女儿有多浑,不好好学习成天跟小男生去滑旱冰,成绩稳稳地倒数第一,害得她月月家长会挨老师批。   母亲情商那么高的一个人,竟然在那个时候又忍不住夸起沈木星来,讲她小学升国旗时当广播员,讲她初中被两个科任老师挣着当班长,讲她高中时被一个男生写情书,回家把情书交到了妈妈手里。   后来薛阿姨沉默着不出声了,母亲却还在那里眉飞色舞的说。   沈木星回过头去一个劲儿的朝母亲干咳,就看见薛阿姨悄悄的用眼睛瞪着母亲。   被送到医院的途中有过清醒,她竟然依旧忍不住的想,薛阿姨一定是在报复母亲。   其实这位薛阿姨确实是信口说的,宫外孕哪那么容易一眼就看出来,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她能想到最危险的情况让佘金凤把孩子送进医院去,总归出不了错。   可她不得不害怕了,她越来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在疼痛中昏天暗地,那种疼痛令她终身难忘。   腹腔的血液似乎变成了喷发出的灼热岩浆,回流过五脏六腑,将每一存每一毫都燃烧着,她同时承受着想要呕吐和撕裂样的痛苦,被折腾得快要休克。   后来又一段时间她是失去意识的,再次短暂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那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和电视里一样,巨大的圆形手术灯很刺眼,惨白惨白的,冰冷的机械摆在身侧,各种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许多穿着浅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围着她忙碌,沈木星慌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虚弱的问了一句:“我怎么了...”   没有人理她。   一双年轻女孩的眼睛在口罩上方看着她,旁边是个带着皱纹的女人眼睛,女孩规规矩矩的看着她,像是沈木星平时看练习册一眼认真。   有一只手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视线里出现了一根针管,沈木星本能的躲了一下,那女孩就轻轻的安抚她说:“要手术了,打麻醉,别怕。”   “我怎么了?”她又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四周仿佛罩着一个真空罩,所有人都听不见她在说话。   一根很粗的针管扎进了她的血管,沈木星攥紧了拳头,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身体像是被放掉空气的气球,没有知觉了,听觉却还在。   朦朦胧胧,她听见那上了年纪的女医生隔着口罩闷闷的说:   “小姑娘第一次怀孕就是宫外孕,够倒霉的。”   “腹腔内出血...左侧附件正常...左侧输卵管壶腹部增粗...止血钳...”   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沈木星被推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在手术室里呆了十几年,否则为什么母亲扑上来的时候,面容已经显得那样苍老。   她的一只手挂着吊水,一只手绑着什么东西,尿道口胀痛极了,被插着导尿管,动一下就像是在上刑。   脑子全部是麻掉的,表情那样无辜。   像个刚刚来到世上的新生儿。   一位医护人员问了父亲一句:“产褥巾和便盆都准备好了吗?”   母亲回头对吓傻了的父亲吼了一句:“问你话呢!贼头!”   父亲这才回过神来:“啊?我...我让小冥去买了...这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母亲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这个挨千刀的!”   沈木星疲惫的闭上眼睛,困了。   78   术后清醒的那段时间,沈木星再也没有见到母亲,老实的父亲一直守在她的床侧,为她忙来忙去。   “爸爸...帽子给我摘了。”   “哎!爸给你摘了。”   “爸,几点了?”   “4:00了。”   “一个小时了。”   “爸,几点了?”   “5:00了。”   天亮了,严熙光也没有来。   沈木星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却还是不敢翻身,她想,如果严熙光来了,她一定要哭给他看,告诉她这个导尿管有多难受。   后来导尿管拔掉了,严熙光也没有来。   隔壁床的一个也是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孩,不过她是提前发现宫外孕的,没有她这么严重,那女孩没有爸爸妈妈来看护,只有一个奶奶,女孩有几分痞气,男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问:   “医生,您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宫外孕吗?下次我好预防预防。”   沈木星朝她看过去,她正仰着头朝那年轻的男医生笑。   男医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在手里的查房记录上打了个勾,冷冷地说:   “注意卫生。”   女孩瞠目结舌。   不知为什么,明明说的不是她,沈木星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   父亲似乎发现了沈木星的窘迫,生怕她有心理压力,赶紧安慰着说:“女儿,医生说你体质异常,说什么输卵管发育不良,才会宫外孕的,不过没关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上火啊!”   沈木星看着父亲,直勾勾的:“爸,我是不是不能生小孩了?”   “傻丫头,当然能了!生个病,没啥丢人的,别瞎想。”   沈木星乖巧的点点头:“我不丢人,我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第二天外婆来了,进门就哭,哭得沈木星心烦。   “囡儿,你怎么这么傻呀?”   “您不说我是人精么?”沈木星苍白的笑了笑。   “你们啊!都不让我省心啊!”   外婆的老泪不住的流,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个劲的哭,后来沈木星受不了了,说:“外婆,你走吧,我挂几天消炎药就出院了。”   外婆刚走,沈木星的手机就响了,她赶紧拿起来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让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抬头看了看父亲,说:“爸,你先出去,我接个电话。”   父亲是个闷葫芦,脾气好又不像母亲那么管她,看了她一眼便背着手出了病房。   沈木星迫不及待的接起电话,严熙光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耳畔。   “木星。”   他的语气形容不上来,特别疲惫,沙哑,又沉静。   像是被大浪淘过之后的沙。   “你怎么不来看我?”沈木星咬咬牙,一双眼变得浑浊不堪。   “木星,你还疼吗?”他问。   “不疼。”沈木星赌气的说。   “我...会去看你。”   “你别来,”沈木星吸吸鼻子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被他们逼着排尿的样子。”   “木星...”他叫了她一声,突然就哭了。   他的哭声让沈木星脸上的生气顿时送垮了下来,紧接着,她也跟着啜泣起来。   他们就这样,隔着电话,啜泣了很久很久。   79   十分钟后。   沈木星用纸巾擦了擦鼻涕,大咧咧的和他闲谈,这份潇洒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严熙光,你知道什么是宫外孕吗?”   “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木星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用安全套时的慌乱与笨拙。   她把从隔壁床女孩那里听来的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说:“就是一个小胚胎没跑到正地方,卡在半路上了,然后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只要我小小的运动一下,它就会撑爆那条管道,我就差点大出血而死。”   她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带着刚刚哭过的浓重的鼻音。   好半天,电话那头的严熙光才重重的清了一下嗓子,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特别不舒服。   沈木星皱了皱眉,说:“好了好了,我不吓唬你了,”   他说:“木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   沈木星看看病房里的其他人,捂着电话小声说:“你别上火啊,没事,我一点都不疼,我也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她说完这句话时,连忙抬头看看其他人,生怕被人听到,笑话她是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严熙光突然说:“木星,我不能跟你说了,明天打给你,好不好?”   “你真的不来看我?”   严熙光没回答。   沈木星想了想,说:“算了,我妈马上就来了,你来会惹麻烦的,答应我别来看我,我没事,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嗯。”他从始至终也没说来看她,这让她的心突然感到隐隐的抽痛。   沈木星又急急的补了一句:“严熙光,医生说,已经把我一侧的输卵管切了,我就剩一个了,以后也能生小孩,但几率不是那么大了。”   严熙光那头沉默着,最后轻轻的说了句“没事”来安慰她。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她威胁。   “不会,我不会不要你。”他柔声说。   “是啊,你可是说了我少胳膊少腿你都要我的,何况就少了一根小小的输卵管,对不对?”她啜泣着笑了。   电话那头也传来沙哑的笑声。 ☆、第30章 囿   80   沈木星出院后,距离高考就只有四天了。   在住院的时候,母亲只来看过她一次,还是替她送练习册。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愧疚又心虚,知道母亲一定被她气死了。   严熙光倒是每天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时间准得很: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   除了事发当天他情绪失控哭过一次,沈木星再没有在他的电话中听出过多的情绪,他依旧如平日那样沉稳,安静,倒是也更温柔些。   住院第三天,她和严熙光的通话被赶来医院的母亲抓了个正着,那时候她已经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母亲恰好去回家为她取代数练习册,见到她躲在门口打电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亲。   母亲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她要走。   “给我。”她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异常愤怒,似乎是刚刚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机。   沈木星吓了一跳,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把手机给我!”母亲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   沈木星怯怯的看了一眼旁人,委屈的看向母亲,小声说:“妈...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你还有脸?你还知道要脸了?”   沈木星的耳根瞬间红了半片。   从小到大,她都未曾承受过这样重的话。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眼睛里升腾起的水雾也没能让母亲的脸庞柔和半分,她咬咬唇把脸别过去,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母亲“啪”的一声把练习册摔到了她的被子上,厉声道:“给我看书!”   沈木星没有动,咬了咬牙。   “你是不是跟我耍?”母亲对于她无声的反抗十分愤怒。   “我不看!我要睡觉!”她一把拉上自己的被子,蒙住了头。   母亲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似乎是压抑了多日的情绪被一根针戳破了一样,瞬间爆发,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来讨债的呀!你就是来讨债的!”   “你现在搞成这副样子,你让你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母亲说着,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作响!   沈木星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被子里爆发出一串压抑的哭声。   “你金花阿姨对你多失望你知道吗?”   “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沈木星突然掀开被子哭着说:“我没要过他家一针一线,我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母亲走过来,扯开她的被子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夏家把聘礼都给我了!给我了!可现在呢!我不仅不能退这些钱!还要借这些钱来...来...”   母亲说着,又再一次闭上眼,仰起头,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她似乎是绝望极了。   81   午夜。   沈木星趁母亲在陪护床上睡着,拿着电话蹑手蹑脚的走出了病房。   “喂?”   她站在医院的电梯旁,把电话放到耳边。   “怎么这么晚打来。”他那头也是很安静,沈木星却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叮’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电梯上的数字屏。   电梯还在五楼,而她这里是六楼。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妈今天在我这里睡,我偷偷打给你的,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在家吧?”沈木星柔声说。   “嗯。”他的声音像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头。   “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啊?跟你说过什么,就像电视里那种...逼你离开我什么的?”   “没有。”   “那如果她去找你,让你离开我,你会不会...”   “不会。”   “那你会不会突然消失在我生活里呀?比如说搬家...”   “也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她低下头,用脚尖顶着墙壁蹭来蹭去。   “挨骂了?”他问。   “嗯...可是总比前两天那样根本不来看我强吧...她骂我发泄发泄我还挺开心的。”   “不过...严熙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还不够成熟,等我们再成熟些,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严熙光沙哑的笑了笑,吸了口烟,说:   “对,木星聪明。”   沈木星长长的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我答应我妈了,高考之前绝不能见你,我不能再气她了,看她跟我操心我心疼。”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他说。   沈木星又给自己打了打气,说:“嗯嗯!我们俩没什么丢人的!我一定要好好考,考上清华,考上北大,飞黄腾达回水头来迎娶你!”   “吱嘎——”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沈木星浑身一颤,回过头去,只见母亲的头探了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她。   她赶紧捂着电话小声说:“熙光!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嗯。”他咳嗽起来。   “你注意身体呀!我挂了!拜拜!”   “木星。”他突然咳嗽着叫住她。   “...我爱你。”   微笑,挂断。   她突然间不慌了,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她面对亲戚的目光,面对母亲的冷漠,面对人潮汹涌的巨大孤独时,想起他的这句话,她就并不会感到无辜。   纵使前方有星辰大海,她也囿于誓言和爱。   82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木星已经被母亲送到广州的表姑家呆了半月有余。   沈木星看着电脑上自己的成绩,即刻打电话给母亲,像是交了考卷的学生一样,问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的成绩虽然考不上清华北大,但也并没有令人失望,起码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   然而母亲的回答却是:“你现在敢给我跑回来,我就吞安眠药给你看!”   沈木星再次想起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天,母亲非要把她送到广州,沈木星不从,她就在家里寻死觅活的混乱场景。她的心里一阵烦躁。   她咬了咬腮,无力的说:“妈,你别闹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表姑说了,中山大学好,报志愿的时候妈就给你报这个...”   沈木星忍无可忍的打断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没有权利替我报考!”   “我是你妈!”   沈木星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妈!”   母亲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我是谁妈!你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一个样!都是讨债鬼!”   “你骂我别带着我弟!我和我弟都不是你亲生的!你对我弟冷漠,你对我折磨!我们俩才是来还债的!”   表姑听见母女俩吵了起来,穿着拖鞋懒洋洋的走过来,把电话夺过去狠狠地撂下了!   “吵吵吵!你们母女俩天天吵!再吵就给我回家去!”   沈木星猛地站起来,火气冲天的说:“回就回!”   “哎呀!逗你玩呢!坐下!”表姑突然没正经的笑笑,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沈木星说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表姑走过来,站在门口,端着肩膀,问:“怎么?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我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高考之前不许见他,现在高考都结束了!还是不让我见!”   表姑轻飘飘的摸着手上的钻戒,说:“那他怎么不来找你呀?”   沈木星的动作一顿。   “他...他忙着呢!你都不知道他店里的生意有多忙!这里可是广州!又不是温州!说来就来啦?”   表姑说:“呦,某个姑娘可是羞答答的跟我说,某人千里迢迢开着车给送练习册的故事,既然那么忙,当初怎么有时间从水头跑去温州跟你开房啊?”   沈木星把手里的衣服摔进行李箱里,回头瞪表姑:“我再说一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的!和他没有关系!”   “哦,种你输卵管里的那颗爆炸了的小种子也跟他没有关系哦?要不要这么倒贴呀?你在医院里拆线缝线的时候他在哪儿啊?在店里做缝衣服啊?侬脑子秀逗啦?”   沈木星继续收衣服,动作越来越大,眼泪悄无声息的流。   “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老娘挺着大肚子去追男人吉普车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我告诉你,别跟你妈作对,这世间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父母。”   “爱我?这叫爱的暴力!从小操控我,逼迫我,让我学习!让我复读!让我考第一!难道我选择跟谁谈恋爱也要她决定?她有这火力怎么不对我弟使啊!她但凡往我弟身上用一点,我弟也不至于去河里捞尸体吧?我都怀疑我弟不是亲生的...”   “他还就不是亲生的。”   此时此刻,沈木星仿佛看到了一面模糊已久的镜子,突然被人用手擦开了一块。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表姑。   表姑点了一支烟,大咧咧的说:“你们家的那点破事儿,我都不稀罕说。你呀,能呆就呆,不能呆就跟小姑吃火锅去,咱们就看着,看你的那小裁缝什么时候来找你。” ☆、第31章 剪刀   83   他会来吗?   整整一个月,沈木星在炎热的广州闭门不出,表姑没收了她的身份证,把她的证件放在了情人那里。   表姑的情人很多,沈木星也不知道是哪个情人。   她生气、撒娇、歇斯底里,表姑都是软硬不吃,美其名曰要帮她看穿渣男的真面目,一开始她还跟表姑闹,后来就蔫了,因为严熙光突然有一天不发短信给她了。   沈木星开始心慌,她坚信,一定是母亲对严熙光施压,让他远离她,他是迫不得已才变得这样冷漠,可后来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仅仅只有那一天而已,那一天严熙光很忙,没有空,直到很晚很晚才给她打过电话来。   “我给你发了三十多条你才回!”沈木星气坏了,一接起电话就冲他冷冰冰的抱怨。   严熙光说:“我今天...很忙。”   “忙忙忙...你总是很忙!严熙光!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严熙光那头静静的,等她发完脾气了,他才笑了笑:“忙着赚钱啊。”   “我不跟你好了!”沈木星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等了很久,他居然没有打回来。   以前她每次生气挂断他的电话,严熙光都会第一时间打过来,一直打到她接为止,可这一次,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响。   沈木星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她焦躁的在屋子里踱步,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从卧室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客厅,不停地走。   客厅的鱼缸旁放着一只小仓鼠,仓鼠在笼子里懒洋洋的趴着,用黑黢黢的小眼珠盯着她看。   沈木星又回到卧室去,捡起床上的手机,憋闷的盯着屏幕看。   正在这时,严熙光的短信发了过来,沈木星的眼睛一亮,一刻不等的打开来看。   “木星,我也很想你。我一定会去广州看你。”   沈木星看着短信笑了,给他回过去:“嗯嗯嗯!你什么时候来?”   “现在不行。”   沈木星愣怔之际,严熙光的短信又回了过来:“我有几个客户定做了衣服,已经排好了。”   沈木星有些惆怅,却也吞咽下一肚子的话,勉强的答应了:“好吧,那我不为难你。”   又是一个月过去,沈木星不闹了。   她也经常跟弟弟发短信,弟弟突然成长了不少,一直劝她好好在表姑家呆着,多帮表姑做做家务。   给严熙光发的短信少了,从一开始的不主动,到最后的很少回。   日子变成了遇到他之前的样子,无聊得如同一摊死水。   第三个月的时候,表姑突然把证件还给她,对她说:“我现在给你两个福利,一是你拿着你的身份证回老家去找你的小相好,二是拿着你的身份证去办护照,给你报个日韩团,出去见见世面。你自由了。”   沈木星没回答,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第二天还是放弃了,对表姑说:“表姑,我想去旅行散散心。”   表姑有些惊讶,她动作迟疑的把身份证递给她,很快就笑了,给她竖大拇指:“这才是有志气的姑娘嘛!”   沈木星没说话,扭头把自己房门关上了。   84   直到大学开学,沈木星都在外面旅游,确切的说,是游荡。   这段日子以来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复读,沈木星以657分的成绩被华南第一学府——中山大学的管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录取。   母亲在电话里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中难掩骄傲的说:“你虽然没考上清华北大,但你要知道,中大就是广东省的清华北大,以后你要是在深圳找工作,打横了走!”   呵,打横了走。   新生报到那天,她一个人拖着轮子坏掉的行李箱,顶着广州晒死人的太阳,真的就“打横了走”。   新生多得像是头顶的光一样让人眼晕,沈木星被两个学长接待了,学长们都戴着眼镜,很热情,不停地给她介绍着学校里的事,沈木星也没什么兴趣,偶尔礼貌的应上两句。   管理学院在中山大学的东校区,一个学长笑言道:中大东校,简称“中东”。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沈木星走在校园里,路过四食堂,路过图书馆,路过孙中山先生像,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大学一样美好,却又像是少了些什么。   路口转弯的时候听见两个学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学妹有点呆啊...对学长一点都不热情。”   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孤零零的落在树梢上,看了看她,又飞走了。   沈木星站在宿舍门口,接过学长手里的行李,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就进了楼。   两个学长也悻悻地离开了。   沈木星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宿舍环境很好,四人间,空调、阳台、独立浴室、厕所,干净又方便,其他三个人还没有来,她就挑了一个最右侧靠阳台的的床位收拾下了。   屋里热得像个烤箱,沈木星想把空调打开,鼓捣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时门口突然来人了,寝室的第二个女孩进来了。   女孩是东北口音,一进门朝沈木星看了一眼,正在和空调作斗争的沈木星也抬头看她一眼,女孩想笑着打个招呼,却被沈木星冷冰冰的脸打消了念头,自顾自的搬行李进来了。   女孩的父母、哥哥全都来了,跟着帮忙收拾床铺,女孩的母亲爬到了上铺去,一边唠叨一边干活,女孩的父亲帮她打水擦桌子,女孩的哥哥不知道干什么,就在一旁扯闲话,大声说着类似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哥”这样的话,沈木星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柜,在这狭小的寝室里成了最多余的存在。   女孩的母亲瞄了沈木星一眼,问她:“孩子,你爸爸妈妈咋没送你来呀?”   沈木星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的回答:“忙。”   85   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就在郁郁寡欢中开始了。   十几天的军训下来,沈木星那江浙女孩特有的好皮肤,被广州的太阳毫不留情的晒成了剥了皮的卤蛋。   操场上的训练队伍正站在烈日下经受着教官的踢正步训练,沈木星和几个女孩子坐在树荫下,懒洋洋的用石头在地上画着道道。她们因为经期而请假休息,被男生们戏称为“三八连”。   一个女孩问沈木星:“这位三八,你在地上画什么呢?”   另一个女孩见沈木星不搭理她,接过话来说:“你没看见么?她画的是一把剪刀。”   沈木星不说话,继续画着。   女孩扬天长叹:“啊!现在给我一把剪刀我一定自杀,太痛苦了!简直是集中营啊!”   另一个女孩说:“我要是有剪刀,我就刺向教官!”   沈木星扔下手里的石头,坐到树后面去了。   身后是两个女孩传来的挑衅的声音:“装什么装!”   “可不是么!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哑巴也能来上大学!”   沈木星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拍拍迷彩裤上的灰尘。   她刚刚走出几步,就有女生大喊:“教官,有人擅离连队!”   这一声很大,吸引了教官的注意。   “那边那个!你去哪儿?”教官远远的问。   沈木星站住,转回身来,有气无力的说:“报告教官...我难受,回寝室。”   “谁让你回去的!”教官很生气:“给我站在那里!罚站一小时!”   沈木星站在那里不敢动,所有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一道一道的投过来,像是烈日下一把把冰刀。   她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说你呢!不要给脸不要脸!”   任教官在身后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头。   教官气得只骂:“走了就不要回27连了!带了这么多年新生没见过一个这么坏的学生!”   第二天是中秋节,学校放了半天假,家近的都回去团圆了,寝室里的其他两个外地的一起去逛街了,沈木星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吹空调。   电话响了,是沈冥的号码发来了,四个字:“中秋快乐。”   沈木星也给他回了四个字,把手机放到了墙上挂着的收纳篮里去。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以为是沈冥回短信过来,就没有看,没想到手机一直震动,震得她烦了,沈木星才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名字。   严熙光。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没有接。   他们又吵架了,几天都没有联系。   手机响了几次就安静了,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沈木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打开了短信。   “木星,我在你们学校,接电话。”   沈木星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拿着电话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条短信。   她立刻爬下了床,坐在椅子上迅速的给他拨了回去!   “喂?你在哪里?”   “你们学校门口,不知道是哪个门...”   沈木星立刻说:“有没有牌匾?”   “有,国立中山大学...”   “东门!是东门!你在那里等我!”   她挂断了手机就找钥匙,打开柜门的时候看见镜子前的自己,头发蓬乱神色萎靡,沈木星不禁皱了皱眉。   她挑了一件颜色鲜艳一些的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又觉得不好,便找了一套牛仔短裤和白t恤换上,嘴里咬着头绳,双手利索的将头发梳成一条马尾,然后从嘴里拿下头绳绕了几圈,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裳。   她的头发很长了,长的到了腰际。   就是太黑了,像个村姑。   她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转身出了门,下楼的时候路过灭火器又照了照。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第32章 想不通   86   9月末的广州,热得要命。   太阳变成了巨大的火球,如影随形的顶在头顶上,怎么跑都躲不掉。   一路上跑下来,沈木星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被人泼了一桶热水,从头到脚全部在流汗。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坐在车后座的那个人看不真切,但她一下子就认出那轮廓就是严熙光。   她的整个嘴角像是被化开了一样,远远地站着,就绽出一个笑容来。   沈木星跑了过去,他的身子往车门的方向倾斜了一下,将车门替她打开了。   她站在车外俯身看着他,高兴地问:“你不下车吗?”   严熙光摇了摇头,说:“木星,上车。”   沈木星就很听话的坐了进去。   司机把等时打开了,下车去抽烟。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两个人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样的。   她坐在右侧的座位上,直勾勾的看着他,他也同样的看着她,目光深邃而闪亮。   他眼中有晶莹的液体在晃动。   眼见着他眼中的液体越来越多,她就也忍不住哭了,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严熙光搂住她,嘴唇挨在她的耳后亲了亲,又将她抱紧。   “对不起...”   沈木星听见他这样说,摇了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来了我就不怪你了...”   严熙光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两个人抱得紧紧的,他问:“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沈木星一个劲的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严熙光没有说话,只觉得她浑身都是汗水,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他掏出一张湿巾来,替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一丝冰凉渗透到肌肤上,沈木星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严熙光又用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   “严熙光,我问你,我出事后,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   严熙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跟你都说什么了?”沈木星焦急的问。   “和你想的一样,又不全都一样。”严熙光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不过你放心,我不管。”   沈木星开心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你的身体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了,我年轻嘛,自愈能力超强的。”那一天,沈木星开心的有些忘乎所以,一笑起来就有几分傻气,看在严熙光眼里十分可爱。   “那就好。”   沈木星看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酷暑之下,那张面容依然如白色的冰面。   她搂在他的脖子上,亲昵的撒娇。   “走,你跟我去看看我们学校?特别大,可好看了。”   严熙光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四目相对,他说:“我爸在火车站等我,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笑容慢慢的落了下来:“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吗?”   他似乎是有些不忍,没点头。   沈木星又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耍赖的说:“我不要!”   严熙光碰了碰她的手,她就抱得更紧了。   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车子仍然开着火,司机一支烟的功夫,就又回到了车上。   沈木星转头看见司机坐了进来,心里有些害羞了,便恋恋不舍的将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慢慢退下来,可刚刚一松手,他的双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木星诧异的看着他,双眼微红。   严熙光看了一眼司机,又把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慢慢的说:“木星,我要去意大利。”   沈木星惊讶的张了张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脑仿佛变成了一颗弹簧,被他的话剧烈的弹了一下,头脑里嗡嗡作响。   她抱着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却又被他用力的攥住了,沈木星像抽回手,却拗不过他的力气。   严熙光逼视着她,两腮咬了咬,双眼突然变得格外深,一字一顿的强调:“我是说出国,不是说分手!”   87   沈木星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口中微微喘着气,她想不通,想不通这一切。   “出国去干吗?”她轻声问。   “去那不勒斯,去学手艺。”他咬了咬牙,表情坚毅。   沈木星转头去看他,他脖子上的肌肉因为咬牙的动作而绷得紧紧的。   “不去行不行啊?”她问。   “我没有出路。”   “你要什么样的出路?”   他未说话。   沈木星突然提高了音量:“不出国你就会饿死吗!”   他仍是未说话。   “你就开个小店!做做衣服!生活没问题的啊!我会努力学习的!我努力学习我...我努力学习我毕业就有好工作...我们...我们可以...”沈木星说着,眼泪就淹没了嗓子,她无力地用手撑住头,声音被巨大的绝望吞没,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严熙光就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沉默着。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他只不过是来通知她的。   沈木星依旧没有放弃,她努力将这一大段的情绪吞咽下去,抓起他的一只手,哭着说:“严熙光...我不觉得委屈,我也不觉得我们有错,难道你连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勇气都没有吗?”   “何况...何况我妈妈也未必是那种刻薄的人,谁都没说不让我们在一起啊!有那么难吗?有吗?是我想不通,还是我看错了你?”   她听见他猛地抽上一口气,又无声的吐了出来。   他的侧脸是静止的,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他说——   “我的全部积蓄和身份证都给了蛇头,明晚就走。”   这一句话,像是一条巨蟒,对着她张开了大嘴,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光明。   沈木星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扶住额头,猛地甩开他的手!他拉了一下,没能拉住,她推门就下了车!   闭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的血脉被那一声关门响斩得血肉模糊。   身后的车并没有发动,他也没有追上来。   沈木星走着走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分离有多可怕,你又怎么会知道。   当你动摇的那一刻,就是一种放弃。   到底...   是我想不通,还是我看错你。   88   司机望向窗外远去的女孩的背影,也没敢开车,回头看着后座上的男人,问:“小女孩真懂事。