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还债 作者:耳元 文案 卫薇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欠陆崇文一笔债。 这辈子都还不清,不得不拿自己抵。 可陆崇文觉得,作为债主,他肯定是最悲剧的一个! 因为,这根本不是在收债,而是在哄小孩啊…… 友情提示: ①男主大叔,狗血 ②男主不是什么好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主角:卫薇,陆崇文 ┃ 配角:付嘉,赵粤 ================== ☆、第1章 楔子 卫薇欠了陆崇文一笔沉甸甸的债,她这辈子都还不清,不得不拿自己还。   十八岁那天,卫薇站在陆崇文面前,一.丝.不.挂。   屋里没有开灯,陆崇文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背后是繁华落寞的夜色,高楼林立,流光溢彩。他的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指间夹着一支烟,也许有风,白色的烟雾在沉默中慢慢消散开,他整个身影藏在后面,渐渐淡了。   “崇文叔。”卫薇唤他。   陆崇文终于抬眼。他刚从饭局回来,眼底还残留着一抹猩红酒意。   那点红隐在无尽的黑暗里,晦涩不明。 ☆、第一章   《还债》   耳元/文   遇到陆崇文的那个周六,卫薇跟往常一样下课、放学。   她还记得最后一节课是老康的物理。黑板上画着两个方块,一个是a,一个是b,相向行驶,问还有多久能够相遇。   老套又无聊,卫薇看了眼手表,盯着黑板,两只手慢慢的、悄无声息的开始收拾书包。   随着一声“下课”,偌大的教室瞬间清空大半,卫薇也跟着夺门而出。后面有人扯着嗓子高喊:“卫薇!卫薇!”卫薇跑的越发快了,边跑边笑。   她一口气不停,冲到楼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卫薇一眼认出了付嘉。   付嘉骑一辆28自行车,还是凤凰牌的,在整个学校也算别树一帜。   他斜跨着书包,一脚踩在地面,一脚踩在脚踏板上,刚刚弯下背,正要用力蹬——   卫薇连忙一溜烟小跑,砰地一声,跳上后座。   付嘉转过头,卫薇催促他:“快走快走,猴子在后面。”   猴子就是先前喊她的男孩。   付嘉没有走,而是从自行车上下来。他不动,定定望着卫薇。少年青涩的双眼像是清澈见底的潭水,干净的能映出卫薇的脸。   卫薇也不动,仰头对上那人的视线。   百褶裙下,她的腿支在地上,斜剌剌的,纤瘦而白。   有一瞬,卫薇甚至能感受到付嘉克制而隐怒的呼吸,藏在他的校服里,藏在他洁白的衣领下,一起一浮。   付嘉终于开口:“卫薇,你下来。”   “我不。”   卫薇挑了挑眉,是个得意的小动作。   身后传来怯怯哄笑声,付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问她:“卫薇,你喜欢我?”   这样的直白……卫薇的脸蹭的发热,瞬间涨的通红。   她喜欢付嘉,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卫薇甚至恨不得烧起一场火,告诉所有的人,她喜欢付嘉,就喜欢这个男孩。   对着付嘉,卫薇“嗯”了一声。   付嘉又平静的问:“那你就这样喜欢我?”   他的视线直直的,戳在卫薇脸上。   在周围窸窸窣窣的笑声中,卫薇的脸忽然火辣辣的疼,她从车上慢吞吞站起来。付嘉再没有看她,他跨上车,脚用力蹬下去。   卫薇耳畔突然安静了。   望着远去的少年,她忽然反应过来:“我真是笨!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这样喜欢他,又怎么样?”   卫薇背着书包追过去,边跑边喊:“付嘉!付嘉!”   她的声音很大,穿过飒飒秋风,付嘉似乎骑得更快了。   卫薇懊恼的叹气,挤在放学的人潮里,慢吞吞往外走。   卫薇所在的高中是全国重点,以严厉著称,没有特殊原因,只放周日一天。   今天周六,校外人多车多,难得有警察维持秩序。   卫薇踮着脚来回张望,良久,她脸色冷下来。   “爸!”   “老李今天怎么没来?”   卫薇说话总是这样咄咄逼人,张牙舞爪。   “送你阿姨去接小苒了,小苒今天学琴。”卫岱山这样回她。   卫薇用力踢了踢花坛,棕色小羊皮的鞋头蹭上灰,她懒得擦,玩儿一样在地上捻来捻去,结果蹭的更脏。   “爸这儿还有客人,你自己打车回来。”说完这话,那边挂了。   真没意思!   卫薇后悔了,刚才应该去追付嘉的。   她直接把电话关机,拦了辆出租,直奔淮海西路。   周六晚高峰不算特别堵,只有快到的时候塞了一会儿,卫薇不想等,她下车走过去。   路口有个小摊子。说是摊子,其实是一把遮阳伞撑在那儿。伞下坐着一个女人,佝偻着背,专注的对着台老式缝纫机。   卫薇走过去,在缝纫机面前站定。   女人抬眼问:“要补什么?”声音很粗,像斑驳的枝桠。   卫薇愣了愣,说:“衣服扣子掉了。”   她把呢子大衣脱下来。   女人接过去看了一眼,面色为难:“这个颜色我没有。”   “随便吧。”卫薇并不在意。   “那你先坐一会儿。”女人示意。   旁边是个小矮凳,木头打的,还有毛刺。卫薇坐在那儿,无所事事。天色晚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喊了声“妈”。   卫薇抬头,正好瞧见付嘉推车过来。   付嘉明显一滞,卫薇却眨了眨眼,是你知我知的心知肚明。   把自行车停在旁边,付嘉只对那个女人说话:“忙完了没?”   那个佝偻着背的女人是付嘉的母亲,她摇头:“还有位小姐的扣子补一下。”   付嘉这才冷冷望过来。   风吹过来,掠过耳畔,卫薇的长发随意扬起来,特别的美,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卫薇甜笑:“阿姨,不着急的,你慢慢来。”   付母低低“哦”了一声,在扣子盒里翻找,叮叮当当。   卫薇这件呢子大衣是藏青色的,扣子则是深蓝,纹理极好,一看就不便宜,她不敢弄坏。   川流不息的车潮中,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突兀,付嘉随手从扣子盒里捡起一粒递过去。   拿在衣服上比了一比,付母蹙眉要说什么,一对上付嘉的视线,话又咽回去。   她的动作很快,一颗扣子拿针正反来回补了两道,就结结实实缝好了。   卫薇穿在身上,认真扣好,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又看,嘴甜道:“挺好看的。”说完,她又问多少钱。   付母刚要开口,付嘉却说:“不用了,你走吧。”   卫薇攥了攥手,没好气道:“付嘉,我在问阿姨,没跟你说话呢。”她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放进零钱盒,又掏出一个钩花小包对付母说:“这里掉针了,你帮我补一下?”   对于这笔生意,付母明显有些为难。   “阿姨,这个不着急,我下周再过来。”卫薇把小包搁在桌上,望向付嘉,付嘉却只是垂着眼。   浓浓夜色里,单薄的让人好想拥抱。   “付嘉。”卫薇喊他,“我走了,周一再见。”   付嘉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帮母亲收拾摊子。   卫薇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是惠姐开的门。   一见她回来,惠姐大呼小叫地嚷嚷:“薇薇,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真急死了,等你吃饭呢!”   “去同学家了。”   卫薇随手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家里客厅的号码——这便是到处找她了。   她撇撇嘴,懒得吃饭,正想上楼回房间,樊云珍过来了。   “薇薇回来啦。”樊云珍脸上堆着笑。   卫薇“嗯”了一声,正要上楼,樊云珍说:“一起吃饭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后面餐厅。   卫薇心里冷笑。   果然,卫岱山听见了,中气十足的吼道:“过来吃饭,别惯着那丫头的臭脾气!”   “来了来了。”樊云珍一边答话,一边看卫薇脸色。   卫薇往餐厅瞟了一眼。晕暖的灯下飘着一层雾,是深秋特有的那种,迷蒙而晦涩。她隐隐约约的,听到卫苒的笑声。   卫薇望着惠姐,皮笑肉不笑的说:“不是说等我吃饭么?”   “有客人在,所以……”樊云珍小声解释,“你爸生意上的朋友。”   “我吃不下。”卫薇冷冷噎回去。   “别管她!”餐厅里卫岱山又吼过来一句,声如洪钟。   耳朵嗡嗡发响,卫薇转身要走,忽然,餐厅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算了,还是小孩子么。”   嗓音懒懒的,微沉,裹在那层雾里,显得好远。   卫薇并不熟悉,想来就是那位客人。   话锋一转,那人轻笑:“我脾气倔的时候,能跟我爸半年不说话,最后被他痛殴一顿才算完。”   卫岱山哈哈的笑。   “过来吃饭吧,薇薇。”樊云珍适时打圆场。   卫薇攥着包,再狠狠扯了一下,跟着她走到后面餐厅。   长长的餐桌边坐着三个人,卫岱山、卫苒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卫岱山主位,右手边是樊云珍和卫苒的位置,那个客人在左手边。他旁边空着,惠姐麻利的摆上一副碗筷。   卫岱山脸色不好看,黑沉沉的,却还是压下怒意,示意卫薇:“坐。”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才偏头望过来。   卫薇就站在那儿,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呢子大衣。   他的视线落在大衣某个衣扣上,不经意的,弯起了嘴角。   随着他的目光,樊云珍又是一阵惊呼:“薇薇,你衣服怎么了?这扣子……”   付嘉随手拿的是颗浅浅的绿色塑料扣,在一片藏蓝的深海里,仿佛点点海藻。   一点都不搭,甚至格格不入。   就像她一样。   意识到不妥,那人敛起笑意,樊云珍却还在大呼小叫,“哎呀,你鞋子也脏了!”聒噪的要命,卫薇厌恶的皱起眉。   卫岱山不悦,盘问她:“去哪儿疯了?”   “同学家。”   “哪个同学?”   “……”卫薇顿了顿,坦然的说:“我男朋友。”   这句话落地有声,卫岱山差点被气出脑溢血,盛怒之下,他就要起来,那个男人拦了一下,又打量了一眼卫薇。   卫薇头发散着,脸藏在里面,还穿着那身藏蓝色的呢子大衣,衣摆下露出百褶裙的边,双腿笔直而纤长。   全是飞扬不羁的青春,跟把火似的,一点就窜。   淡淡笑了笑,收回视线,他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卫老板别往心里去。”   童言无忌?   卫薇很想翻个白眼,你全家都童言无忌!   卫岱山忍不住叹气:“我家就这个女儿最不省心,让你笑话了。”   “没什么,我以前更淘气。”那人解着围,依旧懒洋洋的眉眼。   卫岱山尴尬搓了搓手,又拿出父亲的威严,唬着脸教育卫薇:“这是爸的朋友,快叫人。”   卫薇对年长的男人、尤其卫岱山的朋友没概念,她中规中矩的喊他:“叔叔。”   “别啊,把我叫老了,何况——我也不敢当。”他伸出手,笑道:“你好,我是陆崇文。”   卫薇没握,只是换了个称呼:   “崇文叔。”   “我是卫薇。” ☆、第二章 【捉虫】   卫薇坐在陆崇文旁边。   她把呢子大衣脱下来,惠姐要接过去,卫薇没给,直接搁在身后椅背上。   卫薇不喜欢这种场合,或者说,她讨厌卫岱山的狐朋狗友,满口生意经,听得烦。   今天却不一样,餐桌上聊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北京的雾霾,上海的湿润,还有新鲜上市的大闸蟹。   “崇文,你试试这汤。”卫岱山抬手送了送,“不是我自夸,整个上海找不出第二份……”   卫家的习惯,晚餐上照例要有一份汤,今晚是淮山老鸭煲。这是卫岱山的拿手菜,可自打他发迹,已经好多年没亲自下过厨了。   今天还真稀奇,卫薇心想,这位客人面子真不小。   那陆崇文听了只是微笑,拿汤匙舀了一勺。   淮山炖的绵软粘牙,老鸭汤头泛黄而弥香,里面还加了蟹黄、文蛤提鲜,是真的香。   他没有喝,转而抿了口酒。   这酒是经年的陈酒,香气四溢,顺着飘过来,若有似无的撩拨着,格外恼人。   卫薇悄悄皱起眉,开始想念起付嘉。   付嘉身上永远干净清爽,像极了秋日晴朗的天际,澄碧如洗,是她喜欢的味道。   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卫薇实在没什么胃口。   偏偏旁边那人懒懒靠在椅背上,右手搭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轻顿,那股酒意在这样慵懒的节奏里徜徉,愈发厚重,不知不觉织起一张密密的网。   卫薇胸口憋得慌,她朝外侧过脸,肩膀一塌,重重呼了口气,全是小孩子气的不满。   对面卫苒在汇报今天练琴的进展,没什么人注意到卫薇的小动作,陆崇文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卫岱山正好递过来一支烟,陆崇文摆手:“有孩子在呢,不抽烟。”   “陆叔叔,我不是小孩了。”卫苒一本正经抗议。   陆崇文只觉得好笑,顺着她问:“那你几岁了?”   “十岁!”   小屁孩回的理直气壮,卫薇撇撇嘴满是不屑,倏地,就听旁边那人问她:“薇薇今年几岁?”   这口吻——简直是大人在逗小孩!   卫薇瞪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一双眼——戏谑,玩笑,漫不经心。   下意识的,卫薇不想回答,没想到樊云珍已经替她抢答了:“薇薇今年虚岁十七,刚读高二。”   “哦?”陆崇文似乎有些诧异,他看了卫薇一眼,低头笑了。   卫薇很想问他到底在笑什么,可她到底忍住了。   小插曲一过,卫苒继续汇报今天练琴的进展。   这小丫头最近心血来潮,说想练钢琴。卫岱山特地寻了个名师,还花几十万买了架steinway。白色的,在偏厅放着。卫薇经过时,无意瞥到的。   樊云珍在一旁笑眯眯的转述:“今天老师还夸小苒,说她乐感很好。”   听见这话,卫岱山直乐,一转头又恭维陆崇文:“崇文,听说你钢琴弹得特别好,今天指点指点小苒?”   这语气未免太过谦卑……卫薇猜,这位陆崇文肯定又是卫岱山不知从哪儿结识的门路,只怕有求于人啊。   陆崇文果然没有买账。   他说:“卫老板客气了,我那都是闹着玩儿的,早忘了。”陆崇文没顺着说,卫岱山也只是呵呵一笑,自己找了台阶下:“小苒,去弹一段听听。”   “是啊。”樊云珍也附和,“小苒,弹一段。”   卫苒乖巧的点点下巴,转而冲卫薇摇了摇头,不无得意。   对于这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场景,卫薇总是兴致缺缺。   小时候,她想学跳舞,刚提了一句,就被卫岱山骂回来:“跳舞能当饭吃?女孩子就要有女孩的样!”   最后,还是母亲送她去练了芭蕾。   谁知只跳了一年,再没有继续。   卫薇心里闷得难受,“我走了。”她搁下筷子,突兀地打断他们,是根尖尖的刺。   卫岱山自然皱眉。卫家规矩严,必须所有人吃完饭一起离桌,尤其今天还有客人在。   “卫薇!”   卫岱山重重提高了声音:“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在客人面前这么没礼貌?”   卫薇默了默,没有回应父亲,而是直视陆崇文。   “崇文叔。”卫薇唤他。   陆崇文偏头望过来。   他的脸藏在晕暖灯光的阴影下,氤氲遥远,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深邃而暗。   可对面的女孩却不一样,她的眼睛很亮,瞳仁中间有一簇光,火一样张扬。   “崇文叔。”   “嗯?”   “我已经吃完了,请问——我可以走吗?”卫薇一字一顿、故作有礼的征询,犟得要命。   陆崇文怔了怔,哑然一笑。   他点点头,说:“去吧。”依旧是懒洋洋的腔调,又酥又软。   得到客人的允许,犹如得了尚方宝剑,卫薇直直看着卫岱山,似是挑衅。下一秒,她不发一言,拿起呢子大衣起身离开。   “你——!”卫岱山气急,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去哪儿?”   “回学校。”卫薇一边穿大衣,一边淡定回答。   “你敢?”卫岱山霍的站起来,上前两步。   卫薇扭头,忽然笑了:“爸,我有什么不敢的?”   卫岱山扬手,啪的一声——   卫薇的脸被扇得直接偏到一边!她死死咬着唇,用力盯着地上方砖,一动不动。   空气瞬间凝固,樊云珍大气不敢出,卫苒咬着筷子两只眼滴溜溜来回的看,不经意的偷笑一下。   然后,陆崇文站起来了,方砖上落下一道斜斜的人影。   他说:“我送薇薇吧。”   卫薇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陆崇文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卫岱山,也许在抱歉的笑,“小孩子闹脾气,卫老板别放在心上,我也正好先走了。”   “这……”卫岱山还想说什么,陆崇文望向卫薇,他问:“你走么?”   走么?当然!   陆崇文开一辆保时捷。   卫薇低头跟在他后面,那人很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卫薇坐上去,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反倒是陆崇文站在门廊下跟卫家一行人道别寒暄。   卫岱山特别窘迫,毕竟今天这事太丢脸了,“崇文,麻烦你了。”他说。   “没什么,我正好回市区。”陆崇文淡淡的笑。   “这是阳澄湖新下来的大闸蟹……”卫岱山从樊云珍手里提过两个木笼子。   “不了,我胃寒,吃不了这些。”陆崇文仍旧客气拒绝。   保时捷的密封性能极好,卫薇垂着头,听不见他们的客套。   车里很闷,空气中充斥着真皮的味道,有点膻,似乎还是新的。卫薇头有些晕。   她皱了皱眉,那边车门就打开了,适时灌进来一阵风,还有随之而来的呛人酒意。卫薇眉头皱的更紧了。   陆崇文把大衣丢在后座。他身上是件深色的毛衣,袖口随意捋上去,堆叠成柔软的褶皱。   卫薇还是低着头,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眉眼,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   看了她一眼,陆崇文踩下油门。   卫家住在佘山,回市区就一条道。   灯柱一拐,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卫岱山把两篮螃蟹丢给樊云珍,没什么好气。   “怎么样?”樊云珍小声问。   神色复杂的皱了皱眉,卫岱山摇头:“陆家这小子精着呢,一点口风都没透。”   “薇薇今天……”樊云珍欲言又止,又叹了一声。   听到女儿的名字,卫岱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说:“死丫头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我哪点对不起她?今天还乱搅局!”樊云珍没敢搭话,卫岱山骂道:“随便她,别回来丢人现眼才好!”   *   离开别墅区,刚转过第一个弯,上了公路,一直安静的卫薇迅速抬起脸。   “崇文叔,我要下车。”她平静要求。   陆崇文好奇了。他还没来得及问卫薇去哪个学校,小丫头又是一出戏。   开车间隙他侧目望过去,卫薇头发已经拢到耳后,挨了一耳光的脸颊正好对着他,红红的,开始肿起来。   “怎么了?”他问。   “你喝酒了。”卫薇直直盯着他,“我还不想死。”   说的还真直接,陆崇文哈哈大笑。   “那我也不能让你在这儿下车,把安全带扣好。”俨然哄小孩的口吻。   “你哪个学校?”陆崇文问她。   卫薇不答,只是拧着脾气:“陆先生,我要下车。”   这回连称谓都变了,陆崇文只觉得好笑,还是问她:“哪个学校?”   两人正僵持着,陆崇文电话响了,他扫了眼来电,接起来。   对于这明显违规的操作,卫薇眼风乱瞟,暗想,最好有电子眼拍下来,狠狠罚他的钱!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陆崇文懒懒“嗯”了几声,应付说:“我一会儿就到。”   见他还有事,卫薇忙说:“我在前面地铁口下。”   “卫小姐,”他也开始拿腔拿调,“你好歹喊我一声叔叔,这么晚了一个小丫头……”   胳膊拧不过大腿,卫薇讪讪说了学校名,陆崇文笑:“真巧。我住附近,正好顺路。”   这个话题一结束,车里便安静下来,真皮的味道混着酒精,真难闻!   卫薇厌恶地打开车窗,深秋的风呼啦啦钻进来,带着凉意,将她的头发吹得处飞。   陆崇文说:“不冷么?”   回答他的,是生硬的两个字——不冷。   完全是自讨没趣。   陆崇文不说话了,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摸出烟,刚点上,卫薇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扭过头,视线在那根烟上戳了个来回,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回过头去。   “有事?”陆崇文问。   卫薇这才振振有词的学他:“陆先生,有孩子在呢,不抽烟。”   这一回,陆崇文被挤兑的无可奈何的笑了。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酒意四散。   卫薇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只觉得烦闷。   下了高架,路过淮海路,一盏盏路灯孤零零的照着,她心念一动,说:“我要下车!”   “没到呢。”陆崇文狐疑。   只见卫薇的眼睛比先前灵动许多,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去找你那个小男友?”   卫薇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   陆崇文将车停在路边。   卫薇背着书包跟一阵风似的窜下去,“陆先生,再见。”她心情极好的道别。   陆崇文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注意安全。”   一语双关,可惜卫薇只听懂第一层。   陆崇文开车去附近一家私人会所。   王清予见着他,一脸坏笑:“有人看见……你今天载了个小丫头?换口味了?”   “滚!”陆崇文点了支烟,“高中的小姑娘,还是孩子,我又不是禽兽。”   王清予哧哧的笑。   “陆哥哥,你跟禽兽也差不多。” ☆、第三章   夜晚的淮海路车来车往,依旧热闹非凡。那个路口还是原样,只不过伞收起来,缝补的小摊子不在了。路口往里,延伸出一条曲折而静谧的小巷,是个老弄堂。   卫薇跟踪付嘉很久了,知道他住在这儿。这人每天早上会帮母亲把摊子摆出来,晚上再推回去,很规律。   夜深了,昏黄的路灯仅仅照出巷弄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面很暗。   没什么犹豫,卫薇背着书包走进去。   弄堂还是老样子,路很窄,晾衣杆横七竖八的支着,灰色砖面斑驳潮湿,时不时能听到人家的说话声。   付嘉和他的母亲住在弄堂深处,门对面锁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   那扇门阖着,门口吊着一盏灯,也许是想省电,这会儿早早熄了。从外面看,里面黑黢黢的,没什么光亮。   卫薇走过去,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面。对着这道门,她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按捺不住的激动。   她很想把门敲开,可是,她知道付嘉会不高兴。而且,她脸颊肿的老高,卫薇不想付嘉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深秋的夜很冷,卫薇底下还穿着百褶裙,腿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却不舍得离开。   仿佛站在这里,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卫薇傻乎乎的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她的笑意还没收住,面前这扇门忽然开了——   猝不及防的,卫薇又见到那个佝偻的女人。   这是付嘉的母亲。   不料家门口有人,付母也有些意外,她定定看了卫薇一眼。   卫薇反而局促起来,她直起身,喊那人阿姨。   “你找小嘉?”付母问她。   卫薇愣了愣,摇头说“不是”。   付嘉在里屋看书,听到外面母亲说话的声音,他走出去几步。   窗帘很薄,朦朦胧胧的,他看到一道纤瘦的身影,就站在他的自行车边。   付嘉停住步子。   正要折回去,就听母亲平静的央求:“小姐,请你以后别再来了。”   有什么东西轻轻绷了一下,付嘉垂下眼。   他手里还拿着语文课本,翻得这一页正好是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小姐,请你以后别再来了。”   “你的钩花小包我已经补好,五十块钱实在太多,我得找你三十五块……”   付嘉母亲说的很慢,很正式,卫薇脑子里嗡嗡乱响,她直觉上该说些什么,可刚嗫嚅“阿姨”两个字,付母便转身推开门——   付嘉就站在那儿。   “小嘉,”付母仍旧淡淡的口吻,“你把那个包和零钱拿过来,顺便送送你同学。”   越过昏暗的夜,付嘉看见的,是慌乱的卫薇。   她胡乱理了理头发,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我先走了。”   卫薇落荒而逃。   卫薇跑的很快,呼出大团大团白气。风刮过红肿的脸,疼的厉害。   她喜欢付嘉,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阻碍,她就是单纯的喜欢着他。可是,刚才付嘉母亲的那番话,直接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鸿沟。她用这样直白而残忍的方式告诉卫薇,她和付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卫薇心里不好受。   她本意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喜欢付嘉而已。   回到公寓,卫薇还是浑浑噩噩的,失魂又落魄。   卫家住的实在太远,开车来学校,路上不堵也得一个小时,所以,卫薇平时住在学校附近,只有周六晚上回去。   她本打算住校的,樊云珍为了彰显自己的贤惠,特地买下这套小两居。   洗了澡,倒头躺在床上,卫薇脑海里还是付嘉母亲的那些话。   “小姐,请你以后别再来了……五十块钱实在太多,我还得找你三十五……”   难堪的要命!   卫薇闷头睡了一整天。   上午的时候,樊云珍和惠姐来了一趟。卫薇最见不惯樊云珍这副样子,明明讨厌自己讨厌的要命,水火不容,偏偏还要装贤妻良母,生怕落下一点口舌。   反正坏人通通是卫薇当,她懒得起来,也不知那两人什么时候走的。   手机上有猴子发来的短信,“卫薇,请你看电影,好莱坞大片。”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世界仿佛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自生自灭。卫薇愈发烦躁。   中饭没吃,到晚上实在饿的不行,她起来垫了两口面包,还有一堆作业,不得不熬夜。   周一早上,卫薇是顶着两只熊猫眼进教室的。付嘉已经在了,正低头看书。   天灰蒙蒙的,卫薇觉得一切都没劲。   猴子倒是一如既往,很激动的喊她。两人是前后桌。猴子姓侯,本名侯波。此人偶像是孔子、老子、墨子……所以,他自称侯子。   卫薇挪回座位,刚把作业交上去,老康过来了,面有愠色。他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说了句:“卫薇,你来一下。”   卫薇有些莫名其妙。   猴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大事不妙啊,老康的脸很少这么臭。”   这话是真的。老康教物理,兼班主任,人一向和气,极少有脸色这么难看的时候。卫薇难得认同猴子的观点。   她走出教室的时候,付嘉终于抬起头,往外面看过去。   站在物理办公室前,定了定心神,卫薇敲门进去。   老康脸色还是很臭,说话十分严肃:“卫薇,有人反映你早恋,和付嘉?”   实在是措手不及,卫薇不由怔住。   没等她说话,老康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语重心长的说:“这种情况学校是绝对杜绝的,肯定要严肃处理,说不定还要记过。”   卫薇脑子还是懵的,顿了一顿,她说:“康老师,我和付嘉不是早恋。”   “不是早恋是什么?”老康铁青着脸。   “是暗恋。”   “和付嘉没关系。”   卫薇小声的解释。   老康被气笑了,不过,很快又板起脸来,他批评道:“不管是早恋还是暗恋,都很严重,叫你家长来。”   卫薇耷拉着脑袋,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商量说:“康老师,能不能不叫家长?我做检讨,深刻的检讨!你直接记过也行!”   “现在知道怕了?”老康有些怒其不争。   卫薇成绩不错,就是脾气张牙舞爪的,不知轻重。如果不是有人告状,他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不行了。   “卫薇,这事有人反映到我这里,已经很严重了。学校正在狠抓校纪校风,何况教育不单是学校的责任,你家长也有责任,所以,必须让他们过来。”   卫薇沉着头,磨蹭了会儿,说:“我妈不在了。”   “喊你爸来。”   “我爸不在家。”   “你总有其他亲戚吧?”   卫薇不说话了。   她闷闷回到教室,不期然而然的,对上付嘉的眼,清澈的还是像秋日的天际。   卫薇只觉尴尬又难堪,还不知道这事有没有牵连到付嘉。这一回,她难得主动避开他的视线。   付嘉沉默的低下头。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猴子抓耳挠腮。卫薇一回来就趴在桌上,蔫蔫的,不声不响。他实在好奇,但卫薇一句话都不说,能把他急死!   第一节课是数学。卫薇萎靡成这样,根本逃不过老师的火眼金睛,一连被点起来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又一次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好容易熬过一天,晚自习结束,卫薇磨磨蹭蹭离开学校。   今天这事实在太丢脸,她根本没法开口,正盘算着要怎么敷衍过去,卫薇遇到了陆崇文。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陆崇文今天不愿出门的。晚上有人喊他打牌,他兴致缺缺,直接拒绝了。没想到王清予那家伙不停打电话过来,最后还亲自登门,好说歹说,非让他卖个面子。被烦的没办法,陆崇文不得不去。   “什么事啊,要你过来请我?”陆崇文斜睨他。   王清予这会儿陪笑脸:“我和朋友的一笔买卖被卡住了,港口那边你熟啊。”   陆崇文乐了:“王小二,你也有今天!”   正说笑着,前面红灯,车不得不停下来,然后——竟然有人过来敲车窗!   两人对视一眼,王星宇笑的不怀好意:“哪家姑娘啊,眼巴巴的在路上堵你?”   “卫家。”陆崇文回他。   王清予愣了一愣,小声嘟囔:“怎么,卫家准备缠上你了?使美人计?”   陆崇文皱了皱眉,但还是降下车窗。   迷蒙的夜色里,卫薇脸上泛着白,是丝丝寒意。   “崇文叔。”她熟稔的喊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嘴边挂着青涩又讨好的笑。   陆崇文点点头,客套的打招呼:“卫小姐。”   这三个字提醒着卫薇,我们很不熟!卫薇实在尴尬,但前面红灯已经在倒计时了,她心一横,忙开口道明来意:“崇文叔,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陆崇文问的直白。   卫薇脸一红,小声问他:“能不能下来说?”   她小心翼翼的,全是为难纠结的小模样。拂了一眼,陆崇文把车停在路边。   深秋的夜里已经很凉了,卫薇一说话,就呼出大团白气。她冷的不行,于是一口气说了:“崇文叔,能不能麻烦你明天来一趟学校?我们班主任要请家长。”   陆崇文:“……”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生怕是什么大事,满心戒备,没想到居然就是这?陆崇文不禁想笑。   “家长会么?”   卫薇摇头。   陆崇文好奇了,问卫薇:“你犯什么事儿了?”   卫薇说:“早恋。”   沉默片刻,她又改口:“是暗恋。”   陆崇文这回笑了。两人面对面站着,他一低眼,就能看到卫薇耷拉的脑袋,垂头丧气的,仿佛树梢间探出的一粒青涩的小果子。   “不想被你爸妈知道?”他说。   听他提起父母,卫薇直皱眉:“你来不来?”   陆崇文也皱眉:“我不是你家长啊。”   卫薇挠了挠头,厚着脸皮说:“你是我叔叔呀。”   陆崇文哑然失笑。这种麻烦他一点都不想管,偏偏卫薇抬头望过来,可怜巴巴的,那些拒绝的话再说就显得有些残忍了……何况,就这么一件小事。   他摸出一支烟,问:“明天什么时候?”   卫薇笑的很甜:“随便,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她随后把自己班级和老师名号都告诉对面的人。   陆崇文点点头,将烟点上,视线拂过她半边脸颊,又淡淡移开。 ☆、第四章   陆崇文是第二天傍晚来的学校。   这一天,卫薇左等右等,心急如焚,抓耳挠腮,偏偏这人就是不来。   老康中午问过一次,面色不虞。卫薇支支吾吾的,只能推脱他太忙。一转头,她又担心,那陆崇文不会不守信吧?   卫薇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该要这人电话号码的,更不该说什么“随便”之类的话。   等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卫薇对陆崇文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几乎能够预见自己的悲剧——不被家里知道还好,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卫薇都能想象樊云珍和卫苒背后看笑话又故作关心的脸,而且,他们肯定还要一唱一和,在卫岱山面前演戏,可恶的要命!   对于这场飞来横祸,卫薇是异常憋屈。她连付嘉的手都没摸过,怎么就成了早恋?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更要命的是,还不知道这事有没有牵扯到付嘉……   卫薇越想越窝火,偏偏猴子在后面拿笔头戳她:“卫薇!卫薇!”   “干嘛?”卫薇凶巴巴的转过去,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掠过隔了两排的付嘉。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坐的笔直。   付嘉一向从家里带饭。他应该是洗完餐盒回来,手心里沾了水,恐怕还湿漉漉的。卫薇更知道,他这个时候会看一会儿闲杂书籍。有一回,卫薇偷偷发现付嘉在物理卷子底下压着一本《科幻世界》!   不知道他今天会看什么呢?   这么一想,卫薇心里涩涩的,正要悄悄别过眼,付嘉却突然抬起头!   视线直直的,那双眼依旧澄澈而亮。   卫薇胸口咯噔一下,莫名心虚又气短,她惶惶然扭过身去。   猴子还在后面继续嚷嚷:“你不去吃晚饭?再不去食堂就没东西啦。”   “不去不去!”卫薇胡乱摆着手,没什么好气。   猴子还要说什么,下一刻,老康在教室外面喊道:“卫薇,你……你叔叔来了,过来一趟。”   这一犹豫停顿,激的大家纷纷往外张望,止不住的好奇。   只见暮色昏沉的走廊里站在两个人。   老康很常见,旁边那一位就不大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们又说不上来,只觉得不同于十七八岁的青涩,那人站在那儿,闲适、沉稳,能让人一眼就看见,举手投足间,更是别有一股恣意的腔调,而他的一双眉眼则生的温雅,笑起来的时候,懒洋洋的,会挠人心。   教室里,卫薇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在众人注视下,她走到外面。   就见那陆崇文不知从哪儿过来,纯黑西装,剪裁得当,穿的一本正经,臂弯里还搭着件大衣。   “崇文叔。”卫薇虽心有埋怨,此时此刻,不得不做乖巧状。只是,她眼角余光偷偷扫过去的,全是咬牙切齿的孩子气。   陆崇文笑了笑,喊她:“薇薇。”   又对老康认真解释:“对不起,今天工作太忙,来晚了。”   文质彬彬,衣冠楚楚,最能蛊惑人心。   三人一走,教室里瞬间卷起轩然大波,跟丢了个炸弹似的。   有人夸张的叫:“那是卫薇的叔叔?也太年轻了吧!”   还有女生花痴:“真的好帅啊,成熟又稳重,简直是理想型。”   更加有人揣测:“不会是‘那种’关系吧?”——哪种关系?年轻的少年们心知肚明,一时哄笑成团。   “你乱说什么呢?”猴子跳起来,指着那人鼻子。   “就说她怎么了?”对方不甘示弱,“卫薇是有钱啊,可谁见过她爸妈?你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巴着她,她搭理你了么?”   “操!”猴子恶狠狠骂了一句,就要上去打架。   “够了!该晚自习了。”   一直沉默的付嘉忽然开口,视线直直的,在每个哄笑的人脸上巡梭过去,严肃而冷冽。他是班长,自有威严。   顷刻间,教室里安静下来,安静的能听清写字的沙沙声。付嘉随手翻了两页书,终又缓缓抬眼。   视线越过空旷安静的走廊,正好看到陆崇文的一角背影。   镀着淡淡的金色,高高在上,显得特别遥远。   卫薇就走在他旁边,难得低着头,头发束成马尾,走起路来,一摇又一晃。   ……   老康今年五十,教龄至今已经二十七年,还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年轻的“家长”。对着陆崇文,老康实在感觉有点棘手。   “卫薇叔叔”,他这样称呼陆崇文,“卫薇目前的问题比较严重,她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思维模式、控制能力都没有定型,对真正的感情也没有正确认识,更没有判断力,何况又面临高中这么重要的阶段,精力有限……”   老康絮絮叨叨,整整教育了三十分钟,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陆崇文时不时附和一声,面色配合的相当凝重。   而罪魁祸首——卫薇则老实巴交地躲在他身侧,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陆崇文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就是卫薇早恋的那个共犯。   还真是荒唐。   最后,老康总结说:“卫薇叔叔,今天这事你们回去必须引起重视。她母亲不在了,父亲工作又忙,你这个做叔叔的,更要负起监护责任。”   “那是自然。”陆崇文点头。   说着,他板起脸教育卫薇:“薇薇,今晚回去就写检讨,写不完揍你!”   “哎,不许体罚!”老康急忙纠正。   卫薇一时没绷住,扑哧笑出声来。   陆崇文愣了一愣,也笑了。   老康很挫败,无可奈何的叹气:“卫薇,这真的是你叔叔?”   “真的!”卫薇霍的抬起头。怕老康不相信,她赶忙挽住陆崇文的胳膊,斩钉截铁的保证:“如假包换,我的亲叔叔。”   因为急于证明,卫薇挽的有些用力,整个人不由自主紧紧挨着身旁的男人。   两个人实在靠的太近了,哪怕隔着好几层衣服料子,陆崇文依旧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某些柔软而蜿蜒的青涩曲线。   眼神向下,正好对着卫薇的腰肢,纤细,很瘦,只怕不堪一握。   而他的手就垂在那儿,如果从后面绕过去,便能一把搂住。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到了昨晚王清予的那句话……   昨天,因为在半路遇到了卫薇,陆崇文一晚上耳根子没清净过。   王清予看他的眼神彻底不对了,打个牌还在旁边不停啧啧感慨:“陆哥哥,卫家那姑娘不错啊,盘正条顺,关键是身上有股劲儿,应该挺烈的……”   “行了行了,”陆崇文横过去一眼,“别龌龊了啊,还是小丫头片子。”   王清予这人笑起来是有那么点龌龊。   他说:“小姑娘身材确实挺平的,不过……你也别太片面,看看那脸,再看看那腰,还有那腿,长大了不得了。”   越说越没谱,陆崇文当时嫌他烦,直接骂了句:“滚!小心我回去告你的状!”   想到这儿,陆崇文又有些心烦了。   他淡淡移开眼,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   从老康那儿出来,卫薇送陆崇文出学校。学校管得严,陌生人进出必须登记。   如今已经是晚自习时间,教学楼灯火通明,校园里反倒没什么人。他们一路走来,树影重重,幽静的不可思议,卫薇甚至听见了秋虫最后的鸣叫。   陆崇文似乎很忙,他一直在打电话,直到走出学校,卫薇才有机会跟他道谢。   “崇文叔,今天麻烦你啦。”卫薇笑眯眯的,一脸谄媚。   “没什么。”陆崇文仍旧淡淡的口吻。   他说着,坐进车里。   “哎,我怎么谢你啊?”卫薇追过去。   “谢我?”陆崇文明显一怔。顿了一下,他说:“不用谢,一点小事。”   “那不行。我不习惯欠别人东西。”卫薇理直气壮,倔的可爱。   陆崇文只觉得她这样无用的固执很有趣,不由反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卫薇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讪讪挠头:“暂时没想到。”   “那先欠着吧。”陆崇文要走,谁知卫薇又喊住他:“崇文叔,你手机号多少?”   “我的号码?”陆崇文微不可见的拧了拧眉,目光也冷了几分。“有什么事吗?”他问,语气很淡,透着触碰不到的距离。   卫薇没察觉,忸怩了一会儿,她笑的极其不好意思:“我那个检讨上面要家长评语,还得再麻烦你一次……”   陆崇文又是一怔,拿烟的手停了一下,他递给卫薇一张名片。   “林思琪?”——这是谁?卫薇疑惑了。   陆崇文说:“思琪是我在上海这边的秘书,你找她就好。”   卫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麻烦的这位,貌似来头真的不小!   卫薇的脸蓦地红了,耳根子发烫。   “谢谢你,陆先生。”   收敛起先前的那股热络,卫薇又恭敬道了一声谢。   不同于上次在车里的没大没小,这一回,“陆先生”三个字是真真正正的客气与疏远。   陆崇文抬眼,望向卫薇。   深秋的寒意里,卫薇只是捏着名片,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   “我走了。”他说。   “嗯。”卫薇点点头,又觉得太过随意,连忙加了句:“陆先生再见。”   目送陆崇文开车离开,卫薇松了一大口气,慢吞吞往教室去。   经过教学楼前的那片草坪时,她的鞋头不经意的,沾上了枯黄的草叶,还有深秋的露珠。   她心事重重,直到眼角余光发现有人站在楼梯口,才堪堪回过神。   卫薇抬头瞄了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对面那人。   正要擦身而过时,那人开口喊她:   “卫薇。”   他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吹皱了池水,卫薇的心狠狠一跳,她仓皇不安的转过头,“付付付付嘉,有事?”   安静半秒,付嘉说:“有事。” ☆、第五章 【捉虫】   安静半秒,付嘉说:“有事。”   不过短短两个字,卫薇的脸又开始不争气的热了。这还是付嘉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什么事啊?”   脚尖在大理石砖上蹭了蹭,深秋的露珠沿着皮鞋滑下来,沁湿了一方很小的天地,如她的心一样。一想到那个告密者可能躲在某个角落里偷窥,卫薇不自在地往旁边挪开两步,侧身对他。   想了想,又试探的问:“老康最近没找你吧?”   她说的隐晦,付嘉却都明白。蜷了蜷手,他坦白道:“是我妈找的康老师。”   卫薇一时没听懂,怔楞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啊?为什么?”等再多转一个弯,卫薇又通通明白了,脖子缩了缩,脑袋不由垂的更低。   付嘉母亲讨厌她,所以才这样做。   亲手将卫薇这个麻烦解决掉,从源头掐断,不留一丝余地。   可是,她就是单纯的喜欢付嘉呀。   单纯到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难道……这样也是错么?   卫薇心里有些委屈,仿佛堵了什么。   “付嘉,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她很想解释的,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样幽静的夜晚,后面那些话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因为,卫薇知道,付嘉什么都明白。   一颗心蓦地沉淀下来,她平静抬起眼。   卫薇的眸子很亮,晕黄的走廊里,如星如光,美的不可思议,还灼人。   她安静等待着,等待付嘉接下来要说的话,毕竟……今天是他找她的呀。   在这样诡异的静默里,付嘉白净的脸上终于生出一丝别扭。   须臾,他开口道明来意:“卫薇,我今天是想替我妈向你道歉……”说到这里,付嘉停住了,无比郑重的注视着卫薇。下一秒,他低头说:“对不起。”   不过简简单单三个字,全是少年煎熬又难堪还沉甸甸的歉疚。   卫薇呼吸一窒。她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并不是高兴,也许有点难受,亦或是心疼,还有涩涩的心酸,为少年单薄的身影,为他那低下的头颅。   眼眶微微湿润,她一时竟不敢看对面的人,只能胡乱瞟着。   付嘉却如释重负,胸口微微凹进去,轻舒一口气。   周围全是寒意,唯有一道温热的气息不经意的,拂过卫薇脸庞,带着那个男孩的温度。   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卫薇心口不可遏制的重重一跳。。   不自在的垂下眼,她说:“付嘉,谢谢你告诉我。其实,我有时候挺过分的,给你和阿姨添麻烦了……”顿了顿,她也道歉:“付嘉,对不起。”   卫薇难得如此认真。   走廊里重新陷入某种微妙的安静,安静的能听清楼上的脚步声,踢踏,踢踏,一步步踩在人心尖上,足够令卫薇的呼吸重新变得慌乱。   她像是萧瑟寒风里抽芽的花苞,朝着暖阳,一点点试探着、绽放着,然后,慢慢等待。   付嘉一并沉默着,那双干净的眼隐在夜色里,看不清楚。   良久,他只是回道:“这些东西还给你。”说着,付嘉摊开手心。   摇晃的灯影里,是那个已经补好的钩花小包,上面还有一沓叠得整齐的零钱。不用数,卫薇也知道,一共是三十五元钱,是他母亲找给她的。   想到付嘉母亲的那番话,卫薇又尴尬了,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付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付嘉仍然固执递过来,却也解释了一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卫薇有些糊涂了,付嘉说的“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摸了摸鼻子,她悻悻然接过来。   似乎再没有别的事,付嘉转身上楼,往上走了一级台阶,他突然顿住脚步。付嘉定定回头,对卫薇说:“你去吃饭吧,晚自习我帮你请假了。”   寂静的深秋,偶尔有虫鸣,走廊里空无一人,就这么呆呆站了一会儿,卫薇“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这个念头一起,卫薇心口又是一跳,她连忙蹭蹭蹭往楼上跑。   他们是六班,教室位于二楼正中间。卫薇一口气跑到楼梯口,刚好看到付嘉走进教室。他的身影笔挺,直直的,裹着料峭秋寒。   卫薇停住脚步,不知为什么,他也突然停住了,可也只是顿了一秒,继续往教室里去。   卫薇手里还攥着钩花小包。那包是母亲用白色马海毛钩的。软软的线团上面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付嘉掌心的温度。握在手里,就像握住他的手一样。   卫薇傻傻笑了。   *   这个晚上,卫薇心情格外愉悦,就连写作业的时候都是眉开眼笑。   猴子对此深表担忧:“卫薇,你打鸡血了?”   讳莫如深的眨眨眼,卫薇笑着说:“比打鸡血的效果要好。”   猴子越发摸不着头脑。想到先前那场关于“卫薇和她叔叔”的争吵,猴子是急性子,按捺不住就问:“刚才那个真是你叔叔?”   “嗯,如假包换啊。”卫薇淡定点头。   “你叔叔来学校做什么?”听到他们讨论,旁边斜插.进来一道声音。   说话的是卫薇同桌,周颜。   卫薇和这位同桌关系平平,准确的说,周颜和班上所有人关系都一般。一来,美女总有资格心高气傲,周颜很漂亮,发育的早,比起卫薇纸片一样的身体,她已经称得上凹凸有致了;二来,据说她家境非常好,所以她不太和人交往,总是独来独往。   卫薇笑了笑,继续胡诌道:“来关心一下我的学习。”   周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卫薇悄悄瞥过去,只见她面前摊开的习题本上仿佛有一首词……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陆崇文吗?   他懒洋洋的站在那儿,眉眼弯起来,淡淡一笑,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哥儿在世!   卫薇扁扁嘴。   本以为陆崇文的话题就此打住,没想到晚自习结束,周颜又恰好和卫薇同路。   卫薇住的公寓离学校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往常她都是一个人走夜路,今天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周颜也住在学校附近。二人平时没什么交集,一时没什么话聊,转来转去,居然又绕回陆崇文身上。   周颜好奇:“你叔叔好年轻,他做什么的?你婶婶呢?”   卫薇对陆崇文的了解,都在书包里装着呢——那张秘书林小姐的名片!   眨巴眨巴眼睛,她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叔叔啊,他很早就结婚了,我小侄子都三岁啦。”   “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其实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冲我婶婶发脾气,可怜啊。”   说着,她压低声,“煞有介事”的提醒周颜:“家暴的男人绝对不能嫁。”   “不会吧?你叔叔看上去斯斯文文……”周颜疑惑,明显不大相信。   “所以啊!”卫薇义愤填膺,“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周颜尴尬笑了笑,还是问:“你叔叔到底做什么的呀?在哪个公司上班?”   陆崇文做什么的?   卫薇还真不太清楚,那张秘书名片她没仔细看,不过,管他呢?   卫薇继续胡诌:“做生意的,满脑肥肠,一肚子坏水。”   被卫薇诋毁的那位毫不知情,陆崇文匆匆赶去机场。   过海关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回身对送机的林思琪交代:“这两天会有电话找我,对方姓卫,你处理一下。”   “好的,陆董。”   同行的王清予听见了,直笑,又俯身凑到林思琪耳边,意味深长的补充说:“是位小姐。”   林思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上司的私生活不是她该过问的。   陆崇文斜乜过来,不客气道:“你那档子事我真不愿意管,再废话就滚蛋!”   “别啊!”王清予有求于他,这会儿苦哈哈的陪笑脸。   说着,又避着林思琪,提醒陆崇文:“卫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躲都来不及呢,你倒好。卫家那丫头找你什么事啊?三番两次的,没完没了。”   淡淡拂了他一眼,陆崇文说:“我心里有数。”   “到底什么事啊?”王清予忍不住刨根问底。   唇线微微一抿,陆崇文有点想笑,他说:“那丫头早恋被发现,学校要请家长,她喊我一声叔叔,所以才麻烦到我这儿。”   “叔叔?你?”   王清予拍大腿笑,“你婚都没结呢,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侄女。”   “陆哥哥,这笔买卖你赚了啊。”   “滚!”   王清予哼哼两声,回头对林思琪抱怨:“你老板整天这样凶,亏你能忍。”   “对不起,王先生。”林思琪面无表情的如实告知,“陆董从来不会对我们这样。”   王清予哇哇叫,做心痛状:“思琪,你变坏了!还学会溜须拍马!当年多么纯洁的小姑娘!”   瞥了他一眼,林思琪觉得这位王先生智商情商都不太高,务必远离。   *   卫薇的检讨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字字血泪。老康没要求具体什么时候交,但她仍打算早点上交,争取从轻发落。   就是那家长签字和评语……麻烦!   要再麻烦一次陆崇文,卫薇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对方来头很大,说不定相当大,连卫岱山都得小心巴结着,何况她这种无名小卒?   揣着那份“不完整”的检讨书,卫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咧嘴笑了。   这天下午有两节体育课,卫薇提前向老师请了假,她没去上,只是在教室坐着。   整个教室很安静,安静到甚至有些压抑,她心里充斥着一种莫名忐忑又激动的躁动。那股躁动和着她的心跳,不安而期待。   一下,又一下。   终于,有脚步声进来。   卫薇抬眼望过去,轻轻笑了。   付嘉没什么表情,只是说:“老师问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卫薇抿唇一笑,她不答,只是招手说:“付嘉,你过来,帮我个忙。”她也不客气。   “什么忙?”付嘉没有动。   卫薇吐了吐舌头,拿出一张纸。那上面满满的,是她练了一个晚上的字。她指了指,无比懊恼的说:“我的字不行,老康一眼就认出来。付嘉,你练过好几种笔法,就帮我个忙呗。”顿了顿,她又小声央求:“这个忙,除了你,就没人能帮我了……”   声音软软的,还有一点可怜。   付嘉沉默的走过去,只见那满满一张纸上,全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陆崇文。 ☆、第六章   陆崇文?   定定看了一眼那名字,付嘉移开视线,只是问卫薇:“要帮什么忙?”   卫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从书桌里摸出另外两张a4纸,用回形针别在一起,最上面一行是异常明显的三个字:检讨书。   付嘉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卫薇的那个叔叔。   亦是那个黄昏里,与卫薇并肩离开的男人,披着薄薄微光,高高在上,遥远而疏离。   原来……他叫陆崇文。   沉默少顷,付嘉疑惑:“你叔叔他人呢?”   卫薇胡乱搪塞道:“他工作忙啊,我到处找不到他。”   付嘉不再说话了,他将检讨书抽过去。回到座位,略略看过一遍,然后将薄薄的两张纸平铺在厚厚的语文课本上。   他没有动,抿着唇思考半晌,才抬头问:“你有钢笔么?”   少年的眼是清澈的,没有因为贫穷的尴尬,倒是卫薇一窘,手忙脚乱的说:“有。”   她的钢笔是万宝龙的牌子。反正卫岱山有钱,留着也只会给樊云珍和卫苒,所以卫薇花钱绝不手软。   可今天她就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讪讪把钢笔递给付嘉,卫薇顺势在过道对面坐下。   拿着钢笔看了看,付嘉拔掉笔帽,低头认真写起来。他练过硬笔,写出来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格外挺拔,一横一竖,笔直而又硬气。   隔着过道,卫薇安静的托腮。   付嘉写的“家长评语”有板有眼,言辞恳切,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唯独最后落款的时候停住了,他在旁边草稿上练了一遍。   陆崇文三个字,他写的格外认真,还拿给卫薇确认:“是这个么?”   其实,卫薇对陆崇文的名字没什么把握,只是凭着字音推测。她想,总不会有人取名叫“虫蚊”吧?   又想,那陆崇文说不定还有个弟弟,叫尚武。   耸了耸肩,卫薇无所谓的点点头。   付嘉这才落笔。   教室里重新陷入安静,那只黑色的钢笔静静握在付嘉手上。   光是看着,就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   卫薇把检讨书教上去,当然又被老康当面训了一顿,还背了一个处分。   幸好学校顾及学生的自尊,没有公开,只是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提了一句。校长耳提面命,再次三申五令,不许早恋。   队伍里,卫薇吐了吐舌头,不是很在意的模样。   她就是这样,如果换了别人,随便背个处分,估计能急死。   卫薇在这种事上,总是看得很开。   但在别的事上,她就不会这样了。   周六晚上回家的时候,卫岱山去应酬去了,樊云珍得空也出去打麻将,只有卫苒在偏厅弹钢琴。   流水一样的琴音飘过来,叮叮咚咚,卫薇上楼的脚步不觉一顿。她扶着楼梯怔怔望过去。   惠姐看见了,说了一句:“小苒进步挺大的。”   卫薇对此兴致缺缺,她收回视线,正要转身上楼——   琴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卫苒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她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底下是白色的连裤袜,像个小公主。   卫薇冷冷撇开眼,她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没法沟通,谁知卫苒高喊了一声:“喂!”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没大没小。   卫薇懒得搭理,只是沉默的上楼。   卫苒却不打算放过她。   连蹦带跳跑上几步台阶,卫苒摇了摇头,得意的冲她做鬼脸:“干嘛不说话啊?回头我就告诉爸爸,说你骂我。”   卫薇蹙了蹙眉,仍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往上走。   这回又讨了个没趣,卫苒很不高兴,愤愤的说:“那我就摔下去,然后告诉爸妈,是你推的我!”   卫薇这才停住脚步,视线直直望过去,忍不住笑了:“你脑子坏了?”   “你骂我?”卫苒倏地瞪大眼,满是不可置信。   “对啊,”卫薇摊手,满是无辜,“反正你也要去告状,不骂白不骂。”   卫苒气结,拦在前面,手指着卫薇,“你你你”了半天,反驳不出一句话来,倒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卫薇笑的愈发开心。她压低声,恐吓道:“你再这样,小心我真推你下去。”   这一回,卫苒彻底被气哭了,哭天抹泪的跑下楼,嚎啕大哭。   卫薇懒得管她,她背着书包,回到自己房间。   楼下又哭又闹,动静很大,卫薇嫌烦,直接塞上耳机,把门一反锁,彻底清净了。   樊云珍是在牌桌上接到卫苒的电话的。   电话里,卫苒哭的岔气,她放心不下,只能赶紧停手回去。   麻将打的正好,那帮牌友怎么舍得放她离开?   樊云珍满是“无奈”的解释:“我家薇薇回来了,不知怎么回事,饭也不吃。小苒不过劝了几句,又惹得薇薇跟她拌嘴,现在上楼生闷气呢。”   “你呀就是太好了,”一个牌友接话道,“把那位大小姐给宠坏了。”   “青春期的孩子嘛,都是叛逆的。”樊云珍笑。   “也难为你了,后妈不好做。”   樊云珍笑笑,准备打电话叫老李来接,另外一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满脸为难的说:“卫太太,我家囡囡跟你家的薇薇一个高中,好像听说……前几天,有个男的去学校找过薇薇,还自称是她的叔叔,你知道么?”   叔叔?   樊云珍愣住了。卫岱山并没有兄弟,卫薇从哪儿凭空冒出来一个“叔叔”?   这事有点蹊跷,她把疑惑说了,对方牌也不打了,拍拍她的胳膊,凑过去压低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坏人又那么多……到底不放心啊,所以特地告诉你一声。”末了,还添油加醋八卦了一句,“谁知道什么关系呢?”   樊云珍不说话了。   她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叔叔到底是谁?还找到学校去了?   卫薇学校的事情,卫岱山很忙没空管,樊云珍也不会管——做后妈的,操心生活就够了,至于卫薇学习是好还是差,跟她什么关系?如果管的严了,说不定还要遭人口舌。   所以,樊云珍从来没去过卫薇学校。   今天一听这事,她就觉得有些微妙了。   回到家,卫苒眼睛哭得红肿,见着自己的亲妈,连忙扑过来,眼泪婆娑的把事情“讲”了。   樊云珍听懂了,却没有去找卫薇,而是压着性子等卫岱山回来。   卫岱山最近几单生意都没下文,又听到一些有的没的风声,所以不得不愈发小心行事。这会儿他在外面应酬回来,满身酒气,心情实在不妙。   樊云珍给他拧了把热毛巾,慢慢替他擦着脸,这才把卫薇和卫苒拌嘴的事略略说了。   卫岱山一听,气不打一出来,骂道:“这死丫头!回来一次气我一次,嫌我命不够长么?”   樊云珍在一旁开解:“你别生气啊,小苒也小,说不定是她弄错了呢。”   “弄错什么?”卫岱山冷笑,“当年她妈走了之后,这丫头就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犟着脾气跟我作对,还连累你跟小苒,非把你们当仇人!”   樊云珍温柔的说:“我和小苒没什么,毕竟是亲人嘛。”   听了这话,卫岱山越发光火,重重哼了一声,他就要过去训斥几句,樊云珍连忙摁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的说:“岱山,我还听别人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樊云珍没有直接说,而是拐了个弯:“我虽然是薇薇名义上的妈,可到底隔了一层,小姑娘长大了,有些事情总不方便讲的。”   卫岱山不蠢,他听出不对劲,脸色彻底冷下来:“有什么事你直说。”   樊云珍这才把听到“有男人去学校找卫薇”的事,说给了卫岱山。   卫岱山这下子更压不住火气,那股火直往脑门上窜,他不假思索,直接抽起皮带就过去!   卫薇的门反锁着。   他拧了拧锁,又重重敲了几下,里面根本没反应!来不及等备用钥匙,卫岱山怒火中烧,借着酒劲,砰的一脚揣过去。   房间里,卫薇带着耳机,正在做作业,听到那声巨响时,她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她的眼眸淡淡低垂着,是没有任何光亮的灰色。   对着没来得及做完的习题,下一刻,卫薇平静的调大了音乐声,而且,调到最大,继续埋头计算那道未完的数学题。   也许是一秒,也许过了两秒,倏地,她的后背狠狠吃了一痛!   紧接着,耳机被用力扯下来……   卫薇用力咬住唇,这才忍住身体下意识要流出的泪。她扭过头,正好撞见暴怒的卫岱山。   而樊云珍就站在门口,似乎要劝架,卫苒则大半个身子躲在走廊里,只露出看戏的脑袋来。   卫薇冷冷一笑。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冷淡,卫岱山又狠狠扬起手,皮带破风,眼见着第二记就要落下来,卫薇连忙抬胳膊一挡——   嘶的一声,袖口破了,直接烙下一道红痕!   “爸!”卫薇吼他。   卫岱山喝多了,一时骂骂咧咧:“你才多大啊,小小年纪就学会跟男人不清不楚,勾三搭四?那贱男人居然还找到学校里去了?还嫌我不够丢脸么?”   他越骂越起劲,攥着卫薇,扬手又是重重的皮带抽下来!   “叔叔?哪个叔叔?我先打断你的腿,再去打断他的腿!”   卫薇使劲挣扎,可哪儿敌得过卫岱山的力气?   不知吃了几下,卫薇实在受不了了,她叫道:“陆崇文!是陆崇文!”   随着这个名字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住,卫岱山蹙了蹙眉,松开手。卫薇死死瞪着他,眼眶猩红,胸膛急剧起伏。她死死攥着手,那手指掐到肉里,生疼。   樊云珍过来打圆场了:“薇薇,你怎么不早点说清楚?哎呀,岱山,你打孩子做什么呀?问清楚就好了嘛。”   卫岱山压了压太阳穴,只是问:“你和陆崇文有联系?”   “是啊,你去问他!”   将作业胡乱塞进书包里,卫薇就这么跑了出去。   “薇薇!薇薇!”后面有人喊,卫薇没有停,她直接冲下楼,拉开门,跑了。   佘山是别墅区,夜里人迹罕至,回市区的路只有一条。   卫薇跑的很快,可这里实在太大、太远、太偏僻,她哪怕用尽全力奔跑,也根本没有走出多远。   她像一只可怜又可悲的蚂蚁,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看不到丁点希望。   后面远远的有光柱追过来,也许是老李开车出来。   卫薇抱着书包,往旁边灌木丛里一躲。那车开过去,在暗夜里留下一团模糊的光影。她怔怔看着,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袖子破了,背后也火辣辣的疼。   周围很安静,只有秋虫的鸣叫。   在时断时续的嘶鸣声中,有什么呜呜咽咽,裹在风里,像是挣扎又绝望的小兽。 ☆、第七章   “怎么样?”樊云珍捏着手,十分紧张的问。   她可忘不了卫薇跑出去时,恶狠狠瞪她的那一眼,透着肃杀寒气。   卫岱山酒已经清醒大半,蹙眉说:“老李沿路找了,但都没找到。”   说着,重重叹气:“这死丫头年纪越大,脾气越犟。不过是骂她几句,就直接离家出走!真是反了!”   樊云珍不得不尽心宽慰:“薇薇这么大,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已经坐地铁回去了呢?让老李再去公寓那边看看吧。”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卫薇自然没有回公寓。   老李等到深夜,不见她人影,急急忙忙打电话回来。   屋子里死寂一片,良久,樊云珍还是努力安慰:“别担心,估计去同学家了。”   “哼,什么同学?全是乱七八糟的人!都是跟她妈……”   卫岱山气急了,忍不住又要开骂,樊云珍按住他,想了想,终于说出自己的猜测:“岱山,薇薇说不定在……陆家那个人那边呢?”   卫岱山一时不说话,抱着胳膊,面色凝重。   樊云珍继续说道:“薇薇和陆家那位还有联系,这是好事啊。咱们现在有求于他,他如果能看在薇薇面子上……”说到这里,卫岱山冷冷抬起头,樊云珍不得不咽回后面的话,只是悻悻的嘀咕:“那也是好的呀。”   *   陆崇文今天回国,依然是从上海这边入境。   他下机的时候,已经夜深。   作为陆崇文在这边的秘书,林思琪十分尽职地跟司机一起来接机。   她也不想这么逼老板的,可陆崇文出去这么久,有些事情实在急着等他回来亲自处理。如果不是国内工作催的紧,林思琪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这位大老板指不定会飞去西澳或者南美度个假。   车从机场出来,平稳汇入这座城市的滚滚车流中。   里面早早的开了暖气,陆崇文在后座闭眼倒时差,深思倦怠。林思琪对着工作日记,按照紧要程度开始一项一项汇报,一切显得安宁又井然有序。   忽然,她的电话响了。   看了看号码,林思琪说:“陆董,是卫岱山卫先生的电话。”   在一片机械而重复的铃声中,陆崇文微微睁开眼。他靠在椅背上,眸色淡淡的,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前面的秘书。   陆崇文不说话或者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会不由自主透出一点轻微的压迫感。   林思琪会意,她接起来,极有职业涵养的说:“卫先生,你好。”   电话那头的卫岱山声音极其焦灼:“林小姐,请问崇文回国没?我找不到他呢。”   “没有,陆董还在国外。”林思琪熟练的应付。   卫岱山“啊”了一声,踌躇许久,又抱歉的问:“林小姐,那你知道我女儿的下落么?”   “卫小姐?”林思琪显然有些意外,说话间她往后座望过去。   可陆崇文已经又阖上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收回视线,她抱歉道:“我实在不知道卫小姐在哪儿。”   对于这样的答案,卫岱山似乎早已预见,他只是拜托她:“如果我女儿联系你或者崇文,麻烦转告我一声。”稍稍一顿,卫岱山又多解释了一句:“这丫头跟我闹脾气,现在直接离家出走了。”   “好的。”   林思琪依旧涵养极好的答复。   待挂掉电话,正要接着汇报工作,后面传来懒洋洋的男人声音,“卫岱山打电话来找女儿?”陆崇文这样问。   他的声线微沉,在这样疲倦的夜里,略带一点沙沙的喑哑质感。   “是的,陆董。”   林思琪将电话内容一字不差转述给陆崇文。   揉了揉太阳穴,陆崇文弯起嘴角,懒懒一笑,全是戏谑和漫不经心。   卫岱山亲自打电话给他的秘书,又说了这么多无聊废话,其中深意未免太过明显……   真拿他当傻子么?   对于卫家父女如何吵架,陆崇文完全没兴趣。只是听到“卫薇”的名字,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临走前交代的那件事。   陆崇文问:“卫小姐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有的。”   “哦?”陆崇文轻笑,“你去给她的检讨书签字了?”   林思琪愣了一下,回答说:“没有啊,陆董,什么签字?”   没有?   陆崇文好奇了:“那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回忆两秒,林思琪依旧准确的复述:“卫小姐说,非常感谢陆董您之前的帮忙,为表示谢意,她想给您送一份礼物。”   “礼物?”   陆崇文显然有些诧异,英俊的眉眼稍稍斜挑。   林思琪说:“是的,一份礼物。”   车里安静下来,片刻,陆崇文问:“什么礼物?”   这一回林思琪停顿久了一点,波澜无惊的眼底微妙的闪了闪。   “卫小姐快递来一束鲜花。”她这样回道。   说着,点开手机,从相机里调出一组照片,递到陆崇文面前,“陆董,卫小姐送来的花我已经放在您办公室。”   陆崇文漫不经心的面容终于有了丝细微的变化,他怔了怔,然后低下眼。   只见窄窄的屏幕里,跃入眼帘的,是一朵朵小小的粉色的雏菊,挤在一堆,挤成一团,挤满了他的视野。花蕊中间是透亮的鲜绿色,花苞底下是笔直的茎秆,碧绿舒展的叶子,那叶子上面还沾着水珠,新鲜而干净。   陆崇文沉默了。   他这人出手阔绰,送出去很多礼物,很多花,有法国空运的玫瑰,还有时下流行的向日葵,他也做过附庸风雅的事,掐一朵西府海棠别在女人发间,还曾因为一个女人的一个夙愿,满世界留心银杏叶瓣儿的耳坠。论起来,他更是收到过不计其数的回礼,袖扣、领带、衬衫、手表……可是,陆崇文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束花。   怔楞片刻,蓦地,他又笑了。   陆崇文是被卫薇气笑的!   他帮了卫薇一个忙,所以——为了表达感谢,卫薇送他一束花,还是菊花?   淡淡敛起笑意,陆崇文问:“卫薇离家出走了?”   林思琪点头:“卫先生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捻了捻眉心,他没有再说话。   林思琪继续汇报工作,陆崇文闭着眼,偶尔“嗯”一声示意他在听,其他时候不多说一个字。等快下高架时,陆崇文这才懒哒哒掀开眼皮子,吩咐司机:“从淮海西路那儿走。”   如果从淮海西路那儿走,势必要多绕一点才能回公寓,可林思琪和司机都训练有素,饶是心有疑惑,他们都没有问,只是遵从。   陆崇文说完,陷在后座里,长腿轻轻交叠着,眉眼慵懒的望向车外。   窗外夜色深沉,路灯一盏接一盏,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来上海的时间不算多,如果不是这边公司有事,他大概会直接飞回北京。   沿着高架继续往前开上十几分钟,终于从高架下去。夜晚的淮海路总有一种静谧,透着这个城市最深处的精致美感。路两旁是年代久远的法国梧桐,这会儿叶子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枝桠随意交错着,像一张解不开又走不出的网。   在这张网的兜里,他看到了卫薇。   卫薇就坐在那条昏暗的巷弄口,坐在一片金黄的梧桐落叶里,抱着书包,头深深埋在那里,长发凌乱的散下来,遮住了眉眼。   像个流浪的孩子。   陆崇文有想过会遇到卫薇。他猜,卫薇跟家里人赌气,肯定会和上次一样,去找她那一个不知是“早恋”还是“暗恋”的小男友。   可是,当真的看见卫薇时,不知为什么,陆崇文脑海里最先想到的,是先前那束雏菊。   粉色的花瓣上,带着一点点白色,纯洁而干净。   车速不算慢,他的目光落在卫薇身上,由远及近。   那团人影渐渐清晰,很快,车又开过了。后视镜里,卫薇蜷缩的身影越来越小。陆崇文安静注视着,忽的,不知是谁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穿过静谧的夜色,像有一双手在低沉的大提琴弦上,轻轻撩拨了一下。   “停车。”   车极快停下,陆崇文顿了顿,说:“我一个人走一走。”   又吩咐司机:“把我行李送回公寓,再送思琪回家。”   “好的,先生。”   陆崇文拿起一边的大衣下车。   他一走一回,不过短短两周,上海已经入冬。   下车的刹那,初冬冷冽的寒意沁入五脏六腑,真的好凉。   陆崇文穿好大衣,慢条斯理的扣上衣扣。整个过程中,卫薇维持维持着那个抱膝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很怀疑,卫薇已经睡着了。   陆崇文走过去。   走到卫薇面前,眼神低低向下。那人蜷成团,缩在那儿,还是没有动。   陆崇文摸出烟,含在唇边,低头点燃。   袅袅升起的烟雾被风吹散,他被呛的微微眯起眼,在一片氤氲之中,卫薇恍恍惚惚抬起了头。   她也许是哭过,眼睛很肿,头发凌乱。   她还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一侧的袖子破了,狼狈的要命。   比他想象的还要狼狈。   陆崇文不说话。   四目相对。   卫薇慢慢直起身子,不自在的喊他:“陆先生。”   “卫小姐,你怎么在这儿?”陆崇文明知故问。   在男人低低的视线里,卫薇抿了抿唇,讪讪垂下眼。   那个时候她从家里跑出来,失魂又落魄,在灌木丛里哭够了,这才一步一步挪去地铁站。   地铁站真远啊,她穿着拖鞋,也许走了半个小时,也许走了四十分钟才到。   等下了地铁,卫薇彻底迷茫了。她不能回公寓,可更不知道该去哪儿。一夜之间,她好像无家可归了。   卫薇胡乱走着,就到了这条弄堂口。   她想去找付嘉的,这个世间,她似乎也只能找他了,可卫薇又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去找他。   所以,卫薇坐在这儿,傻傻坐着,直到遇到陆崇文。   他一下子出现了,出现在她的面前,隔着氤氲缭绕的烟雾,眼眸低垂着,一言不发的俯视着她,打量着她,像遥不可及的救世主。   许是长久等不到答复,陆崇文又问了一遍:“卫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声线很沉。   卫薇抬眼,陆崇文个子高高的,她不得不仰视这个男人。   他们之间是薄薄散开的烟雾,他的背后是暗沉无边的天际,那双温雅的眼落在遥远的黑夜里,显得愈发深邃,愈发的暗,让人看不透,又琢磨不明。   这样的夜里,这个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慵懒,可身上却积蓄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大约是男人的力量,能让人安心。   卫薇心一横,厚着脸皮改口唤他:“崇文叔。”   她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每次落魄的时候,似乎总能遇到这人,索性再求他一次。   陆崇文听了,轻轻笑了,薄薄的唇弯起,胸膛随之轻轻一震。 ☆、第八章   被陆崇文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卫薇也不恼,她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灰,十分坦然的说:“崇文叔,我被我爸打了一顿,赶出来了。”   “打?”陆崇文略略挑眉。   “嗯。”把胳膊举到他面前,卫薇说,“用皮带抽的。”   陆崇文垂眸。   女孩白皙的手臂上,烙着深深浅浅的几道红痕,交错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缓缓抬起眼。   卫薇放下胳膊,说:“后背还有一道。”   平静的像是在叙述某个事实。   陆崇文不说话,只是微微皱起眉。   他这个样子,让人更加看不清,猜不透,显得愈发遥远。   事已至此,卫薇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求他:“崇文叔,我实在没地方去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让我借宿一晚?”   她的视线干净而清澈,就这么直直的、毫无遮掩的望过来,还真不把他当坏人。   陆崇文忽然想到王清予说的那句话,这个女孩身上有股劲儿。   他难得认同王清予的话。   卫薇身上是真的有股劲儿,张扬而又热烈,明明跟酒一样,偏偏看着像水一样清透。   陆崇文轻轻一笑,他问:“怎么不去找你的男朋友?”   “不想让他担心啊。”卫薇掩耳盗铃般的捋了捋袖子,说话间,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干瘪瘪的,迟钝的,还带着小小的可怜,非常因地制宜。卫薇脸一红,很想辩解一句,她真不是故意的。   “没吃饭?”陆崇文问。   卫薇摇头。   “去过医院了么?”   卫薇还是摇头。   陆崇文沉默了。   这一口烟他抽的很慢。那烟沿着喉咙钻入五脏六腑,有些呛人,陆崇文微微眯起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那口烟又从身体内挤出来。   侧身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蒂,他说:“走吧。”   两人在路边等的士。   夜深了,起风了,身侧的人的长发被吹得到处乱飞,张牙舞爪,偶尔飘过来一两根,不小心蹭过陆崇文的脸,软软的,微痒。   不动声色往旁边走开一步,他微微耷拉下眼。   站在空荡荡的路口,卫薇应该是很冷,这会儿紧紧抱着胳膊,时不时呼出大团白气,偶尔再跺两下脚,根本顾不上那乱飞的头发。   整个人说不出的滑稽又狼狈。   她身上还穿着一套单薄的条纹睡衣,脚上趿着毛茸茸的灰色拖鞋,在拖鞋与裤脚的空隙里,隐约露出女孩纤细精致的脚踝……   陆崇文别开眼。   薄唇微抿,默了默,他脱下身上的大衣。   他不是没有风度的人。   卫薇一愣,旋即立刻会意,不禁谄媚笑道:“谢谢你啊,崇文叔。”   瞥了她一眼,陆崇文淡淡的说:“不用谢。”   他并不想再收到什么特别的感谢。   谁知这样的对话正好提醒了卫薇,她连忙示好般的问:“崇文叔,那束雏菊你喜欢么?”一双眼仰望着身旁的人,亮晶晶的,透着小孩子气的希冀。   陆崇文自然蹙眉。   想到了什么,陆崇文斜乜过来,问:“后来谁给你签的字?”   被当面质问了,卫薇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的说:“同学。”   同学?   陆崇文又快被卫薇气笑了!   他真想告诉这位大小姐,他的签字多值钱,这人倒好,直接找人仿冒上了!   “谁?”陆崇文的语气不太好。   “我那个……啊。”卫薇拿眼觑他,满是委屈,还有点嫌弃他问了个那么蠢的问题。   陆崇文一噎,淡淡别过脸。   卫薇拢了拢头发,悻悻的穿上他的大衣。   卫薇个子高挑,两条腿笔直而修长,并不矮,可陆崇文的个子更高。他的衣服很大、很长,衣摆低低的,过了卫薇的膝盖,都能让她当裙子穿了。风吹过来,还是呼呼直往里面灌,卫薇不得不将衣服收紧一些。   如此一来,挺括的衣料便顺势贴了过来。   那衣料内侧上还残留着属于陆崇文的温度,温热而又熨帖。不同于付嘉的干净清爽,这是彻彻底底的、成熟男人的气息,清冽、慵懒、恣意,也许还夹杂着一点恼人的烟味,就这么攀附着她的皮肤,密密包裹着她,从每一个舒张开的毛孔渗进去,不放过任何一处。   卫薇耳根子忽的一烫。   她不自在的松开衣襟,扣子也不扣了,双手故作无意的插在衣兜里,任由大衣敞着。   风一吹过来,将男人残存的气息吹散开。   卫薇终于轻呼出一口气。   *   陆崇文住在港汇花园,正前面就是恒隆广场,这地段在上海是出了名的贵。   两人下了出租,卫薇左看右看,回头说:“崇文叔,你这儿离我们学校挺近的。”她学校在前面华山路上,离这里不过一千米的距离。   是真的近,所以上一回夜里,卫薇能在大街上遇到他。   不知怎的,卫薇突然记起了那道物理题——黑板上画着两个方块,一个是a,一个是b,相向行驶,问还有多久相遇。   有那么一瞬,卫薇觉得她和陆崇文就是黑板上方方正正的两个方块。   只不过她待在原地,就碰到了这个人……实在是意外。   陆崇文的公寓在三十四楼顶层,其中一整面墙是大落地窗,窗帘被安静的束在两侧,深沉又高远的夜空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扑入眼帘,点缀着这座城市的万千灯火,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全是震撼人心的旖旎繁华。   卫薇趿着一双新的男款居家鞋,小心翼翼走进去。   里面很大,沙发对面居然有个可以打滚的榻榻米!   屋里还很安静,安静到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愈发小心。因为,那双居家鞋有些大,还很软,她要努力穿着,才不会掉下来。   卫薇又饿又冷又困,蓬头垢面,她的睡裤上更是沾着灰尘与泥土,脏兮兮的。   可屋子里很干净,她不敢坐,只能站在客厅中央,尴尬的望着陆崇文。   “崇文叔,我、我想洗个澡。”   她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点羞赧,落在夜的静谧与旖旎之中,说不出为什么,陆崇文呼吸一窒,他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忽的微微一动。   陆崇文愣愣望过去。   四目相对。   卫薇的眼眸,干干净净,仍清的像水,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他兀自笑了笑。   将客人用的盥洗室指给卫薇,陆崇文又给她拿了一套居家服。   这套居家服也是男式的,上面吊牌还在,并不便宜。   后来卫薇才知道,这套公寓陆崇文并不经常住,可家政依然定期打扫,而且,一切日用品都非常体贴的备了两份。   热水很舒服,洗去疲惫,唯独冲在伤口上的时候钻心的疼,尤其后背,卫薇嘶嘶直抽气。   擦干身体,她站在镜子前,扭过身看。后背上果然有一道深色的红,斜斜的,从肩膀一路延伸到腰,像是要将她单薄的身体劈开了似的。   痛的要命。   卫薇又低头洗了把脸,这才将男式的居家服穿上。   陆崇文的衣服实在太大了。t恤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两侧肩膀恨不得整个溜出来,长长的裤脚堆叠着,得卷好几道。   头发湿漉漉的,卫薇用毛巾擦了擦,再用吹风机简单处理一下。   镜子里的她套在陆崇文的衣服里,整个人足足小了好几圈,长发半干半湿的披在肩后,衬得那张明媚的脸越发白皙小巧了。   卫薇出来的时候,陆崇文已经换下先前的那套商务西装,这会儿穿着浅色的柔软毛衣,袖口稍微捋起来一些,在收拾行李。   卫薇见到了,客套问了一句:“崇文叔,你要出去?”   “不,我刚回国。”   陆崇文说着,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又低下头。   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   陆崇文似乎不大喜欢说话,话少的可怜,两人独处未免尴尬,卫薇不得不没话找话。   她又顺着问:“从哪儿回来?”   陆崇文说:“南非。”   “南非?”卫薇好奇了,“去那儿做什么?”   陆崇文瞥她:“小孩子问这么多?”   卫薇扁扁嘴,心想,你全家才是小孩子!   许是看到她这副样子,陆崇文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份礼物,递给她:“喏,拿去。”   卫薇接过来,一看——   “你哄小孩呢?”她指着包装上面的枪械模型,不服气的兴师问罪。   陆崇文这回笑了。   在客厅晕暖徜徉的灯下,好看的眉眼彻底舒展开,全是笑意。   他说:“我就是在哄小孩。”   卫薇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陆崇文先前点了外卖,这会儿恰好送到,居然是热气腾腾的蟹粉豆腐、松仁芋泥还有一条清蒸鲥鱼。   卫薇有些窘:“崇文叔,我吃不下这么多呀。”   陆崇文回头,淡淡的说:“我也没吃呢。”——从下机折腾到现在,他也没吃东西呢。   卫薇吐了吐舌头。   陆崇文吃东西慢条斯理,卫薇也就不好意思太难看。   一顿饭虽然吃的安静,幸好蟹粉豆腐很鲜,入口又软又滑,那条鲥鱼蒸的肉质极嫩,卫薇五脏六腑满足的不得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看了她一眼,陆崇文终于说话了:“吃完饭,我送你去医院。”   夜色已经很晚了,卫薇不想多麻烦他,于是摇摇头,说:“不用。”   陆崇文不接话,只是视线淡淡落在她手臂上。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容易冒出一点压迫感。卫薇下意识的捋了捋袖子,说:“真的没什么,擦点药就好。”   既然如此,陆崇文也不再坚持,他“嗯”了一声,又说:“那我送你去酒店,顺便买点药。”   酒店?   卫薇一怔,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如果能去酒店,她哪儿还需要厚着脸皮求陆崇文收留啊?   卫薇身上没钱。   她今天跑出来的时候,除了作业,钱包、手机……什么都没拿,为数不多的几块零钱也买了回市区的地铁票,她现在真的是身无分文,穷的可怜!   生怕陆崇文要赶她,这会儿卫薇“极其体贴”的说:“崇文叔,我睡沙发就好,要不——那张榻榻米也可以!” ☆、第九章 【捉虫】   卫薇有点认床,可这张床的床品很软,一坐下去,整个人就不由自主陷了进去。她舒服的恨不得想在上面打个滚儿。可刚刚一倒下挨着床,后背就猛地一疼,卫薇不得不侧身躺着。   床头灯的样式简洁,灯罩是深蓝色天鹅绒质地,小心地捧着里面那团晕黄。   有人敲门。   卫薇一下子又弹起来,“崇文叔。”她打开门,探出一张小小的脑袋。   陆崇文递来几支药,这是他先前下楼去买的。   大概是不知道她伤的怎么样,陆崇文买了消炎药、碘酒、云南白药喷雾、红花油,还有祛疤镇痛的芦荟膏。   卫薇稍稍有些窘迫,抬眼看他。   灯光下,这人还穿着先前那件浅色的毛衣,居家的打扮,褪去高高在上的隔阂,衬得他眉眼愈发温和。   “确定不用去医院?”陆崇文问。   卫薇摇头。   他说:“那你早点休息。”   卫薇阖上门。   她没有立刻动,而是静悄悄的,支起耳朵。听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卫薇这才小心翼翼坐回床边,开始涂药。   卫岱山酒醉后下手可真重。那些药膏涂到伤口上,清清凉凉,极能缓解灼烧疼痛。卫薇惬意的忍不住眯起眼。剩下后背的伤口她够不着,只能反手随便抹了一点。偏偏那里伤的最狠也是最疼,指尖轻轻一碰,就痛得要命,卫薇龇牙咧嘴抽了几口气。   这一天夜里,卫薇梦到了自己母亲。   梦境是密不见光的黑暗。黑暗深处传来流水一样的钢琴声,好像是卡农变奏曲,欢快,却又莫名透着忧伤。   卫薇恍恍惚惚的,循着琴音走过去。   拨开茫茫雾气,她看到一架月白色的钢琴,支在那儿,而母亲就坐在钢琴前面,双手灵动的在琴键上跳舞,优雅极了。   “妈。”   卫薇小心翼翼的靠近。   钢琴面前的母亲抬起脸,暖暖一笑,又喊她,薇薇。   在卫薇很小的时候里,卫岱山生意刚起步,一切都不顺利,赚得少亏得多,还欠下许多外债。那个时候,他常常一年半载不见踪影,拿回家的生活费更是少的可怜。卫薇和母亲相依为伴,日子过得结结巴巴,几乎全靠母亲教钢琴为生、还债。   偶尔卫岱山会回来,家里就跟过节似的。他会买礼物。那个时候,卫薇最期盼爸爸回来,这样她会有识字的小卡片,有漂亮的小裙子,会变成受宠爱的小公主。   可是,大多数时候爸爸是不回家的。   后来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卫岱山的生意渐渐做大,他也就能经常在家,还换了大房子,可是父母感情却越来越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卫岱山开始动手打人,常常喝醉了,乱发脾气,乱砸一气。   小小的卫薇吓得战战兢兢,只会抱着妈妈哭。她说,妈妈,我们走吧,不要爸爸了。   可母亲只是揉揉她的脑袋。   卫薇有时会好奇,母亲这么温婉的性格,为什么非要嫁给父亲。   终于有一天,母亲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她微笑的告诉卫薇,那一年自己怀着孕,有一天半夜特别想吃酒糟小黄鱼。卫岱山就半夜骑车去买。可饭店、商店到处都关门了,他就跑去海鲜批发市场,在冷风里蹲了两个小时,买了最最新鲜的鱼回来。   她说,你父亲那么高那么壮的个子,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   她又说,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嫁给他,都不会后悔的。   梦里,卫薇又哭了。   她没办法接受第二天欢欢喜喜从幼儿园回来,母亲就死了……   床上的人是冷的,她握着母亲的手,哭的不能自已。卫薇好害怕,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妈妈了,她再也见不到她弹琴,再也听不到妈妈喊她:薇薇、薇薇……   卫薇就这么醒了。   她睁开眼,入目是无尽的黑夜。窗外有光,慢慢渗进来,她的双眼渐渐适应。   卫薇坐起来。   她不知道时间。周遭好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跳的很快,很难受。   睡意全无,卫薇推门出去。   整个屋子一片深邃宁静,唯独门廊上的那盏碎灯是开着的。在浓浓黑暗里,仿佛一束从天而降的微光。   走近了,卫薇才发现沙发里坐着一个人,背影淡淡的,披着夜的薄雾。   她停住脚步。   陆崇文回过头来。   他身上是和卫薇一模一样的居家服,也许是深夜,他回头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缓慢,英俊的眉眼凝滞着一些迷茫,眼神微微有些涣散。   卫薇站在那儿,站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开始手足无措。只觉得失去了光,这人与平时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样子不大一样。   “崇文叔。”卫薇试着唤他。   陆崇文“嗯”了一声,又说:“你哭了。”他用的是祈使句,声线微沉。   卫薇楞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问他:“吵醒你了?”   陆崇文摇头。他回过身揉了揉眉心,解释了一句:“时差倒不过来,睡不着,无意听到的。”   他并不问她为什么哭,这让卫薇觉得安心。   她走过去,这才发现陆崇文手边还搁着一杯酒。红色的酒精浅浅的,已经到了杯底,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夜晚,总给人不一样的力量。   杯中那点红色灼烫着卫薇的眼,她问:“崇文叔,我能喝一点酒吗?”   陆崇文斜睨过来,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笑:“小孩子喝牛奶。”又说:“冰箱里有,自己去拿。”   真拿她当个小孩子哄!   卫薇不服气,她说:“我不是小孩子。”   陆崇文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顺着她说:“好,不是小孩子。”   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卫薇强烈抗议:“真的不是!”   陆崇文偏过脸来。   夜色里,卫薇小脸气鼓鼓的,藏在黑发之下,全是张扬的青春的美。   低下眼,笑了笑,他说:“也对,你都有男朋友了。”   陆崇文起身去厨房。   厨房在北边,里面飘着银灰色的月光。   他随手摁开一盏灯。那灯很暗,将男人的身影斜斜拉长。   陆崇文打开最上面一层橱柜,取下一个玻璃杯。他这里有一支百利甜酒,适合女孩子喝,还没有开过,这会儿一并取出来。   酒一打开,酒香混合着奶味儿,还有甜甜的果子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陆崇文正要倒酒,卫薇突然“哎”了一声,叫道:“等等!”她有一点轻微的洁癖,实在受不了玻璃杯没洗就直接用,于是趿着鞋,吧嗒吧嗒跑过来。   “我先洗一下。”卫薇坚持。   陆崇文笑着说:“麻烦。”   流理台是米白色的,纹理极好,卫薇站在水池前,微微俯身打开水。   一切忽然变得好安宁。   陆崇文抄着手,懒洋洋的靠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面前的女孩还穿着他的睡衣,袖子、裤脚都很长,被她卷起好几道,可还是大,衬得里面的人越发的小,像是被他从后面拥抱住那样。她的长发已经干了,这会儿柔顺的垂下来,露出光洁的肩膀。那衣服领口实在有点宽,她稍稍一动,就隐隐约约露出漂亮而又优雅的笔直脊背,像一方透亮的玉。   陆崇文微微一怔。   卫薇不知在说什么,这会儿回头冲他笑。   陆崇文没听清楚,只觉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缀着漫天旖旎的光,肆意而又张扬。偏偏那张小脸很白、很好看,像夜幕里悄悄绽放的花骨朵儿一样,沾着露珠,透着最最干净的气息,也许还很柔软。陆崇文忽然有种恍惚错觉,只怕戳一下她的脸,指尖会软软的,滑腻腻的,让人爱不释手。   卫薇又说了什么,还是回头笑。   陆崇文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这一刻,他说不出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一晚上都不大对劲,到了这会儿,那种微薄的酒意在脑间徘徊着,酝酿着,发酵着,他神思有些昏沉,只觉得干渴的厉害。   女孩明媚的眼睛使劲钻进心里,并着这股干渴一起肆意碾压着他,凌虐着他。   他想解渴。   卫薇洗干净杯子,把水关了,两只手甩了一甩,又将杯子斜扣着沥水。一转过身,正好对上陆崇文的眼。   他就那么偏着头,倚在很近的流理台边,沉沉打量着她。   他不说话,也不笑,一双眼深邃而暗。   不同于往日的慵懒,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有些危险,属于成熟男人的那种危险。   卫薇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下一秒,陆崇文便微微倾下身,两手抵着流理台,将她困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   男人密密的热气拂过脸,卫薇心里一慌。   “崇……”   她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陆崇文堵住了!   卫薇脑袋轰的一声,眼睛瞪得极大。   陆崇文的唇很凉,很薄,还沾着微甜的酒意,就那么吻住了她。可他并不急于索取她的美好,只是柔软又亲昵的触碰着她的唇,一点点、一寸寸的亲吻、试探。他的手也抚上她的腰肢,轻轻的扣着。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掌心好烫,像是要点起一团火。   迟钝的眨了眨眼,卫薇反应过来,脑袋里嗡嗡直响,耳根子亦越发的烫。她连忙抵着陆崇文的胸口挣扎。可那人禁锢着她,像山一样,卫薇只能胡乱抬脚踢他。   也不知踢了哪儿,陆崇文愣了愣,他垂下眼。   面前的女孩眼里无比惊恐、骇然,陆崇文浑浑噩噩松开手。   卫薇一把推开他,拔腿就往外面跑。   可她手抖的厉害,连大门的门锁都打不开。   陆崇文沉默的走过来,却再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双手插在兜里,低着眼俯视着卫薇。   像一只觅食的兽。   卫薇要哭了,她说:“怎么打不开?”   陆崇文抬手摁了几个按键,将门彻底锁死,又说:“已经很晚了,明天早上再送你走。”   卫薇愈发惊恐,亦愈发愤怒:“我才不要和你这个禽兽待在一起!我现在就要走!”   陆崇文眸色淡淡的。顿了顿,他只是说:“放心吧,你还太小了。”   放心?放什么心?   卫薇浑身一凉,她反应过来,扬手就要打这人,谁知却被陆崇文一把扣住!   “以后别随便跟男人回家。”陆崇文这样说着,又揉了揉卫薇的脑袋。 ☆、第十章   卫薇觉得自己蠢透了!蠢爆了!   她居然一步一步将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地步,还傻不愣登去信任这样一个衣冠禽兽!还喊他“叔叔”……   他是她哪门子的叔叔?   卫薇的眼泪就那么掉下来,她再也不敢睡,只能呆呆坐在沙发里,浑身戒备。   陆崇文早上过来的时候,卫薇歪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脸颊边还挂着泪痕。   清晨朦胧的阳光里,她的脸很白,发丝是黑的,那张唇嫣红,透着股莫名倔强。   静静看了一眼,陆崇文悄悄转身要走,卫薇忽然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披头散发,一双眼瞪着面前的人,气势汹汹。   陆崇文只觉得卫薇这个样子很有趣,像极了炸毛的猫。   笑了笑,他递过来一个袋子。里面是新买的衣服。   卫薇当然不接,努力攥着拳头,凶巴巴地瞪他。   陆崇文还是笑,他说:“你要穿我的衣服出门?”   卫薇身上还是陆崇文的睡衣,坐了一夜,这会儿皱皱巴巴。   他说话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腔调,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话又分外暧昧,卫薇耳朵蓦地一红,很快,她斩钉截铁回道:“我穿自己的!”   她的睡衣破了,脏了,却比这个男人的干净!   “好吧。”陆崇文不再坚持。他只是说:“换完衣服出来吃早饭。”   他太过平静,卫薇满腔的怒意,到了这个男人面前,就被他轻飘飘挡回来,越发衬得她此刻的愤怒与反抗可笑。   卫薇郁卒又窝火。   匆匆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次卧时,餐桌上多了两杯牛奶,厨房里大约是在烤面包,传来阵阵诱人香味。   陆崇文已经坐在餐桌边了,宽宽松松的毛衣,黑色笔挺的休闲裤,显得人越发年轻。   “过来吃早饭。”他这样说。   卫薇不动,只是冷冰冰望着他:“我要走,你开门。”   陆崇文这回出乎意料的没有退让。他淡淡望着卫薇,仍旧坚持道:“小孩子必须吃早饭。”   卫薇还是不动,立在晨光里,笔直直的,不甘示弱。   两个人为一杯牛奶而争执、拉锯,还真是件无聊又搞笑的事。   陆崇文无可奈何叹了一声,走到门边,问她去哪儿,又拿了车钥匙说送她。   “才不要你送!”卫薇咬牙切齿,她怒气腾腾,望过去的视线恨不得在这人身上戳个洞:“以后都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恶心!你离我远一点!”   是小孩子气的愤怒,直接的像把火。   陆崇文愣了一愣,笑道:“好的。”又难得叮嘱一句:“赶紧回家。以后就是和父母吵架,也别再随便离家出走。”真像个长辈。   道貌岸然!   卫薇不看他,偏着头,站在他面前小小的,气鼓鼓的。   陆崇文还是笑,视线淡淡落在卫薇身上,默了默,他说:“记得我昨晚说的话。”   他昨晚说的话?   别随便跟男人回家?   他还有脸说?!   卫薇气的跳脚,夺门而出。   屋子里安静下来,桌边还摆着两杯牛奶,陆崇文喝了小半杯。   将两个杯子一起放到洗手台里。   水池旁边还斜扣着一个玻璃杯,杯沿上还有昨夜水渍弯弯曲曲留下的痕迹。   卫薇无处可去。   她站在繁华的十字街口,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像个疯子,最后还是不得不服输回公寓。   从陆崇文这儿走回去,不过花了十多分钟。   卫岱山和樊云珍已经在了。   见她回来,卫岱山板着脸问:“昨晚去哪儿瞎混了?”   卫薇倔的一句话不说,径直往卧室里走。   卫岱山又要蹭蹭蹭冒火,樊云珍连忙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让薇薇休息一会儿吧,别问那么多。”   卧室里,卫薇闷在床上,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她一闭眼,全是那个男人压下来的重量、拂过来的热意,那张凉薄的唇在她的唇边流连,试探,他的手轻轻扣着她的腰,还有他懒洋洋漫不经心的声音……   真是恶心透了!   *   卫薇感冒了。   在外面冻了大半夜,再加上胳膊、后背受伤,还有陆崇文的事,整个人无处发泄,神思萎顿,卫薇很快就病倒了。   连上课也提不起精神,只能趴在桌上,老师在上面讲,她在下面沉沉昏睡。   课间,猴子拿笔戳她:“卫薇,怎么回事啊?你这脸色也太差了吧。”   周颜拿手试探了下她额头,担忧道:“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卫薇还是趴着,胡乱摇头。   后面的付嘉略略抬眼,只看到女孩一方消瘦的背。   卫薇又缺席了两节体育课,这回是要去学校医务室吊点滴。   医务室常年有一个退了休的医生在,这会儿给卫薇扎了针,便去忙自己的事。   卫薇一个人坐在医务室无聊,正翻报纸呢,付嘉来了。   男孩的身影单薄,却又无限令人遐思。   她歪着脑袋望过去,不言不语,一双眼满是心领神会的狡黠。   付嘉面无表情的说:“老师让我来看看。”他是班长,合情合理。   卫薇“嗯”了一声,眨了眨眼,故意问他:“那你现在看完了呢?”   付嘉顿了顿,说:“那我先走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付嘉!”卫薇连忙喊住他,视线往医务室外面探了探,又对付嘉说:“你坐一会儿吧。”   小小的声音,软软的,透着祈求。   沉默片刻,付嘉依言坐下。一排靠墙的绿色塑料椅,他和卫薇之间隔了一张。   两个人之间很安静,能听清点滴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声音。   付嘉问:“怎么病的?”   卫薇笑:“冻的呗。”   又是一阵安静。   付嘉垂眸。   余光里,可以看见卫薇吊点滴的那只手,正搁在椅子上面,很白。她今天穿着校服,为了插针方便,袖口这会儿稍稍卷上去一些,那道白色的袖口旁边,隐隐约约的,露出很奇怪的疤。   他怔了怔,疑惑的望过去。   察觉到付嘉的视线,卫薇胡乱捋了捋袖子。   “怎么回事?”付嘉直直的问。   卫薇脸已经不自觉的烫了,她挠了挠头,小声搪塞道:“没什么。”   话未说完,付嘉已经起身走到外面,卫薇愣了愣,等他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甁红花油。   卫薇脸一红:“真的没什么呀。”   把红花油放在中间的塑料椅上,付嘉说:“记得回去擦一下。”   卫薇只是埋着脸,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什么。   重新安静下来,付嘉也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青砖,良久,就听卫薇小声的说:“付嘉,我们接吻吧。”   “……”   付嘉怔住,他不可意思的抬起头。   医务室青色的帘子在冬日的风中来来回回的飘。   卫薇就坐在那儿,坐在好看的青幕之中。   付嘉垂下眼,白净的脸忽然就红了。   ……   陆崇文回了上海,王清予自然要请他吃饭。   那样的场合,男男女女,衣香云鬓,陆崇文一个人来,反倒显得特别怪异。   王清予依然笑得猥琐:“陆哥哥,正好给你介绍一个姑娘。”   说着,他招手喊来一个女孩。   过来的这个女孩年纪很轻,打扮的也是清汤寡水,眉宇间还带着点化不开的青涩。   站在这样的场合里,明显局促而不安。   陆崇文抬眼一看,忍不住蹙眉:“王小二,你真当我是禽兽了?”   王清予凑过来,眨眨眼对他说:“好哥哥,你别太片面啊……”   这话一提,陆崇文不知想到什么,他垂下眼,弯起嘴角轻轻笑了。   陆崇文点了一支烟。   暖气一吹,白茫茫的烟雾弯弯曲曲,氤氲,缭绕。   那个女孩站在他的视线里,微微低着头,紧张地握着手,鼻尖沁出热热的汗。   是真的年轻,皮肤嫩的也许能掐出水来。   陆崇文被烟呛的微微眯起眼,“成年了吗?”他皱眉问。这屋子里有些闷,烟味、酒精、女人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有些上头,他压了压太阳穴。   那人大抵有些错愕,滞了一滞,才点点头小声回答:“二十了,读大二。”   “哪个学校啊?”陆崇文淡淡的问。   那人说了个学校名。   陆崇文怔了怔,随手弹了弹烟灰,还是淡淡的笑:“离我那儿挺近的。”抬眼望过去,面前的女孩仍旧怯生生的,低着头,长发垂下来,抹不开的孩子气。陆崇文笑了笑,示意她:“坐吧。”   他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又嫌车闷,正好这地儿离他住的地方颇近,于是陆崇文打算走回去。   冬日的夜里很冷,他去旁边买了两杯咖啡。   再出来的时候,陆崇文注意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悦的望过去,发现是个穿高中校服的小丫头。   他蹙了蹙眉,那人已经过来,主动打招呼道:“您是卫薇叔叔吧?”   卫薇叔叔?   还真没几个人这样称呼他。   陆崇文轻轻笑了,“嗯”了一声。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是卫薇的同桌,周颜。”说着又看向一旁年轻的女人,好奇道:“您是卫薇婶婶吧?”   “婶婶?”   陆崇文挑眉,旋即明白了什么,他又笑了,“卫薇说的?”男人好看的眉眼懒懒的,深邃而暗,蓄着夜的沉沉旖旎,轻轻挠着人心。   周颜脸蹭的红了,她点点头。   陆崇文问:“她还说什么了?”   卫薇还说了什么?   她说,我叔叔啊,他很早就结婚了,我小侄子都三岁啦。   她还说,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其实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冲我婶婶发脾气,可怜啊…… ☆、第十一章   这个冬天特别冷,冷到了骨子里,阴阴湿湿,好像穿再多的衣服,也无济于事。   卫薇感冒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偏偏又碰上各科大小考试,她整个人吃不消,精神越发差。   周末放假前,老康找她,敲敲桌上分数不妙的几份卷子,面有愠色:“卫薇,你这几科成绩都在往下掉啊。”   这事儿卫薇也挺发愁的。她耷拉着脑袋看自己的那些错题。其实她都会,可好像鬼使神差的,不是看错了求解内容,就是点错小数点,还有直接弄错了单位换算……也难怪老康要生气。   卫薇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结束,教室里面人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两三个在热火朝天的讨论时下最火爆的新闻,好像说谁谁谁也被抓了。   那些谁谁谁的名字离他们这些学生太遥远,听上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卫薇将那几份卷子胡乱塞进书包,围好围巾离开教室。   寒冬已至,她双手揣在兜里,整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街上没什么人,一眼望过去,付嘉推着自行车站在掉光树叶的梧桐树下。   他在等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医务室那天,也许是后来某一天,反正自然而然的,付嘉会等她,在这株梧桐树下。   卫薇走快了一点,到他面前,才将围巾拉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两个人一起走路离开。   夜很安静,能听见踩在枯叶上的轻微断裂的声音。   付嘉说:“你卷子给我看看?”   “考得不好。”卫薇垂头丧气。   “我知道你考得不好。”付嘉淡定的说。   卫薇抬头瞪他。   付嘉目光还是那样笔直的望过来,眼眸干净的像一汪潭水,让人好想沉溺在里面,吻一吻,哪怕死了也甘愿。   他问:“要我给你补课吗?”   要么?当然!   卫薇故作镇定的点头,说:“好啊,你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下午吧。”付嘉说。   明天周末,上午他得在家帮忙,下午可以推说学校有事。   卫薇“嗯”了一声,又说:“那你明天过来找我。”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卫薇住的小区门口。卫薇朝里面指了指,说:“24号楼1501,记住啊!”   说着,也根本不给付嘉拒绝的机会,她摆了摆手,一口气跑进小区。   深沉无比的夜幕里,女孩身影纤瘦而青葱,付嘉静静注视着,忽然,卫薇转过身来!视线撞在一起,她定定看着他,就那么笑了,美好而浓烈。   这是付嘉见过的,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风景。   烙在心底,挥之不去,永远都忘不掉。   这样一个冬夜,这样一个天地萧瑟的季节,有绿芽在破土而出,是暖的。   卫薇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她叩开了一扇门,门里面站着的是付嘉。他沉沉注视着她,卫薇一步一步走近。两个人靠的好近,近的她只要踮起脚,就能触碰到付嘉的脸。下一刻,有人俯身吻了下来。卫薇闭着眼承受着,那样凉的薄唇,那样热的温度,一下子席卷着她,她像一叶翻在男人怀里的瑟瑟扁舟,就快要溺死了,无法呼吸,只能揪着他的衣襟,死死的揪着。   终于,那人放开了她。   卫薇抬眼望过去——   陆崇文!   卫薇惊得一下子翻坐起来,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心悸的难受。   一室静谧,月光清冷,像禁锢人的牢笼,她连忙将电视打开。在惨淡的电视荧光中,卫薇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已经深夜,电视里,敬业的主播正在中规中矩的播送最新要闻,“以下是本案最新消息,原腾誉集团董事局主席……涉嫌重大刑事犯罪……”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新闻,电视、网络每天滚动推送,而所有相关重大的消息总是在半夜发布。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第二天无非就是多了些谈资,哦,这人进去了,什么,那个居然也进去了?   如今,又涉案进去一个。   在这样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卫薇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也没有梦到那个讨厌又令人恶心的男人,却也睡得不安稳,一颗心说不上来,总是飘飘忽忽的,像是浮在水面上,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卫薇睁开眼,外面天刚蒙蒙亮,那道机械的铃声在耳边不停响着,尖锐而刺耳。   她的心莫名一颤。   这么早……卫薇皱了皱眉,摸过来一看,竟然是卫岱山打过来的!   自从上回父女二人吵完架,被打了一顿,卫薇一个多月没回家,更是和卫岱山没任何联系。   她倔着,深深的不肯服输。   卫薇疑惑的接起来:“爸?”   “卫薇,今天是周末,学校没事就回趟家吧。”电话里卫岱山难得这样平和的与她说话。   卫薇一怔——现在还不到六点,打这样一通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喊她回家过周末?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胡乱“嗯”了两声,卫岱山又特意叮嘱说:“记得早点回来,爸给你做了年糕。”说完,那边才挂了电话。   卫薇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却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浑浑噩噩又躺了一会儿,再也睡不着,她认命的起来穿了衣服,套上大衣。   昨天后半夜居然飘起了雪,如今薄薄的一层覆在地上,一踩一个脚印。   天气越发冷了,卫薇冻得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她拦了辆出租。   司机在听广播,广播里还是那桩耸人听闻的案子,就好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一路堵堵停停,卫薇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是樊云珍开的门,脸色很虚弱,没多少血色。见着她,回头喊道:“岱山,薇薇回来了。”   老李不在,惠姐也没见到人影,卫薇有些奇怪。   偏厅里面传来流畅的琴音,应该是卫苒在练琴。   卫岱山负着手从偏厅走出来。看了卫薇一眼,他说:“今天周末,中午一起吃个饭。”   卫薇“哦”了一声,点点头往楼上走。   她的房间还是那样,母亲钩的那个白色马海毛小包被收在床头柜里,什么都没变。   卫薇坐在窗口,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野,萧萧索索。   她正发着呆,有人过来敲门,卫薇回头——   竟然是卫苒那小丫头,这会儿在门边探了探脑袋。   卫薇拧了拧眉,明显不悦,正要扭过头去,没想到卫苒今天破天荒喊了一声“姐姐”,卫薇一怔,问她:“什么事?”   卫苒往楼梯那边看了看,眨眨眼,神秘兮兮的说:“我最近听说了一个秘密。”   又在装腔作势。   卫薇撇过脸,懒得搭理她:“我没兴趣知道。”   卫苒并不死心,在后面故意跳脚激她:“是关于你妈妈的。”   这是卫薇的死穴!   卫薇望过去,冷冷质问:“你想说什么?”   这一次,卫苒笑的更坏,眉眼里全是那个年纪小孩会做的恶作剧。   “我听说……”她故意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听说你妈妈出轨,当别人小三。”说完,她哧哧笑了。   “你胡说什么?”   卫薇蹭的站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她,面容冷下来。   “我不是胡说!”卫苒梗着脖子,不甘示弱,“你妈就是别人的小三!小三!小三!小三!”   那几个不堪入耳的字传过来,卫薇怒火中烧,只觉得面前的小孩面目可憎,讨厌至极。她拔腿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就要教训卫苒,樊云珍已经听见动静过来,敲了敲卫苒脑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   记忆里,还是卫苒头一回被骂。   大概被敲痛了,又慑于母亲难得发脾气,卫苒胡乱蹬着脚哇哇直哭,越发的吵。   卫岱山也从楼梯间转上来,围着围裙,莫名滑稽。   卫薇忽然想到母亲那句话,“你父亲那么高那么壮的个子,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嫁给他,都不会后悔的……”   不知为什么,卫薇总觉得今天有些压抑,像有根弦绷着,拧着,一切都好不对劲。   从刚才起,卫岱山便一直沉着脸,这会儿他厉声训斥道:“小苒,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从哪儿听来的?还有没有规矩?快给你姐姐道歉!”   卫薇怔愣住。有好多好多年,父亲都没有维护过她、维护过母亲了。   迫于卫岱山的威严,卫苒一下子收住哭声,耷拉着脑袋向卫薇道歉。   静静对着这一幕闹剧,卫岱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下来吃饭。”   说完,他转身下楼。   不过很短的瞬间,可卫薇却觉得突然变得好漫长,仿佛电影胶片里的慢镜头。   印象中,卫岱山一直是高高壮壮的,小时候还把她抱到肩上扛着,可刚才他转过去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竟微微有些佝偻了……   卫薇心里忽的有些不安。   这餐饭都是卫岱山做的家常菜,卫薇喜欢吃螃蟹炒年糕,卫岱山也做了。   他说:“现在的螃蟹没有中秋的肥,总觉得差一点,薇薇,你尝尝?”   卫薇还是觉得不对劲。   卫岱山从来不会这样同她说话的,他一向都是暴躁而愤怒,很少这样……   卫薇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也许是酸楚,也许是压抑,也许是无望。   她搁下筷子,直直望着卫岱山,开门见山问道:“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握着的筷子停了一下,卫岱山抬头说:“先吃饭,吃完饭爸有事跟你说。”   “爸!到底怎么回事?”卫薇固执的问。   对面的樊云珍眼一红,悄悄瞥过头,只有卫苒还在生先前的气,嘟着脸,满是不高兴。   静默片刻,卫岱山还是说:“先吃饭。” ☆、第十二章   这一顿饭无比安静,是卫薇遇到过最煎熬的一次。   沉重的,宛如是在行刑。   饭后是樊云珍洗碗。   卫薇跟着卫岱山去爬屋后的小山坡,午后的阳光落下来,最后一点积雪开始消融。   卫岱山负手走在前面,卫薇裹紧了大衣,踩在父亲的影子里,亦步亦趋,像极了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可小时候,她才到爸爸的腰,如今却几乎并肩。   上坡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卫岱山停了一会儿,等卫薇走到身旁,才继续安静往上。   他们父女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平心静气过了。   一切都不对劲,卫薇心底按捺的那份不安又开始悄悄作祟,“爸,你今天要跟我说什么?”她径直问。   卫岱山停住脚步,停在山坡中央的台阶上,他转过身来,双眼是难掩的疲惫。   落在白茫茫的山野里,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林间有风在呜咽,卫岱山的声音被吹的有些苍白。   他说:“薇薇,上一回动手打过你之后,爸爸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可是咱们父女俩性子都太倔,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哪怕错了,也是硬扛着,白白浪费了太多时间……”   顿了一下,他对卫薇说:“好孩子,今天难得就我们父女两个人,爸爸向你道歉。”   “薇薇,对不起。”卫岱山如此郑重的说。   卫薇没料到父亲会突然提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不快,更没想到他会放下身份说出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似乎还是头一回……   卫薇一时手足无措,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呆呆愣在那儿,卫岱山笑着问道:“薇薇,原不原谅爸爸?”   眼前的父亲是真的老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皱纹多了许多,一道接一道,数都数不清。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卫薇眼圈蓦地一红,点点头。   卫岱山哈哈大笑,如释重负的舒出一口气,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担,可很快,又皱起眉头。   轻轻叹了一声,卫岱山不无感慨的说:“薇薇,这几天爸想了很多,可到头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拧脾气,爸爸担心你以后会吃亏啊。”   这一声叹息无限怅惋,这一句话更是不妙……   卫薇越发不安,忍不住皱起眉质问道:“爸,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   卫岱山面色有片刻的怔忪,转眼又变得好凝重,凝重的连山间的风都似乎停了。   耳畔嗡嗡的,卫薇心里咯噔一声,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又被人用力拧紧了一些。   就听卫岱山说:“薇薇,爸这段时间一直在被调查,也许这两天就会进去。”   “进去?进哪儿去?”卫薇不解。   默了默,卫岱山平静的说:“监狱。”   卫薇:“……”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这两个字更像一道惊雷朝着她的太阳穴直直劈下来,还像一条蛇吐着张狂的信子嗖嗖地往她耳朵里钻。   卫薇不自觉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偏偏思维迟钝的要命,根本转不过弯来,她只能怔怔盯着脚下,努力消化这两个字的意思,却怎么都理不清。   脚下是老旧的石阶,斑驳而沧桑,有些缝隙里还低低长了些青苔。那些青苔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积雪。冬日暖阳下,那些积雪在无奈的、徒劳的挣扎,反射出微弱的光,刺在人眼里,好难受,卫薇眯了眯眼。   过了好久,她才敢正视卫岱山。   “爸,到底怎么回事?你生意上出问题了?还是……”   卫岱山依然沉默,小半晌,才沉沉叹了一口气,说:“薇薇,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他说:“爸今天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家里以后就剩你和你阿姨、小苒三个人了。薇薇,你阿姨身体不好,没多少文化,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小苒才十岁,年纪还太小……”说到这里卫岱山顿住了,再继续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薇薇,你是家里的大姐,马上就要成年了、长大了,爸爸希望你,将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记得替爸爸照看下她们。”   卫薇脑子一团懵,这些字句组合在一起,她什么都听不懂。   卫岱山还在继续交代:“这次实在没办法送你们出去。家里和公司的资产应该会全部被冻结。你阿姨那边悄悄留了一些私房钱,你这儿呢,我这些年用别人的名义定期在存一笔基金,可以供你以后上学用。任何人问起来,记得都不要说……”   山间萧瑟的风吹来,卫薇还是一团乱,脑子里浑浑噩噩,乱七八糟,什么都是糊的。   “爸!”   她忍不住打断他,她不想听这些,一丁点都不想听!   卫薇只是呆呆望着面前的父亲。   “爸,你的事……很严重吗?”她不甘的问。   午后微薄的暖意里,卫岱山眼底有些红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却也有了答案。   卫薇突然觉得好无力。她低下头,死死攥着手,用力的掐着,却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那些寒凉、没有温度的风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渗到骨子里,好冷啊。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啊。   卫岱山上前,用力拍了拍女儿纤瘦的肩膀。   这么多年,如白驹过隙,那时候能扛在肩上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长这么大了,长到他的肩膀,会和他吵架,还跟他顶嘴,如今还得替他承担起家里的重担。   卫岱山最后说:“薇薇,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挺难的,可爸爸除了你,没人可托付了。”   卫薇哭了。   她不喜欢父亲,她更是讨厌他,讨厌的恨不得势不两立,可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失去他啊!   一夕之间,所有一切都崩塌了。这个世界美丽的外墙被通通敲掉,又一块块无情的砸下来,砸在卫薇身上,血肉模糊。   立在萧索寒冬里,她好惶恐。   ……   一路无言,父女二人沉默的回到别墅。   卫薇一直低垂着头,长发耷拉下来,看不清神色。   樊云珍迎出来,焦躁不安的搓了搓手,她刚喊了声“薇薇”,正要试图说些什么,卫岱山皱眉低喝一声:“忙你的去吧!”   樊云珍一滞,又呆呆转过身。   卫薇勉强抬起眼,脸色灰白,一片死寂。   揉了揉卫薇的脑袋,卫岱山说:“上去睡会儿吧。”   卫薇浑浑噩噩的上楼,走到楼梯中间,她忽然滞住,茫茫然回头去寻找父亲。   他就站在客厅里,正好也望着她。   卫薇眼圈一红,又别开脸。   卫薇难得在家待了一个下午。   她心事重重,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也许卫家别墅里每个人都是如履薄冰,都在努力地想要粉饰太平,除了卫苒。   偏厅里传来的琴声依旧如水,欢快而不谙世事,真的是个孩子。   卫薇忽然生出一种可笑的念头,如果时光不会倒回,永远停在这一刻也是好的。   楼上,樊云珍和卫岱山在吵架。   她隐隐约约的,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到了这个时候,卫薇已经懒得去猜测他们究竟在争执什么。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被迫的、无声的等待着那个时间点,逃不开,走不掉,只能硬生生的迎接。   就像死亡一样,虽然惧怕,却没有人能逃得掉……   这天晚上将近十点,卫薇才回公寓。   她精神恹恹的,满身疲惫,拖着沉重的身体快要走到小区门口时,卫薇怔楞住了。   只见一旁的花坛边坐着一个人,晕黄路灯里,他穿着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戴着围巾,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膝盖上放了一本书——   付嘉!   卫薇一下子记起来,她今天下午还约了付嘉补课!   这个小区安保一流,她不在公寓,保安肯定不会随便让付嘉进去的。所以,付嘉一直在小区外面等她,等到现在深更半夜……   冬夜越来越冷,那种刺骨的寒意还在不停往她身体里面钻,卫薇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茫茫的,像雾,衬得不远处的那人迷离而又不大真实。   卫薇怔怔看着,眼睛蓦地开始发涩发涨,鼻子也酸酸的,她再也忍不住,连忙跑过去,边跑边喊:“付嘉!付嘉!”   听到急匆匆又脆生生的声音,付嘉收起书,直直站起身,像一剪秋竹。   男孩一双眼还是清澈如水,璀璨如星,只不过在这样的夜里,多了些化不开的浓浓的担忧。   他就是天地间最后的那座灯塔,照耀着她,引领着她。   卫薇站在他的面前,静静抬头看着,看着面前的付嘉。   下一秒,她走上前,抱住了他。   付嘉一怔。   女孩的身体是柔软而温热的,就那么紧紧抱着他,拥着他,依靠着他,无比眷恋着他……付嘉心跳的很快,前所未有的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怦然心动。   “卫薇。”他试图喊她,可声音里不受控的多了些颤意。   付嘉双手垂在身侧,攥了攥,正要推开她,卫薇说:“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付嘉不动了。   卫薇又说:“付嘉,你抱抱我吧。”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就那么定定仰望着他,一张脸美的无与伦比。下一刻,她又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这样的一个冬日,卫薇好冷,瑟瑟发颤,只能努力汲取着他的温度。   付嘉滞了滞,抬手还住了她。他的下巴正好抵在卫薇头顶,她的发丝很软,痒痒的拂过脸庞,像是在做梦。   不远处,一辆车正在等红绿灯。   车里,王清予猥琐笑道:“呦,陆哥哥,卫家这姑娘真有闲情逸致啊,都这个时候了,还和男朋友搂搂抱抱约会呢。”   副驾驶的陆崇文不说话,只是静静偏头看着。   深沉的夜幕里,卫薇就藏在男人怀里,永远是小小的一只。   哪怕隔得稍远,也能看得出,她无比依赖着面前的人,不像在他的怀里,一点都不老实,还踢他,呛的像一杯烈酒……   陆崇文点了支烟,轻轻一笑。   他喝过了酒,一双好看的眼愈发深邃,眸色沉沉。 ☆、第十三章 【捉虫】   这个红灯等待的时间有点久。   陆崇文觉得车里有些闷,他抽了口烟。那白烟直直升起来,在他眼前胡乱飘着,烦得很,陆崇文懒懒转过眼,只盯着前面的红灯。   王清予不愧是以猥琐著称的。   这人视线不停往不远处拥抱的卫薇和付嘉那儿瞟,又偏头问:“陆哥哥,卫岱山这次的事到底怎么样?”   “谁知道呢。”陆崇文弹了弹烟灰,眉眼倦倦。   王清予啧啧两声,无限感慨的说:“这次动静可真大!到现在根本没人敢出面保他,卫岱山这回是铁定躲不掉了,就不知道最后会怎么判……”   “开你的车吧!烦这些做什么?”陆崇文骂道。骂完之后,他还是嫌车闷的慌,随手摁下车窗。   冷冷的风灌进来,王清予叫了句“卧槽”,嚷嚷道:“你不冷啊?”   陆崇文微微有些晃神。他笑了笑,说:“不冷。”   陆崇文将烟摁灭,往椅背上一靠,沉沉阖上眼。   等了好久,却不见车动,“怎么不走啊?”他不耐烦的催促。   王清予说:“别着急啊,那两人要亲上了……”   “有完没完?!”陆崇文越发不耐烦,“你是没亲过女人,还是怎么回事?看两个小孩接吻有意思啊?”   王清予回头,笑的格外意味深长:“陆哥哥,你今天火气有些大啊。”   陆崇文懒得再搭理这人。他将座椅调低,整个人倒下来,正好对着全景天窗。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气,点缀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很遥远,也很清冷。   陆崇文沉默的看着。   那股酒意又在他的脑中发酵、徜徉,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   王清予那厮还不消停,抻着脖子看着,居然特没节操的开始现场直播。   他激动地拍拍陆崇文胳膊,说:“哎哎,真亲上了。”   “还是那小丫头主动的。”   “我就说这丫头身上有股劲儿,啧啧……”   “滚蛋!”   陆崇文冷冷横眉,骂道:“王清予,你到底开不开车?”   他其实极少发脾气,大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很好说话的模样,温文尔雅,更难得这样连名带姓训斥人。   王清予连忙说:“开开开……”   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开的飞快。   公寓里很黑,陆崇文随手打开灯掣。   细碎的灯光落下来,一团晕黄,反倒衬得别的地方愈发幽暗。   他随手扯下领带,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   他喝过酒,整个人渴极了,于是去厨房倒水喝。   那水很凉,偏偏陆崇文这两天胃有些受寒,一口冰水下去,便隐隐约约开始痉挛,疼的要命。他随手将杯子搁在流理台上,倚在那儿靠了一会儿,转身打开酒柜。   那支百利甜酒开过之后都没有喝,如今静静收在酒柜里,陆崇文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入口是真的甜,闭上眼慢慢品一品,口齿间满是清口的果子香,还有一种独特的芬芳,由口入喉,沁人心脾。   就像……少女独有的芬芳。   陆崇文缓缓睁开眼,那酒气氤氲着他,一室静谧。   *   冷冽的冬夜,北风呼呼的吹着,可卫薇却不觉得冷。她埋在付嘉羽绒服里,只觉得整个人暖和和的,一颗心飘忽了一整天,终于安定下来。   “付嘉,对不起啊,我家里出了点事,下午就忘了。”   卫薇向他解释,声音闷闷的。   付嘉说:“我没什么。”又关切的问:“你家里的事要紧么?”   想到父亲,卫薇心里仿佛堵着什么,好看的一张脸上失了血色,连眸子都是灰的,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点了点头。   “很麻烦?”付嘉问。   卫薇还是点头。   安静片刻,付嘉说:“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么?”   卫薇滞了滞,在他怀里抬起头。   面前的男孩也低头看着他。两个人靠的好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里的自己。他的睫毛好长,像密密的小扇子,轻轻一眨,便是温柔的拂过眼眸里的她。   卫薇心砰砰的跳,跳的好快。   鬼使神差地,她攥着付嘉的衣服,踮起脚,在他脸颊边碰了碰。   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她又低下头,根本不敢再看他。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不用你帮什么。”卫薇小声的说。   她说完话,周遭又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消退了,只剩梧桐叶的沙沙响。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两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有个温柔又软的吻落在她的发间,轻轻的,仿佛鸟儿初生的绒羽,又小心翼翼。   忽然有什么就不一样了。   卫薇脸蓦地涨的通红,耳根子滚烫,烫的要命。   这种时候,那个叫害羞的小情绪才一点点爬上来。   卫薇真的不好意思再看他了,只低着头,胡乱找个借口说:“我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做呢。”   付嘉“嗯”了一声,说:“那你快回家吧,我也该回去了。”虽然故作镇定,却难掩紧涩。   卫薇悄悄抬头看他,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原来付嘉不比她好多少,白净的脸很红,藏在围巾底下,像是快要闷熟的鸡蛋。   卫薇一笑,付嘉也轻轻笑了。   他很难得笑,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眉目如画,大约就是说的他这样。   卫薇脸又是一红,她说:“很晚了,你快回家吧,别让阿姨担心。”   付嘉点点头,又从书包里拿出这几天的考试卷子。他交代道:“重点我都标好了,你自己记得看一下。”卷子底下是这个周末布置的作业,他递给卫薇,没说别的,只是让她早点休息。   “班长,你的作业我哪儿敢抄啊?”卫薇拿了卷子,将作业退回去,无可奈何的叹气。有个成绩太好的男朋友,也是万分苦恼。   她又催促他:“快走吧,很晚了。”   这个时间点是真的很晚了,已经过了平时下晚自习的时间,再不回去,他妈妈肯定要盘问的。   付嘉笑了笑,说:“那我走了。”   “嗯。”卫薇笑着摆手。   深冬的寒风里,卫薇裹着衣服站在梧桐树下。   付嘉骑着车渐行渐远,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围着灰色的围巾,是天地间最清隽的少年模样。   卫薇傻乎乎的笑了,直到再也看不到付嘉身影,她才转身回去。   谁知一转身,卫薇就吓了一跳!   只见沉沉的夜幕里,有人懒洋洋的倚在暗红色围墙边看她。那暗红的墙边缠绕着紫藤的枝蔓,而他就站在花架底下,站在一片密不透光的黑暗里,那双眼深邃而暗。   卫薇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脑子里更是转过几千几百个念头。   下一秒,那人站直了,从黑暗里沉沉走出来。   他的剪影很高,略微清瘦,晕黄的灯光落下来,眉眼渐渐清晰,像破水而出的寒冰——   在看清楚这人面容的一瞬,卫薇惊得拔腿就跑!   陆崇文!   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可怕又讨厌的名字,她跑得快,可那人身高腿长,没几下就轻轻松松走到她身边。   