兄弟,不去追啊?”   司机说完,目光落在他始终攥着门把手的那只手上。   他不说话,正望着窗外远去的她出神。   司机叹息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女朋友生气了就去追嘛,死缠烂打总会哄好的。   “真不去追了?”司机又问。   严熙光收回目光,看向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把司机吓了一跳。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两颗被剥皮的葡萄。   “师傅,回车站。”   司机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坐好,把车向后倒。   沈木星的背影已经被这所学校所吞没,看不见了。   车子缓慢的驶离学校,他抬头看着这里,目光微微颤抖。   这所学校真美。   她真的很优秀。   司机把车子开上正路,发动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他也没在意。   手把着方向盘,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他一眼,只听见他在那里很轻声的打着电话。   司机很八卦,竖起耳朵去听他在说什么,果然,是在哄那女孩,司机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有个女大学生死心塌地的爱着我,我也给哄着。   窗外是炎热的白光,车厢里的空调很足,冷飕飕的。   司机侧耳偷听,这位年轻乘客的声音很小,也很轻,像片羽毛:   “木星...你念大学,我学手艺,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去意大利和你去广州念大学是一样的。”   “我要娶你,但不是这样...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回来,我只是出国...我们不要分手好吗?”   “我真的会回来,我...我娶不到你我一辈子都不娶,我发誓。”   “木星,求你,别哭了...”   司机到最后也没听出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分手,他兴趣索然的打开收音机,听起了广播。   不知什么时候,后座的人安静了下来,电话也不响了。   司机向后瞄了一眼,他又恢复了刚上车时的样子,平静,深沉,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车子开上了前进路,司机转头对他说:“小兄弟,我下车买包烟,不介意吧?”   严熙光点点头,司机推门下车了。   再回来的时候,司机去开车,却突然开不动了。   司机尝试了半天,只能对严熙光说:“我车子抛锚了,您方不方便下车帮我推一下,我给您车费减半好不好?”   严熙光摇了摇头,冷冷的说:   “抱歉,不方便。” ☆、第33章 飘   89   沈木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早起醒来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绍兴黄酒,只剩半瓶了,屋子里全都是酒味。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人出现在十字路口的样子。   像个梦。   他怎么会在深圳呢...   闹钟在催促,她扶着针扎一样的头坐起来,掀开被子迅速洗漱,出门赶地铁。   快过年了,号称只有一个季节的深圳在一夜之间入了冬。   前几天有个东北来的新同事一边把外套脱在办公椅上一边问乐呵呵的问沈木星:“深圳冬天的时候多少度?”   沈木星笑笑说:“深圳没有冬天啊,最冷也要十度左右吧。”   东北的男同事一下子露出释怀的表情,然后滔滔不绝的给沈木星讲述东北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天,吐口唾沫成了钉,东北还有道菜叫“油炸冰溜子”。   结果今天一上班,那男同事缩着脖子嗷嗷叫,嚷着要穿羽绒服,沈木星说今天才15度啊,男同事说:   “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离开暖气,我他妈啥也不是!”   沈木星笑坏了。   同事们一天天的都蛮搞的,毕竟做市场的,嘴皮子总比干技术的贫一些。   在办公位上忙了一上午,中午让同事帮着叫了麦家的汉堡,一开口沈木星才想起来,昨天午饭钱忘记给人家了,脑子忽然像是炸了一样,她赶紧翻钱包,好半天才找出正正好好的76快5的零钱,把昨天加今天的饭钱还给了女同事。   “许姐,昨天的饭钱给您!”   “哎呦没事儿!”   “拿着拿着!”   “哎呦你们南方人,几毛钱也算那么清。”   “谢谢许姐哈!”   沈木星捧着汉堡在办公位上坐下来,刚有时间去看手机,好几条未读短信就冒了出来。   第一条是老妈发来的:“过年回不回家?要是回来要抓紧买票的。”   沈木星回:“不回去了,我弟不是年后出狱吗?我过年申请加班,年后就能请假了,到时候能赶在一起。”   妈妈回:“那也行。”   第二条是夏成发来的:“木星,元宵节左右旅行社有深圳的团,你给我发一下你们那里的报价。”   “好的。”沈木星叼着汉堡把电脑打开,开始给他传邮件。   下午要外出跑业务,沈木星草草吃过午饭就把风衣穿好,去了趟洗手间。   马桶冲水的声音还没散去,沈木星就匆匆忙忙的出了厕所去洗手,两个女同事站在公司装修漂亮的洗手台前,聊着什么。   马丽娜在天猫上买了一身衣服,曾经给沈木星看过照片,照片上看着是挺潮的,但是穿在她那五短身材上就像是另外一件了,同事july一个劲的夸她衣服好看,沈木星就默默的在洗手台前洗手。   把手放到烘干机下,液体渐渐蒸发,沈木星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冲马丽娜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娜姐,到啦?上身效果真好!”   马丽娜高兴地笑笑:“小沈我觉得你这风衣特有气质,回头我也买一件,这两天冷,终于可以穿风衣了。”   沈木星说:“去年的款了,估计买不着吧?我先走啦,下午还要去见客户,苦逼。”   “快去快去吧!”   judy和马丽娜都朝她挥挥手。   沈木星出了洗手间,路过消火栓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一边眉毛好像画的重了些,下午的客户是个女的,她说过最不喜欢与浓妆艳抹的女人谈合作。   于是沈木星停下来,拿出一张纸巾,对着消火栓的镜子擦一擦眉毛。   消火栓和洗手间只有两步之隔,july的声音传到耳边。   “你给小沈介绍那个医生小郑成没成?”   马丽娜说:“成了吧?小郑儿不是天天来接?”   july说:“不是说不处么?”   马丽娜哼笑一声:“不处跟你我一起当剩女啊?深圳,可是年轻人最多的地方,年轻人里单身狗最多的地方,单身狗里女性最多的地方。细思恐极啊!”   july说:“也是,小沈条件挺好的,也该找一个了。”   沈木星笑着摇摇头,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走了。   90   出门之前被总监叫住了。   “沈木星,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沈木星看看对面的同事阿敏,嘴角一抽,阿敏摇头晃脑袋感叹道:“啧啧啧,有点频哪!”   沈木星汗,对阿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的确,最近总监越过主管单独找她,是有点频。   市场部总监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头油在灯光下显得油腻腻的,估计晚上没睡好,脸又浮肿了一圈,看起来有点像刘欢老师,沈木星一进门,总监就拉了一张椅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说了一声“坐”。   沈木星刚坐下,总监就把那只肥大的手在她的丝袜上拍了拍,拍了三下,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她都能够感受到总监手心的汗。   “总监。”沈木星任由总监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僵硬的笑着,没办法,年后还要请假,这位佛爷一定要供好。   总监说话的时候肥厚的舌头不停地吐出来,推了推眼镜,严肃的看着她的领口,说:   “史磊最近可闹出不少动静,在微博上跟那些明星炒作炒得非常成功,这帮年轻人,可真会给自己博眼球!这一次他的y&s服装集团在我们酒店开新闻发布会,你要努力在他们身上找到宣传点,提高我们酒店的关注度。”   沈木星连连点头:“是,总监。”   总监又摸了摸她的腿,手掌的湿润让沈木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丝袜不错,在哪儿买的?”   沈木星也没躲,干笑一声:“东门。”   总监猥琐的笑笑说:“以后别去东门那破地儿买东西,你好歹是外企的市场部骨干,要注意形象,回头我给你在y&s弄一张贵宾卡,你去那里定做衣服。”   沈木星从总监办公室出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对面的阿敏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凑过来,小声说:“咋样?酸爽吧?”   沈木星深吸一口气:“酸爽...”   “她都问你什么了?”   “她问我丝袜哪儿买的...”   “我靠!这个变态的老女人!想想我就觉得恶心!估计王主管就是这么被她恶心走的!木星你加油,搞定她主管的位子非你莫属!”   沈木星做了个反胃的姿势:“什么呀!要不是年后我要请假看我弟,我剁了她的咸猪手然后告她性骚扰!走了!”   她拿起资料就要去见客户。   阿敏叫住她:“木星,记得晚上要去苏荷给王主管送行!”   沈木星快迟到了,边跑边答应:“行行行,我一定到。”   91   其实晚上这个局子她真的不想去了,昨晚喝了许多酒,一整天都不好受,加之一下午都在跑业务,沈木星只想一头栽到床上不起来。   可是不去还不行。   大学毕业之后,沈木星就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进了世界知名酒店集团做管培生,勤勤恳恳的从管培生做到助理,从助理做到小小的专员,终于在外企站稳了脚跟。   人们都说,学管理的,出来都是被管理,一点都不假,做助理的时候去跑业务,给专员拎包,做专员的时候跑业务,给经理拎包。   穿得是套装,坐的是地铁,可在深圳这样的地方,穿西装的都是销售民工,穿背心大裤衩的才是渔民土豪。   由于从小就是好学生,她对待工作就像是对待学习一样,永远是做得最认真、完成最快的,也是领导最喜欢的那一个。可是工作和学生不一样,领导和老师也不一样。   你干的活越多,就越是有干不完的活,你越讨领导喜欢,同事的脸就越复杂。   于是王主管申请辞职后,就有传言说沈木星是最有望荣升主管一职的那一个,甚至有同事当面开沈木星的玩笑:   “总监那么‘喜欢’你,木星你一定行的啦!”   这让沈木星感到很尴尬。   所以王主管的送行宴,沈木星要是不去,又会有一波阴谋论者要发言了。   于是从客户那边谈完,正是下班点,沈木星直接穿着一身西服套装去了苏荷酒吧。   一路上,电话都在包包里震动,地铁上人太挤,她就没腾出手来拿,到了酒吧,也就给忘了。   同事们都到齐了,王主管一个刚满三十岁的大龄青年,一见到沈木星来了比对谁都热情,开了两瓶轩v,男男女女就闹腾上了,沈木星是一点都喝不了了,就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笑。   最后大家都喝high了,阿敏、马丽娜、july这几个平时和沈木星关系不错的就和她坐在一块。   王主管在企业做了有五年了,要走自然悲从中来,喝得有点多,被两个同事架着去吐了。   苏荷的歌一般都是网络流行歌曲,女歌手唱了一首《斑马斑马》,然后突然唱起了一首老歌《飘摇》,沙哑的声线,悲伤的唱腔,让沈木星不自觉的拿起了酒杯,慢慢的就着歌声喝了下去。   风停了云知道   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他来时躲不掉   他走得静悄悄   慢慢的,她也就着手里的酒跟着哼唱起来,她唱歌不怎么好听,索性就不唱了,静静地喝着酒听那女歌手唱。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马丽娜一见王主管走,立刻就聚过来说:“你们知道王主管为什么要辞职吗?”   judy知道内情,冷笑一声。   有个男同事问:“不是说被总监逼走的,不堪受辱吗?”   阿敏问:“不会是因为感情吧?”   马丽娜一拍巴掌:“不愧是我们部算卦的!”   阿敏笑着瞪了她一眼:“去你的!你还配钥匙钉马掌的呢!”   男男女女都笑了。   马丽娜的脸上泛起浓浓的八卦,和大伙聚在一起说:“王主管的男人跟她说!她要是辞职跟着他回西安!他就立刻娶她!否则他俩就没戏!”   突然,一个笑声突兀的响起。   那笑声像是一张布突然间撕裂开一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木星捏着酒杯,笑得肩膀都跟着颤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醉醺醺的说:   “她傻呀...”   有两个同事跟着笑了,有两个同事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马丽娜看了一眼july,眼神似乎在说:你看,我就说这小姑娘早就盼着王主管走了吧?   阿敏觉得沈木星的笑容有些瘆的慌,连忙拍拍她的肩,担心的说:“木星,你中降头啦?”   沈木星又被阿敏的天真逗笑了,舔了舔嘴角喷出的一滴酒,说:“没有,我就觉得好笑嘛!”   阿敏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说:“有什么好笑的嘛!”   沈木星的目光里有几分微醺,学着阿敏的样子在她的耳边小声咬耳朵,脸庞在闪动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妩媚。   “我跟你说啊...以前...也有个男人跟我说要娶我...还非我不娶呢...”   阿敏看着她,微微诧异,眨了眨眼,小声说:“那后来呢?”   “后来?”沈木星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肩膀不停的抖动,夹着酒杯摊了摊手:“后来就不见啦...没啦...”   说着,她又止不住的笑了。 ☆、第34章 重逢   92   沈木星在酒吧喝多了,大概是马丽娜给小郑打的电话,小郑开车来接她了。   沈木星想了好半天,也想不起来小郑叫什么,只记得在白石洲那边吃过一次饭,好像是在人民医院做药剂师的。   小郑戴个黑框眼镜,178左右,短发颇瘦,牙齿白白的,一笑有俩旧酒窝,马丽娜介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郑就告诉沈木星,他说:“沈小姐,我对你印象挺好的。”   同事们都散了,沈木星坐上了小郑的奔腾b70。   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一道道彩色的流影,夜风吹掀了刘海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醉了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黑夜的深圳才是真正的深圳。   “就醒了?”小郑笑着看了她一眼,继续开车。   “压根儿就没醉。”在这个失去母语的城市呆久了,她说起话来竟有些北方口音。   “你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在酒吧这样的地方喝醉。”小郑笑了笑,颇有几分男人的潇洒:“我知道,马姐就是想撮合我们。”   沈木星笑着回过头来:“我跟你说啊,马丽娜最讨厌别人叫她马姐!”   “哈哈!”小郑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lina姐。”   沈木星笑而不语。   一路上和小郑说说笑笑也聊得蛮开心,到了她的宿舍,小郑很自然的送她上楼。   站在电梯口,沈木星显得很拘谨。   “住几楼?”   “24楼,小郑,你不用送我上去了。”   小郑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吧?我又不是坏人。”   “我知道。”   “你状态不好,我送你到门口,不进门。”   沈木星轻咳一声,低下头去,又抬头看电梯。   深圳的居民楼道光线都很暗,潮哄哄的,有点像香港鬼片里的大厦楼道。   据说深圳是世界治安倒数第三差的城市,以前在家乡,也有高楼大厦,但沈木星没见过24层还用安防盗铁窗的,在深圳你不安铁窗警察会找上门提醒你,所有人都像是住在一个个小铁笼子里。   大学毕业那会儿,沈木星刚来公司实习,她刚住进员工宿舍没多久就听说隔壁b座的三个打工妹被人尾随杀掉了,她特意买了一把锁把里层的铁门也锁上,吓得整夜都不敢睡。   这座城市,让她没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一切都习惯了。   沈木星并没有把小郑拒之门外。   员工宿舍是个套件,三室一厅,其他两个同事都没回来,沈木星收拾了一下沙发,请小郑坐。   “突然好饿。”沈木星说。   “我也是,要不下去吃个宵夜?”小郑与她独处一室,有些拘谨,坐得笔直。   沈木星笑了笑:“我又不会吃掉你,你放松就好。”   她去冰箱里给他拿了一颗苹果。   小郑握着苹果没有吃,说:“我能叫你木星吗?”   “叫什么都成。”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木星,你和我在深圳认识的女孩都不一样,没他们那么轻浮。”   “呦,你还遇到过轻浮的啊?”   小郑刚要说话,却指了指她的包:“你手机一直在震动。”   她这才察觉,心说糟了,在地铁上就有人打电话给她,本想下了地铁再接,结果给忘了,别再是什么重要的客户!   她赶紧去掏包,拿出电话一看,十几通未接电话都是陌生号码。   以及...一条未读短信。   “木星,我是严熙光。”   93   沈木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有十几分钟,她看着那串归属地为深圳的号码,久久都无法平缓的呼吸。   严熙光...   他是如何拿到她的号码的?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沈木星哭笑不得的问自己,一时间有些乱了手脚。   在这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后,那头的电话又一次不知疲倦的打了过来。   沈木星突然觉得很烦,迅速挂断,回短信过去:   “对不起,您打错了。”   果然,电话那头便再没有动静了。   打开房门出去,小郑已经不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碗面。   沈木星有些诧异,她走过去坐下来,面前的那碗面上规规矩矩的摆着一双筷子,面上铺着一个荷包蛋,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她忍不住动作轻柔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在咬断面条的那一刻,眼眶有些湿热。   小郑发来短信说:“面好吃吗?”   沈木星给他回过去:“谢谢你啊小郑。”   小郑就把电话给她打了过来。   沈木星接起电话的时候吸了吸鼻子,这一声动作让小郑突然笑了。   “喂,不是吧!这就感动哭了?”   沈木星笑了笑,把眼泪控回去:“没有,就是在这个鬼地方吧,太久没人煮东西给我吃了。”   “缺爱的孩子呀!没事儿,以后我经常煮给你吃。”   沈木星一边吃面一边说:“不是...就算是一种情结吧,我大一的时候在广州生过一场大病。”   记忆慢慢回到大一上学期的寒假,最后一节课一结束,沈木星就迫不及待的拖着行李逃离了学校。   坐上去温州的火车,沈木星就翻来覆去的想,为什么严熙光会和她断了联系,为什么弟弟永远只是发短信而不接电话。   她想啊想,想到双眼通红。   阔别了几个月再回到那个小镇,所有的道路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都已经物是人非。   裁缝铺里只有沉默不语的老裁缝,家里也没有了麻将声。   沈木星问老裁缝,严熙光呢?   老裁缝满眼乌黑,喝着酒,胡言乱语:“出国喽,出去就联系不上喽,国外是个吃人的怪兽...”   沈木星绝望极了,她拖着破行李箱跑回家问母亲,母亲见到她时先是诧异,随后眼圈通红,问:“你回来做什么?”   沈木星也哭了:“我怎么就不行回来了?你嫌我给你丢人?”   母亲把她的行李箱拽进门,冷着脸说:“一个两个都是讨债鬼...”   “我弟呢?”   “死掉了。”   沈木星冲到母亲面前拦住她:“我问你我弟呢!”   母亲还是不说话。   沈木星急了,拿起手机给弟弟打电话,手机却在母亲的口袋里响了。   母亲的脸上闪过一抹促狭。   “你弟弟的短信全都是我给你回的。”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板着脸承认。   沈木星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母亲好半天,突然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这些天以来,她所有的焦虑和无助全部化成了眼泪,跪在地上像是被融化掉的一堆雪人。   沈木星的眼泪不停地掉。   “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给您丢人了...”   “妈,求求你,你告诉我严熙光为什么不理我了,求求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妈...都怪我不好...我知道错了...”   她哭,母亲也哭,母亲似乎比她还要委屈无助,泣不成声的说:“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不停地跑关系...借钱...他们说...重伤就是刑事责任...坐牢是免不了的...他还那么年轻...都毁了...”   母亲说,沈冥毁了。   沈木星在监狱里见到沈冥的时候,他的头发被人剃光了,身上穿着橘黄色的监狱服,形容枯槁。   她哭着狠狠地拍那铁窗:“你这个笨蛋!妈骂你骂得轻啊!你怎么就那么混蛋!”   沈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了,说:“姐,你别哭。”   他磨了磨牙,说:“我当时没想别的,就想要杀了她...”   没有人知道沈冥和卡卡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说卡卡的伤好了之后就在水头镇消失了。   卡卡的去向、沈冥的入狱、严熙光的失联,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罩在了无尽的黑夜。   看完沈冥,她就拖着行李回学校了。   小郑问:“哦?你什么情结?说来听听?”   沈木星从回忆中抽身,深吸一口气说:“大一的那年暑假,所有人都回家了,我一个人躺在寝室里,烧到39度,我不下床,不吃药,不喝水...我以为我就快死了...”   小郑说:“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沈木星说:“我不是想死,就是觉得活着没劲。我躺在床上头痛欲裂,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我以为我快死了的时候,宿舍门开了,宿管大妈端着一碗面进来,看见我烧成那样,就说:孩子,整个四楼就你没回家,你怎么不回家呀?你都两天没出屋了,是不是病了?吃口面吧!”   小郑说:“救命恩人哪!你当时怎么想的?”   沈木星吸了吸鼻子,笑了:“我当时心里就想啊,不让我们用违章电器,宿管大妈怎么就能煮面呢?”   小郑说:“你真是...”   沈木星顿了顿,恢复了开朗的姿态,说:“总之,小郑,谢谢你的面。”   小郑说:“哦?怎么谢啊?要不做我女朋友?”   94   可能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当沈木星看到y&s创始人史磊的照片时,这样想。   她见过他,在商场,他和严熙光一起。   y&s集团收购夏娃服饰的新闻发布会顺利召开,沈木星在后台忙得团团转。   发布会后台。   马丽娜说:“今天予会的媒体阵容和嘉宾阵容是我从业以来见到过最大的阵势,这个史磊,真的是个人物。”   早在公众视野活跃的史磊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富二代,年仅二十八岁的他一出山就收购了知名服装品牌夏娃服饰,将夏娃服饰的二十几个分公司、四百多个工作室、七百多家专卖店纳入麾下,全部做高级服装定制,强势领军中国的高定市场。   阿敏说:“这还不算,他竟然把国际顶级裁缝大师请到了中国来给他站台,估计国内那些订不到他衣服的明星现在都想扑上去了吧?july,你不是懂意大利语吗?你给翻译翻译。那老头到底在说什么?”   july说:“卡塞尼洛大师说,他坚信,一个好的裁缝,一定要15年到30年的磨砺才能够出师,他曾不建议他的学生现在就独当一面,但是他的学生等不及了,一定要回国,所以,祝他好运?”   马丽娜问:“他的学生是谁?”   阿敏说:“就是跟史磊一起创建y&s品牌的那个裁缝。”   沈木星坐在无人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本杂志,上面是《南方周末》对史磊的采访。   总监总是在开会的时候跟大家夸赞史磊这个人的创意,沈木星便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于是看到有他的杂志,就买了一本。   结果一看照片,就对上号了。   杂志上有他的专访——   编辑:“你做高级服装定制的初衷是什么?”   史磊:“如果我说,想让中国人脱离名牌的俗套,认识到什么才是时尚的最高境界。会不会显得特自大?”   编辑:“不会,我们都习惯了。”   史磊:“抱歉。”   编辑:“y&s这个品牌名称是怎么来的?”   史磊:“yardstick&rial,尺码和缝制,当然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我和我的朋友严熙光的首字母缩写,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裁缝,也是卡塞尼洛大师最得意的门生,他的姓氏就是我心中对于裁缝的定义。”   编辑:“那么严先生也是和您一样,致力于在中国开拓高级服装定制的市场么?”   史磊:“你说笑了,你绝不会知道那个家伙有多固执,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手艺人,他甚至从不愿意以卡塞尼洛大师弟子的身份跟我出席活动,人多他会害羞。他和我很多理念都不合拍。”   编辑:“那么您与严先生是怎样成为伙伴的呢?”   史磊(笑):“当我提出我们品牌名称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就同意了。大概,他对于我把我们俩的姓氏缩写在一起的行为感到很有诚意。毕竟,手艺人的思维我们这些商人永远也琢磨不透。”   y&s...   沈木星望着杂志上的品牌发呆。   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正在出神,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您好。”   “喂?您好?”   怎么不说话?   她接连问了两遍,电话那头都没有声音。   她奇怪的看了看电话。   忽然,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骗我,这就是你的号码。”   沈木星猛地抬起头,混乱的后台入口,此刻正站着一个男人。   天气有些凉,他还是穿着上次在商场见到他时的那件深蓝色双排扣西服,芮格兰式的开司米大衣,高高瘦瘦的,一见她抬头看自己,就立刻朝她走了过来。   沈木星猛地站起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就站在那里,不再靠近了。   两个人就这么远远地对望着,视线之中穿插着忙碌的工作人员。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的那张脸还是不像是南方人,五官立体,皮肤白皙,比那会儿并没有什么变化,下颌瘦削,胡茬刮得很干净,身上连一个线头都没有,一丝不苟的样子,眼睛还是那么深邃,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深陷。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气质和穿着,呵,出过国的人就是不一样,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国际范。   如今的沈木星,已经有了将仓皇粉饰成平静的职业素养,她朝他笑了笑,大概很难让人看出她的嘴角之下那细微的不受控的抖动。   她这样一笑,他就又继续走过来了。   他走得很慢,沈木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慢,心里的阴暗面跳出来对自己说,可能这个男人想要跟她玩煽情的那一套。   沈木星依旧故作镇定的笑着,待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看着他有些陌生的脸庞说:“上次见面没来得及跟你说话呢,原来你就是y&s的那个y啊!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我看杂志采访上说你一般都不出席发布会的。”   严熙光在她面前站定,毫不避讳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今天会在,所以...我来看看。”   “看谁呀?看我啊!”沈木星指了指自己,笑了。   “嗯。”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   “那有空一起吃个饭呗,我们约一下。”沈木星说。   “今天可以吗?”严熙光说。   沈木星扑哧一声笑了:“你是刚回国,国语都忘了吗?说话感觉很吃力啊!行啊,我今晚有空,不过现在我要去忙了。”   她说着就离开了,严熙光就安静的在后台的一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等着她。   沈木星开始像个陀螺一样忙碌起来。   上楼下楼,进进出出。   后台的人很多,却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一个人了。   他偶尔投过来的打量和注视,让沈木星不得安宁。 ☆、第35章 暗骨   95   同事都说沈木星一工作起来就会达到忘我境界,一点也不假,等她忙完手里工作,天已经黑了。   在大厦的楼道里看见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男人路过,沈木星这才想到那个人。   推开后台的门,工作人员已经走了一大半,还有几个在收尾,全都懒洋洋的。   她一眼望到角落的沙发椅上去,那个位置也空荡荡的。   沈木星深深地吸上一口气,鼓了鼓腮,莫名的沮丧侵袭而来。   他不会觉得她是在故意躲着他吧?   其实真没有。   走到沙发椅前,桌子旁放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纸片,纸片旁边放着一支来不及扣上笔帽的记号笔,沈木星拿起纸片,上面是严熙光那并不好看的字迹——   “木星,我临时有事,先走了,晚点我会给你打电话。”   沈木星禁不住摇头苦笑,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到处寻找纸张,然后匆匆写下几个字离开的样子,不扣笔帽可不像他沉稳的性格,应该是真的有急事被召唤。   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死脑筋,发条短信就好了嘛。   对着那张留言条看了十几秒,沈木星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嘴角的那抹笑容,立刻收起笑,看着他的字,在扔掉还是收起之间犹豫不决。   手机响了,是小郑打来的,她下意识的接起来,小郑那令人舒服的语调就在耳边响起:   “美女,该下班了,深圳有大把大把的单身工作狂,不缺你一个!”   沈木星被他逗笑了:“有何贵干?”   “你回头。”小郑说。   沈木星一转身,意外的看见小郑站在门口,正朝她摇晃着一枝红玫瑰。   沈木星一怔,攥了攥那张纸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仓皇的看着那垃圾桶。   尽管时隔许多年之后,扔了他的东西就好像丢了什么宝贝一样,哪怕是一张他亲手写下的纸片。   真是犯贱又可笑。   沈木星走过去,小郑将玫瑰递给她,她接过来,嫌弃的看着那花:“真抠门儿。”   小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张扬的女孩,我怕捧着九十九朵玫瑰会让你在同事面前很不自在,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想送你花,就...”   “勉强接受你的说法。”沈木星笑了笑。   顺理成章的,两个人一起去吃晚饭。   小郑这个人情商蛮高的,很会说话,却不显得油嘴滑舌,懂得浪漫,又不会让女人感到做作庸俗。   来广东六年了,没一个男生让沈木星有这种感觉的,确切来说,是一种好感。   晚上刚回到家,沈木星就叫了一份辣鸭货,深圳这边有一家鸭货是用水煮的,没有鲜红的色素,鸭脖和锁骨都被煮的很嫩,又热又辣又香,是沈木星在家乡吃不到的零食,广东这边的人有吃夜宵的习惯,每天晚上她也会叫些这种小食用来追剧。   小郑刚把她送到家,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晚上是不是又买辣的东西了?”   “我才刚定,您怎么就知道了,神了。”沈木星往脸上铺面膜,把电话夹在肩膀上。   母亲冷哼一声:“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做啥我不知道?”   “有事?”   母亲犹豫了一下,略显得小心翼翼的问:“这阵子,那个副教授没约过你?”   “哪个副教授啊?”   “就是你说你谈合作认识的那个,对你有好感的。”   “早就没联系了,”沈木星淡淡的说:“那人头发太少了,我怕他过了三十岁就会谢顶。”   母亲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你同事介绍的什么...哦,药剂师呢?约你了吗?”   沈木星回答:“小郑啊...约着呢,怎么了?”   母亲立刻像是看到了希望:“你跟他约了?他人怎么样?”   “人倒是不错,不过我对医药口的都没什么好感,我是说择偶好感。”   母亲“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你怎么总是这么挑剔人家呢!医药口怎么了?工作稳定又清闲赚得也...”   “行了行了。”沈木星打断母亲:“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这么大人了有我自己的想法。”   “你还知道你多大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女孩子过了27,就自动被划到另一波去了你知道吗?”   “好好好,我肯定端正态度,给您交差行吗?”   沈木星挂断电话,感慨万千。   她的母亲,就是中国最典型的那一类父母,上学不让早恋,毕业不让晚婚,恨不得你一工作他们就抱孙子,在他们眼里,只要品貌端正工作稳定的就能拉过来扯证,你稍做反抗就是你大龄你矫情,再扣个不孝顺的帽子,简直了。   直到晚上11:00,那个人也没有打电话来。   不过也正常,他就那么一说,她也就那么一听,再当真她就是不长记性。   96   对于再次见到严熙光这件事,直到现在沈木星也没回过味来。   她曾梦到过许许多多次他回来时的场景,欣喜若狂的、悲愤交加的、撕心裂肺的、心痛到醒来...   这些强烈的梦境开始被时间慢慢冲淡,最后淹没在她倒头就睡的忙碌中。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就像是那瓶被放在冰箱顶上落了灰的黄酒。   现在他回来了,就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沈木星还是觉得像是在梦里...   在一场被时间冲淡成不痛不痒的梦里。   胡思乱想了一通,沈木星也洗漱完了,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看表,发现外卖竟然还没来。   一遍两遍的给店里打电话,都是占线,都说麻辣鸭货里都有能让人上瘾的东西,沈木星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又蠢蠢欲动了,索性就拿着钥匙下了楼,亲自去店里吃。   出了冷清的大厦,深圳的夜色是那样的繁华。   她住的地方,左面是万象城,右面是幸福里,马路上经常会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排兰博基尼的车队招摇而过,lv和prada的玻璃楼高贵美艳。晚上有点冷,沈木星裹紧了身上的旧风衣,往脏乱偏僻的蔡屋围方向走。   从君悦酒店的方向开过来一辆黑色保时捷,与她擦身而过,在她前方的位置停了下来。沈木星起初没在意,后来忽然听见车里有人叫她的名字。   “木星。”   沈木星的脚步停住。   一双皮鞋从车上伸出来,落到了地上,颇像是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后座下来的人正是严熙光。   保时捷没有走,车里坐着好几个人。   沈木星张了张嘴,与他哑然对望。   严熙光没有动,就站在车旁看着她。   沈木星大大方方的走过来,跟他简单的打招呼,笑着说:“你的应酬很忙啊,这么晚了还出来?”   严熙光看着她手里攥着的五十块钱,说:“你不也是?”   “我买夜宵啊。”   严熙光看了看这附近,说:“原来你住在这里。”   “是啊,我住在幸福里对面,幸福外。”她笑了笑。   “我想给你打电话,怕你已经睡着了。”   “哦幸亏你没打,我电话放在宿舍了。”   严熙光没有说话,转身敲了敲车窗,俯身在对副驾驶上的人说“你们回去吧不用等我。”   沈木星见这架势,是要跟她一起,莫名的感到排斥,她赶紧匆匆的说:“我要去买宵夜了,我们下次见面再聊哈!”   她说完,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快步离开了。   黑色保时捷越过她开走了,而她也没有听到严熙光跟上来的脚步声,那么他也该是走了,沈木星想。   晚上十一点,蔡屋围的巷子里灯火通明。   这家叫做一心一味的鸭脖店里,二十平米的店铺里坐满了人,沈木星一进门就和店员抱怨为什么订餐没有送,服务员依然是一副“我家就是好吃有种你别来”的态度,到最后也没理论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灰溜溜的点了一份鸭锁骨和绿豆沙。   她端着托盘刚一转身,就看见门口那两扇亮堂堂的自动门,为一个男人的到来,而缓缓打开了。   看着严熙光走进来,沈木星有些惊讶。   她以为他走了。   他不会一直跟着她,到现在才跟上来的吧?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很突兀。   关键是沈木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   她略有些不爽,一边喝豆沙一边委婉的说:   “其实现在国内人有些习惯也被外国佬同化了,尤其在深圳。比如...你想和一个人见面,是要提前约一下的。”   严熙光一直在看着她,身上带着应酬过后酒精的味道,沉默一下,说:“对不起,我打扰到了你的私人生活。”   沈木星赶紧客气的笑笑:“没有没有。”   两个人一时无言。   后来她觉得尴尬,给他也点了一碗绿豆沙,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明显太甜不合口,最后却还是一点不剩吃完了。   沈木星也没什么胃口了,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草草喝了几口绿豆沙,就擦擦嘴,看看他:“我吃完了。”   严熙光就要掏钱包。   “这是快餐,单已经买过了。”沈木星提醒道。   他又把手放下了,去摸烟抽,沈木星指了指墙上禁烟的标识,他的烟已经在嘴上了,摇了摇头表示不去管,很固执的把烟点上了。   两扇自动门一开一合,沈木星从店里出来,走在蔡屋围里。   深圳太像个表面光鲜内里狼狈的年轻人了。   这座城市有各种各样的地标性建筑,美轮美奂,但现实中人们却是时常生活在一条一条狭窄的楼缝之间,这些楼缝是数不清的“握手楼”的杰作。   特区刚刚建立之时,许多当地人紧握每一寸土地去盖楼,然后坐地起价成了土豪,导致城市里的居民楼之间形成了很狭窄的楼缝,潮湿脏乱,像是这座漂亮城市无法剔除的暗骨和污血。   沈木星在这暗骨之间,身后已经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她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远远的看见严熙光也停下了,与她站成了一条线段。   她有些不耐烦,朝他皱了皱眉。   严熙光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迈开脚慢慢的朝她走过来。   白天见面的时候,她以为他是故意走得慢,故意去煽情,现在看来,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走得太慢了,那种感觉很奇怪。   沈木星沉不住气了,隔着空气大声问:   “喂!你是在跟着我吗?”   严熙光抬起头,忽然抿起唇,额上细密的汗让沈木星感到诧异,他对她说:   “我是。你走你的,我能跟上你。” ☆、第36章 吃醋   97   “腿怎么了?”沈木星皱起眉看着他。   严熙光的身子站得笔直,步履沉稳而缓慢的向前走,沈木星这才发现,当他缓慢的走路时,左脚是微跛的,好像用不上力气一样。   