卫薇慌慌张张,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偏偏那人好似闲庭游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派安然,衬得她好傻。   男人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浓的像雾一样,根本化不开。卫薇越发慌乱,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妙。   果然——   下一刻,她的腰就被旁边那人搂住了,他的手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扣到胸前!   卫薇吓得要尖叫起来,她手忙脚乱就要推开他,陆崇文的另一只手稳住她的后脑勺,他俯下身,直接吻了下来。   将卫薇的尖叫悉数吞没。   他吻她的唇,比上回凶残许多。   她踢他,打他,这人就是不松开,甚至含住她的唇瓣儿,泄愤似的用力咬了一口。   卫薇痛的眼泪出来了。   那眼泪倏地滑下来,落在男人的唇畔,滚烫。   陆崇文怔了怔,手依旧搂着卫薇的腰,没有放开,只是稍稍离开一些距离。   他低着头问:“你爸怎么样了?”   男人声音哑哑的,微沉,蓄着夜的暧昧。   “要你管?”卫薇恨恨撇开脸,又挣扎道,“你放开我!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离我远一点!”   陆崇文没有动。   卫薇只觉得自己的力气比他小太多,她越是挣扎,越显得自己渺小。   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卫薇索性也不动了。   她沉着脸问:“你来干什么?就是、就是要……”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一双眼愤愤剜在他身上,恨不得戳两个洞。   卫薇气的恨不得跳脚,陆崇文居然笑了。   他笑起来,总是这样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透着一层不可触摸的疏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卫薇越发恼火,气势汹汹的瞪他,真的快要炸毛了。   陆崇文终于敛起笑意,说:“我来找你算账。”   “算账?算什么帐?”   卫薇戒备的盯着他。她实在受不了和一个讨厌的男人以这样贴近的距离说话,拂过脸的全是他温热恼人的气息,偏偏躲又躲不掉,只能胳膊抵着他,努力离远一点。 ☆、第十四章   算什么帐?   唔……   陆崇文皱了皱眉,周身的酒意愈发浓。他好像是醉了,又好像没有,头昏昏沉沉的,隐约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在舌尖上绕来绕去,却怎么都记不清。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陆崇文有些心烦,薄唇紧抿,他低垂下眼眸,俯视着卫薇。   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浅浅的压迫感。   卫薇实在是怕透了陆崇文,又讨厌透了他,只盼着他赶紧说完滚蛋,于是又出离愤怒的问了一遍:“到底什么帐?”   陆崇文笑了。   他终于想起来今天过来的原因,那个说服并鼓噪他离开公寓、来到这里的原因,那个似乎让他心里百般不舒服的原因。   陆崇文略略歪着头,像是玩儿一样打量着卫薇,目光复又戏谑而漫不经心。   他说:“卫小姐,我听说……你在背后诋毁我的名誉。”   “名誉?”   卫薇冷笑:“你这种衣冠禽兽、卑鄙小人、无耻败类还有名誉?”   全是孩子气的愤怒,她恨不得将所有难听的词都说个遍,说完,又恨恨警告他:“你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其实陆崇文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他是世家子弟,最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从来不会勉强任何人,尤其是男欢女爱上。   偏偏对着卫薇,他真像个禽兽。   陆崇文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只是慢慢提醒她:“卫小姐,每个公民都有名誉权——我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更没有家暴任何人,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来找你算账?”   他声音低沉的,呢喃的,一字一顿说出那些可笑而荒唐的话,却偏偏一本正经极了。   卫薇一怔。   就听陆崇文慢悠悠的问:“卫小姐,你准备怎么赔偿我的名誉损失?还是……”他顿了顿,仍一本正经的威胁她:“打算跟我的律师谈?”   卫薇有些懵,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怔怔抬起眼,卫薇仰面望着瘦瘦高高的男人。   陆崇文是淡定的,闲适的。他低低俯视着她,越发显得高高在上,而她不过是个可悲又渺小的人,还被他肆意欺负……   攥了攥手,卫薇愤愤问他:“你要我怎么赔?”   陆崇文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色深深。   男人的目光是幽暗的,在沉沉夜幕中,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卫薇瞬间明白过来。   她愤怒了:“刚才还不够吗?”   “刚才什么?”陆崇文好整以暇的追问,好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意。   他就是在逼她。   卫薇越发难堪,眼圈一红,她说:“刚才……刚才你亲都亲过了,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赔?”   那些盈盈的泪珠蕴在她的眼里,沾在她的眼睫上,会烫人心。   陆崇文微微一怔,他刚要开口说什么——   卫薇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这样是不是够了?”卫薇冷冰冰的质问。   因为过于愤怒,她使劲握着拳,死死咬着唇,才努力不让那些眼泪流下来,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意。   她在他的怀里颤抖,全是愤怒,让人不忍再拥抱。   陆崇文垂下眼,没有再看她,他只是倏地松开手。   冰冷的空气瞬间挤进两人之间,卫薇重获新生,她慌忙往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了陆崇文一眼,卫薇转身飞快地跑了。   整条街上很安静,只有女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慌乱的,惊恐的,避之不及的。   衬得他真像个禽兽。   陆崇文缓缓抬起头。   他的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卫薇的那个吻,凉到心惊。   陆崇文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醉的不轻,深更半夜,居然来这儿欺负一个小孩子,真是够扯淡的!   *   卫薇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眼睛有点肿,面色晦暗,实在不太好看。   猴子见到她,不由惊呼:“卫薇,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卫薇冷着脸解释了一句,“昨晚熬夜写作业。”   “你这样子真像是被作业狠狠摧残了。”猴子开玩笑道。   “摧残”两个字飘过来,卫薇身体莫名一僵,眼睛又开始酸胀了。   她昨晚回到公寓,满脑子都是那个讨厌的陆崇文。他吻她,吻的用力而凶残,还很痛,那被他泄愤咬过的唇瓣儿微微红肿着,卫薇一看到这些,那些恶心不堪的画面就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卫薇恨死他了,恨不得找这个禽兽去拼命,可是,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陆崇文!   她看到他,就难受,就恶心,就想杀了他!   如今一想到他,那种反胃的难受又冒出来,卫薇沉默了,站在那儿,安静的有些异样。   后面,付嘉抬起眼,只看到一个消瘦的背影,卫薇低着头,柔弱又无助。   正好猴子在说:“哎,正好我有两道题不会,你作业借我看看。”   付嘉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提醒道:“不许抄作业啊。”   被抓个正着……猴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付嘉又偏头望向卫薇。   她还是呆呆站在那儿,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才迟钝的偏头望过来,眼底有些红。   “怎么了?”付嘉问,眼底俱是担忧。   不想他担心,卫薇摇摇头,涩涩笑了笑:“没什么,昨晚熬夜了。”   她不说,付嘉不好再多问,只是说:“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会儿?”他说话之间,视线正好拂过卫薇的嘴唇。那里很红,还有些肿,看上去……有些微妙的怪异。   只一眼,付嘉又移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卫薇不自在的低下头,还小声解释了句:“昨晚吃柿子,不小心咬到了。”   一说完这话,她就开始尴尬了,暗骂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卫薇不想骗付嘉的,可实在是……好难堪。   付嘉镇定的“嗯”了一声,却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并开始跟着尴尬。   猴子目光滴溜溜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他突然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说:“班长,你你你……”   付嘉仍是敲了敲他的桌子,面无表情打断他道:“早点交作业。”说完,回到自己的座位。   完全是以权压人嘛!   猴子很不服气。   *   今天周颜到的有些晚。晨读快要开始的时候,她才匆匆忙忙跑进教室。   看到周颜,卫薇有很多问题想问的。   比如,她是怎么遇到陆崇文的;又比如,为什么非要说那些话;还有,为什么她遇到了陆崇文,却没有告诉卫薇呢,好歹陆崇文也是卫薇名义上的“叔叔”啊……   卫薇一肚子疑惑,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通通咽回去。因为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这张嘴惹祸!   对着课本,卫薇暗暗叹了一声。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父亲说的话,一会儿换成付嘉,一会儿又变成那个恶心透顶的男人,卫薇根本什么都读不进去。   语文课本上一个个小方块字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她有一瞬,好像都不认识了似的。   卫薇只能沉默的坐着。   忽然,后面传来猴子的说话声,夹杂在一众朗朗读书声中,其实挺明显的。   猴子好奇的嚷嚷:“哎哎哎,外面两个人是谁啊?”   卫薇的座位如今靠着窗户。她恍恍惚惚抬起头,望向窗外。   只见长长的走廊里,老康和两个男人一道向教室走过来。那两个人穿着她在电视上才见过的那种冰冷制服,戴着帽子……   深冬的晨曦里,卫薇清晰的听到咯噔一声,像是弦断了,又或者,有什么碎了。。   她怔怔看着那两个男人越走越近。   又看着老康走进教室,走到她的座位旁边,对她说:“卫薇,你出来一下。”   “康老师,怎么了?”卫薇抬头,浑浑噩噩的问。   课桌底下,她的双手死死握在一起,像是努力要互相给对方一点力量,可眼圈控制不住的,蓦地就红了。   老康愣了愣,语焉不详的说:“你家里的事,他们来了解下情况。”   卫薇愣愣站起来,跟着老康走到外面。   这段路不长,可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其实,昨天她才想过,卫岱山、樊云珍、卫苒还有她自己,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被迫的、无声的等待那个时间点,逃不开,走不掉,只能硬生生的迎接。   就像死亡一样,虽然惧怕,却没有人能逃得掉。   如今,这个时间突然就到了,毫无预兆的砸下来,卫薇脑子都是疼的,懵的。   面前两个人嘴唇噏动,可卫薇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耳朵里嗡嗡的,只有一个声音——   今天清晨,她的父亲在家被捕。   ……   卫薇回到教室,很奇怪,原本晨读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注视着她,打量着,窥探着。   卫薇低头坐回位置上。   周遭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向聒噪的猴子都不说话。   卫薇坐在那儿,沉沉低着头,肩膀颤了颤,就那么无声哭了。   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掉下来,冰冰凉凉的。隔了许久,才是小小的会揪人心的哽咽。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她的家散了…… ☆、第十五章   卫薇请假回家。   老康很爽快的批了,又担忧的问:“要不要多休息两天?等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来学校。”   卫薇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她到家的时候,家里早就乱成一团。   樊云珍哭得瘫在沙发上,以泪洗面,伤心欲绝,不知岔过去几回气。   卫苒没去学校,应该是被吓到了,她这会儿瑟瑟缩缩坐在沙发一角,身上还穿着崭新的毛呢连衣裙,梳着两条小辫子,就那么低着头,任由身旁的母亲哭天喊地。   这栋别墅里,所有一切失去原本的光泽,变成灰蒙蒙的,卫薇沉默地站在门廊下。   见到卫薇回来,樊云珍像是找到了一个暂时的精神支柱,“薇薇,现在怎么办?”她急切而盼望的问。   这十多年,樊云珍一直没有上班,除了打麻将,更是没有任何技能,是个彻头彻尾、大手大脚惯了的阔太太。现在,卫岱山一出事,她六神无主,早就没了主意。   卫薇脑子也是懵的,呆呆站了很久,她才想起来今天回来的目的。   一言不发,卫薇抿着唇,径直上楼。   她的身后,樊云珍哭的更厉害了:“薇薇,你爸走之前可是把这个家都交给你了,你不能没良心啊!”   卫薇眼睛涩的难受,可是一点都哭不出来了。步子稍稍一顿,她继续往上走。   她的房间应该是被搜查过。所有东西丢的乱七八糟,地板上全是衣服,被子、书本……卫薇站在门边静静看着,蓦地心生凄凉。   柜子里,母亲钩的小花包也被找出来,不知被谁扔在地上。   卫薇走过去,蹲下身捡起来。她用力拍了拍灰,握在手心里,握了好一会儿,这才放进书包最里侧的夹层。   这个家里,她没太多东西,简单收拾了几件,卫薇重新下楼。   卫薇背着书包站在客厅里,依旧沉默。   樊云珍一边哭,一边捶着胸口,还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薇薇,你不能没良心,不能对不起你爸,你讨厌我没关系,可小苒是你的妹妹……   卫薇怔怔偏头,看向卫苒。这小丫头是真的被吓到了,身体颤颤的,就是哭不出来。   卫薇垂眼,安静片刻,她问:“家里还有多少钱?”   樊云珍一滞,忙不迭摇头:“我哪里有钱?家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说完,又自言自语喃喃重复了一遍:“我哪里有什么钱啊……薇薇,你要钱做什么?”   看着这样一个继母,卫薇忽然有一丝难过,不知是替卫岱山,还是替她自己。   顿了顿,卫薇平静的解释:“我爸现在出这个事,我想花钱请个好律师。”   樊云珍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突然就那么凄凄厉厉的笑了,“律师没用!薇薇,你不知道你爸这次……”说到这里,樊云珍再也笑不出来,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哭的没有丁点希望。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霍的抬起头,双眼直愣愣望向卫薇,蓦地冒出许多异样的神采。   “薇薇!薇薇!你可以去求陆崇文啊,你跟他还有联系啊!”樊云珍欣喜的说。   一听到那个禽兽的名字,卫薇顿时沉下脸,浑身一僵。   那种令人恶心的、反胃的难受瞬间从心底里钻出来,渗进骨子里,卫薇好想吐!   到了这时候,她只觉得这一天好累,再也不想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卫薇背着包转身出门。   “薇薇!”樊云珍尖叫起来,沙发一角的卫苒吓得浑身又是一缩。她不管不顾的叫道:“薇薇,你去求求他,去求求他吧。”   卫薇冷冰冰转身,不客气的嗤道:“去求他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陆崇文是谁?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谁?”樊云珍焦急万分,她真的快要疯了!她连忙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又说:“陆崇文就是他的儿子,你去求他肯定有用的!薇薇,你爸这次不知道会怎么判呢……”说到最后,樊云珍又哭了。   卫薇思维钝钝的,有一瞬的怔楞,起初只觉得那个名字耳熟,后来才慢慢对上号。   呵。   卫薇冷笑,所以,他才仗势欺人?才那么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努力压抑下心底阵阵翻涌的难受与恶心,卫薇面无表情的说:“我和他一点都不熟,请你以后别说这种话。”停了一停,卫薇又说:“我爸现在是触犯了法律,如果你有钱,我们一起请个好律师,如果你没钱,就闭嘴!”   樊云珍猝不及防卫薇会这样说话,她一滞,下意识止住抽泣。   见卫薇还是面无表情的往外面走,她心里一慌,疯了一样追过去扯住卫薇的胳膊:“薇薇,你去哪儿?你不能对不起你爸!更不能不管我们!”   人在濒死的时候,大抵都会试图抓一个浮木。   如今,卫薇就是那块浮木。   哪怕卫薇连自己都顾不了……   卫薇被扯的动弹不得,她不得不顿住脚步。   樊云珍说:“我们是一家子!要走一起走!”   卫薇并不清楚卫岱山究竟犯了什么事,可卫家所有的资产全部被冻结,这套独栋别墅连带名下的其他几套公寓一并被查封,很快,她们就真的要无家可归了。   卫薇沉默了,良久,她说:“你们收拾东西吧,我这两天先回市区找房子。”   她们总不能流浪街头,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听到卫薇的这句承诺樊云珍才怔怔松开手,她坐到沙发上,还是抱着卫苒哭。   卫薇回自己公寓。   那里面空空荡荡,她独自坐在窗边,坐了很久,天都黑了,才回过神。   手机不停的机械的响着。   是个固话,卫薇接起来。   听筒那边传来付嘉声音的那一刻,卫薇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下来。   她今天离开学校,付嘉从教室里追出来,说陪她一起回去。   可卫薇身上还背着“早恋”的处分呢,怎么可能连累付嘉?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机号给他,又说:“这两天我不来学校了,你记得帮我做笔记。”   卫薇知道,付嘉肯定是一下课,就立刻找地方给她打过来了。   “付嘉。”   唤了他的名字,卫薇再说不出任何的话,她抱着膝盖,努力蜷成一团,将脸深深埋在里面。   ……   付嘉晚自习请了假。   老康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摆摆手说:“去吧去吧。”付嘉“嗯”了一声,转身要走,老康又喊住他,语焉不详的提醒了一句:“别耽误学习啊。”付嘉脸微微红了红,他说:“知道。”   卫薇一天都没吃饭,他顺道去便利店买了便当。   饶是有心理准备,见到卫薇的时候,付嘉还是滞了一滞。   如果说原来的卫薇是迎着朝阳、用力生长的一棵树,那她现在,就是快要枯了……   灰白的,没有丁点生机。   他给卫薇热了饭,又烧了热水,这才坐到卫薇旁边。   她这一整天一直坐在冰冷的窗台边,脚下就是远不可及的地面,也许一个纵身,就会栽下去。   察觉到付嘉过来,卫薇身体动了动,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卫薇说:“付嘉,我爸被捉了,我家里还有个阿姨和妹妹,她们对我不好,可我爸进去前,把她们托付给我,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说:“我们家什么都没了,我得找个房子,要便宜的,我得尽快想办法赚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上学,对了,我还要看看能不能凑钱请律师,救救我爸爸。”   卫薇努力的说着,她睁着眼,看着这个灰暗的世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付嘉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握住。   “卫薇,别害怕,你还有我。”   付嘉说:“不管现在或将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照顾你的,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第十六章   卫薇租好了房子,就在付嘉住的那条老弄堂附近。不到十五平的一间卧室,里面摆了张上下铺,再加个衣柜,勉勉强强可以容纳下三个人。   这种老房子一向都是居住环境差——家家户户厨房设在走道上,而卫生间更是只能去公厕——但胜在很便宜,还交通便利。   樊云珍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咱们为什么要住那种地方?”   “那你打算住哪儿?”卫薇面无表情的反问,“你有钱么?”   一提到钱,樊云珍不说话了,只低头默默收拾行李。   其实他们东西少得可怜,除了生活必需品,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不能带走。   卫薇去厨房收拾厨具,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   樊云珍看见了,抱怨道:“那堆东西重死了,到那儿再买吧。”   “你买?”卫薇平静的望过去,目光直直的呛她。   樊云珍被一噎,又不说话了,好半晌才试探的问:“薇薇,你真的不打算找找陆崇文?”   “找他?”   卫薇轻哼一声,冷冷回道:“等我死了化作鬼就去找他!”   樊云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薇薇,我最近去了几趟那里边。”顿了顿,又说:“你爸情况不太好,听说……百分之七八十可能要判重刑了……”   卫薇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听见自己仍是平静的问:“多重?”   这个家现在莫名其妙担在她的肩头,她千万不能慌张,卫薇努力这样想着。   樊云珍没有回答,一片死寂中,她面色煞的白了一白。   卫薇从厨房望过去。   就见樊云珍不安的站在客厅里,满面惊惶失措。而卫苒则抱着个毛绒玩具,呆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一角,和那天一模一样。   所以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卫薇的眼球,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像针扎似的疼,有一个可怕的字眼就那么烫进了她的心底。   其实,这两天新闻上已经在陆陆续续报道卫岱山的事了。卫薇看过一遍,却怎么都没法将那一桩桩罪名与父亲联系在一起。   她不敢相信,甚至拒绝相信。   卫薇重新低下头,过了好久,她才说:“所以我们更要请个好律师。”   她这样告诉着自己,努力而坚定。   紧了紧手,卫薇重新开始收拾厨具。   他们的东西真的好少,不过是几件衣服,一口锅。   真的要离开了……   环顾了一圈身后的别墅,卫薇别开眼,只沉默地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野。   已经是深冬,一眼望过去,那里是一片拨不开的浓雾,冷冽的空气发了疯似的钻进来,好冷啊。   卫薇呼出一团白气。   客厅里,樊云珍在拉卫苒,可卫苒一直钻在沙发里,双手紧紧扒着沙发,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小苒,走吧。”樊云珍絮絮叨叨的念着。可念着念着,她自己又开始流泪。   卫苒死死咬着唇,就是不松开,同样倔的要命。   已经日薄西山,卫薇看了看渐渐淡下去的晚霞,转身走进来。   “卫苒。”她喊她,声音沉沉的,透着萧萧肃穆,“时间不早了。”卫薇冷冰冰的提醒她们。   像是濒临到一个极限,卫苒哇地一声,这么多天终于哭了。   她甩开樊云珍的手,急急忙忙跑进偏厅。   卫薇跟着过去。   偏厅里,支着一架白色的steinway,而卫苒就趴在钢琴上面,哭个不停。   “姐姐,我们把这台钢琴也带走吧。”她小声的祈求。想来应该是不舍极了,现在居然会喊卫薇“姐姐”。   卫薇只是沉默。   她现在越来越习惯沉默,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板着脸,不用思考其他。   卫苒哭的越发伤心,她抹着泪,犟道:“我想要弹钢琴!”见卫薇还是不说话,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她开始胡乱蹬着腿,乱发脾气:“我就是要这个钢琴!我就是要!这个钢琴是我的!”   “已经不是了。”卫薇不得不残忍的告诉她。   卫苒一怔,喃喃说道:“可是我想弹钢琴啊……”   卫薇顿了顿,侧过身,倚着墙边,怔怔望着窗外的落日。她说:“那你现在弹吧。”   卫苒用力擦了擦泪,端端正正的坐在钢琴前面,身体挺得直直的,又郑重搁上双手。   流水一样的琴声飘过来,飘在这个空荡而不幸的别墅里,飘入每个人的耳中,飘进即将消散的薄暮之中,化作最最怅惋的哀歌。   在跟过去道别,又在向未来妥协。   ……   新的家一团糟糕,樊云珍勉强收拾了一会儿,又不免唉声叹气。卫苒坐在床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止不住的惊恐。   卫薇从自己公寓过来,一道来的,还有下晚自习的付嘉,抱了好几床被子。   见到付嘉,樊云珍不由一愣。   付嘉喊了声“阿姨”,将被子放到下铺床上,又转头问卫薇:“吃晚饭了么?”   卫薇摇头,樊云珍也跟着摇了摇头。   付嘉说:“弄堂里面有家馄饨铺,要不要去?”   卫薇点头,樊云珍也跟着点了点头。   付嘉看了她一眼,樊云珍讪讪的,连忙说:“我就不去了,薇薇,记得帮我们带一份回来。”   卫薇跟着付嘉去吃小馄饨。   那汤里面放了紫菜和虾米,很鲜,一口喝下去,整个人身体都暖和起来,卫薇板了一天、都忘了笑的脸,终于舒缓过来。   付嘉把今天的笔记和作业递给她,又问:“明天回学校吗?过段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   卫薇摇头:“我得去趟律师事务所。这几天我阿姨去过几个,都不愿意接我爸的案子,所以……我想亲自过去跑一趟。”   付嘉垂眸,无比抱歉。   他什么都帮不了她,付嘉只觉得无力。   “付嘉,别这样。”卫薇努力的说,“我落下好多课,还等你给我补呢。”又笑嘻嘻的对他开玩笑说:“班长,你现在一定要好好上学,我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付嘉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卫薇的脑袋。   那发丝微凉,让他心安。   付嘉回到家,他的母亲还没休息,正在缝纫机前赶制一个客人的窗帘。   听到开门的声音,付母头也没抬,只是叮嘱说:“小嘉,以后离那家人远一点。”   付嘉略略一尴尬,就有些负气的问:“为什么?”   付母这才抬起头,神情严肃许多。她说:“小嘉,他们家是犯了事的,就是个无底洞!撇关系都来不及呢,你自己反而往上撞!如果不是他家出事,那姓卫的姑娘会赖上你?咱们家可没钱啊……”   这话说的太难听,“妈!”付嘉急促打断她,又极力辩解:“卫薇不是这样的。”   付母懒得再接话,只专心对付手里的布料。   付嘉怔怔看着灰色的地面。   那种深深的无力又从心底钻出来,捆缚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真的好无能为力。   ……   卫薇这两天跑了好几个律师事务所。   一听是卫岱山的案子,对方无一例外直接拒绝,连一丝考虑都不给,残忍极了。   卫薇知道要请好的律师必须花很多钱,她甚至动用了卫岱山给自己偷存的那笔基金,可是,卫薇万万没有料到,这笔钱竟然根本花不出去……   她捧着钱去求别人,都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卫薇好挫败。   站在繁华的街头,身后高楼林立,她只觉得自己渺小的可怕。   卫薇裹紧了衣服,空洞而无望的对着前方,她就这么看到了陆崇文。   准确的说,是陆崇文的车。   十字街头的对面,他在等红绿灯。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   卫薇低下头,往旁边的梧桐树那儿躲了躲。   她不想见到这人,她讨厌他,如今,更是怕他。因为陆崇文的存在会时时提醒着卫薇,她有多渺小,有多无力。   很快,红绿灯变了颜色,静止的车流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那车速度极快,经过街头,隐隐约约的,仿佛鼓噪起一阵风。卫薇头垂的越发低,只定定望着脚下的梧桐枯叶。   有一瞬,她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后视镜里,卫薇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陆崇文淡淡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   窗外正前方是无尽萧索的冬日,天阴沉的厉害,全是大团大团的乌云,恐怕要下雪了。他忽然有些心烦,油门一踩,开得越发快了,跟逃似的。   晚上有个饭局,人没来齐,陆崇文懒洋洋坐在角落里抽烟,眉眼间有些倦意。   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周身气场压得偏低,还真没几个人愿意上去触霉头。   沙发另一边有几个人在聊卫岱山的事,七嘴八舌的,无一例外全是看好戏,格外聒噪。   陆崇文嫌他们烦,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   有人在说:“卫岱山女儿今天还来我们律师行呢。听说她已经碰了好几个壁了。一准就输的案子,谁愿意接啊?再说了,也没人敢接啊……”   话里话外不胜嘲讽。   陆崇文微微一怔,他缓缓抬起脸。   他坐在幽暗的角落里,指间还夹着烟。那烟灰积了好久,衬得猩红的一点烟头也暗了许多。他身上没什么光,暗沉沉的,只有一道冷冽的剪影。   弹了弹烟灰,陆崇文淡淡的笑,他说:“别为难人家小姑娘啊。”   声音懒懒的,和他的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第十七章 【补齐】   卫薇没想到第二天会有律师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这个律师姓张名岩,在业界颇有名气,她昨天去事务所想见都没见上呢。   电话里张律师很客气,问卫岱山的案子有没有人接。卫薇当然说没有。那边很爽快,直接约下时间地点,邀卫薇见面详谈。   挂掉电话,卫薇还是晕乎乎的。   她昨天还无路可走,今天居然柳暗花明,这感觉就像……天上砸下个大馅儿饼,而且是直接砸在她脑门上,好晕。   卫薇去见张律师。   其实到了今天,在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之下,卫薇对卫岱山的案子已经没抱多少希望,可这个张律师很厉害,在业界雷厉风行,所以她心底总是隐隐期盼的。   就像人行走在无限黑暗之中,总想要试图拢住一团火光,哪怕微弱,也能支撑自己继续前行。   可惜,这次见面结果如卫薇一直担心的那样,并不好。   她那么点期盼快要被掐灭了。   张律师虽然没有直接说,但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是让卫薇止不住的心惊。   纵然坐在晒满暖阳的窗边,她依然遍体生寒。   卫薇心底那团拢住的火苗在簌簌寒风中飘来飘去,只差有人再来吹一口气,就真的熄了……   大约是看出她的紧张和焦虑,张律师依然往好的一方面宽慰:“卫小姐,明天我会去跟你父亲再谈一次,有什么结果再来跟你沟通。”   卫薇迟钝的点点头,又客气道了声谢。   “卫小姐别客气,既然接受你的委托,我就会负责到底。”张律师十分专业。   卫薇神思恍恍惚惚的,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律师费。谁知她刚问出口,对面的张律师就忍俊不禁,笑了。   卫薇只觉莫名其妙。   而男人眼底的那份笑意更是说不清道不明,藏着许多东西,实在让她费解,卫薇不由尴尬而窘迫。   “张律师,怎么了?”她问。   张律师敛起笑意,随口说了一句:“律师费的事,卫小姐可以跟我的秘书谈。”   卫薇脸稍稍一红。她想,这些大律师应该是真的很忙,哪儿有空理会钱的事?她问得太过冒昧了。   卫薇准备了不少的钱,可出乎意料的,张律师秘书报的费用并不高,甚至可以说相当便宜。   卫薇愣了一愣,倒不大好意思,她好奇道:“怎么这么便宜?”   秘书微笑着解释:“卫小姐,因为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我们事务所之所以接下来,完全是考虑知名度的因素,而鉴于卫小姐目前的情况,我们就准备收这么多,算是对于未成年委托人的资助。”   这些话好像是没有错。   可卫薇还是有些晕,只觉得砸在自己脑门上的这个馅儿饼未免太大了!   她莫名生出轻微的不真实感,仿佛正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有些发虚。   卫薇又道了谢,这才离开律师行,忐忑不安的回家等消息。   后面的办公室里,张岩看着卫薇离开,转身给王清予打了个电话。   王清予大概是昨晚酒喝多了还没睡醒呢,这会儿“喂”了一句,声音有点迷糊。   “昨晚他没生气吧?”张岩问。   “谁啊?”王清予脑袋疼,完全不知道张岩在说什么。   张岩恨不得跳进电话里掐他,“陆崇文啊。”他着急的说。   王清予眼睛眨了眨,终于想起来了。   他笑道:“他生什么气啊?那丫头跟他就没丁点关系,你别乱猜就好。”   挂了这个电话,王清予连忙给陆崇文打过去,结果那边直接摁了!   “卧槽!”王清予骂了一句,又给林思琪打电话。   林思琪一向极有职业涵养:“王先生,你好。”   “陆崇文呢?”王清予急吼吼的问。   林思琪回道:“陆董在开会。”   “帮我约他晚上吃饭。”王清予说完,又重重补充一句,“急事啊。”   “好的。”   林思琪仍然慢条斯理,衬得王清予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特别可笑。   王清予自己憋不住笑了,他刚“哎”了一个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呢,电话那头已经在直接道别:“王先生,再见。”说完,啪的一下,电话挂了。   剩王清予自己一人乐了好久。   晚上两个人在外滩吃饭,窗外就是繁华璀璨的黄浦江,灯光闪烁,无限华彩。   陆崇文到的时候,王清予已经在了。   陆崇文蹙眉:“干嘛约这种地方?我可没兴致跟你约会啊。”   “去,有正事!”王清予难得没什么好气。   陆崇文脱下大衣递给侍应生,随意的坐下来,眉眼懒懒的,无比闲适。   王清予凑近一点,压低声道:“陆哥哥,你这下麻烦了。”   “怎么了?”陆崇文淡淡的问。   王清予把张岩那通电话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陆崇文。   这里面的意思,他们两个不说都明白。   陆崇文忽然觉得餐厅里有些闷,起身去外面露台吹风。   倚着栏杆,他低头点了一支烟。   王清予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干笑两声。   “有事说事。”陆崇文斜睨他。   王清予也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一番,才说:“陆哥哥,卫岱山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单纯了,大家躲都来不及呢,谁敢沾上身啊?你倒好……”   “我到底怎么了?”陆崇文不看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反问。   “呦,昨天说的话转眼就忘了……”王清予笑,“别为难人家小姑娘啊……”他学陆崇文说话的腔调,听上去格外欠揍。   又说:“就因为你这一句话,大名鼎鼎的张岩今天亲自去找那小丫头。”   对面陆崇文这才偏过头来,眸色淡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弯着嘴角轻轻一笑,说:“那是张岩的事,跟我什么关系?”   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从他唇边说出来,还真像个最好笑的笑话。   王清予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转而愤愤道:“你就装吧!如果被你家老爷子知道,肯定要扒你的皮!”   说着,又拍拍陆崇文肩膀,无比同情的说:“你这两天在这儿避避风头吧。”   陆崇文弹了弹烟灰,懒洋洋的笑:“我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不就一个律师么,还能不让别人不请律师了?”   “是是是,陆哥哥你最菩萨心肠。”王清予没好气道。   陆崇文笑了笑,安静的抽了一口烟。   ……   卫薇到家的时候,樊云珍和卫苒都不在,应该是去办转校手续了——卫苒原本读的国际双语学校,现在她们负担不起,不得不转校。   安静的坐了会儿,卫薇拿出课本,还有付嘉的笔记。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她落下很多课,必须得尽快补上来。   付嘉的字很漂亮,也许怕她不明白,他记的特别详细。   卫薇静静看着,情不自禁的微笑。   晚上十点多,付嘉在楼下喊她。   卫薇从上铺下来,樊云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天气好冷,两个人慢慢走在老旧的弄堂里,听着旁边楼里窸窸窣窣传来的说话声、电视声,也挺有意思的。   聊了会儿学校里的事,付嘉才问:“你爸的事怎么样?”   卫薇有一瞬的怔楞,她心底拢住的那团火苗在冷冽的北风中颤了颤,摇摇摆摆,微弱的可怕。   可对着付嘉,卫薇扯了扯嘴角,努力的说:“今天总算有律师接了案子,也算有点希望。”   付嘉“嗯”了一声,说:“有希望就好。”   “是啊……”卫薇淡淡的笑,又重复了一遍,“有希望就好。”   哪怕这个希望是真的很小。   卫薇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很坏的结果,明知无望,可她却不能死心。   张律师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下午就给卫薇打来电话。   他说:“卫小姐,关于你父亲的事……请你务必和樊女士一起过来。有些部分,我想当面和你们知会清楚。”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晰,一点点传入耳中,特别的残酷。   卫薇的心蓦地一沉。   那团火苗被人轻轻一吹,就这么熄了。   那种惶恐不安重新笼罩下来,卫薇只觉得冷,还很煎熬。   她今天和樊云珍一起去。   对面,张律师在说什么,卫薇一点都没听清楚,只怕一听就浑身冰凉。   她脑子里不停盘旋着几个字,挥之不去,像一只恶魔,冷冰冰的盯住她。   就听樊云珍在旁边焦急的问:“张律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抱歉樊女士,我到时候定然会尽力,但是……说直白一点,几率实在太小,你们做家属的,一定要提前有心理准备。”   残忍来得这么轻易。   下一秒,樊云珍就哭了。   卫薇浑浑噩噩的坐在那儿,头昏昏沉沉的,懵着,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哭。   她只有一种感受,就是真的好冷啊。   死亡会不会就是这么冷?   她忽然想知道。   ……   家里很黑,没多少光,卫薇将灯掣打开,还是暗沉沉的一片。   樊云珍一直在哭,不停的哭:“薇薇,薇薇,你去求求陆崇文吧,多一个门路也是好的啊……”   卫薇沉默,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沉默。   樊云珍还是说:“薇薇,你去求求陆崇文吧,求求他也好啊。”   卫薇还是沉默不语。   樊云珍有些着急:“薇薇,这么多年,你爸真的没有对不起你啊!你不能看着你爸他……”   她又说:“我知道你一直怪你爸,觉得他逼死了你妈,可是、可是……你妈那个时候确实是……”   这是卫薇的死穴。   她冷冷抬起头,面无表情的问:“确实什么?”   “当我没说。”樊云珍转过脸。   卫薇还是坚持:“确实什么?我妈怎么了?”   樊云珍转回脸来。   老旧的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哪怕这会儿关了门,还是能听清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闲聊声,也不知是谁家在起油锅,葱姜蒜往里头一丢,爆得滋滋乱响。   在这样寻常的动静里,樊云珍不知在说什么,卫薇恍恍惚惚的,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也住在这样老旧昏暗的弄堂里。她每天最高兴的,就是趁母亲炒菜的时候,偷偷尝一口桌边做好的菜。偶尔卫岱山在家,父女俩会一起作案。那个时候真开心啊,不过偷吃了一粒豆子,又或是一块肉,就笑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卫岱山还会把她举过肩头,举的高高的,她一伸手,就能碰到天花板……   卫薇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苍白的手,那指尖上面是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还是觉得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   站在落日沉沉的余晖里,卫薇感受不到一点凉意。   她握着手机机械的翻着,翻着,终于找到一个号码,卫薇摁下去。   很快通了。   “卫小姐。”对方大概是存过她的号码,一下子就准确的说出来她的姓。   卫薇想了很久,才想起对方的名字,她听见自己平静的说:“林小姐,我想见见陆先生,不知方不方便?” ☆、第十八章   有些出乎意料的,林思琪告诉卫薇:“卫小姐,陆董暂时不在上海。”   卫薇怔了怔,脑海里一片空白,她钝钝的,只听见自己说:“我前两天还看到他了……”   “是吗?”林思琪笑着反问。   电话那头的口吻太过淡定,让卫薇有种错觉,她大概是真的看错了。   可是,那就是陆崇文的车,他的车牌实在引人瞩目,卫薇不会看错的。   沉默片刻,卫薇问:“陆先生他什么时候回来?”   “陆董这段时间比较忙,不一定会来上海。”林思琪说。   卫薇又是沉默。   她觉得自己都要拿不动这个电话了,半晌,她才问:“林小姐,能不能把陆先生电话给我?我有急事找他。”   “对不起卫小姐。”林思琪还是抱歉,又说,“如果你有急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卫薇依旧沉默。   无奈笑了笑,她说:“不用了,谢谢。”   挂掉电话,卫薇才发现外面已经彻底天黑了。   她有些累,又止不住发冷,这会儿衣服也懒得脱,卫薇直接爬回上铺,裹在厚厚的被子里。   樊云珍在底下焦急的问:“怎么样?”   卫薇蜷的更紧了。   暖意一点点渗进来,她终于好受一点,才平静的说:“陆崇文不愿帮忙。他甚至不会见我。”   樊云珍面色一白,跌坐在床边。   到现在为止,卫岱山牵扯进去的这个案子变得越来越敏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没有人愿意在立场上站错队,自然也没人愿意跟这个案子沾上一丁点关系。   更何况陆崇文呢?   除了他自己,他背后还有他的父亲需要考虑。   想清楚这些,樊云珍愈发绝望,她又哭了:“薇薇,那我们现在就眼睁睁看着你爸他……”   外面的炒菜声还在继续,噼里啪啦响,卫薇头晕沉沉的,怕是要感冒。   她闷闷的说:“我这两天去他公司看看。”   卫薇曾快递过雏菊给林思琪,所以知道陆崇文公司地址。   她这样想着,勉强阖上眼。   晚上十点多付嘉又在楼下喊她。   卫薇下楼,才发现开始下雪了。   付嘉戴着羽绒服的帽子,那帽子上面沾着亮晶晶的雪花,他推着自行车,一双手冻得通红。卫薇连忙握住他。付嘉笑了笑,也将她的帽子扣好。   两个人手牵手去吃小馄饨。   付嘉问:“今天怎么样?”   卫薇默了默,摇头如实说:“不太好。”   付嘉停下来,看着卫薇。   卫薇也看着他,迷茫又凄惶,“付嘉,”她喊他,又说,“我爸可能要判重刑。”   付嘉愣了一愣:“那个律师说的?”   “嗯。”卫薇点头。   付嘉紧握住卫薇的手,卫薇也回握住他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她艰难的说:“我明天去找……我爸的朋友,看能不能帮帮忙。”   “你爸的朋友?”付嘉疑惑。   卫薇还是点头,想了想,又怕他担心,于是说:“就是上回来学校找我的那个叔叔,陆崇文,你还替他签过字呢。”   付嘉略略皱眉,记起来这个人了。   那人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站在淡薄的暮色里,整个人显得高高在上,特别的遥远。   安静片刻,付嘉只是问:“这人好说话吗?会不会有麻烦?”   卫薇笑了笑,含糊其辞的说了句:“还行吧。”   雪越下越大,不远处有一盏吊着的灯忽的亮了起来。   那团光在风雪中摇曳。   吱呀一声,门开了。   有人探出身,往他俩站的地方看过来,高喊了声:“小嘉!”   原来是付嘉母亲。   卫薇连忙松开付嘉的手,朝他眨了眨眼,又会心一笑。   付嘉滞了一滞,刚要牵回她的手,卫薇就推他:“快回去吧,我自己去吃馄饨啦。”说着,往弄堂深处跑了几步,卫薇才转过身,朝付嘉摇了摇手。   付嘉推着车回去。   付嘉母亲站在灯下,披着一件衣服。   “小嘉。”   付母声音沉沉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付嘉只觉得无力,他说:“妈,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付母说完,再也不搭理他,转身回去。   天地间,风雪茫茫,付嘉偏头望过去,哪儿还有卫薇的身影?   ……   这场雪第二天都没有停。   路面上、灌木丛中都积了厚厚的一层,早起的小学生在马路边打雪仗,你追我赶,玩个不停。   卫薇撑着伞走在其中,一踩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陆崇文的公司在cbd附近,周围高楼林立,人潮如织,全是衣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衬得卫薇越发稚嫩。   站在他公司楼下,卫薇没有直接进去。   稍稍抬起伞面,她从伞底往上看。   这栋楼很高,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里,望不见顶。   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他虽然常常慵懒的笑着,却最是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也让她厌恶、畏惧,现在却不得不低声下气的乞求。   卫薇还是觉得冷。   裹紧了衣服,站了片刻,她转身离开。   过两个街口,再往左一拐,走到尽头,有一家门面不大的花店。   卫薇推门进去。   现在时间还很早,店家大概没料到会有生意上门。她也没有上来招呼,只是问:“要什么花?”   “雏菊。”卫薇说。   “只要雏菊?”那店家稍稍一愣,“不搭配点别的?”   卫薇摇头,说:“只要雏菊。”   那人随手一指,说:“三块钱一支,自己挑吧。”   卫薇身上没多少钱,她一共挑了十支。   小小的花朵挤在一团,粉白.粉白的,惹人怜,茎秆笔直翠绿,还沾着水。   她就拿着这样一束花去陆崇文公司,一路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卫薇却一直面无表情。   看到卫薇,公司前台也是莫名其妙,好奇而有礼的问:“小姐,你找谁?”   卫薇不答,只是开门见山的问:“你们陆董今天在吗?”   前台没有犹豫,十分训练有素的回道:“陆董今天没来公司。”完全将卫薇当成来找陆崇文讨感情债的女人了。   卫薇还是面无表情,固执而倔强的问:“他真的不在?”   前台楞了一下,旁边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   “喂,林秘书。”   “……”   “好的。”   前台挂掉电话,抬头对卫薇说:“小姐,你好,我们陆董请你上去。”   卫薇忽然心里有气:“他不是不在吗?”   前台依然训练有素的微笑道:“陆董刚到。”   卫薇不再说话了,沉默的跟着前台往里走。   这是一部专用电梯,在靠里一侧的地方,印着“董事长专用”的铭牌。   前台没有进来,只是送卫薇上去,又交代说:“林秘书在上面等你。”   卫薇点头。   看着不断跳跃上升的数字,有那么一瞬,她的心终于开始忐忑。   她不想见他,却不能不见,她还得求他帮忙。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卫薇转过身,扶着栏杆,蜷了蜷手。   这是一部弧形电梯,全透明玻璃,能俯瞰到大半个城市的繁华。   卫薇就这么忽然生出一种苍茫而渺小的感觉。   电梯开了。   一个穿干练墨绿色套装的女士站在电梯口,对她职业微笑:“卫小姐,你好,我是陆董的秘书林思琪。”   卫薇扯着嘴角,也笑了笑。   这层楼的走廊里铺着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卫薇穿着半旧的靴子。   沁了水,有些湿了,擦过绒绒的地毯,一路湿漉。   林思琪推开一扇门,说:“陆董在开晨会,大概半个小时后回来,你稍坐。”   那扇门里面有些暗,空荡荡的。   卫薇的心蓦地跳了一跳,她走进去。   这个办公室很大,大面弧形的落地玻璃,甚至能看清楚每一片飘下来的雪花,被风卷着,柔弱不堪。 ☆、第十九章   这座城市的冬天总是阴冷,陆崇文办公室里却很暖。那些暖气拂过人的脸,容易让人神思昏沉,变得懒洋洋的。   卫薇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捧着大束雏菊,背挺得直直的,比上课还要认真。   林思琪又进来过一次,问她要喝什么。   卫薇摇了摇头,还是笔直笔直的坐着。   林思琪笑:“卫小姐,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她说着转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温水。   里面加了柠檬,酸酸甜甜的。热水入喉,胃中一暖,卫薇才发现自己没有吃早饭,整个人绷得好难受。她喝了两口,搁下杯子,稍稍放松一点,背弯了弯,正要四处张望一番,就听咔嚓一声——   门开了。   她望过去,就见走进来一个人。   个子高高的,隐在微微昏暗的光影里,只剩一道挺拔沉隽的剪影。   他不知回头对外面说了什么,然后随手把门关上。   光越发暗了,衬得那道剪影越发颀长。   他往办公室里面走。   卫薇一慌,她一下子弹站起来,浑身绷得厉害,手里不自觉地握紧那捧花。   陆崇文似乎这才注意到靠窗的沙发里有人。   他侧身,眸色淡淡的望过来。   他的目光和今天天气一样,很冷,还有些阴,卫薇心里一紧,只能死死攥住那束雏菊。   “陆先生。”她喊他,声音艰涩,只怕还不好听。   陆崇文没什么笑意,也没其他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回道:“卫小姐。”   他的声音偏沉,跟外面大团大团黑压压的乌云似的,很重,总会不由自主地压迫着人,将人逼的退无可退。   卫薇怕他、惧他、厌他,尤其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她视线微垂,甚至不敢正眼对视,可明明这人才是对她过分的那个……   陆崇文阔步走过来,示意卫薇坐,然后自己也在卫薇的对面坐下。   陷进沙发里,他低头点了支烟。   那团白色的烟雾氤氲缭绕,衬得他眉眼好模糊,看着越发远了。   陆崇文微微眯起眼,惬意而闲适。   卫薇却无比紧张。她蜷了蜷手,也坐下来。   一室静默。   陆崇文淡淡望过来。   茶几上有杯柠檬水,还冒着热气。卫薇应该喝过,杯沿上面还留着之前抿过一口留下的水渍。   看了看,陆崇文又淡淡望向旁处,说:“卫小姐,你找我?”   卫薇点头:“嗯。”   “什么事?”陆崇文问得直接。   其实他都知道,偏偏还要问她。   卫薇的脸稍稍泛红,犹豫了一会儿,她小声的说:“我爸的事……想请陆先生帮个忙。”   一片沉默之中,陆崇文轻轻笑了。   “帮忙?”   他弹了弹烟灰,有些遗憾却又平静的说:“卫小姐,这件事我没办法帮你。”   卫薇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登时白了许多。   这人直接把她要说的都掐断了,可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他。   卫薇垂下头。   入目是那束粉白的雏菊,她怔怔看着,轻声乞求:“陆先生,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帮帮我爸吧。”   陆崇文还是沉默。   卫薇抬头看他。   他依旧隐在烟雾背后,眸色淡淡的,安静的一言不发。   “陆先生,我求求你了。”卫薇焦急的说。   陆崇文没有说话。   他只是倚在沙发上看她。   卫薇还穿着那天那件藏蓝色的大衣,那颗显眼的绿色塑料扣还在,她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捧着大团的粉白花束,这会儿眼巴巴的盯着他。   她的眼不再亮,却湿漉漉的,像某种无家可归快要死了的小动物。   惹人垂怜。   陆崇文眯起眼,那些呛口的烟挤进五脏六腑,他整个人忽然有些闷,不太舒服。   揉了揉太阳穴,他撇开脸说:“卫小姐,我真的不能帮你。”   卫薇机械的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把手里那团雏菊小心翼翼的递给他:“陆先生,我求求你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   那些话小小的,软软的,像是会拂过心尖的绒羽。   陆崇文莫名有些心烦,而且这种心烦无处可发泄。   一支烟灭,他又低头点了一支,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   “呵……”   陆崇文轻笑出声,他偏头望着卫薇,男人好看的眉眼慵懒而又倦怠。   “我喜欢什么?”   陆崇文轻轻重复了一遍,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着,顿了顿,又漫不经心的问卫薇:“卫小姐,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的声音依然很懒,戏谑而又玩笑,却又是最冷的,还仿佛在暗示提醒着什么。   卫薇一颤。   是啊,他为什么要帮她?   她忽然感觉自己站在这个地方,站在他漫不经心的视线里,就是个傻子。   那种不堪的羞辱窜上心尖,那种沉沉的被他钳制住的骇意又缚住四肢,卫薇还是忍不住想要战栗,更想呕吐!   卫薇攥了攥手,松开,又攥住。   她垂下眼,沉默的,转身快步离开。   陆崇文没有看她,只是偏头望向窗外,又安静的吸了一口烟。   *   王清予今天来找陆崇文,刚要推门进去呢,被林思琪拦住了:“王先生,陆董在会客。”   “会客?”王清予挑眉,“谁啊?”   林思琪不说话。   下一秒,门就开了。   见是卫薇,王清予不由蹙眉,又看了卫薇两眼,他走进陆崇文办公室。   窗外偏阴沉,是鹅毛一样的大雪,那人就坐在窗边的沙发里,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沉默的抽烟。   陆崇文不说话,远远看过去,额发耷拉下来,安静而又柔软,只有手中夹着的一点猩红,还有唇边溢出的一团白烟。   “卧槽,这小丫头居然找到你公司来了。”王清予在他对面沙发里坐下。   这沙发里落了一束花,王清予捡起来一看——   “雏菊?”他乐了,“她送你的?真够新鲜!”   陆崇文实在嫌他烦,骂了句:“滚蛋!”   王清予耸了耸肩,说:“我也不愿意来啊。你家老爷子的秘书都打电话到我这儿了,让我最近盯着你一点儿。”   陆崇文还是不说话。   “陆哥哥,你就帮那小丫头说了一句话,可现在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王清予还有心思拿他取笑,“你看,这次麻烦真的大了吧?而且大死了!”王清予说着自顾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压低声提醒他:“陆哥哥,这种时候立场绝对不能站错,要不然多敏感啊?”   他又说:“也别怪你家老爷子生那么大的气。你现在是和他没关系,但你不能不考虑他啊,他在上头示意办这个案子,你在下面给他拆台……”   陆崇文皱眉:“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他今天脾气是真的不好,不能惹。   “是是是!”王清予连忙顺着他。   陆崇文垂下眼,吸了一口烟,良久,才淡淡的说:“我心里有数。”   *   卫薇回到老弄堂时,整个人还陷在某种模糊的恍惚中。   雪还在下,她却忘了打伞,只是裹着围巾,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卫薇脑袋里昏沉沉的,怕是要感冒。   天色阴沉,路上行人并不多,大多是行色匆匆。   今天下大雪,没想到弄堂口的那个缝补小摊子还在,撑开的太阳伞上落满了厚厚的雪。伞下,付嘉母亲正佝偻着背,专心致志的踩着缝纫机。她机械的将布料推上去,又推下来,不停重复   卫薇有些怕付嘉的母亲。   经过她的时候,卫薇喊了声“阿姨”。   她的声音闷在围巾里,也许稍稍有些低沉,付母并没有什么反应。   卫薇把围巾拉下来一点,又喊了声“阿姨”。   这一回,付母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被生活磋磨的没有多余表情的脸。   面无表情的看了卫薇一眼,付母十分平静的说:“卫小姐,请你离小嘉远一点。”   完全是猝不及防的,卫薇昏沉的脑子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越发晕了。   她耳朵里嗡嗡乱响,就听付母还在继续:“卫小姐,你也清楚你们家的事,小嘉现在只是个高中生,我们家也就这样的家庭情况,他根本帮不了你什么,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替你承担那些责任。”   付母还是看着她,认真而又严肃的说:“卫小姐,你如果真的为小嘉好,请别那么自私,离他远一点。”   一字一句顺着风钻进耳朵,卫薇眼睛酸酸的,很涨。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怔了怔,才恍恍惚惚的对付嘉母亲说:“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道歉,又对不起在哪儿。   可卫薇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   她落荒而逃,跑的飞快。   ……   樊云珍在家,见卫薇满身风雪、慌慌张张的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弄成这样?”她问。   “没事。”   卫薇站在走廊里,拍了拍雪。   她好累啊,忽然特别想洗澡。   这儿是老旧的居民区,没有单独的浴室,只能去隔壁弄堂的公共澡堂。   一次五块。   卫薇站在莲蓬头下,热热的水冲下来,密密包裹着她,卫薇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的脸刻板太久,都不会动了,卫薇使劲揉了揉。   脑海中,一会儿是陆崇文戏谑的在说,卫小姐,我为什么要帮你,一会儿又变成付嘉的母亲,卫小姐,请别那么自私,离他远一点……   她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像被撕扯着,好难受,估计是真的要感冒了。   卫薇无力地低下头。   热气氤氲之中,是少女曼妙而美好的胴.体。   让人不忍多看。   她缓缓闭上眼。   那温热的水顺着眼睫滴在地上,像一滴滴晶莹的泪。   ……   卫薇闷不吭声的躺了一整天,裹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冷。   樊云珍很想问到底怎么样,陆崇文愿不愿意帮忙,却又不敢多问,只在吃饭的时候喊了卫薇一句,谁知卫薇也没有搭话。   她还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晚上十点多,付嘉准时出现在楼下。   他把自行车锁在一边,等卫薇下楼,两个人手牵着手去散步。   雪已经停了,那些梧桐树叶都掉光了,枝桠交错,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行走其中,仿佛走在一个慢了好几拍的异世界。   一切都很安静。   卫薇忽然提议:“付嘉,后天周末放假我们去约会吧。”   “约会?”付嘉有些意外。   卫薇点点头,摇了摇他的手:“好不好吗?”   “好啊,你想去哪儿?”付嘉问。   卫薇歪着头想了想,说:“你给我补课好了,我们回学校。”   “就这?”付嘉笑了,“我天天都能给你补课。”   “那不一样。”卫薇又晃了晃他的手,“好不好吗?”   揉了揉她的脑袋,付嘉说:“好。” ☆、第二十章   第二天是周六,卫薇起了个早。   她今天去看卫岱山。   一共十分钟的时间。   见到是卫薇来,卫岱山登时拉下脸,不满道:“薇薇,你怎么来了?”   卫薇坐在那儿,眼圈有些红,她只是说:“爸,我想来看看你。”   只这一句话,卫岱山便哽咽住了。   父女二人面对面坐着,很安静,像极了悠闲的午后,二人在家里闲坐。   “薇薇,”卫岱山喊她,又假意批评说,“我听你阿姨说,你最近都没有去学校,这样很不好,你现在年纪毕竟太小,得继续回去读书。”   “嗯。”卫薇点头。   卫岱山继续叮嘱:“生活的压力别太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卫薇还是点头,“我知道。”她说。   卫岱山还要说什么,卫薇出声打断他:“爸!妈……出轨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这句话,卫岱山有一瞬的怔忪。他的一双眼呆呆望着旁边。不过十数天,他又老了许多,鬓间白发成片成片的生出来,密密麻麻,只怕拔都拔不完。   卫薇鼻子又是一酸。   过了半晌,卫岱山终于艰难开口:“薇薇,那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可是……”卫薇还想继续坚持,卫岱山已经沉下脸:“薇薇,我不知道你又从哪儿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你妈当年有她自己的理由与选择,有她自己的苦楚,我跟你都不是她,都没办法体会她当时的心境。她现在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咱们就别再打扰她。”   卫薇心里还是好涩,却还是沉默地点头。   对面,卫岱山说:“薇薇,你别听你阿姨的,只有把你自己照顾好,爸爸才会放心。”   顿了顿,他又正色说:“薇薇,你更加不能因为听了些你妈的事,觉得愧对爸爸,就去求陆崇文帮忙。”   听到这句话,卫薇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恍恍惚惚抬起头。   她很想问,爸爸,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卫岱山不是傻子,看到大名鼎鼎的张岩做自己的代理律师,他瞬间就猜到这只可能是陆崇文出手帮了他。   可他根本不希望女儿将自己当成交易的筹码。   卫岱山叹气:“薇薇,你还小,不懂成年人的世界。”   卫薇不懂吗?   卫薇觉得她懂的。   陆崇文问她,卫小姐,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没有付出等值的东西,所以陆崇文自然不愿意帮她。   卫薇这么想着,身上还是一波一波的寒意,像是卷在海浪里,她快要被冻死了。   幸好下过雪之后的天气很好,卫薇在公园里晒太阳,难得放空了一切。   卫薇回到家,把书包课本一一收拾好。   她明天还要跟付嘉去约会呢,卫薇这样告诉自己。   周末的天气还是很好,卫薇背着书包早早出门。   樊云珍愣了愣,追出去问她上哪儿,卫薇边跑边回头说:“去学校,今天不回来吃饭。”   等她跑远了,樊云珍这才发现卫薇穿的有点少,她在后头喊:“外面冷啊,多穿点。”   “不用!”卫薇摆手。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卫薇背着书包站在弄堂口。   付嘉母亲的摊子还没摆出来,付嘉却已经在了,背着书包,围着围巾,站在那儿,直直的,像一棵树。   他还买了早饭。   热乎乎的包子豆浆,捂在手里,好暖啊,卫薇笑眯了眼。   两个人走路过去。   付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问:“你冷不冷?”   卫薇今天穿着大衣,底下是百褶裙,露出笔直而纤瘦的腿,很白,还很惹眼。   卫薇摇头:“不冷啊。”蓦地,她反应过来什么,耳根子忽然有些烫,卫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埋头喝豆浆。   周末的学校空无一人,付嘉是班长,刚好有钥匙。   卫薇坐回自己座位,坐在教室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冒出来,包围着她,这令卫薇安心。她笑着对付嘉说:“学校真好。”   付嘉要回他自己的座位,卫薇忙拉住他的手:“哎,你坐那么远,怎么给我补课啊?”   付嘉楞了一下,坐在周颜的位置上。   两个人靠的很近,近的能闻到彼此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   付嘉垂下眼,默了默,拿出课本。   卫薇拉下不少的课,他得赶紧帮她补回来。   可卫薇一直看着他,付嘉根本没法专心讲。他抬头,假意愠怒:“看我干嘛?”   “你好看啊。”卫薇无比自然的回答。   付嘉又是一愣,白净的脸蓦地又红了。   付嘉低头看课本,一时又忘了自己刚刚讲到哪儿了。   卫薇拿手戳他:“付嘉,今天是你生日哎。”   付嘉滞了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家里条件不好,他从来都不过生日的,他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卫薇记得……   付嘉看着卫薇,笑了笑。   卫薇突然特别严肃的说:“付嘉,我想送你三件礼物。”   “什么?”付嘉微笑着看她卖关子。   卫薇把笔袋打开,将那只万宝龙的钢笔递给付嘉,“喏,给你。”   “你自己不留着用么?”