他很稀松平常的说:“总是这样...一走快的时候就总是这样。”   风一吹,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越过她的身旁。   沈木星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左腿上,此时她突然想到之前有个男同事,喝完酒就痛风,脚踝和脚趾都会很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她也没多想,就问:“你是不是总喝酒啊?”   严熙光低头笑笑,有些腼腆:“我?我不能喝...”   沈木星背着手,吹着夜里清凉的小风慢慢的跟上他的步伐,踱着步。   她也笑笑,说:“功利场上难免应酬,但你是裁缝大师啊,说不喝就不喝,你得有大师的架子和傲骨。”   严熙光倒是很谦虚,嗤笑道:“什么大师。”   沈木星掰着手指数着他的公众形象说:“意大利国宝级大师卡塞尼洛的关门弟子、世界裁缝大师联合会成员、中国为欧洲王室制衣第一人、国内首家...首家什么来着?”   严熙光替她补充道:“国内首家以那不勒斯裁剪工艺为主打的高级定制服装品牌。”   “对对对,国内首家以那不勒斯裁剪工艺为主打的高级定制服装品牌的灵魂人物,传奇啊...”   “噱头而已。”严熙光:“就像你念书的时候去评三好学生,去参加奥数比赛,为了获得保送生的名额一样。”   两个人走得很慢,从蔡屋围到宿舍的路程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两个人漫步了十五分钟。   沈木星苦笑着摇摇头:“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我们这些大学生啊,在这个地方最不值钱了,一抓一大把。”   严熙光一直在看着她的侧脸,听她说话,像是一个认真的打字员,将她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敲进心里。   沈木星忽然转过头来看他,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你这几年怎么样?”她问。   “挺好的。你呢?”他望着前方回答。   “我啊?”沈木星认真的盘算了一下,惆怅的总结:“拼死拼活的念完了大学,匆匆忙忙的了份工作,稀里糊涂的相过几次亲,呵,每天都嚷嚷着要离开深圳,睡一觉又懒得动了。”   严熙光低了低头,似乎在回味着她的某句话。   路边没什么人,繁华的霓虹灯沉静而优雅。   路过宝安南路上的那家hol□□咖啡店,严熙光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嵌满灯光的一颗独树,问:   “这是什么树?”   “木棉花。”   “哦。”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将近十二点的深圳,道路上的车也少了许多,有追求快感的飙车族驾着豪车飞驰而过也不难见到。   快到家了,一阵疾风从沈木星身边经过,他轻轻的伸手将她往人行道的里侧拉了拉,又放开了手。   沈木星回头看看那两台飙车而过的豪车,对他讲:“我听说现在好多名流权贵都找你做衣服呢,你现在也认识不少这样的朋友吧?”   她站在宿舍楼下,上了几个台阶又转过身来,正好与他平视,严熙光在她的门口站定,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跟上去,平直的嘴角泛起一抹温润的笑:“我只是个手艺人。”   “谦虚。”沈木星和气的笑了笑,指了指大厦门口:“我回去了啊,再见。”   严熙光没有动,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见面要提前约,那你这周什么时候有空?”   沈木星反应了一下,笑着说:“都挺忙的...”   严熙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深邃的眼神让沈木星忽然有种莫名的心虚。   “呃...这周我复读的室友要来深圳玩,所以...如果有空我call你。”   “嗯。”   98   相比大学室友,沈木星在复读时的几个室友更加交心,每逢年关放假,丹丹、洋洋、钟琳都会找她出来聚一聚,联系一直没断。   钟琳刚从机场出来,沈木星就走过去抱住了她,两个女孩子腻腻歪歪的搂在了一起。   “怎么样?想死我了吧?”钟琳打扮得很时髦,新买的包包也很惹眼,看得出,她在小城市生活得如鱼得水。   沈木星接过她的行李箱拉在手里,头往她的肩上靠:“想得快死了!知道你今天来深圳旅游,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觉,我想洋洋还想丹丹,就想你们几个。”   钟琳煞有介事的说:“是吧?我告诉你,这就像是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见着狱友都特别亲。”   两个女孩子一路说笑,又好像回到了青涩年华一样。   沈木星特地逃出一天的班来陪钟琳,带她去世界之窗,去东部华侨城,又去京基100逛了逛,两个人狂玩了一天,又回到了沈木星所住的员工宿舍,挤在一张床上吃辣鸭货。   聊工作聊朋友聊工资,最后又聊到了爱情。   钟琳把微信拿给她看,露出招牌无辜脸:“你看,昨天是我们俩正式在一起的纪念日,然后他截图了一张当年表白的说说,发给了我,告诉我说他想我。”   苏杨和钟琳爱情是早恋的成果,只不过后来钟琳考上了一所二本外国语学院,苏杨高考落榜进了一家汽车学校读大专,时间久了,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而走到了分手的地步。   沈木星冷笑一声:“呵呵哒,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空间,人家沉珂都结婚生子了,他还在那儿非主流呢?”   钟琳说:“他最近和新女朋友闹了点矛盾,就经常发短信给我,说什么才发现只有我对他才是最好的。”   沈木星又想吐槽了,和在同事面前的那个老好人不一样,在老朋友面前,沈木星更像是个孩子:“才发现?他早干嘛去了?当初不是抱怨着没摸过别的女人的手么?现在睡了好几个了吧?怎么?想浪子回头睡你这块平板啊?”   钟琳拧了她一把:“你才平板呢!”   沈木星说:“反正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让他吃回头草!我太了解你那心软的性格了!”   钟琳犹豫着说:“两个人毕竟有感情在,有时候我听他说做汽车销售累得身体吃不消,我就觉得心疼。”   “哼,人家有人疼,用你疼?瞎心软。”   钟琳犹豫了一番,嘟起嘴,叹气道:“可是木星...我心软归心软,但我和苏杨毕竟不一样了,我大学毕业在银行,他大专毕业在卖汽车,我看到他穿着一身廉价的西服对人点头哈腰的时候,我就会怀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生,我当初到底喜欢他什么。”   沈木星说:“不是你嫌弃他。两个人不能共同进步的时候,必然会产生差距,两个人都不在一个水平上了,又怎么会互相欣赏呢?”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仿佛都某种情绪带进去了。   钟琳说到西服的时候,沈木星就想到了严熙光。   他一身昂贵笔挺的西装出现在她面前,而她却在为一份不起眼的工作忙得狼狈不堪,那么他当时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时,会不会也和钟琳同样的心情?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他当初到底喜欢她什么?   年少的她有最白净的皮肤,有最单纯的笑容,是邻里称赞的小状元,是爸妈心中的乖乖女,而现在,在这座充满传奇的城市,她却混得不如一粒微尘。   钟琳并未察觉到她的情绪,同样陷在自己的心事当中,唉声叹气的问道:“木星你说,我该不该忘掉过去?”   沈木星靠在床上抱着腿,眼睛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忘不掉又怎么样?重拾旧爱还能回到以前么?”   钟琳说:“可是和他在一起时间太长了,感觉爱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沈木星说:“习惯总能改过来的,狠下心就好了。”   钟琳说:“感觉丢掉他,我会很心疼。”   沈木星说:“拜托,是谁先丢掉谁?”   钟琳说:“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都相爱,却还要强迫自己去狠心分开呢?”   沈木星说:“我也想不通啊,就有很多事情是想不通的。”   钟琳说:“哎,现在有个海归追我,感觉还不错,我该不该跟他在一起呢?”   沈木星说:“要不就...试试吧,试一试又不会死,不然就这么轴着,遭罪的是自己。”   99   送走钟琳的下一周,沈木星也没有给严熙光打电话,倒是主动约了小郑好几次。   暧昧之中的男女对于这种主动是很敏感的,小郑也没有之前那样拘谨了,每天给沈木星发的信息里总会夹杂着“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这样的试探。   深圳不比小城,都市也不比青春,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散,人们宁可把时间浪费在等地铁,也不愿意在同一个人身上耗。   沈木星也又装腔作势的吊着这个条件不错的男人,终于在一次下班后的约会上,很自然的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当沈木星不咸不淡的说“可以试一试”的时候,小郑也没有多兴奋,他只是笑着拿出手机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状态,公告天下表示自己不再是一只单身狗了,这在当下充满暧昧的都市中,可能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身份地位的一个以较高的礼遇了,当然,那条状态是不是对“所有人可见”,沈木星就不得而知了。   稀里糊涂的,她就有了男朋友。   吃过了饭,小郑将她送回了宿舍,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喂,不给我一个goodbyekiss?”小郑的身份状态转变得很快。   沈木星不着痕迹的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调皮的在他脑门上弹了两下:“给你两个栗子!”   小郑很有情调,捏捏她的脸说了句调皮,当即攥住她的手就要亲她的额头,被沈木星轻轻的推开了。   “别闹了!走了!晚安。”   “晚安,木星。”   小郑虽然笑着,沈木星却能察觉到他笑容里的索然。   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谈恋爱连手都不让拉的,人家不会觉得你保守,只会觉得你很装。   沈木星坐上电梯这样想。   不过没关系,都说只是试一试,如果不行再分呗。   出了电梯觉得自己很悲哀,什么时候恋爱观也这么快餐化了。   100   刚进家门,手机就响了。   又是那个陌生号码,沈木星沉默了一下,疲惫的坐在沙发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音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   “木星,在忙?”   “没有,刚到家,有事?”   “我在等你的电话,你说你会给我打电话。”   沈木星轻笑出声,悠闲地在沙发上躺下了:“你还真等啊?最近太忙了,没腾出时间来。”   严熙光并没有拆穿她,问:“今晚有没有订那家的夜宵?”   “可能一会儿订吧?吃辣的上瘾。”   “那我现在开车过去,我们一起?”   沈木星呜咽一声:“呃...真的不想动了...好累啊...”   “那我买来给你送去?”   “呃...是这样哈...太晚了...不方便,”她鼓了鼓腮,终于坚定的拒绝他:“我怕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严熙光那边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钟琳话突然又响彻耳际。   “木星,感觉丢掉他,我会心疼。”   沈木星发觉自己竟然会因为他的沉默而忘记了呼吸,但是没那么矫情,心没有疼。   于是松开秉着呼吸,她闭了闭眼,装模作样的说:“喂?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   他的声音又像是死了一回,重生了一样响起:   “我在。”   “哦,那你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早点睡哦!”   “你有男朋友?”他忽然问。   沈木星莫名其妙的感到好笑:“当然啊,我可不想做大龄剩女。”   严熙光很快又说:“有时间找你男朋友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好吧...”   哪有带上前任跟现任吃饭的?这么奇葩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可严熙光的理由是这样的:“你一个人在深圳,和什么样的人在交往,让我看一看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你还帮我把关啊?”   “如果对方有气度,我觉得不会介意的。”他说。   沈木星有点生气了,冷笑一声:“你觉得...你不介意人家还介意呢,你又不是我的...普通朋友...”   “那我是你什么?”   “...”   不知怎么聊的,就聊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占了下风。   沈木星咬咬牙。   好啊,既然非要戳破,那她也就不给他留面子。   “你、觉、得、呢?”她的语气明显很硬。   严熙光四两拨千斤,低低柔柔的哂笑一声:“我觉得,未必是你觉得。”   沈木星突然很烦躁,语气还是尽量很友好:“严熙光,我跟你说不通,吃饭的事你就别提了啊。”   “他不敢跟我吃饭?”   “你还真别用激将法。”   “我对他是威胁?”   “哈!你!你能威胁什么啊!”   “这就是了,吃顿饭而已。”   某人的语气总是那样温沉无害,明明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他,反倒成了她心有余孽一样。   沈木星运了运气,一股冲动突然涌向脑海,她将语气变回平静,温柔的对着电话:“行行行,吃个饭而已!作为我在深圳唯一的老乡,帮我把把关有什么不好,吃呗!”   “那你早点休息,有空把时间和餐厅发给我。”   他草草的做了告别,就突兀的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沈木星看着自己的电话,眨了眨眼。   坐在沙发上好久好久,她像个脑子冒着蒸汽的小锅一样,握着电话发呆。   她被气到了。   但显然,他也并没有多冷静。 ☆、第37章 说不清   101   严熙光的一通电话让沈木星辗转反侧。   沈木星实在憋闷的慌,打开床头灯,拨通了钟琳的电话。   钟琳也没睡,语气悻悻的。   “怎么了你?”钟琳问。   沈木星深吸气:“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找你聊一会儿。”   她依然对严熙光的事情只字未提,这些年来,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她从不曾提到过严熙光。   她从没在漫长的煎熬中表达过自己的抱怨,从没在无尽的思念中透露过自己的无助。   这段感情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被她用千万斤的无声封死。   一生只有一次的感情,没有了,不可说,无法说。   如果感情能够说得清,寻得见,那么感情就不叫感情。   它该叫一颗糖,一方石头,一枚钻戒,而不叫感情。   电话开着免提,钟琳又开始滔滔不绝的纠结她和苏杨该不该复合,沈木星像是一个机智兴奋的辩手,一句句鞭策着钟琳的优柔寡断。   “木星,我好像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我要不要重新开始。”   “为什么不重新开始?生活不是电视剧,爱一个人要等他等到天荒地老,你自己算算你还有几年的青春跟他纠缠不清?”   “是你变现实了还是我太软弱?”   “是你死心眼。”   “可是那么深的感情,说断就能断吗?他说我太薄情...”   听了钟琳的话,沈木星突然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有时候沈木星真的挺为这个闺蜜着急的。   磨磨唧唧抱怨男朋友一大堆,旁观者清,一看就知道对方很渣,偏偏她不知道哪根筋不灵光,又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你劝她分手她应了,回头悄悄地又跟人家和好,最后还是没完没了的纠结。   沈木星喝了一口黄酒,压了压火气,说:“到底是谁薄情啊?”   “当初说先离开的也是他!不联系的也是他!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我等!六年七年我不等了就是我薄情!我凭什么不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凭什么不能去爱别人?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不活了是不是?”   “是不是非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了,突然某一天他的孙女抱着他的骨灰和遗物来找我,说我爷爷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您,然后我就感激涕零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才叫真爱,是吗?”   沈木星噼里啪啦的说完这一席话,粗重的喘了喘,电话那头鸦雀无声。   好半天,钟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来:   “木星...你说的好像不是我...你怎么了?”   102   沈木星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严熙光的归来而改变什么。   小郑是个体贴的男人,除了沈木星对于某些肢体接触的排斥惹他不快之外,两个人的交往还算愉快顺利。   其实并不是保守和矫情,沈木星觉得,两个人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有些节奏还是放慢一些比较好。虽然在这座城市男女之间的交往都比较开放,但她并不崇尚那种荷尔蒙至上的亲密。   新年之前的最后一次项目,是与y&s的合作。y&s集团要与公司所有的酒店合作,在酒店大堂租赁店铺,设立高级定制的专卖店,总监很重视,亲自上阵,只带了沈木星一个人去了y&s集团的上海总部。   上飞机之前,沈木星给小郑挂了个电话。   “宝贝,什么时候回来?”小郑问。   “我都说了你换个称呼,肉麻死了。”   “我女朋友,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好吧随便你,对了,我医保卡锁了,在你们医院锁的,你能帮我解开吧?”   “能啊,我肯定给你想办法的宝贝。”   “好,那你下班去我公司取一下,我把医保卡放在马丽娜那里了。”   “好的,注意安全宝贝,我会想你的。”   “去死,恶心死了。”   小郑笑了:“好了,不逗你了,出差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拜。”   沈木星挂了小郑的电话又给马丽娜打过去,交代她把自己的医保卡交给小郑,马丽娜热情的答应了,回头提醒她:“小沈,防火防盗防总监。”   “知道啦!”   总监正在办托运,沈木星赶紧把电话装好跟了上去。   总监今天穿了一条臃肿的裹臀裙,黑丝袜,丝袜包裹着她的两条粗腿像是包着葫芦,她把箱子交给安检人员,说:“小心点儿,这箱子可是新秀丽的。”   安检人员翻了个白眼,点点头。   总监转身搂住沈木星的腰,手掌在她的腰际摩擦:“小沈,你动作快点。”   “哎,好嘞!”沈木星赶紧提起自己的箱子,不着痕迹的躲开了总监的手。   坐飞机的时候沈木星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总监先是给她讲前夫有多么无情,后来又讲她的女儿不听话,接下来就是抱怨她一个人在深圳打拼住院生病亲友不来看她的糟心事儿,沈木星作为下属不仅要听着,而且还要给反应,一路下来简直疲惫极了。   后来总监累了,找空姐要了一条毯子铺在身上小憩,硬要给沈木星也盖,两个人盖着一条毯子,总监就用她那臃肿的黑丝袜故意蹭沈木星的大腿...   这一路下来,简直是灾难。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沈木星的脸色很不好,上海有些冷,总裁在她身边说着话,四十岁女人口腔里的味道顺着上海的凉风飘过来,让她感到一阵恶心眩晕。   正迷糊之际,就听见总裁突然兴奋的打了一声招呼,沈木星立刻像是被拧了发条一样打起精神来,只见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个个气场不凡,全都是y&s集团的高层,再仔细一看,创始人史磊竟然也来了,外界传他事事亲历而为果不其然,史磊的右侧跟着的是一个颇有气质的女设计师,李蓉。   双方都热络的攀谈着,沈木星也专业自如的应对着这些大人物,双方离开机场就上了转车,不知是不是刻意安排的,总监和高层们坐进了一辆房车,而沈木星则被安排进了后面的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轿车,有人为沈木星打开了后座的门,她低头坐进去,发现里面坐着的人,正是严熙光。   她愣了一下,刚要踏进去的一只腿,却在撞上他那双熟悉的眼睛时顿住了脚步。   “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严熙光就攥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拉过来坐进了车里。   “你怎么在这儿...”沈木星讷然问道。   严熙光反问道:“那你怎么在这儿?”   沈木星忽然冷笑一声,这人真轴,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我来谈项目啊...”她说。   “跟谁谈?”他问。   严熙光定定的看着她的眼,往下再看看她的唇。   “当然是跟y&s集团!”   “那你就跟我谈好了。”他说。   “什么?”她笑了笑,不可理喻的看着他:“我跟你谈什么啊?”   严熙光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拒绝一样,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又把头转过来,挑了挑眉,嗓音低沉:   “就谈谈你那个男朋友。”   103   严熙光刚回国的那段时间,两个人确实度过了一段相当尴尬的时光。   那时的沈木星根本就无法接受,为什么一个一声不响就走掉,又悄无声息回来的男人,还能够带着那样理直气壮的强大气场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身旁。   然而性格使然,她并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即使在感情中也很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赌气吵嘴。但凡面子上能过得去的,她都可以做足表面功夫,可显然,严熙光并没有珍惜她的“好脾气”。   沈木星不再给他面子,一路都没有理他。   双方先是吃了一顿饭,沈木星跟在总监身边应对自如,机敏而专业。   而严熙光则就固执的坐在她身旁的那个位置,偶尔替她夹菜,她也笑着答谢,没有人察觉到异样,亦或者察觉到了也当做没看见。   吃过了饭,史磊就先行离开了,剩下李蓉、严熙光以及几个年纪大一些的高层陪着总监,去了上海的一家高级会所。   总监不愧是总监,把y&s的几个老头子喝飘了,他们大呼人太少不好玩,就叫来了许多美女作陪。   按理说对方做东,沈木星这边又只有两个女人,不应该这么安排,可对方显然是早就打探到了总监的“癖好”,投其所好,不然为什么那些长腿美女都不往严熙光身上围,要去搂一个老女人唱歌?   沈木星从包间里出来透口气,严熙光也跟着出来了。   会所有一个奢华的室内小喷泉,沈木星就在附近的沙发上坐下了,喝了一瓶比金子都贵的矿泉水,压压惊。   严熙光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根烟抽。   沈木星转头提醒他:“喂,你有点公共道德好不好?这么高级的地方你也敢抽烟?”   严熙光轻飘飘的笑了,一双眼睛眯起来很有魅力:“这种地方,能进得来,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沈木星摇头感叹:“说得也是。”   “什么时候辞职?”他抽了一口烟,问。   “辞什么职啊?我都要升主管了。”她故作洒脱的笑笑。   严熙光抽着烟,不看她:“当上主管不还是一样不开心?”   沈木星有些沮丧:“有什么不开心的,那都是我一步一步努力得来的。”   严熙光说:“晚上的酒店住宿,你们总监要求开一间房。”   沈木星翻了个白眼,无力地说:“我就知道...”   “我让人单独给你开了一间。”   “谢谢你。”   “不客气。”   沈木星搓了搓凉掉的膝盖,一种莫名的沮丧感涌上心头,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看到了自己的辞职信,现在又在奇葩的上司面前欠下他一个人情。   真是衰。   他抽完了一根烟,把烟蒂摁灭在那镀金烟灰碟里,很自然的说:“后天一起回广州,我去见见你的男朋友。”   沈木星怀疑自己听错了:“见我男朋友?”   严熙光似乎是早就决定了一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站了起来,从那件昂贵的风衣外套里掏出一张金卡:“木星,你的房卡,就在楼上,早点休息。”   “喂!”   不等她拒绝,严熙光就往会所的电梯走去。   其实他也住在楼上的另一个房间,只不过怕她反感没有同行而已。   沈木星看着他步履缓慢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左脚仍然是跛着的... ☆、第38章 简单   104   与y&s集团的洽谈异常顺利,返程的时候正好严熙光和设计师李蓉也回深圳,四个人一趟飞机。   李蓉这个人对沈木星一个小小的市场部专员竟十分热情,在饭桌上就不止一次提到过他们两个是老乡,巧合的是,李蓉在出国前正是母亲所在的工厂的女工,可沈木星却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个把一件淡粉色鹿皮做旧衬衫穿得如此时尚的女人,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曾经在皮革厂做过女工。   李蓉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说实话,在国内,她的高颧骨吊眼梢四方脸实在算不上美女,但兴许是和穿着打扮有关,又或者是深受国外文化的熏陶,李蓉的举止投足间都有几分欧美范,让人看起来很大气又舒服。   飞机还没开,总监就把毯子给沈木星盖上了。   沈木星悄悄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腿往里面挪了挪。   空姐提醒大家扣好安全带,沈木星拿起一本杂志低头翻看,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   “沈小姐。”   “嗯?”她抬头,李蓉正露出微笑看着她。   “我们可否换个座位?严有事要和你说。”李蓉看了看她,又朝总监笑着点了点头。   “李老师是头等舱,换座位不好吧?”沈木星礼貌的说。   “我和严不计较这些的,您过去就是了。”李蓉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   沈木星看了看总监,总监说:“小沈,快去。”   “哦,好。”   到了头等舱,严熙光正在坐在那里看书,飞机马上要起飞,沈木星赶紧坐了下来。   “为什么让我和李蓉换位置?这样很不好。”她说。   严熙光将目光从手里的书移开,看看她身上单薄的衬衫:“我不想让你和那个老女人坐在一起。”   沈木星讶然:“所以你让人家李蓉从头等舱换到经济舱?”   “我和她不计较这些。”他又低头看书。   他和李蓉竟然是同样的回答。   沈木星看着他。   不计较...   出国前两个人就认识,在国外一起呆了六年,关系应该也不一般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严熙光就把自己的外套拿了起来,说:“我和李蓉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你会经常见到她。把这个穿上,冷。”   沈木星犹豫了一秒,伸手去接,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大衣的料子真的是她穿过的最舒服的料子,还带着他身上的味道。   头等舱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乘客都没有。两个人第一次坐的这么近,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独处。   既来之则安之,沈木星喝了一口免费的鸡尾酒。   “和你男朋友约了么?”他淡淡的问。   “约什么?你还惦记着跟我们俩一起吃饭的事?”她突然感觉身旁的这个男人有些固执得可笑。   “你不约我约。”他收回目光,看手里的书。   “……”   沈木星一时语塞,仰头躺在座位上假寐。   105   奇怪的是,闭上眼睛,总能感觉某人在看他。   她睁开眼,微微转头,果然他在看她。   “干嘛?”   “想和你聊聊。”他主动说。   “聊什么?”   她又是这般态度。   严熙光沉吟了许久,开口说:“木星,我刚出国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困难,所以...没有联系你。”   “哦。”她的反应出奇的平淡:“困难...呵,没关系,我没计较。”   “如果你没计较,又怎么会和别人在一起?”严熙光皱皱眉,像个不谙世故的孩子一样,看着她。   沈木星忽然笑了,坐起来,义正言辞的盯着他的眼睛:“严熙光,我卖给你了?”   他本就笨拙的话语被噎住。   “我想睡一会儿。”她突然有些烦躁,重新靠回去拒人千里。   显然,对于过去,她不想谈,即使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想要和她聊一聊,却没能成功。   按照严熙光性格,就有自知之明了,可他似乎还想再试试。   “木星,我没有想丢下你,我以为我们没有分手。”   沈木星用沉默告诉他,所谓的“困难”“我以为”,都是那么苍白。   “木星...”   “严熙光,”她微笑着,语气却明显失去了耐心:“我想我告诉过你,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我不想跟前任纠缠不清,如果你还想跟我重续旧情,我想我应该和李蓉换回来。”   她冰冷的话语让严熙光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本不擅言辞的他,只能再一次将视线移回书里。   “尊敬的旅客,飞机遇到气流可能会产生颠簸,请您...”   “尊敬的旅客,现在飞机平稳,我们将会提供食物和饮料...”   她睡着,隐隐约约听到过许多次的语音播报,身边的人依然是安静的。   换了好几个姿势,也睡不踏实,沈木星缓缓睁开眼,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人。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依旧在看那本书。   沈木星撇了撇嘴,心想,出了趟国,还变成文化人了?   她咬着嘴唇悄悄把头探过去看向他手里的书。   那本书上全都是幼稚的画,画的是骆驼、狗、房子,画的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配字。   沈木星知道这本书,叫《胡麻的天空》,是一个刚学会写字的老婆婆用简笔画的形势画出来的生活,老婆婆历经磨难却是个内心温暖的人,她用简单幼稚的画把生活里的一切都变成了萌物,记录在了纸上。   她又悄无声息的坐回去,看着他读书的背影,他用白皙的指尖摸着那些幼稚的画,看得津津有味,认真的翻了页。   可能是长期伏案的缘故,他的身形放松的时候会显得有些驼背。   她就这么盯着他的身影看,嘴角扬起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浅笑来。   她抬手想去戳一戳他的后背,想让他坐直一些免得以后变成一个驼背的老头。   可是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又停顿在半空...   以后他变成一个什么样的老头,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106   每次出完差,都像是刚去工地搬完砖,只想窝在家里一动都不动。   奇怪的是,她不出来,小郑竟然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嚷着要见面,两个人稀稀落落的发着微信,没有出差前那样亲近了。   女人是敏感的,沈木星有些感慨,难道认识才不到一个月,热恋期就过去了么?   可能是之前她对小郑太冷淡了,手都不让牵,人家难免会怀疑沈木星的诚意。于是不明状况的沈木星决定这一次主动一些,找个理由把小郑找出来。   不想贱兮兮的直接说出来吃饭,沈木星思来想去,竟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严熙光的那个请求。   “我有个老乡来深圳了,想请你吃个饭,出来么?”   一整天都没有小郑的消息后,沈木星主动发短信过去。   半个小时后,小郑回她:“好啊,在哪里。”   吃饭的地点在海德三道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餐厅在21楼,落地玻璃鸟瞰深圳湾。   地点是沈木星定的,她平时很少到星级酒店吃饭,但一想到严熙光现在的身份地位,弄得太寒酸也不合适,而且本来严熙光要预定餐厅的,她没同意。   天气没有前一阵冷,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来,让坐在靠窗位置的沈木星有点热。   她是第一个到达餐厅的,刚刚把外套脱下来,严熙光就来了。   相比于之前几次见面,他今天并没有穿着多讲究,只是随便穿了一件黑色格子套头毛衣,领口处露出整齐白色的衬衫领,很普通很随意,严熙光的头发十分浓密,稍稍留长一些随便三七分梳开,发丝黑亮,就让沈木星联想到了90年代的香港男星,不过时尚这个东西轮流转,现在这个发型又流行回来了,现在很火的小鲜肉也都留这种很干净正统的发型。   他往沈木星对面一坐,刚刚沾到椅子边,沈木星就叫住了他:“喂……”   “怎么了?”   沈木星还在纠结:“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组这个局?”   严熙光坐下:“不是说我是你老乡?”   “可是这显然就是欺骗呀,你是我前任,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生气就分手,怕什么。”他拿起桌上的菜单在手里翻看。   沈木星白了他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过了一会儿,沈木星看看表,小郑还没有来,她自己喝着白开水又纠结了起来。   “要不你先回避一下吧?我探探他口风,问问他介不介意跟前任吃饭什么的...”   严熙光一派淡然,气死人不偿命的认真说道:“要我躲到哪里去,桌布下面?”   “讨厌啊你!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沈木星嘟起嘴,气鼓鼓的看着他。   严熙光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生气了?”他的语气软了软。   “废话……你不提这种非分要求,我至于这么心惊胆战的吗?”沈木星气鼓鼓的说:“我还就真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木星,你把我像得太复杂了。”他说。   “那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想见我男朋友?”   严熙光淡淡的笑了笑:“他来了我可以坐在他旁边么?”   “干嘛...”沈木星警惕的说。   严熙光没回答。   两人相对而视。   他突然起身站了起来,妥协道:“既然你这么忐忑,我先坐在旁边那一桌。”   沈木星如获大赦:“好呀好呀,你先坐在那里,我探探他口风,如果他很介意,我就说我老乡来不了了。”   严熙光看见她愁眉不展的小脸终于轻松了许多,笑了,转身去了邻桌坐下,两个桌子之间有一层镂空的松木隔断挡着,看不起他的脸。   沈木星透过隔断看他的背影,心里不解,为什么他偏要提出想坐在小郑旁边。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把他想得太复杂了?   沈木星开始胡思乱想。   按照严熙光简单幼稚的逻辑,他提出想和小郑坐在一起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能够让她一抬头就看到两个人……   然后……   更直观的看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 ☆、第39章 黄酒   107   看见严熙光听话的坐在邻桌,沈木星突然有些愧疚。   其实抛开两个人理不清的那一段感情,抛去心中对他的怨,严熙光这个人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年她出事之后,母亲纵使再反对她和他在一起,也愣是没有挑出严熙光的身上有什么毛病。   他不完美,也不张扬,醇厚得像家乡的黄酒。   对,黄酒。   小郑开车到了饭店,从21层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车钥匙,微笑着朝她这里走来。   他总是习惯于将他那辆奔腾的车钥匙在食指上转啊转,潇洒之态溢于言表。   小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以沈木星的视角,恰好能够看见小郑的正面,也能透过镂空隔断看到严熙光的背影。   “宝贝儿。”小郑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严熙光方才还靠在座椅上的身形动了动。   沈木星吐吐舌头,怪她了,搞了一个这么诡异的饭局。   “你迟到了。”沈木星轻松地笑笑。   “今天医院里有事,耽搁了。服务员,点餐。”小郑打了个响指,服务员就过来了。   “他家鹅肝做的不错,”沈木星柔声道:“你可以点一个。”   “鹅肝太腻了吧?要不先开一瓶红酒吧。”小郑说。   “红酒?”沈木星连忙摆手:“我不喝红酒的。”   小郑却坚持说:“今天一定要点的。”   沈木星没再说话。   他今天有点奇怪,嘴上是笑着的,却没有了往昔的柔情蜜意。   小郑自顾自的和服务员点着菜,沈木星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出神。   他年轻时尚的打扮,更像是一杯鲜艳的红酒。   是的,红酒。   服务员拿着菜牌离开了,小郑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说:“出差回来累不累?”   “累啊,怎么不累。”   “没事,吃顿好吃的就恢复体力了,这顿我请。”小郑笑笑。   沈木星时刻记得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严熙光,立刻切入主题:“我问你个问题哈……”   “你说。”   “你……”   小郑突然打断她:“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几天没联系你?”   “啊?”   “木星,我先来问你一个问题啊。”小郑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像一张面具。   “你……有没有过……流产史?”   108   沈木星的整个身子都被小张的一句话给冰冻住了。   她像是一尊冰雕,直愣愣的坐在那里。   小张见她傻傻的张嘴说不出话来,突然细细的抽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去了,看向窗外。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僵住了。   半晌,沈木星那张被冰封的脸高傲的微微扬起,那眼神显然是一种自我保护,剧烈的吞咽一声,故作平静的问:“你怎么知道?”   小张不看她,只看着桌子,微微摇头解释着,却没有正面回答:“抱歉,我上个女友是因为不能生育而被我妈妈勒令我们分开的,我们很相爱,但后来我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因为她曾为三个男人堕过胎。”   “我帮你解卡的时候,查了一下你的病史。”   沈木星的耳根刷的一下红了,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   他查她的病史。   前一阵沈木星因为痛经而在人民医院看过妇科,为配合治疗,她跟医生自述过自己曾经有过宫外孕流产的经历,那么想必医院的系统里就被记录过她的既往病史。   医保卡被锁,沈木星让小郑去解锁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去查自己。   他该是有多“细心”?   小张的表情很抱歉,随即又感到释然,她的一句话,让沈木星多多少少清楚了他的动机。   小郑说:“这顿饭我请,木星,查你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木星,我们都该感到庆幸,在彼此的感情没有加深的时候互相坦白,你不知道,我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时候,我有多痛苦。