付嘉疑惑。   卫薇摊手,无奈叹气:“我字写得不好看,留着也是浪费,不如给你。”   “还有呢?”这笔太贵重,付嘉没接,只是问。   卫薇将钢笔放在桌上,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双手套。她说:“现在天气这么冷,你骑车特别容易冻到手啊。”她说着,递给付嘉,“试试大小吧,我昨天买的。”   付嘉接过手套,戴在手里。里面有绒,是真的暖。暖的他眼底有些氤氲了。   他连忙低头,摘下手套,又笑着对卫薇说:“谢谢你,正合适。”   卫薇笑了,她握住付嘉的手,心扑通扑通跳。   那手上面是暖的,这让卫薇很高兴。   已经两件了,跟武侠小说似的,付嘉很好奇:“还有什么?”   卫薇抬头,一双眼定定看着他,她慢慢敛起笑意,又慢慢的说:“还有我。”   付嘉怔了怔,他有些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卫薇握着他的手,紧紧握着,她慢慢的、一点点倾过身来。   她在他的眼底,抬起头仰望着他,虔诚而神圣。   这是一个女人仰视男人的目光。   付嘉一下子明白过来。   “卫薇!”他有些生气,“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卫薇垂眸,没有说话。   付嘉又反应过来:“是不是你爸的事?你那个叔叔他让你……”   说到这里,付嘉不忍再说,他只是气急道:“卫薇,你这样……就是个傻子!”   可卫薇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一双眼波澜无惊。她早就做了决定,如今说出口,还算轻松。卫薇说:“付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死,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得试一试,你明白吗?”   “可是你没必要……这样做啊。”付嘉眼底都泛起了红,“卫薇,你还有我啊。”他无力的说。   付嘉连声音都在颤抖。   卫薇垂下眼,轻轻笑了笑,她说:“所以……我把自己给你啊。”   她笑起来,特别的美。   可付嘉却心痛极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痉挛,绞得粉碎。   他偏过头,根本不忍再看。   ……   今天是周末,陆崇文晚上有个朋友招呼的饭局。他最近胃寒,不太想去,可一个人闷在公寓里也是够无聊,于是懒洋洋应下来。   看着时间快到了,他才磨磨蹭蹭拿了件大衣出门。   陆崇文刚走出大门,步子就不由顿住了。   只见一个人坐在他的公寓门口,抱着膝盖,蜷缩成团,小小的一只。   他一时有些怔忪。   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长长的头发从两侧滑下去,露出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女孩的目光正惶恐不安的飘过来。   陆崇文皱眉:“卫小姐?”   他的视线沉沉的,俯视着她,审视着她。   卫薇垂下眼,忽的,又抬起脸来望着他。   “崇文叔。”   她这样喊他。跟那晚他在淮海路捡到她的情形一模一样。   陆崇文沉默。   半晌,又轻笑一声,嘴角弯了弯,意味不明。   手边电话正好在响,看了看来电号码,他随手接起来。   “嗯,现在就来接你。”   有些不耐烦的说完这句话,陆崇文直接挂掉电话。   眼神往下,看了卫薇一眼,陆崇文反手阖上门,正准备要走——   卫薇蓦地拉住他搭在臂弯里的大衣衣袖。   她的力量不大,却迫得陆崇文停住。   陆崇文垂眸。   她也不敢扯太多,那只手仅仅握住最小的一角。   也许是被冻的缘故,陆崇文觉得卫薇的身体似乎颤了颤,连带着臂弯里的大衣也在瑟瑟发抖。   “崇文叔。”卫薇还是抬着头,仰望着他。   她应该是哭过,女孩眼底湿漉漉的,含着水,还有些肿,连鼻尖也是红的。   卫薇什么都没有说,可她什么又都说了。   那道无声的言语软软的,轻轻的,像探出的柔软触角,还是让人好不舒服。   陆崇文揉了揉太阳穴。   叹了一声,他说:“起来吧。”   卫薇在他门口坐的太久了,这会儿腿麻,实在站不起来。   她只看着面前的男人。   陆崇文还是叹了一声,把手递过去。   他的手修长而白净,骨节分明。   卫薇握住。   陆崇文稍稍一用力,将她拉起来。   他的手很凉,凉的吓人,卫薇站定,连忙尴尬松开。   她靠着墙站着,怀里还包着一个书包,头发有些乱。许是冻的时间太久,卫薇一双腿纤瘦而白,没什么血色,显得脆弱而又敏感。落在人眼里,像一件最最精美的瓷器,让人恨不得有一种扼住然后掐碎毁掉的冲动。   陆崇文蹙了蹙眉,淡淡别开眼,他转身去摁电梯。   卫薇还是靠墙站着,不动。   陆崇文转过头来说:“走吧。”   “去哪儿?”卫薇看着他问。   她好容易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她好容易下了决定,她不能就这么再被轰走了。   陆崇文回过身,没什么好气的说:“陪我去吃饭。”   他声音大多是慵懒的,闲适的,极少这样没耐心。   卫薇一怔,不可思议的抬眼望过去。   男人的背影高高的,本是沉稳恣意的,可现在却蕴着许多不耐烦,也许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她一慌,忙跑过去,站在陆崇文的身边。 ☆、第二一章   陆崇文开车。   卫薇对他开车明显有很不好的印象。她坐上副驾驶,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带扣好。   陆崇文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打电话。   卫薇本来以为这个电话会很长,没想到他只说了句“不去接你了”,就随意挂掉。   卫薇沉默的坐在旁边。   她对身旁的这个男人知之甚少,她不知道他原本要去接谁,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男人有权有势,可以救她的爸爸。   所以,她虽然怕他、厌他,却不得不依附于他。   许是卫薇流露出的某种情绪太过明显,陆崇文挂掉电话,偏过头,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   拂过那双过于纤白的腿,陆崇文蹙了蹙眉。   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卫薇身体绷得越发僵硬。有一瞬,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淡淡收回视线,陆崇文只是说:“下车。”   事情陡然一变,卫薇有点迷茫。   她暂时还摸不透这人的脾气,不懂他这么阴晴不定是为什么。   下了车,陆崇文穿好大衣,阔步走在前面。   卫薇只能跟着。   偏偏陆崇文身高腿长,卫薇需要偶尔小跑才勉强跟上他。   只见陆崇文走出停车场,往前没走多远,便径直走进前面的恒隆广场。   卫薇楞住了,难道要去逛街?   她这样想着,不过耽误了一会儿工夫,那人便回头看她。   他高高的立在台阶上,遥不可及,这会儿眸色沉沉的望过来,仍然不耐烦地皱眉。   其实陆崇文大多数时候都是闲适雅致的,脾气甚至称得上好,而眉眼懒懒的,多数时候蕴着淡薄疏远的笑意,可他今天已经不耐烦了好多次。   卫薇连忙跑过去。   陆崇文走进最靠外面的一家店,卫薇抬头看了看牌子,又闷头跟进去。   她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实在忐忑又不安。   熟料刚走进去,陆崇文就指着她,不耐烦的对店员说:“赶紧替她换一身衣服。”   口吻嫌弃的不得了,卫薇站在那儿,忽然好窘。   她忙摆手:“崇文叔,不用的。”   陆崇文已经坐下来,长眉轻蹙,淡淡的说:“你就穿这样陪我去吃饭?”   还是嫌弃她。   卫薇一愣,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的解释:“我没钱。”   陆崇文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他抿着嘴角,摇头笑了笑:“真是个……”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示意店员赶紧领卫薇进去,又抬手看了眼腕表,大概是真的赶时间。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店员眼光奇准、效率奇高,卫薇就试了一套。   白色松软的毛衣,红色的高腰半身裙。   她个子本就高挑,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那腰更细,不堪一握,而底下露出的一双腿在鲜艳的红色衬托下更白更直。   褪去了青涩,卫薇看上去似乎更成熟了些。   仿佛一枚花骨朵,悄悄的,绽放了一点。   对着镜子,卫薇都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乌黑的长发散下来,显得她的脸越发小,藏在里面,陌生极了。   卫薇不过怔了一怔,那边陆崇文已经刷完卡。   卫薇看了下标签价格,又默默移开眼。   这种债总是越欠越多,她早就该知道的。   而陆崇文也知道,卫薇会拿什么来还债。   这大约就是一种默契,从他垂下手拉她起来开始,从她跟着他下楼开始,两个人就默认了这段不堪又混乱的关系……   卫薇心跳了跳,望向陆崇文,他却只是双手插在衣兜里,眉眼淡淡的望向旁处。   卫薇今天从头到脚都换了一套。陆崇文一直沉默着,唯独买鞋的时候,他扫过来一眼,淡淡吩咐道:“不要高跟鞋。”   那些店员那会儿捧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细跟的,粗跟的,尖头的,圆头的,让人眼花缭乱,被他一说,又不得不去换成平底的款式。   幸好卫薇个子高,穿平底鞋站在陆崇文旁边也不显矮。   其实,她穿着高跟鞋,两个人身高才更搭一些。   如今,她只到那人胸口,他垂眼看她的时候,卫薇落在他的视野里,被他这样俯视着,总觉得自己逃无可逃。   两个人开车离开。   卫薇坐在车里,还是觉得尴尬。   哪怕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她也不能这样花他的钱。   “崇文叔。”卫薇唤他。   陆崇文淡淡应了一声:“什么事?”   卫薇说:“这些钱……我以后慢慢还你。”   陆崇文只是看着前面,许久才“嗯”了一声,笑了笑,说:“随便你。”   卫薇把所有的吊牌标签都放到自己书包里,这才稍稍安心。   卫薇以为晚上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吃饭,没想到侍应生引他们去的包厢很大,光从外面看,就能窥见一斑。   站在包厢门口,卫薇抬头看了看,格外不自在,手足无措。   陆崇文偏头,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的视线淡淡的,拂过来,总是深沉。   很快,又收回视线。   卫薇双手垂在身侧,蜷了蜷,有点压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靠近他一点,然后,抬手挽上陆崇文的胳膊。   陆崇文没有说话,只对侍应生点了点头。   侍应生推开门。   卫薇眼前突然亮了,然后是嘈杂的喧嚣扑面而来。   耳朵里嗡嗡的,下一瞬,她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看见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男男女女,衣着光鲜。   难怪他嫌弃她穿的不好……卫薇默然。   视线里,那帮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还有围桌打牌的。见到有人来,他们一齐望过来。   卫薇身子一僵。   她和陆崇文靠的很近,察觉到这人往前走,她连忙跟过去。   听觉正一点点回来,卫薇听到有人跟陆崇文说话,油腔滑调的讨厌口吻:“呦,陆哥哥,这位美女从没见过呢,怎么称呼啊?”   “滚蛋!”   陆崇文骂了一句,又指着卫薇说:“卫薇。”   他只简单提了卫薇的名字,再没有说其他。   可其实,陆崇文又已经通通说了。   卫薇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这屋子有一瞬的安静,下一秒,又重新归于喧嚣。   很多含义不明的目光打量过来,卫薇只能当做没看见,她挽着陆崇文,往里走。   王清予在里面打牌呢,这会儿兴冲冲地回头:“陆哥哥,你要不要……”他话没说话,就尴尬顿住了。王清予的视线落在卫薇身上停了一秒钟,然后又重新看向陆崇文,一双眼拧了拧,格外纠结。   他揪住旁边的一个人过来替他打一局,又匆匆走过去,拂了卫薇一眼,转头对陆崇文说:“陆哥哥,咱们去外面抽支烟。”   陆崇文只是笑:“抽什么烟啊?”   王清予真没脾气了,他说:“过来过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说着,对卫薇说:“借他几分钟啊。”   卫薇一窘。   陆崇文回身对她说:“你找地方坐,我待会儿来找你。”   卫薇点点头,手中蓦地一空。   陆崇文被王清予拉去外头的阳台。   沉沉夜幕里,陆崇文点了一支烟。   王清予在旁边急的跳脚:“陆哥哥,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这回麻烦才真的要命!等着人来收拾你吧!”   “行了行了。”陆崇文睨了他一眼,慢慢抽了一口烟。   那烟有些呛口,他眯起眼。   灯火通明的包厢里,卫薇还站在那儿。   她抱着胳膊,惶恐不安,格格不入,骨子里真的就是个孩子。   陆崇文转过身,对着外头。   王清予也不说话了,只闷头抽烟。   抽到最后,他重重拍了拍陆崇文的肩膀,无不感慨道:“哥哥,这回我死的肯定比你惨,记得捞我!”   陆崇文还是笑。   他摁灭了烟头,回到包间。卫薇还站在那儿。他走过去,顺手揽住她的肩。   肩头微沉,还有些凉意。   卫薇身体一僵,钝钝的跟着他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顿饭于卫薇而言,格外难熬。   陆崇文一直跟旁边的人聊天,不怎么搭理她,而身旁那些女人聊得话题,卫薇也兴致缺缺,她一直沉默的坐着。   而且,那些成年人都喝酒,女士也不例外,每人面前斟了杯红酒。   卫薇自然不能喝,她正考虑借口推掉呢,陆崇文这才慢悠悠转过来,对服务生吩咐了一句:“给她果汁。”   卫薇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服务生立刻问她:“小姐,喝什么果汁?”   卫薇脑子里懵懵的,随口答道:“西瓜汁。”   *   好容易熬到饭局散场,卫薇长舒一口气。   还是陆崇文开车回去。   他这两天胃寒,所以没有喝酒,刚才还蹭了不少她的西瓜汁,这一次,卫薇稍稍安心。   可车门一关,她又忍不住皱起眉。她低头闻了闻。自己满身都是那些呛人的烟味、酒味,难受的不得了。卫薇连忙将车窗降下来。   一阵风灌进来,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侧目看了她一眼,陆崇文问:“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卫薇一怔,说:“不是去你那儿吗?”   陆崇文笑了笑,漫不经心看着她,说:“你要去也行啊。”   卫薇立刻明白过来,她说:“那我要回家。”   陆崇文还是笑。   等听到卫薇新家的住址,他淡淡瞥了眼卫薇,说:“跟你那个小男友住一起了?”   卫薇一滞,摇了摇头。   陆崇文扭过脸,专心开车。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也是觉得闷,将身旁的车窗降下来。   两边的风就这么呼呼吹过,卷起烟味、酒味,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陆崇文微微眯起眼。   他送卫薇到那个弄堂口。   既然两个人已经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卫薇要下车前,十分尽职的问他:“我明天干嘛?”   “明天?”   陆崇文说完忍俊不禁的笑了,眉眼懒洋洋的,全是笑意。他说:“你明天回去上课啊。”   这个问题是有点蠢。卫薇的脸慢腾腾的开始红了。   顿了顿,她又问:“崇文叔,我怎么找你啊?”   陆崇文这回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留给她。   又看了眼卫薇的手机号,将手机丢在一边,他懒懒的叮嘱:“很晚了,快回去吧。”   卫薇点点头。她的手都握在车门边了,想了想,又回身,小心翼翼的求他:“崇文叔,我爸的事……麻烦你了,你别忘了。”   陆崇文忽然有些烦。   他赶她:“行了行了,下车吧。”   卫薇总是怕他的。   这会儿见他突然发脾气,卫薇战战兢兢下了车,站在车边。   陆崇文蹙眉看了她一眼,又招手喊她上车。   卫薇坐回车里,不解的问:“怎么了?”   下一秒,陆崇文倾身过来,在她脸颊边碰了碰。   男人的唇是软的,还很凉,也许还有西瓜的清香。   卫薇浑身又是一僵,动弹不得。   陆崇文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说:“这回放心了么?”   放心?   放什么心?   卫薇忽的明白过来,她耳根子又开始发烫,正要说什么,陆崇文又挥手赶她下去了…… ☆、第二二章   就算被陆崇文轰下车,卫薇还是十分尽职的站在弄堂口,目送这人开车离开,才转身往弄堂里面走。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交易”,但这样恭敬总不会错。   弄堂里有风穿过,卫薇浑身上下满是呛人的烟味、酒味,被这么一吹,熏得她自己不停皱眉,还有些恶心。   卫薇恨不得立刻能洗个澡,洗去这一身晦气。   到家之后,她把书包丢到桌上,卫薇立刻开始收拾洗澡的东西。   卫苒已经睡下,樊云珍坐在床上,打量着卫薇这一身价格不菲的新衣服。   卫薇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这样穿的,回来却变了模样,而且,这些都是某个牌子的最新款——樊云珍前一个月逛他家的时候有店员详细推荐过,没想到,现在就穿在卫薇身上。   她楞了一下,心里有了数,却仍小心翼翼的确认:“薇薇,你今天去找陆崇文了?”   “嗯。”卫薇头也没抬。   “那他……答应了么?”樊云珍还是小心翼翼的。   卫薇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脸颊边仿佛又掠过那人温热的若有若无的触碰,还带着点果香。   滞了一滞,她垂眸说:“应该吧。”   狭窄的屋子里一阵安静。   樊云珍终于又问:“陆崇文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呵。”   卫薇这回轻笑出声。她抬头望着樊云珍,反问道:“你觉得他会对我怎么样?是不是我今晚不回来,你才比较安心?”   被她毫不遮掩的呛过来,樊云珍心虚的不说话了。   卫薇转身出门。   她迫切地需要新鲜空气,她一丁点都受不了这些虚伪。   其实,她和樊云珍都知道要去求陆崇文帮忙,必须得付出代价。   但卫薇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这具青春姣好的身体。   樊云珍早就明白的,偏偏现在假意关心,又假装担忧,说来说去,全是为了她自己。   卫薇狠狠踢了几脚路边的小石子,却还是不解气!   已经夜深,澡堂里没什么人,门口支着一盏昏暗的灯,还有一个老奶奶在卖豆腐脑。   一切都宁静安详的不可思议,衬得刚才那场喧嚣的饭局越发的不真实,就像个遥远的梦。站在这个地方,卫薇才觉得踏实。   她洗了个澡,清爽又心安。   这一夜,卫薇居然难得睡得安稳。   什么都没有梦到,什么都没想,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一,卫薇早早起来,收拾好书包去上学。这儿离学校有点远,如果要走过去,得花更多的时间。   樊云珍似乎还想说什么,卫薇淡淡看了她一眼,樊云珍又默然咽回去。   如今这个家莫名其妙落在卫薇肩上,樊云珍非常识相。   哪怕时间还早,但清晨的弄堂里已经热闹起来,大人们要上班,小孩们去上课。   而不远处的弄堂口,付嘉正在帮他母亲把摊子支起来。   下过雪之后的天气总是特别好。那些碎金落在积雪的地面,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闪着融融的干净光泽。   这一幕,落在卑微不堪的人眼里,总有一股冲动,恨不得伸出手,求他度化自己,度去身体的肮脏。   卫薇蜷了蜷手,撇开眼,木然的跟着人潮往外走。   这些都是常年的老邻居了,不少人在跟付嘉母亲打招呼,卫薇经过的时候,也有礼貌的喊了一声“阿姨”。   付嘉身形明显顿了顿,却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搬东西。   付嘉母亲有些戒备的看着卫薇。   卫薇冲她笑了笑,脚下没有停,又继续往前走。也许是赶时间,她还特地跑远了几步。   收回视线,付嘉母亲只盯着身旁沉默不言的儿子。   她说:“小嘉,你别怪妈妈,你现在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些。”   “妈!”付嘉打断她的话。因为急促,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蕴着些什么。付嘉努力攥着手,用力的攥着,可最后,他还是无奈的对母亲说:“我走了。”   他骑着车往前,风刮过脸庞,是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付嘉就看到了卫薇。   她穿着熟悉的校服,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梢有节奏的一摇又一晃。   像极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卫薇,她会爽朗的笑,会大声追着他喊,她什么都不用发愁,什么都不用烦恼。   付嘉心口一窒。   他很想骑慢一点再骑慢一点,或者直接喊住她,然后载她一道去学校。   可是付嘉喉咙里很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无力,太渺小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付嘉低下头,脚下骑得更快。   像一阵风似的。   那阵风拂过耳畔,干净而清爽,卫薇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还是克制不住的、悄悄往付嘉那儿瞟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披着阳光远去的少年,然后是握住车把的那双手。   骨节分明,还是被冻得通红。   卫薇突然走不动路了,她靠着路边,慢慢停下来。   付嘉没有要她送的手套,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昨天在教室里,卫薇说完那句暗示的话之后,付嘉就匆匆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眼睛是红的,猩红一片。   卫薇都知道。   早晨的太阳又升起来一些,阳光略微刺眼,卫薇沉默的低下头。   脚边是一圈或深或浅的阴影,密密围绕着她,如同从脚底生长出的藤蔓,死死捆缚住她。   卫薇忽然有一种感觉。   从今往后,她就只能活在这种见不得人的阴影之下,再也触碰不到阳光了。   ……   回到学校,卫薇先去跟老康报道。   老康没问其他的——这让卫薇心安——他只是板着脸,教训道:“快要期末考试了,你落了那么多课,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回来!”   卫薇用力保证的点头。   卫薇到教室的时候,晨读刚刚开始。   她一走进去,朗朗读书声齐刷刷停了,众人只盯着她看。   顶着各色视线,卫薇沉默的回到座位。她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课本一本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又在桌上放好。她做的很慢,有条不紊,很快,那些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视线通通收回去,读书声又参差不齐的四下响起。   卫薇定了定神,这才询问周颜现在讲到哪儿,要背些什么。   有些距离的看了眼卫薇,周颜飞快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转过去只顾自己读书。   她说的实在太快,卫薇什么都没听清,愣愣坐在那儿,她有些懵,还有些泄气。   卫薇家出了事,还是那种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大事,现在几乎没有人愿意再跟她扯上关系——除了猴子。   猴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一如既往,在后面拿笔戳她:“卫薇!卫薇!”   卫薇愣了愣,她转过去。   猴子问她:“你要上课笔记?”   卫薇点头。   就见猴子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指着后面,悄声的对她说:“找班长要啊。”   卫薇视线顺着拂过后面的付嘉。   他坐的很直,低着头,目光不偏不倚的落着面前的课本上。   卫薇尴尬的别开眼,瞪着猴子说:“别乱说。”   她转过身,打开抽屉,想要把书包塞进去,可是,莫名其妙的,书包卡住了,怎么都塞不进去。卫薇疑惑的把书包拿出来,又把里面卡住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几本笔记。   翻开来,全是付嘉的字迹。   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又一页。   这些笔记昨天付嘉匆匆离开的时候还在他的书包里。   可是,他后来又返回来,重新坐在这里,一本本放进卫薇的书桌里……   卫薇忽然想哭。   她知道,她真的丢掉一个很好的男孩。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昨天付嘉的那个眼神,她似乎做错了,她疼得要命,绞得难受,可是,卫薇无路可走。   付嘉缓缓抬起眼,只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   她低着头的时候,两个肩膀真的好瘦。   *   卫岱山的案子这几天仍旧没有什么起色,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等的人难免心焦。   这天卫薇从学校回来,樊云珍犹犹豫豫的对她说:“薇薇,今天张律师找过我。”   “张律师说什么?”卫薇自然而然的问。   她正常回学校上课之后,张岩律师主要在跟樊云珍联络。   樊云珍看了看她,语焉不详的说:“你爸的案子上面快要定性了,如果再没有人出面……后面大概就会很难办。”   樊云珍说的隐晦,可卫薇都听懂了。   她有些累,一时安静下来。   果然,樊云珍坐不住了,她说:“薇薇,你最近跟……陆崇文联系过吗?”   赤.裸裸的,卫薇还是沉默。   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她拿着手机走到外面。   陆崇文的电话“嘟——嘟——嘟”的响,机械而让人烦躁,却一直没人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又打了两回,还是这样,卫薇忽然有些挫败。   她挂了电话,转身回屋。   樊云珍一直看着她,似乎想问什么,卫薇懒得说话,只疲惫的继续补课。   这天夜里很晚,陆崇文才给她打回来。   那个时候卫薇都已经睡下了。   电话压在枕头底下嗡嗡嗡的响,卫薇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摸出手机,看着闪烁的名字,忽然又有些生气。   也许是被吵到了,下铺的樊云珍翻了个身。   床吱嘎一响,卫薇连忙把电话摁掉,又调成静音。   下一秒,陆崇文的电话继续打过来。   卫薇裹了件大衣,爬下床,悄悄走到外面。   走廊里昏昏暗暗的,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好安静,她每一次呼吸都被放大了不少。   卫薇悄悄走到外面的楼梯口,才接起电话。   “喂。”大约是窝了一些闷气,卫薇的声音不大好,冷冷的,直直的。   陆崇文愣了愣,倒依旧笑着问:“找我什么事?”   卫薇没有和陆崇文打过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虽然蕴着笑意,可听上去更加的遥远,亦更加的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卫薇还是闷着气,她冷冰冰的说:“没什么事!我要睡觉去了!”   那边还是笑,低声嗔了句:“小小年纪就口是心非。”   他的声音说不出来裹了什么沙沙的颗粒,低沉沉的掠过耳畔,跟夜一样暧昧。卫薇脸一红,那边陆崇文便多解释了一句:“对不起啊,刚才没听到,打扰你睡觉长身体了。”   一本正经的胡诌,最是讨厌。   卫薇越发生气,她气揪揪的质问:“那你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陆崇文轻笑一声,又特别好脾气的道歉:“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脾气一软,卫薇倒不好再生气,何况,她还有求于人呢……   握着手机沉默片刻,卫薇说:“崇文叔,你最近在上海吗?”   她声音小小软软的,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电话里有片刻的安静,陆崇文回道:“我这两天不在上海。”   想到上次被林思琪故意搪塞的情形,卫薇没说话,显然表示怀疑。   陆崇文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他继续没脾气的解释:“这次真不在,我回北京了。”又笑着问:“有什么事么?”   卫薇楞了一下,小声的说:“我爸的事……”   陆崇文这回安静的更久一点,小半晌,他懒洋洋的说:“我知道了,先挂了吧。”   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累,又有些不耐烦,卫薇心里有些慌,她提醒道:“崇文叔,你别忘了。”   “知道。”   陆崇文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这一次倒没有直接挂掉。   电话里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是隐隐约约的呼啸风声。   “你在外面?”卫薇好奇。   “没,”陆崇文说,“我在车里。”   一听他开车打电话,卫薇连忙说:“那我挂了。”   那边“嗯”了一声,似乎等她先挂。   卫薇想了想,又礼貌的问:“崇文叔,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等过完年吧。”陆崇文这样回答她,又不耐烦的催卫薇,“去睡觉吧,很晚了。”   他声音略微倦倦的,透出一点深夜的疲惫。   卫薇“哦”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回到床上,才发现自己手脚冻得冰凉。   卫薇紧紧蜷在那儿,心里头盘算着还有多少天才过年。算来算去,卫薇不由皱起眉头,心里开始担忧起来,陆崇文这么久都不来这儿,万一爸爸的事迟迟没有眉目,那怎么办?   他是不是说话不算数了?   可是,他都亲过她了……   卫薇这样担心着,实在集中不了注意力,以至于期末考试发挥的超级失常。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卫薇脸轰的一下子滚烫……她还从没有考过如此低的分数呢。   老康的脸色非常难看!   使劲敲了敲桌子,他特别严肃的说:“卫薇,你这样子肯定不行,把家长叫过来。”   卫薇有些尴尬,她小声哀求:“康老师,我们家……”   “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老康仍是满脸严肃,又提议说,“卫薇,你不是还有个叔叔吗?把他找过来,我跟他谈一下。作为你的叔叔,他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   一听要找陆崇文过来,卫薇更加尴尬。   原来她和陆崇文两个人之间没任何交易,没任何关系,她可以坦然的把陆崇文当成一个普通长辈,更可以领到老师和同学面前,但现在他们两个不清不楚的,卫薇光是一想,便觉得无地自容。   ……   已经考完期末考试,今天也没有晚自习,卫薇闷闷不乐的回家。   现在她还是一个人走路回去。   已经是深冬了,这段路大概要走四十分钟,卫薇就这样每天走两个来回。   大多数时候路上都会遇到付嘉。   他骑着车在前面,卫薇就跟在他后面。他骑得速度不快,有时候还很慢,慢到卫薇觉得自己快走几步就能追上他了……可是,她却不能走过去。   没想到今天付嘉却推着车站在校门口那株梧桐树下。   他依旧站得直直的,看过来的视线也是直直的,干净而坦然。   卫薇愣了一愣,再躲不过去,她慢吞吞走上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互相看了一眼,卫薇低下头,转身往家走。   付嘉推着车走在旁边。   这段路走完要四十分钟,他们就安静了这么久。快到巷弄口的时候,付嘉顿住步子,叮嘱她道:“这几天老师们会补课讲考试卷子,你有听不懂的就标出来,我寒假讲给你听。”   卫薇望着他,问:“会不会麻烦你?”   “不会。”付嘉摇头。   又说:“卫薇,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好。”   卫薇一时怔楞住,再抬眼的时候,付嘉已经离开。   而付嘉的母亲就在前面,卫薇独自一人在阴影里站了好久,久到浑身冰凉,才慢吞吞往家走。   她心里头想着事情,回到家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男人,坐在房间唯一的凳子上和樊云珍说话。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卫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疑惑的走进去。   卫苒早就放寒假了,这会儿捧着一本乐谱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看呢。看到卫薇回来,也不叫人。   樊云珍却笑的合不拢嘴,激动的对卫薇说:“薇薇,你爸的事有眉目了!”   “哦?”卫薇有些意外。   樊云珍把张律师的话重复了一遍。   卫薇听的有些晕,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懂,更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两份供词有什么意义,可是,她亦简单直白的明白一件事——卫岱山有救了。   卫薇默默舒了一口气,却没有像樊云珍那样笑的开怀。   这些都是她明明白白欠陆崇文的债,她以后得一件件还的。   那些明码标价的钱容易还,可这是人命……   卫薇打了个寒战,她沉默的站在那儿,心里头越发沉甸甸的重。   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对她笑着套近乎说:“这是薇薇吧?”   声音有油腻腻的,有点恶心,还有点不怀好意。   卫薇并不认识他,这会儿皱着眉,戒备的望过去。   那人理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穿一件半旧夹克,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色料子。   樊云珍连忙介绍说:“薇薇,这是我弟弟,也算你舅舅。”   这么一提,卫薇想起来了。樊云珍好像是有个什么弟弟,似乎叫樊平,貌似在外地做生意,她很早之前见过一两面,难怪觉得眼熟。   这算她哪门子的舅舅?   又看了樊平一眼,卫薇别开脸,并不说话。   樊平倒是一直盯着卫薇看,还笑道:“有八.九年没见,没想到薇薇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这人的视线有些让人不太舒服,卫薇下意识的起了些鸡皮疙瘩。   她一言不发的放下书包,拿起手机往外走。   后面的樊平“哎”了一声,被樊云珍打断了。   卫薇懒得听他们要说什么,她走到楼下,双手揣在兜里,慢慢往别处走。   老旧的弄堂到处都充斥着烟火气,经常能听到里面的炒菜声,说话声,头顶上是纵横交错的晾衣杆,卫薇慢慢觉得安心。   她把手机拿出来,给陆崇文打电话。   这人的电话一如既往接的慢。   卫薇耐心都快消耗光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他大约在什么饭局上面,电话那头是嘈杂的说笑声,衬得卫薇这儿越发安静。   “崇文叔。”卫薇唤他。   “嗯。”   “什么事?”   陆崇文照例这样问,好像她找他,也没别的什么了。   卫薇感激的说:“崇文叔,我爸的事谢谢你。”   一听这话,陆崇文懒懒笑了一声。   他似乎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说:“就这啊,那我挂了。”   卫薇知道他忙,连忙又问:“崇文叔,你最近真的不过来上海吗?”   陆崇文一顿,低低的问:“还有别的事?”   “嗯。”   “什么?”   踌蹴了一会儿,卫薇窘迫的告诉他:“我们班主任又要请家长了。”   陆崇文无奈的笑:“你又犯什么事了?”   卫薇语气低落:“期末考试考得特别不好。”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觉得好丢脸,于是一口气不停:“崇文叔,我们最近还要补课呢,这几天都在学校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陆崇文说了声“知道了”,又说:“我不一定有空,就让思琪去吧。”   卫薇一窘,只说:“那你忙吧。”   她不敢再多说其他的,又窘又慌,赶紧把电话挂了。   卫薇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夜深,她才慢慢往家走。   樊平已经走了,看着被他坐过的凳子,想到那个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卫薇还是觉得有点恶心,不大舒服。 ☆、第二三章   卫薇有些心焦。   那天电话里陆崇文说他不一定有空,又答应会让秘书林思琪过来,可卫薇等了整整一天……谁都没有来。   她不免泄气。   卫薇是绝对不会找樊云珍的。她不喜欢樊云珍,除了父亲的事,根本不愿和这人有任何牵扯。   她想,再多等一天,如果明天也没有人来,自己就去找老康承认错误。   默默叹了一声,卫薇继续抬头看黑板。   不过一个愣神,黑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多出来很多内容。她又拉下不少,不得不集中注意,努力支起耳朵听。   这两天不是正式上课,所以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卫薇却特地留下来。   付嘉也在。   他们一前一后坐着。   卫薇转过身,视线正好对着那只握着笔的手。男孩的手很白净,她一时有些怔楞。   许是察觉她的走神,付嘉紧了紧手。   卫薇一窘,连忙很自觉的敛起神思,认真听他讲。   直到夜里九点半,两个人才背着书包一道回家。   天气越来越冷,那些寒冷的风跟刀子似的往毛孔里钻,卫薇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又悄悄瞥了眼付嘉推自行车的手。   他的一双手还是冻得通红,格外刺目。   卫薇不自在的垂下眼。   那个没有送出去的手套她一直放在书包里,背在肩上,很沉重。   卫薇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绕在喉中,她怎么都开不了口。   两个人还是沉默无言的走路。   这座繁华的都市每次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就不剩多少人了,路上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十分静谧。   远远的,快要看见付嘉母亲的摊子时,卫薇停下脚步。   付嘉看了她一眼,跨上车。   他微微弯下腰,正要踩着踏板蹬下去,卫薇瞥见他的那双手,心中忽然好难受,她克制不住,还是喊住他:“付嘉!”   付嘉一愣,怔怔侧过身来。   “怎么了?”他问。   卫薇从书包里拿出手套递过去,“付嘉,给你。”   付嘉没有接,他只是维持着转身的姿势看她。   卫薇还是坚持:“你拿着。就当是……你帮我补课的交换。”   付嘉沉默的接住。   那手套是绒绒的,还有一些暖意。   他握在手里,没有说话。   小半晌,付嘉一只只认真的戴在手上。   手套里面是暖和的,包裹着他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条血管,是无法抵挡的暖意。   他蜷了蜷手,对卫薇说:“谢谢你,卫薇。”   说完,付嘉转过身,骑着车飞快的走了。   风有些大,鼓起他的羽绒服,衬得少年越发单薄。   卫薇静静看着,看了很久,直到付嘉母亲摊子都收了回去,她才慢吞吞、低着头往家走。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整座城市快要空了。   一直安静停在路边的一辆车这会儿亮起刺眼的大灯,掉了个头,直直的,往别处开去。   那车抓地的声音有些尖锐,卫薇茫茫然抬头望过去,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车影。   忽然,旁边有男人喊她:“薇薇。”   还真没几个人会这样喊她……   卫薇心里一紧,忙浑身戒备的循声看过去——   只见树影重重里,樊平走出来,还穿着昨天的那件半旧夹克。他手里夹着一根烟,这会儿见着卫薇,活动了一下肩膀,寒暄道:“薇薇,从学校回来了?”   这人声音油腻腻的,卫薇忍不住皱起脸。   “嗯”了一声,她继续往前走。   樊平呵呵干笑两声,特别坦然的喊住她:“薇薇,听说你现在傍上个有钱人,借点钱给舅舅呗?”   “……”   卫薇不可思议的侧身看着那个人。那个男人在呵呵干笑。她的胃里又泛起阵阵恶心,身上是一波一波的冷意,满满的鸡皮疙瘩。   只觉得肮脏透顶!   *   整座城市没什么人,王清予那儿也是冷冷清清。   他这人就爱玩儿,可最近被狠狠警告过,所以只能夹着尾巴,窝在家里安然度日。见到陆崇文来,他两眼恨不得冒光。   “陆哥哥,你总算来救我了。”王清予快要感激涕零了,忽然,又忍不住哼哼埋怨:“就因为你和那小丫头的事,害得我也一道连累!你打算怎么赔我?”   陆崇文只是笑,坐下来点了支烟。   王清予问他:“这趟回去怎么样?”   “还怎么样?”陆崇文弹了弹烟灰,“你都知道了。”   王清予笑的暧昧:“因为那小丫头的事,你家老爷子没少生气吧?——我以为你这趟回去要被扒了皮,再也回不来了呢!”啧啧两声,王清予摇头说:“没想到那样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还能把卫岱山给捞出来,真够可以的!”顿了顿,他叹了一声,不无感慨道:“陆哥哥,你也够对得起那小丫头了!”   陆崇文似乎不太愿再说这些,他瞥了王清予一眼,眸色沉沉。   王清予非常识相的闭了嘴,可没安静一会儿,又特猥琐的打听:“那小丫头怎么样?以身相许了没?是不是有那么一股劲儿?”   陆崇文皱了皱眉,说:“行了啊,人家就是个小姑娘,还是孩子呢,别想歪了。”   “呦!”王清予不服气,“陆哥哥,你就没想歪过?要不然你凭什么那么帮她?这件事儿就他妈的出力还不讨好,现在又得罪一大票人,你为谁啊?”   陆崇文被这话逗乐了,他笑了笑,抽了口烟,又缓缓吐出来。   他的笑意藏在白茫茫的烟雾背后,有些飘忽。   *   陆崇文第二天去卫薇学校,还是靠近傍晚的时候。   老康见着他,有些不满:“卫薇叔叔,你总算来了。”   陆崇文抱歉的解释:“对不起,这两天在外出差,刚回来。”   又说:“让你久等了。”   “我无所谓……”老康担忧的说,“主要是你们家卫薇的成绩掉得太多。”   老康说的顺嘴,可陆崇文还是楞了一下,他继续抱歉:“薇薇给我打过电话了,所以我才着急赶回来。”   老康领他去教学楼。   上楼的时候,老康忽然脚步一顿,喊住前面的一个男生:“付嘉!”又说:“把卫薇喊到我办公室,她叔叔来了。”   陆崇文看到前面的那个男生慢慢的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青葱却又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他望过来的视线笔直而凉。   陆崇文认出来了。   这是卫薇的小男友。   昨天两个人还一起回家,难舍难分……   陆崇文沉默的站在那儿,站在付嘉的视线里,淡淡笑了笑。   *   办公室里,卫薇来的很快。见到陆崇文的时候,她明显还是有些慌张。   刚才付嘉对她说,你的叔叔来了,卫薇不可置信的皱眉,“哪个叔叔?”她这么问。   付嘉默了默,说:“上回来过的那个,陆崇文。”   听到这个名字,卫薇浑身一僵。   陆崇文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是要等过完年才回来么?   卫薇满头雾水,再想到自己和陆崇文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越发尴尬。   这会儿看到陆崇文,她不自在的低下眼,喊了一声:“崇文叔。”   陆崇文轻轻颔首,唤她:“薇薇。”   他唤她的名字,是轻轻的,柔柔的,没有樊平的那么难受。   卫薇低头走在他旁边站定。就见陆崇文的面前搁着一张成绩单子,那上面的成绩让她汗颜又丢脸,卫薇脑袋不禁垂的更低了。   陆崇文拿起来,从上到下看过一遍。眉心拧了拧,他又瞥向身旁垂头丧气的女孩。   卫薇今天把头发全扎起来,露出微微发红的小巧耳朵,恐怕还在发烫。   陆崇文别开眼。   老康说:“卫薇叔叔,你也看到了,现在是关键时候,卫薇成绩突然掉么多,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重视,一定要多沟通!”   陆崇文点头,又再三保证寒假努力督促卫薇好好学习,老康才算教育完。   两个人从老康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敲过放学铃声,学生们如潮水一样涌出去。整条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   卫薇落后陆崇文两步,还是闷不吭声的低头。   如果可以,她现在宁愿选择和这人打电话,而不是这样面对面。   卫薇从心底里怕这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和这人……   陆崇文沉沉走在前面,突然侧身问她:“放学后有事么?”   卫薇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没有。”   “那行,待会儿一起去我公寓。”陆崇文说。   卫薇一惊,抬头看他:“干什么?”   她的眼神好慌乱,还透着害怕、恐惧、戒备……真是个孩子。   陆崇文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成绩单,有些不耐烦的说:“去聊你学习的事。”   卫薇脸轰的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连忙跑回教室。   陆崇文站在走廊上等她。   教室里还有几个人在,陆崇文淡淡扫了一眼,不出意料的,又看到了卫薇那个小男友。   他坐在那儿,坐的笔直,视线垂下来,只漠然的对着课本。   陆崇文淡淡的移开眼,望着远处的操场。   教室里,卫薇急急忙忙收拾书包,周颜看了外面一眼,这些天难得主动和卫薇说话,她问:“卫薇,你叔叔来接你?”   卫薇皱了皱眉,她“嗯”了一声,不愿多说其他。   讨了个没趣,周颜不再多问,只往外看去。   只见冬日沉沉的暮色里,陆崇文就站在那儿,身上是微薄的光,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下一秒,卫薇走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冲她笑了笑。   他的笑意清清浅浅,蕴在好看的眉眼之中,蕴在薄薄的唇齿之间,是一股别样的勾人滋味,挠在人的心里,会痒。 ☆、第二四章   陆崇文带卫薇回公寓。   他没有开车,不过一千米的距离,两人走路过去。   冬天天黑的早,路灯晕黄,长长的林荫道在这样的灯光下或明或暗。   陆崇文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大衣,脚边的影子斜斜,衬得身形挺拔而修长。   卫薇裹着校服跟在他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慌乱。   本来晚上付嘉还要给她补课的,可陆崇文来了,计划不得不通通变掉,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付嘉说一声。   先前离开教室的时候,卫薇悄悄往付嘉那儿看了一眼。   可他只是低着头,耷拉下来的额发里,是一张紧抿的唇。   那一瞬,卫薇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见他了……   她黯然的垂下眼。   忽然,前面那人问她:“晚上要吃什么?”   卫薇惊的连忙回过神,抬起头来。   她的眼神原本很亮的,仿若拥着两簇无尽的火,可现在总是慌慌张张,像某种心生畏惧的柔软的小动物。   陆崇文停住脚步,略略侧身,又问了一遍:“晚上要吃什么?”   卫薇也停住脚步,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她抱着胳膊说:“随便。”   又拂了她一眼,陆崇文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卫薇这才慢吞吞的跟过去。   两个人去吃意大利菜。   是家小清新的餐厅,一水的湖蓝色,特别幽静,当然价格也不菲。   陆崇文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只安静的咀嚼。他的吃相斯文,卫薇却如坐针毡。她一向吃不惯西餐,总会嫌餐前面包太冷太硬,又只能吃全熟的牛排被人笑话。刚才陆崇文点完餐,也自然而然的问她要几分熟。卫薇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说了“全熟”。这人倒没有笑,反而抬头跟服务生确认了一遍,这才把菜单递回去。   如果不考虑其他,陆崇文的修养真是极高,文质彬彬,又风度翩翩。   可卫薇还是打心底里怕他。   她小心翼翼的切着牛排,只觉得无比煎熬,偏偏旁边还有一个人不停打量过来。   那道视线嗖嗖往卫薇身上瞟,卫薇忍不住蹙眉,手里的刀叉不由切得更重一点,纯属泄愤。   陆崇文看了看卫薇,又顺着那道视线,淡淡望过去。   对方过来打招呼了:“陆先生,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你呢。”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甜。   卫薇猜,这人肯定是陆崇文的老相好,要不然刚才恨不得拿视线在她身上戳两个洞呢?现在肯定来兴师问罪了……   卫薇没有抬头,继续吃东西。   对面,陆崇文微微颔首,只“嗯”了一声。   他不愿多聊,可对方看了看卫薇,还锲而不舍的追问:“这位小姐是?……还在上高中么?”   卫薇座位旁边还放着学校的校服,她身上的白色毛衣也是这个学校的传统制服。   卫薇有些尴尬,她抬起头。   只见陆崇文指着她,说:“这是卫薇。”   他一向都是这么简单的介绍她。   那人重新打量了卫薇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原来是卫小姐。”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似乎更在暗示着什么,卫薇的脸腾地有些烫。   她看了看陆崇文,那人已经又在慢条斯理的吃东西了,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   陆崇文的公寓里面一如既往清冷。他随手打开灯掣,晕暖的光束倾泻下来,勉强驱散掉一点晦暗。   卫薇站在门口,攥着书包,手心里忽然渗出凉凉的汗。   她开始紧张了。   陆崇文走进去,将大衣脱在沙发边,里面是柔软的毛衣。   屋子里应该是开了中央空调,不过一会儿,就有温热暖和的风拂过卫薇的脸,她甚至能感觉头顶的发丝被吹得轻轻摇了摇。   卫薇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略微不安的看着他。   陆崇文转过脸来,他也不说话,一双眼淡淡的。   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轻微的压迫感。   卫薇攥了攥手,闷着头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她站在门边,还是离他好远。   陆崇文终于无可奈何的笑了,他说:“卫薇,你怕我做什么?”   卫薇是真怕他,怕他又那样的……“欺负”自己,还怕他……   她的脸稍稍一红,慢吞吞挪到客厅中间。   陆崇文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给卫薇拿了一盒牛奶。他坐到沙发边,招她过来:“把你的考卷拿给我看一下。”   听他这么说,卫薇脸更加红了。   她站在那儿,死活不愿意,还推搪道:“你又看不懂。”   “我看不懂?”陆崇文反问了一句。   说完,他轻轻笑了笑,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   卫薇怕极了他发脾气,于是磨磨蹭蹭走过去,坐在沙发一角,仍离他远远的,将几份难看的卷子推过去。   陆崇文正好把牛奶递过来。   那牛奶盒子上面还有冰箱里的水汽,卫薇握在手心里,只觉得好凉。   陆崇文将几张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抬眼望向卫薇,男人的眼底难得有些无奈。   他什么都没说,可又都说了……   卫薇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丢脸至极。   她低下头,精致的脸上又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红晕,像个能掐出水的饱满的桃子,诱人的不得了。   若是轻轻戳一下,恐怕还很柔软。   干燥温热的风吹过来,陆崇文忽然又有些渴了。   他撇开眼,想抽支烟。   也不看卫薇,陆崇文自顾自起身,又特别严厉的训斥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口吻,还真有八.九分像家长!   被他批评了,卫薇越发窘迫。   陆崇文去阳台抽烟。   冬日的凉意从毛衣柔软的缝隙里钻进来,跟水似的,陆崇文缓缓吐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里,他眯起眼,夜幕沉沉,衬得他那双眸子晦涩而暗。   掐灭了烟,陆崇文回到客厅。   卫薇就坐在沙发最边上的角落里,占据了小小的一角,还维持耷拉着脑袋的颓唐姿势。   听到他的脚步声,卫薇才抬起头。   她本就白,所以,眼圈底下的那道红越发明显。这会儿努力睁着眼,可里面还是含着朦胧水汽,那模样显得委屈又可怜。   她就是个孩子,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陆崇文叹了一声。   他走过去,走到她的面前,沉沉站定。   忽的,陆崇文抬起手,揉了揉卫薇的脑袋。   他的动作很轻,很软,他的掌心很大,很暖,偏偏指尖上面还残留着恼人的烟味。   卫薇浑身一僵。   她面前是男人浅色的毛衣,那毛衣宽宽松松的穿在他身上,却隐约能勾勒出底下男人劲窄的腰,再往下是修长的腿。   这姿势实在是……暧昧极了。   卫薇别开脸,尴尬的低下头去。   陆崇文的手垂下来,揣进裤兜里,他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卫薇答道:“后天。”   陆崇文说:“那明天给你去找个家教。”   “不用!”卫薇摇头,又抬起脸望着他。   陆崇文还是站在她的面前,眼神向下,安静的俯视着她,意味不明。   卫薇心口微微一紧,她说:“我自己看书就好。”   原先付嘉说寒假要给她补课的,可是,她再也没办法面对他了。   当然,卫薇更不愿意多麻烦陆崇文,债越欠越多,她也越来越难还清。   陆崇文没说话,他只是低低看着卫薇,说:“随便你。”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   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持续的越久,卫薇越惶恐。   重新耷拉下脑袋,胡乱揪着手,她说:“崇文叔,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陆崇文“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卫薇把卷子收进书包里,默默站起来。   陆崇文还是站在那儿,顿了一顿,他拿起外套说:“我开车送你。”   卫薇说:“不用。”   “行了,走吧。”陆崇文又开始不大耐烦了。   *   陆崇文开车送她。   街上没什么车辆,很安静,他的车速很快,卫薇一颗心都提着,紧紧攥着安全带。   不过几分钟,就到了弄堂口,车停下来的瞬间,卫薇轻呼一口气。   她说:“崇文叔,我走了。”   陆崇文没看她,也不说其他,只略略点头。   卫薇讪讪下车,转身正要和陆崇文说“再见”,突然,旁边阴测测的冒出一个人来,“薇薇。”樊平还是那样喊她,又笑着套近乎说,“今天回来的挺早的嘛。”   卫薇厌恶的皱起眉。   这人昨晚已经出现过一次,厚颜无耻的问她要钱,卫薇当时没搭理,回去还警告了樊云珍,没想到这人今天还厚着脸皮来!   她戒备的望过去。   没想到樊平直接走到车边,低下身,冲里面的陆崇文打了个招呼:“陆先生,你好。”   卫薇一滞。   车里,陆崇文蹙起眉。他偏头望过去,只见卫薇背对着他,身体僵着,而那个放大的男人的脸搁在窗户边,笑的人不舒服。   陆崇文下车。   听到车门一开一阖的声音,卫薇身体越发僵硬,亦越发尴尬。   她是知道樊平有多龌龊的。   就听樊平自我介绍道:“陆先生,你好,我是卫薇的舅舅。”他边说边伸出手。   卫薇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她连忙转过去,“崇文叔!”她喊住陆崇文,又说:“他才不是我舅舅!你别理他!”   陆崇文打量了樊平一眼,握了一握,淡淡说了句:“你好。”   他走到卫薇旁边。   身旁的卫薇极力攥着手,肩膀绷着,似乎努力压着怒意。   陆崇文拂了一眼,抬手拍拍卫薇肩膀,算是安慰。   “薇薇,话可不能这么说的。”樊平呵呵干笑着,又对着陆崇文说:“陆先生,是这样的,我家薇薇呢还是个孩子,就这么清清白白的跟了你,我们这些长辈也不好受……”   卫薇冷冷打了个寒颤,手攥得越发紧了。   陆崇文蹙眉,不耐烦的打断樊平,直接问他:“你要钱?”   “哈哈,陆先生真是个爽快人。”樊平笑道,“也不多,我外面的生意亏了,就想先借个七八万应应急。”   陆崇文还是冷笑。   他说:“去警察局要钱去吧。” ☆、第二五章   深冬的街道忽然安静下来。   樊平收起笑意,定定看着陆崇文,又看看卫薇。   陆崇文还是冷着脸,薄唇紧抿,眸色淡淡。他难得这样漠然的表情,眉角眼梢里蕴着的全是疏远凉意。   而卫薇站在他旁边,站在他笼罩出的阴影里,攥着手,一言不发。   今天是要不得钱的了,樊平很清楚。   呵呵干笑两声,他给自己找台阶下:“陆先生,别生气啊。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什么警察不警察的,多见外。”   又摆摆手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完,樊平耸了耸肩,抽着烟没什么所谓的离开。   一副地痞流氓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陆崇文蹙眉,偏头看着卫薇。   “你这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板着脸,满是不悦。   瞪了樊平背影一眼,卫薇有些委屈:“我也不想的。”   她把这两天樊平过来要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崇文还是蹙眉。   他不吭声,半晌,直接命令卫薇:“你现在就搬我那儿去。”   卫薇一惊,霍的抬头直直盯着陆崇文,有些慌乱,还很惶恐。   “我不去。”卫薇抗议。   “不去也得去!”陆崇文不退步,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听着有些专.制可怕。   “我就是不去!”卫薇跟他扛上了,倔强的要命。   她一双眼戒备的望着他。   那无声的眼神直接划出一道鸿沟,深不见底,这边是她,那边是他。   而他是坏人,彻头彻尾的坏人。   陆崇文看着卫薇,良久,嗤笑一声,说:“行,随便你。”   他转身阔步离开。   卫薇没有动。   身后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然后渐行渐远。   卫薇定定站了一会儿,松开一直攥着的手,背着书包往弄堂里走。   今天有风,付嘉母亲的摊子摆的稍稍往里了一些。撑开的太阳伞在萧瑟北风里摇摇晃晃,她佝着背坐在缝纫机前。   卫薇怔了怔,停下来,喊了一声“阿姨”。   付嘉母亲仍然没有回应。她面无表情的抬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踩缝纫机。   卫薇头忽然有些晕,她愣了愣,错身往里走。   等越过付嘉母亲,卫薇走得更加快了,像逃似的。   *   卫薇沉着脸推开门。   樊云珍不知在看什么,听到动静,一下子塞到枕头下面。   她转过头来,冲卫薇笑:“今天回来这么早?”   卫薇冷眼旁观着,那些怨气冲天的话忽然懒得再说。   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力气。   昨天樊平来找她,卫薇回来已经警告过樊云珍,现在看来根本没用。   卫薇沉默的搁下书包。   樊云珍说:“学校放假了么?”   卫薇懒得理她,依旧沉默。   讨了个没趣,樊云珍转头对卫苒发火:“又看这些没用的琴谱干嘛?”   卫苒一直抱着琴谱安静的坐在床上,这会儿樊云珍突然骂她,她呆了一呆,也开始发脾气,脚一蹬,琴谱一摔,说:“我要弹钢琴!”   “没钱弹什么琴?”樊云珍继续吼她。   “我就要弹!”卫苒梗着脖子。   樊云珍瞄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的卫薇,对卫苒说:“我反正没钱!你去找有钱的去!”   呵。   卫薇冷笑,他们以为她傍上了陆崇文,一个个拿她当摇钱树呢!   这嘴脸……真够精彩的。   卫薇嫌烦,她转身出门透透气。   这个家她还真是一丁点都呆不下去了!   樊云珍在后面喊:“薇薇!薇薇!这么晚去哪儿?”   卫薇不愿跟她多说一个字,她继续一言不发的下楼。   楼道晕黄,卫薇刚走出去,倏地,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下子又缩回来,她转过身,快步往楼上走去。   只见背后的弄堂里,付嘉和他的母亲经过。   卫薇躲在楼道中央,悄悄往下打量。   她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一道单薄的清瘦的影子落在地上,落进窄窄的楼梯口。如电影的取景框一样,那道影子从左到右,很快就不见了。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只听到付嘉很不耐烦的打断他母亲。   “妈,别说了!”   付嘉母亲在说什么呢?   卫薇微微怔忪。   她想,她永远忘不了付嘉母亲刚才的那个眼神,不屑,别有深意,还瞧不起……   *   第二天是学校补课的最后一天,卫薇背着书包走出楼梯口,刚伸了个懒腰,又讪讪缩回手。   付嘉推着车在后面。   卫薇低下头,闷不吭声往前走。   自从昨天陆崇文来到学校,她就真的再也没办法面对这人了。   丢脸又难堪,大概就是说的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老旧的弄堂,卫薇还是不敢抬头,只盯着地面的方砖,一步一步贴着墙往前走。   付嘉骑车。   经过卫薇的时候,他停了一下,问:“卫薇,今天晚上需要补课吗?”   卫薇一怔,恍恍惚惚抬起头来。   对上付嘉目光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快要红透了,实在难堪的要命。   她是肮脏的,可面前的男孩依旧干净。   付嘉又问了一遍:“今天晚上需要补课吗?”   卫薇尴尬摇头:“不用了。”   稍稍一顿,付嘉又问:“那寒假呢?”   卫薇这回再也不好意思看他。   她低下头,小声的说:“也不用了。”   付嘉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噢”了一声。他没有再说其他,只是沉默的骑上车离开。   车轮碾过一枚枚落叶,吱嘎吱嘎响。   卫薇脑袋垂的越发低了。   如果有个地洞,她真想钻进去,蜷起来,把头蒙住,然后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   最后一天,大家似乎都无心听课,懒懒坐在教室里。   最忙的是付嘉。他是班长,放假前有很多事情。   卫薇一整天都不敢抬头,耳旁充斥着各种声音。   班长,什么时候开学?   班长,谁留下来打扫卫生?   班长,一共多少作业?   班长、班长……全是付嘉。   卫薇觉得她连这个教室都快呆不下去。   她要窒息了。   偏偏猴子还在后面不停拿笔戳她:“卫薇,寒假你有什么安排?”   卫薇凶巴巴的转过去,视线就这么不经意的拂过付嘉……   光是看到他,哪怕是他的一片衣角,卫薇便像是看到了付嘉母亲的那双眼,那双鄙夷又不屑的眼,她连忙慌慌张张背过身去,心里头全是止不住的尴尬和难堪。   卫薇趴在桌上,埋在自己胳膊里,就那么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今天早上走的匆忙,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了陆崇文给她买的那双鞋子。   平时她都十分注意,极力避免,今天却忘了。   黑色小羊皮,底很软。   靴子里面还很暖。   她的脚轻轻踩在这里面,就像踩在陆崇文的掌心里。   她逃不掉的。   卫薇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反正都已经脏了,还能干净到哪儿去呢?还装什么纯洁的白莲花呢?   不就是陪他睡觉么?   该还的还,该偿的偿。   还完了,一拍两散,他还能睡不腻么?   卫薇这样想着,身上突然好冷啊。   下课铃响,高二的寒假正式来了。   卫薇去找陆崇文。   他没在公寓。   卫薇也不会找他,只是坐在门口,开始复习功课。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团。   这饭团是先前在校门口的便利店买的,一路揣在衣服口袋里走过来,已经有些凉了。   *   临近春节,陆崇文的应酬只多不少。   他又难得在南边待着,这几天各种商务酒会、私人宴请、狐朋狗友的聚会一波接一波,去都去不完。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陆崇文最近的事他们都知道——为了个小姑娘东奔西跑,还跟他家老爷子呕着气——可没有谁敢问,唯独王清予见着他,能阴阳怪气的取笑两句:“呦,你家那个小丫头怎么没带出来?”   陆崇文斜睨他一眼,眸色冷冷的。   “我知道了……”王清予还是笑,“她在上课呢吧?”   王清予又好奇打听:“陆哥哥,你是不是还得帮她做作业?”   “滚蛋!”陆崇文彻底不耐烦了。   王清予挑了挑眉,知道这人恐怕哪儿碰着不痛快了。   就是不知道这不痛快该怎么解……   陆崇文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卫薇还坐在那儿看书。听到声音,她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又青葱的脸。   陆崇文蹙着眉,静静看着她。   卫薇自己站起来。   “崇文叔。”她喊他。   “你来做什么?”陆崇文淡淡的问,透着陌生疏离。   卫薇顿了顿,说:“我想搬过来。”   陆崇文又是一声嗤笑:“你搬过来干什么?”   