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木星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是蛇?   今日的状况,是她始料未及的。   “木星,希望你理解我。”   “分手,有什么理解不理解的。”沈木星忽然冷笑一声,像是被人用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底线,她浑身的刺都戒备了起来,语气生硬沙哑:“大家以后各走各的,谁用理解谁?你说是吧?”   小郑咬了咬牙,表情也很暗淡,似乎有些不甘心。   “可我真的很喜欢你。”   “行行行,千万别说这种话了。”   沈木星现在一想到他叫自己宝贝,就会觉得胃里有一股酸水涌上喉咙。   小郑被她强硬的态度弄得没辙了,舔舔唇,看向一旁,脸色也不怎么好。   两个人开始闹得不愉快了。   半天,他又不甘心的主动开口:“错的是你,为什么你能这么理直气壮?”   沈木星突然把叉子往他的方向狠狠一推!那叉子“叮铃”一声就被扔到了地上,小郑吓了一跳,惊讶得看着她。   沈木星似乎是到愤怒的极点,声音却轻的仿佛只剩一层空壳:“喂,没病吧?我错也没错你身上?”   小郑料到了她会翻脸的可能,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翻脸这样快,她不吵不闹,声音异常冷清,却让人压抑得很。   小郑咬咬牙,突然笑了。   “我有病?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外表看起来倒是蛮清纯,跟我处了一个月了连手都不让我碰!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你和别的男人的过去是不是就要瞒我一辈子?然后让我在死过人的房子里度过余生?”   那是她第一次领教,一个人,如何用没有一个脏字的话语将你千刀万剐。   沈木星闭了闭眼,只觉得大脑缺氧,面门一阵发麻。   她气得发颤,她臊得发狂。   不是为这个人,而是因为严熙光就坐在那里。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和自尊全部被这个男人吸干了。   “先生小姐,你们的红酒。”服务员没有察觉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对峙,走了过来。   红酒在酒杯里掀起一湾浪,犹豫这霓虹闪烁的深圳湾。   “滚。”沈木星今天被对方逼得骂了两次人。   小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扔在了桌子上,迅速的抓起外套离去了。   “车钥匙。”沈木星提醒他。   他又折返回来,把他的钥匙抓走了。   只是拿钥匙的时候,小郑无意间瞟了一眼沈木星的脸,她的嘴唇是绛紫色的,微微颤抖着,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是真的气坏了。   小郑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小的声音低声说:   “都不容易,对不起。”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木星望向窗外的夜色。   落地窗下,是霓虹闪烁的深圳湾。   这座城市里的人,每个人都被标签化,优质男、优质女、绿茶婊、烂女人、公子哥、富二代……   她被贴上一张标签,一张病例单就足以说明一切。   没有人有时间去体味你,没有人愿意花心思去捉摸爱与恨。   是啊,都不容易。   109   沈木星此刻的心情,不是失恋不是难过。   她很平静的坐在那里,两只手交叉着,堵在嘴上,目光无神的散落在桌面上,双眼失去了焦距。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邻桌走过来,他拽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沈木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没有看他,只不过拿出一只手在桌上的塑料杯垫上画着道道,一脸苦笑还不忘自黑。   她说:“求沈木星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呵呵……”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深邃的目光中的心疼太浓,让沈木星赶紧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不敢看。   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伸过来,覆盖住了她乱涂乱画的手,攥住,攥紧。   “木星,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么?给我个机会。”   沈木星没有抽回手,低下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的嘴唇褶皱颤抖,像是一个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桌面上,声音清晰可闻。   她无声的抱紧所有情绪,不让它们肆意。   真倒霉,最衰的时候总能被他碰见。   严熙光的喉咙吞咽了一声,温暖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是我不好。”   她摇了摇头,眼泪越来越多。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小的啜泣声渐渐稀疏。   严熙光始终攥着她的那只手,不放开,沈木星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出汗了。   他说……   重新在一起……   他的请求似乎并不算是一个请求,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在等她答复。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自然,他们会在一起,就像是日升月会落,春去秋会来。   “您好。”严熙光叫了一声服务员,却还攥着她的那只手。   服务员走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女朋友饿了,点餐。”   沈木星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服务员把餐牌拿过来,严熙光餐牌递到她眼下去,声音温柔得让人感到温暖。   “看看,想吃什么?吵了一架是不是饿了?”   沈木星还是说不出话,喉咙被眼泪堵住了,看着菜单。   “不是想吃鹅肝?鹅肝想吃么?”他问。   沈木星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我们要一份法式鹅肝。”   “好的先生,还要别的吗?”   “还想吃什么?嗯?”他又问。   沈木星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菜谱的一道菜上轻轻的摸了摸……   “她还要俄式……焖……焖罐牛肉。”   “好的先生。”   沈木星鼻音浓重的问:“那你呢……你吃啥?”   严熙光看看菜单,抬头对服务员说:“她点的都给我来一份。”   “好的先生,还有别的吗?”   “红酒给我撤了。”   “不好意思先生,红酒已经开了是不可以退的。”   “帮我倒掉,谢谢。” ☆、第40章 故事   110   过年前的最后一项活动,就是集团的新年答谢酒会。   酒会占用了一天的新年假期,让许多着急回家过年的同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酒会的目的是自然不是答谢员工搞什么三句半表演踩气球游戏,而是邀请集团的新老客户和一起联欢,对于集团的员工来说,就是多加了一天的班。   沈木星过年不用回家,自然也不急,能揽到身上的活,她一点也没推脱。   阿敏倒是愁眉苦脸了好几天,总监骂她的声音,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   沈木星正在写年度计划总结书,阿敏就哭着脸在对面坐下了。   “怎么了?又挨骂了?”沈木星看了一眼刚刚关上的总监办公室的门,问。   阿敏又委屈又生气,窝火极了:“两个部门沟通不顺,怎么能都怪在我的身上呢?明明是公司制度不完善!揪住这个事儿骂了我好几次了!今天她还告诉我说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我看地球要是少了她这个老变态,雾霾都不会有了!”   阿敏和沈木星住在一个员工宿舍套间里,性格又合得来,所以无话不谈。   沈木星凑过去,悄悄地问:“你说实话,你到底哪里得罪那佛爷了?”   阿敏冷笑一声:“木星,你是最有希望当主管的,也就你把她当佛爷,我跟你说,领导也就是个打工的,大家都打一份工,我凭什么让她恶心着我,她要是再敢骂我一次,我立马把辞呈摔她脸上!”   “哎呀哎呀不至于,淡定,淡定。”沈木星安慰她。   阿敏刚要说什么,总监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小沈,酒会受邀客户联系了没有?”总监冰冷的面孔出现在门口。   沈木星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正在弄。”   “动作快点!”   “是。”   门一关,沈木星说:“你看,佛爷这几天抽风,跟谁都这样。”   阿敏撇撇嘴:“估计要绝经了!”   沈木星打开邮件,将编辑好的邀请函挨个发给客户,在客户名单里,她看见了严熙光的名字。   邮件发出后,她就去吃中饭了,汉堡刚下肚,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办公室钻进了年度总结的word文档里。   临近下班时刻,手机突然响起,是严熙光打来的。   沈木星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几秒。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从昨晚那个诡异的饭局之后,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他的顺理成章,变成了她的黯然默许。   昨晚吃过饭后,严熙光就叫车送她回到了住处,然后离去,一切都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   后来回到家里,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喝了一点黄酒,细细的思考着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她不得不承认,严熙光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分手,从始、至终。   在严熙光的心里是这样,在沈木星的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所以才会在他说在一起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力气反驳。   六年了,听起来是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沈木星开始有点理解严熙光的那份信赖了,信赖着他走了五年六年她依然还是会爱着他。   这该死的信赖。   她接起电话,严熙光的声音在耳边做低空飞行。   “你们的年会要穿得很正式?”他问。   “当然,我们高端大气上档次着呢。”沈木星转着手里的笔,说。   严熙光似笑非笑:“这么高端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似笑非笑的语气,沈木星莫名的心情很好:   “是啊,我们的答谢酒会可不是什么踩气球抽奖三句半,鸡尾酒冷餐酒会,懂?你来了可要穿得帅一点。”   严熙光说:“那你穿什么?”   “小礼服呗。”   严熙光默了默说:“我在福田的一家分店,你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   “你要给我做衣服?”   “嗯,我只知道你上学时候的尺码。”   “你还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   “那我现在的尺寸和我少女时代是一样一样的,你照着做就好了。”   “不一样的。”   “你知道我走在大街上人家都觉得我是大学生好吗?”   “胸围是有变化的。”   “严熙光……”   “你来吧,我在分店等你。”   111   沈木星下了班就到了福田的分店,y&s的高级服装定制专卖店装修得十分高大上,以黑色调为主,门口的橱窗里摆放着的西服都是mr.yan亲手做的,被标上了五位数的价格。五位数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算大数目,但能不能够预约到这位裁缝大师亲自操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木星进了门,马上就有服务人员热情的接待她,到了前台报上自己的名字,前台经理很痛快的将她带到了楼上。   一楼有两三个穿着不凡的客人正在休息区等候,见到沈木星这么顺利的上了楼,难免会露出几分羡慕。   严熙光的工作室在二楼,房间的门把手是崭新的,一丝划痕都没有,显然他不经常来这家。   沈木星敲了敲门,他沉闷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   “进。”   推门而入,这个分店的工作室并不大,熟悉的布料混杂的味道传入鼻息,她有一瞬间的怔忪。   严熙光正站在木案前做着活,他今天穿了一条笔直的黑色西裤,上身是一件简单的白色尖领衬衫,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颈间搭着棕色量身的皮尺,头发清爽黑亮,正在用点线器在领样上划线。   “坐地铁来的?”他手里还在干着活,状态很忙,语气却十分轻缓。   沈木星在他身旁停下,在这漂亮的料子上摸了摸,回答:“坐uber来的。你们这宣传力度搞得蛮狠的,每一个将客人送到你们这里的出租车司机都有五十元的人头费赚,这一路上司机卖力的帮你们吹嘘着你们店里的服务有多好,手艺有多棒,还说奥巴马来中国的时候在你们这儿订做了二十套西服,是真的吗?”   严熙光笑笑,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她:“没有的事,劳动人民很实在,拿了你的钱就要帮你吹牛。”   “对对对,还得吹到位,讲真,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严熙光看着她的眼睛,再看看她的嘴唇,说:“史磊去过一次东北,他们那里都是这样卖皮草的。市内每个司机拉着客户来店里,都有人头费赚。”   “嗯,不错,消费者听腻了广告,更信口碑。”   严熙光说:“史磊很有想法。”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沈木星问。   在她看来,史磊那样高调的豪门公子,跟严熙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门外有敲门声,是男助理给两个人端了茶进来。   男助理很细心,似乎知道他们都是浙江人爱喝茶,便没倒咖啡。   助理走了,沈木星和严熙光两个人靠在那摆着半成品的木案前,闲聊着。   严熙光这般随意的靠在桌案上,身姿有几分养眼,他的西裤和衬衫在灯光下散发着精致的光,发丝黑亮面容白皙,右腿站直,左腿微微弯起,有几分闲散的潇洒。   他说:“我刚到意大利的时候,在流浪,后来找到了一家餐馆,做杂工,史磊在意大利做志愿者,专教我们这些偷渡者意大利语,帮助我们适应那里的生活。”   “看不出来他那样张扬的人还会去做志愿者。”沈木星说。   严熙光低头笑笑:“他做志愿者的时候也很张扬,否则怎么会惹上黑手党。”   “黑手党?我只在电影里听到过,thegodfather。”   严熙光喝了一口茶,说:“在那不勒斯的地图上,有一条分界线,线的另一头是罪犯、偷渡客和黑手党的地盘,我就在那里生活。”   沈木星望着他,忽然沉默了。   他在国外过得也很苦吧?流浪?打工?作为一个偷渡客,在那个垃圾之城像一个垃圾一样的活着?   沈木星不敢想。   然而严熙光似乎并不打算把一段故事讲得有多艰难。   他轻松的笑了笑,说:“那是五月的一个下雨天,我们的餐馆打烊了,我搬着一箱番茄往外走,那一箱番茄可真沉,我刚打开门,史磊就冲了进来。”   “他浑身都是血,衣服上有被刀砍破的痕迹,他说有人在追杀他,求我帮他躲一躲。我认得他,他是我的意大利语老师,我当然会帮他。”   “然后呢?”沈木星听得入迷,看着他的侧脸。   “他在我住的阁楼里躲了半个月,我每天为他提供食物,他教我意大利语,我也有个伴了。”   “那个时候你不知道史磊的父亲就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富商吗?”   “不知道,他那个落魄样子,没一句正经的。”   严熙光继续说:“半个月后,风声过去,他终于藏不下去了,想要出门,他的衣服都破了,我就买了一些布料,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给他做了一身新衣服。”   沈木星听着,听得津津有味。   她几乎能够想到,严熙光在阁楼昏暗的灯光下给一个落魄的人做衣服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简单,善良。   就像这木案上的垫呢,去过浆后露出的棉软纯白。   “后来你们就成了好朋友?那你又怎么成了卡塞尼洛大师的关门弟子呢?我看报道说他早就不收徒弟了。”沈木星问。   严熙光的思绪断开,动了动:“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你感兴趣吗?”   “嗯嗯。”   “我以后讲给你听。”   “好。”   “木星,手伸开。”   沈木星看他拿下自己脖子上的软尺,就知道他要给她量尺码了,赶紧乖乖站好,把手伸直。   他的手臂环绕过来,搅乱了她周身的空气,沈木星那颗沉静已久的心,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第41章 陪伴   113   当年的他们也是这样。   他们在那个老旧的裁缝铺,他给她量尺寸,他的唇,吻上了她的额头。   两个人相距那样近,空气里掺杂着些许暧昧,他的手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背时,沈木星把手缩了缩。   这样细小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严熙光的动作停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转过去。”他说。   沈木星无声的转过去,他的量尺就搭在了她的后肩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雪纺衬衫,他的指尖透过轻薄的料子,扩张了她每一根血管。   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躲避,严熙光很快就完成了动作。   他是个极细心的人。   也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好了,酒会之前我会做完。”他收起量尺,将她的尺码在唇间碾碎,记入心中。   “谢谢,你这么多客户,我还来插队……”沈木星转过来看着她。   严熙光笑了笑:“我喜欢。”   她低下头,又转身看向窗外:“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严熙光说:“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要一起吃么?”   “要。”他又走到工作台去做活了。   “那你想吃什么?”她问。   “吃你爱吃的就行。”他说。   “那我想吃披萨。”她弯起眼睛笑。   严熙光的表情突然变了变:“求你,别提这两个字。”   沈木星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你在那不勒斯吃伤着了?”   严熙光说:“如果你在新疆呆上六年,回来听到馕这个东西也会反胃的。”   “有这么夸张么?听说只有在那不勒斯才能吃到最正宗的披萨,你说你在饭馆打过工,你会做吗?”   “我不……”   “你要是会的话可以做给我尝尝吗?”   “会。”   “那好啊,去你家去我家?”一说到披萨,什么沈木星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去我家吧。”   严熙光走到工作室的另一个角落里,搬了一张椅子给她:“有wifi,密码是专卖店的电话。”   沈木星坐下来,说:“你是说我坐在这里玩手机,你干活吗?”   “嗯,饿了的话叫外卖。”   “不饿,我留着肚子吃披萨吧!”   “我觉得你最好先吃点什么……否则……”   “否则什么?”   “没什么。”   沈木星在椅子上坐下来,工作室的空调不太好,严熙光找了一件大衣给她披上了,她就坐在他的身边玩手机,刷刷微博,翻翻朋友圈,偶尔看一看搞笑的段子。   工作室里静静的,只有剪刀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动,她抬起头去看他,他也抬眼看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陪伴。   不知道为什么,来广东许多年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安定满足。   114   两个人从工作室出来,严熙光的司机就把车子开到了楼下,沈木星没想到他居然有专用的司机,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可就在他下楼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他的腿似乎走起路来并不那么灵便。   两个人坐在车后座,沈木星的心里像是长了草一样,惴惴不安。   “你的腿怎么了?难道不是痛风吗?”她忍不住问出心中那个巨大的疑问。   “出过意外,落下毛病了。”严熙光说。   沈木星的没有皱起,脸色也不太好了:“受伤了?怎么弄的?多久了?医生怎么说的?是正在恢复期还是……就这样了?”   她这一长串的惊慌失措,让严熙光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定了下来。   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忽然觉得自己紧张他有点太明显了。   沈木星收回目光,静静的等着他回答。   严熙光说:“没有什么影响,我又不靠腿吃饭。”   “你是不想跟我说么?”   看来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止隔了六年。   严熙光轻轻的“嗯”了一声,这冷静而诚实的疏离感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她的头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沈木星不可能再过问一句。   他想说的时候,会告诉她的。   严熙光的家住在华侨城,华侨城是深圳商界、文化精英和富豪大亨居住最密集的一片区域,相比老牌的香蜜湖,这里更加文艺一些。   赶往华侨城的途中,他们停车去了一趟超市,此时正值晚高峰,超市里的人很多,严熙光推着购物车,沈木星就在旁边拿拿看看。   沈木星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并没有因为在车上的尴尬对话而与他计较,而是努力让美味的披萨诱惑来愉悦自己。   两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般配,像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妇,是的,刚结婚的夫妇,对于采购这方面,他们似乎还并不太默契。   “你家有橄榄油吗?”她问。   “橄榄油?”严熙光不确定的皱皱眉,他记得前阵子刚搬进来的时候,史磊怕他一个人“饿死”,就往他的橱柜里塞了好多东西。   “我不记得了。”他看着她,为难的说。   “你家的厨房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房子付了首付刚搬进来。”他说。   “那要不要买橄榄油呢?做披萨一定要用橄榄油的。”   “等一下。”   严熙光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从他的谈话中,沈木星判断出应该是他十分亲近的人。   “我家有橄榄油吗?”他问。   史磊那边正在陪一个美女吃饭,闲逸的说:“橄榄油?我没记得我送过你橄榄油,怎么?你要下厨?”   “我女朋友来了。”严熙光忽然笑了笑。   史磊一下子坐直了,眉飞色舞的说:“这么快就收复宝岛了?”   “本来也没丢过。”   ……   沈木星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把注意力转嫁到橄榄油的品牌上了。   严熙光挂断电话,说:“家里没有。”   “哦,那就拿这瓶。正宗的那不勒斯披萨,还需要什么食材啊?”   两个人走到了蔬菜的柜台,花花绿绿的蔬菜种类齐全,全都被包在精美的保鲜盒里,打上了不菲的价格。   沈木星随手拿起一个,皱皱鼻子。   严熙光说:“大蒜、番茄、调料有罗勒叶,小叶……薄荷?”   “好的,我找找。”沈木星嘴里叨咕着食材,在蔬菜保鲜柜前转那转。   严熙光见她认真的挑选蔬菜,迅速看了一眼手机百度,就手机收了起来,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115   沈木星挑完蔬菜又去和他去调料区转了转,调料区不大,五花八门的调料却让她挑花了眼,终于找到了罗勒叶和小叶薄荷,沈木星转回身去找严熙光,却发现他正站在家居区,将是一双女式拖鞋放进购物车里。   沈木星抿抿唇,脸颊微微发烫。   严熙光说出的原材料都买到了,两个人又买了些饮料等等,就去借款台结账,收款员说超市最近有活动,加20元就能换购一个大白的玩偶,严熙光回头问沈木星喜不喜欢,沈木星说还行,他就又从钱包里抽出20元零钱递给了收款员,拿了一个大白递给她。   一路上沈木星都捧着那个大白,捏捏脸,摸摸头,其实她不喜欢大白,可能严熙光觉得她会喜欢。   到了严熙光家,沈木星下车拿购物袋,说好了只买蔬菜的,逛着逛着却买了满满两袋子东西,她从后备箱里将两个袋子全部拎出来,严熙光的手伸了过来。   “给我吧。”他说。   “你腿脚不方便,我来拎吧。”   沈木星实在不想看到他一瘸一拐拎着大包小裹的样子,尽管心里很想知道他的腿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是不是以后一直会这样,但是严熙光不愿意说,沈木星也就没办法问。   没想到最后严熙光还是固执的拿过了她手里的购物袋,淋在了自己手里。   “你怎么这么犟呢?”她仰头问。   刚才他夺袋子的时候,力气还蛮大,这令她有些气急败坏。   “我不是残疾人,不至于让我的女人帮我拎东西。要是有一天我的手也断了,我就挂在脖子上。”   沈木星被他认真的样子给逗笑了,摇头鼓掌:“严老师真是身残志坚啊!不愧是大师!你放心,要是有一天你真变成了人彘,我就买那种开口大一点的手提袋,保证能套进你的脖子里。”   “……”   两个人说着冷笑话进了电梯,沈木星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他的腿,他慢一些走路的时候看不出来,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稍稍一走快,左脚就是跛的。   心里微微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楚。   到了严熙光家,沈木星惊住了,他的房子很大,在深圳,在这个地段,也算是个名副其实的有钱人。   一进门,他弯腰把给她买的拖鞋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放在了她的脚下。   那是一双印着简单小羊肖恩图案的白色拖鞋,沈木星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大白,忽然觉得,原来她在严熙光心里,可能还是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   那时的她,叽叽喳喳,见到玩偶啊小狗啊总想去摸一摸。   穿上拖鞋进了他的家,很大,装修不错,却显得冷冷清清的。   她忽然感到十分拘谨,就像是小时候每次跟着母亲去特别有钱的亲戚家串门的感觉…… ☆、第42章 管他呢   116   沈木星在屋里慢慢的走动着,眼睛环绕着四周,严熙光的房子有一百四十多平,四个卧室,三个卫生间,阳台、餐厅装修成了冷色调,现代感十足,这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严熙光把餐厅桌子上的盘子碗都捡到厨房去,叫了一声正在发呆的沈木星,沈木星赶紧进了厨房帮忙。   洗菜的时候,手里搓着那漂亮的番茄,沈木星细细的分辨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突然跌倒谷底的感觉?   “木星,洗好了吗?”严熙光见她把一颗番茄错来错去没完,忍不住问道。   “哦,洗完了,给。”她把番茄递过去。   严熙光将番茄放在菜板上,手里拿着刀在上面横着比划了一下,竖着比划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你是想切块,还是想剥皮?”沈木星问。   “我想剥皮。”他回答。   “那用开水烫一下就好了,来,给我。”沈木星把番茄拿起来,问:“用哪个锅烧水?”   “我给你找。”   他走到德国橱柜前,拿出一个琥珀色的透明锅。   沈木星加了些水,在电磁炉上烧上了。   这种锅近几年被炒起来了,沈木星经常在超市里看到,七八百一套,她这样漂泊不定的小白领可不会花千八块去买一口煮方便面的锅。   “严熙光,水开之后,就把整个番茄放进水里烫一下,然后捞上来放进冷水里,轻轻的剥皮,番茄的整个皮就都会下来了。”   她一边示范给他看,一边讲解,严熙光背着手在她旁边站着,像个认真的小学生。   当她把囫囵个儿的剥了皮的番茄递给他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很浅的笑容,然后拿起刀笨拙的将番茄切碎了。   “严熙光,瞧你弄的呀,番茄汁流得到处都是,把刀给我。”沈木星看不下去了。   “你来。”他又把刀交给她,向后退了一步,给她让位置。   看着她熟练地切菜的样子,严熙光看着她,一副欣赏的表情问:   “你都已经会做饭了?”   “当然啊,我都离家六年了……我妈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女学生为了考研连续吃了一个月方便面得胃癌的新闻,勒令我必须要学会做饭。”她笑笑说。   严熙光问:“在广东的生活很辛苦吧?”   沈木星说:“你在国外不也是?其实也没多苦,就是一开始不太适应这里的节奏,但在你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什么话?”严熙光看着她。   沈木星把食材切好,装进盘子里,一字不落的学着当年他的语气说:“你说:一件精心裁剪过的上衣,不会因为你抬起手臂抓住公交车的吊环时不停扭动。等你以后去了大城市,每天奔波的时候,意见量身定做的衣服会让你显得不那么狼狈。”   她笑着回味出这句话的时候,严熙光无言的凝视着她,她瞥了他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她苦笑着摇摇头:“可惜我混到现在,也舍不得买那些连身定做的衣服。”   严熙光走到水池旁,忙活着手里的菜,不轻不重的说:“以后就不会了,我回来了,你想买什么,就跟我说。”   沈木星抿抿嘴唇,没答应。   他又说:“你的宿舍如果环境不好,可以搬到这里来。”   “干嘛?你要包养我啊?”沈木星戏言道。   严熙光也露出一副玩笑的表情,甩甩手上的水:   “包养多难听,干脆结婚算了。”   117   接下来的几天,严熙光倒是邀请过她去他家做披萨,只不过都被沈木星用同一个理由拒绝了。   “求你,别提披萨两个字,太……难吃了。”   严熙光则一口咬定他做的手艺是正宗的那不勒斯风味。   后来沈木星才反应过来,这男人除了会做衣服真的什么都不会。   集团的年度答谢酒会到了,严熙光打电话叫她去工作室取衣服,他为她做的是一件裁剪十分简洁的淡蓝色礼服,简单低调的设计让沈木星暗暗满意,她就怕严熙光给她的礼服做得特比出彩特别漂亮,到时候会遭到同事的指点,不过还好,这件衣服并不会引起过多注意,关键是舒服又大方。   沈木星换好了衣服,严熙光也西装革履的从另外一个试衣间里出来了,沈木星看着他愣了愣。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她赶紧收起目光。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一辆捷豹停在门口,沈木星正看着那辆流光溢彩的车子发怔,就被严熙光牵起了手。   “上车吧。”   “这是你的车?”   “不是,史磊在里面。”   “哦,好。”   她端了端身姿,在严熙光打开的车门里优雅的坐了进去。   一上车,副驾驶的史磊就回过头来,朝她打招呼。   “沈小姐今天真迷人。”   “谢谢史总。”   严熙光也坐进来,车子开了,史磊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听起来还是那么的随意:“严,你们什么时候公开啊?”   严熙光牵住她的手,说:“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沈木星并没有否认,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也大方的笑了笑:“是啊,我们俩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公开不公开的。”   史磊说:“沈小姐,不一样的,你要高调点,让我们严身边的那些女人都走远一些。”   “胡说八道。”严熙光一脸严肃,像个老干部。   史磊倒是知道他无趣的性子,立刻知趣的收声,换做下一话题。   “我开玩笑的,沈小姐别当真。”   “没关系。”   “在意大利的时候,经常听严提起你。”   沈木星微微诧异,克制住内心的异样感觉,装作不经意的问:“是吗?提我什么啊?”   史磊笑了笑:“严说他有个女朋友,在国内的名牌大学念书。你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118   到了酒会现场,沈木星暂时离开了严熙光和史磊,到员工那一拨的场地去了,女人在陌生的环境里都会先寻找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之中,她并没有发现阿敏的身影。   “阿敏,你在哪里?”   “木星,我辞职了。”   “辞职?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   “我早就想辞职了,那个老女人一手遮天,得罪了她我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反正在这里也看不到前途,早死早超生。”   “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木星……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很早就把她得罪透了,上次出差她在飞机上蹭我大腿,我不惯着她,直接和她使脸色,从那以后她就处处给我穿小鞋!”   阿敏说:“木星,你前途无量,你好好跟她处,争取当上主管。”   沈木星的心突然翻了个个儿。   酒会在三楼的宴会厅,办得十分隆重华丽,总监代表董事长发表酒会祝词,发言时她稀疏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油量,脸上红光满面,出尽了风头。   沈木星在人群中寻找着严熙光的身影,他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与一个意大利男子攀谈,不善言辞的他跟在史磊身边,倒也学会了一身不卑不亢的从容。   总监发表完祝词,就从台上下来,路过沈木星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沈啊,你怎么穿了一身这么素净的礼服?是不是又在东门买的?”   总监说着,在她的腰间摸了一把。   可能是受公司里最要好的同事辞职的影响,沈木星今天忽然就不想哄着这位佛爷了。   沈木星莞尔一笑:“总监,是在y&s定制的。”   总监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y&s现在也走低价路线?有活动了?有时间我也是看看。”   沈木星接茬说:“我运气好,插了队,mr.yan亲自操刀裁剪的。”   总监愣了一下,目光开始变得难堪,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沈木星,竟会变得这么“不会聊天”了。   总监皮笑肉不笑的端着酒走了。   沈木星突然觉得许久都没这么爽过了。   酒会上响起了小提琴声,四个年轻女孩拉着小提琴在会场里一边走动一边演奏,他们像美丽的天使一样穿梭在人群之间,优美的旋律整齐有致。   沈木星不喜欢喝红酒,就拿了一块蛋糕在嘴里小口的吃着,好饿。   目光追随着那几个女孩,严熙光和史磊一行人从楼上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举了举杯。   沈木星也朝她举起手里的蛋糕回应,*丝范儿十足,严熙光隔着好远看着她笑了。   他这样的优雅,有时候会让沈木星感到陌生。   原来人真的会变的。   那些小提琴女孩迈着曼妙的身姿,竟然一点一点的将严熙光和史磊围住了,一边演奏一变露出温柔的笑。   也对,场上的宾客不是秃顶就是大腹便便,严熙光算是惹眼的男人了,史磊更是名人。   女孩们围绕着严熙光和史磊,史磊大方的与女孩们互动着,两个人被美女围绕,俨然成了场上的焦点。   沈木星看着华丽灯光下,华服挺阔的严熙光,终于明白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异样感觉是什么。   这种感觉叫做落差。   尽管他始终不愿承认她和严熙光之间有差距,但现实就是现实。   他有大房子、有名牌轿车、有备受瞩目的身份地位,而她,却只是个这个城市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小白领。   或许有些女人都梦想着嫁入豪门,但是有一类女人,是对这样的落差有恐惧的,是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也是她心中那无法抹去的自尊。   的确有一类女人,她们不喜欢男人给自己买名牌包,不喜欢男人开豪车来接送,他们宁可在自行车上笑,也不愿意在宝马里哭,他们只想靠自己,找个同类过着平凡的小资生活。   很不幸,沈木星恰是这类女人。   差距是很恐怖的存在,就像小时候和别的小孩玩弹玻璃珠,你口袋里只有一颗玻璃珠,想跟人家兜里揣一堆的人玩儿,那是不现实的。   沈木星忽然觉得,此时的她,如同严熙光的那只左脚。   正胡思乱想,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沈木星一回头,就看见了总监站在自己身后。   “小沈,我礼服的胸口被红酒弄脏了,你来洗手间帮我弄一下。”   总监的声音很冰冷,带着一贯不容拒绝的强势。   就在沈木星还未来得及看到总监胸口到底有没有弄脏的时候,总监就已经转头走向了洗手间,留给她一个性感的背影。   沈木星站在那里,愣怔了几秒。   “木星。”身后有人叫她,沈木星转过去,看见严熙光朝她走了过来。   “看什么呢?”他问。   沈木星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说:“总监……总监说她礼服的胸口弄脏了,让我……让我去帮她?”   严熙光一边的眉毛突然挑了起来。   “你要去吗?”   “我要……我要去吗?”   不去的话,那个老女人肯定不会让她好过,下场就像阿敏一样,可是去的话,她又清楚会发生什么。   “我不去……”最后她说,“她肯定是想做点什么。”   严熙光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一杯红酒递给她,接着说出一句让沈木星愣住的话……   “木星,去,把这杯酒泼到她脸上。”   “什么?”   严熙光把她冰凉的手拿起来,将高脚杯放进她的手里,然后板着脸,将她的肩膀扳过去,沈木星的身子就变成了面对洗手间的方向。   他轻轻的推了她一把,沈木星就向前了一步。   她回头看看他,严熙光的眼睛是那么沉静,那么坚定,仿佛全世界最厉害的暴风雨降临,都不会动摇到他。   沈木星忽然像是一个被暴晒的流浪者,找到了一棵大树,她莫名的有了底气,鬼使神差的迈步走进了洗手间。   两分钟后。   她从洗手间跑出来,手里的杯子空了。   她跑到他面前站定,上一秒还绷着的脸突然就笑了一声。   “噗……”   “爽么?”他也对她笑了。   “嗯嗯……爽!”她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洗手间里传来高跟鞋走出来的声音。   严熙光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面对着洗手间的方向,目光投过去。   总监一脸狼狈的追出来,拄在门口刚要说话,却在看见严熙光冰冷的目光时,张了张嘴,愣住了。   严熙光冷冷的收回目光,握住了沈木星的手,将她带出了酒会。   “喂,严熙光,酒会还没结束呢……”   “管他呢。”   “我们去干嘛?”   “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哎?我知道有一家汤粉不错!”   “那就去吃汤粉。”   “走走走!你开车吗?”   “我有司机。”   “对对对,你有司机!” ☆、第43章 故事   119   泼了总监一脸酒这件事,是在那一碗热乎乎的汤粉下肚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沈木星放下一次性筷子,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严熙光那一碗才吃了一半,挑起一缕面条抬眼看她:“怎么了?”   沈木星一边的嘴角牵了牵:“辣椒放多了。”   他咳嗽两声,说:“以前你吃麻辣烫,不总是多麻多辣?”   “以前是以前啊,来广东之后,口味都变淡了,我第一次吃汤粉的时候觉得这汤汁简直就是刷锅水。”   严熙光笑了笑,似乎十分享受和她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光。   沈木星也牵牵嘴角,笑得心事重重。   后来沈木星干脆要了四瓶啤酒,两个人边喝边聊,洗一洗肚里的心事。   她喝了两瓶,他也跟着喝了两瓶。   “严熙光,你说……我可不可以把今天的事儿都怪在你头上?”她长长的出了口气,盯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看。   要不是他,用那样哄小孩儿的语气对她说:木星,去把这杯酒泼到她脸上,要不是他轻轻的推了她一把,沈木星又怎么会做那样冲动的事?   严熙光说:“怪我,你就当我是……”   “是霸道总裁。”她接茬笑,脸上因为酒精而染了一抹红。   严熙光摇头苦笑,又咳嗽起来,他有点感冒了。   “你就当我霸道好了。”他说。   “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有资本,我没有,说不定,我下个月就连汤粉都吃不起了。”   严熙光很认真的看着她:“我的资本就是你的资本。”   沈木星与他对视,没说话。   她了解他,他并非自大的人。   怪也只能怪自己。   于是一挥手:“哎,算了,破工作干着也没劲。走吧!回家!”   她急躁的站起来,一腔混乱向谁说。   “木星,我还没有吃完。”他看着自己的碗。   他向来没有剩饭的习惯。   沈木星又坐下,干笑一声:“我没看见,你慢慢吃。”   她拿着用过的一次性筷子在桌子上画圈:   “严熙光,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严熙光不紧不慢的喝着啤酒,不说话,看着她笑。   从汤粉店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坐车,他和她漫步在夜间的街上,这一片的环境还算安静怡人。   他走得很慢,沈木星心累,也走得很慢。   “一份工作而已,你不必担心,想想开心的事。”严熙光安慰她。   “开心的事?泼总监一脸酒?我怕今晚会做恶梦。”   “木星,人的一辈子很短,何苦去和不喜欢的人浪费时间?”   “可是我不喜欢的人能给我升职能给我发工资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   “我现在回去给总监擦擦脸,还来得及么?”   严熙光忽然转头盯着她。   沈木星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他是说,我都说了这么多次你不用为钱而发愁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发愁。   沈木星干脆不说话了,乖巧的走在他身边,偶尔盯着他那微跛的脚发呆。   有时候她就在想:   一个人要是从吃汤粉变成吃鱼翅,需要失去多少东西。   她的那位看似变态的女总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变得妻离夫散,才会变成下属眼中避之不及的怪物。   而严熙光呢?他又是怎样到了今天这样一个位置,能够让他如此骄傲。   120   他的故事,该会很长吧。   “对了,你还没有给我讲,你是怎样变成卡塞尼洛大师的关门弟子的。”她问。   两个人又路过街边那棵木棉花树,风轻轻的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严熙光把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揣进自己的大一口袋,步履缓慢,看起来倒像是闲庭信步,偶尔咳嗽两声。   “我是没那个脑子,是史磊帮我找到了卡塞尼洛大师……”   史磊在第二天醒来,看见严熙光为他连夜作出的衣服,颇受感动,他拿着那裁剪精心、针脚细密的衣服赞不绝口。   “严,你窝在这个地方端盘子简直太可惜了!”   “不然我一个偷渡客还能做什么,总要先吃饱饭,活下去吧。”严熙光说。   史磊拿着自己的新衣爱不释手,摇摇头:“你知道吗?在那不勒斯,一般的人都在做裁缝,这就像是你们水头镇都做在皮革一样!你是裁缝,这里是你的天堂!”   史磊天生是个演说家,他说话总是很有吸引力和煽动性,同时他又是个实干家,脑子里冒出了想法,一刻也不能等。   第二天,他带着严熙光去了那不勒斯裁缝街上最有名的一家老店,店里坐镇的裁缝虽然获得过四次“金剪刀”奖,却从未有一天离开过这家店铺。   史磊穿着严熙光做的衣服,操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对店员说要做这店里最贵的衣服,希望与卡塞尼洛大师见上一面。   等了许久才见到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圆脑袋老头出来。   老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就对店员说:下次要是再区分不出偷渡客和贵客,你就结了薪水走人吧。   很明显,史磊身上的那几块破布根本不像买的起西装的人。   史磊却不依不饶的冲上去,拦住了大师的去路,厚着脸皮跟大师介绍严熙光是中国很优秀的裁缝,想跟他拜师学艺。   偷渡客是没有会说这样流利的意大利语的,卡塞尼洛大师看了一眼严熙光,严熙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默默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那开了口的破皮鞋。   后来大师在史磊的吹嘘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史磊身上的衣服,点点头说:“布料虽然很烂,手艺却还行。”   沈木星听到这里,好奇的问:“然后大师就收下你了?”   严熙光摇摇头,无奈的笑了:“木星,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赶出门。”   “噗……”   沈木星很想听后面的故事,但是家门就在眼前了。   她站在门口,回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到了,很累,那我就先回去了?”   “需要我陪你吗?”他的目光里有几分柔软的期许。   沈木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阿敏还在家里呢,你上去了不好。”   “嗯。”   “那……拜拜?”   她伸出手和他挥一挥,严熙光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还没等她反应,他便上前一步,轻轻的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他的唇缓缓地离开,站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睛幽深似海。   他看着她慌乱的眸子问:“你是不是在心里画圈圈诅咒我?”   “我哪有……”   “你一整晚都不高兴。”   “我又不是没心没肺……工作都要没了谁会高兴呢。”   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的严熙光格外的温柔,平日里伪装出来的耐心都在酒精的冲撞下一点一点瓦解。   他顿了顿,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气息之中有酒精的味道,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稍显动情。   “我不该强迫你去做决定,但我不能看着你被人家欺负。”   “我知道……”她说。   严熙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可能你会觉得我强势,但如果不能让你自在任性,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木星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沈木星抿抿唇,朝他笑了笑,然后张开手臂,轻轻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严熙光的手没有动,任由她像是抱着一棵树一样抱着自己,将自己的脸颊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   偌大的深圳,头顶还是那一小片星空,繁星闪烁。   高楼大厦上所有的亮灯的小窗,全都变成了桔子瓣糖。   121   沈木星第二天就去交了辞呈。   外企在员工福利这方面还是蛮公道的,沈木星在辞职后的一个月可以免费住在宿舍里。   同样失业的阿敏整日也在宿舍里闲逛。   “木星,你说说,以前上班的时候吧,早起就跟长在床上了似的,闹钟一响就像是世界末日了一样,能睡一秒是一秒,这一不上班了吧,倒还睡不着了。”   “人生不就是这样?没什么想什么,有了就不珍惜了。”沈木星一边刷牙一边说。   阿敏拿着一本旅游杂志,说:“同是天涯失业人,不如我们一起去西藏吧,做一位接近天堂的行者,远离这尘世的喧嚣……”   “你要去旅游啊?那什么时候找工作?”沈木星问。   “去西藏就几天,反正还能在宿舍住一个月呢,回来再找呗,你跟不跟我去?”   “其实我也一直想去。”   “那就一起吧!”   “行。你定路线,我跟着你。”   沈木星这个人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就在于她随和的性格,她没有侵略性,总是一副“你要做什么我就跟着你”的样子,让人很舒服。她鲜少做领头羊,却是个很好的陪伴者。   阿敏高高兴兴的拿出手机翻路线了,随口问:“木星,你说你好好的,怎么也辞职了?”   沈木星答:“我想通了呗,与其在一个老女人手下委曲求全,本少女还不如找个男人嫁了呢!当女强人的下场你还没看见吗?都变态了。”   “还少女,就你现在,出去相亲都不敢给人家看身份证,怎么?找着男人包养你了?”   “找着了。”   “谁呀?”   “不告诉你。”   去西藏旅游的事全权交给阿敏,沈木星闲在家里无事,就给严熙光打电话,严熙光叫她来工作室陪她,本着蹭饭的精神,沈木星欣然而至。   到了工作室,不见严熙光的人,助理说是他去为一位重要客户量尺码去了,就将沈木星带到工作室等,没想到在公司的走廊里碰见了设计师李蓉。   “hi,沈小姐。”   “李老师。”   听说李蓉最近要结婚了,果然是一脸的容光焕发,见到沈木星十分热情,说是要请她在公司附近吃中饭,沈木星对她的印象很好,又坐过人家一次头等舱,哪里好意思让李蓉请,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厅,两个女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第44章 旅途   122   “木星,我觉得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职业经理人。”李蓉说:“和你聊天很舒服,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家乡人的亲切和活泼了,你真让我喜欢。”   “那就做朋友喽,反正我在深圳也没几个知己。”   “真的吗?好啊,我可以给你设计衣服穿。”   沈木星被李蓉那质朴的话语打动了:“真是受宠若惊,看来我以后注定要走在时尚尖端了。”   “其实我的知己也很少,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尤其我们还是老乡。”李蓉说。   “跟你一比呀,我就是只井底之蛙。”沈木星笑了笑。   和李蓉的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她没有沈木星之前见过的那些设计师身上惯有的臭毛病,很谦逊很随和的一个女人,不用刻意吹嘘,就能够让人看得出来她经历过很多。   沈木星吃了一小口牛排,笑着问:“怎么想起嫁给外国人了?”   李蓉颇有魅力的一笑,答:“中国男人性价比低啊,个子没有老外高,又不如老外浪漫,思想还多半停留在封建社会。唯一比老外强的就是一颗永恒不变的真心。”   李蓉又说:“我算是心灰意冷了,这十三亿人口,真真儿就是没有属于我的一颗真心啊,所以干脆去国外找皮囊了。”   沈木星被李蓉幽默的说辞都笑了:“我竟无言以对啊!”   李蓉笑睥着她:“你多省心,和严熙光的爱情长跑也算有了结果。”   沈木星一怔,笑容收了收。   原来所有人,严熙光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和她一直没有分开过。   沈木星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用勺子搅着咖啡,说:“谁知道,一转眼也就熬过来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好像昨天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工,刚刚跟着蛇头出国一样。”   沈木星不说话,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他二十出头的模样,想他昨天吻别时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李蓉也陷入了回忆,她眯起那双上挑的眼梢,慢悠悠的说:   “我还记得出去的第一天,你们家严熙光穿得什么衣服呢。”   “是吗?”   “没错,我也记得我自己穿得什么衣服。”李蓉的表情变得微微苦涩,全然没有刚才的神采飞扬,她说:“因为当时我们这一批出去的多数都是年轻男女,大家都很兴奋,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自然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你家严熙光平日里穿衣就好看得体,我就多看了两眼。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就像蛇头说的,睡一觉,飞机落地,就会到国外了。”   “结果呢?出了什么差池么?”   李蓉的目光放得很远,望向窗外……   那是六年前的秋天。   刚满20岁的李蓉第一次坐飞机。   在她的印象里,世界仿佛从来只有水头镇那么大,可当飞机升上天空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青蛙,长出了翅膀,飞出了枯井。   爸爸说,多少外面回来的都发财了,在国内,一辈子也就是个打工的。   李蓉想,爸爸攒了一辈子攒出几万块钱,都用在她身上了,她一定要在国外混出个样子来。   同行的有十四个人,八男六女,上飞机之前,带队的蛇头还贴心的给每一个人买了一瓶矿泉水,未经世事的孩子们内心都充满了期待。   蛇头说,要先带他们去北京办护照,他们年纪轻,好办,就用留学生的身份弄出国,不过护照下来要等20天,为了防止有人中途反悔回家,所有人的证件都要交给他暂时保管,连手机也要上交。   蛇头是个四十岁的男人,颇为亲切,将他们一群毛头孩子哄得服服帖帖。   在北京的小旅馆里住了20天,李蓉和严熙光,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人会结伴去话吧给家人打电话。   “我记得,严熙光从没给家人打过电话,他只给你打过。”李蓉说。   沈木星点点头:“是,那个时候我还在赌气,软磨硬泡的不想让他走,他在北京时,电话里多半都是在哄我。”   123   李蓉笑笑,她那个时候也和沈木星一样,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本以为拿到护照就可以去意大利了,没想到蛇头说要先去朝鲜试试水,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带领偷渡客的蛇头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了,他们口中的“行不行得通”,李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就跟着蛇头走。   到了朝鲜,歇了一个礼拜,蛇头又说要再回北京一次,去弄俄罗斯的签证,一行人又跟着蛇头回北京,没曾想签证搞不下来,他们只能先去丹麦,又从丹麦坐飞机去了俄罗斯。   这一趟曲折的旅途,让年轻的心开始疲倦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到底能不能去意大利。   老蛇头十分耐心的给他们讲:“年轻人,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到了国外你也发不了大财,蛇头蛇头,我蛇头为什么要叫做蛇头啊?整个偷渡的路线就是一场蛇形的曲折路途,躲躲藏藏,行踪不定,这才叫蛇,偷渡,就是这个样子地,你们要是有个有钱的老爹,不用吃这个苦头,可你们谁有?意大利不向咱们这些下等人敞开大门地。”   蛇头的安抚让年轻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为了美好的未来,吃点苦怕什么,老话说得好,若要等高顶,莫怕旅途艰。   于是他们八男六女在俄罗斯的一家非常小的旅馆里住下,他们是老乡,是旅伴,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加之温州人向来团结,大家都是一人有难八人来帮,竟然在路上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蛇头为了缩减开支,只开一间房,十四个年轻人睡在一屋,床和沙发都让给女人睡,男人挨排睡一地,白天有说有笑,晚上会打打牌,那个时候,竟然谁也不觉得苦。   事情就发生在离开俄罗斯的前一天,队伍里小裁缝,非要向蛇头要电话……   当严熙光去找蛇头要自己的手机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帮他们“暂时保管”手机的蛇头已经两天没有露面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严熙光站在旅馆门口,和带队的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僵持着。   他固执极了,一定要拿到自己的手机。   带队的男人叫大明,是个东北人,眉毛缺了一块,有道疤,看起来凶极了,却还是笑呵呵的跟严熙光解释着:“小哥儿,你要到手机在俄罗斯也使不了,你也不是国际的号啊!”   严熙光没什么文化,他不懂什么国际不国际,只有一腔固执的念头,已经有半个月,他都没有与外界联系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他丝毫没有把大明的话听进耳里,脸上是不容分说。   李蓉就在旁边,眼看着大明的脸色一变,被严熙光生硬的语气给激怒了,赶紧上去劝:“小裁缝,大明说得对,你就是要到了手机,也打不出去电话呀,这是在俄罗斯。”   严熙光静了静,对大明说:“那你的手机能打回国内吗?”   大明冷冷的说:“能啊,咋地呀?”   严熙光的语气柔和几分,说:“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不、借!你能咋地!”大明砰的一声关上了旅馆的门。   严熙光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去开门,却发现房门锁了。   一个老乡说:“小裁缝,你别出去了,蛇头说了,就只能在这旅馆活动,不许出门,出去了被老毛子逮住,我们都得被遣送回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严熙光不再说话,回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在俄罗斯整整困了两个多月,他们终于动身去了捷克,国边境的时候需要过河,几个女孩子都吓哭了,然而新换的蛇头十分凶,是个比大明还要高一头的山东人,他吓唬大家说,如果谁不过河,就把他打死,尸体丢到激流里冲走。   千难万险的过了河,进入奥地利境内,蛇头又换了。   李蓉过河的时候,正是例假的第一天。   后来严熙光又因为手机的事情闹了一次,被新蛇头给打了。   他们有三个人,不由分说的把严熙光按在地上,用衣服包住他的头和脚,护住脸,只踹他身上穿衣服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吓坏了,不敢出声。   李蓉听见严熙光低低的闷哼着,直到他不出声了,蛇头才叫人停了手。   蛇头放话说,如果严熙光再敢闹,就在路上把他打死。   谁不怕死?   严熙光不闹了,他经常坐在角落里发呆,有时候李蓉会主动和他说两句话。   “喂,小裁缝,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小裁缝,你喝点水,尝尝这里的面包。”   严熙光不说话,像个哑巴。   124   第一次在捷克边境过河,被水冲走了一个人,死了。蛇头不得不带他们原路返回。   这一滞留,又是四个月,一转眼,他们已经出来大半年了。   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为什么要出来。   在捷克边境的那一阵,是李蓉一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光。   又一次连夜赶路,他们挤在一辆面包车上,被运往边境的一家住店,车子临时停在了一个加油站,天很黑,蛇头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带来了一个捷克男人,然后将车上的一个女孩儿叫了下去。   女孩儿回来的时候,是十来分钟以后。   她的头发有点乱,格子衬衫上的两个扣开了,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所有人都看着那女孩,男人们的脸上开始有愤怒显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车里突兀的响起来,李蓉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从狭窄的车厢里站起来,冲着那女孩问: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女孩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不咸不淡的说:“没做啥。”   又是一阵沉默。   李蓉清楚的看见严熙光咬咬牙。   过了一会儿,车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骂脏话。   严熙光又站了起来,对车上的男人说:   “大家听着,如果蛇头再来找我们的女孩,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车上的男人们像是觉醒了一样:“对!大家都是老乡啊!”   “干他们!”   “对!我们有八个男人!难道我们还护不住我们的女孩?”   “拼了!”   八个男任,五个女人,本来有六个女人,过境的时候被河水冲走了。   听着他们愤怒的声音,李蓉的眼睛湿润了。   她和车上的其他女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有的互相安慰,有的吓哭了。   车外是无尽的黑夜……   方圆十里只有加油站亮着。   蛇头又从加油站里出来,打开车门,在女孩之中巡视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了李蓉身上…… ☆、第45章 缓和   125   “你,出来一下。”蛇头的目光落在李蓉身上,皮笑肉不笑。   车里死寂一般安静,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李蓉打了个哆嗦,僵硬着脖子摇摇头。   “妹子,没个球事,让你帮个忙。”蛇头笑眯眯的说。   车里突然有个年轻的男音响起,是个子最小的佳明:“帮个啥忙?你说来听听!”   “对!说来听听!”其他男人也都应和着。   蛇头的脸色一变,目光狠辣的环顾车上的所有男人。   他们都是十*岁的年轻人,正是不知死活的年纪。   蛇头眼色一转,忽然拔高声音:“你们是要反了咋?”   他这一嗓子,外头的三个东北男人就都围到了车门口。   这样的气势,如同一盆水,熄灭了车厢里的火焰。   人们都不说话了。   李蓉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她下意识的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坐在最靠近车门口的位置上,抽着一根烟,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的说:“你今天敢把她带走,我们就都死在这边境。”   一句话,不高不低,却十分有分量。   所有人都用坚毅的眼神回应着蛇头。   他们是老乡,他们是旅伴,他们一路下来同吃同住,互相搀扶。   更何况,他们是人。   蛇头冷笑一声:“那我带走那个穿粉衣服的,行不行?”   “谁也不行。”坐在门口的严熙光低着头,低沉的说。   蛇头沉了沉,眉头皱得比这黑夜还要深,李蓉的心里很害怕,她就觉得那阴狠的蛇头仿佛下一秒就会揪住严熙光的领子将他拖下车打死。   然而蛇头没有动严熙光,他用眼睛扫过车里的每一个人,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你们不听话,是吧?好,那就别跟着我了。门就在这儿,你们想跑就跑啊?”   一双粗壮的胳膊一用力,面包车的拉门就哗啦一声被开大了。   他们像是拥挤的白菜一样坐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全都望向外面。   “我数五个数,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一,二,三……”   当蛇头数到第三个数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眼镜布满血丝的年轻人冲出了车门!   没有人拦着,他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吞噬在这黑夜里。   一个人跑了,就有第二个人鼓起勇气跟着,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李蓉看着越来越空的车厢,一时间没了主意。   然而她看见严熙光还是坐在门口的位子上,一动也没有动。   李蓉也没有动。   车上的所有女人,都跟着严熙光,静静地坐在车里。   眼看着男人们都跑没影了,蛇头站在门口,冷笑着看着严熙光。   “操!”蛇头拿着自己的鸭舌帽,猛地在严熙光的头上甩了一下:“你他妈跑啊!你怎么怂了!”   严熙光紧闭着眼,不动声色。   蛇头戴上帽子,朝手下一扬手,那些人就朝黑夜里追了上去。   车门被狠狠地拉上了。   李蓉蹲着移动过去,拉了拉严熙光的袖子:“你为什么不跑?”   他说:“跑不了。”   126   那一次,天还没亮,所有逃跑的人全都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加油站,神态如同一个个丧尸。   前方是边境的河水拦路,没有蛇头,恐怕都会变成水鬼。   他们跑不了。   那天蛇头没有动手打人,气氛安静得诡异。   他们趟过了边境的河,终于度过了捷克边境。   到达奥地利的时候,冷风嗖嗖地吹,所有人都疲惫极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死去,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   在奥地利逗留了足足一个星期,大家才缓过来。   “这一次又是要停留多久?谁知道奥地利是哪儿?”   “半年,不会又要半年吧?我不行了,我想回家。”   旅馆里。   蛇头刚拎了一大堆面包回来,有人迎面就问:“头儿,咱们什么时候能到意大利啊?”   “坐了火车不就到了?”蛇头心情不大好,语气敷衍。   有人小声嘀咕道:“你们当初说好的,坐飞机就到了,那个蛇头还跟我说,要是坐火车他就把脑袋揪下来。全都是骗人的……”   蛇头身后的壮汉冷笑一声:“蛇头掉了你们都他妈玩儿完!”   其实现在想想,什么时候能到目的地,那些人心里也没谱,偷渡本来就是一场亡命的旅途,这之中有着太多的运作,太多的不定数,谁又能知道明天的路是什么样呢?   眼见着大家躁动,另一个壮汉走上来,突然抽出一把小臂那么长的匕首,懒洋洋的说:“大伙儿都别急啊,万里长征只剩一步,我们明儿个坐火车就到意大利了啊,你们现在都老老实实的把身上的东西都交给我,我们给你们做最后的周转。”   “东西?你们还想抢钱啊?当初不都说好了吗?现付一半的钱,等到了意大利再付另一半,这中间不用我们拿任何费用!”   “□□妈的!”   一个响亮的巴掌抽过来!打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让你拿你就拿!等你到了意大利挣了金山银山!你还得感谢我们哥儿几个呢!拿来!都给我拿来!身上的所有美金都不许给我藏啊!发现了断了你们的指头!”   三个壮汉围上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刀是新开刃的,一动都晃眼。   李蓉出门前带的一千美金全部被搜刮走了。   其他人,不管男女也都十分不情愿的交出了美金。   蛇头手里数着那一卷卷破旧的钞票,嘴上终于有了笑意。   钱数完了,蛇头满意的将钱揣进兜里,他在屋子里转悠了几步,目光突然落在了严熙光身上。   他早就憋足了看严熙光不顺眼。   李蓉看见蛇头覆在壮汉身边说了一阵什么,那壮汉笑笑,转身冲所有人比划着尖刀。   “都给我听着,所有男的,都把裤子给我脱下来,撅着!我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把钱偷偷藏在腚里了……”   男人们站成了一排,头发都已经长得很长。   李蓉看见严熙光站在最边上,按住了一个想要反抗的人的手臂。   对方有刀,即使死不了,让你生不如死还是做得出来的。   最中间的一个大方的,脱了自己的裤子蹲在了地上。   蛇头用刀鞘敲敲他的后背:“撅起来!”   那男孩子就把臀部撅了起来。   那人用手扒了扒年轻人的□□。   “这个,没有!滚吧!”   年轻人被踹了一脚,又被自己的裤子绊倒。   蛇头的帮手全都笑了起来,那笑容刺耳极了。   男人们陆陆续续的脱掉了裤子,站成了一排。女人们全都没有回避,而是愤怒的看着蛇头。   太欺负人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再是人,更像是运往屠宰场的牲畜。   “啪!”   “这个真他妈白呀!”一个壮汉突然走过来拍了拍严熙光的屁股。   李蓉已经看不下去了。她清楚地看见严熙光的脸色,他额角的青筋因为低着头而充血,牙关紧紧地咬着,隐忍着。   那大概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回忆的羞辱。   “够了!你们太欺负人了!”李蓉从女孩堆里站起来,厉声喊道:“钱也给你们了!你们还要侮辱人!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你们再这样,我们集体绝食,我们死了你们剩下的尾款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另一个厉害点的女孩也哭着喊:“我们要去找警察!意大利我们不去了!被警察关进局子里再被遣返回国,我回家就再也不出来了!”   “对!我们要回家!”   几句话让蛇头愣住了,所有的女孩都哭了,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   ……   三天之后,他们坐火车到了意大利。   他们满怀希望的出来,却身无分文的游荡在街头。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就像是经历了地狱的磨难,来到了冰冷的天堂。   128   沈木星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杯子里的咖啡冷掉了。   她看着李蓉,眼里的泪也冷掉了。   “那……严熙光他……”   李蓉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语气轻缓的说:   “那天那几个男人是想把严熙光带走的,但是后来怕我们闹,所以就放过了他。”   沈木星一低头,眼泪就掉在了桌子上,心里疼得厉害。   她不停地点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谢谢……谢谢你……”   难怪,难怪严熙光说,他和李蓉不计较那些。   李蓉豁然露出个释怀的表情,说:“不容易啊!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   听完了他们的旅途,沈木星只能不住的点头。   李蓉见她哭了,突然笑着说:“瞧你梨花带雨的,怎么?心疼了啊?严熙光没跟你说过这些吧?”   沈木星摇摇头,咬伤嘴唇:“他那个闷葫芦……”   李蓉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闷葫芦好,我要是你,我也不嫁老外了。”   和李蓉吃了一顿很长时间的饭,严熙光大概是也忙完了,给她打来电话。   沈木星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从那种心疼和恐惧中挣脱出来,轻咳一声,将嗓子里的压抑清扫掉,再跟他说话。   “喂,你忙完了?”   “嗯,你在哪里?怎么没看到你人?”   “我遇见了一个朋友,吃顿饭。”她吸了吸鼻子。   严熙光的声音有几分抱歉,笑着说:“真不想告诉你,我下午要去临时开个会,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晚上我去接你吃饭。”   “我不累。”沈木星突然很想见他:“要不我跟着你吧……反正我也是无业游民。”   “跟我去开会?”   “我就坐你车里等你,你把你工作室的pad拿下来,我想玩。”   严熙光想了想,说:“好。”   和李蓉告别后,沈木星来到了严熙光的公司楼下。   外面下起了下雨。   他的司机已经将车子开到了门口,沈木星打开车门坐到后面去,坐在车里等他。   十分钟后,他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皮套包着的pad,车门被打开,雨声变得清晰,又被关上的车门隔绝。   他坐进来,关上车门,把pad递给她。   “吃了什么?”   “吃了牛排。”   车子缓缓开动,沈木星把pad拿到自己手里,界面上又多装了几款游戏。   “你下载的?”她问。   “我让助理下的,我不会。”他说。   沈木星打开一款赛车游戏,慵懒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游戏界面是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他的脸,他正在低头看着她。   沈木星安静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舒服的蹭了蹭,声音温柔如昨:   “严熙光,你看着啊,我给你跑个第一看看。”   “嗯。”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外面大概很冷吧。   沈木星靠在他的怀里,感觉特别温暖。 ☆、第46章 再不远行   129   等严熙光开完会,沈木星的游戏也已通关,此时雨已经停了,她坐在车里看向他走出来的大厦,史磊跟在他身边,手舞足蹈的说些什么。   史磊这个蛮奇怪的,沈木星见过许多有钱人,越是那些有钱的越不会往自己身上穿logo,而他却恰恰相反,他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子,身上却总是穿着最显眼的名牌,作风也是极近张扬。   沈木星见他们出来,就把车窗放下,史磊远远地看见沈木星坐在车里,便露出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跟她摆手。严熙光也慢慢的走了过来。   沈木星看着他的腿。   他慢慢走路的时候,倒是看不出来脚是跛的。   他的脚,他不愿提,大概是在国外受的伤吧。   沈木星又想起了李蓉和他说的那些话,他到底经历了多么磨难。   严熙光坐进车里,咳嗽一声,问她:“饿了吧?”   “有点。”   “吃饭去,想吃什么?”   史磊也坐了进来:“沈小姐不介意我做电灯泡吧?”   “当然不。”   车子开动,史磊打电话让秘书定了吃饭的地方。   沈木星看了看严熙光,严熙光咳嗽一声,问:“怎么了?”   “没事。”   车子开到红绿灯路口等灯的时候,沈木星把自己的包拉开了,拿出一盒药来给他:“喏,一会儿记得吃。”   严熙光接过她手里的药,看了看,目光忽然亮了几分:“感冒药,你买的?”   沈木星点点头:“嗯,我刚才太无聊……刚好这里有一家药店。”   严熙光注视了她两秒,沈木星也看他。   “谢谢。”   “谢什么,你咳嗽好几天了吧?不吃药你想上天啊?”   史磊转过头来,看看两个人挑挑眉:“你们俩不要虐狗好吗?”   沈木星笑笑,心说这深圳有多少姑娘把你当老公呢,你还算单身狗?   但沈木星没开这个玩笑,她和史磊还并不熟。   严熙光握着那盒药,左看看右看看,打开了,捏着锡纸板往出扣药片,沈木星赶紧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来。   “给你水。”   严熙光接过她手里的那半瓶水,凝视着她,笑了。   三个人去一家日本餐厅吃得日式料理,史磊讲究排场,弄了一个非常豪华的包间。   他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能说会道,从不冷场,沈木星也是做市场的两个人相谈甚欢,严熙光不爱说话,就坐在沈木星身边给她夹菜。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打动了卡塞尼洛大师的呀?”   “那个老头,固执的很,在严熙光出现之前,他已经宣布不再收学生了。”史磊笑了笑,嘴角露出一抹狡猾:“他不收徒弟,整个那不勒斯也不会有人愿意收偷渡客做徒弟,不过我和严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手艺,还怕吃不上饭?”   史磊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和严熙光在国外打拼的经过:“那时候我买了一批布料,严负责来做,我负责销售,我们俩就在他那个小破阁楼里临时组建了一个黑作坊,西装样式专门仿照街面上最流行的样子去做,我们的衣服做工好,价格还便宜,那叫一个高仿,生意越来越好,什么样子流行,严就做什么。”   沈木星惊讶得看向严熙光,严熙光低头腼腆的笑了。   他大概对那个时候为了谋生不择手段而感到汗颜。   史磊说:“终于有一天,我们仿着仿着就仿到了卡塞尼洛大师头上。大师有个重要客户去定做衣裳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客户的助理穿得那身西装是店里的新款,样式和设计是一样的,却还带着垫肩。”   严熙光低声对她解释道:“那不勒斯的西装是不用垫肩的,他们有挂袖的手艺,无垫肩的西装更灵活轻便,那时候我还不会这种手艺。”   “哦,那后来呢?”沈木星听得津津有味。   史磊狡猾的笑:“那老头竟然拿着那件西装,亲自上门找到了我们。他问严熙光说,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习?   沈木星笑,用手肘戳了戳严熙光:“哇!那你怎么回答的?是不是激动地想要磕头拜师了?”   严熙光摊摊手:“我说我没有学费。”   史磊哈哈大笑:“对,我把严说得话翻译给他听,那老头就摇了摇头。”   卡塞尼洛大师思索几秒,突然看向严熙光脖子上挂着的那两枚金耳环。   “就用那个做学费,你看怎么样?”   130   雨后的深圳夜晚,安静了许多。   严熙光牵着沈木星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妈妈留给你的戒指就这么抵学费了?”   “抵了。”   “那你回国之后你师父有没有还给你?”   “没有。留在意大利了。”   “这个抠门的师父,拿了那么多次‘金剪刀’奖,还贪你两枚金戒指。”   “他也留着,没卖。”   “哦,那就算是给师徒的情分留个念想了。”   严熙光颇为感慨的说:“在他身边的前两年,他只让我做翻领,其他的都不教,直到后来我慢慢的学会了意大利语,能够跟他沟通交流的时候,我跟他说,那两枚戒指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教我做袖子。”   沈木星停下来,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发:“机智的小孩,竟然学会打感情牌了。”   严熙光也停住,转身与她对视:“没办法,我必须学到东西。如果我学不成,就没办法回来见你了。”   沈木星被他真挚的目光打动了,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附近是一片高尔夫球场,无人路过,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严熙光的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他的目光由她的眼睛转移到她的唇上去,他慢慢低下头,脸颊凑近。   沈木星紧张的吞咽了一声,慢慢的闭上眼睛。   她本以为他只是亲一下她,却没想到就在这车流穿行的马路边,他拥着她的身子很认真的亲吻起来,沈木星慌乱的睁开眼,视线看到有一个有散步的老年人经过,便轻轻的推开了他。   严熙光还带着惯性,依旧凑过来要吻她,沈木星为难的柔声说:“这里是马路边哎……”   严熙光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亲,放开了她。   