卫薇却坦然的看着他,她反正豁出去了,她说:“过来陪.睡。”   陆崇文怔了一怔,他走过来,走到卫薇面前,眼眸半眯。   他个子高高的,影子也长长的。   卫薇就站在他的阴影下,抬头看他。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还是像一张密密的挣不开的网。   卫薇感觉不太好,她有些害怕,却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她努力望着他。   陆崇文仍蹙着眉,从上到下打量了卫薇一眼。   最后,他对卫薇说:“把校服脱掉。”   卫薇心里一跳,耳根子又开始发烫了。   在他的注视下,她把外面的校服脱下来,放在旁边鞋柜上面。   她里面穿着毛衣,这会儿有些冷,她后面靠着墙,更加冷。   卫薇抬起眼,看他。   陆崇文微微俯下身,吻住了她。   他吻她的唇。   不算温柔,甚至有一丝凌虐的痛楚。   卫薇闭上眼,被他搂进怀里。   他身上是热的,可卫薇的身上是冷的。   她紧紧靠着他,仰着脸,就这么承受着这个注定要来的吻。 ☆、第二六章   这个吻很久,卫薇觉得嘴唇都有点痛了,陆崇文才放开她。   两个人靠的很近,谁都没有说话。   卫薇低着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男人的身上有烟味、酒味,混杂在一起,不太好受。卫薇稍稍偏了一下脑袋。她一动,陆崇文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轻摩挲。他的指腹很软,指尖很凉,卫薇的脸却蓦地发烫,她不自在的往旁边躲了躲。   她的个子已经算高挑了,可在这个男人面前,还是渺小极了。   像随便他欺负的小动物。   惹人怜爱。   陆崇文低头在她的发间落了个吻,这才松开手,转身开门。   新鲜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卫薇轻轻吁了一口气,将摊在地上的课本一一收到书包里。   她的校服还搁在旁边的鞋柜上面。   他刚才还说,把校服脱掉……   卫薇拿回手里,脸上仍是止不住的一*烫意。   门开了,陆崇文站在门廊里看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卫薇也抬起头。   他不说话,只眸色浅浅的望着她。   卫薇滞了一滞,自己走过去。   陆崇文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和校服,将门阖上。   他没有开灯,屋子里飘着一层灰色的清冷的月光。   卫薇站在门边,站在他的阴影里,有一些不安。   “今天过来还有什么事么?”陆崇文依旧这样问,好像她每次找他,都是有事,也没别的什么了。   卫薇蜷了蜷手,说:“崇文叔,我想换个学校。”   “换学校?”陆崇文蹙眉,又淡淡的质问:“为什么?”   卫薇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半晌,才低声的商量说:“不换学校,换个班级也行啊。”   她是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付嘉了,看到他,她就无比难堪。   她恨不得一辈子躲起来,永远别见他……   陆崇文大概也猜到了原因,眸色略略一黯,又是一声嗤笑。他说:“什么都不换,你就在那儿待着。”   “为什么?”卫薇有些生气。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里便簇着一团火,亮晶晶的,而娇嫩如水蜜桃的小脸鼓着,满是不高兴,掐一下只怕都是滑腻腻的汁,让人舍不得。   可陆崇文还是笑,他无比平静的告诉她:“没有为什么。”   卫薇这回真的生气了。她皱着脸,扭过头去,赌气不再看他。   陆崇文却是气定神闲。他把卫薇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自己走进去,也不搭理她。   卫薇越发恼火。   这人亲都亲过她了,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   卫薇盯着自己的脚尖,想到自己嘴唇还在痛,她越发委屈。她倔强的站在那儿,像一根笔直的刺,会将人扎出血。   良久,陆崇文走过来。   卫薇还是不看他,她扭着头,就是在生他的气。   陆崇文叹了一声,喊她:“卫薇。”   卫薇不搭理他。   陆崇文抬手揉了揉卫薇脑袋。   他动作轻轻的,软软的,卫薇不自在的动了动,心里更加委屈,眼圈儿又有些泛红。   哪怕夜色深沉,她眼底红红的,真的是委屈极了。   陆崇文说:“还站这儿跟我怄气?”   卫薇不说话,犟的不得了。   陆崇文又叹了一声,他走近一点,稍稍弯下腰,将卫薇打横抱起来。   卫薇吓了一跳,立刻惶恐不安的蹬向那个男人,两只手尴尬的都不知道要放哪儿。   陆崇文却不看她,他只是抱她坐在沙发上。   卫薇耷拉着脑袋,手放在膝盖上,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陆崇文说:“卫薇,有些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你得去面对。”   他难得是语重心长的口吻,还真像一个长辈。   卫薇还是不说话,仍旧低着头。   陆崇文又说:“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你再继续跟我怄气,也只有你自己生气。”   卫薇绞了绞手指,终于抬头看他,委屈又可怜。   陆崇文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说:“晚饭吃了么?在外面等多长时间了?”   卫薇说:“下课了就过来的,吃了个饭团。”说完,还是有点委屈。   陆崇文带她出去吃宵夜。   这个时间点的城市街道已经亮起红色的喜庆灯笼,商场里人来人往,饭店的生意火爆无比。   陆崇文最近胃寒,时不时痉挛,只能慢慢养着。他先前在饭局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胃里也有些不舒服。两个人去喝潮汕粥。   招牌的鸡丝粥熬的粘稠,不知用的什么米,很糯,很香,鸡丝也炖的入味,一口下去,卫薇像是在喝鸡汤,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她眯了眯眼,今天终于笑了一回。   眉眼弯弯的,还是像个容易餍足的小孩子。   陆崇文摇摇头,他摸出烟,含在唇边正要点呢,卫薇敲桌抗议:“这里有小孩子呢,不能抽烟!”   陆崇文愣了一愣,又将烟放回去。   喝完粥,陆崇文带她去买些换洗衣服。他那儿日用品都是双份的,除了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卫薇的东西都在樊云珍那儿。陆崇文今天喝了酒,卫薇不想他开车。她得明天才能回去拿。但其实卫薇也就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卫岱山进去之后,家里什么都没了,她自然不剩多少东西。   内衣店的导购特别敬业,看了看卫薇,一下子推荐出好几个合适的款式,青春又活泼,最适合她这个年纪。   卫薇有些窘,她回头去瞄陆崇文。   那人大概真想抽烟了,正巧这家店旁边就是商场设立的吸烟区。他懒洋洋的站在那儿,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里,眉眼淡淡的望着旁处。   卫薇脸有些热,她随便挑了两件,又买了件合身的睡衣,那边陆崇文已经付完钱,一脸平静。   两个人沉默的往外走,卫薇还是觉得尴尬。   陆崇文说:“还缺什么?”   卫薇连忙摆手,她已经窘迫的不得了,这人还问!   这天回去陆崇文直接给了她一张卡,卫薇不要,陆崇文只是不耐烦的说:“你拿着。”卫薇越发窘迫,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捏在指尖,千斤重。卫薇将那张卡收在陆崇文卧室的抽屉里,她不能要的,又细心的将内衣上面的吊牌收进书包里面。   书包最里面一层放着妈妈钩的白色小包,里面已经有几张吊牌了,卫薇拿起来看了看,又一并放进去。   她欠这个人的债,还真是越来越多。   晚上,陆崇文还是把次卧指给她,卫薇咬了咬牙,说:“我跟你一起睡。”   陆崇文笑:“你跟我睡?”   他望着她,一双深邃的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觉得好笑,看她像看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卫薇穿着新买的棉质睡衣,格子的菱形花纹,郑重的点头,宛如赴刑。   陆崇文还是笑。   他走过去,把卫薇抱起来。   卫薇心里还是咯噔一声,却没有刚才那么不知所措,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安静而楚楚可怜的望着他。陆崇文把她抱回卧室那张大床上。   他俯身吻她,却也只是吻而已。   这个吻裹着夜的旖旎暧昧,比先前的侵略性更强一点,完完全全是成熟男人强悍的气息。他的身体又热又硬,卫薇紧张的要命,觉得快要窒息了,她揪着他的衣襟,情不自禁的瑟瑟发抖。   陆崇文停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心,半晌,在她耳边说:“薇薇,你还太小了。”   她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青葱,他都不忍采撷,就连亲吻也只能仗着不停发酵的酒意。   沉默片刻,陆崇文又说:“以后别说这种话,知道么?”   他的声音喑哑低沉,不同于白日的文质彬彬,总是不一样的。   卫薇脸又是轰的一阵热。   陆崇文坐起来,替她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脸,说:“睡吧。”   “崇文叔,你去哪儿?”卫薇看着他,不安的问。   陆崇文笑:“小丫头问那么多呢?”   卫薇不说话了。   陆崇文走出去,反手将卧室的门阖上。   一室静谧,卫薇睁着眼看外面。大面的落地窗,能看到丝绒一样的天空,又高又远。   ……   陆崇文第二天送她回去拿行李。   他问:“要不要帮忙?”   卫薇摇头,她说:“我自己去。”   陆崇文没有再坚持,他只是说:“行,那我在这儿等你。”卫薇下车。他降下车窗,还是点了一支烟。烟雾慢慢升腾起来,陆崇文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想什么。   付嘉母亲的摊子还是支在那儿,付嘉也在。   卫薇下车的时候,付嘉母亲定定看过来一眼,又拂了拂陆崇文的车,神色不明。   付嘉却没有抬头,他只是背对着她,直直的站着。   卫薇耳根子烫的厉害,她根本不敢看付嘉,喊了一声“阿姨”,脚下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是快步往里走。   卫薇一颗心跳的很快,还跳的很难受,有点疼。   樊云珍看到她回来,笑道:“薇薇,你回来了,昨晚去哪儿了?”   卫薇一言不发,将东西收拾进箱子。   樊云珍大惊:“你要走?”   “嗯。”   “你走了我们这么办?”樊云珍说。   卫薇呵了一声。笑道:“你不是已经在准备跟我爸离婚另嫁了么?还怎么办?”   卫岱山哪怕保住了命,也是个无期,谁会等他呢?这人还真当她不知道……   看了卫苒一眼,卫薇转头对樊云珍说:“找个好点的。”   卫薇提着行李箱出来,一路走到巷弄口,付嘉还在那儿,还是沉默的低着头。卫薇滞了一滞,提着行李箱经过他,走到陆崇文的车边。   陆崇文已经下车,将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掐灭了烟,才重新上车。   后视镜里那个单薄的少年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卫薇死死抿着唇,拼命眨了眨眼,眼底还是刺痛的厉害,酸的想要流泪。她撇开脸,皱着眉,不满的抱怨:“你又抽烟!”   陆崇文还是淡淡的笑,他说:“下次一定注意。” ☆、第二七章   卫薇是在陆崇文那里过的年。   年前,她去看了一回卫岱山。   卫岱山的案子大概要在年后三四月份才正式开庭审理,原本足够让人胆战心惊的,可这段日子已经平静很多,风声也退下去不少。见到卫岱山的时候,卫薇笑了一下。   卫岱山却笑不出来。   这是他的女儿。   她还那么小,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剑荷,沾着晨露,水灵灵的,偏偏就这样蒙了厚厚的灰……   世间的干净美好就这么被摧毁、被碾碎,撕碎了,摊开在面前,血淋淋的,足够让人心痛。   可作为一个有罪的父亲,他没有任何批评的资格,这一刻,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父女二人对坐了十分钟,谁都没有说话,最后,快要到时间了,卫岱山才喊了一声“薇薇”,声音沉沉的,头发花白。他的嘴唇噏动,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那种话只会让薇薇愈发难堪。   卫薇冲他笑。   那笑意明晃晃的,跟外面太阳一样。   卫岱山还是痛心,已经有人在催了,默了默,他交代了一句:“薇薇,保护好自己。”   卫薇还是淡定的笑,她说:“爸,他对我挺好的。”   这个“他”是谁,父女两个心知肚明。   卫岱山转过身,双目赤红。   卫薇独自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   今天下午她还有个兼职,得尽快赶过去。   兼职摄影模特,一天三百。这个价钱对卫薇而言,已经很高了。这还是别人因为她条件好给出的价格。   卫薇学过一年的芭蕾,腰肢柔软,个子高挑,双腿笔直,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幅动人的景致。   摄影师叫陈曦,是个女人。   她的镜头很黑很冷,卫薇望过去的时候,总觉得透着深深的寒意。   她不怎么说话,只告诉卫薇站在哪个地方,或者坐在哪儿。   幸好卫薇现在也变得沉默,不喜欢说话,这样子让她舒服。   拍了一下午,最后落日的时候,卫薇站在高高的天台上,站在圆圆的一轮落日中央,是个单薄消瘦的侧影。   她微微仰面,脖颈纤长,黑发在风里飞扬起来,美的不可思议。   陈曦特别满意,最后多给了卫薇一个红包。   揣着钱,卫薇在外面随便吃了一些回去。   今晚陆崇文有一个饭局,卫薇讨厌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更不愿意面对旁人的异样眼光,所以当然不会去。   说起来,前两天陆崇文难得带她去一个朋友聚会,卫薇回来就跟他怄了好几天的气。   陆崇文的那帮子朋友一个个衣冠楚楚,斯斯文文,见到卫薇的时候,都笑了。   那笑意不算坏,只是戏谑。可卫薇不喜欢,尤其那些人打量过来的视线,更加令她不自在。   陆崇文倒是淡定,领着她在牌桌边坐下来。他打牌,卫薇就在旁边安静的坐着。陆崇文在她面前是不抽烟了,他穿着灰色毛衣,身上是一股若有似无的男人的味道,闲适而惬意。可其余那帮人却一个个吞云吐雾。整间屋子飘着难闻的烟味,卫薇直皱眉。她坐不住了,于是冷着脸对陆崇文说:“我想去外面吹会儿风。”   “去吧。”陆崇文点头,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外面风凉,把大衣穿上。”   卫薇没有再回话,她只是拿起大衣,脚步匆匆的往露台走,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身后,有人对陆崇文调侃道:“陆哥哥,你对这位小女朋友真够可以的。”   那几个难堪的字眼鼓噪着耳膜,刺得人心头难受,卫薇步子顿了顿。   “行了啊。”陆崇文淡淡回了一句,头也不抬,只是说,“再废话都滚蛋。”   那帮人笑着噤声了。   卫薇站在露台吹风。外面空气冷冽,风是真的大,卷着枯叶漫天飞。卫薇抱着胳膊静静看着,被风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冻得瑟瑟发抖,可她也觉得这样比在里面看那些人脸色强。直到陆崇文出来找她,卫薇才勉强跟着他重新进去,但也没有多少笑意。   那些人吃了饭,还是凑桌打牌,其他的人或是聊天,或是在包厢里唱歌。   卫薇坐在沙发边,喝着果汁,还是格格不入。   有人起哄:“卫小姐唱个歌呗。”   说话的就是先前在牌桌上说她是陆崇文小女友的那个。   卫薇不待见他,这会儿蹙眉,摇了摇头说:“我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唱?”那人说,“卫小姐不给面子?”   卫薇冷着脸,抬头看他,硬邦邦的回道:“跟你们有代沟,所以不会。”   那人被她一噎,无奈的转过脸对陆崇文说:“陆哥哥,你这个小女朋友脾气够大的啊。”   陆崇文抬起头,明亮的灯下,眉眼间蕴着浅浅笑意。他说:“你都一把岁数了还跟她计较这些?”   陆崇文解了围,卫薇却也懒得看他。她偏过头,只觉得浑身难受,就想早点离开。   卫薇根本受不了这些。   这天晚上陆崇文开车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车里开着广播,正好在放一首老歌。陆崇文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偏头问卫薇:“这歌听过吗?”   这首老歌旋律很耳熟,卫薇是知道的,可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直直告诉他:“没有。”   陆崇文听出来她的不高兴,好脾气的问:“还在生气呢?”   “嗯。”卫薇倒也坦白。   陆崇文笑了,跟她道歉,又讨价还价的说:“你给我唱首歌,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去了。”   卫薇皱眉嫌弃道:“你这种年纪的,我都不会。”   陆崇文哈哈笑,“那你会什么?”   闻着自己满身的烟味,卫薇没好气的呛他:“当你老了。”   “什么?”陆崇文不解。   卫薇望着他,又说了一遍:“当你老了啊。”   陆崇文沉默的怔了怔,片刻,还是浅浅的笑:“行啊,你唱给我听听。”   卫薇才不唱给他听呢。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放给陆崇文听。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刚听这两句歌词,陆崇文就又笑了。   男人好看的眉眼舒展开,笑意隽永。   “卫薇,”他十分笃定的说,“你语文成绩肯定不行。”   卫薇不服,瞪着他,越发生气。   陆崇文对她说:“去了解下这首诗的意思。”   “诗?什么诗?”这回轮到卫薇诧异了。   “当你老了。”陆崇文说着,眉眼淡淡的笑。   卫薇才不理会他的话呢,她只是继续跟他生气。   后来,陆崇文答应又保证再也不带她去外面任何场合,哪怕是最最私人的聚会也不去,卫薇才勉强消气。   这天拍完照回到公寓,陆崇文果然不在。   卫薇洗了个澡,先开始记账。   赚到的钱跟欠陆崇文的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卫薇叹了一声,闷头复习功课。   到夜里十二点,陆崇文还不回来,卫薇看了看时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自己先睡下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主卧浴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应该是在洗澡。卫薇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到时间的刹那,还是重重拧眉。   水声止住了,浴室门推开,陆崇文没有开灯,只有一道剪影。   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过,有些凌乱,有些不一样。   卫薇坐起来看他。   陆崇文怔了怔,才说:“忘了你在。”   又问:“吵到你了么?”   “嗯。”卫薇这样直直的回答他,一点都不加掩饰。   陆崇文坐到床边,看着她,眉眼里还是笑意。   他身上是淡淡的清爽,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慢慢徜徉着,萦绕开。   揉了揉卫薇的脑袋,陆崇文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卫薇如实告诉他:“上午去看我爸,下午兼职当模特,拍照片去了。”   “男的女的?”   “什么?”卫薇疑惑。   “摄影师啊。”   卫薇有些好笑,她说:“女的。”   陆崇文也笑,黑暗里,他捉起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尖还沾着微凉的水意,她的手被他包裹在软软的掌心里,这种感觉令卫薇极度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卫薇喜欢牵付嘉的手,那样会让她安心,令她悸动,可卫薇却不喜欢陆崇文这样做。   她抽回手,也问他:“崇文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盘腿坐在那儿,身上是格子睡衣,仰面看着他。   陆崇文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句话:“小丫头问这么多呢。”   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先前那些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有些疏远。   他起身,顿了顿,说:“很晚了,快睡吧。”   卫薇看了看陆崇文,那人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的背过身,又沉默的走出去。   卫薇有点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首歌。   当你老了。   她拿出手机百度。   上面的资料很详细,卫薇看着看着,耳根子忽然开始发热。   难怪陆崇文要取笑她呢,原来这是一首爱情诗!   在无望的爱情苦海里,最最卑微的诗人只能依靠手中的笔,写下这首诗,献给他衷爱了一生、却求之不得的女人。   卫薇原来彻头彻尾弄错了。   她还想借此取笑陆崇文年纪大呢,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   手机屏幕烦着荧荧的光,卫薇只觉得格外丢脸。   她沉默安静的躺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陆崇文好像深深陷入这种黑暗里,悄无声息,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 ☆、第二八章   这夜之后,陆崇文一连不见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大年三十这天,樊云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十分热络。卫薇知道樊云珍无非是想从她这儿拿钱,卫薇自己都欠着陆崇文债呢,怎么可能有钱给她?   “我没钱。”卫薇坦白告诉她。   樊云珍却说:“薇薇,你问问陆先生啊,反正你都跟了他,他又对你好……”   卫薇气的发抖,啪的一声,将电话狠狠挂掉。   她抱着膝盖蜷坐着,头埋在里面,有一丝无力。   良久,手机又响了。   卫薇摸过来一看,是猴子发过来的拜年消息。她怔了怔,才点开来。   猴子说:“卫薇,新年好呀,开始吃晚饭了么?做什么好吃的啦?”底下还附送了一张大闸蟹的照片,红的诱人。   卫薇这才浑浑噩噩的抬头。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偌大的公寓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哪儿有丁点人烟?   卫薇穿上外套,下楼去买晚饭。   现在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道路两旁全是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过年气氛浓郁。   可她却形单影只,面无表情,走在喜庆的街上都像是给这个节日来添堵的。   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今天也难得要提前打烊。卫薇要了两个饭团,坐在便利店的餐桌旁。   她没吃,只是静静看着外面。   很久都没有人来,只有她和一个店员在。   卫薇沉默的撕开包装纸。饭团有些烫,刚咬下一口,她的眼圈便有些红了,鼻子微微发酸。   她吃不下,于是把饭团揣回口袋里。   走到街上,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又有哪儿可去的。   卫薇不得不回陆崇文的公寓。   开门的时候,门廊上的那盏灯居然亮着,细碎的灯光落下来,像神的指引。   卫薇愣了一愣,恍恍惚惚走进去。   陆崇文已经回来了。   穿着柔软的毛衣和笔挺的黑裤,袖口随意的挽上去,在厨房忙碌。   卫薇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定定望着里面那人的背影,很是意外。   她不知道陆崇文会做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数去外面吃,偶尔在家叫外卖。   卫薇怔怔看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以为他回北京回家过年了,没想到还在……   陆崇文在煎牛排,全熟的那份给卫薇。   又开了一瓶红酒。   难得允许卫薇抿上一口。   卫薇依然有些怔忪,他不说话,她也不好打破沉默,只安静的吃完饭。   电视里是老套却热闹的歌舞节目。灯都关了,两个人陷在沙发里,背景后面,只有电视屏幕荧荧的光。在这样幽暗的光里,陆崇文吻她。他的唇齿里还有红酒醇厚的香,温柔又轻软,卫薇觉得自己要醉了。她坐在他的腿上,浑身无助又无力,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像是在黑暗里滋生出的罂粟,不可示人,唯有彼此才懂对方的滋味。   深深的纠缠,是一种迷醉,也是一种毒.药。   这天夜里陆崇文破天荒的抱着她睡觉。   他一直沉默,不发一言,哪怕是先前的亲吻,也是抱过她,直接吻下来。   卫薇还是害怕。   在他的怀里,全是成熟男人的气息,他不动,克制而隐忍。卫薇眨着眼睛,不受控的战战兢兢。   想到年后父亲就要开庭,还有那么多欠他的债,可这人却这样阴晴不定,又对她爱答不理的……卫薇咬咬牙,小声的说:“崇文叔,我今天已经十八岁了。”   陆崇文阖着眼,“嗯”了一声,淡淡回道:“虚岁。”   卫薇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脸开始红了,还很烫。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有些难堪,还有些气恼。   陆崇文安抚的亲了亲她的脊背,说:“睡吧。”   他的唇好软,吻在她光滑如玉的脊背上,又像是烙铁,煎熬的要命,卫薇身子猛地一绷,突然好想战栗。   她又转回去,无助的看他。   那人只是阖着眼。   卫薇心里忐忐忑忑的,主动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她只能握住他的指尖。   陆崇文终于睁开眼。   黑暗里,女孩的那双眼湿漉漉的,委屈而可怜,还小心翼翼的,试图讨好他。   他叹了一声,抽回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中蓦地一空,卫薇心头一怔,有一点慌。   “崇文叔……”她喊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陆崇文倾身过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说:“薇薇,别胡思乱想。”   卫薇的脸腾地一下越发热了——她的那些小心思陆崇文其实通通都知道,所以,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她。   ……   年后,陆崇文还是不经常回来。他很忙,其实在上海这边呆着的时间很少。卫薇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能看到他一回。偶尔给他打电话,旁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   卫薇猜,这人的红颜知己真不少,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标准的花花大少!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只觉得好脏。   学校在元宵节后开学,卫薇到教室的时候,付嘉已经在了。他在擦黑板,新年的第一天,这样显得格外郑重。   见到他的刹那,卫薇步子一顿,付嘉就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还是那么干净和清澈……卫薇重新低下头,匆匆回到座位上。   付嘉偏过头去,继续擦黑板。   那些陈旧的粉尘扑面而来,呛的人好难受,付嘉眨了眨眼,身体站得直直的,没有动。   卫薇坐在座位上,垂着头,也没有动。   四月底,卫岱山正式被起诉,张岩是他的代理律师。   第一次开庭审理的时候,卫薇请假去了,樊云珍居然也在,外面还有不少前来报道的媒体。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听完全程。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太阳有些刺眼。卫薇抬起头,眯了眯眼,樊云珍在后面喊她:“薇薇!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   卫薇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的问:“看什么?”   樊云珍为难的说:“小苒最近生病了,还一直吵着学钢琴,我又没什么固定收入……”   卫薇一声轻笑,她冷冰冰的说:“对不起,我没钱。”又说:“给小苒找个好点的继父,这样可以供她学琴。”   樊云珍有些尴尬。她和卫岱山的离婚手续刚办下来,要钱的立场确实不够。她讪讪笑了笑,说:“带个女儿,我哪儿还会再找?”   卫薇没再搭理这人,她转身匆匆走了。   樊云珍站在那儿,叹了一声,阴影底下樊平过来,抽着烟,皱眉问:“那小丫头还是不肯给钱?”   看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眼,樊云珍说:“哪儿有钱?”   樊平吐了口烟:“实在不行……去学校找她啊,看这丫头还嘴硬,死扛着。”   “行了行了!”樊云珍蹙眉,“别光想着你那点钱,上次都已经碰了钉子,还去!姓陆的不是好惹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他们关你几天,现在不是也给了你一笔钱吗?”   樊平呵呵笑,一口黄牙:“姐,我这是在给你出主意。”他抖了抖肩膀,伸了个懒腰说:“行,我走了,没钱了再回来。”   *   卫薇回到学校,还在午休时间。   整栋教学楼静悄悄的,她刚从楼梯转到二楼,付嘉正好从老康办公室那儿过来,捧着厚厚的一沓课本。   两人乍一相遇,卫薇连忙低下眼。   付嘉经过身旁,顿住脚步问:“卫薇,你爸的事怎么样?”今天开庭,新闻到处都在播。   他们两个已经好久好久说过话了,他声音干干净净的,就在耳边。   卫薇眼眶蓦地一热,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她还是低着头,努力的说:“结果没这么快出来,估计还要两个月一审才宣判,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付嘉“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卫薇眼底还是热热的,她根本不敢抬头。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站着,卫薇心里好难过。   这天夜里,卫薇做完作业,心绪不佳,正准备睡觉,外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陆崇文过来了。   卫薇心头咯噔一怔,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人了。   趿上拖鞋,她走出去。   果然是他。   昏沉的灯下,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西装搭在臂弯里,手边还有个行李箱,大概是从哪儿出差路过。   见她迎出来,陆崇文眉眼懒洋洋的笑,莫名的好看。   可卫薇却有些不自在。   他走过来俯身吻她。   已经是春天了,卫薇的睡衣单薄,被他搂在怀里,越发觉得男人的身体滚烫。   他的身上依旧混杂着烟味、酒味,说不定还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卫薇皱着眉,就这样又想到了付嘉,想到男孩身上干净而清爽的滋味,想到他下午的声音……   卫薇怔了怔,还是觉得好不舒服,于是偏头推开陆崇文。   可陆崇文不气也不恼,只是抱她回卧室。等亲够了,才将她的头发通通拢到一边,然后最俗最老套的,戴了条项链在她脖子上。   脖颈处一凉,卫薇一惊,连忙低头去看。   细细的铂金链子,挂着一个蝴蝶的吊坠,这个蝴蝶是用好多好多粒晶莹的细钻拼出来,在夜里也闪着光。   卫薇脸一红,她抬起头来,陆崇文已经起身去洗澡了。   “崇文叔,太贵了,我不能要。”卫薇说。   陆崇文懒懒解释了一句:“在南非买的,很便宜,拿着吧。”   “我真的不能要。”卫薇摘下来,固执的放回梳妆台上。   陆崇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项链,沉默片刻,仍旧漫不经心的说:“不要就不要吧。”   他转身去洗澡。   那条项链卫薇后来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陆崇文放到哪儿去了,还是送给了别人。 ☆、第二九章   这次过来,陆崇文待的时间久了一些。   两个人早上一道出门,跟最最平凡普通的人家一样。只不过卫薇是去上学,而陆崇文则去上班。   夜里,卫薇是九点半下晚自习,陆崇文大部分时间都还没回来。他总是很忙,也不知在忙什么,偶尔一天回来得早,卫薇还不大适应。   她晚上习惯再多看两个小时的书,整理下一天的错题,如果陆崇文不在,卫薇就能够安静学习,但如果陆崇文在,卫薇就有些学不进去了。   比如现在,这人经过她身后,不可思议的蹙眉:“薇薇,这种题目也错?”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卫薇恼羞成怒,回头瞪他。   陆崇文却只是笑。他弯下腰,从她手里接过笔,在旁边演算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撑在桌边,顺势将卫薇揽在怀里。   卫薇坐在那儿,被男人气息密密笼罩着,她不能动弹,视线只能死死盯着前面。   这是卫薇第一次看到陆崇文的字。   觉得跟他这个人似的,懒洋洋的,连那些阿拉伯数字和公式符号都带着一股别样慵懒,其实挺好看的。   陆崇文很快算完一道题。他把笔搁在纸边,对她笑。   卫薇偏头看他。   两个人的脸靠的好近,陆崇文就这么亲了她一口。   卫薇还是恼,气鼓鼓的抗议:“你不要干扰我。”   “嗯。”   陆崇文摸摸她的头,可下回还是这样,乐此不疲。   卫薇后来气馁了,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陆崇文笑:“这不废话吗?我可是常春藤毕业。”   卫薇一愣,问他:“你学的什么?”   陆崇文说:“天体物理。”   卫薇越发惊讶:“那你怎么变成了无良商人?”   陆崇文捏她的脸:“要养你啊。”   卫薇怔了怔,没有再接话。她只是拍掉他的手,沉默的背过身去。   “生气了?”陆崇文问。   卫薇还是沉默。   她和陆崇文什么关系?不过是包养被包养罢了……等哪天他玩腻了,欠的债还清了,卫薇也就解脱了。   他现在说这话算什么?又逗她好玩么?还嫌她不够尴尬?   双手搅在一处,卫薇脑袋低低垂着,愤愤抗议:“崇文叔,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就知道拿话骗小姑娘!”   陆崇文有一瞬的怔楞。他蹲在卫薇面前,一双眼温柔的看着她,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卫薇还是不痛快,继续挥掉他的手。   陆崇文好脾气的将卫薇抱起来。   他自己坐在那椅子上,让卫薇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扶着她的腰。   他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薇薇,我不会骗你的。”   这句话从他的唇边说出来,温柔极了。   卫薇怔怔抬起头。   陆崇文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亲她。陆崇文只觉得怎么都亲不够,怎么都不舍得松开手。   *   卫岱山的案子五月份又开了两次庭。   卫薇没有再去旁听。陆崇文让律师张岩一有消息就给她打电话。期中考试临近,卫薇学习越来越紧张,实在腾不出时间心烦这些,再一想到有可能遇到樊云珍,她更是不快,只恨不得将二十四小时都用来看书。   偏偏五月底的那个周六,陆崇文突然提议说:“薇薇,我们明天去外面吃饭吧。”   卫薇不喜欢跟陆崇文一道出门,一出门就各种异样目光飘过来,一出去她就各种不自在、各种不舒服。   “我不去。”卫薇断然拒绝,又鼓着脸说,“要去你自己去。”   “为什么?”陆崇文淡淡的笑,又淡淡的问。   卫薇不答,只是倔强的偏过头。   还是小孩子的脾气。   陆崇文叹了一声,顺着哄她说:“不去就不去吧。”   听他不再勉强自己,卫薇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夜里陆崇文很意外的没有再来打扰她,卫薇耳旁一时清净不少。   半夜她洗完澡,走到床边坐下来,正在擦头发呢,陆崇文忽然从背后拥住她,吻她还沾着水汽的脖颈。   男人的温热拂过皮肤,卫薇一层层的战栗,有些痒。   她躲了躲,就听陆崇文在耳边说:“薇薇,生日快乐。”   他声音轻轻的,在这样的夜里,呢呢喃喃,说不出的柔软。   愣了一秒钟,卫薇霍的扭头看他。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陆崇文要提议出去吃饭了。   因为,这是她的生日……   可卫薇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卫薇眼眶蓦地有些潮湿,她愣愣偏头,望着身后的男人。   黑暗里,没有开灯。   他的眸子还是深邃而暗。   哪怕没有光,他的眉眼落在沉沉的夜色里,依旧隽永好看。   他望着她笑,柔柔软软。   卫薇看着他,心头有一瞬慢慢的开始收紧,开始变涩,她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一室安静。   良久,陆崇文探身过去打开床头灯。晕黄的灯光倾泻下来,他的眉眼温柔而缱绻。   卫薇不大适应亮光,她一时眯起眼。   陆崇文摸了摸她的脑袋,有点遗憾的说:“原本想带你明天出去吃大餐的,现在只能这样了……”他说着从后面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来。   不是什么珠宝腕表,更不是什么鲜花衣饰,而是简简单单的一本叶芝诗集。   封面是诗人的黑白肖像,头发凌乱,桀骜不驯。   卫薇脸一红,她说:“我才不要这个!”   陆崇文安静片刻,只是淡淡的问:“那你要什么?”   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卫薇有些孩子气的说:“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陆崇文这回笑了,“行。”他特别爽快的答应下来。   卫薇很高兴,她低下头,翻看那本诗集。   温温柔柔的光晕里,女孩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安静的坐在那儿,眼眉低垂,纯洁而干净。   ……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卫薇成绩不错,陆崇文果然信守承诺带她出去。   两个人去国外度假。   陆崇文在法国南部有一个大庄园。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卫薇第一眼以为自己走进了古典油画里。背景是绵延不断的绿色,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还有成片的葡萄园和薰衣草,美得令人窒息。她喜欢极了。   卫薇尤其喜欢这里的阳光。   她常常戴着大大的阔檐帽,穿着长长的裙子,走在田埂上,或是躺在草丛里。   那草丛软极了,柔柔的托着她,卫薇只觉得浑身惬意,舒服的恨不得眯起眼打滚,恨不得永远躺在这里,再也不回去。   她穿着凉鞋,这会儿鞋子松松的扣在脚踝上,那些柔软的嫩芽轻轻的包裹着她的脚,不放过每一个白净诱人的地方……   特别的美。   陆崇文在旁边静静看着,然后俯下身。   他吻她,在这样空旷而静谧的草丛里,伴着偶尔拂过耳畔的风声,还有那阵阵虫鸣,吻的她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那双眼里,淌着晶莹的流光。   “崇文叔。”卫薇突然喊他。   “嗯。”陆崇文轻轻答应了。   卫薇看着他不说话,纤长的眼睫在阳光下眨了眨,忽然就落了泪。   陆崇文吻她的泪花,说:“真是个傻丫头。”   他抱着她,卫薇枕在他的胳膊上,两个人一并躺在蓝天白云底下,躺在这漫天阳光里。   他们从黑暗里抽出芽,又在黑暗里悄悄生长,如今难得有机会曝晒在太阳下,坦坦荡荡。   ……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常常在外面晒太阳,或者去葡萄园里品红酒。陆崇文只许她抿上一小口。那酒香的不得了,如果卫薇还想偷偷喝,他就吻她。他的唇齿间全是果子香,吻得她呼吸都乱了。   偶尔出去玩,两个人就穿着最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行走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街头,他搂着她,卫薇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跟着陆崇文就好。站在他的身边,卫薇难得觉得心安。   若是下雨,两个人就躲在房间里,看老片。   那天看天堂电影院,最后那些接吻镜头一幕接一幕重现的时候,卫薇忽然泪流满面。   陆崇文就在沙发里抱着她。   她在他的怀里哭,哭的不能自已,那些纸巾沁湿了,一张接一张。   “傻丫头,你哭什么呢?”   卫薇摇头,迷迷茫茫的说:“我就是看得心里难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就是难受吧。   ……   卫薇暑假只有一个月,两个人在外面悠闲的玩了三个星期,最后才依依不舍的回国。   卫岱山的案子一审在九月份的时候终于出了结果,果然是无期。卫岱山没有再上诉,如今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何况,无期总可以变成有期。   卫岱山要被移走前,卫薇又去见了他一次。   “好好学习,保护好自己。”卫岱山还是这样的话。   卫薇沉默的点头。   如今她已经是高三,课业重的不得了,连后桌的猴子都变得无声无息。   而时间对高三学生来说,总是快了好多圈。   卫薇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又是一个隆冬。 ☆、第三十章   这座城市的冬天还是阴冷,钻进骨子里,让人不舒服。   夜深了,下晚自习走出教室的刹那,卫薇还是打了个哆嗦。风有点大,她把围巾裹得更紧一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身后有人在问:“班长,这道题怎么做?”   “我看看。”付嘉说话声一点点传过来,拂过耳畔,还是干干净净,引得人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   卫薇一滞,连忙低下头,快步走了。   她的身影匆匆,付嘉悄悄抬起头,看了看,又垂下漆黑的眼。   卫薇一口气不停,走到校门口才浑身缓过来一点,再要往前走,却又是一下子缩了进去,卫薇躲在门边往外看——   非常意外的,陆崇文的车居然停在马路边。   他这段时间不在上海,大概是今天回来了,所以突发奇想来接她。   卫薇下意识的心里头暗暗发慌,又有些恼。   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走过去,而是不自觉的扭头往学校里面看。   身后全是下晚自习的高中生,或是走路,或是骑车,和她一样,穿着这个学校的校服,单纯而美好。   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惊慌,一种不能示人的慌乱……   肮脏而不堪。   卫薇扭过头,又偷瞄了眼陆崇文的车。   那车安静的停在路边上,很黑,没有光,看不清里面。   怔楞半晌,卫薇深深低下头,靠着学校的围墙,慢吞吞的往公寓走。   她不敢抬起脸,她甚至不敢乱动,只能一门心思往前走。   那辆车没有动,只是停在那儿,等卫薇走远了,才开走。   经过卫薇身旁的时候也没有停,好像根本没看到她。   卫薇滞了滞,继续埋头走。   回到公寓,陆崇文果然已经在了。   他好像一直都那副样子,站在那儿,懒洋洋的,闲适又恣意。   他身上还有酒味,应该是刚应酬完。   对着这人,卫薇心里还是有些慌,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尴尬和窘迫,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放下书包,她唤他:“崇文叔。”   陆崇文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眉眼淡淡的,总是让人看不透。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先前的事,好像不提,就会不存在了。   卫薇难得主动的给他倒了杯热水示好。   陆崇文接过来,没有立刻喝,而是握在手里。   卫薇低着头,站在那儿还是尴尬,她说:“崇文叔,你喝水。”   陆崇文这才喝了一口,他随手将杯子搁在桌边,走过去,抱住卫薇。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冷冽的凉意,卫薇埋在他的胸前,还是有些忐忑,她从他怀里抬起头,陆崇文亦低头沉沉望着她。   “崇文叔。”   “嗯。”   “你……怎么了?”卫薇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崇文淡淡的说:“没什么。”   他俯身吻她。   他很少会吻痛她,多数的时候都是温存又体贴,可今天却特别急切而凶悍,他的手甚至从卫薇的睡衣里滑进去,抚上她的腰肢。——除了亲吻,陆崇文从来没有碰过卫薇的身体,他从来不失控的。   没有了那层薄薄的衣料,他的手好烫,刚刚在柔软的腰肢上面游移摩挲,卫薇就忍不住战栗,唇边溢出一声浅浅的轻哼,支离破碎。   陆崇文微微一愣,收回手,只隔着睡衣拥抱她,再没有其他动作。   卫薇耳根子变得好热,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闷在陆崇文怀里,卫薇久久不敢动弹。   许是察觉到她的惊慌,陆崇文摸了摸她的脑袋,又亲了亲她的发间,全是安抚。   卫薇这才敢抬脸看他。   四目相对,陆崇文终于淡淡一笑,卫薇心下一安,也笑了笑。   她知道,陆崇文肯定很失望刚才的事,可是,他从来不会跟她计较、介意这些的。   何况,谁让他招呼也不打,就来学校接她……   *   陆崇文这两天很忙,又有些乏,晚上王清予说要请他吃饭,他直接一口回绝,没想到对方追到他办公室。   “陆哥哥,你现在越来越难请了。”王清予坐下来,点了支烟,开始抱怨。   陆崇文笑:“少废话,有事说事。”   “还能有什么事?”   王清予摊手,无奈的不得了:“你家老爷子秘书的电话又打我这儿来了!他们拿你没辙,就让我过来做做你思想工作,劝劝你呗。”   “劝什么?”陆崇文漫不经心的问。   “明知故问!”王清予瞪他。   陆崇文还是笑。他也点了支烟,慢慢吸了一口,又吐出来。那些飘忽的白烟后面,是男人淡淡的英俊的眉宇,他半眯着眼,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藏着某种情绪。   王清予在旁边说:“陆哥哥,这都一年了,你还养着那小丫头,这是干嘛呀?还不腻啊?你养谁不行,非养那么一个脾气倔的要命、就知道成天给你摆脸色的小丫头,而且还是卫岱山的女儿!”   他越说眉头拧得越紧,越说越气,这会儿啧啧感慨道:“不会真上心了吧?陆哥哥,你自己也说过,她就是个孩子,高中都没毕业呢,你……这真有点禽兽啊。”   “哥哥,外面传的难听啊!你可以不在乎,你家里能不在乎么?”王清予拍拍他的肩膀。   陆崇文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沉默的抽了一口烟。   王清予继续在他耳边磨叽:“行,就算你想养着那丫头,但也没必要跟家里僵成这样啊,至于么?马上又要过年了,就回去一趟呗,再不回去,你妈也该着急……”   陆崇文还是沉默,眼眸深邃,隐在烟后,让人捉摸不透。   王清予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问:“陆哥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陆崇文这回又笑了。   眉眼淡淡的,他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   他那么闲适沉稳的一个人,往那儿一站,便让人心安,可今天,唯独今天,他的声音里难得透着一丝疲惫与迷惘。   这天他回来的早,卫薇还没有下晚自习,陆崇文却已经习惯在楼下抽完两支烟,才上楼。   有些习惯很可怕,一旦沾上,就戒不掉。   *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春节,因为是高三,卫薇过年只有十天假。   她睡了整整两天的懒觉,到除夕这天,陆崇文实在受不了了,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卫薇搂着他的脖子抗议:“我想睡觉!”   陆崇文才不理她,抱到浴室才放她下来:“快刷牙洗脸!”   卫薇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她的腰肢特别柔软,这会儿从睡衣里露出白腻的窄窄的一截。   陆崇文别开眼,双手插在兜里,走出去。   卫薇一愣,连忙将睡衣拉好,她忘不了那人的手真正抚上她腰的触感,真的是让人浑身战栗!   卫薇闷头洗脸。   温热的水浇在脸上,她忽然意识到,过了今天晚上,她真的就是十八岁了……   卫薇霍的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她抿着唇试着笑了一下,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自己了。   早饭还是面包和牛奶。只要陆崇文在,就肯定是这两样。卫薇有点想吃包子豆浆了。她不满的看着餐桌对面安静的男人。那人眼帘轻垂,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斯斯文文的模样。   看了陆崇文一眼,蓦地,卫薇心头一颤,又慌忙低下头去。   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晚又要大一岁,只要一想到要和这个人……卫薇心里就止不住的忐忑。   这一整天,她都有些不安。   就连晚饭也食不知味。   这种忐忑不安持续到了夜里,等过了零点,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呢,卫薇终于开始变得紧张而慌乱。   陆崇文看出来了。   他温温柔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也都说了。   卫薇不太明白,她只是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陆崇文吻了吻她,关了灯,从后面抱住她。他说:“放心吧,薇薇,我不会要你的,你太年轻了。”   过去说她太小,现在说她太年轻。   卫薇脸有些热。她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她和陆崇文在一起,就是为了还债的,拿她的这具身体抵债,这人不要,她怎么还?   她不习惯欠人债。   卫薇蜷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正好还住她的腰,他的手好烫。   卫薇的脸越发的热。   她咬咬牙,转过身。   “崇文叔。”她喊他,声音涩涩的。   陆崇文睁开眼。   四目相对,卫薇往他怀里靠了靠,两个人的身体就这么贴在一起。她是柔软的,他是坚硬的。   暗沉的夜里,像是有谁轻轻撩拨了弦。   陆崇文翻过身来吻她,将她沉沉压在身下。男人的强悍突如其来,卫薇浑身颤了颤,下一秒,还是忐忑。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足无措,战战兢兢。陆崇文捉住她的手,说:“这个会么?”   卫薇不懂。   陆崇文又笑了,他的笑意轻轻的,柔柔的,还带着无限的爱怜。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   卫薇瞬间又明白过来,她脸红的要命,耳根子滚烫。 ☆、第三一章   卫薇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崇文,脆弱而敏感。   在这样暗沉的夜里,他的眼底氤氲着薄薄的雾,淡淡的一层,就像淋雨之后的迷蒙水汽。他的额发耷拉下来,卸去了平日的衣冠楚楚,显得柔软极了,让人从心底泛起一丝疼意。   他吻她,痴缠而纵情。   不同于平时的亲昵,这是一个男人真正的在吻一个女人。   用尽了温存,花尽了心思,有一点强悍,还有一点无赖。   他就在她的手里,滚烫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只属于暗夜的他。   卫薇被他拥在怀里,抵着他坚实的胸口,密密的,热热的,承受着这样的吻,并赐予他最欢愉的一切。   最后,他安静的埋在她的脖颈里,紧紧抱着她,他的身体还有些战栗,像个无助的孩子。   卫薇还是手足无措。她只能任由他抱着。   这样一个繁华万千的黑夜里,两个人不知拥抱了多久,卫薇都有些困了,她枕着他的肩膀,睡意昏沉。   睡梦里,好像有人理了理她微乱的长发,还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脸颊。   轻轻的,柔柔的,温柔缱绻。   卫薇往那温暖的地方靠过去,下意识的抱住,然后蜷成一个安心的姿势。   卫薇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有些睁不开眼。   外面的太阳很好,飘窗的窗帘被拢在两边,她眯起眸子,可以看见大团大团慢慢悠悠浮动的白云。   黑暗给了人保护色,而如今就这样躺在太阳下,被阳光无声的拷问着,卫薇忽然有些难堪。   她做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事。   卫薇只觉得丢脸。   幸好旁边空着,陆崇文已经起床了,不在卧室。   她闭上眼,不愿去想这些,忽的,又听到陆崇文在外面打电话。   他说话一贯是懒洋洋的腔调,带着笑意,这会儿透进来的声音却不大耐烦。   卫薇悄悄支起耳朵,但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隐隐约约,就听到了一句“爸”。   陆崇文的父亲卫薇是知道的,经常能在电视上看见。其实陆崇文跟他的父亲很像,都是个有风度的人,而他的父亲还因为年纪的缘故,多了几分儒雅。   他们父子两个人在吵架。   至于为什么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吵起来,卫薇兴致缺缺,不愿太多深究,毕竟她已经够难堪的了。   外面很亮,她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才觉得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有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男人沉沉的脚步声。   应该是陆崇文过来喊她起床。   他这个人一向是要求她必须吃早饭,还必须看着她喝牛奶。在这一点上,卫薇觉得陆崇文是个非常合格的长辈,啰嗦的要命。   卫薇不愿意动,还是闭着眼装睡。   忽的,床陷下去一些,眼前陡然一亮——   卫薇半眯着眼,就见陆崇文坐在床边,他掀开被子一角,正定定看着她,穿着松松软软的毛衣,眉眼清隽好看。   视线撞在一起的时候,卫薇脸忽然又红了。   陆崇文伸手将她脸上凌乱的长发细心地别到耳后。   男人指尖沾着凉意,卫薇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脑袋耷拉着,全是小小的难堪。   陆崇文只是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唤了一声:“薇薇。”   ……   过年这几天,两个人哪儿都没去,就在公寓里窝着。   樊云珍打了两个电话过来。卫薇嫌她烦,一个都没有接。到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卫薇气鼓鼓的,索性关机。耳边彻底清净了,她盘腿坐在沙发里调台,调来调去,一言不发,不知跟谁较着什么劲。   过年前,卫薇去监狱看过卫岱山。他现在被关在另外的一座城市,卫薇是坐火车过去的。   卫岱山瘦了不少,头发已经彻底白了,精神还不错。   这一回父女两个心平气和聊了不少。   卫岱山问起她学习上的事,卫薇一一答了,卫岱山满意的点头,又问起她生活怎么样。卫薇笑了笑,说都挺好的,也问他在里面怎么样。卫岱山难得哈哈笑,一模一样的回答她说,都挺好的。   至于到底如何,没有人会告诉对方实话。   快结束的时候,卫岱山顿了顿,才有些歉意的跟卫薇说:“薇薇,最近小苒身体不太好,你是大姐,有空替爸爸去看看,你阿姨那边……好像遇到些麻烦。”   樊云珍跟卫岱山离婚之后,带着个卫苒,一直没有另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卫岱山叹了一声,又说:“小苒始终是你妹妹,现在爸爸这样,只能把她托付给你。”   沉默良久,卫薇才“嗯”了一声。   虽然答应下来,可卫薇一直没去。樊云珍她们还住在那条老弄堂里,她不想去,甚至一步都不敢踏进!   因为,她怕见到付嘉。   她再也没有脸见他的,更何况,她现在还跟陆崇文做那样羞耻的事……   想到这些,卫薇还是烦,仍抱着胳膊继续沉默的调台,一个接一个。   摸了摸她的脑袋,陆崇文说:“要不要去听新年音乐会?晚上我正好有两张票。”   “欣赏不了这些,我才不去呢!”卫薇没什么好气。   卫薇和陆崇文在一起的时候,最没办法忍受旁人那种异样而赤.裸的目光,所以,她从来都不愿意和他出去,哪怕是新年的时候。   她和他,是注定走不到太阳底下的。   偏偏陆崇文眉眼懒洋洋的,笑道:“不去就不去吧。”   他总是这样,口吻淡淡的,让人看不透,也琢磨不明,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根本不懂她的忌讳和烦恼!   烦上加烦,卫薇轰他:“要去你自己去!”又说:“别浪费票啊,崇文叔,你不是一堆红颜知己么?”   陆崇文这回没说话,只是偏头,定定看了她一眼。   卫薇心里依旧烦闷,她跳下沙发,说:“崇文叔,我出去走走。”   陆崇文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他的瞳孔深深的,暗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的意味不明。   卫薇再度强调了一遍:“我自己出去,你去听那个音乐会吧。”   陆崇文这回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只是交代说:“外面冷,多穿一些。”   卫薇抓起外套,套上雪地靴出门。   临近晚上,外面是真的冷,卫薇把手揣在大衣兜里,呼出大团白气,衬得她的脸越发迷惘。   卫薇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着。   楼下的便利店开着,学校的大门锁着,那株老旧的梧桐树下,已经没有男孩推着自行车站在那儿,整条街空空荡荡的,只有她脚踩枯叶的声音。   卫薇忽然有些怔忪,她就这样想到了付嘉。   那个干干净净的、令她不敢有一丝亵渎的男孩,那个她现在都不敢多想的男孩。   站在那株梧桐树下,她伸手抚摸斑驳的树干。入手是粗粝的,指腹有微微的刺痛,会刺在心里,有些难受的疼。   定定站了一会儿,说不清任何缘由的,卫薇想要回那条老弄堂。   也许是去见见樊云珍和卫苒,也许只是想吃一碗小馄饨,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馄饨。卫薇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去。   这段路还是四十分钟。   算一算,她居然有一年没有回来过这里。   这一年里,她甚至不敢和付嘉说话,除了父亲开庭的那一次,他主动问她。   卫薇现在还记得呢,那个时候付嘉问她,卫薇,你爸的事怎么样?   她说,结果没这么快,估计还有两个月,一审才宣判,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付嘉“嗯”了一声,又说:“那就好。”   ……   弄堂口,付嘉母亲的摊子还在那里。   卫薇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   而那路灯的光晕里,付嘉母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付嘉在收拾摊子。   他身影还是瘦瘦的,很单薄,脚边的影子被拉长了,显得他愈发清瘦。   瘦的让人想要拥抱。   卫薇眼眶蓦地有些热。   今天很冷,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又推着缝纫机往里走。风有些大,吹得他额发凌乱,也许是刺到眼睛里,付嘉抬手捋了一下。   那一幕,像电影的慢镜头回放。   卫薇静静看着,肩膀颤了颤,忽然就埋头哭了。   付嘉手上带着她送的那副手套。   他一直带着,他从来都没有丢掉……   卫薇捂着脸,躲进旁边的梧桐树后。   她靠着梧桐树,却还是止不住战栗,那些心酸、痛苦还无望的泪流个不停,狰狞极了。   ……   这天夜里很晚了,卫薇才回到公寓。   偌大的客厅飘着清冷的月光,下午坐着人的沙发已经空了,整间屋子安静极了。   陆崇文并不在。   卫薇就知道,他那么爱玩爱热闹的一个人,肯定憋不住,只怕她前脚一走,这人后脚就跑去听那个什么音乐会了,说不定现在还和他其他的红颜知己一起。   他不碰她,却不代表他不碰其他成熟的女人。   卫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去浴室,用洗手液洗手。   她有轻微的洁癖,直到指尖的皮被洗得微微发白发皱,卫薇才关掉水。 ☆、第三二章   这天夜里,陆崇文很晚才回来。   卫薇那时候已经睡了,身边柔软的床陷下去的瞬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下一秒,便被人从背后拥进怀里。陆崇文抱着她,有些用力。卫薇闷的不舒服,于是去推他的手,却反而被箍的更紧。   她在他的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这人洗过澡,身上是清清爽爽的水意,可隐隐约约的,还飘着一些醇厚而悠远的酒意,也许还沾着别的女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令卫薇觉得有点恶心,她还是挣扎。   陆崇文索性把她扳过来,俯身吻她,吻得用力,还很痛。   卫薇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火,仍然挣扎,手脚并用的推他、揣他。   没想到陆崇文直接把她身体压着,又将她的两只手牢牢扣在掌心里,卫薇愈发没办法动弹。她在他的身下就是一尾任他宰割的鱼。卫薇又气又急,眼圈就红了。她索性就不动了,任由他胡作非为。   几乎是同一瞬间,陆崇文从她的唇边离开,他抬起头。   黑暗里,他就那样看着她。   两个人靠的很近,近的只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微光。   卫薇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可是,陆崇文说:“你哭过?”   他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拂过耳畔,卫薇不知怎的只觉得委屈,她“嗯”了一声,咬着唇不说话。   陆崇文眨了眨眼,问:“傻丫头,为什么哭啊?”   他的手抚过她的眼,无比温柔,无比怜惜。   他的手还很暖,指尖碰到她眉眼的瞬间,卫薇不受控的颤了颤,心里头愈发委屈。她愤愤的控诉:“你欺负我。”   陆崇文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他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卫薇说:“你一直都欺负我。”   陆崇文还是笑。他抱着她,好脾气的哄她道:“那我跟你道歉。”   “不用!”卫薇直直的拒绝。   陆崇文问她:“那要我怎么办?”   卫薇被问住了,她愣了愣,背过身,闷闷的说:“我也不知道。”   陆崇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真是小孩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里裹着无边宠溺,像麦芽糖一样,全是暖暖的温存。   卫薇脸一红,说:“我不是小孩子。”   “是,你不是小孩子。”陆崇文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他低头吻她的发丝,吻得无比虔诚,又轻轻的说:“我的薇薇长大了。”   在陆崇文怀里,在他柔软的吻里,卫薇恍恍惚惚的,有些怔楞。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卫薇想到了付嘉,想到了那双手套,想到那株老旧斑驳的梧桐树,还想到回到公寓空无一人的沙发。   ……   卫薇后来再也没有去那条老弄堂。那是她的禁忌,她永远都不想触碰。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不过几天,卫薇终究还是见到了樊云珍。   她那个时候下晚自习,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口,樊云珍就站在外面。   “薇薇!”生怕卫薇故意无视自己,樊云珍先喊了一声。已经二月底,春寒料峭,她穿了件单薄的毛呢外套,上面有些起球。   过去这么多年,樊云珍从来没有到学校找过她,更是没有管过她的学习,除了钱,卫薇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卫薇蹙眉,没有说话,   果然,樊云珍说:“薇薇,小苒最近身体还是不大好,我这边又没有固定收入……”   “她身体怎么了?”卫薇面无表情的问。   “其实也不是身体,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小苒这两年越来越不爱说话,见到陌生人就大吼大叫的……”樊云珍胡乱解释着,格外无奈,又说,“她现在就想学钢琴。”   “医生怎么说?”   樊云珍拧了拧眉,叹了一声:“医生说是被刺激的,小孩子的心理脆弱,第一时间的干预没有做好。医生还说再不及时治疗,恐怕小苒会越来越封闭。”小心翼翼的看了卫薇一眼,樊云珍说:“薇薇,我这儿是藏了一些钱,但这一年多为了小苒东喷西跑的,已经花出去大半了……薇薇,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说到最后,她都有些急了。   卫薇默了默,说:“我这儿只有几千块钱。”   “几千块?”樊云珍明显不信,她小声的说,“陆先生对你那么好……”   卫薇呵了一声,攥着书包转身走人。   “薇薇!”