他搂着她柔软的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沈木星也抱着他,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   “木星,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磁性的声音震动了胸腔,震得沈木星耳朵麻麻的。   “我怎么没发现……”她的声音软软的,搂着他的腰,心里很踏实。   他数了数她的“功绩”:“跟着我开会,给我买药……”   “哦,这就算好啦?你要求还真不高。”   严熙光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享受着她阔别已久的调皮和温柔,说:   “我把你丢在这里六年,我以为,至少也要用六年才能哄好你。”   沈木星眼睛里有湿润涌出,吞咽下许多情绪,故作潇洒的笑着说:“嗨,不提了,算什么,不算什么。”   131   令无业游民沈木星早出晚归的神秘男友成了阿敏最好奇的存在。   阿敏制定的西藏旅游计划实施的时候,恰好严熙光去广州出差了。   沈木星在电话里跟他报备要去西藏的时候,严熙光明显不同意。   “坐的是有氧列车?到西藏就没有氧气了?”他在电话里问,语气中有一丝急切。   “土老帽,没有氧气怎么会有人生存呢?”沈木星笑话他。   “你一定要去吗?”   “我就是散散心而已,想去一个和深圳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在那里静一静,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要重新投入大都市的厮杀当中了。”   “何苦逼自己,你可以来我们这里。”   “我学市场营销的,让我去给你卖衣服啊?”   “有什么不好?”   “算了,以后结婚了,上班看见你,下班看见你,腻得慌。”她脱口玩笑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   某人倒是很会趁热打铁。   沈木星有时候会强烈怀疑这个能够问出“西藏是不是没有氧气”的笨蛋有时候是在跟她装傻卖萌,明明就精明得狠嘛!   ……   第二天,沈木星和阿敏先飞到了西宁,再坐车到了拉萨,临行之前两个人做了详细的行程单,所以一路上还算顺利。   他们先到了拉萨哲蚌寺,色拉寺,大昭寺,感觉确实不一样,两个人也彻彻底底的装了一把文艺女青年,拍照,写旅行日志,抛却所有的烦恼欣赏最接近天堂的风景,将宗教的神秘力量渗入骨髓。   当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找wifi,因为严熙光说要看她的照片。   沈木星给他传了许多照片,她和虔诚的藏民的合照,她在转经筒旁的背影,她背着手站在扎在河边的经幡前的笑脸。   这些年来,她把自己藏在忙碌的学习和工作当中,一次也不曾出来过。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次旅行,就去了这么遥远的地方。   晚上她住在民宿里,望着外头静谧的夜空,听着阿敏睡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很想家,很想他。   才出来三天而已。   她想,当时严熙光一个人在遥远的异乡流浪,三天,三年,每一个夜晚,他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吗?   终归是她太不懂事。   她开始发觉,经历过那一场浩荡,再次拥有他的时候,她就再也无法与他经历一次离别了。   她突然感到很后悔,并在心中暗暗发誓。   今生今世,失而复得他,将再不远行…… ☆、第47章 感冒   132   沈木星和阿敏住在拉萨市当热路的一个家庭客栈里,房间温暖舒适,院里酥油茶飘香,主人家养了一条小狗,经常跟着沈木星和阿敏在院子里晒太阳。   那小狗非常可爱,经常张着黑黢黢的眼睛盯着沈木星看。   “阿敏,你有没有想过结婚?”沈木星坐在院子里看书,突然这样问。   阿敏正在做瑜伽,闭着眼睛说:   “结婚?不敢想,一辈子跟一个男的大眼瞪小眼过一辈子,想想就很绝望。”   沈木星听她这样说,就不再说话了。   客栈里隐隐约约放着一首老歌,是已为人父的黄磊唱的那首《似水年华》,沈木星静静的听着那歌词,有几句深深地打动了她:   曾经有太多机会弥补   却还是看着幸福成错误   在路口停住我回想当初   什么让我们将爱弃而不顾   沈木星走到那小狗面前,蹲了下来,小狗正在叼着一个布垫子摇头晃脑的玩儿,她笑了笑说:“阿敏,我想结婚了,我想和我男人一起养一条小狗。”   阿敏的动作停下来,有些错愕:“跟谁呀?是谁让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沈仙女动了凡心?”   沈木星想着严熙光,就觉得很温暖。   他们等过了深秋,又等过了寒冬,现在那似水年华又倒流了回来。   既然她没有错,严熙光也没有错,何不去大胆的找回那份迫不及待想要的幸福?   沈木星说:“跟我爱的人,回去就结。”   阿敏警告她:“沈仙女,婚外一天,婚里一年哪,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呀!”   “三思啦,已经四思五思千思万思啦!”   沈木星笑着说完,怜爱的去看那小狗,小狗仍然叼着垫子甩来甩去,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小狗的一颗尖牙被布垫的丝线给挂住了。   沈木星看它无助,便伸手去帮它拉垫子,却没想到那狗突然翻脸,一口叼住了她的虎口!   “啊——”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拉萨市人民医院。   沈木星刚打完一针血清,从注射室里出来。   阿敏在注射室外面等着,见她出来赶紧走过去。   “打完了?”   “打完了,医生说要打好几次呢。”   “这死狗,回头夜黑风高咱把它炖了。”   “怨我怨我,谁知道那小布垫子是它的床单呀?小狗最忌讳别人动它的窝了。”沈木星无奈的笑笑。   阿敏把手机递给她,突然一脸八卦的凑过来:   “你老实交代,你要结婚的那个男的,是不是严熙光?”   “呃,你怎么知道?”   “哇塞,就是那个明星都来找他做衣服的裁缝大师?木星,你要嫁给他,合理呀!我支持你!”   沈木星翻看手机的通话记录,问阿敏:“他刚才来电话了?”   “是呀,我跟他说你被狗咬了,他说他马上订机票过来,电话里听着他的声音,快急死了。”   “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你吓唬他干嘛?我就是被狗咬了一小口,破了块皮而已!”   “我没吓他啊,我就说你被狗咬了。”   “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是什么狗,我说是西藏的狗。”   “泰迪也叫西藏的狗?我男人很老实的!你这么说他会以为是藏獒啊大姐!”   133   严熙光上辈子一定是头牛。   沈木星三番五次强调他不用来,他还是固执的来了。   距离上一次他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和她说话还是在许多年前。   那时候她一个人跑去沈冥的宿舍碰见了坏人,跑到他那里吓坏了他,严熙光说,你怎么那么不知道深浅!   这一次沈木星同样也收到了他的苛责,最后她拗不过他,说:   “行啊,你来吧,我都告诉你了没有事。”   “不说了我要过安检了。”   “……”   他是一大早到的拉萨,沈木星一夜没睡,天刚蒙蒙亮,客栈门外就有了动静。   这个时间段来的住客很少,沈木星赶紧穿好衣服,一下楼,就看见了他。   拉萨3c,晴,微风,他穿着一件很长很厚的呢子大衣,身上有旅途□□的深深褶皱。   “找我的。”沈木星对老板娘说。   老板娘抱歉的笑了笑,对严熙光说:“我家的狗咬了姑娘,真是抱歉。”   “没关系。”   严熙光跟老板娘说了几句,办了入住手续,就走到她面前来了。   他的身上带了些清晨的寒,穿透了她身上的薄薄睡衣。   “咬哪儿了?我看看?”   “这儿。”   沈木星抬起自己的虎口,揭开那一小块创可贴。   创可贴下面有两个芝麻大小的深红色点子,已经凝成了血痂。   沈木星明显看他松了口气。   她走在前面上楼去,他跟在她身后。   沈木星很想他,就没话找话。   “喂,你是不是以为我手指头掉了,残废了?”   不知道是故意损她还是真心的,严熙光说:“我以为你被藏獒咬了。”   “那我不残废也给吓死了。”   沈木星站在他新开的房间门口,让了让,看着他拿钥匙开门。   严熙光把钥匙转进锁里,抬头看她。   两个人对视着,门开了。   沈木星先进了门,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背着手转过身问他:“哎你……”   话刚说了一半,身子就被后面的人抱住了。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像是一只杯子掉在半空又突然被接住了一般。   他紧紧的抱着她,外衣冰凉,肌肤却是男子特有的炽热。   严熙光的眼睛痴狂的盯着她,思念在那深邃的瞳眸里浓到化不开。   “我什么?”他唇就在她的鼻子上方,低着头,灼热的呼吸扑打在她脸上,让人心跳失衡。   沈木星的身子抵着,双手搁在他的胸前,双颊赤红,硬着头皮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完:   “你……我记得以前你好像说过,就算我被别人吃进肚子里又吐出来,也还是你的……”   话刚说完,沈木星就后悔了。   严熙光再没给她逃脱的机会,就真的仿佛要把她吃进腹中一样。   绵长炽热的吻,体内翻滚着的渴望。   严熙光咬着她的唇,含糊不清的柔声问:“我还曾说过那样肉麻的话?”   沈木星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颤栗着,喘息着,用低哑的声音笑着回应他:“你说过……你就是说过……”   严熙光的吻再次落下,两个人紧紧相拥。   这客栈的房间不大,三两步就到了床边。   沈木星的腿一软,就被他欺身压在了床上……   134   严熙光才来了西藏一日,就起了高原反应。   起初,他还总是开玩笑说是她给累的,沈木星就捶她咬他。   后来越来越严重了,他之前就感冒,到了这里便咳嗽不停。   来西藏旅游,感冒的痛苦是比在平原要增强许多倍的,阿敏还“热心”的帮忙查了资料,说是在西藏,感冒会引发肺水肿,此病凶险可致命,有个女驴友就因为感冒而死在了路上。   “不行,马上就去医院。”沈木星越来越觉得可怕。   严熙光不怎么舒服,拉着她的手安慰:“没事,网友太夸张。”   “夸张什么呀!真的有人因为在高原引发肺水肿而死的!万一呢!不行,立刻带你去医院,直到病好再出院。”   严熙光看她着急的样子,疲惫的笑笑。   他心想,沈木星上辈子一定是头牛。   去医院住了两天,医生给打了针,吃了药,刚刚见好转,咳嗽好了,还是有些烧。   沈木星就在医院寸步不离的陪着,看他虚弱疲惫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严熙光接了个电话,刚谈完工作,手上的点滴也打完了。   沈木星从病房外面进来,拎着一个大包。   “我回去给你取了一些洗漱用品,还有,这是路过小摊给你买的衣服,用来换洗吧!”   她将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严熙光还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头重脚轻,逗她:“也没给我买几件藏民的衣服穿穿?”   “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她瞪了他一眼:“不让你来,你偏来吧?这罪遭得,多不值?”   “值。”严熙光看着她,似笑非笑。   沈木星脸一红,不看他,假装在包里翻东西。   翻着翻着从夹层里翻出一个红色的绳子。   拽出来,是一条平安扣。   严熙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是一条褪色了的平安扣,下面挂着一把小剪刀。   “我的护身符给你。”她把平安扣塞到他手里。   严熙光摊开手掌,在指间摆弄。   “这么旧了,你还留着?”   沈木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硬着头皮说着肉麻的话:“当然留着了,你走了我就这点念想,怎么能扔呢,而且,就是因为它,我才一下子爱上了你。”   严熙光微微诧异。   少女心事千般转,他又怎么会参透?   当初他就是那样沉默着看着他的破面包车,她坐在副驾驶,想拿这平安扣看一眼,他却固执得一直在试图将它解下来,送到她手里。   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像是突然被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解开了一样。   她就想,这个男人话不多,却有一颗体贴的心。   她目光所及的欢喜,他都能去拿给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严熙光还在拿着那平安扣出神,沈木星就说:   “你的感冒快快好吧,病一好,我们就回去,不在这个地方呆了。”   她说:“回到深圳,就是正月了,我们回家看看父母吧。” ☆、第48章 还乡   135   严熙光的感冒痊愈后,三个人就回到了深圳。   一回到深圳沈木星就去找工作,简历送出去,倒是有几家大公司感兴趣,但沈木星最终都没去。   在深圳的医院她继续打没打完的血清,李蓉来陪她,全程车接车送,悉心照顾。   李蓉和她是老乡,又是严熙光过命的朋友,和沈木星渐渐熟络起来。   友情就是一方主动,一方接受,最后双方交心的过程。   “都不去,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呀?”李蓉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找个轻松点的吧,不想跑跑来跑去了。”   “轻松?怎么,不拼啦?想要相夫教子了?呵呵。”   “不想拼了,没劲,做女强人本来就不是我的梦想。”   “女人呀,一旦找到了自己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就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也对,我要是你我也好好做个女人,反正有个可靠的男人,又不愁钱花,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和婚姻,做到独立就够了。严熙光没帮你找工作?”   “我不用他,我就想着找个朝九晚五的,能养活我自己的。我想没有下班都有时间和他一起吃饭。”   李蓉羡慕的笑笑:“那做人事吧,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系联系。”   沈木星说:“那成啊,你结婚找我当伴娘这事儿,我应了。”   “ok,包在我身上,不过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啊?我听严说,初八你们回水头?”   “嗯,得先见见父母。”   “那爸爸妈妈知道严熙光从国外回来了吗?”   “我还没告诉他们……初八再说。”   初八是沈冥出狱的日子。   沈木星之所以把回浙江的日子定在那一天,是因为她想下了车直接去接他,这样她就能和沈冥一起回家。   自从来深圳工作后,沈木星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爸爸妈妈和外婆听说她要回来了,在电话里就能听得出他们的期盼。   妈妈几乎是隔一阵就打一遍电话,问她吃馄饨到底要不要放芹菜。   妈妈记性不好了,说一遍她记不住。   “妈,我吃芹菜,我弟不吃。”   “那我单独给那小子包出他的那份儿来。”母亲一边忙碌一边说。   “那他肯定高兴。”沈木星笑着说。   严熙光就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刚下飞机,正坐机场大巴回家。   “你和佘姨说我来吗?”他问。   沈木星看着刚刚挂断的电话,说:“不告诉她,我就说我要带朋友回家,她问我我也没说,不过她蛮高兴的,以为我终于要找对象了。”   严熙光问:“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我?”   沈木星嘟起嘴,像个小孩:“就不,我偏要看看她见到现在的你是什么反应。”   说到底她对妈妈当初反对她和严熙光在一起,心里还是有气的。   严熙光轻笑一声,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木星看看他今天穿的这一身,手上连块表也没有戴,便损他:“严熙光,你也学学那些心机boy,去见岳母把自己打扮得‘壕’一点嘛!随随便便穿了件毛衣算什么啊!”   其实她是故意这样开他玩笑。   李蓉和她说过,她说严熙光刚刚回国的时候,曾经和李蓉一起回过老家看爸爸。   严熙光出国之后,老裁缝就搬到了严熙光的外公那里住。   在他们的家乡,衣锦还乡的还真不少,有设宴请客的,有放炮舞狮的,沈木星曾经见识过有一个从水头出来的土豪,回到家乡祭祖的时候挨家挨户给老年人发红包,那叫一个高调。   李蓉却说,严熙光是坐客车回到泰顺的,手里只拎着两个袋子。   一个是他亲手给外公外婆做的衣裳,一袋里是给父亲买的按摩仪以及给二表哥家小孩买的玩具。   后来李蓉问他,严熙光是这么说的……   他说我不想让年轻人觉得出国回来是多么光鲜的事,让他们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吃过多少苦,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136   沈木星懂严熙光,只不过是想故意逗他。   严熙光不以为然的说:“这毛衣挺好啊。”   沈木星撇撇嘴,笑:“好什么呀,没有你的意大利面料的衬衫好看。”   严熙光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毛衣。   “可你妈妈说,她喜欢男孩子穿米色的毛衣,干净又精神。”   沈木星微微一怔:“我妈妈……她什么时候说的。”   严熙光不自觉的看了一眼窗外,目光放得很远:   “有年头了。”   小裁,忙着呢?这毛衣真精神,我就喜欢男孩子穿米色的毛衣,干净透了,来,给佘姨这件衣服改改袖子……   六年了,他和她又回到了这里。   许多景物都变了,索性,身边的还是那个人。   沈木星算好了时间,按时赶到了关押沈冥的十二监区。   时间尚早,里面的手续也很琐碎,领取刑满释放证明,换囚服……   此刻的沈冥大概在里面忙活着,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沈木星等啊等啊,监狱的铁门终于开了,她赶紧推开出租车车门下来,严熙光也下了车。   沈冥出来了,穿着自己的牛仔裤和夹克,头发短短的,隐约能看见头皮。   沈木星想走上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站在对面看着他,情绪一下子就没能控制得了,双唇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一瞬间热泪盈眶。   沈冥也看着她,还像个孩子似的笑了一下,眼圈也红了,三步两步走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姐。”   “嗯嗯!”沈木星哭了起来,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   “姐……”   “好,好。”   想说的话,都被激动的眼泪凝噎在嗓子眼了。   不远处的严熙光见此景,张了张唇没说话,转过身去抽烟。   “天凉,冻脑袋吧,把帽子戴上。”沈木星一边给他戴上事先备好的鸭舌帽,一边哭,狼狈极了。   “你快用纸擦擦鼻涕吧,我是出狱,又不是入狱,好了好了,别哭了啊。”沈冥用手捧起她的脸,替她擦眼泪。   沈木星吸吸鼻子,破涕为笑:“我开心嘛!你现在就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许再犯浑,你给姐好好的,有姐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从今往后做一个让人省心的小孩儿,天天要背八荣八耻!听见了吗?”   沈冥的声音低哑,乖乖的低头看着她:“知道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乖,好弟弟。”沈木星拍拍他的肩,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宝贝才好。   上帝是个守信用的,借了她的宝贝,又全都还给她了。   “姐,那人谁呀?”沈冥突然问。   “我男人,严熙光!你别抽烟了!来呀?”   沈冥朝严熙光的背影,就见他转过身朝这边看了一眼。   两个男人目光交汇,他将烟踩灭在脚下,走了过来。   137   沈冥和严熙光本来就不熟,所以没什么话聊。   在出租车上,严熙光坐在副驾驶,沈冥就和沈木星坐在后座,弟弟还是爱撒娇,低头摆弄着姐姐的手指头玩。   严熙光倒是有几分姐夫的架势,微微侧头主动和沈冥说话,问得都是一些很稀松平常的问题,沈冥也很认真的回答他,样子有几分不成熟男人面对成熟男人时的拘谨和青涩。   出租车开到了家门口,三人敲门,母亲来开,一脸的喜庆笑意,却在见到严熙光的时候惊讶错愕。   沈木星早就能想象到这幅场景。   严熙光有礼貌,叫了声“佘姨”。   母亲站在门口,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用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睛看看严熙光,再看看沈木星。   沈木星说:“妈,您干什么呢?把我们都堵门口了。”   “哦哦。好,进来,穿拖鞋。”母亲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当即就粉饰掉了自己的失态。   爸爸、妈妈、外婆都站在门口,看着这三个孩子在门口换鞋。   见到沈冥的开心和见到严熙光的吃惊难以言表。   “这是熙光给你们买的。”沈木星把那瓶瓶罐罐的高档化妆品和酒水礼盒数了一下,牵起了严熙光的手。   沈木星拿出了长女风范,也不管不顾父母的不知所措,一心维护着严熙光:“熙光,你的拖鞋小吧?”   “好。”   “妈,您看您,也没给备一双大一点的鞋。”   母亲愣了一下,拍了拍手:“哎呦!你说我这几天忙得呀!他爸!把你的拖鞋给小裁……小严穿。”   “孩子,穿叔叔这双。”   沈木星从没见过严熙光这样紧张,连连摆手:“不用了叔叔,没关系……”   “让你换你就换呀。”沈木星笑着说。   “哦,好……”   诡异的开场很快就被母亲的高情商hold住了。   饭菜已经上桌,气氛还算可以。   母亲说:“来来,上车饺子下车面,小严啊,你和木星刚下车,吃面,沈冥,你吃妈包的饺子,算你重新上道了。”   沈冥接过母亲夹来的饺子,默默地低头吃。   外婆打断了沈冥的筷子:“你妈妈给你夹错啦!你不吃芹菜的,你妈妈特意给你包得没放芹菜的,孩子,吃那盘。”   沈冥端着碗,抬头看看佘金凤。   佘金凤说:“对对,我这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了,我儿吃那盘,那盘没有芹菜。”   沈冥看着那盘饺子,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沈冥夹来饺子,塞到了嘴里。   “哭啥,不哭了啊。”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   沈冥嚼着食物,点点头。   父亲也摸了摸他扎手的头发:“臭小子,猫尿真多。”   晚上母亲和外婆在厨房刷碗,沈冥和严熙光陪着父亲坐在客厅里看春晚重播。   沈木星朝厨房探了探头,母亲朝她招手:“你来。”   沈木星蹦蹦哒哒的就过去了。   外婆又唠叨:“囡儿啊,女人家不要老是蹦蹦跳跳的,要站有站相。”   沈木星依旧笑着蹦蹦哒哒的到了外婆近前,外婆笑着用沾满洗洁精的手摸她的手。   正在刷锅的母亲小声问:   “女儿,小严……现在在做什么?”   沈木星眼眸一转,轻飘飘笑着说:“做裁缝呗,他还能做什么。他除了做裁缝呀,啥都不会。”   母亲立刻压低声音:“嘘!你小点声!”   外婆哼了一声,似乎在故意说给母亲听:“哼,做裁缝怎么了,支个棚子磨快了剪刀就能养家糊口。”   沈木星笑了:“哈哈!外婆说得对!在路边支个棚子就有口饭吃了!”   母亲踩了她一脚:“疯疯癫癫!没一句正经的!” ☆、第49章 人会变么   138   沈冥出狱,对家里来说是大事,亲戚里故闻讯都来上门祝贺,顺便拜年。   沈木星起了个大早,严熙光住在隔壁的房间,两个人竟是一同出门的,正好碰了个对面。   “早啊。”她含笑望着他。   “早。”他也笑了。   “睡得怎么样?住我家还习惯吗?”   她走过来,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严熙光的发丝特别硬,基本上在床上滚一晚就什么形象都没了,头发不是翻上去,就是偏到一旁,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挺好的,”他低头看着她:“佘姨给我换了珊瑚绒的床单,很暖。”   “我妈竟然对你这么好?”   严熙光笑着的点点头:“我也是受宠若惊。”   “我发现我妈真的变了,可能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慈祥吧。不怕你生气,以前她还扬言,如果我敢跟你在一起,她就去新开的高铁站卧轨,我当时还气她,我说高铁站票太贵了,不划算。”   她想想自己小时候的气话忍俊不禁。   严熙光将两手搭在她的双臂上,挑挑眉:“真是猪队友。”   “什么猪队友?”沈木星一怔。   “当年你那么叛逆,只会让佘姨更讨厌我。”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打算要八年抗战了?”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啊。”他说。   沈木星抿嘴笑,牵起他的手走向洗手间。   母亲买了新牙刷,已经拆了封摆好了,两个人都规规矩矩的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支,一起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刷牙。   洗手间外是外婆和母亲做早饭的忙碌声,还有父亲看早新闻的电视声,外头的鞭炮声从来没停过。   沈木星看着严熙光刷完了牙,突然就起了坏心,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严熙光愣住,一下子抵住的她的肩膀,克制得推开她。   “喂!”他小声呵斥道:“不许胡闹!”   沈木星见他惊慌看向洗手间门外的样子,心里一阵暗爽。   严熙光平时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很少见他这样的仓皇,竟然还有点呆萌的味道。   沈木星偏要搂住他的脖子,在自己家怎么胡闹都不怕。   “怎么?怕什么呀,就亲一下,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她故作媚态,搔首弄姿。   严熙光哪里见过她这样,一时有些应对不暇,仓促的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   “木星,回深圳,我让你亲好吗?”   “噗……”   139   其实沈木星是不愿意这些亲戚邻居来看沈冥的。   刚刚吃过中饭,她就拿着刚下来的驾照,开着父亲的那辆破捷达,将水深火热之中的沈冥接走了。   “走,姐带你出去兜风。”   沈冥上了车,看看车上的严熙光,再看沈木星,笑了:“姐,家里亲戚多,妈不让乱跑。”   这一趟回家,沈木星发现母亲对沈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似乎像是一种弥补,而沈冥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少年,对父母外婆都恭敬有加。   沈木星说:“我可不想让你像个小猴子一样被人家参观,跟我和你姐夫去市里找夏成玩去。”   沈冥看向严熙光,故意问沈木星:“你这是要去看初恋?”   沈木星也仓皇的看向严熙光:“臭小子你别瞎说!我和夏成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好吗!”   “你姐初恋是我。”严熙光回过头来插了一句。   沈冥顿了顿,声音并不大,试探着问:“那你呢?”   他同严熙光交流时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严熙光笑:“当然也是。”   沈木星与他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好一句当然也是。   沈冥默默地摇摇头,应该是被虐到了。   夏成毕业之后并没有接手他母亲的企业,而是和大学同学合资开了一家旅行社,浙江旅游业发达,大大小小的旅行社遍地,夏成的旅行社不大,但剑走偏锋主打生态旅游,近年来也算做得小有名气。   沈木星的车一开到写字楼楼下,就给夏成打电话,等了好半天他才穿着一身西装,脖子上戴着工作牌下来了。   “哎呦我天!忙疯了!”夏成热情的笑,趴在沈木星的车窗上:“你们等很久了吧?走走走,坐我车!”   “我们开车来的。”沈木星说。   夏成时不时瞄两眼严熙光,对沈木星说:“没事,我车就停在那里,我带你们吃这附近最好吃的海鲜。这家酒楼啊,跟我们旅行社有合作,员工去,五折。”   沈木星也不推辞了,把车锁好,三个人跟着夏成上了他的车。   夏成开的是辆宝马,刚提的车。   沈冥坐在副驾驶,沈木星和严熙光坐在后座,一上车夏成就问沈冥:“冥,冷不冷?”   “不冷不冷。”   “冷了给你座椅加热。”   “没事没事。”沈冥笑笑。   沈木星笑着给夏成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严熙光,熙光,这位是我的发小,夏成。”   “你好。”严熙光礼貌的打招呼。   夏成也一边开车一边在倒后镜里笑:“你好你好,我看你眼熟啊?叫什么?对不起啊,我听成了西瓜。”   夏成自己大笑着,沈冥回头看看沈木星。   沈木星拿起严熙光的手掌在自己的手里摆弄着,白了夏成一眼:“怎么说话呢,小心我放我弟踹你啊!”   沈冥补了一句:“就是。”   夏成还是一副玩笑模样,赶紧说:“兄弟,开玩笑别当真哈!”   “没关系,木星也爱这样叫我。”严熙光说。   沈木星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西瓜西瓜。”   严熙光笑笑,白皙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戳了戳。   一共就四个人,夏成开了一间豪华大包间,巨大的圆桌将三个人隔得很远,沈木星从一回家就特别黏着严熙光,紧紧地挨着他坐。   年少时的夏成和沈冥是最要好的,时隔五六年,彼此之间也有了些沟壑,简单的寒暄两句,一时也没什么话聊。   “兄弟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夏成很有派头的问。   严熙光说:“在深圳的一家集团。”   夏成说:“哦哦,那还不错,是做什么的?”   严熙光说:“裁缝。”   夏成点了点头:“裁缝好,裁缝好,我记得你以前就在镇上做裁缝,现在去深圳也还是老本行啊?”   严熙光说:“是,倒是不会别的。”   夏成笑了:“哎,现在随便做点什么不赚钱啊?给人打工赚不了几个钱的,还得是自己创业,你说是吧?”   严熙光说:“对。”   夏成说:“男人嘛,累,不干出一番事业来,一辈子都不甘心。我母亲一直让我做皮革,我没兴趣,想做旅游,现在也挺好,谁也没想到我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女人就不一样了,我以前就跟木星说,去深圳那么远干嘛呀,家乡风好水好,做点什么都发财。你去深圳混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房,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木星饿了,始终在吃菜,偶尔答应两句。   沈冥不等严熙光回答,就把话接了过来:“老夏,你这事业做得挺成功啊?”   “还行吧,一个月五六万没问题。”   “哦。”沈冥点点头。   夏成站起来,胳膊伸出老远,给沈冥夹菜,问:“冥,你接下来想好了吗?想干点什么?”   沈冥捧起碗接着夏成夹来的菜,又坐回去,把鲍鱼放进嘴里,来不及说话。   沈冥不言语,严熙光突然开口说:   “沈冥跟我们回深圳。”   沈木星一愣,从盘子里抬起头,也说:“对,这小子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沈冥乖乖的笑笑,看了严熙光一眼,没反驳。   140   回家的路上,沈冥坐在副驾驶,严熙光坐在后座,沈木星开着车。   沈冥低头用手抠着安全带,闷闷地问:   “姐,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   沈木星淡然笑了:“当然会,你不就变乖了?”   沈冥露出了一个苦笑。   严熙光坐在后面,安静的听着姐弟恋说话,从不插话,就只是听着。   沈木星转头看着弟弟,问他:“那你觉得我变了吗?”   沈冥摇摇头:“一点也没有。”   “那是……”   沈冥又补了一句:“还像个傻子一样。”   “去你的!”   后座的严熙光笑了。   沈木星说:“你笑什么嘛,我只是在你们两个面前是这样,在别人面前,精着呢。”   沈冥说:“他也没变。”   他指得是后面的严熙光。   车子快到家,沈木星说:“你呢,过两天就跟着我们两个回深圳,姐给你租房子,你姐夫能帮你找工作。以后的事你就不用担心。”   沈冥犹豫了一下:“我不希望打扰你们两个人的生活,深圳不好混,你们两个已经够吃力了,不要被我拖累。”   沈木星笑了,对严熙光说:“哎呦呦,我们小冥冥这么懂事,姐夫快表个态。”   严熙光在后面说:“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沈冥想了想:“我去也可以,我到了深圳先自己找工作试一试,成么?”   沈木星刚要拒绝,话就被严熙光接了过来。   严熙光说:“你自己先试一试,不行我们再帮忙。”   “嗯。”沈冥说:“真不想拖累你们,我和妈说好了,如果你们住的房子很小,我就找个床位去住。”   沈木星捶了他一下:“你走你走,我没你这个弟弟。”   沈冥把头朝她靠了靠:“我不!”   严熙光在后面淡淡的笑了。   人会变么?   人都会变。   待有一天圆滑温润,不辜负自己割掉的棱角就好。 ☆、第50章 十八岁   141   和沈木星结婚的事,是严熙光在饭桌上提的。   “今年就结?”母亲问。   “今年就结,打算在家乡办婚礼,在深圳办答谢宴。”严熙光回答。   父亲刚喝完酒,一贯闷不做声的他活泼了许多,连连称赞说:“好好,你们两个不容易,不容易,你们的婚事我同意。”   外婆说:“小严啊。”   “外婆。”   “外婆是乡下人,没去过深圳,听说呀,那地方的人都很浮,你可要稳稳当当的,对木星好。”   “外婆,我向您保证,一定会一心一意的和木星在一起。”   “好好好。”   母亲惯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此刻脸上也有诸多犹豫:“那你们房子买好了吗?日子定在今年什么时候啊?你爸爸同意了吗?”   父亲说:“孩子们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噢,我当妈的问一嘴都不行啊?”   严熙光笑了笑:“房子买好了,车子也买好了,等我们回深圳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办婚礼,到时候接你们过去渡个假。”   “房子都买好了?是按揭呀还是全款啊?是啥位置?”   “哎呀哎呀你行了。”父亲打断了母亲。   父亲从来不敢打断母亲的,母亲也从来不会服气父亲。   但这一次,母亲却乖乖的收了声。   沈木星猜想,可能人一旦上了年纪,真的就柔软多了吧。   拜会了沈木星的父母,两个人又一同去了泰顺。   街上的景物在变,外公家的老宅却依然是往日一般的古朴模样,仿佛那小院坐落在时间凝固的世外桃源。   严熙光的父亲住在另一个院子里,前几年因为酗酒患上了脑出血的病,语言行动有障碍,有时不认人,说话也含糊不清。   外婆和严熙光在厨房做饭,沈木星就和老裁缝在里屋聊天。   老裁缝认得沈木星,但也没什么话,总是喊着手掌发硬,不舒服。沈木星就用外婆的羊角梳子的背面替老裁缝刮手心。老裁缝往太师椅上一靠,笑呵呵的慈祥样子。   “舒服吧?”   沈木星蹲在椅子旁,握着老裁缝的手心,用梳子一下一下的刮。   “嗯嗯。”   “您平常就用这羊角梳给自己刮一刮手心,手指就不麻了。”   老裁缝哼哼着点头,又不说话了。   他总是迷迷糊糊的,让旁人不知道他到底把哪句话听进了耳朵,哪句话没有。   沈木星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自言自语:   “严叔叔,我跟熙光要结婚了。”   “熙光他很厉害,真的很厉害,我们在深圳有了我们自己的家,马上就要办婚礼了。”   “我今年26岁了,我和以前比,模样变了吗?”   老裁缝恍惚间忽然像是醒了一样,看着她一下一下的给自己刮着手心,目光对了对焦:“丫头。”   “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丫头,挺好的?”   “挺好呀,您好不好?”沈木星的眼睛闪闪发亮。   “嗯,好……”   老裁缝闭上眼,靠在太师椅上,轻声哼了哼,好像又睡着了。   木星是个有耐性的女人。   她笑看着老裁缝,又用羊角梳给他刮手心。   一下一下,轻轻的,血热了,什么就都通了。   142   晚上在外公家,沈木星又被分到了那间挂着竹篮子的小屋。   夜里静静的,外公外婆还有老裁缝都睡下了,外面偶尔有狗叫声。   严熙光站在门口,看着暖黄灯下铺床的她。   “一个人睡?”他问。   “当然。”   “不怕?”   沈木星转过来,看着他略带戏谑的眼光,笑着说:“嘁,多大的人了,有什么怕的呀?”   严熙光抱起肩膀,眉头一挑:“也有狗吠,是因有鬼。”   他说着,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窗子。   沈木星放下被单,看像窗子,床边挂着竹篮,竹篮里放着鱼干,窗外是一轮满月。   “这有什么怕的。”她白了他一眼。   严熙光放下手臂,走进来,从她身后将她抱住,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轻声说:   “那你当初怕成那样?”   沈木星被他撩拨得脖子痒痒的,柔声笑了:“人家不是长大了嘛……”   回想那一晚,年轻的她真的是害怕极了。   后来他们初次躺在一张床上,那种惊心动魄的心动,是一辈子再难有的青涩感觉。   严熙光抱着她,两个人在小屋里耳鬓厮磨,慢慢踱步,不自觉的被那一轮明亮的满月吸引,他和她就相拥着站在窗子前,看月华虔诚,岁月安好。   严熙光说:“很多事你都还记得吧?”   沈木星说:“记得,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   “我也是,总想。”严熙光说。   月亮下,多惆怅,他淡淡的提起当时。   “木星,还记得我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你说起了你的妈妈,你说她人在异国杳无音讯。”   “对,我怪她抛妻弃子,我说我会留在你身边。”   沈木星低下头,心底有隐隐的酸楚。   “提这些做什么呢,我们现在多好。”   严熙光摇摇头,说:“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和史磊摆摊,被巡逻的警察追,我抱着衣服躲在水泥管里一整晚没敢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这些,以前在深圳的时候,他讲得都是如何创业如何风光。   难得他吐露心事,沈木星秉着呼吸安静的听着。   “那一晚也是正月十五,月亮特别圆,像你十□□岁时的脸,我当时特别想你,我在想,是不是我有多怨我妈妈,你就有多怨我。”   沈木星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怨。   真的,她苦苦等候的那些年,和他的艰难岁月比起来,简直舒坦多了。   曾经或许有怨,但如今沈木星一个字都不想提,都过去了,她庆幸,她感激。   沈木星在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脸颊上蹭了蹭,说:“熙光,你说,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分开,会是什么样子?”   严熙光笑了笑,想不出来。   沈木星又说:“会不会,孩子都打酱油了?”   严熙光回答:“不会,我不喜欢孩子,不要。”   “你不想要孩子啊?”她试探着问。   “不想要。”   “为什么啊?”   “烦。”他说:“他会往我的衣服上蹭口水。”   沈木星忍不住笑话他:“你有时候还真是幼稚。”   严熙光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说:“木星,没有如果,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嗯,我明白。”   143   一过了十五,日程表满满的严熙光就不得不立刻回到深圳去,沈木星也给沈冥买了机票,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家乡。   临走的时候母亲给沈冥拿了一笔钱。   “你弟弟不要,你替我给他拿着,深圳物价高,用钱的地方多。”   “妈,有我和严熙光在,还能让你儿子饿着?”   “你花钱算你的,我拿钱算我的。”   “妈……”   “听妈话,拿着,我欠这小子的。”   沈木星知道,母亲一直因为沈冥犯罪的这件事深感愧疚,她清楚的知道,沈冥年少时之所以那样犯浑,和缺少父母的关爱有很大的关系。   沈木星把钱收了,回深圳的时候存到了沈冥的新□□里。   沈冥入狱六年,所有的见闻都还停留在十八岁。   这是他第一次坐高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吃到槟榔,第一次坐……   凯迪拉克。   下了车,史磊就派人把严熙光接走了,又安排一辆车送姐弟俩回家。   沈冥一坐进车,眼睛都直了。   “姐,你租的车?”   “不是,是你姐夫朋友的车。”   “这么好的车……你发财了?”   沈木星笑了笑:“我呢,刚刚失业,现在接到了新公司的面试通知。但是你姐夫比较厉害,车子房子都是他买的。”   沈冥微微诧异:“那他是做什么的?”   沈木星又笑了:“还是做裁缝呗。”   沈冥问:“做裁缝能赚那么多的钱?