樊云珍连忙扯住她。   卫薇冷着脸,沉默的回过头,目光格外的冷。   樊云珍硬着头皮说:“那先借一下,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卫薇对她说:“你明晚来拿。”顿了顿,又说:“不用你还,但以后也别再过来学校找我,我是真的没钱。”   樊云珍“噢”了一声,松开了手。   卫薇自己有一张卡,卡里存了将近六千块钱。这是她这一年兼职做摄影模特攒下来的。   陈曦上回找她拍过一组照片之后,非常满意,得知她缺钱,后来就陆陆续续把卫薇推荐了几位同行。   卫薇的身形纤瘦,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幅好照片,全是青春飞扬的明媚。可她对着镜头时,目光却特别的冷,那种冷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是一种矛盾,结合在一起,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沉醉其中。   也曾有过摄影师追求过卫薇,送她鲜花,送她礼物,还有收集了她所有拍过的摄影照片,做成了厚厚的集册。   卫薇什么都没要,除了那本集册。   后来那本集册偶然之下被陆崇文看到了。   封面就是陈曦拍的那张侧影,卫薇站在一轮晕黄落日中央,她微微仰面,脖颈纤长却又无比脆弱,不堪一折。   美的不可思议。   定定看了一眼,陆崇文又随手翻过一页。   眉头拧了拧,陆崇文不太高兴的说:“薇薇,以后不许拍这些。”又严肃的教育她:“你现在就该好好学习!”   这人又拿长辈的身份压她!   “为什么?”卫薇不满。   陆崇文不说话,只是把她抱过来,低头亲她。   不过,因为高三的功课太忙,卫薇现在真的不怎么拍了,所以她只攒下来这么多钱。   卫薇仔细看了很久,取出五千块钱。   她高考结束就要上大学,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陆崇文会不会继续养着她,会不会对她腻味,卫薇自己也得留一部分,至于其他的,后面再慢慢挣吧。   她把钱给樊云珍:“一共五千。”   看着装钱的信封,樊云珍还是皱眉,她说:“不能求陆先生帮帮忙么?”   “求他?我可开不了口……”卫薇冷笑,又呛道,“你怎么不去?”   樊云珍是很想豁出一张脸去求陆崇文啊,关键见不到他啊!陆崇文什么身份,是她能随随便便见到的么?   讪讪笑了笑,樊云珍不说话了,只接过卫薇手里的钱。   瞥了樊云珍一眼,卫薇背着书包转身要走,忽的,眼角余光里付嘉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口。   他还是一个人,站得直直的,那双手无比白净。   卫薇根本不敢多逗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付嘉,于是赶紧闷着头快步离开。   看了眼恨不得跑着离开的卫薇,付嘉又看向樊云珍。   樊云珍也认出付嘉来,她笑了笑,将那包鼓鼓的钱放回到包里。   付嘉的视线落在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上面,定定看了看,又移开视线。   他对樊云珍说:“现在是高三,请你别随便来打扰卫薇。”   付嘉声音直直的,冷冷的,面无表情。   樊云珍一愣,连忙笑着解释道:“不是来打扰的,是……”   付嘉懒得多听这人说话,他推着车,沉默的转身离开。   摸着包里的五千块钱,樊云珍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   ……   高三学生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卫薇再度见到樊云珍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了。没多少天就要高考,她神经绷得无比紧张。   见到那人还是站在校门口,卫薇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又来了?”   樊云珍说:“薇薇,小苒的病还是缺钱,几项治疗一做,又没了……”   “这回我真没钱了。”卫薇坦白告诉她。   樊云珍有些着急:“薇薇,你去求求陆先生吧,他肯定会愿意给你钱的。”   现在是下晚自习的高峰期,校门口人来人往,她们两个这样实在引人注目,偏偏樊云珍还在说这样的话,但凡是涉及到陆崇文的事情,都令卫薇感到难堪,无比敏感!   卫薇气急,脸沉下来就要走,樊云珍连忙扯住她说:“薇薇,阿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去跟陆……”   樊云珍的话没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卫薇!”径直打断了樊云珍的话。   那两个字干干净净,清澈如水……   卫薇身体一僵,头深深的垂下去,无比难堪。 ☆、第三三章   卫薇身体一僵,头深深的垂下去,无比难堪。   身旁路灯落下的光影暗了暗,然后有人走过来,是付嘉。   他站在卫薇身旁,望着樊云珍,目光冷冷的,直直的。   樊云珍一怔,松开了扯住卫薇的手。付嘉的视线还是很冷,戳在人脸上,又冰又凉。被人这样盯着,樊云珍极度不舒服。看了卫薇一眼,她讪讪笑道:“薇薇,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回复,急匆匆的走了。   卫薇没有接话,她还是低着头。   在付嘉面前,她根本抬不起脸来,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付嘉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她身边,像过去很多次那样。   这种沉默越发令人煎熬,这种回忆越发令人难堪。   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是自卑的,就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反复斟酌。   沉默小半晌,卫薇低头说:“谢谢你,付嘉。”过去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和付嘉说话。   不过短短五个字,足够她忐忑而不安,她的心沉沉的压下来,只觉得好难受,好重。   “不用客气。”付嘉客套的说。顿了顿,他又说:“就要考试了,别分心。”   卫薇无声点头。   然后,她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了。   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打量着,窥探着,真的好煎熬。   两个人又默默站了一会儿,付嘉说:“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卫薇还是无声点头。   她在他的面前,艰涩的,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卫薇才鼓起勇气抬头。   校门口已经空了,门锁上了,下晚自习的同学都走光了,就剩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后面是学校昏暗的灯,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像个傻子。   ……   卫薇耷拉着脑袋回公寓。   陆崇文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似乎很闲。卫薇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边正悠闲的翻杂志。   “崇文叔。”卫薇喊他,尽量不流露出异样。   她不想要陆崇文搀和进樊云珍的事情里,她已经欠了他太多,根本还不清。   见卫薇回来,陆崇文头也不抬,只是说:“厨房里有煲的汤,去喝了。”   这段时间陆崇文突发奇想聘了个保姆,每天职责就是过来煲汤,还有负责准备卫薇的饭菜。卫薇现在都是带饭去学校。她一开始不习惯的,跟陆崇文强烈抗议,可陆崇文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说:“听话。”   他每次对付卫薇,就是这一招。   陆崇文脾气好的没话说,卫薇就是脾气再大,性格再急,也不好意思再发火了。   今天煲的是枸杞玉竹鱼头汤,还多煮了一壶的天麻菊花。   这个保姆的手艺极好,卫薇吃了这么多天,感觉身上都有些长肉了。   陆崇文不和她说话,卫薇今天更是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致,她只是沉默的喝汤。   喝下小半口,卫薇就将饭盒和碗筷拿去厨房洗掉。   陆崇文这时候才走过来,瞥了眼砂锅,忍不住蹙眉:“就喝这么点?”   卫薇回他:“实在喝不下。”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低头洗碗筷。   水流声哗哗作响,卫薇倒了些洗洁精进去,双手搓了搓,便起了大片的泡沫。她把手浸在这里面,那些泡沫从她的手指缝中挤过去,说不上任何缘由的,忽然令她有一丝安心。   陆崇文倚在流理台边看她,倏地,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问:“今天怎么不高兴?”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卫薇的任何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   卫薇还是低头,洗完一个碗,才回头叹气:“学习压力有些大。”   和平时一样的抱怨,让人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她要想骗他,大概也轻而易举。   “真是傻,这也能担心。”陆崇文笑得宠溺,“不过一个考试而已,就算考得不好,我还能送你出国。”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聊过以后的事,如今陡然听到这话,卫薇看着身后的男人,不免有些怔楞。   以后会是怎么样,她真的不知道,迷茫而彷徨。   陆崇文却还是笑:“真是个傻丫头。”   *   卫薇第二天仍是带饭去学校。   因为卫岱山的事,卫薇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她已经习惯了不和人说话,不与人交流,只沉默的专注的做自己的事,这反而令她安心。   卫薇现在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沉默,也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无声。   她有时候想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陆崇文面前说的话最多。   她的那么一丁点旧脾气,也就仍在陆崇文面前固执的保留着。而其他人面前的卫薇,都是沉默的,安静的不像话。   中午下课铃声响过,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   卫薇拎着饭盒也去食堂。   走在前面的是隔壁班的几个女生,手挽着手,有说有笑,不知在讲谁的八卦,津津有味,兴高采烈,时不时的还大呼小叫。卫薇笑了笑,就这么不经意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在说昨晚校门口的事,她轻轻一愣,就又多听到了一句。   “付嘉怎么可能喜欢她啊?她家都那样了……”   后面的话随着那几个人涌入食堂而湮没,喧嚣一下子扑面而来,卫薇猝不及防,顿住步子。   五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冷。   卫薇拎着饭盒,站了一会儿,默然转身。   她没地方去了,经过操场的时候,索性爬到坐席台上吃饭。   坐席台上一片红色黄色的座椅,很空,一眼望过去,付嘉却在。   他也是过来吃饭的。   听到脚步声,付嘉抬起头,望过来。   卫薇手里还提着饭盒,对上他双眼的那一瞬,卫薇的头有些晕眩,如果不是抓着扶手,她恐怕要栽下去。   付嘉只是看着她,他的座位旁边上还搁着饭盒,因为隔得远,卫薇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只知道白晃晃的是米饭,绿色的大概是蔬菜或是其他。她鼻子蓦地有些酸,卫薇沉默的走过去,隔了一个位置坐下,她将自己的饭盒打开。   今天保姆做的依然丰盛。   卫薇一样一样端出来,放在座位旁。   付嘉僵着身体,没有动。   卫薇也没有说话。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沉默的一样一样收回去。卫薇不敢看他,只拎着饭盒离开。   卫薇跑回了公寓。不过一千米的距离,来回不过十分钟。   保姆还在。   卫薇气喘吁吁,却也松了一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钱,说:“阿姨,能不能麻烦明天炖个鸡汤?”   见到那叠柔软的钱,保姆笑道:“卫小姐,你不用给我钱的,陆先生都给过了。”   卫薇还是固执的递给她:“他是他,我是我,这是我给你的,也请你千万别告诉陆先生。”她在外人面前,仍旧这样生疏的称呼他。   保姆有一点明白过来了,但她不过问这种家事的。笑了笑,她说:“行。”   卫薇长舒一口气,心里有片刻的轻松。   第二天,保姆果然守信的炖了鸡汤。   中午的时候,卫薇提着鸡汤还是去操场。   付嘉果然还是在那儿,还是昨天的那个位置,卫薇坐下来,鼓了好大的勇气,说:“付嘉,你帮了我,这是我请你的。”   她把还是热的饭盒打开。   热气一下子氤氲上来,卫薇眼睛有些潮湿。   付嘉没有喝,他只是坐在那儿,沉默的吃饭。   卫薇说:“付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考哪儿?”可还不待付嘉回答,卫薇又笑了:“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去清华北大。”   付嘉这回说话了,他却说:“我不想去北京。”   “为什么?”卫薇问他。   付嘉说:“就是不喜欢那儿。”   卫薇笑了笑。   付嘉问她:“你呢?”   卫薇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知道。”   关于未来,她总是迷茫而彷徨的。卫薇觉得那里是一团漆黑的雾,只有等她真正走进去,才会看清。   *   这两天卫苒的情况不太好,时不时出现歇斯底里的情况,樊云珍没办法,只能送她去医院做治疗。   和卫岱山离婚之后,她也相过几个男人。她是没什么本事的,只能寄希望再嫁一个。   可是别人一打听到卫苒的情形,立马退避三舍,谁愿意要这样的?   樊云珍只能磕磕巴巴的带着卫苒生活。   万万没想到这种精神疾病治疗起来,也是花钱如流水,樊云珍真是实实在在的愁钱。这天在医院交钱,看着那堆数字,她的脸又皱起来。从医院回来,她的眉毛已经彻底拧成结了。   “姐。”樊平站在弄堂口喊她,穿着短袖,手里还是夹着一根烟。   樊云珍埋怨:“不是让你打点钱过来么?怎么人跑回来了?”   这一年樊平拿着陆崇文给的钱在外地做生意。   樊平没答,只是说:“跟薇薇那丫头没要到钱?”   樊云珍“嗯”了一声。   樊平说:“去找陆崇文啊。”   樊云珍不可思议的瞪他:“我去哪儿找他?”   樊平抽了口烟,说:“看来还是得去找薇薇。”   又笑道:“你得闹大了,陆崇文才知道,要不然肯定被那小丫头偷偷瞒下来,陆崇文那么忙,哪儿能时时刻刻盯着薇薇?” ☆、第三四章   那份鸡汤一口未动,原样被卫薇带回了公寓,然后通通倒掉。   卫薇发现自己做了件无比愚蠢的事。   付嘉根本不会接受这些的。他坐在操场红色塑料椅上,身影单薄而瘦削,并着五月刺眼的阳光,一齐烫进她的心里。卫薇好难过。偏偏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从沉沉泥潭里探出双眼,卑微的仰望。那段两个人牵手行走在老旧弄堂里的干净画影,在脑海中若隐若现,恍若隔世,越发衬得她肮脏且不堪。   卫薇坐在桌前,久久的,一动不动。   连陆崇文回来都没有发现。   椅子上的小丫头耷拉着脑袋,纤长的眼睫底下,是一双无神而黯淡的眼,不知又有什么心事。   陆崇文脱下西装外套,走过来,卫薇还是没有察觉。   站在她的背后,顿了几秒,陆崇文这才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卫薇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   到底是个孩子,她的眼里有些惊慌,她的眼圈还有些红,陆崇文看在眼里,默了默,只是问:“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   卫薇垂下眼簌簌眨了眨,转开脸指着面前的错题,无比懊恼的说:“崇文叔,我这道题不会。”   陆崇文俯下身。   这种高中的题目对他而言都太过简单,可陆崇文这次却停了片刻,他拿着笔,抿了抿唇,才将步骤一个一个写下来。   他应该是刚应酬回来,呼吸间飘着若有似无的酒味。身上的衬衫笔挺,但因为弯下了腰,所以那劲窄的腰身间堆出浅浅的褶皱。一丝不苟的领带被他随手扯过了,如今松松垂下来,多了好几分漫不经心。   全是成熟男人的荷尔蒙,足够令人怦然心动。   卫薇在旁边小心翼翼坐着,有些莫名紧张,又有些煎熬。   看着陆崇文写到最后一步,她暗暗松去一道弦,连忙客气道谢:“谢谢你啊,崇文叔。”   生怕这人多问什么似的。   陆崇文偏头望过来。   他的眼里还蓄着酒意,明明很亮,可这会儿在灯的阴影里有些暗。   被他这样盯着,卫薇浑身变得紧张。   幸好也只是一瞬的事。   陆崇文淡淡一笑,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直起身,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子亲她。   卫薇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暗暗松去一口气。   搁下笔,陆崇文说:“好了,不打扰你学习。”   他转身离开。   看了看他的背影,卫薇悄悄回过头,还是对着那道题发呆。   这天夜里,陆崇文难得缠着她。   他很少这样。   他总是说,薇薇,你太小了,薇薇,你太年轻。   两个人最出格的,也就是像春节那种方式的亲昵,陆崇文甚至都没有碰过卫薇真正的身体。他总是隔着睡衣拥抱她,手放在腰上。哪怕是最最情动的时候,也只是用力吻她。凭借这样的方式,索取她的美好。而且现在顾忌卫薇的繁重学习,陆崇文很少会这样做,最多就是亲昵的吻一吻她的脸颊。   可今天却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卫薇刚躺下来,就被陆崇文捞了过去。   那件薄薄的睡衣在他面前仿佛根本不存在。他的手从衣摆底下滑进去,抚上她柔软的腰肢。他的手掌那么热,那么烫,攒着火,恨不得要将她的身体点燃。   卫薇浑身没有了力气,只能随着他指尖的每一寸游移而不停战栗,而瑟瑟发抖。   最后,他的手停留在少女小荷才露的尖尖柔软上。   卫薇浑身紧张的绷起来。   下一瞬,还不待她有任何反应,那柔软的地方便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卫薇脑袋轰的一声,又要炸了。   她的脸烧得滚烫,却偏偏只能闷哼出声。   他的手在这样的暗夜里,带着一点点粗粝和男人的强悍。   每一次的摩挲,都是一种陌生的异样,都足够让她颤抖,让她惶恐。   这种感觉很难受,很害怕,突如其来的,卫薇要哭了。可陆崇文的身体结实而硬,就这样压下来,她推他,像在推一座山,衬得她无力又渺小。   “崇文叔……”   她只能这样喊他,求他,带着浓浓的哭腔。   陆崇文怔了怔,靠在她的身上,不再有任何动作。很快,他抽出手,还是像以前那样从背后拥着她,安静的,孤独的,理智的。   可卫薇还是想哭。   她的泪掉下来,肩膀轻轻的颤抖。   陆崇文替她擦泪。他的手重新变得温柔,那些泪珠一颗颗的,全都掉进他的掌心里。   “薇薇……”陆崇文喑哑的唤她。   卫薇不想理他,她只是沉默的背过身。   叹了一声,陆崇文认真道歉:“对不起。”   “那你放开我。”卫薇愤然要求。   陆崇文又是一怔,他彻底松开手,没有再抱着她,只是静静的仰面躺着。他手心里还是湿漉漉的,很涩。   男人的身体就在卫薇的旁边,带着陆崇文独有的温热的气息,那股热意源源不断的过来,卫薇心里还是恼火。   “你离我远一点!”她说。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骤然一缩。   陆崇文坐起来,顿了顿,下床离开,却还不忘反手将门阖上。   门落了锁,轻轻的,咔嚓一声。   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察觉。   卫薇闷在被子里,睁着眼,看着无尽的黑暗。   她其实不应该对陆崇文发脾气的,她本来就是被陆崇文养在身边的,根本没有资格拒绝做这种事,可是……   卫薇脑子里好乱。   第二天起床,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因为哭过,眼睛很肿。   卧室很安静,客厅很安静,书房里也没有人。   看来陆崇文昨晚就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不知所踪。   后来,吃早饭的时候,卫薇发现陆崇文留的纸条。   他说,他这段时间要谈好几个生意,会比较忙,就不过来了,还叮嘱卫薇好好复习,好好考试,等考完了就好好休息,又说,有什么需求就跟林思琪提。   卫薇知道这全部是陆崇文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前几天才听到这人跟下属打电话,让他们尽量把应酬推掉,又让他们把工作排开,现在却说自己比较忙……   明明是在她这儿求欢被拒了,就要去找别的女人,偏偏还拿这些说辞唬她!   卫薇静静看着,只想冷笑。   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也是面色冷漠。   临近高考,老师们已经不大讲新的内容,从早到晚全部安排了自习课。就连课间也没什么人说话,哪怕是讨论题目,也是小小的声音,生怕打扰到旁人。坐在教室里,能够听到的,只有翻书声,还有沙沙的写字声音,气氛略微压抑、沉闷。每个人都绷了好几道弦,将心狠狠的勒着,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就在这样如临大敌的安静里,校门口的保安突然在教室外面喊道:“高三六班的卫薇,你舅舅来了。”   这一声通知犹如一道刺,瞬间刮破覆在教室表面的宁静,所有的人齐齐抬起头来。   有迷茫的,似乎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有皱眉的,应该是在恼怒专心致志的学习被打扰。   卫薇一时亦有些怔楞。   她坐在那儿,过了小半晌才确定保安喊得是她的名字。   可是,她哪儿有什么舅舅?   她的妈妈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因为这件事,妈妈那边的亲戚和卫岱山彻底闹僵,早就断了联系,她都十多年没见过外公外婆了……更何况,卫薇真的没有什么舅舅。   又呆呆坐了一会儿,卫薇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人来。   想到那个人的模样,卫薇浑身发凉。   她根本不想出去,这人一来准没有什么好事,可是,外面的保安又催了一遍:“高三六班的卫薇,你舅舅还在校门口等着呢。”   樊平是什么样的人,卫薇很清楚。那张嘴脸是她见过最难看、最恶心、最贪得无厌的,他缠了她一回又一回,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如今却突然找到学校里来……   卫薇身体一僵,克制不住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后面的她根本不敢想,卫薇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人。   她站起来,往外走。   卫薇的面色凝重,还有些苍白,身体僵硬着,每一步都是不为人知的沉重。   付嘉微微拧起眉。   *   卫薇没想到还会见到樊平。   他穿一件半旧的白绿条纹衫,站在阳光底下,能看见上面洗不掉的斑驳汗渍,昏昏黄黄一大片。   实在令人作呕。   “薇薇。”   他熟稔着打招呼,那声音还是油腻腻的,令人恶心、想吐。   卫薇站得远远的,戒备的盯着他。   樊平还是笑,满脸横肉堆在一起,十分怡然自得的寒暄:“一年多没见,没想到薇薇你又长高不少,也更加漂亮了,走在街上,舅舅肯定是认不出来了……”   被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卫薇满身恶寒。她懒得再听这人的满口胡言乱语,于是非常直白的挑明了,告诉他说:“我没钱。”   “我知道啊……”樊平抽了口烟,无比淡定的说,“这不是想找陆先生么?”   “呵。”   卫薇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这人真是够无耻的。   很快敛住笑意,卫薇冷冰冰的警告他:“要找陆崇文你自己去找,别来烦我,你要是再来学校,我就报警了。”   “别啊。”樊平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干嘛这么生分,动不动就报警?”又笑:“这不是找不到陆先生吗?薇薇,你帮舅舅带句话就好。带到了,舅舅就肯定不来学校找你,不然……”他仍是呵呵干笑两声,威胁道:“不然舅舅只能天天来学校找你了。”说完,还特别好心的提醒她:“薇薇,你马上要高考,舅舅也不想这么烦你的……”话里话外不无可惜。   卫薇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人,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骂了句“做梦吧你”,她急匆匆转身跑回教室。   樊平也不跟这个小丫头多计较这些,他只是轻飘飘吐了口烟,龇着牙冲门口的保安笑了笑。   这种家务事保安根本不好多管,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好。   卫薇一口气跑上二楼,站在楼梯口才停住脚,大口大口喘着气。   须臾,眼圈又气的发红。   樊平是一个多无耻的人,她是再了解不过,上一回幸好是遇到陆崇文,这人才销声匿迹了这么久,没想到现在又来!   想到他一幅死乞白赖、鱼死网破的无赖样,卫薇心里还是一颤。   她最害怕的、一直小心翼翼掩藏、不愿示人的秘密,她最最难堪的一面,就被樊平握在手里,不停的威胁,如今还找到学校来……   卫薇呆呆怔住。   可是,她怎么好开口去求陆崇文?   她欠他那么多,已经还不清了。她从来不希望陆崇文再被卷进樊云珍和樊平的事里,否则,她只会更加不堪。   何况,陆崇文还正生她的气呢。他昨晚才欺负过她,现在就又不理她,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公寓里,不想管了……   卫薇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第三五章   这天中午,卫薇连吃中饭的胃口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樊平那张恶心至极的嘴脸,她心里头就隐隐约约发慌。那人是最恶劣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还这样光明正大跑到学校里来威胁她……   卫薇忐忑极了。   可她没有人可以倾诉。那是她最后的秘密,她根本说不出口。   她只能孤零零的坐在教室里,惶惶不安,如履薄冰,独自受着最沉最重的煎熬。   付嘉也没去吃饭。   他走过来,喊她:“卫薇。”   卫薇本来就很慌,陡然听到付嘉的声音,心头狠狠跳了一下,她连忙抬眼。   面前的男孩还是那个样子,衬得她越发不堪。   卫薇还是好慌。   付嘉却没有问她发生什么事,只是说:“先别想了,去吃饭吧。”   卫薇愣了一愣,拎起饭盒跟着他走出去。   两个人还是去操场的坐席台。不远处的篮球场上还有一场未完的球赛,那一*狂热的发了疯似的加油声传过来,犹如松涛阵阵。面前的操场上,有人在红色跑道上孤独的跑着,一圈又一圈。   谁都没有开口,只是坐在太阳底下安静吃饭。   卫薇吃饱之后,终于没那么忐忑不安了。阳光有些晒,她浑身都徜徉着一股暖意,舒服极了。卫薇又恍惚的想,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晒过太阳了。   微微眯起眼,她把樊平过来要钱的事、还有自己那些莫名不安的担忧跟付嘉说了。   到现在,她好像也只能跟他倾诉这些。   卫薇说的极其平静,就连提到陆崇文名字时都是面无表情的。   付嘉什么都知道,卫薇在他面前,不用有任何隐瞒。   她已经抬不起头了,索性再坦白一些。她就是一个在尘世里迷了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她急切需要一个倾诉渠道,有人愿意听她说话,卫薇已经很感动了。   付嘉沉默的听完,安静片刻,说:“卫薇,离开他吧。”   这个“他”是谁,他们都知道。   卫薇蓦地一滞,怔怔愣愣,不可思议的看着付嘉。   付嘉平静的说:“卫薇,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从来没有真正坦荡过,你一直在担惊受怕,一直活在恐惧不安里。现在遇到这些事也不愿意对他开口,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卫薇,如果要还他钱,我可以跟你一起还,如果非要还命,你完全可以拿我的命去抵。”   卫薇只是沉默。   顿了顿,付嘉说:“卫薇,你没必要再委屈自己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至于那一家人你根本不用理会,你离开了他,他们自然会消失……”   卫薇还是沉默。   她眨了眨眼,脑袋里还是空的。   离开陆崇文?离开他,她又该去哪儿呢?   卫薇这一整天都在这样迷惘的想着。   付嘉告诉她,他想报考隔壁城市的那一所学校。   卫薇心里还是忐忑,她该要一起去吗?她弄不懂……   直到晚自习结束,卫薇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背着书包走在涌出校门的人潮里。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周围的人有些穿着衬衫款式的校服,袖子捋上去,有些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短袖,女孩子们还穿了百褶裙。就她一人长衣长裤,还加了个校服外套,像个另类。   卫薇也觉得今天有些热,挤在人潮里,身上出了密密的不少汗。   周围吵吵闹闹的,不知那些人在聊什么,她脑子里有些乱根本听不清楚,卫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忽然,就听见有个人喊她——   “薇薇!”   那道声音又是油腻腻的,穿破熙攘的人群,卫薇浑身一颤。   她抬起眼,就看到了樊平。   热意消退下去,卫薇忽然只觉得冷。   她死死盯着他。   樊平也不上前,他只是站在那儿,站在无数人的面前,笑呵呵的,又无比自然的说:“薇薇,晚上回去别忘了跟陆先生提一下钱的事,你跟了他这么久,他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笑着,卫薇却是怔住,呆呆的,愣愣的。   整个人像是没了知觉。   五月微热的天气里,她却冷得要命。   无数双认识的、不认识的目光望过来,戳在她的身上,全是探究与窥视。   旁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又似乎在问陆先生是谁啊……   陆崇文是她的死穴,是她能够坦坦荡荡活下去的死穴。   只这三个字,就足够击碎卫薇。   卫薇觉得自己在这一瞬被扒光了,丢进人群里,被人肆无忌惮的围观,被人扒开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干净脸面,难堪的要命。   机械的眨眨眼,又冷冷笑了笑,卫薇对樊平说:   “滚蛋。”   反正这张脸已经被撕掉了,被彻底拉下来,踩在泥里,她还能有什么?   樊平后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卫薇已经自动屏蔽,她转过身就走。   卫薇走的很快,然后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   *   陆崇文今天果然不在。   他不回来,公寓就卫薇一个人。   其实他今年在这边待了很久,久到突然剩她一个人,卫薇还有些不大习惯。   厨房里依然有保姆煲好的汤,掀开盖子,热气腾地冒出来。这一瞬,卫薇眼圈终于被熏红了。   今天是生地土茯苓脊骨汤,汤头浓稠,已经炖的发白。   卫薇喝了一大碗,浑身上下终于暖和起来。   她盘腿坐在沙发里,安安静静。   卫薇不知道明天去学校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她知道肯定不会好。   她遮遮掩掩藏了这么久,就这样被樊平扯开伪装,就这么彻彻底底曝露在众人面前……   她真的没脸了。   卫薇脑子里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下去。   她蜷在沙发里,一颗心飘飘忽忽的,全是难受。   卫薇摸出手机,翻到陆崇文的名字。   犹豫很久,终没有摁下去。   这人让她有什么要求就去找林秘书,他没有说让卫薇去找他……   卫薇把手机塞到沙发底下,闭上眼。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她走进去,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忽然,有一张脸在眼前放大了,卫薇定睛一看,却是樊平狰狞的那张脸!   卫薇吓了一跳,连忙醒过来。她睁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   卫薇第二天的精神不太好,面色有些发白。   她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喧哗而嘈杂。因为高考的缘故,大家普遍都会到的很早,这是经常的,可这样大的讨论声却极其罕见。   卫薇在教室外面滞住脚步,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如滚滚洪水,扑面而来,足够将她湮灭。   “什么?卫薇和她那个叔叔?”   “是啊,就是来过学校的那个!”   “我早就说过的,卫薇跟她叔叔肯定是‘那种’关系啊……”   里面又是一团哄笑。   果然还是被晒在众人面前。   卫薇抿着唇,面色越发的白。   她站在门边,攥了攥手,这才面无表情走进教室。   那一瞬,先前所有的喧哗突然止住,教室里所有的人齐刷刷打量过来。   这样目光是一种赤.裸裸的无声拷问,卫薇忽然有些晕眩。   她紧紧攥着书包,才能在这样的煎熬来站稳。   卫薇走回座位。   她坐在那儿,定了定神,坐的笔直。   这一回连猴子都不敢拿笔戳她。   卫薇目光一直落在课本上,半天没动。   至于那上面写了什么,她都不知道,耳边只有回响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是她啊,她一直被人包养呢。”   “这么小就出来卖?”   “包养那个还是她的叔叔。”   “卧槽,这么精彩。”   ……   卫薇一直沉默的低着头。   中午下课铃响,她还是低着头,所有人经过她身旁,都低低看了她一眼。每一眼,都像是在往卫薇丢了把刀子。重重的,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卫薇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直到终于有人站在身边,喊她:“卫薇。”   卫薇抬起头,是付嘉。   他抿着唇,身形单薄,面色淡淡的。   卫薇眼圈又要红了。   付嘉只是对她说:“走吧,去吃饭。”   卫薇低着头,没有动。   她连走出去、走到这太阳底下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事,卫薇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不要出来。   付嘉默了默,握住卫薇的手。   卫薇的手无助的搭在桌上,就这么被付嘉握住!   他的手还是那么凉,卫薇的眼眶却一下子发烫。   她抬头呆呆看了他一眼,付嘉只是平静的望着她。   他还是说:“卫薇,走吧,去吃饭。”   一瞬间,整个教室疯了。   各种吹哨声,各种喧哗声,各种不可置信的声音。   *   陆崇文今天有个重要会议。   中午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又紧接着继续,他有些累,眉眼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只是沉默的望着汇报的下属。   忽然,林思琪过来,俯下身悄声的说:“陆董,您有个私人电话。”   被突然打断,陆崇文稍稍不悦,再接过手机一看来电人姓名,他忍不住悄悄拧起眉。   卫薇班主任?   上回卫薇期末考试不好,他被卫薇班主任请去学校,记录了老师的号码,顺便被要求留个家长电话。   陆崇文那个时候留了自己的私人号码。   这还是卫薇班主任第一次打电话过来。   陆崇文还是拧眉。   看了眼正在汇报的人,示意稍微停一下,他阔步走出会议室接电话。   “康老师,你好。”陆崇文这样说着。   “……”   “薇薇早恋?”陆崇文明显有些不可思议。   顿了顿,他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陆崇文站在那儿沉默片刻,回头交代了林思琪几句,又吩咐司机送他去学校。   在校门口,陆崇文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樊平。   那一瞬,他面色沉了下来。   樊平却笑了笑,挥挥手打招呼道:“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崇文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拂了他一眼。   他难得这样冷漠,可这冷意却能渗进人的骨子里,让人害怕。 ☆、第三六章   老康办公室里,付嘉和卫薇站在那儿,付嘉母亲也在,一脸不安与局促,她在试图解释:“康老师,我们小嘉不可能和这个……”   “妈!”付嘉不耐烦的打断她。   “小嘉!”   在他们母子二人尖锐的争执声里,卫薇一直低着头,牢牢的、死死的盯着自己脚尖,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因为,她根本没有脸说话。   “付嘉妈妈,你别太激动。”老康劝了一句,又说,“作为家长,你不相信付嘉会做出这种事,但现在是被我亲眼抓到,那还能有假吗?我是他的班主任,还要冤枉他吗?”   “康老师,”付嘉母亲仍是那样坚持,“我们小嘉真的从来没有和这位卫小姐早恋,也根本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她说的那么笃定,老康愣了一愣。   “卫小姐。”付嘉母亲又喊卫薇。   卫薇这才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被生活折磨的沧桑而黯淡的眼。   她心里好惶恐。付嘉母亲根本不喜欢她,甚至一直在警告她,偏偏现在因为自己的事,她还是将付嘉扯了进来……   就听付嘉母亲直直的、毫不掩饰的说:“卫小姐,请你告诉你们班主任实话,你和小嘉根本没有早恋!”   这可是要背处分的大事,离高考就差几天了,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卫薇眨了眨眼,机械的看向老康。   她动了动嘴唇,试图要说什么,老康摆摆手,止住她的话,只对付嘉母亲说:“付嘉妈妈,你还是冷静一点。卫薇叔叔一会儿就到,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商量怎么办。”   听到“叔叔”两个字,卫薇身体晃了晃。她的头又开始发晕,喘不上气,耳蜗里出现阵阵轻微的耳鸣,这一瞬,她连对面老康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卫薇努力攥着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如果被陆崇文知道……   她根本不敢想后面的事。   *   陆崇文到的不算慢。   他走进老康办公室时,卫薇站在那儿,旁边的是她那位小男朋友,而一个后背略微佝偻的中年女人坐在旁边。   那女人瞥了他一眼,又漠然地别开脸,只望着身旁的儿子。   陆崇文不由得多看了眼付嘉。   他认得他。这人瘦瘦的,站得笔直,全是年轻的桀骜不驯,还有对他满满的敌意。   陆崇文淡淡移开眼,他走过去,站到卫薇身旁。   他身影沉沉的,透着些许压迫。卫薇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她有些害怕,还有些亏心,她这个时候根本不敢看陆崇文,只耷拉着脑袋。视线里只能看到男人笔挺的西裤和皮鞋,他应该是从公司里匆匆赶过来……这么想着,卫薇脑袋垂的更低了。   陆崇文也不看卫薇,只是对老康说:“康老师,你好。”   “卫薇叔叔,”老康一直板着脸,生气的批评道,“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剩几天就要高考,你家卫薇居然还有心思早恋!”   说着,指着那两个罪魁祸首重重控诉:“现在这两个小孩已经发展成在教室里公然牵手,影响恶劣的不得了!”   老康气急。   陆崇文听了,却是默了默,他终于望向卫薇,男人眸色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察觉到这人目光拂过来,卫薇身体一僵。   她想解释的,可是,似乎越解释越糟糕。   卫薇低着头,无力的蜷起手。   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付嘉手指凉凉的温度,像过去曾用力握住的一样。可她如今再没有脸回忆。   站在陆崇文若有似无的气息萦绕中,默默的,卫薇松开自己的手。   老康再次重申了早恋的若干坏处,语气沉重。   付嘉母亲冷眼看了看陆崇文,还是想说什么,正好对面的老康有点庆幸又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的叹气:“还好现在是被我抓到,如果被其他老师看到……肯定是要背处分的!你们做家长的,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这都快高考了,千万不能走错一步!”   听到这话,付嘉母亲似乎稍稍松掉一口气,她没有再说话。   *   陆崇文沉着脸从老康办公室出来,卫薇跟在他后面。   已经上课了,教学楼里很安静。付嘉和他的母亲之前先行离开了,此时此刻,整栋楼里只回荡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陆崇文沉默的走在前面,背影高高的,身高腿长,卫薇不得不走快一点,才能追得上。   卫薇知道陆崇文在生气。   他生气的时候,不会发脾气,只会不理她。   可是,她这会儿都不敢喊他。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她怕他,却根本不知从哪儿解释起。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卫薇脚步滞了一滞,有些戒备的抬眼扫过去。没有看到樊平那个麻烦,她悄悄松去一口气。   就算走到今天这一步,卫薇还是不愿意陆崇文卷进来。   她已经欠他太多,她再也负担不了其他。   而且,她已经和樊平撕破脸,已经在学校里身败名裂,闹得人尽皆知,卫薇还在乎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又追上陆崇文。   那边,司机已经替陆崇文打开后座车门。   那个男人这才转过身,叮嘱了卫薇一句:“先好好学习,别浪费精力。”顿了顿,陆崇文又说:“如果真想和他谈恋爱,也等上大学吧。”   口吻淡淡的,轻轻的,真像个长辈。   不知为什么,卫薇心口蓦地有些慌乱。她不太懂陆崇文这话的意思,这会儿只是愣愣看着他,眼圈儿有点淡淡的红。   那模样迷惘又可怜,还是让人心疼。   陆崇文叹了一声,那手已经抬起来了,顿了顿,又生硬的插回裤兜里。他交代说:“我先走了,那边还在开会。”这回语气和缓了许多,像平时的他了。   “哦。”卫薇仍是愣愣点头。   陆崇文坐进车里。   卫薇站在外面看着他。   车里很黑,她根本看不清里面。   卫薇还是不安。   她蜷了蜷手,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陆崇文偏头望着她,眉眼淡淡的,说不出缘由的,似乎透着些疏远与隔阂。   “崇文叔。”卫薇终于喊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崇文笑了笑,安抚道:“回去上课吧。”   卫薇不动,还是那样看着他,固执而倔强。   女孩眼里湿漉漉的,仍旧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让人心里软极了。   陆崇文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快去吧,别耽误了。”声音柔柔的,软软的,似乎已经没有在生气了。   卫薇这才心下稍安,她直起身。   忽的,旁边窜来一个人,叫道:“就知道你们两个有一腿!”   卫薇一怔,望过去——   是付嘉的母亲。   陆崇文蹙眉下车。   这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就不对劲,他留心到了,没想到现在冒出来。   付嘉母亲还是在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你们两个的龌龊事情就不要随便牵扯到我儿子身上,他根本承担不起!”   又指着卫薇说:“就你这样还想跟我儿子在一起?”   残忍如刀子一样迎面而来,卫薇呼吸一滞,她僵硬的低下头。   陆崇文挡在卫薇前面,面容沉峻,眉眼间全是不悦。   “这位女士……”他冷冷开口,正要怒斥什么,身后的卫薇扯了扯他的衬衫,又轻轻唤他:“崇文叔。”   陆崇文明白卫薇的意思。这是她喜欢的男孩的母亲,她不希望他为难这个女人。   沉默片刻,陆崇文转头对卫薇说:“赶紧回教室吧。”   卫薇不动,只是低着头说:“崇文叔,你先走吧。”   她还是担心他会为难这个女人……   两个人僵持着,陆崇文顿了顿,一言不发的坐回车里。   后视镜里,卫薇就站在那儿,身影越来越小。   固执的让人心疼,又让人难受。   陆崇文沉默的移开眼。   *   陆崇文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王清予那儿。   王清予最近难得正经上两天班,见到他来,明显非常意外:“陆哥哥,你怎么来我公司了?稀客啊……”   “滚!”陆崇文不耐烦的坐下来。   “呦,心情不好。”王清予笑的意味深长,又故意拿话揶揄他,“也是,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   陆崇文不愿理会这些,他只是低下头,懒洋洋的点了支烟。   白色烟雾缭绕升腾起来,男人漆黑的眼眸就冷冷藏在这些后面,显得越发深邃,越发遥远。   “王小二,你帮我查一个人的底细,找找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陆崇文冷漠的说。   一听这话,王清予有些好奇了:“谁啊?惹到你身上来?”   陆崇文说了个名字,王清予完全摸不着头脑:“樊平?这人是谁?听都没听过。”又好奇道:“你干嘛不自己查?陆哥哥,你要弄他可比我简单多了……”   陆崇文吸了一口烟,淡淡的说:“我不方便。”   王清予听明白了。   他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看来这回准是又替你那小女朋友跑腿!”说到这儿,他就来气:“陆哥哥,你累不累啊?养个女人,跟养个女儿似的,又得哄着,又得瞒着,上上下下什么都打点了,得罪了多少人呐,还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啧啧,我看着都替你累!”   “哎,你跟姓卫那小丫头最近到底怎么样?她是不是要高考了?”王清予笑着问。   陆崇文瞥了他一眼,将烟掐灭了,起身说:“这事儿今天就替我办了,别让我催你。”   “知道。”王清予爽快答应下来。 ☆、第三七章   王清予这事办得很快,当天晚上就给陆崇文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头他气愤抗议:“就这么一个人,你还让我费劲?他在外头欠下一屁股债,都不用我花心思,身上早就不干净了,还以为多难的事儿呢……”   陆崇文只是笑,懒洋洋回道:“行了,你看着办吧。”   那边王清予还在嚷嚷,陆崇文嫌烦,直接把电话挂了。   已经有些晚了,他这会儿还在公司加班。   陆崇文在椅子上沉沉坐了一会儿,眉眼里有些倦色,良久,才按下内线叫林思琪进来。   老板还在加班,员工是绝对不会走的。   林思琪敲门进来:“陆董,有什么事?”   拿出支票夹,陆崇文低着头写了一张支票,边写边吩咐说:“思琪,你帮我去办件事。”   他今天的字有些龙飞凤舞,似乎跟他的心情一样,有些不耐烦。   签上自己的名字,陆崇文特别交代道:“别告诉任何一个人,让对方也记得保密。”   “好的,陆董。”林思琪没有多问,只是接过支票。   视线不经意拂过上面的数字,林思琪默然,还是没有多问。   这天陆崇文到很晚才走,还是司机送他。   “陆先生,去哪儿?”司机问。   陆崇文看了眼腕表,顿了一顿,说:“去愚园路。”   他在那边还有一栋别墅,他这几天都住在那儿。   *   陆崇文今天还是不在。   卫薇下了晚自习回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公寓,听着悄无声息的一切,她忽然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下午的时候,陆崇文还笑着摸过她的脑袋,跟以往一样,卫薇以为他已经不生气了。   他还说,如果真想和付嘉谈恋爱,也等上大学吧。   卫薇那个时候想着,等回来跟陆崇文解释一句的,可是,他不在。   他还在生她的气。   他生气的时候,不会发脾气,只会不理她。   立在门廊底下,卫薇怔怔发呆。   或者,陆崇文大概是真的不想理她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公寓里,不管了……   她欠他的那些债,这人大概也不要了。   卫薇低下头,忽然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她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儿。   卫薇复习不进去一个字。   她对着那些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团乱麻。   忽然,有开门的声音,卫薇一愣,连忙趿着拖鞋跑出去。   陆崇文回来了。   站在细碎的门廊灯光下,整个人眸色浅浅的,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与凉意。   见到卫薇,他弯起唇角,淡淡笑了笑。   那份笑意还是让人心凉。   卫薇怔怔站在那儿,不敢上前,只站在那儿看他。   也不敢喊他。   陆崇文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我回来换件衣服。”   公寓里有他的衣帽间,西装、衬衫、领带、体恤衫分门别类的放着。   卫薇还是一怔。   陆崇文往卧室走,她不知所措,也只有傻乎乎跟着走过去。   他身上还是今天的那套深色西装,靠的近的时候,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他一直抽某个牌子的烟,卫薇原来觉得呛人,可今天却隐约有一股清冽。   陆崇文脱下西装外套,正要解衬衫的扣子,忽然停住动作,偏头看向卫薇。   她站在那儿,还是像个傻子。她望过来,目光像是落在他的身上,却又有些明显的飘忽涣散,全是心绪不宁。   陆崇文没有再解扣子,他只是收出几件换洗的衬衫,又往外走。   卫薇还是又傻乎乎的跟着他走到门口。   她直觉上似乎应该说一点什么,可是,她怕他,她不敢跟他说话。   陆崇文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说:“差点忘了。薇薇,明天是你的生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卫薇心头猛地一紧,一双眼盯着对面的男人。   她的眼是迷惘的,浑噩的,失去了原来的簇亮,就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除了钱,他给不了她任何的东西。   就连和他在一起,她都是不堪重负的,她甚至被人唾弃。   卫薇原本是一株迎着骄阳热烈生成的树,她的生命肆意而美丽,纯真而干净,她令人向往,她让人想要永远藏起来。   可是,那就不是卫薇了。   她在他的手里枯了。   她的枝叶凋零,她的生命褪色,她原本就是个孩子,却被他折磨成了一个傀儡。   他是有罪的。   陆崇文还是沉默。   良久,他才笑着说:“薇薇,我卡在那里,你知道的,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卫薇还是愣愣站在那儿,看着他。   陆崇文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温柔无比。他说:“我走了。”   顿了一下,又像个长辈一样的叮嘱说:“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先别想别的。不过——”他笑:“心理压力也别太大,就算考得不好,我说过的,会送你出国去念书。”   他笑起来,好看的眉眼还是懒洋洋的。   卫薇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她怔怔眨了眨眼。   门开门阖,很快,又剩她一个人。   卫薇站在那儿,站了好久,才重新回到桌边。   她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伏在桌上,卫薇闭上眼。   眼前一片漆黑。   她就这么趴了好久好久,再睁开眼时,已经凌晨三点多。   这屋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丁点声音。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十八岁的生日。   卫薇回到卧室。   床头灯开着,灯罩是深蓝色的天鹅绒,裹着里面的那团晕黄,散发着沉沉的光。和次卧的一样。   卫薇靠在床头,怔了怔,她打开床头柜。   里面很空,只有一本叶芝的诗集。   封面是诗人的黑白肖像,头发凌乱,桀骜不驯。   她翻开,第一首诗就是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卫薇小声的念着。   她用手机把这首歌放出来,一个人在暗沉的夜里,听着。   在悠缓而淡淡哀伤的歌声里,她坐在那儿,抱着膝盖,头埋在里面,还是安静的听着。   ……   第二天,卫薇依然面无表情的按时去学校。   走进校门口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疑惑地往后面看了看。   樊平站的那个地方空了。   准确的说,自从昨天下午陆崇文来过之后,卫薇就再也没有见到樊平。   这人再没有骚扰过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卫薇怔住。   樊平是什么卑劣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收手?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放过卫薇?   就像一年多以前,他也缠着她要钱。   他没有要到钱,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后来,还是因为遇到了陆崇文,他才消失了很久……   想到这儿,卫薇蓦地浑身颤了颤。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在努力忽视、或者说从未深思的问题。   樊平为什么会消失?   卫薇又颤了颤。   那个答案在她嘴边呼之欲出——   因为,陆崇文给他钱了!   卫薇还是想要战栗,她愣在那儿,愣在五月的骄阳底下,慢慢僵硬。   这天下午下课之后,卫薇向老康请了假。   她没有上晚自习,而是急匆匆的去了一个地方。   那条老弄堂。   她要找樊云珍问个清楚。   卫薇走了四十分钟,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漫长无比。   付嘉母亲的摊子还在。   看到卫薇,她漠然的移开眼。   卫薇也没有心情再应付这个讨厌自己的女人,她只是心焦想见到樊云珍。   樊云珍还住在那个狭窄的不到十五平的单间里。   房间里没有人。   卫薇重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人应,她很急,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没有樊云珍的号码,只能站在底下的楼梯口等。   那楼梯口仍然很窄,昏沉的太阳光在她身后落下浅浅的一点,影子斜斜的,慢慢拉长,直至消失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樊云珍终于回来。   手里还卷了几张钢琴课的报名资料。   见到卫薇,她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卫薇已经直接开口:“陆崇文是不是给你们钱了?”   她声音淡淡的,冷冷的。   一瞬间,樊云珍脸色有些尴尬的滞楞。   她没有说话,卫薇却都明白过来。   “你们怎么……能要他的钱?!”   她的手颤抖着,她的身体战栗着,连她的唇都在微微发抖,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愤怒而绝望。   樊云珍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薇薇你都知道了,能不能求求陆先生放过你舅舅?你舅舅今天被抓进去了……”   卫薇冷笑。   “滚蛋!通通滚开!”   她浑身只觉得冷,只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她恨不得要杀人了……   卫薇走出老弄堂,给陆崇文打了个电话。   他接的不快也不慢,他的声音在丝丝电波里,听上去仍是慵懒的腔调。   陆崇文问:“薇薇,什么事?”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卫薇突然不颤抖了,她平静下来,只是说:“崇文叔,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怎么了?”陆崇文还是懒洋洋的问。   他似乎在饭局上,背景有些嘈杂。   卫薇顿了顿,说:“我有事跟你说。” ☆、第三八章   卫薇回到公寓,整整走了五十分钟。   她有点累,浑身虚脱。   她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这会儿坐在沙发里沉默的吃完一个,才勉强有了点力气。   卫薇起来去洗澡。   她走得满身都是汗,头发也被濡湿,几根长发黏在脸上,很不舒服。   主卧的浴室极宽敞。   还有一个靠窗的大理石浴缸,将窗帘拉开,可以俯看整座城市的繁华。卫薇从来没有泡过。她今天却莫名想试试。   卫薇褪下校服。   这两天天气已经开始变热,她却还在穿长衣长裤。   卫薇原本身形偏瘦,这段时间被陆崇文强迫喝各种乱七八糟的汤,她的身上居然长了一点肉,却也刚刚好,匀称而生机勃勃。她的皮肤一直很白,长发乌黑,披在肩头,在热气氤氲缭绕之中,整个人透出少女独有的粉色,美好而清澈。   卫薇泡完澡,换上睡裙。   这件睡裙是棉质的,白色,宽宽松松穿在身上,越发衬得裙下的两条腿纤瘦而笔直。   也许是泡过澡,缺氧,卫薇仍然觉得虚脱而无力。   厨房还剩一个饭团。过了这么久,又干又硬。卫薇就着热水吃了。   胃里有了饱腹感,她的心终于没有那么慌。   盘腿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她给陆崇文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还是喧哗而嘈杂,男男女女一大堆,卫薇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场景。   “崇文叔。”她喊他。   陆崇文“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卫薇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声音软软的,小小的,带着乞求,拂过心尖,很不好受。   陆崇文走出去。   他在阳台上点了支烟,低头深深抽了一口。   电话里还是寂静。   卫薇也不说话,只等他的回答。   缓缓吐出烟圈,陆崇文说:“这儿散了,我就过去。”   卫薇说:“那我等你。”   “不用。”陆崇文拦道,又说,“你自己看书,然后早点休息。”   “不,我还是等你。”卫薇这样固执坚持着。   就是个孩子。   陆崇文终于无可奈何的笑了,他说:“听话。”   男人的声音入耳,一如既往的慵懒与宠溺。   卫薇默了默,还是说:“我就等你。”   陆崇文低低的笑,笑意柔软而温暖。他吸了一口烟,说:“行,我早点过来。”又说:“赶紧去复习功课。”   “嗯,知道。”卫薇终于肯乖乖听话。   陆崇文挂了电话,将烟抽完,才转身进屋。   别人招呼他:“崇文,打牌啊?”   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陆崇文说:“你们玩儿吧,我先走了。”   王清予拿眼瞟他,不怀好意的笑道:“瞧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必然是佳人有约啊。”   陆崇文没搭理他,只是阔步往外走。   今天是卫薇生日,他得去买一份生日礼物。   其实他就早准备好了,只是,他给不了她任何的东西,除了钱。   事实上,她连他的钱都不要。   *   卫薇复习功课。   跟陆崇文打完电话,她的心好像安定了一些。这一回,她终于看得进去书了。那一个个字和符号跳进眼里,顺利连成句子,组合成它该有的意思,卫薇心下更安。   她今天状态不错,用了一个小时做完整套物理卷子,居然只错掉一道选择题,扣掉五分。   爱斯基摩人驾雪橇去捕鱼,那人突然跳下来,问与雪橇的距离多远。   好傻的题目。   卫薇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遇到陆崇文的那天。   那天,老康在黑板上画着两个方块,一个是a,一个是b,相向行驶,问还有多久能够相遇。   卫薇怔怔发着呆,忽然,外面有人开门。   伴随着开门的声音,她的心咯噔一下莫名紧了紧。卫薇慢慢的站起身,定了定神,她趿着拖鞋走出去。   陆崇文已经走进来。   他身上是暗蓝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整个人站在那儿,清隽又雅致。   晕暖的灯下,他冲她笑。   那份笑意在好看的眉眼间流淌、徜徉,酿出微薄的酒意,能勾的人醉了。   卫薇走过去,唤他:“崇文叔。”   陆崇文仍是淡淡的笑。   他将外套搁在沙发上,抱歉道:“今天有事,耽搁了。”说着,拿出一个方盒,递给卫薇:“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祝贺你终于长大。”又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随便挑了一个。”   卫薇当然不要。   陆崇文顿了顿,笑道:“你真是傻。不用跟我客气,我对别人也这样。”   说完,他还是笑,嘴角弯弯的,眉眼低垂,落在那个礼物上面。   那个方盒包装精美,是某个牌子的固定颜色,卫薇认得。   她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拆开。   里面是一对小小的耳钉。   细碎的钻,在晕黄的灯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不是贵的离谱,但也不便宜。   卫薇看了看,有些遗憾的说:“崇文叔,我没有耳洞呢。”   她还是不要。   陆崇文说:“那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能用上。”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一停,然后又是淡淡的笑。   他的笑意轻轻浅浅,卫薇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透着陌生的疏离。   沉默片刻,她说:“崇文叔,我也有份礼物给你。”   “哦?”陆崇文偏头,眼底微微有些好奇。   卫薇仰面对上他的视线,认真恳求:“崇文叔,请你不要拒绝。”   她难得这样郑重其事,不知要卖什么关子……   揉了揉她的脑袋,陆崇文说:“好。”   将客厅的灯通通关掉,卫薇转身回卧室。   陆崇文听她的话,坐在沙发里安静的等着。   卫薇悄无声息,进去很久,久到陆崇文担心她出了事,正准备起身过去看看,他才听到脚步声,轻轻的,一步接一步,向他走过来。   不知为何,陆崇文从中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还有些战战兢兢。   那声音仿若掠过心尖的绒羽,让他心生柔软。   终于那脚步声走到客厅。   陆崇文抬头望过去,倏地,又极快撇开眼。   “卫薇!”他有些生气。   卫薇却不说话,她只是站在那儿,一.丝.不.挂。   清冷灰蒙的月光下,少女的胴.体娇羞而芬芳,纯洁而干净,是最美的花蕊,却也是最诱人的毒.药。   卫薇看着陆崇文,一言不发。   陆崇文却只是低着头,半晌,终于摸出烟。   他的手有一丝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却根本无济于事。   一室安静。   卫薇仍是安静的看着他。   屋里没有开灯,陆崇文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背后是繁华落寞的夜色,高楼林立,流光溢彩。他的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指间夹着一支烟,也许有风,白色的烟雾在沉默中慢慢消散开,他整个身影藏在后面,渐渐淡了。   “崇文叔。”卫薇唤他。   陆崇文终于抬眼。他刚从饭局回来,眼底还残留着一抹猩红酒意。   那点红隐在无尽的黑暗里,晦涩不明。   很快,他还是垂下眼。   卫薇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就那么仰望着他。   “崇文叔,你说过不会拒绝的。”卫薇小声乞求。   陆崇文将一旁的西装外套拿过来,沉默的披在卫薇肩头。   卫薇还是伏在他的腿边,仰面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崇文叔,我欠你实在太多了,你就赏个脸吧。”   那抹猩红的酒意越发狰狞,那点红越发涩。   良久,陆崇文钝钝摸着她的脑袋,说:“薇薇,我什么都不要你还,你要是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   卫薇眼中有一些胀,胀得好难受。   她不习惯欠人的东西,从来都不习惯,更不要说欠陆崇文这么多。   她怎么可能走得了?   卫薇去握他的手。   男人的指尖微凉,她慢慢的握住,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她将那根未完的烟抽出来,在烟灰缸里掐灭,卫薇握着他的手,只是仰望着他。   她的眼很黑,陆崇文根本不敢看,他偏着头。   “崇文叔,”卫薇仍是轻声喊他。   “薇薇,你太年轻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崇文叔,我都知道。”卫薇捧着男人的手,“只要一想到欠你那么多的债,我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我根本没法学习、没法考试了。崇文叔,我求求你了,就赏个脸吧,别让我这么不安……”卫薇说着,眼圈儿一红,又哭了。   那双眼湿漉漉的,还是让人心疼。   陆崇文叹了一声,替她擦泪。   