比夏成赚得多吗?”   沈木星想了想:“夏成赚多少?我没听。”   沈冥回答:“一个月五六万还是一年五六万来着?”   沈木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弟,你要记住,赚多少钱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沈冥说:“在深圳不就是这样吗?”   沈木星摇摇头:“有的人因为赚了钱而变得更好,有的人却因为赚了钱而变得很惨,在哪个城市都是这样。我不图你赚了多少钱,我只希望你做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像我男人一样。”   沈冥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明明只差一岁,怎么姐你现在像个老年人?”   沈木星说:“因为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十八岁呀!”   沈冥收回手,目光闪了闪。   沈木星见他再看窗外的街景,高楼林立的繁荣景象在他灰暗的瞳眸里倒映着。   她说:“弟弟,你现在就当自己十八岁。”   “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你有姐姐我爱着你,你有姐夫做靠山,你去征服这座城市,找一份你喜欢的工作,再找一个老实的姑娘,怎么样?”   “可我有案底。”   沈木星想到了严熙光昨晚发生的一句话,认真的看着沈冥,说:   “没办法啊,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沈冥欲言又止,看向窗外。   严熙光的电话打过来,沈木星接起放到耳边,他平稳的声线传到耳朵里:“木星,到家了?”   “还没呢,快了。”   “你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搬过来,今晚我和沈冥帮你一起去搬。”   “好,你快忙你的吧,不用操心我们两个了。”   严熙光又补了一句:“你让沈冥写简历,现在是年后,很多公司都开始招聘了。”   “知道啦,挂吧挂吧。”沈木星笑着说。   正要挂电话,严熙光又说:“木星,明天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沈木星的心漏了一拍,深吸一口气,脸颊漾起一抹微笑,如同这春日的暖阳:   “哦,好。” ☆、第51章 家   144   给弟弟找的房子,沈木星其实早就安排好了。   她了解沈冥的性格,让他在别人家住上一天,他会坐立不安的。   于是早在回乡之前她就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积蓄,在原公司附近替他租了一间单身插间,交通方便,房屋也干净,沈冥一在深圳落脚,沈木星就帮他收拾了行李住了进去。   安顿好了弟弟的住处,沈木星又赶到了自己的宿舍去收拾行李,阿敏和沈冥帮她搬家。   沈木星自认是个简朴的人,待到收拾完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破烂一大堆,十几个大纸箱子堆在门口,叫一辆出租车也装不下。   “丢掉些没用的就好了。”沈木星当机立断。   于是开始丢旧物,在淘宝上买的那些过时的衣服,扔掉,公司过节发的小玩偶充电宝扔掉,去年冬天冷时买的暖宝宝扔掉……最后十几个纸箱子只剩下了六个。   拆开最后一个箱子时,沈木星愣住了,那是阿敏替她叠好的裙子,规规矩矩的摆放在纸箱最上面。   一件连衣裙。   那过时的花色,那少女才会穿的裙样,拿在手里竟像是捧着过去的自己。   “木星,这件留着吗?”阿敏撑着垃圾袋问。   “当然留着。”   “这衣服应该很久了吧,你也穿不上。”   沈木星怜爱的摸着那件一直舍不得穿的衣服,目光闪动着:   “这是他给我做的。”   阿敏惊讶道:“谁?是你家的严先生吗?”   沈木星答:“嗯,我十九岁,他做给我的。”   阿敏的目光也闪烁起来:“快让我看看,哎呀,这一针一线……真浪漫。你们居然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是工作时候结识的呢!”   阿敏说:“木星,你给我讲一讲你们俩的故事吧?”   沈木星摇头笑笑:“我们俩呀,我们俩还真没什么好讲的,就是挺普通的。”   “哎,你命真好,能和一个男人彼此相爱这么久不分开。”阿敏感叹道。   沈冥在一旁收拾东西,抬头看了一眼那件裙子,又低下头去,卖力地给姐姐打包箱子去了。   搬家的物件刚好一辆车放下,两个人陆陆续续的将东西都搬进了严熙光的房子。   沈木星换窗帘、摆花,将自己的书堆砌到严熙光的书架上去,开心的忙碌着。   沈冥站在洗手间里急得满头大汗。   他刚刚撒了一泡尿后想去冲水,却找不到按钮在哪里,又不好意思问姐姐,只能蹲下来绕着马桶找。   正在这时,母亲的电话打来,沈冥拉好拉链,坐在马桶盖上接起电话。   “妈。”   “冥冥,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我姐带我吃的。”   “吃的什么呀?”   “吃的一个什么台湾炸虾饭。”   “好吃吗?”   “也不好吃,我吃不惯。”   “冥冥,你跟你姐在一起呢?”   “嗯,在他们的新家。”   母亲立刻来了精神:“新家呀?你姐的新家怎么样?装修了吗?几楼啊?”   沈冥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欧式实木门,说:“他们的房子在高档小区,挺大的,我坐……我坐凯迪拉克来的。”   沈冥听见母亲轻轻的抽上一口气:“在深圳?高档小区?凯迪拉克?”   “嗯。”   沈冥举着电话又蹲下来,在马桶上找冲水按钮。   母亲想了想,又问:“那你姐夫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沈冥的手不知道触摸到了马桶的哪一个地方,一阵冲水声突然响起,他起初一愣,随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姐夫是做什么的?”   “我姐说做裁缝的。”   “做裁缝咋能发迹成那个样子?”   “不知道,我看到他家书架上有本杂志上的封面是他。”   145   严熙光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了,他的皮鞋声在走廊里回荡,透着深夜归来疲倦的味道。   房子是一梯一户,他刚出电梯,就看见了门口新买的鞋柜。   鞋柜上被人精心摆上了一盆多肉植物,柜旁的柜斗里插着三把雨伞,两把大的一把小的,小伞上面还粘着“赠品”字样的标签,看样子都是新买的。   严熙光顿住脚步,一怔,转头看看电梯上的楼层提示。   没错,是他家。   他疲倦的脸上忽然绽出了一丝轻松。   他走过去,摸了摸那把可爱的小伞,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微笑。   掏出钥匙欲开门,严熙光刚刚伸出的手却停了下来,想了想,他把钥匙揣起来,抬手按下了门铃。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几乎是同时响起,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等待。   门被打开,她手里提这一本打开的书,穿着居家睡衣出现在他的面前。   “回来啦?”   “嗯,怎么还不睡。”   “不困嘛。”她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   门被关上,映入眼帘的家突然变成了暖色调。   严熙光愣怔的看着那米色的窗帘,桌上盛开的水仙花,以及沙发上立着的可爱布衣抱枕。   沈木星见他看着这些发愣,心里有些忐忑。   “我今天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你的窗帘颜色太暗了,家里刚装修完没有绿色植物不行,而且……而且你的沙发让你的烟头烧了一个洞,我就买了这几个抱枕。”   严熙光走过去,拿起抱枕,抱枕下面的沙发上果然有一个烟头。   那是他听说她有男朋友的那一次,抽烟烧的。   沈木星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便眨了眨眼,看着那绘制着七色鹿的幼稚抱枕,搓着手说:   “我平时的审美啊……不怎么高端……我比较喜欢这些看起来逗一些的小东西,呵呵。”   “这是鹿?”他拿起抱枕左右看了看。   “嗯。”   “这个呢?是小牛?”他又拿起一个沈木星自带的毛绒玩偶。   “不是,这是小羊肖恩。”   “小羊肖恩?”   “就是一部动画片,蛮有意思的,有空一起看。”   “好啊。”严熙光把小羊小心翼翼的摆回去。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被她精心布置过了。   严熙光在屋里看来看去的时候,沈木星已经走到餐厅的位置,笑着朝他招招手:   “饿了吧?我炖了点宵夜给你,过来吃呀。”   严熙光朝她看去,她站在桌子旁替他拉开椅子,正冲他笑,桌上是三个不同大小的碗盘,全都用碗罩着。   “你愣着干嘛呀?傻啦?”   严熙光这才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夜宵很好吃,是他喜欢的清淡菌汤,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他很卖力的吃着,她很轻松的玩着手机,偶尔给他看上一张微博上的有趣图片,他也跟着笑笑。   他在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她也不是聒噪的人。   146   吃过了夜宵,沈木星把盘子碗往水池里一堆,窝到沙发上去搜《小羊肖恩》。   严熙光从浴室里出来,换了一身居家的纯棉t恤,沈木星见他出来就招手,笑着说:   “西瓜快来,电影要开始了。”   “看什么片子?”他问。   “《小羊肖恩》,不过我看这种动画电影就爱睡觉,但是我爱看。”   “没关系,困了你就睡。”   他在沙发上坐下,攥住了她冰凉的手,搓着,屏幕上出现了那只黑脸的羊。   动画很有意思,讲的是一群小羊来到城里寻找主人的故事。   严熙光看得津津有味,沈木星看过,就是陪他看而已,所以显得有些慵懒。   她一会儿把脚丫搭在他的腿上,一会儿头又调了过来枕在他的膝盖上,一场电影看下来变化了无数种姿势,最后一个姿势是窝在他的怀里,握着他的大手,睡着了。   失去主人的肖恩最后找到了主人,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电影结束了,片尾曲欢快的唱:   he’p   he’p   sn’tmissatrickoreverloseabeat……   黑暗的客厅中,电视机的光影闪动。   严熙光低头看着睡在怀里的人,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   “木星,木星?”   她没反应,睡得很香。   严熙光下了沙发,将她抱起来,碰掉了她的七色鹿抱枕。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先把她抱到卧室再来捡。   将她放在床上,严熙光把胳膊她的头下轻轻的抽出来,中途他停了停,盯着她熟睡的脸看了那么一会儿,打算去关灯。   下床路过置物柜的时候,严熙光看见了花盆旁边摆着一个暗红色的小本。   走过去看,她的户口本、身份证都被齐刷刷地准备好了,上面还放着两盒精心包装好的喜糖盒子,大概是她给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准备的。   严熙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将那喜糖盒放回原处,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他又拿起她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照片应该是在他离开后的时间里照的。   她不太走心的对着镜头笑着,下巴瘦成了一个尖。   他竟不知道,原来她还留过短发。 ☆、第52章 秀恩爱   147   其实领证的这一天不赶巧,正是她参加一个面试的时间,情人节前后登记的人非常多,等号的时候沈木星一直在看表。   人在焦虑之下是会丢失很多心情的,在结婚登记声明书上签名的时候,沈木星像是在签一本合同。   严熙光倒是明显比她认真许多,他仔仔细细的阅读过结婚登记说明书上的每一个字,然后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应该很快,别着急。”他见她精神恍惚,安慰道。   “严熙光,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语言栏上添上意大利语?现在参加面试的都太凶残了,我见过一个会八国语言的,而我只会英语,要不你临时交我几句,我以后再跟你学。”   “这不是骗人?”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脸。   “小裁缝,职场就是这样啊,兵不厌诈!你快教我。”   严熙光就真的很认真地教她简单的意大利语自我介绍,沈木星笨嘴拙舌的跟着学,结果最后凌乱了,根本没记住几句。   “真难……”   “木星你是好学生,怎么学不会?”   “你不知道吗?女人的头脑在结婚后就会变笨的,都怪你!”   严熙光笑了,不想反驳。   小红本拿到手,没时间贪新鲜,沈木星就赶奔去面试地点了,面试的职位是一家500强企业的人事部专员,在面试者中她不算有优势,但显然有两点回答让hr很满意。   “我在深圳定居,已婚。”   “对,我和我丈夫都不打算要孩子。”   从面试的大厦里出来,沈木星走在繁华的街道边,心情轻松了许多,心里又记挂着弟弟,就给沈冥打了电话。   “姐。”   “去面试了?”   “面试了两家公司,人家都是很明确的说我学历不够。又去了一家快递公司,说是让我等答复。”   “干快递?会不会太累?”   “快递门槛低,底薪虽然不高,但是计件提成,多干多挣,挺好的。”沈冥笑了笑。   “你想做快递吗?你能吃那份苦吗?”   “姐,我既然决定留在你身边,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臭小子,油嘴滑舌。”   沈木星挂断电话,就赶回家了,严熙光今天休假,早早的等在家里。   下了电梯,沈木星在门口脱鞋,鞋柜旁的那一把小伞倒了,她蹲下去,将它立了起来。   摸了摸那把赠送的儿童伞的伞把,沈木星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着的。   一打开家门,一股浓郁的意式番茄酱的味道,严熙光扎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回来了?”他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投入到“战斗”当中。   沈木星放下包,走进厨房,看着台面上被切得乱七八糟的边角料,双手合十哀求道:   “西瓜,求放过啊,这么大喜的日子,你不会让我吃你做的意大利披萨吧?”   严熙光用手指在面饼上按出凹陷来,铺上切碎的芝士,不以为然的说:   “正宗的那不勒斯披萨……”   沈木星双手插头发:“啊!天哪!总有刁民想害朕。”   严熙光笑了,拿起一根筷子敲上她的脑袋:“这是芝士!不是□□!”   沈木星嘿嘿一笑,从背后搂住他,撒娇:“亲爱的西瓜,要不我给你做番茄酱炒鸡蛋吧,这进口的酱料都浪费了。”   “我的厨艺就给你留下了这么恐怖的印象?”   沈木星狂点头:“终身难忘啊!”   严熙光不解释,仍旧固执的把披萨饼推进了烤箱。   沈木星摇头感叹:“你知道我看见你把面饼推进烤箱是什么感觉么?”   “什么感觉?”   “就像是看着我的尸体被推进了焚尸炉。”   严熙光猛地转过身来,瞪她:“不许胡说!以后这种没深没浅的话不许说,这要是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小孩你也……”   他责怪的话说了一半,目光突然又严厉变成了柔软。   沈木星嘟嘟嘴,看着他不说话。   严熙光切着菜,换了个话题,说:“今天面试怎么样?”   沈木星拿起一根胡萝卜,咔哧咔哧的吃起来,含糊不清的说:“估计差不多,他们听说我已婚,还是丁克一族,就特满意。”   严熙光低着头:“那挺好。”   148   真是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严熙光这一次做的披萨,竟然比沈木星在所有披萨店里吃过的还要好吃。   “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   “外国的食物总是好吃的食材放一大堆,想做出美味其实并不难。”   “真谦虚,我要是能做出这样的美味,我一定发条朋友圈显摆。”   “那你发吧。”他把披萨推到她米面前来。   “发什么?”   “你的朋友圈。”   “那我们合照吧。”   严熙光摇摇头:“我上镜很丑。”   最后两个人商定,彼此用手在披萨前摆两个剪刀手照了下来。   “配文写点什么呢?西瓜给我做的披萨?他们也不知道谁是西瓜。”   “那就写:我老公给我的做披萨。”   “老公……”沈木星脸一红:“呃……这个称呼太陌生了,我从没公开过恋情,一发朋友圈就老公,大家会以为我被盗号了的。你想秀恩爱,你怎么不发?”   严熙光想了想,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沈木星就把刚刚照的照片发给了她,一脸看热闹地站在严熙光身旁紧盯不放:   “你发吧,我看你怎么发。”   严熙光犹豫了一下,比小时候写作文还要发愁,照片贴上去,配文打出一行字:我给老婆做的披萨。   沈木星看着那一行字,皱了皱鼻子,憋着笑。   严熙光干净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半天,最后还是按了回删,把刚才那一行字给删了。   他回头看沈木星,沈木星笑,他也跟着笑。   他为难的皱皱眉,像个难为情的孩子。   “不发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吧!”   149   为了弥补今天大喜之日不在状态的果实,沈木星在晚上格外主动的亲了他。   两个人原本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严熙光正笑,躺在他怀里的沈木星突然就搂上了他的脖子亲吻他。   严熙光的身子一僵,很快就回吻过去,沈木星含笑在他嘴里得意着,抽出一只手来关掉了电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有人在放正月里没放完的鞭炮,她起初的蓄意挑逗渐渐因为他的深吻而变得心跳失控。   他将她压在沙发上,半撑着身子亲吻着。   他们的吻不急不缓,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客厅里没有开灯,意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西瓜……”她娇笑着,笑他定力不足。   “正经点。”   什么西瓜冬瓜的,显然对于这个称呼,严熙光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接受。   沈木星含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干什么都这么认真呀……”   严熙光不搭理她,双手捧上她的脸,用力吻她。   男人身下压个女人,谁有功夫跟你聊天。   “叫老公。”   接吻之时他突然在她耳边这样说。   沈木星的身子一颤,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过电了一般。   这么这么肉麻的话,竟然是从严熙光口中说出来的吗?   沈木星把脸往旁边一别,娇羞的拒绝:“哎呀……”   严熙光又把她的捧正,迫使她面对着自己,唇上也憋着笑,脸色绯红:“快。”   “哎呀你干嘛呀……”她扭扭捏捏的躲避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木星,叫我。”   “严熙光你别逗我啊……”   “我什么时候逗你了?”   “你现在就是在逗我。”   严熙光扳过她的脸,压着她,皱了皱眉:“不是,我让你叫我怎么就是逗你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呢?”她忍住笑,嘴角压抑的浮动着,用一只手捂住脸,透过指间的缝隙来看他。   严熙光怔了一下,随即也看着她笑,笑眼弯弯,声音低柔。   “老婆……”   “哎呀呀呀呀呀呀……”沈木星突然拧了他的胳膊一下,捂住自己的耳朵。   严熙光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换你了。”   “严熙光你无不无聊啊,这有什么好叫的嘛!”   “我想听不行吗?”   “不叫不叫。”   “你叫不叫!”   他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抓来抓去,沈木星怕痒,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哈哈哈不叫不叫!”   严熙光停下来,眼眸一紧,突然就扑了上去。   沈木星尖叫一声,两个人又闹作了一团。   *一夜,孩童般的玩闹演变成了成人的激情,他们彼此契合,彼此需要,彼此成了对方唯一的迷港。   他把她从客厅抱到卧室,沈木星被放到床上之时像是陷入了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   她迷离的去解他的衬衫,严熙光攥住她的手。   “我去关灯。”他说。   “嗯……”   他从开关处又走回床上,沉重的身子重新压住她。   “杜蕾斯在抽屉里……我先拿过来……”她正欲起身,又被他攥住了手。   “不用,就这样……”   “你不是说不喜欢孩子吗?”   “我是不喜欢,但要是有了就……生下来。” ☆、第53章 尚夏   150   没凉快几天,深圳的夏天就迫不及待的到来了。   分拣站堆满了快递箱子,分拣员大声念着,二十几个快递员全都等在那里,被念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就赶紧跑上去抱走,信件用甩,小件用投,大件用抛,空中到处在飞舞着快递盒子。   沈冥因为一个小岔子急得满头大汗,因为他即将派送的件出现了破损。   《快递市场管理办法》规定,当快件外包装出现破损时,应当告知收件人开箱验收后再签字,可是他太累了……   规定是死的,快递员是活的。   沈冥干脆席地而在,在这混乱的纸盒箱里抱住自己那破损的快件,用黄胶带在窟窿处又缠了一圈,将那破损处盖住了。   这是带他入行的老快递员刘哥教他的潜规则。   天热得要命,如果你在沈冥的这个角度,你能够清晰的看到外头的沥青马路上有歪歪扭扭的热浪在地面浮动,像是会吃人的幽灵。   沈冥抱着打包好的快递,利落的塞到自己的电瓶车里,跨上车就冲进了外面。   离开空调冲入室外,简直是冰与火的两重天。   骑了不到两分钟的电瓶车,沈冥已然挥汗如雨。   尽管如此,可他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姐说,布拉德.皮特在成名前是脱衣舞娘的司机,刘德华在成名前开过理发店,孙楠会唱歌前是刷油漆的……   姐读书多,说什么都好像很有道理。   沈冥不抱怨,他很满足,起码带他入行的刘哥关照他,将电瓶车借他用,省了不小的一笔开销……虽然这破车总是吱吱嘎嘎响个不停,聒噪得很。   今天的第一个件,是他负责的这栋大厦里24层的一个用户。   沈冥痛恨这么高的楼层,每次上去都觉得耳朵很多不舒服,在他的家乡,人们最高也就盖四层。   大厦的保安是个口音很重的河南人,死活不让他进楼,偏偏这个收件人是做淘宝的,如果跟这位客户打了照面搞好关系,说不定就能把她从申通那里撬过来,这样他的提成就会多很多。   沈冥又想起姐的话,姐说:下次可以给保安送块西瓜过去,在外打拼可以吃瘪,但不能干憋。   于是沈冥在西瓜摊买了半块西瓜,给保安送了去,赔了笑脸说了不易,保安就真的放他进去了。   最后沈冥见到了这位做淘宝店的客户,是位美女,长得真好看,他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人,但一转身他又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人们称这类美女的脸叫做“网红脸”。   女淘宝店主见他白白净净的样子,一笑有两颗小虎牙,态度蛮不错,沈冥热情诚恳的给了她和申通同样低廉的价格,同时又和她承诺自己是如何细心打包的,美女店主很爽快,留了他的电话。   终于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车里的快递也空了,他骑着空车回到站点,心里也和车子一样有种空荡荡的轻松。   距离站点还有一段路,沈冥远远就看见了沈木星站在门口等他,沈冥笑了,一颗心忽然又像是瞬间被填满,待到看到她身侧站着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时,沈冥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收了收。   在姐夫面前,他该稳重点。   151   沈木星打老远就看见弟弟骑着电瓶车过来,拉了拉严熙光的衣袖:“喂,我弟头发一长,是不是特帅?”   “还成。”严熙光顺势牵住了她的手,目光看向沈冥,与她一同等待沈冥的到来。   沈木星从保温盒里拿出自己最近新学的草莓冰沙,谄媚的跑过去,弯起眼睛笑着说:“来来来,我们家最能干最有前途的小冥冥,吃一口冰沙吧!”   沈冥下了车,把手套丢进车里,乖巧的站在她面前,头一低,咬住了勺子。   一口冰沙下肚,顾不上尝味道,只急切地放任冰爽入腹。   “你做的?”沈冥含笑望着她。   “对呀,味道怎么样?”   “好吃。”其实是在哄她,什么味道的,根本就没印象了。   “我再吃一口。”   “啊,张嘴。”   远处是姐弟俩温馨的画面,严熙光早已习惯,他默默地走过去,在他的那辆电瓶车旁停下,拍了拍座椅,俊眉一皱。   姐弟俩坐在站点门口的水泥坛上,沈木星喂他,沈冥老实的一口一口吃,其实沈木星知道,她这样做可能是有点宠爱他过头了,但她不知道除了这些情感上的温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阿敏曾问过她:严熙光那么有钱,让他随便给弟弟找份工作,或是随便投个小资什么的,都够他吃饭了,姐夫嘛,这点忙都帮不上么?   随便?   对于沈木星来说,这随便太贵重了。   即使他们现在是夫妻,即使严熙光深爱着她,沈木星也不希望让严熙光成为给弟弟擦屁股养饭碗的那个人。她相信沈冥也不会情愿。   “今天很忙吗?”   “还行,今天拉来一个淘宝店主。”   “哦哦,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说来听听。”沈木星问。   沈冥掏出手机找到一条短信,说:“今天我去派件,有个女孩后来发短信给我,说:从今以后,我谁也不等,只等你。”   “哈哈,这女孩韩剧看多了。我可提醒你,你要小心点,现在的女孩可都不比我们那时候了,如狼似虎你知道吗?什么人都有。”   沈冥忽然抱住自己做惊恐状:“你别吓我!”   沈木星被他逗笑了,忽然看到他的t恤肩上各有鼓起的印子,便问:“你这衣服洗完了是用裤夹挂的吧?”   “嗯,没买衣架就凑合用了,谁知道衣服一干就出了俩印子。”   “你等着,姐给你买一沓去。”   沈木星说着,起身走向了附近的日用品店。   沈冥望着姐姐的背影,转头看向严熙光,他正蹲在自己的车子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冥站起来,走了过去。   152   沈冥在自己的电瓶车旁停下。   严熙光蹲在地上,摆弄着车子,沈冥看着他身上的高档休闲裤,替他捏了一把汗。那样高级的面料,弄上点灰啊土啊什么的多可惜。   严熙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车子多少年了?”   沈冥说:“大概四五年了吧,刘哥借我的,破车也快退休了。”   “有没有螺丝刀给我找一把。”   “有,要十字花的还是……”   “花的。”   “我去给你找。”   半分钟后,沈冥找来了螺丝,严熙光在他的座位底下修修拧拧。   沈冥站在一旁抽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其实,那电瓶车的座椅早就松动了,只不过他一直懒得修,平时骑的时候往中间坐一点,保持住平衡,也就凑合着用。   “这样上路很危险。”严熙光一边修车一边说。   沈冥看着他手上粘着的黑色灰尘,淡淡的应了一声,吸了一口烟:“嗯。”   五分钟,严熙光替他修好了座椅,站起来,可能是腿脚不大方便,他在起身的时候明显向后退了一步,沈冥吓了一跳,就见他已经站稳了,才猛吸一口烟,手指微微发抖。   严熙光拍了拍修好的座椅,又拽了拽,确定稳妥之后才慢慢的走向了这里。   沈冥看着他过来,忙抽出根烟:“给。”   严熙光接过来,沈冥替他点了火。   两个男人站在一旁吞云吐雾。   沉默着,没什么可聊的。   远处,沈木星从日杂店出来,笑模样,朝他们俩招了招手。   沈冥轻笑一声,有时候她觉得老姐蛮傻气的,真不知道严熙光爱她什么,远从国外回来,娶的还是她。   晚上带着沈冥去深圳的一家知名日式料理吃饭,沈木星知道他爱吃海鲜,替他点了好多贵的菜。   夜幕降临时,她又挽着严熙光的手臂,去逛街,给沈冥买一身新衣服。   因为严熙光走得很慢,她也就渐渐习惯了把脚步放慢,街上有许多情侣,他和她是最普通的一对。   沈冥性子急,走得快,当他们还在街中的时候,他已经把一条街走到了头,回头望望两个人不见踪影,沈冥就蹲在地上抽烟,街上有许多单身的人,他是最孤单的一个。   没多久,姐姐的电话打过来。   “臭小子,你跑哪儿去了,满大街找不到你人影。”   沈冥蹲在一家奶茶店门口抽烟,笑了:“你笨呗。”   “冥冥,刚才妈打电话来,说有人找你,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谁?”   沈木星没有直接回答,说:“对方说是一名律师,说是……尚小姐的律师。”   沈冥手里的烟一顿,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   手里的烟头掉在了地上。   泛黄的回忆绵延而至。   他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一双好看的眼攫住那女孩的瞳眸。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女孩娇嗔的笑,狠狠地推了推他的脑袋:“尚夏呀,你聋么?”   他故意逗她:“到底是上还是下啊?”   “去你的!”   “不上也不下?那就是卡咯?”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拿人家名字开玩笑!”   “以后叫你卡卡怎么样?” ☆、第54章 一切   153   沈冥直接把她电话挂了,这让沈木星不知所措。   喧闹的大街,汹涌的人潮,严熙光搂着她的肩,慢慢的走在她身边。   “你脸色不好。”   “我没……我只是猜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沈木星一时有些愕然,将他的手拽过来握在自己的手心,讷讷地说:“熙光,你说……卡卡到底找他做什么?律师……难道当年的案子还没有完吗?她被沈冥伤害成那副样子,现在突然联系他是重修于好还是来者不善?”   严熙光沉了沉,忽然很冷清地回答她:“我觉得不要联系的好。”   沈木星倏然抬起头看着他,恰好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抹促狭。   这样绝情的话,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严熙光见她看着自己,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彼此有过那么深的伤害,再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沈木星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其实当年沈冥的案子,是在她人生的低谷和转折发生的,当时家人瞒着她,沈木星并不知情,后来回家母亲告诉了她,也只是尽量闭口不谈,加之严熙光的失联让沈木星萎靡不振,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也就没有精力去了解细情,只知弟弟将卡卡砍伤被判刑,而卡卡也在出院后也远走他乡。   她和沈冥都做过让父母操碎心的事,所以很多事在沈家是绝口不提的。   这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   新工作的面试通过了,严熙光给她买了一辆车,沈木星不用每天再坐地铁,终于也能穿着细跟高跟鞋去上班了。   早在来深圳的第一天,沈木星穿着高跟鞋迷失在深圳街道磨出一脚的水泡时,就恍然顿悟,原来橱窗里那些高跟鞋其实都是给坐车的女人准备的。   如今如此年轻的外来者也能够穿着高跟鞋坐在轿车穿梭在金灿灿的街道上,严熙光的归来,让沈木星有种少奋斗二十年的感觉,这感觉并不好,但也不坏。   兢兢业业的工作了一周,终于到了周末,沈木星坐在车里,望着那一串母亲发来的电话号码,犹豫不决。   卡卡,那个当年与沈木星称得上是朋友的女孩子,如今再次联络沈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木星很想看看她,就算是作为一个愧疚者也不能躲着人家。   正出神,严熙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下班了?”   “嗯,刚从停车场出来,你在家呢?”   “今天新学会了一种汤,给你尝尝?”   严熙光最近热衷下厨料理,每天都要搞出一些花样来,沈木星自然乐得享受,但代价却是,喝了他的热汤,晚上就不能拒绝他的热情。   “又是啥汤啊……”沈木星娇滴滴的笑了。   “苏伯汤,酸甜口的,你这几天吃不下东西,给你开开胃。”   “行,我见个朋友,晚半个小时回来,在家等我。”   “好。”   “谢谢老公?”   “客气客气。”   电话那头传来了严熙光低低的笑。   沈木星挂断电话,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那个律师打过去。   154   律师姓巫,此刻也正准备下班,接到沈木星电话后,将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茶楼。   巫律师长得白净秀美,眼长唇薄,若不是还穿着一身正装,沈木星真的无法将他同律师这个职业联系到一起。   “沈小姐您好,我叫巫华梁,这是我的名片。”   对方律师拿着递来一张名片,沈木星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桌上放着的档案袋。   “我是沈冥的姐姐。”   “亲姐姐?”巫律师打量着她,若不是沈木星已婚,还真的觉得他那双会说话的笑眼是因对她有意思。   “嗯,亲姐姐。”   两个人对视一眼,谈话便被上茶的服务员打断了。   沈木星越过服务员,看着律师:“巫律师,卡卡……尚小姐她不方便出面吗?”   巫律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方便。”   “哦。”   沈木星的心里有些忐忑,正欲盘问,手机却响了。   是沈冥。   “不好意思巫律师,我接个电话。”   “您随意。”   沈木星站起来,走到茶楼的屏风后面,小声说:“弟,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嘈杂的广东话,有箱子被丢到地上的声音,而沈冥却是静静的。   “姐,你有她电话吗?”   电话里听不出是男他还是女她,但沈木星还是微微惊讶,猜到了他的心思:“冥冥,你想做什么?”   沈冥那头仓皇一笑:“我能做什么啊……”   在沈木星心里,他可是对卡卡使用过暴力的危险人物,她不可能轻易的让他们两个再联系,于是拒绝说:“我看你是没累够,整天琢磨没有用的,你找人家做什么?”   沈冥疲惫的坐在地上,刘哥递来了一块西瓜,他接过来一顿狼吞虎咽,夕阳打在他的脸上,有一抹动人的橘色:“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沈木星心里一疼:“傻弟弟,你知道了又能什么样啊?”   沈冥哧溜哧溜得吃着西瓜,含糊不清的说:“如果她过得好,我可以多一个客户,如果她过得不好……我养她。”   沈木星静静地吸入一口气,只觉得心房忽然像是被什么炸开了一样,一股强光照进来,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他疯了吗?   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合理。   沈木星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把沈冥的电话给挂了。   转回身来,巫律师坐在那里摆弄自己那漂亮的手指。   “抱歉,久等了。”   “没关系。”   “我想知道,尚小姐让您联系我弟弟,有何贵干。”   巫律师笑笑:“按法律来讲,应该和您弟弟沈先生面谈,但我等了许多天,他也不肯出面,那么我现在就把情况简单的向您介绍一下。”   “好的您说。”   “我呢,是尚小姐遗嘱的执行人。”   “什么?遗嘱?”   “对,她过世了,遗产于今年的1月24日生效。”   沈木星茫然失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月24日,记得深圳下起了雪,二十年难得一见。   1月24日……卡卡死了。   155   沈木星开车回家,脑子里都是律师口中的遗嘱条款。   “立遗嘱人:尚夏   本人现年24岁,在立遗嘱时精神正常、头脑清醒,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本人现有财产:存款330万元整,宝安区龙华梅龙路51平方米商铺一间,福田区98平方米双门面底商一间,本人身故后,该上述财产中的230万元、两间商铺由沈冥继承,100万元由佘金凤继承。”   “本人指定巫华梁律师作为遗嘱执行人。   ……   “补充条款,佘金凤女士在继承遗产之前,需提供与沈冥亲子鉴定,亲权概率结果是亲生母亲,则继承成立,亲权概率结果非亲生母亲,无权继承财产,则100万元遗产将捐给中国癌症基金会……”   沈木星开着车,像是被这些遗嘱洗脑了一样,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复。   巫律师提供的档案里,还附带一封卡卡亲手写的信,上面用凌乱的字迹写着:沈冥亲启。   在这四个字的前面,是两个被碳素笔画成一团混乱的黑,尽管已被遮掩,却在字型的边角处不难看出,是“吾爱”两个字。   开车胡思乱想,沈木星犯了新手的大忌。   车子出事的时候她猛地踩上刹车,巨大的晃动使她头脑里的那些东西全部被搅成了一团,越来越混乱。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将她带回了现实!   索性是一场很小的事故,交警过来拍照,责任在她。   严熙光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还没回家,沈木星实话实说,说自己的车子在路上出了事故,严熙光就紧张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伤到?”   “没有,怨我怨我,我和另一辆车同时拐上一条路的时候,另一辆车拐弯拐得比较大,我这边没反应过来,车头的左前侧就碰到了对方的右侧车门……就是擦了一下,我们两个协商解决。拍几张照片就可以走了。”   严熙光松了口气:“告诉我你的位置,我现在去接你。”   “真不用,你把汤做好,我马上就到家了。”   交通事故不论大小,身为车主心情都不会很爽。   沈木星回到家,强撑笑脸喝了严熙光,就去浴室里洗澡,出来之后,严熙光已经穿着一身睡衣坐在床上等着她。   沈木星停了停,走过去,格外主动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柔软的身体往他怀里一靠,严熙光就顺势吻住了她。   两个人缠绵悱恻,沈木星的手慢慢向下摸,他的体温逐渐变得炽热。   “我去关灯。”他轻轻的推开她。   沈木星说:“不要……我新买了一件内衣,想不想看?”   严熙光笑了,低沉的在她耳边说:“木星……关灯也能看见……我又不像你,是个散光的近视眼。”   沈木星的嘴角勾起来,一把推上他的胸膛,严熙光失去平衡,就倒在了床上。   她骑上去,去接他的衣扣,尽量用嘴唇将他搞得迷乱,可严熙光的理智永远让她佩服。   “木星……关灯。”   沈木星不管,上去就扯他的扣子,严熙光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沈木星仓促的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干嘛啊……”   严熙光好脾气的笑笑。   “我真不习惯……”   沈木星瘪瘪嘴:“你不让我脱你的,那你也别脱我的!”   严熙光坏笑着起身,将她扑倒:“不脱衣服也可以。”   沈木星尖叫一声,被他压到了身下。   严熙光的吻在她的颈窝间落下,沈木星紧紧地抱着他,忽然很温柔的说:“严熙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第55章 婚礼   156   如果严熙光执拗起来,沈木星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已是夫妻的两个人,竟为了到底要不要脱衣服撕扯了起来。   他很聪明,也很懂情调,顺势将这种莫名的拒绝变成了霸道和强硬,让沈木星在愤懑中无助,在无助中羞怯。   最后在睡着之际,沈木星看见黑暗之中的他下了床,走向阳台去关窗。   此时正是深圳的回南天,不关窗返潮的后果很遭罪。   沈木星累极了,缓慢开合的视线里,是他赤身裸\体的背影,光线太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剪影。   他关好了窗慢慢靠近,又躺回了床上,将手臂塞到她的脖子下面,将她搂在了怀里。   或许是一种情结和习惯,她只要窝在他的怀里,就能安眠,在沙发上也好,在床上也好。   沈蜜搂着他,跌跌撞撞地入了梦……   梦到了卡卡在理发店里给人烫头发。   梦到了沈冥站在她身后,捧着一个塑料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烫头发用的塑料卷杠,沈冥一边递给她那花花绿绿的卷杠,一边往她头发上比划,讨她的厌,卡卡就瞪着他笑,或是用脚踹他,沈冥照样嬉皮笑脸的逗她。   第二天一大早,严熙光给她昨晚早餐就上班了,沈木星开车去了弟弟的住处。   这孩子,果然没有在回南天记得关窗,宿舍的墙面已经发霉了。   “姐,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办喜事?”   沈冥刷牙,沈木星给他拆被子。   “这两天就回去,妈把酒店都订好了。”   “不是吧?你们不自己办个时髦的西式婚礼?让一帮年纪人操办?”   “那怎么了?”   沈冥冷笑一声,满脸看热闹:“你真放心让妈给你办?一家酒店,台上用那么大一个红色条幅写着:严熙光先生和沈木星小姐的婚礼,数十张圆桌坐着乡亲父老,你老公还要上台讲话,再挨个敬酒,打着腮红的男司仪在上面哇啦哇啦没完,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土掉渣了。”   沈木星不以为然的说:“结婚就是个形式,其实就是哄长辈开心,让他们把随出去的份子钱再收回来。”   沈冥浑身打了个哆嗦,牙刷杵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想像不出严熙光站在台上讲话的场景……”   沈木星握着床单一愣,笑了:“你还别说,我确实蛮想看看他紧张窘迫的样子呢……”   沈冥笑了笑,而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刷牙的动作停了下来。   “姐,你……有没有联系到卡卡?”   沈木星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应该算是,联系到了。   “嗯。”   沈冥轻轻的抽了口气:“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沈木星心虚的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和弟弟讲起。   “有……”   沈冥轻笑:“她倒是跟你挺亲。”   沈木星不说话,尽量回避这个问题。   沈冥见她不说话,又主动问:   “你结婚,她会去参加吗?”   沈木星看着沈冥期待的目光,有些慌,讷然回答:“会吧……”   沈冥不说话了,目光看回镜子里的自己,安静的刷牙。   157   回乡办婚宴的前一天,沈冥给自己买了一身很精神的衣服。   严熙光这一次回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婚礼仪式用的新郎装、敬酒用的唐装、平日里接待客人穿得衣服都是他在圈内关系不错的朋友亲手做的。   严熙光回家的这些天,来往的亲戚无一不夸赞他一表人才,而他在这几天,也是沈木星认识他以来笑得最多的。   婚礼如期而至。   沈木星曾在参加过无数次这样俗气的婚礼后暗暗发誓:以后她结婚一定浪漫又特别。   然而现实和梦想果然是有差距的。   当天的一大早,沈木星就被各种折腾到发蒙,做头发、做指甲、化妆、穿婚纱,她和严熙光被迫分开了两天没有见面,当他从那带着大红花的车队里下来的时候,沈木星偷偷地走到窗户前往下看,他的一身西装简直帅极了,只是头上被造型师喷上了发胶,发丝上还撒了一层闪闪发亮的东西,脖子上戴着她外婆给准备的小拇指那么粗的金链子。   沈木星在楼上笑岔了气,母亲走过来推了她一把,一边嗔怪她老大个人了没正行,一边用纸巾替她擦掉门牙上粘上的口红。   新郎的车队站在楼下,严熙光的身边跟着四五个男的,是他的伴郎们。   史磊推了他一下,催促了一句什么,严熙光就轻咳一声,语调无比别扭的朝楼上喊:   “沈木星——我来接你了!”   沈木星笑疯了,母亲一直咬牙切齿的拧她的腰,她还是忍不住狂笑。   娶媳妇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伴娘团堵在门口刁难严熙光的时候,沈木星都有点着急了。   伴娘团是她高中和大学的一些小姐妹,闹得最欢的是洋洋和钟琳两个人,纵使对方伴郎团大多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也都拿这些姑娘没辙。   最后沈木星实在忍不住开口了,背负着“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让他们给严熙光开了门。   严熙光是被推进来的,险些摔倒,动作笨拙地护住了手中那一束花。   他在人群的簇拥和欢笑中走到她坐着的床前,冲她腼腆地笑,沈木星也是紧张的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竟如少年初见。   她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他用炽热的目光抹去了嘈杂。   就那么一瞬间,沈木星忽然有点想哭,她看着他笨拙捧花走到自己面前的样子,仿佛每一丝窘迫都是对她万分的迷恋。   但沈木星没哭,因为按照婚礼的模式,还没到哭的时候呢!   婚礼上印象颇为深刻的就是伴娘团和伴郎团的斗智斗勇,为了不让严熙光把新娘抱走,他们把沈木星的红色婚鞋藏起来一只,藏的地址连沈木星都没告诉。   伴郎团为了获得高跟鞋的信息,经历了重重难关,什么吹面粉呀、对瓶吹呀、驮着伴娘做俯卧撑呀……为了严熙光也是拼了。   玩一圈下来,伴郎有的满脸白面,有的累个半死,有的竟然喝吐了。   可纵使这样,伴娘团说赖账就赖账,死活不告诉高跟鞋的藏处,沈木星偷瞄着严熙光,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脸上写满了孩子一般的焦急,最后他迷茫的看向沈木星,沈木星立马摊了摊手。   西瓜,不是不帮忙,是真不知道。   最后是沈冥做了叛徒,直接溜进卫生间,把藏起来的高跟鞋拿了出来。   “哎哎哎!你是哪一伙的?”   “对啊沈冥!你这个大叛徒!交出高跟鞋不杀!”   沈冥嘿嘿笑着,得罪不起这帮姑娘,利用身高优势在女孩们的围攻下咬牙举着高跟鞋不撒手。   “姐夫!接着!”   一道抛物线划过空中,严熙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鞋子,沈木星也跟着悬了一口气。   鞋子一落到他的手,伴郎们自动化成一道保护屏障,护在了严熙光身前,用*挡住了冲上来的姑娘们。   严熙光握着高跟鞋,冲沈木星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她也松了一口气。   单膝跪地,握住她的脚,他替她穿上了鞋。   这样就可以,将她带走了。   158   不得不说,母亲这个殷勤的主事人的品味,还真让沈冥猜中了。   豪华的酒店,红色的条幅,坐满乡亲父老的圆桌,还有一个段子手司仪。   由于太紧张,沈木星也不记得自己在台上说什么了,倒是记得严熙光在台上的表现,更像一个……   老干部。   话筒总是要用手信磕一下才出声: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老婆跟我说,她就一个要求,婚礼上先给宾客发筷子。”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却没有人动筷子,人们在看,看一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小裁缝,怎么就出落成这派成功俊朗的模样。   “今天我结婚,……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我和我老婆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年纪小一点的时候,我就总是害怕,怕她觉得我话少人又闷,不喜欢我。现在成熟了一些,我又会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我曾经的离开而放弃爱我。”   严熙光就这么发表着感言,音响师就放起了音乐给他伴奏,是《因为爱情》。   沈木星赶紧冲司仪挥挥手,司仪不知何故,她便迫不及待的抢过严熙光的话筒,对音响师说:“麻烦不要放音乐,让我老公自己说,一放音乐我就想哭。”   音乐师把音乐关了。   弟弟坐在下面笑了,其他人也笑了。   沈木星把话筒塞给严熙光,提着婚纱向后退了一步。   “严熙光你继续。”   严熙光一愣:   “木星,我忘词了……”   沈木星张了张嘴,尴尬地笑笑,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又接过他的话筒放到嘴边:“那我说。”   “咳咳。”   她转了身,正面对着他,严熙光也凝望着她。   “严熙光,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他看着她,笑了,眼中有波光闪动。   音乐师不长记性,又放起了一首甜蜜的歌。   不管了,爱放什么放什么。   她一步两步走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严熙光也用怀抱接住了她,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们拥吻在掌声和欢呼中。   为了这一刻的名正言顺,他和她走过了多少辛酸路。   而此刻,终于年华不负。 ☆、第56章 动机   159   洞房花烛夜,大概是社会开放后被最先淘汰的那一类词。   据沈木星所知,她认识过的所有结过婚的朋友,都没有过上什么狗屁洞房花烛夜,婚礼折腾到后半夜,严熙光已经一步三个晃,回来抱着马桶就吐,最后还是沈木星将他“拖”回了床上。   严熙光的面容带着浓重的醉意,嘴上呵呵傻笑,口中念念有词:   “表哥……我敬你……”   沈木星给他脱袜子,这一天的运动量太大,袜子上有一股子皮鞋味。   她把袜子提到他眼前去:“敬个屁呀,来来来,新郎官你闻闻,这是谁的袜子,这么臭。”   严熙光笑呵呵的,一把打飞了袜子,拉住她的手,醉汉的力气很大,沈木星重心不稳就被他拽倒在床上。   “你是呀,让我亲一口……”   严熙光的脸凑过来,沈木星笑着躲:“恶心死了,刚吐完还没刷牙呢!”   他笑着用额头在她脸上蹭啊蹭,也没什么过分的亲密动作。   “去给我倒杯水。”他说。   沈木星站起来,他笑着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   “讨厌!”她一把将他推回床上。   严熙光依旧笑着,把眼睛闭上了。   倒完了白开水回来,那男人已经睡了。   宁静的睡颜,嘴角淡淡的弧度还未褪去,原来不止小孩子,自己的男人也是一样,睡着的样子总是让人想要呵护。   墙上的时钟静静地走,窗外有人放烟花。   沈木星微微笑走过来,把水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替他盖被一边唠叨:   “严熙光,以后你可就是有媳妇的人了,不要对我好知道吗?”   她去解他的衬衫扣子,自言自语地唠叨:“我也会对你好的。”   他睡得深沉,只用平稳的呼吸声回应。   解开第三颗扣子的时候,沈木星的手忽然停住了。   在柔光下,第三颗扣子打开,他胸口的肌肤上,有一条深色的疤痕冒头,沈木星停住手,望着那条只是冰山一角的疤痕尖,不可抑制的轻颤。   无名指上他给的钻戒在风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沈木星的眼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再没有解下去。   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身体,就算是她也不行。   沈木星倒吸一口气,又急匆匆的将他的扣子重新系上,坐在床上看着他。   他被脱掉袜子的脚腕处,触目惊心地蔓延着深长的疤痕,像是一条条恐怖的小蛇,就缠着他。   沈木星感到呼吸都有刺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她想,有些是她能猜到的,不该从他口中得知。   160   沈冥喝多了。   沈木星想,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他在等一个女人,而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沈木星端着那碗严熙光没来得及喝得白开水,下了楼,弟弟正坐在屋顶抽烟。   他闻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酒精过敏的红。   “傻孩子,喝完酒又抽烟,你想醉生梦死啊?”沈木星把碗递给他。   沈冥接过碗,咕嘟咕嘟的喝下去,继续抽烟:“我睡不着。”   “姐姐陪你聊天呀?”   沈木星坐下来,抬头是星光满眼。   “严熙光走后的那几年,我也经常这么看星光。”她说。   沈冥噗嗤一声笑了,弹弹烟灰:“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嗯嗯,那时候见天的以泪洗面啊,想想真是汗。做点什么不好呢?看本书都会涨知识,为什么要让想念一个人变成自己的生存意义?”   “我可没想谁。”沈冥以为她在递话给他听,满不在乎地否认。   沈木星不去拆穿他,循序渐进地说:“我觉得有些事,你们都瞒着我,但我不傻,最近捉摸了很久,猜到了一些,但我想听你给我讲。”   沈冥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僵着脖子没有回头,强撑着镇定说:“姐,我马上要做个痔疮手术这事儿就不用告诉你了吧?”   “没一句正经的!”   沈冥没说话,脑中回想着那天在快递站点,严熙光帮他修车时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那件事你没跟她说吧?”   沈冥答:“没有。”   严熙光说:“别说了。”   然而严熙光并不知道,沈冥从小到大,在姐姐面前的心理防线,几乎为零,让他对她撒谎,比在十平米的考场作弊都难。   他就怕她再追问下去。   果然,沈木星并没有打算放弃的打算。   “我就想知道,我出事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比平静地望着他。   沈冥被她盯得发毛,他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我要是不说呢?”他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仓皇地笑了。   “那你就不要知道卡卡的事了。”   沈冥陷入了一串长长的沉默。   “那我也不说。”   沈木星没有威胁到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泄气道:“卡卡去世了。”   沈冥指间的烟猛地颤抖了一下,转头看着她:“姐,你不至于吧?”   沈木星低头不做声。   沈冥立刻慌了,他站起来,逼视着她,一双眼睛像是两只失去了方向的飞鸟一般乱撞。   “你报复我恨我也不至于这样吧?”   “沈冥,我骗你一个字我不是人的……”   “你放屁!”他突然急了,怒如狮吼:   “就算是我砍了严熙光!你也不用拿这种屁话来报复我!”   他的这句话,像是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了沈木星的后颈上!   她惊愕得抬不起头来,一股巨大的痛处铺天盖地一般包裹住她的心脏。   是沈冥,真的是沈冥,当初他入狱并不是因为伤害了卡卡,而是因为砍伤了严熙光!   她真是笨,弟弟那么喜欢卡卡,又怎么会去伤害她呢?   沈冥一怔,咬了咬牙,紧紧地闭上了嘴。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161   后来警察审讯他的时候,沈冥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强烈的想要杀人的情绪。   审讯室的吊灯不停地晃,沈冥的头脑一阵目眩,两个警察坐在他的面前,以前在所里都打过照面。   一个警察说:“沈冥啊,你干这行的,你也该知道,老实交代大家都省心。”   “你们问吧,我说,全都说。”   另一个警察一边做笔录一边问:“案发之前,你在哪里?”   “在宿舍,不对,我在家里。”   “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作案动机……”   沈冥的脑子里混浆浆的。   他已经不记得了。   沈冥将那一天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中午他从家里回到宿舍取东西,宿舍里乌烟瘴气,几个同事在打牌。   小张凑过来问:“沈冥,以后你就回家住了?”   沈冥说:“对,我妈让我搬回去的。”   小张笑呵呵地说:“你妈还是心疼你的。”   沈冥低头腼腆一笑。   小张自从被他揍一顿后,对他格外殷勤,是不是还凑近乎拍马屁,沈冥正在收拾床铺,他又凑了上来,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去。   “我跟你说件事啊,你先淡定,你看看这照片。”   沈冥一眼瞄过去,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那小小的屏幕上,正是卡卡的不雅照。   “操!”沈冥即刻要去抢手机!   小张赶紧小声说:“你先别急啊!你听我跟你说,现在你女朋友的照片都被传疯了。”   “谁他妈传的!”沈冥怎么能不急!   其他几个打牌的同事纷纷停下来,询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协警说:“冥子,你那女朋友啊,趁早分了吧。”   另一个关系比较好的走上来,搂住他的肩膀:“哥们跟你说你别生气啊,你那女朋友,真是缺钱缺疯眼了,现在水头镇上的男人都成了连襟!”   沈冥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愤的推开了他的手,转身看向小张:“你告诉我,这照片是哪个孙子传的?”   小张说:“住在街西的那个开烧烤店的胖老板,他空间里全都是卡卡的照片。”   一个暴脾气的协警说:“我他妈早看他不顺眼了,每次巡逻都看见他在卡卡的店里洗头,敢动我们冥子女人?真不想在这片混了。”   他们巡逻队里,有一点点小小的权力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的协警大有人在。   小张说:“冥子,你想干他我们就跟你去吓唬吓唬他!”   沈冥咬咬牙,目露凶光。   然后他们几个要好的哥们就商量着弄工具,小张在社会上的朋友那里给沈冥买了一把长刀,俗称片刀,其他人都用棍子,这片刀是做做样子,出去打架没刀是唬不住人的。   沈冥把片刀用红布缠起来,放进了从朋友借来的车的后备箱里,回到了家。   兄弟们约好了晚上八点在沈冥家门口集合,小张是第一个到的,就站在沈家西墙根儿抽烟。   晚上7:45分,沈冥还没有下来,小张看了看表,打电话去催,号码刚拨出去,就看见远处有两个身影走了过来。   小张的眼睛嫉妒得眯起,看着那一对如胶似漆的青年男女在路灯下接吻,心里嫉妒得发狂。   他目光紧盯着严熙光,沈冥那边的电话就接通了——   “冥子,还不下楼?”   “正要出来,我姐回来了,撞上了问我干什么去我没法说。”   “撒个谎呗!”   “我跟她撒不出谎。”   “我可看见你姐和那个小裁缝了啊,我可得提醒你,让你姐离那个裁缝远点,我前阵子路过裁缝铺还看见卡卡在他店里和他亲亲我我的,八成也是个□□的主!”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滚!”   小张被沈冥挂断了电话,只见严熙光和沈木星走了过来,他赶紧躲到转角的阴影里,窥视着她清纯的笑脸。   她的脸长得可真清纯啊,那笑容就像是春天开出的鲜嫩百合。   “呸!”小张轻蔑的在地上吐了口痰,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夜,寂静得诡异,天空的星光被乌云遮盖,明日必有大雨降至。 ☆、第57章 被抛弃的冥王星   162   沈冥把烟头往地上一摔,声音清冷颤抖:“你重说,卡卡她怎么了。”   沈木星低着头。   “回深圳的时候,我带你去见她的律师。”   “我要见她!我为什么要见什么狗屁律师!”   “弟弟,卡卡的确去世了,我看到了她的死亡证明,还有遗嘱和留给你的信。”   “不可能……她那么能折腾的一个女人……她那么活蹦乱跳一个女人怎么会死?”   “有什么不可能?我也想不到我那么爱的男人,竟然会被人砍成重伤。而那个人竟然是你,我最爱的弟弟。”   沈木星一抬头,就看见沈冥的眼里写满了受伤。   后来在家这两天,姐弟俩再没说过一句话。   母亲是最先看出不对劲的,便以去学校给父亲送盒饭为名,带沈木星出门了。   父亲的学校迁了新校址,还需要坐两站地的公交,沈木星捧着饭盒,脸上始终没有笑模样。   母亲坐在她的旁边,推了推她的手肘:“怎么了?跟你弟弟吵架了?”   沈木星板着脸瞪了鞋面一眼:“烦他。”   母亲笑着叹气,突然问:“前两天那个律师给我打电话了。”   沈木星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母亲:“他都告诉你了?”   “傻孩子,卡卡的遗嘱里有我,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呢?”   “那您……怎么说?”   沈木星记得,母亲常抱怨生活太平淡,抱怨父亲不能赚大钱,如今就有一百万摆在她的面前,只要她去做个亲子鉴定,就能真金白银的拿到手。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心,答非所问:“妈告诉你,每个人都会犯错,妈妈也会,爸爸也会,你别怪你弟弟。”   “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妈,您知道这些年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吗?”   母亲点点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是瞒不住你的。”   和母亲走在高中的新校区,此时正是午休之前的最后一堂课,操场上静静的,炙热的太阳将塑胶跑道晒得褪了色。   母亲望着这崭新的校园,说:“新学校好啊,以前那个老校区,我去都懒得去。”   沈木星道:“确实是很少看见您来这里,还是给爸送饭盒。”   “唉,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东西记不得了,索性就不想了。”   “我记得您以前总是抱怨爸爸的学校不好。”   “是呀,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嫌你爸爸老实,窝囊,工作一般,你妈我那时候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总是觉得委屈了自己。”   “女人哪,不能总是贬低自己的男人,那样会将自己的男人推得很远很远,别看你爸爸那副怂样子,还有许多女生喜欢他。”   母亲的目光放得很远,手里捏着饭盒,淡淡地讲:   “你爸爸曾经跟我说,他有个女学生,笨得要命,一道选择题选错了许多遍,就是选不对。”   沈木星皱了皱眉:“女学生?什么选择题?”   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回答:“下列天体中,哪一个属于八大行星?”   “你爸爸说,他已经在课堂上强调过许多次,那女学生偏偏把冥王星往里塞。他说他后来没办法,只有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找她谈话。”   “他说那女孩子笨得可爱,她说她心疼被抛弃的冥王星。”   “那一年,我正怀着你,马上就要生产了……”   寂静的操场忽然响起一阵下课铃,震荡了沈木星已然麻木的头脑。   不久后,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出教学楼,她们说笑着,骄傲放纵。   紧接着人流便多了起来,母亲拉住沈木星的手,笨拙的逆着人群往里挤。   沈木星叫了一声“妈”,母亲就说:   “卡卡的遗产我不会要的,做什么亲子鉴定,沈冥就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163   沈冥工作的缘故,假期有限,参加完姐姐的婚礼就飞回了深圳。   沈木星和严熙光在家多陪了几天长辈,也回到了深圳。   严熙光发现,结了婚真是不一样,老婆的确比以前更加温柔贤惠,竟然每天亲自下厨。   沈木星双手握着菜刀,笨拙地将西红柿切碎,那红色的汁水便溢了出来。   “哎呀哎呀严熙光!为什么我一切它就流得到处都是!你一切就不会呢?”   严熙光望着这满目狼藉的厨房,嘴角微微抽搐:“要不,我来?”   “不!万事开头难嘛!你不要嫌弃我!”   严熙光走过来,帮她收拾残局,说:“你这几天的胃口本就不好,再‘贤惠’下去,连我都要得厌食症了。”   “讨厌!”沈木星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我这不是想着我下班早,以后学好了厨艺,你下班就能吃上一口热饭嘛!”   严熙光转过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目光摇曳。   “感动了吧?”她得意的问。   “还行。”   严熙光又收回目光去,笑了。   “你这个不知满足的家伙,这都还行,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才会特别特别感动呢?”   “嗯……”严熙光翻翻眼睛假装思考,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猜。”   “走开!”沈木星用屁股将他拱到一边去,拿起刀继续切菜:“谁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啊?整天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你严西瓜的心,比西瓜籽儿都多,我可猜不着。”   “你说我花心?”他用冰凉的手指尖戳了戳她的颈窝。   “花不花心谁知道呢?”   严熙光捏住她握刀的手腕,一张视死如归的严肃脸:   “那你干脆把我切开好了,看看你丈夫是不是只长了一颗心的转基因西瓜?”   “哈哈哈哈哈哈!转基因西瓜!”她笑得前仰后合。   严熙光认真脸:“你干嘛……我说了什么笑话么?”   “难道不好笑吗?转基因西瓜?那我就是转基因……木瓜?苹果?桔子?香蕉?哈哈哈哈!”   严熙光咬了咬腮,根本不明白这女人的笑点。   他走过去,从后面环上她的腰,贴近她耳边轻轻的说:“原来你是香蕉啊?那我扒开尝尝你甜不甜?”   沈木星轻声尖叫,大呼受不了!   “严熙光你太黄了太黄了!”   “我又怎么了……”   沈木星发现,两个人在一起长了,对话就会越来越没有营养。   164   “姓名?”   “沈木星。”   “婚否?”   “已婚。”   “出门右转,交费抽血。”   她拿着缴费单子,在窗口排队。   严熙光打来电话问:“晚上吃什么?”   沈木星笑话他:“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那吃你好了。”   “严熙光你最近越来越……嗯?”   严熙光轻笑一声:“你在公司?”   沈木星看看面前的队伍,撒了谎:“对,上班呢。”   “要不然,晚上找沈冥来家里吃饭?”严熙光突然说。   “不找他,让他吃榨菜去!”   沈木星挂断了电话,正好排到了她。   据说抽血是比较准的一种验孕方式。   “周五来取结果。”抽血窗口的小护士对她说。   周五很快就到了。   走在医院的大厅里,即将拿到结果的沈木星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肯定不是怀孕了,肯定不是怀孕了……   从前,医生告诉她,她怀孕的几率只有正常女人的一半。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宝宝哪有那么容易来?   肯定不是怀孕了。   去窗口取自己的单子时,恰好沈冥打来电话。   “怎么了?”自从从家里回来,他就没理她。   “我受伤了,你来不来看我?”电话那头的沈冥语调酷酷的。   沈木星立刻像是被冷水泼头,从头凉到脚。   “沈冥!你怎么了!”   “我在第二人民医院,321病房。”   她所处的位置,正是第二人民医院。   “你这个小讨债鬼!”   沈木星吓坏了,赶紧将验血结果塞到包里,一时着急,竟也忘了看。   沈木星跑到了三楼的病房,沈冥正坐在床上啃苹果玩手机,头上贴着一块膏药那么大的纱布。   他一见沈木星来了,立刻把苹果塞给一旁的同事,严肃的看着沈木星。   沈木星冲进来,眉头紧锁:“怎么弄的啊?”   “你问她。”沈冥抬了抬下巴,指向床边的女人。   那女子看起来和沈木星差不多大,一身职业装,长得蛮好看,手里拿着档案袋,此刻满眼歉意的朝沈木星点点头:“您好,我是xx快递公司人事部专员,我叫米鹿。”   “你好,弟弟怎么了?”   “您弟弟他在分拣快递的时候被我们的快递员投来的箱子砸中了头,由于物件较大,额头出现了擦伤流血,但医生说并无大碍。”   沈木星立刻松了口气。   臭小子。   沈冥闻言,痞里痞气的瞟了米鹿一眼:   “我说大姐,什么叫并无大碍呀?我跟你说,我今天必须得住院,什么时候医院给我的脑震荡检查出了结果,我什么时候出院!”   米鹿被叫大姐,显然很不爽,但看沈冥那张孩子气的脸,也就忍了,无奈地说:“你放心,公司肯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沈冥像个大爷似的往床上一靠,看向沈木星:“姐,我头疼,想吃苹果。”   米鹿说:“刚才不是给你削了一个吗?”   “我要吃我姐削的。”   “你……”   “我弟说话就这样哈,”沈木星赔笑道:“我也是做人事的,十分了解你们的辛苦,真是感谢。”   沈木星说完,三步两步走上去,咬咬牙,狠狠地戳上他的额头:“臭小子!你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我这就把你姐夫叫来!” ☆、第58章 礼物   164   沈冥住院,沈木星是一定要陪护的,虽然这小子看起来只是想偷个懒。   “姐,你摸摸我头烧不烧?”   “我看看,”沈木星把嘴唇贴上他的额头,沈冥把头乖乖低着,沈木星放开他,说:“臭小子,根本就不烧。”   这样近距离一看他,沈木星竟发现,他的脸瘦削了许多。   一定是因为卡卡的事,另外就是沈木星有几天没有理他。   其实她心里真的过不去那道坎儿,她无法理解沈冥对严熙光下了毒手这个残忍的真相,可是沈木星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冥之所以做出那样冲动的事,一定是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年少的他透不过气来。   现在正是他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如果连她都不理他了,沈冥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可悲。   她坐下来,给沈冥剥桔子皮,一瓣一瓣的喂进他嘴里,沈冥看起来依然很落寞的样子,张着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眼珠望着她。   “姐,卡卡留给我的信呢?”他忽然问。   沈木星一怔:“在律师那儿,姐帮你给律师打电话?”   沈冥想了想:“好。”   沈木星先是把自己在医院照顾沈冥的事告诉了严熙光,又给那个巫律师打了电话,巫律师很快便赶到了医院。   沈冥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一见到律师还稍稍显得有点拘谨。   巫律师人很风趣,态度也算随和。   “沈先生,终于见到您本尊了。”   “我又不是佛。”沈冥面无表情的说。   巫律师笑了笑。   “她的信呢?”沈冥问。   巫律师不急不缓地说:“我是尚夏女士的遗嘱执行人,我先说一下她的遗嘱吧……”   “我只想看信。”   沈木星在一旁看着,不免为弟弟的直白感到抱歉:“沈冥,好好说话。”   看了姐姐一眼,沈冥收了收脸上的锐气,对律师说:“请把她的信给我,谢谢您。”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从档案袋抽出一封破旧的信封来,那信封上面还有油渍,纸面褶皱泛黄,大概是有年头了。   沈冥接过信,就看到封面上的那四个字:沈冥亲启。   那两团被涂掉的,看不清楚。   病房里有些吵,却在撕开信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一张信纸被展开,上面是卡卡张牙舞爪的字,沈冥一见,便像是见到了旧日深爱着的爱人一眼,瞬间热泪盈眶。   “字真他妈丑。”他喃喃自语,手里却像是捧着宝贝。   双眼被模糊了焦距,他不敢看,怕看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把信纸扣在腿上,抬头看着那个律师。   “她是怎么死的?”   巫律师答:“乳腺癌晚期。”   沈冥吞咽一声,看看姐姐,再看看那律师,说:“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想自己呆一会。”   沈木星站起来,巫律师也站起来,两个人共同走出了病房。   沈冥慢慢的拿起那封信,指腹轻轻的摩擦。   页的第一行,写着:给出狱后的沈冥。   165   给出狱后的沈冥:   我要去深圳了,今天就走。   听说,你可能会判得很重,听说,小裁缝的腿被你砍得骨头都露出来了,可能以后就瘸了。出事的第二天我去过医院看过他,你下手真狠呐,我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接你姐姐的电话,他一边讲话一边哭。   真的很可怜,可是谁又不可怜呢?我们对不起他,对不起你姐。   我猜你当时一定是心疼你姐,才会发了疯,毕竟你那么爱她,全世界你最爱的就是她了,以前我还总是因为这个吃醋。   唉,可他是无辜的,你那几刀应该砍在我身上的。   我知道,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我总是干傻事。   这世界太残忍,太现实,只有金钱才能解救苦难。   所以我要去别的城市里,我在深圳有个表姐,混得还不错,我也要去试一试,我爸死了,现在我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为了你。   沈冥,你别怕,好好的在监狱里改造。   我会赚好多好多的钱,等你出狱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去看你母亲的脸色,不用大半夜去打捞尸体,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如果我失败了,我就找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子嫁了,他一死,我就继承他的财产,等到你出狱了,我一分不留都给你,我让你一出来就有房子住,就有生意做,还有钱花,我要你过的舒坦,快乐。   嫁给老头我开玩笑的,这城市总不会再让我绝望了吧?   总之,我欠你的,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过得好,因为我爱你。   沈冥,你要好好的,在监狱里好好改造,我也好好的,给你赚好多好多的钱,吃再多苦我都情愿。   我总是做错的事,但我从没爱错过人。   我要去深圳了,明天就走。   卡卡。   沈冥颤抖地攥着那信纸,泪水无声的落下。   他说她混的不好就养她,她说他远走他乡赚钱给他花。   他们两个人,多蠢,多傻。   卡卡,这座城市让你绝望了吗?你是否,真的嫁给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头?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着的是不是我?   沈木星站在病房外面,看着屋内的沈冥趴在自己的腿上恸哭,心疼难耐。   她又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句话:这世间,把生者和死者隔开的是什么,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开的,又是什么。   巫律师在她身旁站着,平静的开口:“沈小姐,只要沈先生提供身份证明,在遗嘱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继承尚女士的财产了,我已经在这件事上耽误了太多时间,您看,今天我们可不可以将这件事情落实?”   沈木星点点头,抱着手臂在自己的身体上搓了搓:   “我想他会同意的。”   将爱分开的,是现实吧,现实是一把刀,爱情不过是一块甜美的蛋糕。   你想给的和对方想要的不一样时,现实便悄然孕育。   我们给予我们爱人的,是否是他想要的?   我们不想接受爱人的,是否又是必须承受的?   现实不是生于外物,而是生于自己。   166   病房外的走廊里,沈木星看见巫律师走进了病房,同沈冥交谈,沈冥沉默着,一直低着头。   她转身离开,走进了长长的走廊。   严熙光的电话打来,他似乎在走路,像是正在寻找着什么。   “木星,我到医院了,沈冥在几楼?”   “在三楼,我就在三楼的电梯这里。”   她抬头看看电梯上面的数字,电梯显示在一楼。   沈木星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叮”的声音。   严熙光说:“我也在一楼的电梯,马上就上去了。”   他的电话骤然挂断了。   沈木星握着手机愣在了原地。   记忆像是一本被翻开的书,脑海中的片段一页页翻过。   那是她宫外孕流产住院的第三天,午夜。   为了躲避母亲的监视,沈木星偷偷出了病房,跑到电梯口给严熙光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那头也是很安静,沈木星却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叮’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电梯上的数字屏。   电梯还在五楼,而她这里是六楼。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想想,他应该是住在她楼下的病房里。   他们两个,住在同一家医院,仅仅隔了一层楼的距离。   或是不想打扰熟睡的病人,他也坐着轮椅来到安静的电梯口,打电话哄她,那个时候的她是那样脆弱,那个时候的他又是怎样的恐惧。   167   沈木星抬头望着电梯上的那个不停上升的红色数字,出神,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时还是过去时。   但她清楚,只要慢慢的数上三个数,严熙光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1,2,3……”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他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款款而出。   沈木星突然湿了眼,跑上去抱住了他!   严熙光的身子微微向后倾,一时间不知所措,连忙拍拍她的肩,试图推开她,可是沈木星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浮木,死死地不松手。   “木星,你怎么哭了?”   沈木星摇摇头:“我就是见到你很开心。”   严熙光愕然,温柔的笑了:“那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最近变得特多愁善感。”沈木星抹了抹眼泪,把鼻涕吸得响亮,傻气的笑了。   严熙光牵起她的手,慢慢地往病房走,问:“沈冥怎么样?”   “什么事都没有。”   “我去看看。”他说。   沈木星拉住他:“先不着急,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没办完,我先跟你说我的事。”   “什么事?”   沈木星咬咬唇,把包从肩上拿下来,冲他挥了挥手:“你……你先转过去。”   严熙光一愣。   “哎呀转过去啦!”   严熙光笑着往后转:“木星,你最近越来越像个小孩。”   沈木星拿起包里的那张化验单放在自己眼前,接着狠狠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的时候,双目间有了焦距,落在那纸上。   “木星,好了没?”   “木星?是什么?”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有点激动:“严熙光,我好像找到了能让你特别特别特别感动的礼物。”   “什么?”   她雀跃着绕到他面前来,手里像是举着奖状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   “我们……有小宝宝了!”   沈木星清楚的看到严熙光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语而绽放的样子,就像是一朵花从含苞到盛开的快进过程。   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口中不停地发出不可置信的笑声:“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有小宝宝了!”她拿着化验单贴到他眼前去。   严熙光惊喜的笑着,握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抱住了她!   “我不敢相信!木星!是真的吗!”   “笨蛋!当然是真的!我们有孩子了!”   他俊朗的脸上止不住的欢愉,他捧住她的脑袋,迅速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几下,随后又将她紧紧搂住。   医院的走廊里,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欣喜若狂。   大概路过的人会觉得他们很傻吧?沈木星想。   可他们不知道,这对他们两个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   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从今往后,他身上为她承受的每一道疤,她都愿用这世上最宝贵的礼物来偿还。   给他他想要的,接受他想给的。   远离苦难,拼命幸福。   “就叫小裁缝?没有大名吗?”   “有,严熙光。”   “镜子在哪里?你这里没有镜子吗?”   “不用照,好看。”   “严熙光,这里有空座,坐这里。你去市里进货吗?”   “嗯,你呢?”   “我要去上学。”   end   网络版大结局。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