他的指腹抚在她的脸庞,温柔极了。   卫薇就那么看着他,蹲在他的身旁,可怜的要命。   又叹了一声,陆崇文弯下腰,抱她起来。   像过去无数次他曾经抱过的那样。   卫薇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   她里面一.丝.不.挂,只披着陆崇文的西装,这么一动,西装也滑到了男人的脚边。   卫薇就像一块白璧无瑕的玉,就这么赤.裸裸的呈现在陆崇文面前,美得不可思议。   她羞赧,却仍是鼓着勇气抬起眼。   她害怕,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她只有紧紧搂着他,才没有那么不安。   黑暗的夜里,没有光,只有两道相互依偎的剪影。落在繁华的夜幕里,格外渺小,只有彼此。   陆崇文终于倾身吻她。   卫薇阖上眼,在他的怀里,承受着这个吻。   卫薇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只能软绵绵的靠着他。   陆崇文吻她。   他的掌心很暖,却还是令她颤抖,卫薇愈发不安,忍不住瑟瑟发抖,揪住他的衣襟。   可是,陆崇文却突然不吻她了。他稍稍离开一些,只是望着她。   卫薇也睁开眼。她被亲的一双眼里全是涟漪,水汪汪的,带着千娇百媚的红,还有些迷离。   两个人靠的好近。   陆崇文说:“害怕么?”   卫薇不说话,只是那样望着他,楚楚可怜。   亲了亲她的额头,陆崇文说:“闭上眼。”   他的声音柔软,卫薇难得听话。   也许是阖上了眼帘,她身体其他感觉越发清晰。男人的指尖修长而微凉,带来阵阵战栗,卫薇还是害怕,到了那最柔软娇嫩的地方,她身体不自觉的紧紧绷起来……下一个瞬间,卫薇忽然仰面,脖颈是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卫薇只觉得无力。   她靠在陆崇文的肩头,无助的靠着,承受着那不一样的凉意。   “还怕么?”   男人的声音温柔。 ☆、第三九章   没有开灯,整间客厅还是很暗,飘着灰蒙蒙的月光,大面落地窗后的背景无限繁华。   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不停摇曳着,交织着,让人迷乱,摸不着方向。   很黑,还很安静。   这是一个狭小的世界。   陆崇文抱她回卧室。   卫薇搂着他,靠在他的胸口,还是不安而忐忑。   刚才他问她,还怕么。   那个时候,卫薇无力的睁开眼,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他的眼眸底下氤氲着微薄的光,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暧昧又旖旎。卫薇根本不能看其他的地方,她也不敢看别的地方,她还坐在他的腿上,被迫分开,他的手指还停驻在最柔软最娇嫩的地方,凉凉的,慢慢的,缓缓的,是一重又一重陌生的异样。   卫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搂住陆崇文的脖颈,静静而无助的望着他。   却不知自己已经美的让人发疯。   陆崇文深深的吻她。   卫薇阖上眼,那种异样越发明显。她的唇畔不由自主溢出轻轻的破碎的声音,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想要往后缩,想要逃离男人指尖的那份凉意,但陆崇文托住她的腰肢,又送进去一指凉意。卫薇闷哼一声,还是如先前那样,绷着然后又无力……   她在他的手里,彻底的,成了一尾鱼,恍恍惚惚的像是来到一处山涧口,甚至都能听到潺潺水声。   卫薇没有丝毫力气,只能靠着他,下一秒,陆崇文将她抱起来。   两个人的卧室,窗帘未阖。五月的天气清明,黑暗的天幕上面,坠着无数的星子。   卫薇躺在那儿,能看到外面璀璨的漫天星光。   她一.丝.不.挂,本该觉得冷的,可刚才已经被陆崇文折腾出些许绵密的汗。在他沉沉的注视下,她滑溜溜的,越发像一条鱼。   男人覆上来,卫薇盯着他的双眼。   陆崇文的眉眼生的很好看,温文尔雅,风流闲适,总是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质,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弯着,漫不经心,越发勾人。   “崇文叔。”卫薇轻轻唤他。   “嗯。”   陆崇文应了一声。   他吻她的眉眼,吻她的红唇,沿着女孩漂亮的脖颈一路耐心往下。   卫薇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到涩,就算有了先前的安抚,他仍然怕弄疼她,如今每一个吻都是柔软的,裹着男人的无比怜爱。   他吻她,动情又温柔,极尽体贴。   卫薇手无足措,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能躺在他坚实的身下,听之任之。   她被亲的神思迷惘,浑身没了力气,一双眼迷离的睁着,对着漫天星光,眉角眼梢间全是淡淡的粉色,绽放出少女独有的旖旎。   她忐忑而不安,羞赧而无助。   这是卫薇第一次完完整整的面对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喊他叔叔的男人。   那是一道世俗的禁忌,无形却又坚硬,如铜墙铁壁横亘在周围,可如今,她却在等待着,等待着墙塌下来的那一刻。   她欠了陆崇文那么多,只能这样偿还,不然她心下难安。   在男人密密而温柔的亲吻里,卫薇这样想着,这样不停的安慰自己。   可是,当他真正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刹那,卫薇攀附着男人的肩膀,额头无助的抵着他的胸口,她还是哭了。   她怕疼,偏偏现在疼的要命,又硬又烫,比刚才疼多了,像是要被彻底撕裂开,是无以言表的痛楚。   这种痛楚令她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属于他的女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卫薇的眼泪掉个不停,一串接一串,全变成晶莹的珍珠,让人心疼。   陆崇文替她擦泪。   卫薇还是哭。   陆崇文抱她起来,两个人没有分开,她就坐在他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就那么无力的拥着他,仿佛委屈极了。   “薇薇。”陆崇文喊她。   卫薇“嗯”了一声,没说话,声音闷闷的,哑哑的。   陆崇文摸着她的脑袋,他没有动,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只是温柔的抱着她。   其实陆崇文很不好受,只是,她始终是个孩子,现在这样,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了。   卫薇哭累了,终于抬眼看他。   她眼睛红红的,真像个被宠溺的孩子。   陆崇文笑了笑,还是替她抹泪。   他的指腹柔软而微凉,碰到她脸颊边时,卫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忽然就红了,面红耳赤,耳根子也发烫。   “崇文叔。”   她声音嗡嗡的。   “嗯。”   “薇薇。”   陆崇文仍是轻声回应着。   卫薇又看了他一眼,不经意之间,无限娇羞。   陆崇文抱她下来,他重新覆在她的身上,慢慢的,用尽温柔。   卫薇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条鱼,那一波一波的浪涌过来,将她湮没,她只能无力的顺着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一束光,伴随着漫天璀错的星辰,她迷离的遥望着,耳边有轻微的鸣声,她失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微微仰起头,只能看见陆崇文。   他引着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紧紧拥抱,紧紧缠绕,像两根藤蔓纠葛在一起,唯有彼此。   ……   卫薇累的快要睡着了。   她被陆崇文抱去洗澡。她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任由他抱着。那温热的水洒下来,有轻微的刺痛和灼热,卫薇迷迷糊糊的喊了声疼。那人又倾身吻她。在他安抚的吻里,卫薇安静下来。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依偎着他。   偏偏身上还留着他的痕迹,旖旎,暧昧,惹人遐思。   陆崇文将她擦干净,穿好睡衣,又替卫薇吹了头发,这才将她抱回到床上。   那床很软,卫薇陷进去,就真的睡着了。   女孩的睡颜依然干净而纯洁,闭着眼的模样,安安静静,动人而乖巧。   她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起伏都牵扯着他,那种藤蔓向下生长出来的无数根茎团团裹住男人柔软的心,让人挣扎不掉,挣脱不开,只能被这么揪住。   陆崇文坐在旁边,将女孩调皮溜出来的头发拢到耳畔,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是有罪的,他只能用这一辈子来赎这场无望而孤苦的罪孽。   ……   卫薇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眼底还有好几丝迷茫。   澄澈的天空底下飘着大团大团流动的白云,美丽的不可思议。   静静看了一会儿,卫薇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连忙坐起来,一看时间——   卫薇吓得脸都发白了。   自己居然迟到这么多!   她睡过了!   卫薇匆匆忙忙下床,脚落地走出去两步,卫薇嘶了一声,狠狠抽了一口气。   她周身酸痛的不可思议。   那种酸痛是从她骨子里钻出来的,卫薇整个人像是要散架了,每走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昨晚那种痛楚迎面兜头而来——   定定站在那儿,卫薇脸蹭的就红了,像个熟透的水蜜桃,嫩的能掐出水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   那种痛意令她羞耻,令她难堪。   卫薇呆呆立在那儿,下一刻,陆崇文推门进来。   他穿着休闲的衬衫和黑裤,整个人身形修长而笔挺。   看了他一眼,卫薇脸更红了。   她见过陆崇文很多面,闲适、沉稳、慵懒、脆弱还有敏感,她却不知道这个人这么有力,这么的强悍……   她在他的身下,不堪一折。   某些旖旎的画面冒出来,卫薇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陆崇文却无比淡定,他说:“我给你请假了,你今天在家复习。”   卫薇“哦”了一声,更加不好意思。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没脸回学校,而且浑身酸痛的要命……但是这两天是复习的最后阶段,老师基本都是自习解答,卫薇不禁有些担心,她问:“要是不会怎么办?”   “问我。”陆崇文这样回答她。   卫薇有一瞬的疑惑,忽的又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   他今天会留在公寓里。   可陆崇文前两天还给她留的那张字条。那张纸条上说,他这段时间要谈好几个生意,会比较忙,就不过来了,还叮嘱卫薇好好复习,好好考试,等考完了就好好休息,又说,有什么需求就跟林思琪提……卫薇想到又有些生气,她故意问:“崇文叔,你不是很忙吗?不去公司么?”   陆崇文懒懒笑了,他没有接话,只是说:“小孩子快来吃早饭。”   他每次这个样子,真像个无微不至的长辈。   说完,陆崇文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样的亲昵令卫薇脸还是一红,幸好这人已经转身出去。   两个人在公寓待了一天。   卫薇今天的学习效率意外的高,简直如有神助。   保姆过来做饭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人难得一起在家,倒是楞了一下。   “陆先生,卫小姐。”   陆崇文点点头。   他的书房被卫薇霸占了,他现在只能在客厅办公。   卫薇那个时候正从书房出来倒水喝。她还穿着那件宽宽松松的棉质睡裙,领口有些敞,她稍稍弯下腰,便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还有堪堪遮住的腿根子。   保姆不敢多看,冲卫薇笑了笑,连忙走进厨房。   察觉到这人的视线,卫薇愣了愣,急急忙忙转身去浴室。   对着镜子一照,卫薇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居然还留着某些暧昧的痕迹。她本来就白,衬得那些痕迹愈发显眼,愈发的红。   难怪陆崇文要替她请假呢,她如果这个样子去学校,简直、简直……无地自容了。   卫薇气鼓鼓走出去,恶狠狠的瞪了陆崇文一眼,然后又气鼓鼓的回书房。   她是要还债,可这人也没必要这么使劲的欺负她啊…… ☆、第四十章   卫薇第二天回学校。   高考气氛越来越浓,越来越紧张。   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步入“十”以下,一切安静的可怕。   前两天的那个热闹场景似乎不复存在。看到卫薇进来,所有人只是淡淡抬起眼,又飞快低下头,生怕浪费一分钟。   付嘉也看她。   男孩的眼眸干净清澈,像即将到来的这个六月,晴朗,澄碧如洗。   卫薇不自在的撇开脸,默默走回座位。   今天的天气还在变热,周颜已经是短袖和百褶裙,包裹住少女玲珑的身体,凹凸有致。   卫薇却依然长衣长裤,外面甚至加了外套。   她将自己包的很满,不好意思露出丁点,生怕被人看到那些旖旎。   她昨天跟陆崇文生了一整天的气。   到了夜里,见到这些痕迹还在,卫薇就要哭了。   陆崇文哄她,又道歉。他知道她就是个孩子,他已经亲的小心翼翼又克制,不给她惹不必要的麻烦,可卫薇还是生气。   陆崇文保证:“真不会有人在意的。”   卫薇还是不想理他,她愤怒道:“那你怎么不这样去公司?”   陆崇文笑:“你要是想亲我,我也没意见。”   卫薇气急,真的咬了他一口。   他那个时候穿着宽宽松松的居家服,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她就咬在男人的颈窝里。那会儿陆崇文背靠着床头,卫薇伏在他身上对着他的颈窝就是一口。陆崇文也不躲也不让,只是笑着把她抱住。   男人的手环住她的腰,他的指腹不小心刮过柔嫩的腰肢,卫薇还是觉得阵阵战栗。她不动了,只将脸闷在男人的颈窝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陆崇文摸她的头,说:“好了,明天全公司的人都能看见我这样,你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   卫薇稍稍起来一点,陆崇文的颈窝那里果然红红的,显得暧昧极了。她的脸蓦地一红,偏头看他。陆崇文却已经亲了下来,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这个吻很长,缠绵又温存。   卫薇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了,浑身软而无力,她被他沉沉的压着,被他这样尽情占有着,她什么都做不了,昏昏沉沉,只能予取予求。   衣衫半褪,他甚至又一次握住少女青涩的柔软。那团柔软在他的手里,肆意的变化着形状,那顶端尖尖的小荷挺立着,绽放着最诱人的粉色,沉沉的夜幕下,一派旖旎。   卫薇只觉得又有一团火在不停撩动着她,她的双腿不自觉的微微屈起来,却被那人压着。她的唇畔也溢出轻轻的哼声,被那人通通堵住了,根本不成音。她像是躺在松软的云团上,浑身乏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的身体有一种不受控的难受,她又想哭了。   好容易结束这个吻,陆崇文终于放开她。卫薇双眼蒙着薄薄的水汽,无助的望着他,眼尾又是淡淡的粉色,红唇被他亲的愈发艳丽,水盈盈的,勾人而曼妙。   这是罂.粟,让人尝过一次,就戒不掉。   陆崇文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睡衣拉下来,又探身将卫薇这边的灯关掉。   摸着她的头,他说:“乖,快睡觉。”   卫薇还是恍恍惚惚的,那种说不出的难受还在她的身体里,四处乱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有些惶恐。   陆崇文又摸了摸她的脸,卫薇这才听话的闭上眼。   半晌,突然想到一件要命的被忽略的事,她又倏地睁开。   陆崇文那边的床头灯还开着,晕晕暖暖,他坐在那儿看文件。   卫薇突然翻坐起来。   陆崇文疑惑的望过来:“怎么了,薇薇?”   “崇文叔,我不想怀孕。”卫薇直直的、毫不加掩饰。   陆崇文有瞬间的怔楞,片刻之后,他说:“我不会的。”   他不会让一个孩子去承受那些,他更加根本不可能让卫薇去面对丁点的风险。   “快睡吧,别胡思乱想。”陆崇文摸着卫薇的头说,“你明天还要回学校呢。”   如今坐在教室里,想到这些,卫薇还是有片刻怔楞。   猴子在后面拿笔戳她:“卫薇!卫薇!”   卫薇转过身。   猴子好奇:“你是生病了么?昨天请假,今天穿这么多,不热啊?”   “嗯,”卫薇平静的回道,“有点热伤风。”   一听她感冒,周围吓倒一大片。临近考试,最怕这样的变故。卫薇却面色淡定。   周颜这时看过来,关心了一句:“伤风多喝热水。”   卫薇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好意,淡淡笑了笑,她说:“谢谢。”   中午吃饭,卫薇拎起饭盒,付嘉已经走过来。   “卫薇。”他喊她。   在付嘉的面前,卫薇总是不堪的,如今,她身上还烙下陆崇文的痕迹,他曾经疯狂的吻过她,他曾经纵情的蹂.躏过她,他完完整整的进入到她的身体,令她痛彻心扉,变成了一个女人,那么的羞耻,那么的隐秘……卫薇越发抬不起头。   付嘉说:“去吃饭吧。”   卫薇顿了顿,抬头对他笑:“你去吧,我……”   她正想找个借口,旁边的周颜看出不对劲,解围道:“班长,卫薇今天跟我一起吃饭。”   卫薇愣了愣,看了周颜一眼。   付嘉没什么表情,只是“噢”了一声。   他独自离开。   少年的身影单薄而瘦削,卫薇不能多看,她低下头。   卫薇和周颜一起吃中饭。   周颜和班上所有人都关系一般,她总是独来独往,美女总是有资格骄傲。十八岁的周颜身材愈发的好,短袖衬衫下的胸口胀胀鼓鼓,卫薇站在她旁边,简直像个纸片人。   两个人说话的次数少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有可能还是因为陆崇文。   如今,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也不说话。   卫薇不喜欢旁人打探她的生活,周颜不多话这一点令她觉得舒服。   经过操场的时候,卫薇远远的看了一眼。   看台上的少年还在。   他的头发很黑,在阳光下闪着光。   卫薇想到那一日,他坐在那边,对她说,卫薇,离开他吧。   她原本就没有选择,如今,卫薇更加逃不开。   她欠他那么多,只有等陆崇文玩腻了,把自己甩了,才离得开。   卫薇远远看着自己疯狂喜欢过的这个少年,她弯起嘴角,笑了。   付嘉,加油。   卫薇在心里默默说着。   高考前的那几天卫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了。   她似乎不停在看书,她像一团柔软的海绵,将所有东西通通吸进脑海,然后变成一株树,扎下根,抽出叶,深深的长在她的脑中。   那几天陆崇文坚决不许她熬夜。卫薇也许跟他顶撞过,也许没有,她就记得这人无数次的抱着她,从书房回卧室。   考试的那天早晨,陆崇文送卫薇过去。   卫薇不太幸运,考场被分配到城北的一所高中。要过去极其麻烦,得倒好几趟地铁和公交,陆崇文难得说服卫薇开车送她。   学校门口的马路已经禁行,陆崇文将车停在路边。   这儿都是来送送考的家长。一个个满脸担心,千叮咛万嘱咐,却又不敢多说,生怕刺激考生紧张的心情。   卫薇倒是看上去格外轻松。   她要推门下车,陆崇文忽然喊住她:“薇薇!”   卫薇愣住,回头:“怎么了,崇文叔?”   陆崇文已经俯身过来,亲了她一口,轻轻的一下,却无比亲昵。   摸了摸她的脸,陆崇文什么要求没有说,只是说:“去吧。”   卫薇脸一红,愤愤的想,哪有这样送考的?   两天考试过得很快,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个瞬间,外面阳光很晒,卫薇不得不半眯起眼。   站在太阳底下,卫薇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解脱的快意。   卫薇笑了笑,往校外走去。   行走在陌生的人潮里,卫薇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来接考生的家长将校门口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个欢天喜地接过自己孩子的书包,问问考得如何。   卫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四处看了看,远远的,就看到陆崇文在路口抽烟。   他昨天有事实在走不开,没来接她,而是安排司机过来。   司机很尽职,见到她,只是说:“卫小姐,你好。”   没想到他今天会亲自过来,而且不知等了多久。   卫薇静静看着,陆崇文应该也看到她。   他掐灭了烟,懒洋洋的站在那儿,冲她笑。   眉眼好看的令人……砰然心动。   卫薇怔了怔,正要走过去,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卫薇!”   是周颜。   卫薇有些意外:“你也在这个考场?”   周颜点头:“嗯,我们班好像就我跟你在这儿。”   卫薇“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往前面走。   可陆崇文就在前面,再慢他还是在那儿……   卫薇忽然开始有些紧张。她并不习惯将自己和陆崇文的关系袒露在旁人的面前,她甚至一直在下意识的逃避着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卫薇只能悄悄的又看了陆崇文一眼。   那人摸出烟,含在唇边,又已经低头点燃,眉眼淡淡的。   卫薇不太敢看他,她机械而僵硬的一步步离那个路口越来越近,她甚至想,如果这样悄悄经过,陆崇文会不会生气?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周颜说:“卫薇,那不是你叔叔吗?他来接你?”   卫薇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嗯,他来接我。”   说着,她这才慢吞吞走到陆崇文身边。   陆崇文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颜。   卫薇说:“崇文叔,这是我同学。”   “我知道。”陆崇文淡淡的说,他指间还夹着烟,隔着白白的烟雾,整个人显得有些远。   卫薇一怔,才恍恍惚惚想起来,陆崇文是见过周颜的,他好像还跟她说过话……   卫薇还是有些怔楞。   对面,周颜大大方方笑道:“卫薇叔叔你好,我是周颜。”   陆崇文点点头,说:“周小姐,你好。” ☆、第四一章   高考是一场华丽的剧幕,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精彩。分数是多少,考得又如何,卫薇真的不愿再过多纠结。宅在公寓里,她昏睡了三天。   陆崇文大概是真的忙,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他就飞去国外谈生意。   所以,考完那天晚上,他折腾她。   卫薇小时候练过芭蕾,身段柔软,她在他的手里,就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散发着馥郁的少女芬芳。   她又要哭了。那一重又一重的浪涌,铺天盖地,席卷着她,卫薇无助而忐忑。那是一种莫名的情潮,说不清道不明,在她体内,在那个羞耻的地方,像是鸟儿轻轻的绒羽撩拨着她,让她欲哭无泪。卫薇只能无力的、下意识的喊他:“崇文叔……”   “嗯。”   陆崇文声音柔软。   卫薇看着他。陆崇文的眼依然深邃而暗。这是一种更加撩人的力量,她就在他的注视下,无助而陌生的被送到了高高的浪尖顶端。   她绷着身子,她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抱着他。   她的眼尾潮湿而泛红,仿若揉碎的点点桃红,含着晨露。   陆崇文吻她的泪,用他的唇慢慢沁干。   卫薇在他怀里仍旧不安。那种战栗还蕴在她的身体里,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不停提醒着她先前那种……滋味。“崇文叔。”她轻轻的唤他,揪着他,像最依赖他的孩子。   陆崇文还是吻她。   卫薇的身体在他温存的吻里再度复苏过来。她就这样被他来来回回折腾着,没完没了……   足足睡了三天,卫薇还是觉得身体要散架,她不愿意动弹。   最后,还是周颜打电话过来提醒,卫薇才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卫薇,明天下午回学校,晚上聚餐,别忘了。”她这样说。   挂了电话,怔怔看着周颜的名字,卫薇觉得这事有点微妙。   那天在考场外遇到陆崇文,卫薇才想起来周颜是和陆崇文见过的,而且,还说过话。   整个班级,只有付嘉和周颜两个人能够准确地将“陆崇文”这个名字与“卫薇叔叔”联系在一起。   那么,“卫薇被她叔叔包养”的这种话是谁传出来的呢?   樊平可是只提了“陆先生”三个字,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叔叔之类的话……   手机屏幕黑下来,卫薇冷冷一笑。   她终于起床。   整间公寓空空荡荡,就卫薇一个人。   高考结束之后,那个做饭的保姆就再没有出现。这几天都是由公寓的人送餐过来。陆崇文知道她懒,所以出国之前连这个都叮嘱好。   卫薇吃完饭,无事可做,开始看电影。   陆崇文这儿有投影幕布,关了灯,就是个小电影院,视听效果一流。   她挑片子,挑来挑去,还是选了那部天堂电影院。意大利的片,老旧而沉闷,偏偏最后那一段接吻的剪辑还是让她泪流满面。   黑暗中,卫薇陷在沙发里。她坐了好久,难得摸出手机,给陆崇文发微信。   陆崇文私人电话里的微信还是卫薇下载的。——他这个人平时最没耐心弄这些,有事打电话,没事别烦他。卫薇一直觉得陆崇文脾气蛮好的,直到有一次听见他和下属打电话,卫薇才被吓到了。   所以,陆崇文的微信好友就卫薇一个。   “崇文叔。”   那边没有回应。   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但肯定有时差。卫薇也没指望他回,这会儿实在无聊,于是又恶作剧的发了一个:“崇文叔。”   想想有些不过瘾,再发一个:“崇文叔。”   三条刷完屏,卫薇去洗澡。   宅了三天,卫薇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   洗完澡出来,她非常意外的发现陆崇文居然回复了。   “嗯。”   “薇薇。”   “什么事?”   这人还真当她有事才找他。   卫薇说:“无聊。”   那边懒得回消息,直接打电话了过来。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万里重洋,听到对方的声音,这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男人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的时候,沙沙的,有一点特有的质感。   “薇薇。”他这样喊她。   一瞬间像是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卫薇蓦地怔楞半秒。   “崇文叔。”卫薇怔怔的喊。   陆崇文笑,他说:“无聊就出去走走。”   卫薇说:“不想出去。”   “不能这么懒。”陆崇文说。   ……   这天两个人后来说了什么,卫薇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很无聊的话。她靠在床头,屈着腿,翻那本叶芝的诗集,耳边是熟悉的陆崇文的声音,一切显得静谧而安宁。   第二天下午回学校。   高三教室彻底空了,那些书本、那些考卷早就不见踪影,所有的都过去了。老康在讲台上说着后续安排,什么时候出分数,什么时候回来填志愿……所有考生都知道,在分数出来之前,他们会有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没有了笔,猴子直接拿手揪卫薇的头发:“卫薇!卫薇!”   卫薇有些生气的转过去,视线努力克制的不经过付嘉。   “你暑假什么打算?”猴子问她。   卫薇摇头。她暑假有自己的计划,但不想告诉任何人。   猴子又坏笑:“是不是和班长……”他说着故意往后面看了看。   自从上一次付嘉在教室里牵起她的手,所有人都将他们看成一对,反而卫薇的包养传闻没有人再说起——大众都是健忘的。   瞪了猴子一眼,卫薇根本不敢往付嘉那儿看,她急急忙忙回过头,一颗心跳的彷徨。   晚上是班级聚餐。   卫薇不大想去。她是一个孤僻的落单者,对这些集体活动没有任何兴趣。正式开始放假,她想直接从学校回公寓,可周颜说:“一起过去吧。以后各奔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聚齐。”   周颜也没有任何朋友。   卫薇沉默,没有说话,她只是悄悄抬起头。   付嘉在前面擦黑板。   没有了值日生,他是班长。这样的时候,每一次擦拭,越发增添离别的哀伤。   卫薇低下头说:“好啊,一起过去。”   *   没有条条框框的拘束,年轻人的聚餐当然要喝酒。   卫薇也喝了一点。   啤酒酒精很浅,可她的脸依旧发红。   陆崇文平时都不许她喝酒的,只有偶尔才给她抿一口红酒。   卫薇搁下酒杯,又有点煎熬。   结束的时候,有人提议去唱歌,卫薇这回真的不想去。   在这样热闹里,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单纯看客。她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分离有多悲伤,她只是觉得难过,与自己青春告别的那种难过。   卫薇没有人想要告别,除了猴子还有付嘉。   猴子已经醉了,这会儿被顺路的人送上出租车。   付嘉在门口,确认大家怎么回去。   酒店门口熙熙攘攘,他站在同学中间,卫薇走不过去。   付嘉的身影还是那么单薄而笔挺,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静静看了一会儿,卫薇转身离开。   她走回公寓。   她现在越来越喜欢一个人走路的感觉。夜晚寂静,没有人打扰,这一切令卫薇觉得安宁。   “卫薇!”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   卫薇摘下耳机,转过身。   付嘉追过来:“你一个人?”   “嗯。”卫薇点头。   付嘉说:“等我一会儿,我送你。”   “不用的。”卫薇笑。说完,她笑着摆手,无比认真的告别:“付嘉,再见。”   付嘉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卫薇又说:“付嘉,你一定要加油。”   付嘉的眼底就那么红了。   卫薇抿唇笑了。   也许告别不是真正说出再见的时候,也许告别在某个时刻已经注定会发生。   卫薇知道自己爱过这样一个男孩,真好。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只要知道他在某个地方,她就很高兴了。   这个男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她不能看见的未来,会拥抱更高更远的蓝天。   那是她无法企及的地方,她连一丝遥想的奢望都没有。   卫薇转身,又摆了摆手。   深沉无比的夜幕里,女孩身影纤瘦而青葱,和那个冬夜一样。付嘉静静注视着,可这一回她没有再回头。   卫薇只是不停往前走,不停往前,她怕自己一回头就要哭了。   她现在越来越爱哭,真是令人讨厌。   *   卫薇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   开门的时候,门边多出一个还来不及打开的行李箱。她怔了怔,知道是陆崇文回来。   主卧浴室传来水声,他估计刚回来,就去洗澡了。   卫薇走过去,推开浴室的门。   陆崇文倒是一愣。   下一秒,他将卫薇搂过来亲吻。   他身上湿漉漉的,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卫薇被他箍在怀里,她身上也被水淋湿了,只能环住男人劲瘦的腰,仰头承受着这个吻。   陆崇文吻她。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   忽然,陆崇文停下来,他的手正抚过卫薇的耳垂,他的眼里还氤氲着热气,有些不解。   “怎么突然想到打耳洞?”陆崇文好奇,看着她柔软的耳垂。   卫薇说:“你送我的耳钉一直带不了,觉得浪费。”   “我送你一对,你就打一个?”   “怕疼。”卫薇平静的说,“打完一个,另外一个就不想打了。”   卫薇只在左耳打了一个耳洞。   刚刚打耳洞的人也问她:“只要一个?”   卫薇点头:“嗯,只要一个。”   一个就够了,再多她负荷不了。   陆崇文哈哈笑,他还是吻她。   这天夜里两个人又不知做了多久,卫薇被折腾的精疲力尽,最后,她倦倦侧躺在那儿,陆崇文替她将那枚碎钻耳钉戴上。   他大概从来没帮女人戴过耳钉,卫薇被他弄得有些疼,眼泪猝不及防的,就又出来了。   这一回却怎么都止不住。   陆崇文抱她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吻她的泪,又吻她的耳垂。 ☆、第四二章   成绩出来那天,卫薇在外面兼职。高考结束之后,她就联系了陈曦,问需不需要拍照片。陈曦最近正在寻找灵感,两个人一拍即合,租了辆车去附近几个古镇采风。   所以,卫薇根本没时间查成绩,最后还是林思琪将分数发到她手机上。   看到那个数字的瞬间,卫薇有点懵,等慢慢反应过来,她笑了。   知道她今年高考,陈曦难得关心一句:“考得怎么样?”她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还不错。”卫薇笑的很开心。   这个成绩对她而言,是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   卫薇将手机收好。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皱着脸将手机拿出来,手指摁个不停。   “准备报哪儿?”陈曦问。   卫薇手停了一下,钝钝的摇头:“没想好。”   “成绩好可以出国,或者去香港,那边教育环境更开放一点。”陈曦诚心建议。   卫薇还是怔楞。   对于未来,她看到的是一团黑暗与晦涩,她什么都不确定,她唯一能够确定一件事就是——   她要还债,还陆崇文的债。   卫薇低头。   手机屏幕上,她又发过去一长串的“崇文叔”。   “崇文叔。”   “崇文叔。”   “崇文叔。”   陆崇文大概比较忙,所以迟迟没有回复。   直到华灯初上,她们在旅馆要了两间房安顿下,书包里的手机终于震了。   卫薇点开消息。   陆崇文夸她:“考得不错。”   又问:“想要什么礼物?”   卫薇皱眉,直接回道:“真老土!”   这人当她跟别的女人一样,都使劲要他的钱呢。   陆崇文那会儿正准备开车,看到这无比嫌弃的三个字,他笑了。   很快,陆崇文打电话过来。   “薇薇。”   “等你回来,我要跟你谈谈人生。”   他说得无比严肃。   卫薇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   这旅馆沿河而建,河两岸的建筑上挂的全是红彤彤的灯笼。   “崇文叔。”她趴在窗沿上喊他。   电波里,女孩儿声音软软的,轻轻的,拂过心尖,陆崇文忽然觉得有点热。   他“嗯”了一声,问:“要去几天?”   卫薇回他:“估计要四五天吧。”   “这么久?”陆崇文蹙眉,“周庄、同里、西塘那几个古镇不都差不多嘛……”   卫薇说:“曦哥今天还打算去舟山那儿转一转,所以这是保守估计。”   “曦哥?谁?”陆崇文问。   “陈曦啦……”卫薇笑,见他还没反应过来,解释说,“那个女摄影师,拍封面那个。”   这么一提,陆崇文对上号了。   卫薇那本摄影集册陆崇文后来通通翻了一遍,最后,他指着封面说:“这张拍的最好。”   卫薇站在金黄的落日中央,像个坠落人间的天使。   不小心被他捡到了,拥在怀里,他想永远藏起来。   陆崇文笑了笑,说:“还是快点回来。”又说:“我要跟你谈谈,你还要填志愿。”   他这个时候最像长辈,卫薇嫌他啰嗦。   “知道。”卫薇这样回答他。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边。   外面是静谧的夜,安静的能听到河水悄悄流淌的声音。她顽皮的张开手掌,手心就被屋檐下的红灯笼映红了,卫薇莫名想笑。   *   晚上,陆崇文独自开车去一处公馆。   这是栋海派老洋房,斑驳的铁门,红色的瓦白色的墙,坐落在幽深街道的尽头。   里面的庭院开阔,周围是修剪整齐的冬青,还有几株银杏。   有人给他开门:“陆先生,你来了。”   陆崇文颔首:“赵秘书,我妈呢?”   “还记得你妈?!”   偏厅走出来一个女人,眉眼温婉,保养得宜,头发盘着,脖子里戴一条珍珠项链,话里满是嗔怪之意。   “妈,我哪儿不记得您了?”陆崇文上前搂住她的肩膀。   陆母作势拍他的手,却也不会用力。   陆崇文会心一笑,随便她打。   “还笑?”陆母责备道,“你在这儿玩得心都野了,连家也不回!”   陆崇文抗议:“我在这儿可都是正事,什么时候玩了?”   “少贫嘴!”唬了他一眼,陆母说,“我不来找你,你什么时候才回去?”   “我哪有不回去?”陆崇文觉得有点冤枉。   他说:“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您跟爸去外地视察了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陆母戳穿他,“你小子光挑我跟你爸不在的时候回去,就在躲我们呢。”   “妈,你怎么这么聪明呢?”陆崇文哄她。   陆母的脸再也绷不住,这会儿笑道:“今天安排的全是你爱吃的。”   “是啊,有些还是阿姨亲自下厨。”赵秘书也缓和了一句。   陆崇文笑了笑,眸色淡淡的,某一瞬间,稍有些晦涩不明的暗。   他们母子两个单独吃饭。   其实这样的机会一年到头很少,陆崇文的父母很忙,陆崇文自己也忙,难得碰面。   而且,这两年因为卫薇的事,陆崇文和他父亲的关系比较紧张,一直没和缓过来,过年的时候还吵过一架。   所以,这次陆母过来,肯定有事。   陆崇文心里太明白了。   果然,没说两句,陆母绕到正题上,变着法的敲打他:“崇文,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陆崇文懒洋洋的笑,“我为什么要结婚?”   陆母淡淡提醒:“你年纪可不小了,别再胡闹啊。”   “我哪有?”陆崇文还是笑。   “你就给我装糊涂吧……”陆母说,“你过去那些事我不管,现在就该收收心结婚了。”   “我跟谁结啊?”陆崇文只觉得这事儿可笑。   “你认真谈一个不就有了?”陆母简直能被他气出病来。退一步,她说:“实在不行,就你原来的那个……”   “妈!”   陆崇文摸出烟,有些不耐烦,眉心轻蹙着,将烟在桌上顿了顿,他又收回去,“今天到底什么事吧?”   陆母瞪他:“那卫家小姑娘不是刚高考完吗,正好送她出去。”   无可奈何叹了一声,她又说:“外面那么多闲言碎语,你不在乎,咱们家也受不了,这几年你爸在外面可难办着呢。”   “就这啊?”   陆崇文眉眼仍是懒洋洋的。   他漫不经心的说:“我得回去问问她的意思。”   “你还没闹够?!”陆母有些生气。   默了默,陆崇文平静的说:“妈,这是我跟她的事。”   陆母也平静下来:“崇文,妈跟你说一句,人家小姑娘才十八岁,刚成年,还有喜欢的男孩,指不定心里怎么恨你呢,你不可能留她一辈子!”   陆崇文笑,笑得很淡。他说:“妈,我没有想要留她一辈子,我只是想……”   他只是想用自己这一辈子来赎这场罪孽。   这场罪无望而孤苦,只属于他一个人,与卫薇无关。   也许她一直恨他,从来没有真正看他一眼,她就是个孩子,陆崇文不会计较。   也许她想要离开,他就送她去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   也许她将来会嫁给别人,他也会尽力帮助那个娶她的男人。   陆崇文从来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因为她是卫薇,他才愿意这么做。   卫薇的人生,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   他只能陪她走一段路,剩下的,他希望卫薇自己能走的更稳、更好。   *   卫薇回去的那天,到的很晚,陈曦顺路送她到楼下。   一下车,卫薇就看到陆崇文——   在楼下抽烟。   身上还是上班时的衬衫和西裤。   路灯下,眉眼清隽。   卫薇怔了怔,走过去,说:“崇文叔,你怎么在这儿?”   刚一走近,卫薇就往后躲。   这人身上没有酒味,却有一股呛人烟味,不知抽了多少烟。   卫薇直皱眉:“熏死了。”   陆崇文笑了笑,揉她的脑袋。   他掐灭了烟,接过她的背包,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去。   暗沉的夜里,他忽然想牵她的手。   可是陆崇文没有。   卫薇嫌弃他身上烟味重,离得远远的,一回去就轰他去洗澡。   再出来的时候,陆崇文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得略微凌乱。他每次穿宽宽松松的体恤衫和长长的休闲裤,站在晕黄的灯下,整个人会显得格外年轻。   卫薇那会儿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看综艺节目。陆崇文敲敲她的脑袋,随手将电视关了。   “干嘛?”卫薇不高兴。   陆崇文说:“跟你谈谈人生。”   卫薇以为他在搞笑呢,谁知道陆崇文一本正经坐在对面,陷在沙发里,满脸严肃。   严肃的,有点不像平时的他。   在男人这样肃穆的注视下,卫薇连苹果都不好意思啃了,她讪讪地望着陆崇文。   “崇文叔。”她喊他。   陆崇文问她:“想过以后吗?”   卫薇摇头。   陆崇文又问:“学什么专业、考什么学校呢?”   沉默一会儿,卫薇还是摇头。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过的,在她陪陈曦出去采风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每个人几乎都在犯愁填报志愿的事。   猴子给她打电话:“卫薇!卫薇!你打算报哪儿?准备学什么?”   卫薇那时候说:“没想好呢。”这是实话。   猴子也是。抱怨了一会儿,又叽里咕噜的聊了会其他人的动向。轮到付嘉的时候,他笑的很坏,说:“卫薇,你是不是打算跟付嘉报的一样?”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卫薇还是顿了一顿。   少年单薄的身影烫进心底,不知何时,又悄悄浮现出来。   摸了摸耳钉,她说:“没有。”   猴子才不相信。他八卦道:“付嘉这回考得真好,全市前十!居然没有报清北,而是去了……”   猴子在话筒那边絮絮叨叨,说着卫薇早就知道的那个事实。   付嘉终究还是去了南方。   去了那个她犹豫之间本想要跟他一起去的城市。   有一瞬的安静,卫薇听见自己问:“他报的什么专业?”   “法学。”猴子说。   又说:“也太诡异了,班长好端端的学这个专业干嘛?”   ……   卫薇眨了眨眼。   对面,陆崇文继续问:“感兴趣的方向有么?”   卫薇仍然摇头。   陆崇文蹙了蹙眉:“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这一次,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卫薇回答说:“挣钱,还你。”   她说的无比认真,还有一点虔诚。   听到这四个字的那一瞬,陆崇文心像被什么捶了一下,是疼的,疼的好难受。   卫薇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果然有罪。 ☆、第四三章   陆崇文无比心疼的抱卫薇过来。   卫薇乖巧地坐在他腿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卫薇。”陆崇文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对她说,“我不用你还任何东西,知道么?”   卫薇咬着唇,不说话,只倔强的盯着他。   陆崇文无奈叹气,揉她的脑袋。   她的发丝软软的,从他的指间穿过,莫名心软。   陆崇文说:“好了,暂时不管还钱的事,只想你自己喜欢做什么。”   卫薇望着他。   男人的眼眸里只映着她一个人,小小的一只,像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她呆了一呆,陆崇文握住卫薇的手。   他的手心是暖的,指尖有一点凉。   这是一种陌生的触感。   卫薇还是呆呆望着他。   她说:“崇文叔,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吧?”   她对未来实在迷茫。这一切对她太难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的方向。   “傻丫头。”陆崇文笑。   他说:“薇薇,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没办法帮你选择。”   靠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头,卫薇模模糊糊的想,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呢。   人生好难。   卫薇重重叹气,“崇文叔……”她哀嚎。   陆崇文又笑了,他抱着她,亲了亲她的手。   卫薇枕着他的肩膀,偏头看他。   一双眼乌溜溜的,全是少女的灵动娇媚。   陆崇文就亲了下来。   卫薇说要去四五天的,结果走了整整一个星期。   陆崇文吻她的时候,这么想着,吻的更深了,带着男人的强悍。   这个吻很深很缠绵,卫薇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在他的吻里,她的身体永远变得陌生而敏感,还很直白,根本不受大脑控制。那些从她唇边溜出来的声音,那么的勾人,又那么的羞耻,卫薇总觉得这不是自己。   等他直接就要在沙发上进一步时,卫薇小声抗议:“我没洗澡呢。”   她从外面回来,坐了一天的车,陆崇文不嫌她脏,卫薇自己都受不了。   陆崇文抱她去洗澡。   密密的热水淋下来,淋在她光滑的背上,顺着流到底下,卫薇只能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此刻的自己。   艳得像花。   卫薇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旖旎,淫.荡,一点都不是她。   身后的男人吻她的脖颈,吻她的背。这一个个的唇印好烫,卫薇后背只能凹得更深,偏偏他还不放过她。那一下又一下的浪涌,卫薇只觉得无力。她回过头,热水倾泻下来,她快要睁不开眼了,在朦胧与氤氲中,陆崇文倾身吻住了她。   他的一只手托着她,还在小荷尖尖处撩拨,一重接一重的快感汹涌扑过来,卫薇越发没有力气,她快要溺水了。   她只能去握他的手。   十指紧扣。   “崇文叔。”她如泣似哭的喊他。   陆崇文伸手将她搂得更紧。   那种只属于两个人的亲昵,只属于两个人的隐秘,毫无保留的在一起。   卫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随着他的节奏,只能握着他的手。   她变成了一滩水,任由他揉搓成各种形状。   最后,卫薇在陆崇文的怀里倦倦的阖着眼,神思昏沉。   她难得靠着他的胸口,环住他的腰,就这样抱着他,有一点安心。   黑暗里,陆崇文吻了吻她的额头。   “薇薇。”   “嗯。”   “想好了么?”   “……没。”   卫薇睁开眼。   “崇文叔,你当时为什么要读天体物理?”她这样问。   她对自己的人生实在迷茫,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引着她在黑暗中摸索的指针,她有什么疑惑,似乎都能在他那儿找到答案。   陆崇文笑:“因为我当时在跟一个人赌气。”   “谁?”卫薇追问。   陆崇文揉她的脑袋,打了个太极:“小丫头问这么多呢……”   这人不想说的时候,总是这样对付她。   卫薇哼哼了两声,继续问:“崇文叔,那你后悔读这个么?”   “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要轻易后悔。”陆崇文这样跟她说,“但是,薇薇,在做任何选择之前,我都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清楚。”   他难得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话,又变成了她的叔叔,可他还那样变着法的对她……   卫薇懵懂的点点头。   “好了,睡吧。”陆崇文摸她的脸。   卫薇“哦”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好奇:“崇文叔,你到底跟谁在赌气啊?”   陆崇文敲了敲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卫薇就知道这人有很多小秘密。   她忽然有些生气。卫薇背过身,不想理他。   陆崇文吻她的耳垂,卫薇怕痒,气鼓鼓的回头瞪他,又被陆崇文吻住了。   这一夜真的是没完没了,被折腾到最后,卫薇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可她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还是有点生气,还有点莫名委屈。   她记得自己背对着他,闷闷的宣布:“崇文叔,我要学法律。”   陆崇文愣了愣,说:“你确定?”   “确定!”卫薇这样振振有词的告诉他。   陆崇文不说话了。   他坐起来,过了半晌,才跟她说:“薇薇,你分数不错,想要报考哪所学校?要不要考虑出国?外面的环境更单纯一点,你在那边学了,就可以直接留下来……”   听着陆崇文絮絮叨叨一大堆,卫薇不知为何有点难受,她转过身来。   黑暗里,她的眸子没有了睡意,很亮,烫着他的眼。   陆崇文沉默了。   “崇文叔,”卫薇望着他说,“我哪儿都不去,我想留下来。”   卫薇对未来无比迷茫,唯独这一点很清醒。她现在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留在他的身边还债。   定定看了她一眼,陆崇文揉她的脑袋。   他叹了一声,说:“不走就不走吧。”   陆崇文还是俯身吻她。   *   卫薇的未来就在这样一个夜里决定下来。   也许是赌气,也许是其他,她选择了法律,和付嘉一样。   但付嘉去了南方,卫薇继续留在这座城市里。   她填报的大学离陆崇文公寓还是很近,近得只要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其实有更好的学校选择,可她已经懒得再想了,之后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卫薇去看过一回卫岱山。   卫岱山很高兴,他说:“薇薇,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别多想其他的。”   卫薇认真点头。   过了好久,卫岱山终于十分难堪的问:“他对你怎么样?”   卫薇淡淡的笑:“挺好的。”   其实,陆崇文对她是真的挺好的。   他愿意宠着她,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像宠一个孩子。   他其实很忙,却将她照顾的面面俱到,就连最亲密的时候,也会先照顾她。   唯一的不好,就是没完没了。   卫薇抗议过好多次,这人才不听她的呢。   卫薇这个暑假找了两份兼职,忙得团团转。   陆崇文比她还要忙。最近他得去外地处理棘手的公事,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地方正好风景秀丽,他问卫薇要不要一起过去,就当做高考完散心。   可卫薇只想赶紧挣钱,哪儿都不想去,所以一口拒绝。   所以陆崇文临走那天,又没完没了了。   他在她的身体里,被紧紧包裹着,他的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他动情的吻她。   “一个人在家要乖。”他这样叮嘱。   卫薇愤愤的抗议:“我哪有不乖?你才要乖一点!”   陆崇文笑了,他学她:“我哪有不乖?”   卫薇最讨厌他这样明知故问,连忙手脚并用的推他、揣他。   “你离我远一点!”   可他还在她的身体里,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   一想到这人还不知这样对付过多少女人,她又有些轻微的恶心。   卫薇还是狠狠推他,用力揣他:“你快去找别人!”   陆崇文说:“天地良心,我哪有别人?”   卫薇怔了怔,说:“那个赌气的呢?”   陆崇文哈哈笑,他抱着她,好言好语的哄她:“薇薇。”   卫薇知道他这个人最擅长哄人的一套,她还是不舒服、不自在,她不想理他。   这段时间,卫薇没有接陆崇文电话,连他发过来的微信也没有回复。再加上两个人又都忙,所以居然一直没有联系上。   后来大约他实在太忙了,每天就会抽空发一条微信过来。   陆崇文发的内容总是很单调——   “薇薇。”   再没有其他,连他在哪儿也不说了。   怔怔看着那一排“薇薇”,卫薇还是有些莫名委屈。   他们之间好像冷战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   看着又没接的电话,陆崇文无奈笑了。   在阳台定定站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回里面的包厢。   陆崇文晚上有个饭局,和一个合作方见面。   他最近胃寒,滴酒不沾。那些酒被助理一一挡回去,他只是坐在那儿,眉眼淡淡的,点了支烟。   “陆董。”有人过来敬酒。   陆崇文抬头。   隔着淡淡的白烟,面前的是一个穿灰色职业裙的女人。利落的短发,乌黑的眼眸,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就连那个梨涡还在。她一直坐在对面,直到现在才过来。   陆崇文笑了笑,掐灭烟,起身喊她:“赵经理。” ☆、第四四章   陆崇文晚上就喝了那一杯酒。   赵粤过来敬的那杯酒。   到半夜的时候,胃果然开始不舒服,又是绞痛又是痉挛,他起来倒了杯热水,又让人送胃药上来。   热水入喉,终于勉强好受一点。   夜色沉沉,坐了一会儿,陆崇文给卫薇打电话。   卫薇那个时候已经睡下,耳边铃声大作,第一反应迷迷糊糊接起来。   “喂?”她呢喃一声。   陆崇文就笑了。   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的笑声总是蕴着慵懒的质感,卫薇一下子清醒过来。   “崇文叔?”她愣愣的喊。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联系过,她已经好久没接他的电话,她已经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薇薇。”陆崇文轻轻应了一声。   这两个字拂过耳畔,卫薇心头一跳,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她还在跟他冷战生气呢。   卫薇安静下来。   陆崇文还是笑,他说:“薇薇,你要不要过来?”   “去你那儿?”卫薇还是一愣。   “嗯。”   男人声音沉稳而有力量,让人莫名心动。   眨了眨眼,卫薇钝钝的、还有点傻的问:“我为什么要去啊?”   陆崇文说:“因为我想你了。”   卫薇怔住。   他说,他想她了。   这样哄人的话他总是信手拈来。   卫薇莫名有些委屈。   耷拉着脑袋,良久,她轻声拒绝:“我不去。”   陆崇文那边也安静了片刻,才“嗯”了一声。也许是夜晚的力量,听上去竟有点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卫薇小心翼翼的问:“崇文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崇文淡淡的说:“还要半个多月吧。”   卫薇“哦”了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   陆崇文说:“快睡吧,时间不早了。”   “哦。”   挂了电话,卫薇睡意全无。她睁着眼,上面是高高的像黑丝绒一样的夜幕,缀着繁星点点。   她知道陆崇文大概是会失望的,他想她,也不过是想跟她上床,没完没了折腾她,她干嘛要过去送到他嘴里?   更何况那边全是他的下属、合作方,她没这个脸过去,更受不了别人的异样目光和指指点点。   她和陆崇文这种关系终究是只属于暗夜的,见不得光。   *   陆崇文早起喝咖啡的的时候,又遇到赵粤。   她昨天刚到,也住这间酒店。   炎炎夏日,她穿一件米色职业裙,纤瘦而高挑。头发剪短不少,在阳光底下绒绒的,显得干练而利落。   也许有了昨晚的饭局,两个人今天碰面,一点也不尴尬,至少外人看不出什么尴尬。   “陆崇文。”她连名带姓喊他,跟过去一样。   陆崇文淡淡的笑:“赵粤。”   说起来,他们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他飞越万里重洋去找她。   结果赵粤告诉他,陆崇文,你家里看不上我,我们掰了,请你别再来。   陆崇文那个时候说,我跟家里也掰了,你不收留我,我就真要流落街头。   那个时候是冬天,匹兹堡的冬天很冷,积雪很高很厚,他来得匆忙,就穿了件薄薄的毛衣,一双眼冻得发红。   拥抱了他一下,赵粤说:“吃了饭就滚蛋。”   陆崇文无可奈何的说:“赵粤,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陆崇文,我们不合适。”   那时候,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眼圈也红了。   没想到一转眼,她就这样再次回到他的面前。   猝不及防的,又让人狠狠意外。   ……   陆崇文又抿了口咖啡,还是眉眼淡淡的笑。   他的胃病犯了,助理替他要了份清粥。一勺子下去,那粥粘稠而绵软,陆崇文没什么胃口。   对面赵粤点了一份西式早餐。   她感慨:“没想到回国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贵公司。”   陆崇文也感慨:“我也没想到你会回来。”   赵粤问:“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陆崇文回答完,同样礼貌的问她,“你呢?”   “也不错。”赵粤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梨涡小小的一枚,这些年好像一直没变过。   就跟匹兹堡的冬天一样,都没怎么变。   陆崇文弯了弯嘴角。   搁下咖啡,不知怎么地,陆崇文忽然又开始想念卫薇了。   *   卫薇这两天没那么忙,于是又接了一个兼职。   游戏展览,很多展位都需要showgirl,像卫薇这种漂亮又高挑的最受宅男欢迎。   展览在浦东,她每天一早就得坐地铁过去,踩着高跟鞋站一天,然后累的半死回来。   不过钱多。   看在钱的份上,卫薇忍了。   而且她挑的这家公司穿的也不暴露,就是小旗袍而已,头发扎成双马尾,cos游戏人物。   所以,陆崇文看到卫薇这副打扮被惊到了。   卫薇开门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崇文叔,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说还要半个月的……   陆崇文不说话,只蹙眉盯着她。   卫薇脚上那双高跟鞋估计有七八厘米,两个人站在一起,她的头顶正到陆崇文唇边,他甚至不用俯身,就能碰到她的额头。   卫薇身上那件旗袍窄窄的,虽然劣质,却勾勒出少女柔软玲珑的身段。   偏偏那两个马尾实在是……显得她嫩极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陆崇文还是蹙眉。   卫薇吐了吐舌头,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   这两年,陆崇文一直不准她穿高跟鞋的。   那鞋子也是劣质的,鞋口窄而勒脚,女孩白白的脚背上是一圈红印子。   陆崇文拂了那儿一眼,又望着卫薇。   “去哪儿了?”他问,身形不动,只沉沉站在门口。像捉到孩子做坏事的家长。   陆崇文发脾气的时候很可怕,卫薇老老实实将最近的事情说了。   陆崇文敲她的脑袋:“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去?”还穿成这个样子……   他越看脸越皱,这旗袍短的都到大腿根了。   察觉到他的不满,卫薇连忙扯了扯旗袍的裙摆,又抬头看他,眼里稍稍有点委屈。   还是像个让人疼的小家伙。   陆崇文就不舍得骂她了,他低头亲她,狠狠的欺负她。   他说:“以后不许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兼职,也不许穿成这样。”   卫薇迷迷糊糊的想,明明还在跟这人冷战呢,怎么又这样了?   这天夜里,卫薇的脚真的有些疼,陆崇文抱她去浴缸里泡着,又给她揉脚。   卫薇怕痒啊,根本不让人碰。   陆崇文只是望着她,无奈的说:“薇薇,你还怕我么?”   男人的眼眸深邃,卫薇忽然就不躲了,她的脚包裹在这人温暖的掌心里,只觉得熨帖又安心。   陆崇文在上海过了一个周末。   卫薇第二天本来还要去浦东的,陆崇文不许她去了。   卫薇着急:“我不去要赔人钱呢。”   陆崇文说:“我来赔!”   真真是有钱人的口吻,卫薇语塞。   她最后还是没有去成,而那条旗袍……也被陆崇文撕了。两个人窝在公寓里,像最缠绵的情人。   因为周一有事,所以周末晚上陆崇文必须要飞过去。   见他要走,卫薇这才惊讶:“崇文叔,你还要回去?”她一直以为陆崇文那边工作结束了才回来。   陆崇文摸她的头,笑道:“你不过来,我就只好回来看你。”   卫薇怔了怔,陆崇文俯身亲她的脸,又说:“我走了。”   他什么行李都没带,司机还在楼下等他。   门开门阖,卫薇定定站了一会儿,追出去几步:“崇文叔。”   陆崇文还在电梯口,听到声音,转头冲她笑。   走到他身边,卫薇顿了顿,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望着他。   女孩的眼总是湿漉漉的,勾着他的心,陆崇文忽然又有点不舍得了,他抱她,低头吻她。   电梯门开了,又阖上。   陆崇文抱她回客厅,门一关上,抵着门,他就吻她,吻得快要发疯。他说:“跟我一起去吧,薇薇。”   卫薇唇畔盈盈,面色潮红,她没有了力气只能揪着他的衬衫,却还是怔怔摇头。   *   陆崇文第二天要去项目现场查看。   他早上正在喝咖啡的时候,又遇到赵粤。   看到他,赵粤还是笑:“周末没见到你?本来想约你一起打牌的。”   陆崇文说:“回上海了。”   “哦?”赵粤好奇,“一个周末还要飞回去,看来目的不单纯。”   陆崇文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温柔,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好几分柔软。   “去陪女朋友。”他这样回答。   定定看了他一眼,赵粤说:“恭喜。”   “谢谢。”   再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感情,被时间碾碎了,好像也就剩下这样的几个字。   陆崇文点了支烟,慢慢吸了一口。   莫名的,他的心忽然就开始疼了。因为,他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终有一天忘掉卫薇,忘掉现在这一切呢……   就像卫薇终究要离开他的。   如果她要离开,陆崇文应该不会去找她的,只任她飞得更高更远,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过她自己想要的人生。   而卫薇自己人生开始的第一步,似乎就是住校。   卫薇开学去报道的那天,陆崇文问要不要送她过去,卫薇摇头。   她行李还是不多,就一个书包,一个行李箱。   从陆崇文公寓走出来的那一瞬,卫薇回头看了看他。   陆崇文帮她提行李箱,送她到楼下。   熙熙攘攘的街头,卫薇无比坚定的说:“崇文叔,我每周五回来。”像是个承诺。   陆崇文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卫薇自己推着行李箱离开,步行十五分钟,是真的很近。   走出很远了,梧桐树影重重叠叠,卫薇心念一动,悄悄回过头。   陆崇文果然还站在那个街口抽烟。   九月晴朗的天气,那烟缭缭绕绕,被风一吹就散了,卫薇似乎能闻到那股清冽的烟味,呛的她鼻子发酸。   *   分配的宿舍是四人间,卫薇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除了同寝的室友,还有他们的家长。   见到卫薇一个人过来,他们有些意外,然后又冲卫薇笑。   卫薇也淡淡的笑。   她行李不多,搬到自己床边,慢慢整理着。   同龄的女生很快就混熟了,这天睡在寝室里,一个个叽叽喳喳聊开来,聊得无非是喜欢哪个明星,又喜欢打什么游戏。   卫薇躺在床上安静的听着。   忽然,有人问:“哎,你们都有没有男朋友。”   有人支支吾吾的说有,有人说高中都光顾着学习了,哪儿来得及谈恋爱?   “卫薇,你呢?”那人问。   卫薇猝不及防,愣了愣,她说:“没有。”   手机放在枕头底下,她摸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卫薇发微信。   “崇文叔。”   那边自然而然给她打回来,在暗夜里嗡嗡响,卫薇吓了一跳,连忙摁掉。   又发消息给他:“我们这儿熄灯睡觉了,不方便接电话。”   那边只回了一个“哦”字。 ☆、第四五章   新生入学就是半个月的军训。第一天出现在操场,卫薇就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她生的高挑又漂亮,光是站在那儿,就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人的特质。   一个星期不到,法学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大一来了个学妹,长得是真好看。   院里迎新晚会那天,卫薇坐在底下,还被人起哄拉上台。   她那个时候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和短裤,落在舞台中央,干净而清纯,好看的像破水而出的荷。   这天回寝室,每日卧谈的时候,说来说去,就绕到卫薇身上。   “卫薇,感觉怎么样?”   “什么?”   卫薇那个时候躺在床上,正在神游。她军训要半个月,所以有两周不能去陆崇文那儿。刚开学,一切都是新鲜而忙碌的,卫薇没什么时间和陆崇文联系。她知道他也很忙,就临睡前会发一条消息给他。卫薇跟他汇报每日情况。那人只安静的看着,时不时回个“嗯”。   隔壁床的赵萍感慨:“长得好看就是吃香啊。”   话里酸溜溜的。   卫薇神思被拉回来,她笑了笑。   女生太过漂亮是容易遭排挤,幸好卫薇这人性子淡,好像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些话。   赵萍又说了几句酸溜溜的话,也就没有再继续。   军训结束的那天,卫薇看到了周颜。   周颜也报考了这所大学,只不过她学的是金融。   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周颜无疑是亮眼的。她长得也好看,个子虽然娇娇小小,但身材比卫薇好,性格比高中的时候似乎活泼了许多,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不像卫薇,上了大学到了新环境还是不大喜欢说话,冷冷清清的,像个彻底的旁观者。   汇报散场的时候,周颜过来和卫薇打招呼。   “卫薇!”   卫薇淡淡笑了笑,说:“周颜。”   两个人交换寝室信息,才发现是住同一栋上下楼。周颜说:“晚上找你去玩。”   卫薇点头。   两个人还没说完,前面已经有人喊:“周颜,快点。”   周颜抱歉道:“我还有事,先过去了。”忙忙碌碌的,真不像以前那个高傲的不爱搭理人的同桌。   卫薇看在眼里,仍是淡淡一笑。   这天晚上,周颜果然到卫薇寝室去玩。   她的性格真的改变好大,叽叽喳喳的,和谁都能聊得起来,很快就和卫薇寝室混熟了。   “你是卫薇高中同学?”赵萍对这个美女同样好奇。   周颜说:“当然啦,不仅是同学,还是同桌。”   “卫薇真的没有男朋友吗?”赵萍边敷面膜边问。她还爆料:“卫薇每天晚上还跟人发消息呢。”   听到这儿,周颜不说话了,只笑眯眯看着卫薇。   这一笑,大家更加好奇,“看来真有情况?”   越说越离谱,卫薇无奈:“哪有?”   周颜说:“班长啊!”   突然听到这两个字,卫薇愣了愣,那个少年单薄的身影又慢慢浮现出来,刻在了心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卫薇垂眸。   接下来任凭大家再怎么问,卫薇和周颜都不说了,能将人好奇死。   很快,法学院上上下下又知道卫薇高中有个“班长”的绯闻对象。   可就算这样,卫薇还是收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告白。   那天下晚自习,卫薇背着书包回去。   寝室楼下有个男生在弹吉他,唱一首歌,歌名叫《小薇》。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是大二计算机系的一个师兄,叫岳铭,旁边一堆人起哄。   卫薇曾经走错教室问过他一句话,结果就被这人盯上了。看到这架势,卫薇只觉得无语,她懒得多看一眼,急匆匆往寝室楼里走。   “卫薇!”身后岳铭喊她,“我喜欢你!”   这种年纪的感情似乎特别直白,特别炽热,卫薇被吓到了,走得更快。   卫薇本来以为这样就算了,没想到这位岳师兄坚持不懈,第二天早上直接等在寝室楼下,手里还买了早餐。   卫薇无奈:“师兄,我真的不喜欢你。”   “没事啊,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岳铭感觉很良好。   卫薇又说:“师兄,我也不想谈恋爱。”   “没事啊,总有一天你会想谈的。”   卫薇只觉得怎么都说不通。   岳铭还要和她一起去上课。除了付嘉和陆崇文,卫薇不喜欢男生靠自己这么近,偏偏这人非要跟着她。幸好遇到周颜下楼,卫薇长舒一口气,两个人一起去食堂。   吃早饭的时候,周颜说:“听说这岳铭家里有钱,人长得帅,篮球打得也好,人送外号‘岳公子’,也算半个风云人物呢。”   卫薇冷冷一笑,说:“这人还很无聊。”   这天晚上从教室自习回来,她又遇到岳铭。   “薇薇。”这人很自来熟的喊她。   卫薇有点生气:“我真的不喜欢你。”   “我知道。”岳铭点头。   卫薇简直要败给这人的无耻了,她顿了顿,正色说:“我有男朋友,请你离我远一点。”   “那个‘班长’嘛,我知道,你就当我在挖墙角吧。”岳铭还真是无耻的坦荡。   卫薇被气笑了。她一笑,像是雪山尖尖的一捧雪,更加好看。   岳铭愣了愣,说:“做我女朋友吧。”   卫薇还是拒绝:“我有男朋友了。”   “除非我亲眼见到!”岳铭还真执着。   卫薇不堪其扰。   回寝室的路上,卫薇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陆崇文。   旁边没有人,她给陆崇文打电话。   那人接得不快不慢,“薇薇。”他的声音穿透了浓浓黑夜抵达耳畔,像是有一股力量,足够令卫薇战栗。   卫薇停住脚步,轻轻喊他:“崇文叔。”   “嗯。”   “有事?”   陆崇文这样问。   卫薇顿了顿,说:“没事,就想问问你在做什么呢。”   陆崇文笑,他懒洋洋的说:“还在外面呢。”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和饭局,卫薇是知道的,或者……还有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卫薇沉默着,听陆崇文似乎点了支烟,又问她:“你呢?”   卫薇说:“刚下自习准备回去。”   “嗯,早点回去吧。”陆崇文说。   卫薇握着电话,听着他的声音,她问:“崇文叔,你这周回来吗?”   卫薇军训半个月没回去,正常开学之后,她回去过一次,可惜陆崇文去外地不在,所以他们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再放假可就是十一,也不知道陆崇文这么爱玩的人会去哪儿度假。   陆崇文说:“嗯,回来。”   他问:“你呢?”   卫薇说:“我每周五都要回去的。”声音有些愤愤,还有些埋怨。   陆崇文轻轻笑了。   他说:“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卫薇耳朵有点热。   他说,等她回来,肯定又是做那种事……   国庆放假很快到了。   寝室四个人除了卫薇,其他三个都是外地的,准备十一好好逛一逛这座城市。卫薇跟她们说了那些地方值得去,然后才背着书包离开。   回到公寓,卫薇刚开门,就被陆崇文一把抱住了。   卫薇抬头看他。   他还是那样,眉眼好看的让人心动。   男人密密吻下来,吻得又深又急,卫薇稍稍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承受着他的强悍力量。   卫薇晚饭还没吃,就被陆崇文吃干抹净。   不过才一个月没见,卫薇觉得这人更能折腾她了,这样那样,没完没了。   她都快受不住那种汹涌,她又要哭了,眼尾淡淡的红,妖娆而撩人。   陆崇文轻柔的吻她。   卫薇哽咽完,等情潮慢慢退下,她抱着他,软软的说:“崇文叔,我饿。”   真像个被他欺负狠了、可怜的要命的小家伙。   陆崇文哈哈笑,他摸过电话准备叫人送餐。   卫薇说:“不用了,我去楼下买个饭团。”她饿的晕晕的,现在就想尽快吃东西,等送餐不知要等多久。   默了默,陆崇文说:“薇薇,我带你出去吃吧。”   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夜色旖旎,卫薇楞了一下,点点头。   现在这个季节还有点热,卫薇随便套了件连衣裙起来。   陆崇文问她想吃什么。   卫薇想都没想,说:“麻辣烫。”   “没营养。”陆崇文敲她的脑袋。   两个人最后去吃火锅。   卫薇点了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大快朵颐。   陆崇文吃不了辣,他碰了一点就直皱眉,于是要了碗蛋炒饭,自己慢慢吃。   卫薇在说学校的趣事,陆崇文淡淡的笑着听,像最寻常的情侣。   这餐饭,卫薇吃撑了,撑得有点不舒服。   陆崇文去旁边药房买了两盒消食片,两个人并肩慢慢往家走。   夜深了,路灯晕黄,将两道身影斜斜拉长。   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靠的很近,陆崇文一手拎着两盒药,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牵住卫薇。   他的掌心大大的,包住她的手。   卫薇有一瞬的怔楞,呆了一呆,看着前面空荡荡的街,她没有抽回来,只任由他牵着。   九月的风吹过来,吹动女孩的裙摆,卫薇只觉得一切好静谧。   快到公寓的时候,这道静谧被打破,“卫薇!”忽然有人喊她。   卫薇一愣,下意识的抽回手,扭头望过去——   还是周颜。   她怔了怔,周颜已经走过来,笑道:“卫薇。”又望着陆崇文,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卫薇叔叔。”   陆崇文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周小姐,你好。”   卫薇和周颜寒暄了一会儿,那人才离开,“卫薇叔叔再见。”   陆崇文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安静回家,陆崇文没有再牵她的手。他将两盒药搁在沙发边,又给卫薇倒了杯热水,敦促她吃药。   捧着热水,卫薇没喝,只是看着他说:“崇文叔,我不喜欢她。”   陆崇文笑:“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和她交往?”   顿了顿,卫薇说:“因为我没有朋友。” ☆、第四六章   “因为我没有朋友。”卫薇耷拉着脑袋。   这句话烙进陆崇文心上,他很难受。   他认识的卫薇不是这样一个封闭且自卑的孩子。卫薇曾经像一团火,撩动着他,燃烧着他。她倔强而热烈,她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可现在,她的生活通通因他而搅乱。她没有朋友,没有光明,甚至不能坦坦荡荡活着。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要留在他身边,如果不是要还他所谓的债,卫薇不会如此自卑,不会这样凋零枯萎。   眼睁睁看着一个向着太阳而行的生命,跌落到黑暗里,陆崇文无比心痛。   她还是这样年轻,才十八岁。   如果当初他不吻她,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揉了揉卫薇脑袋,他如以前那样抱她。   卫薇坐在陆崇文腿上,搂着他。   她还穿着连衣裙,裙摆有些长,在她纤瘦的脚踝边晃荡。   陆崇文说:“大学不是有很多新同学么?”又问:“寝室室友呢?”   卫薇说:“我都不喜欢。”   她在别人面前已经学会冷漠,可在陆崇文面前,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卫薇。   说话直直的,目光直直的,毫不掩饰。   陆崇文笑了笑。   “薇薇,”他引导她,“别封闭自己,你要多出去走走、看看,知道么?”   捋了捋卫薇的头发,将女孩细碎的头发别到耳后,陆崇文继续说:“以后不用每个周末都回来,你可以和同学在一起,多参加一些活动,多结交一些朋友,别总是自己一个人。”   他难得絮絮叨叨一堆话,可怀里的卫薇“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陆崇文是知道她的犟脾气的,叹了一声,他只抱着她。   卫薇靠着他,这个男人如父如兄,她在他身边就是个小孩。   “崇文叔,我真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卫薇忽然这样感慨。   没有人认识她,活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多好啊。   陆崇文亲吻她的额头。   他说:“你要想去,我送你去。”   只要她要的,他都愿意给,哪怕是离开。   *   昨晚被折腾的很累,放假的第一天,卫薇想要睡个懒觉,却被电话吵醒。   “喂?”她没什么好气的接起来。   电话那头就传来男孩爽朗的声音:“薇薇!”   这样亲昵的两个字传过来,卫薇一下子清醒——岳铭!   她霍的睁开眼,面前的陆崇文不知是不是也被吵醒了,男人一双眼定定望着她,他的眼很黑。   他还搂着她,手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   卫薇讪讪看了陆崇文一眼,电话那头的岳铭在约她:“薇薇,今天出去逛街看电影吧。”   他的声音很大,恨不得在整个房间回荡。   陆崇文起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安静坐起来,下了床,离开的时候连门都反手轻轻阖上,没有丁点声音。   似乎生怕打扰她讲电话。   耳畔突然寂静下来,还有些轻微的空旷。   卫薇神思有瞬间的恍惚,很快,她冷下脸说:“岳师兄,请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   岳铭还是笑嘻嘻的,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薇薇……”   “请不要这样喊我!”卫薇决绝的打断他。   连付嘉都没有这样亲昵的喊过她。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男人一直这样喊她,一个是卫岱山,一个是陆崇文。   卫薇受不了别的男人这样喊她,比如樊平,比如岳铭,这会令她不舒服、不自在。   挂掉电话,卫薇静静躺了一会儿,才起床。   陆崇文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   见卫薇起来,他说:“快洗脸刷牙吃早饭。”   他总是这样叮嘱她。   早饭还是那样,牛奶和烤面包。   陆崇文自己做的三明治。   卫薇吃了一口,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还是在看杂志,整个人抿着唇,额发耷拉下来,逆在清晨的光晕里,是个沉默的剪影。   “崇文叔,”卫薇小心翼翼的解释,“刚才那个是我学校的师兄,可烦了。”   陆崇文偏头笑,他说:“薇薇,那是你自己的生活,不用跟我汇报的。”   顿了顿,他还是笑着说:“以前高中不许你谈恋爱,现在你上大学了,遇到合适的男孩,可以试试看。”   说到这里,还是一顿。   陆崇文轻轻扯了扯嘴角,他笑着叮嘱道:“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别随随便便听信男人的话。”   卫薇怔怔的,只是说:“我又不喜欢他,不想跟他谈恋爱。”   陆崇文说:“那就找个你自己喜欢的。”   卫薇还是怔怔的。   找个她自己喜欢的?   卫薇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少年单薄的身影。   那个隆冬,她曾经牵过他的手。   这个炎夏,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因为,她再也没有脸见他。   她低下头,几缕头发掉下来。   拢了拢头发,指尖拂过那个冰凉的耳洞,卫薇垂下眼。   看了她一眼,陆崇文视线重新落回杂志上面,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   两个人假期哪儿都没有去。   国庆七天外面到处都是人,新闻里报道各个景点人山人海,卫薇伸了个懒腰:“还是宅着比较好。”   她把岳铭的号码设置成黑名单,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许多。   两个人和以前一样,可和以前又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陆崇文再没有碰过卫薇。   最亲昵的动作,也就是揉她的脑袋,轻轻的,软软的,像在揉一个小动物。   卫薇起初没有在意,一连几个晚上,终于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那个时候,卫薇盘腿在床上玩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她看着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忽然想,这人怎么这么忙?   陆崇文最近好像很忙,假期里也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一个人待在书房,夜里很晚才睡。   他过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下了。   对着手机屏幕怔了怔,卫薇继续玩游戏。   这天夜里,陆崇文还是很晚才洗了澡过来,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像过去的那个夏日。   卫薇没有睡,只是看着他。   陆崇文吻她的额头。   他的唇很软,卫薇还是看他。   陆崇文笑了,眉眼柔柔的,他问:“小丫头看什么呢?”   卫薇不理他了,她背过身去,闷闷的说:“没什么。”   陆崇文从背后抱住她。   他的胳膊还是搭在她的腰上,是男人沉沉的重量。   他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头发。   卫薇又转过身看他。   女孩的眼亮晶晶的,暗夜里,和天上的星辰一样璀璨。   陆崇文还是吻她的额头。   卫薇顺势阖上眸子。   他吻她的眉,还吻她的眼,最后吻了吻她的脸,然后再没有其他动作。   卫薇睁开眼,看着他。   目光里有一丝疑惑。   陆崇文轻轻笑了,眼底是夜的暗色。   他说:“睡吧,薇薇。”   卫薇脸忽然像烧起来似的,耳根子更是发烫,她重新背过身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身后的陆崇文还是笑。   卫薇恼火的转过去瞪他:“还笑?”   陆崇文说:“我不笑了。”他吻她的耳垂,又说:“薇薇,把眼睛闭上。”   他声音沉稳而安宁,卫薇闭上眼。   她被他抱在怀里。   他没有吻她,他只是抱着她,他的手如最开始那样,探入女孩最柔软娇嫩的地方,带进去好几道陌生的凉意。   卫薇无力的依偎着他,搂着他。   那也是一种极致。   她慢慢睁开眼,氤氲而迷离,看着面前的男人。   “崇文叔。”她哑着嗓音喊他。   陆崇文还是吻她的额头。   “薇薇。”   *   假期中间的一天,赵萍给卫薇打电话,咨询几个旅游景点的事。   卫薇跟她说了,可对方似乎还是云里雾里。   等挂掉电话,陆崇文鼓励她:“跟她们一起出去玩玩,老是闷在家里做什么?”   她这么好的年纪,不该这样的。   卫薇哼哼:“肯定是你想玩了,所以才赶我出门。”   陆崇文这么爱玩的人,肯定憋不住。   陆崇文哈哈笑,捏她的脸,说:“小丫头想太多。”蓦地,顿了顿,他看着她,问:“今天晚上我有个生日聚会,你跟我一起去么?”   卫薇想也没想,问也没问,还是果断拒绝:“我不去。”   她受不了那种异样。   陆崇文淡淡的笑。   他说:“那你就跟同学去逛逛街、玩一玩,留在家里怪无聊的。”   卫薇看着他,好奇道:“崇文叔,你今天赶我走,到底想去干嘛?”   陆崇文无奈的笑,他说:“真是冤枉,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不过希望你能多跟室友在一起,别整天一个人封闭着。”   卫薇说:“我就不想去。”   陆崇文说:“行,咱们哪儿都不去。”   抽了个空,陆崇文给王清予打电话:“晚上我不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卧槽,你这个……我们看哪儿办?”   卫薇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在嚷嚷。   陆崇文笑,他说:“随便吧。” ☆、第四七章   卫薇还是觉得陆崇文这天怪怪的。   她不想理他。   这种别扭的情绪持续到假期结束。   八号早上陆崇文要开车上班,顺便可以送她回学校,被卫薇严词拒绝:“我才不要呢。”   陆崇文只是笑:“还在生气么?”   卫薇说:“我没生气。”   陆崇文又说:“要听解释么?”   卫薇说:“不想听你骗人。”   陆崇文不说话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又低头亲她的脸。   他的手是暖的,指尖微凉,他的唇是软的,碰在她的脸颊上,有一种莫名的虔诚。   卫薇抬眼看他。   陆崇文还是笑,他叮嘱道:“回学校记得跟同学好好相处,多参加集体活动,遇到好的男孩就试试看。”仍是那几句话。   卫薇低头“哦”了一声。   拍了拍她的肩膀,陆崇文说:“快去吧,别迟到。”   还是像个无微不至的长辈。   卫薇走进电梯。   她看着他,陆崇文只是站在那儿,眉眼淡淡的笑。   那笑容有些遥远,随着电梯门阖上的一瞬,消失在外面。   回到学校,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卫薇正常上课,正常生活。   除了岳铭还是在锲而不舍的骚扰她。   遇到周颜的时候,卫薇稍稍有些不自在,她不确定这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和陆崇文牵手……   如果真的被看到,她似乎找不到任何借口推搪,好像只能认了,承认她被陆崇文包养事实。   这个事实卫薇在高中不敢认,现在说起来已经没有那么沉重,毕竟,她在努力还陆崇文的债。   没想到周颜见到她,只是跟卫薇抱怨:“卫薇,国庆聚会你都没来!”   国庆放假的时候,高中班上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猴子和周颜都给卫薇打电话,可卫薇没有去。   她那天在公寓里坐了一天。   陆崇文揉她的脑袋,说:“想去就去吧。”   卫薇固执摇头。   她不是想去,她是不敢去。   现在现在听到周颜说起聚会,卫薇淡淡笑了笑,问:“怎么样?”   周颜说:“来了二十多个人。对了——”她有些可惜的对卫薇说:“付嘉也没来!”   她抱怨道:“我们还是特地挑他回来的那天聚会的呢。”   卫薇沉默。   付嘉国庆放假要回上海的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猴子早跟她说了。   所以,卫薇才更加不敢去。   没想到付嘉也没去……   他终究也是避着她的。   默了默,卫薇随便扯出一个笑容:“他还回来了啊?”   周颜“嗯”了一声,说:“反正就隔壁城市嘛,高铁啊汽车都很快的。”顿了顿,她忽然笑道:“哎,卫薇,你和付嘉不是那种关系吗?怎么他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啊……”   卫薇一顿,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周颜。   周颜坦坦荡荡回望过来,还是笑:“难道不是吗?付嘉可是在教室牵过你的手哎!”   淡淡转开眼,卫薇解释道:“我和付嘉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知道知道。”周颜仍是那样眨眼笑,似乎是怕卫薇害羞,又说,“不过就是牵个手嘛……”   “谁牵手了?”旁边有人跳出来。   卫薇眉头悄悄一蹙。   这个岳铭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不想理会这人,偏偏岳铭跟着她们,又问了一遍,谁牵手了啊?   周颜说:“我们原来班长啊……”   岳铭哈哈笑,飞扬不羁的脸笑起来没心没肺:“就那个‘班长’啊。”   卫薇越发蹙眉,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付嘉,仿佛一种轻视。   这是她喜欢过的男孩,干净而清澈,容不得别人玷污。   卫薇冷着脸快步离开。   三番四次被冷落,岳铭还真有些不服气。   他问周颜:“薇薇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就是这个班长么?”   “男朋友?”周颜愣愣重复了一遍,好奇道,“她真这么说的?”   “当然!”岳铭愤愤不平。   周颜笑了笑,说:“卫薇和我们班长是公认的一对啊,高中的时候卫薇还追他呢,我们学校的基本上都知道。”   “那个班长现在呢?”岳铭还是不服气。   周颜笑:“班长考到外地去啦,岳公子你还是省省心吧。”   她笑起来甜甜的,娇俏可人,比卫薇这样的冰山冷美人多了好几分亲和力,岳铭看了她一眼,也笑了,说:“请你吃东西呗。”   “别想我出卖卫薇的消息。”   “师妹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   陆崇文开车回公司。   第一天上班很忙,偏偏王清予还来办公室骚扰他,悠闲自在的坐在那儿,慢悠悠点了根烟。   “陆哥哥,今天晚上给你补个生日呗?”   陆崇文那天突然变卦,寿星都跑了,他们一堆人还凑什么热闹?   王清予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气愤。   他说:“肯定是陪你那个小女朋友了,啧啧,春风一度,风流啊。”   “滚!”陆崇文骂了一句。   这人话里透着不痛快,王清予听出来了。   看了陆崇文一眼,他笑的幸灾乐祸:“看来是欲求不满。”又无比笃定的说:“肯定是你那个小女朋友又在跟你吵架呢!”   “陆哥哥你养个小孩,累不累啊?整天好脾气的哄着……”王清予叹气。   陆崇文那会儿正在看几份文件呢,听到这话,手中动作蓦地一停。   顿了顿,陆崇文点了支烟。   抽了一口眼,他才淡淡的问:“王小二,谁又让你来做说客了?我妈?”   王清予嘿嘿笑,他说:“赵粤不是回来了么?”   陆崇文偏头看他,烟雾背后的那双眼有些冷。   王清予连忙解释:“伯母的意思呢,反正你们俩已经见过面了,当初你为她闹得也是死去活来、人尽皆知,现在要是还喜欢,就跟她在一块儿呗。”   “呵。”陆崇文轻笑。   王清予说:“陆哥哥,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也觉得赵粤比那小丫头好,至少成熟,和你在同一个思维频率上,没现在那么累。你跟她当年也挺好的,如果没那档子事,说不定现在早结婚,孩子都有了……”   陆崇文双眼被呛的微微眯起来,抽了口烟,又缓缓吐出来。   他说:“滚蛋吧。”   王清予气急,骂道:“陆哥哥,你就护着那小丫头吧。”   陆崇文平静的说:“你们都不懂。”   “就你最懂!”王清予还是气,恨不得跳脚。   陆崇文这回笑了。他说:“其实我也不懂,就是觉得……对不起她。一个好好的小丫头勉勉强强跟着我,成了这样,感觉自己在作孽……”   他声音沉沉的,有点说不下去,只偏头望着窗外。   窗外是十月灰蒙的天空,转眼又是一个秋天。 ☆、第四八章   岳铭好不容易消停两天,第三天早上又准时出现在卫薇寝室楼下。   赵萍那个时候在阳台刷牙,看到他,激动得满口都是牙膏泡泡的跑回来八卦:“卫薇!卫薇!你家那位又来了。”   “你家那位”已经成了岳铭的专属代名词。   卫薇皱眉走到阳台。   岳铭摇了摇手里的早餐。   这人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卫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她不胜烦恼。   她已经跟岳铭讲得非常清楚,就那句最老套的挡箭牌——她有男朋友。   可岳铭根本当做没听见,他笑眯眯的点头说:“我知道啊。”说完之后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法学院和计算机系都知道岳铭在追卫薇,追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跟着。   卫薇不堪其扰。   她冷着一张脸下楼,那岳铭还怡然自得跟在后面,喊她“薇薇”。   卫薇简直拿这种“无赖”没办法。   卫薇偶尔遇到周颜,周颜也会拿岳铭的事开玩笑。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岳公子是难得踢到铁板,你要是痛快答应了他,说不定这人就觉得没劲了。”   卫薇只觉得无奈而可笑:“这不是神经病吗?”   “你就当他神经病呗,反正你喜欢付嘉……”周颜理所当然的说。   每一回听到付嘉的名字,卫薇都要有片刻怔楞,然后才能慢慢微笑。   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痛楚,现在却要佯装无事。   尽管卫薇解释过好几遍,她和付嘉没有任何关系,可周颜还是认定她和付嘉之间有什么。   卫薇看不透这人用意,只冷眼旁观着。   更何况,现在所有关于付嘉的消息,都是周颜告诉她的。   周颜说,付嘉在那边可是低调的学霸。   周颜还说,最近好像有人在追付嘉呢。   周颜又说……   卫薇知道自己不该听的,可这个人好像是一个缺口,一个她与付嘉之间的缺口。   那些小心藏匿的情绪只有在这个缺口里,小小的,冒出一个尖尖的芽。   卫薇每次都安静的听着,偶尔想象付嘉在那边的模样。   那座城市很美,那个少年的身影单薄又瘦削,他目光直直的,料峭如竹。   卫薇继续沉默。   她十月份还是很忙。   刚入学就有一堆功课,平时要上课没有时间挣钱,卫薇只能利用周末兼职。   自从上回那个游戏展览把陆崇文惹生气,他就再也不许卫薇接这种太过“暴露”的工作。所以卫薇这段时间找到两份家教,都安排在周末。一个就在学校附近,另一个却要坐很远的公交。   卫薇跑得太累了,所以,第一个星期没有回陆崇文那儿。   她小心翼翼给陆崇文发消息。   “崇文叔。”   她之前都不想搭理这人,所以这还是这几天第一次主动联络他。   陆崇文一如既往给她打回来。   已经夜深,电话那头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男人翻文件时独有的纸张摩挲声。   他应该在书房,或者还在办公室。   “薇薇。”他这样喊她,显得他那边越发安静。   卫薇忽然有些抱歉。   她把家教的安排说了,陆崇文听过之后只是说:“没事,我最近也在外地。”又叮嘱她:“别太辛苦。”   “嗯。”   “最近怎么样?”陆崇文问她。   卫薇中规中矩的回答:“挺好的。”顿了顿,也难得关心他一回:“崇文叔,你呢?”   陆崇文唇角弯了弯,他说:“我也挺好的。”   他说话的腔调总是温柔而慵懒,卫薇甚至能想象面对面的时候,他一定还要揉揉她的脑袋,亲吻她的额头。   他就是这样无条件的宠溺着她。   可卫薇也知道,她和陆崇文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他不再亲吻她的唇,不再跟她上床,不再没完没了折腾她。他只会安静的抱着她,吻她的额头。   他还是对她很好很好,但这种好,就像真正的长辈那样呵护她,那样叮嘱她、照顾她,不再添加任何情.欲。   卫薇想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困惑。   她不知道陆崇文是不是腻她了,不知道是不是这笔债快要还完了。   可明明放假那天这人还变着法儿的欺负她,欺负的她都要哭了,她精疲力尽,身上全是他的痕迹,直到现在身上还留着淡淡的印……   之后的一个周末,卫薇准备回去的,没想到周五下课时被老师喊住,说是院里周末有个活动。   卫薇长得高挑又漂亮,俗称形象气质好,于是被喊过去帮忙。   今晚上要彩排,明天正式的活动。   她又没法回去了。   卫薇无可奈何,只好再给陆崇文打电话抱歉。   这一回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他应该是在饭局上面,或者还有可能在打牌,因为有女人的声音,还离得很近。   卫薇就知道这人最爱玩,肯定憋不住的!   陆崇文走远一点,电话那头喧哗声小了许多,他才喊她:“薇薇。”   卫薇只是回他:“崇文叔,小心身体。”   陆崇文哈哈笑:“你这个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卫薇不说话了。   陆崇文于是解释:“我前两天过生日,他们现在非要给我补个饭局。”   “你生日?”卫薇惊讶。她和陆崇文在一起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这人过什么生日,她更加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生日。   陆崇文无奈的笑:“是啊。”   卫薇一愣,说:“崇文叔,生日快乐啊。”   陆崇文点了支烟,轻轻笑了。   他说:“谢谢你,薇薇。”   声音里难得有几分郑重。   卫薇又将明天院里有个活动的事说了。   陆崇文“嗯”了一声,还是那样鼓励她:“多参加一些活动是好事,不用特地回来。”   卫薇握着电话,听他那边的声音。   陆崇文大约是在阳台,因为有风。   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卫薇也在路边,她今天多加了件薄薄的开衫。   风吹过来,扬起她的头发。   这一瞬,她莫名其妙的闻到了陆崇文身上的烟味。   淡淡的,清冽的,是那个男人独有的气息。   顿了顿,卫薇问:“崇文叔,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真是傻丫头,我都多大了还要什么礼物啊?”陆崇文眉眼温柔,“不过是他们闹着玩儿的,别放在心上。”   卫薇“哦”了一声,还是握着电话,没有挂。   “快回去休息吧。”陆崇文这样说。   “嗯。”   卫薇挂掉电话,可她刚才恍惚间,真的闻到了烟草丝丝燃烧的味道。   陆崇文那支烟刚刚抽完,他又低头点了一支,站在那儿,身影高高的,说不出的慵懒寂寥。   王清予走过来好奇打听:“陆哥哥,跟你那小女朋友打电话?说什么了?她过不过来啊?你生日她都不给你面子?”   睨了他一眼,陆崇文没说话。   王清予只呵呵笑得意味深长,也点了支烟。   *   卫薇没想到会在院里活动上面遇到陆崇文的朋友。   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发言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卫薇见过几次,但实在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看到卫薇,王清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还有些意味深长。   卫薇最怕遇到陆崇文的朋友,全是难堪,她尴尬的别开眼,当做不认识。   谁知活动结束之后,王清予特地过来跟她打招呼:“卫小姐。”   卫薇躲不掉,只能正视他。   王清予理了理西装袖口,淡淡的说:“做人可不能太没良心啊……”   卫薇脸色一沉,直直望着他,视线冷冷的。   王清予不好多说,更不能惹到这位卫小姐。如果多嘴的事传到陆崇文耳朵里,肯定又要被陆崇文骂……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他只是说:“陆哥哥生日,你好歹表示表示啊。”   “你们昨天不是才给他过生日么?”卫薇没好气的呛他。   “昨天?”   王清予“呵”了一声,慢悠悠说了个日期。   “什么意思?”卫薇仍然目光又冷又直的戳在他脸上。她这几年被陆崇文宠着,这些脾气也就在这种时候才复苏。   王清予还是淡淡的笑:“他生日啊。”   “他生日?”卫薇很有些意外,“不是前两天么?”   “前两天?”王清予诧异,他总算知道陆崇文是怎么宠她的了,连这种谎话都信手拈来。   “那你们怎么昨天才……”卫薇问。   王清予说:“他前段时间不是忙嘛,到处飞,昨天才逮着机会……”说到这儿,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说:“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王清予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支烟,他坐上车走了。   留卫薇一个人怔怔的。   这都已经快过去三个星期了,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那一天,她好像还跟陆崇文吵架了……   卫薇有些歉疚的给陆崇文打电话。   她欠了陆崇文那么多,可不能真的没良心。   “薇薇。”   陆崇文懒洋洋的喊她,声音像秋日的阳光,慵懒的拂过人心尖,会痒。   “崇文叔,”卫薇特别抱歉,又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最后只是问,“你要什么生日礼物?”   陆崇文说:“都是他们闹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缺啊。”   “不行!”卫薇坚持。   顿了顿,她说:“崇文叔,我请你吃饭吧。”   陆崇文狠狠一愣,半晌,才说:“好啊。”   卫薇问他:“你想吃什么?”   陆崇文笑了:“随便,你请我么,都行。”稍稍一顿,又说:“你就是叫个外卖送到公寓给我,也行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卫薇知道陆崇文胃不大好,尤其这些有钱人么,吃东西总是挑剔而讲究……   卫薇硬着头皮说:“要不你订餐厅,我来付钱。”   陆崇文还是笑,他和她商量:“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饭,你送我一份礼物。”   知道陆崇文是在替她省钱,卫薇一愣,轻轻的问:“崇文叔,你要什么礼物?”   “见面再说。”陆崇文心情很好的回她。   他心情好的时候,尾音会轻轻上扬。   卫薇听得出来。   握着电话,她“嗯”了一声。   陆崇文又问:“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卫薇果断拒绝。可说完就感觉有些生硬,她连忙解释:“崇文叔,我这边还有点事,你订好餐厅,我晚上自己过去。”   “好。”陆崇文没说什么,只答应下来。 ☆、第四九章   卫薇这边确实有一点收尾工作。   挂掉电话,卫薇看了眼时间。   已经下午四点多,她得快一点,去给陆崇文补一份礼物。   这个男人用的、穿的、吃的无一不挑剔,所以得去专门的奢侈品店买。卫薇这几年做兼职攒下几万块钱,还是能付得起的。   虽然是有点肉疼,可她不能没良心。   这么一想,她手里动作更快了。   结果卫薇还没忙完,岳铭又讨嫌一样的过来找她,大喇喇的说:“薇薇,晚上请你吃饭?”   “我有约。”卫薇果断拒绝。   认识她这么久,岳铭从来没听说卫薇会有人约,她就连朋友都少的可怜,总是独来独往。   “谁啊?”岳铭非常警觉。   卫薇冷冰冰回答:“无可奉告。”   “男朋友?”岳铭自言自语,“不对啊,他不是在杭州吗?难道周末回来了?”   听到岳铭提到付嘉,卫薇忍不住皱眉。她不允许任何人总是以此取乐,随随便便亵渎付嘉。那是她心底的男孩,干净而清澈。   他给她希望,他一直是她最纯粹的理想。   “我和他不是这样的关系。”卫薇正色解释。   “那你男朋友是谁?”岳铭更加好奇。   他从周颜那儿得到的信息,卫薇和那个班长就是一对啊。   卫薇懒得多解释,她忙完还得赶着去买礼物。   陆崇文的秘书已经将餐厅地址发给她。   在浦江边,她坐地铁过去也要好久。   “你男朋友到底是谁啊?”岳铭不停追问。   卫薇嫌烦,根本不愿意搭理这人,只轰他走。   迅速忙完手边的事,卫薇赶回寝室换衣服。   陪陆崇文出去吃饭,不能穿得太差,她是知道的。   可她衣柜里大多是学生穿的t恤、牛仔裤和运动卫衣。   卫薇找了很久,找到一件薄薄的毛衣。   浅绿色,很松软。   底下她搭了条白色的高腰半身裙。   卫薇穿这样的颜色,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双腿笔直。   陆崇文不允许她穿高跟鞋。   卫薇这儿只有几双板鞋和一双百搭款小皮鞋。   卫薇换上那双皮鞋。   赵萍从外面进来,见到卫薇时,不禁愣住了。   卫薇极少打扮自己。现在的她和平时很不一样,整个人散发着别样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吸引人。   赵萍问:“卫薇,这是有约啊?”   卫薇“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你家那位乖乖在楼下等你呢,”赵萍酸溜溜的说:“两个人晚上准备干嘛去?”   卫薇蹙眉,走到阳台往下看——   岳铭居然还在楼下!   真的是阴魂不散!   卫薇走回卧室。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发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小小的,整个人疲惫而迷茫。   良久,卫薇打了一个电话。   陆崇文接到卫薇的电话,他正打算下楼。   “薇薇?”   男人的声音有些意外。   卫薇喊他:“崇文叔。”   “怎么了?”陆崇文问。   攥着手,再攥了攥,卫薇轻声的说:“崇文叔,你今天来接我吧。”   陆崇文顿住脚步。   怔了怔,他也不多问,只是说:“好。”又细心叮嘱她:“我在正门口等你。”   “嗯。”   卫薇挂了电话,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卫薇下楼。   楼下,岳铭正在跟周颜打电话,让她分析情况:“卫薇说那个‘班长’不是她男朋友?”   “怎么可能?!”周颜听上去似乎很诧异。   “所以啊,”岳铭好奇,“她还有其他男朋友么?”   卫薇正好走到他跟前。   浅绿色的宽松毛衣,白色的半身裙,干净而清澈,眉眼间却又多了一点妩媚,会撩拨人的那种。   岳铭被惊艳到了。   他连忙装作在跟别人打电话,嘴里说着“嗯,挂了啊”,手忙脚乱将电话掐断。   “薇薇。”他笑嘻嘻的喊她,又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   卫薇是真心漂亮,高挑又纤瘦,裙摆下露出的那双腿笔直且长,还很白。   卫薇只是平静的问他:“你不是要见我男朋友吗?”   “是啊。”岳铭大大咧咧点头。   卫薇说:“走吧,他来接我。”   这个消息太震惊,岳铭吓了一跳:“你男朋友来接你?!”   “嗯。”卫薇面无表情的往校外走。   学校太大,从寝室楼走到正门还要二十分钟。   岳铭惊讶的要命,连忙悄悄的给周颜发短信:“卫薇说她男朋友现在来接她!”   周颜那边没有回复。   *   陆崇文开车去接卫薇。   走路十五分钟,他开车不过五分钟就到了。   整条街的梧桐已经开始在慢慢变黄,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掉下来,恰好落在车上。   陆崇文下来抽烟。   卫薇不喜欢他把车里弄得全是烟味。   学校附近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样。   这里人来人往,全是年轻、充满朝气的学生。他们说笑着,追逐打闹,青春而飞扬。   陆崇文站在那儿,沉稳、闲适,和他们明显不同,却足够让人一眼就看到。   秋日黄昏里,他仿佛一幅宁静慵懒的照片,积淀着男人独有的岁月韵味。   温暖,让人好想拥抱,然后在他的怀里,踮起脚吻他,或者甘愿在他的身下沉沦。   “卫薇叔叔。”   忽然,旁边有人这样喊他。   陆崇文眯了眯眼,侧目望过去。   略一打量,陆崇文轻轻颔首:“周小姐,你好。”   周颜微笑。   她今天头发扎成花苞,穿了一件米黄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浅口的高跟鞋。她虽然个子娇小,但这样穿的比例刚刚好。那张脸笑起来,也很动人。   她问:“卫薇叔叔,你来接卫薇么?”   陆崇文沉默的点点头。   周颜说:“我正好也想找卫薇呢。付嘉让我……叔叔,付嘉你知道吧,就是卫薇现在的男朋友?”   女孩的眼神无辜而清纯。   淡淡拂了她一眼,陆崇文笑了笑,没说话。   他的笑意蕴在眼底,莫名的有些冷。   周颜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陆崇文抽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   男人好看的眉眼在氤氲的烟雾后面,显得越发冷冽、遥远。   他极少这样。   “周小姐,”陆崇文说,“你是薇薇的朋友,我本应该对你客气一点,只不过——”顿了顿,他的语气更加冷漠了几分:“我实在不喜欢人这样。”   陆崇文偏头望着周颜。   他的视线难得冷且直,径直戳进人内心最深的地方。   周颜脸腾地一红,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吸了一口烟,陆崇文眸色淡淡的警告:“周小姐,你家里情况我都打听过,你想要什么我也很清楚。如果你还想继续和薇薇做朋友,我不会反对,只是请你安安分分的,如果不想,或者只是利用她,就请你离她远一点……”   真的是毫不留情面!   周颜脸越发的红。   她像是被人剥光了示众。   她努力营造的假象,就快要被这个男人戳穿。   周颜低着头,快步离开,努力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颜面。   陆崇文懒得再看她。   上次卫薇说不喜欢这个周颜,他就让人调查过。   一个小丫头片子,满口谎话,搬弄是非,陆崇文也是真的不喜欢。   不论卫薇和付嘉现在是不是男女朋友,也轮不到这人到他面前搬弄是非,意图实在幼稚而明显。   陆崇文冷笑。   他将烟慢慢掐灭,坐回车里。   卫薇和岳铭走到校门口。   岳铭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哪儿呢?哪儿呢?”又狐疑:“薇薇,你不会骗我吧?”   卫薇蹙眉:“我干嘛要骗你?”   陆崇文坐在车里,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卫薇和岳铭。   薇薇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宽宽松松的毛衣,还有高腰半身裙,很好看。   像一支努力向上的花苞,青春而靓丽。   陆崇文笑了笑,正想下车去接卫薇,就见这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一起,不知正在说什么,卫薇偏头瞪身旁的男孩……她发脾气的时候,那股清清冷冷的气质消下去许多,少女的青葱和娇媚不自觉的洋溢,越发好看。   她是真的年轻,才十八岁,水灵灵的,本来就应该这样。   不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能一齐跌进黑暗里。   陆崇文默了默,别开眼。   卫薇正好看到陆崇文的车。   她抬手遥遥一指,跟岳铭不知说了句什么。   ……   卫薇上车,暗暗轻吁一口气。   “崇文叔。”她喊他。   又想起来礼物的事,她特别抱歉:“我还没来得及买礼物呢。”   陆崇文笑,他轻轻打着方向盘,说:“你陪我吃饭,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卫薇一怔,呆呆看着他。   陆崇文只是望着前面。   其实他的侧面也很好看,眉眼懒洋洋的,薄唇抿着,喉结漂亮,是一股别样的性感,今天却好像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卫薇又说不上来,只能固执的盯着他。   陆崇文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看什么呢,傻丫头?”   卫薇这才笑了,她说:“没什么。”   陆崇文没有直接去餐厅,而是在前面一家商场停下。   卫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还在盘算着买礼物的事,陆崇文已经领着她走进一家店,指着她对店员说:“挑一双鞋。”   “鞋?”卫薇惊讶,“为什么?”   陆崇文没说话。   陆崇文不喜欢她穿高跟鞋的,可这次却给她买了双细跟的浅色皮鞋。   鞋跟大约五公分,卫薇穿上之后大概到陆崇文的下巴。女孩白净的脚踩柔软的羊皮上面,衬得脚踝愈发纤细、骨感。   卫薇不解:“崇文叔,干嘛送我双高跟鞋?你不是不准我穿的么?”   陆崇文说:“以前觉得你是小孩子,今天才发现你长大了。”   卫薇有点走不稳,只能挽着他的胳膊。   安静的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   陆崇文低下头,吻在卫薇的额头。   卫薇抬起脸,一双眼亮亮的,拂过人的心尖,会让人柔软。   陆崇文看着她。   他低下头,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很快,又离开。   两个人这才去吃晚饭。   那餐厅贵的离谱,景致却一流,卫薇走进去的时候,非常意外的发现里面没有其他的顾客。   她愣了一愣,陆崇文解释说:“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安静一点。”   这一回,卫薇真的被震惊到了,她不可思议的望着陆崇文,这人要不要这么有钱?   陆崇文摸了摸她的头。   两个人吃西餐,卫薇不会点,这种事通通交给陆崇文,万万没想到这人点完餐,还特地提醒一句:“这位小姐的牛排要全熟。”   怔楞片刻,卫薇不好意思的笑了。   时间过得好快,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一转眼,仿佛在昨天。   两个人等餐,窗外是浦江两岸繁华旖旎的夜景,耳畔是轻轻流淌的钢琴声。   这餐厅中央有一台钢琴,也是白色的施坦威。   有人在轻轻的弹。   卫薇很久没有听过钢琴,这声音很像记忆中母亲的那份温柔。   她听得有些痴迷。   忽然,卫薇想到一件事:“崇文叔,你是不是会弹钢琴?”   陆崇文笑:“以前学过一点。”   卫薇不说话,只俏皮地望着他。   陆崇文被看无奈了,他说:“稍等一会儿。”   他起身走到餐厅中央的钢琴边,跟演奏者询问一声,那人点头离开。   陆崇文坐在钢琴前,他试了几个音,那音阶滑的像水一样。   “薇薇,你想听什么?”他问。   “随便。”   陆崇文笑了笑,轻轻抬起双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落在黑白琴键上,敲出最柔最美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卫薇一眼,又低下头。   那曲调隐隐约约有些耳熟,卫薇怔了怔,她站起来,走过去。   陆崇文仍是低着头,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底下是男人柔和的眉眼。   晕黄的灯光下,他抬头冲卫薇笑。   卫薇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段诗歌,如今,正被这个男人轻轻念了出来。   youareoldandp   ddingbythefik   andslowlyread,andk   ,anp   ……   卫薇怔怔看着他,陆崇文只是笑。   那些温柔的字眼从他唇边溜出来,从她的耳蜗一直烫到心底,烙在上面,好难受。   卫薇眼眶有些热。 ☆、第五零章   在卫薇的记忆里,只有母亲曾这样温柔。   老旧的巷弄,晕黄的光影,然后是钢琴声,流水淙淙似的滑过耳畔,偶尔是欢快的卡农,偶尔是恬静的月光。   这些构成了她几乎所有的童年。   那时候,也有人这样温柔的笑,还会喊她薇薇。   将她捧在手上,放在心尖,视若珍宝。   卫薇看着陆崇文。   一直看着他。   一曲终了,就连他站起身,还是怔怔看着这个男人。   那些琴音还在耳蜗里回荡,经久不散。   就像映入湖心的烟火,总会留下莫名的影子。   女孩眼眶微红,仿若这个秋天最美的落霞。   “崇文叔。”   她喊他,声音似乎还带着些颤意,还有些迷惘。   陆崇文眸色深深。   他站在那儿,并没有动,只是遥遥望着她。   陆崇文说:“薇薇,谢谢你。”   他谢她什么呢?   卫薇不知道。   她急切的想要表达出些什么来。   “崇文叔,你想要什么礼物?”卫薇傻乎乎的问,却又无比直白。她欠这个男人的,似乎这样才能还。   陆崇文哈哈笑。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很好看。   “小丫头陪我跳支舞吧。”陆崇文邀她。   他的手摊在晕暖的灯下,骨节分明,干净而修长。   而且,就是这双手曾给过她最深入骨髓的愉悦。   卫薇脸色微红。   可陆崇文只是定定望着她,他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种蛊惑,让人想要看个清楚。。   卫薇一步步靠近,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好大,能够将她一把握住。   她被他轻轻拥着,拥向他的怀里,就这样被他温柔俯视着。   两个人慢慢靠在一起,慢慢的依偎。   没有琴声,没有音乐,没有任何节奏可言,一切变得安静,他们只是很慢、很慢的轻摇着。   两个人的身影交叠。   也许这不是跳舞,也许只是找一个拥抱的理由。   陆崇文静静垂着眼帘。   卫薇今天穿了高跟鞋,恰好到他下颌,他一低头,就能吻上。   女孩的发丝柔软,像曾经无数次抚摸、亲吻过的那样。   只要轻轻一碰,哪怕沾上一点,他的心就会软掉。   沉默的眨了眨眼,陆崇文想要别开视线。   忽的,卫薇恰好仰面。   四目相对。   卫薇有些怔楞。   男人的眸子深邃如暗沉的海,倒映着她一个人身影,像艘小小的船。   而她一直停泊在他的港湾里,躲避外面的风雨。   卫薇心里莫名有一丝酸楚,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崇文叔。”卫薇还是喊他。   “嗯。”   陆崇文问:“怎么了?”男人的声音柔软全是包容。   卫薇停下来,还是仰面注视着这个男人,眉眼难得郑重。   陆崇文也不动了,只望着她。   一时安静下来,安静得人的心不由悄悄一紧。   “崇文叔,谢谢你。”卫薇突然道谢。   她要谢的实在太多太多,已经无法捋清,更不知该从何处谢起。   顿了一顿,卫薇扶着男人的腰,她踮起脚,在陆崇文脸上吻了一下……   陆崇文有片刻的失神。   两年的光阴,这还是卫薇第一次主动吻他。   轻轻的,如羽毛。   那羽翼柔软,不经意的撩拨某些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挣扎与信念。   像是有什么在簌簌掉落,悄悄崩塌。   一切都要变得无疾而终。   眼神向下,他没有说话。   他的唇抿得很紧,像一道绷起来的弦,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他应该懒洋洋笑的,可陆崇文没有笑,他只是看着她,眸色幽深。   他极少这样。   卫薇被他看得有一些心慌。   “崇文……”   后面一个字她还来不及说出口,陆崇文稍稍倾身,直接吻住她的唇。   愣了一瞬,卫薇的脸腾地红了。   已经有好久,陆崇文没有这样亲吻她。   他的一只手箍着她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死死压向自己。   像是要吞噬,要揉碎,要将她吃尽!   他也从来没有在外面这样吻她。   他们立在浦江流动璀璨的光影里,立在空空荡荡的高雅餐厅中央,外面也许会有人经过。   哦,不,已经有餐厅的服务生看见……   卫薇脸越发红,还很烫。   她不安的推他,努力的抗议。   可陆崇文完全不为所动。   他甚至发泄一样咬她的唇瓣,还有娇软的舌尖,像是某种惩罚。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对她了。   卫薇痛得轻哼。   可这人并没有停止,他还是吻她,而且吻得更深,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甜美。   通通是这个男人强悍而不容抗拒的力量。   刚才与现在,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变化。   卫薇懵懵懂懂的,只能承受着这个吻。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唇舌纠缠。   在他的吻中,卫薇身体朦朦胧胧苏醒,像水一样柔软。   她被陆崇文箍在怀里,用力的箍着,她只能抱着陆崇文,搂着他的脖颈。   她仿佛又听到了钢琴声,还有人在温柔的念着那首诗。   念叶芝的诗,当你老了。   她仿佛又听到黑暗中有人在轻声唤她,薇薇,薇薇。   那声音像是母亲,像是付嘉,还像面前的男人。   卫薇心里被挤得好难受,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抱着陆崇文……   这天夜里回了公寓,没有开灯,陆崇文反手关上门就开始吻她。   卫薇脚下的高跟鞋不知何时掉了,她比他矮,她被抵在门边,踮着脚。   她被他吻疯了。   她的衣服早就被拨掉,仅剩少女的内衣。   暗夜里,少女身体姣好,莹白而纤瘦,年轻且飞扬。   陆崇文怔了怔,忽然不动了。他只扣着她的下巴问:“刚才那个男的是谁?”男人的嗓音喑哑而低沉。   “哪个?”卫薇有些茫然。   她有些冷,这会儿下意识的抱着他。   贴的那样近,完全是在撩火。   陆崇文不再问,打横抱她回床。   他那样的强势,他甚至一言不发,只是吻她的身体。   当男人的唇亲吻在她最娇嫩的地方,卫薇彻底疯了。   她有片刻的失聪,她只能睁着眼,对着漫天星光。   下一秒,卫薇似乎又听到了钢琴声,在她的耳蜗里,一个音符接一个音符的回荡,她又听到有人喊她,薇薇,薇薇!   卫薇无助且无力,她的目光在暗夜里不停寻找。   她不知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许在找她自己,也许在找所有的过往,也许在找她的心。   卫薇好茫然……   然而,最直白的触感将她深深拉回现实。   她被迫分开,她的所有都袒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那种异样实在太柔软,太温存,都不像这个坚硬的男人。   卫薇又想哭了。   她想拦他,可是,陆崇文还是不为所动。   他今天格外的凶悍。   到最后,卫薇已经说不出话,她嗓子都哑了,她眼角含着泪,重重跌进*的海里。   今夜的星空特别明亮,高高的玻璃天窗上清清楚楚映出此时此刻的旖旎。   卫薇从来没有如此正视这样的自己!   上一回还是在浴室,那里面雾气氤氲而缭绕,如今却分外真切!   她就是暗夜里荼蘼的花,美到了极致,身上每一寸都是嫣红。   她在男人柔软的唇舌里,沉沦着,摇曳着,淫.荡至极。   她不该如此的,她好像不认识这个自己,这已经不是她了……   卫薇蓦地好慌。   耳畔有手机在震动,机械而麻木的震动。   那是外面的世界在召唤她。   卫薇愈发难堪,没有人知道她会是这幅不堪的模样,偏偏她的身体不受控的回应着陆崇文。   在男人的节奏里,那种最隐秘的羞耻将她的心房一点点占据。   卫薇根本抬不起头来。   她不敢再看自己,撇开眼,反手将电话关机。   眼角余光顺势瞄了一眼,那是个外地的号码,开头好像还是隔壁那座城市的区号……   一个名字就这样直白的跃上心头——   付嘉?   卫薇有一瞬的怔楞,她忽然好忐忑,她电话关得更快了。   一并被关掉的,还有失控的情潮。   已经三个星期没做过,卫薇一旦冷静下来,一时真的有点承受不住。   可陆崇文还没有真正的要她,却已经将她折磨的瘫软如泥,他不停的折磨,变着花样,还是最可怕的占有。   卫薇真的受不了了……   当他的指腹还在揉捻,试探着里面的温热,卫薇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崇文叔,不要……”她低低的哀求。   只这一句,满室旖旎消散,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陆崇文果断停住动作。   他的眼里还蒙着放纵时的情.欲,急剧起伏的胸膛里还充斥着某种渴望,蠢蠢欲动。   顿了顿,陆崇文重新覆上来,亲吻她的额头,又安抚似的摸她的脸。   卫薇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她有些慌,有些乱,还有些害怕,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没有力气,只是将脸贴在他的手心。那些泪悉数落下来,落到他的掌心里。   滚烫。   陆崇文眸色越发幽暗,他的胸膛还在缓缓而克制的起伏,可他的眼底已经恢复清明。   “对不起,薇薇。”他沉声道歉。   卫薇语无伦次的说:“不是的,崇文叔,我……”   她不想扫他兴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做了,她本来就是来还债的,和这个男人上床,她不该拒绝的。   可是……卫薇瞥了眼暗掉的手机。   也不知陆崇文有没有察觉,他只是替卫薇换上睡衣,安静的拥她在怀里,不再碰她。   卫薇沉沉阖上眼,倦的要命。   陆崇文却没有睡意。   黑暗里,男人的眼睁在那儿。   沉稳的眸色难得迷惘成片,还覆着灰。   那些灰是信念崩塌之后的碎屑。   那些好容易堆积起来的信念,在这样一个夜里,在卫薇的一个吻里,崩塌了。   崩塌过后的碎屑在他心里堆积起来,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陆崇文扫不掉,也吹不散。   他被埋在灰烬里面,动弹不得。   陆崇文只能将卫薇搂的更紧一些。   卫薇靠着他,呢喃出声,是轻轻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穿云裂石,能将人撕碎,更能将人淹没。   暗沉的夜里,男人的眼定定睁着。   良久,才轻轻眨了一下。   两年了,他得到的似乎只有刚才的这个吻而已。 ☆、第五一章   第二天是周末。   卫薇醒的时候,陆崇文已经起床,不在了。   卫薇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昨晚那个被她挂掉的电话还历历在目,她怔了怔,忐忐忑忑的摁下开机键。   完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挤进来五六个电话提醒,还有若干条消息。   除了那个外地的固话,其他的都是赵萍。   静静望着这一切,卫薇没有急着回电话,她只是点开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往下翻。   “卫薇,你家那位在楼下发疯呢,你们不是去约会了么?”   “卫薇,岳铭到处说你被人包养???”   “卫薇,到底怎么回事啊……”   对着这些短信,卫薇还是沉默。   半晌,她回了一个字。   “嗯。”   这个事实卫薇原来不敢承认的,她避之不及,避如蛇蝎,甚至还要靠付嘉替她圆谎。   那个时候,他握住她的手,替她解围。   卫薇懦弱的根本不敢面对这一切。   可昨天,对着陆崇文,说出让他来学校接自己的那句话时,卫薇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纯洁的人,她早就肮脏且不堪。   她受不了岳铭的骚扰,她宁愿这样被人瞧不起的活着。   如今,她的真面目暴露在太阳底下,卫薇竟蓦地松去一口气。   她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其实昨晚卫薇就隐隐约约猜到,付嘉打电话来,肯定也是为了这件事……   无论他去了哪里,无论他们分开多远,他始终放不下她的。   只要这么一想,卫薇心里便堵得慌。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不能坦然面对的,也就剩这个人。   她更不希望这人再为了她而担忧,她更加无法容忍旁人再触碰付嘉心底的伤。   卫薇沉默的望着那个固定号码。   0571的区号,真的是杭州的。   不知怎的,卫薇脑海里忽然又忆起他们最后的那段时光。这段记忆被她小心的藏在心底,藏在黑暗的最深处,偶尔才悄悄探出一角。   那个夏天,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边,坐在五月刺目的阳光里。   付嘉对她说,卫薇,离开他。   付嘉还说,卫薇,我要考去杭州,你要一起去么……   分明是今年夏天的事,为什么竟像是过去了很远,很远?   她忽然很好奇,那个城市是不是也如传说中的那样美?   卫薇垂眸。   她的思绪还来不及整理,下一瞬,赵萍立刻打电话过来!   尖锐而刺耳。   卫薇回过神来,她往门口看了一眼,悄悄走到落地窗旁,接起电话。   赵萍的声音传过来:“卫薇,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噼里啪啦,在这个早晨听上去有些吵。   “没有。”卫薇平静的说。   赵萍狠狠抽了一口气,说:“你昨天是和金主出去约会?不是和岳铭?”   “嗯。”   “那你现在呢?”赵萍问。   卫薇坦然回道:“还在他这儿。”   “过夜了?”赵萍八卦的问。   “嗯。”卫薇仍淡淡的答。   卫薇这样的坦然,赵萍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额”了很久,最后说:“那我挂了,你们继续。”   顿了顿,她又提醒一句:“卫薇,那个……岳铭气急败坏,正在到处说你坏话呢。”   卫薇没说话,她只静静站在晨雾下。   身后有开门声传来,咔擦一声,很轻,很轻。   卫薇回头——   是陆崇文。   十月下旬,天气微凉。   他穿着长袖长裤的灰色居家服,瘦瘦高高的立在门边。   清晨的光晕里,整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沉,还有些暗。   陆崇文没有进来,只是问她:“怎么了?”   卫薇说:“没什么。”   “小丫头又骗人。“陆崇文轻轻的叹了一声,他说,“告诉我。”   男人的声音格外坚定、沉稳,像一剂安心的药。   卫薇笑了,眉眼明亮。她说:“真没有。”   停顿片刻,卫薇说:“崇文叔,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是她自己的事,就该她自己去面对。   她欠了他那么多,越积越多,再欠不起。   陆崇文怔了怔,然后是浅浅一笑。   他眸色淡淡的,晦涩而暗。   *   卫薇这一天一直在担心付嘉会再打过来。   卫薇知道付嘉肯定在担心她,要不然昨晚他不会贸贸然打电话过来。   可是她不想付嘉难堪,所以,她的手机持续关机。   卫薇偷偷看陆崇文。   那人大概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他只是在书房处理公事。   听他和下属打电话,似乎要去趟外地。   陆崇文一直很忙,去外地是家常便饭。   这天直到回学校,卫薇才重新开机。   手机里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付嘉的电话。   卫薇蓦地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不想付嘉再烦恼她的事。   他这样干净清澈的男孩,在那样美丽的城市里,就该有一段新的开始。   再跟她这样肮脏的人牵扯不清,只会被她扯进淤泥里。   卫薇回到学校。   重新走在校园里,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寝室楼下遇到岳铭的时候,卫薇竟然还能笑出来。   岳铭“嘁”了一声,不屑的撇嘴道:“卫薇,金主来头不小啊,来接你的那辆车我都已经打听清楚啦……”   他的嗓门很大,惹得旁边的人频频侧目。   卫薇面无表情,只是离开。   岳铭又在后面喊:“既然是出来卖的,你卖他多少钱?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卖给我?”   卫薇顿住脚步,她冷冷回过身,笑道:“我卖给他一条命,你要的起么?”   岳铭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恨恨别开脸,没再接话。   卫薇沉着脸往寝室走,迎面恰好遇到周颜。   她今天穿了条束腰的裙子,外面加了件开衫。   衬得身材更好,依然甜美可人。   卫薇望着她。   她如今能够坦然的面对一切异样。   她如今亦只恨一个人,一个居然去打扰付嘉平静生活的人!   卫薇的眼神有些冷。   周颜一愣,冲她笑了笑,脚步匆匆的往前面去。   正要擦身而过时,卫薇突然喊住她——   “周颜!”   她的声音很沉,难得带了些恨意。   周颜身形顿了一下,回头问:“怎么了,卫薇?”   “是你去跟付嘉说的?”   卫薇什么都没有挑明,只是这样直直的冷冷地问她。   “说什么?”   周颜故作不解,眼睛里莹莹的,似乎还含了些委屈的泪。   卫薇还是冷笑。   下一瞬,岳铭挡在周颜面前,不客气的袒护道:“这事跟周颜没关系!”   自从看到卫薇上了那个所谓“男朋友”的车,岳铭脑袋就要炸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周颜告诉过他,卫薇的男朋友是那个在杭州的班长,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   岳铭家有些势力,他记下车牌号,让人去打听一下。   这一打听,不得了了……   岳铭当即想要骂娘!   以为是个冰山美人,他.妈的是个早被人玩坏的婊.子,还装什么清纯少女?   真是浪费他的时间,还让他被人当成个笑话!   岳铭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惹不起陆崇文,小小搞臭一下卫薇还是可以的。   可就算搞臭了卫薇,他心里一股火还是没地方发泄,恰好周颜打电话过来……   如今拦在周颜面前,岳铭挑眉:“卫薇,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   “我不怕啊。”卫薇淡淡回道。   看了他身后的周颜一眼,卫薇说:“我只是不喜欢人这样。”   “怎么样?”岳铭不服气。   卫薇只对周颜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付嘉没任何关系,我不希望你再拿我的事去骚扰他。”   周颜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岳铭嘲笑道:“呦,还记挂着你那个班长呢?”   听到他提付嘉,卫薇的目光冷下来,戳在这人身上,像是一把刀子。   岳铭又说:“你不是说你的男朋友是陆崇文吗?”   听到他提到陆崇文,卫薇脸色愈发冷,戒备重重。   岳铭笑的很坏:“卫薇,男朋友这三个字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他怎么可能真的看上你啊?我已经打听过啦,陆崇文最近要结婚呢……”   一瞬,有风经过,卫薇默然下来。   她只沉沉望着岳铭。   岳铭冷冷一笑,牵着周颜离开。   周颜走了两步,忽的回头,她说:“卫薇,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想跟付嘉说的,是付嘉拜托我的……”   还是有风经过。   卫薇站在那儿,站在十月末的秋意里,忽然有些冷。   她回到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一片安静。   卫薇坐在那儿,呆呆的坐着,还握着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又响了。   卫薇吓了一跳。   她连忙低低看了一眼,是陆崇文。   不知怎么的,卫薇忽然想到岳铭说的那句话,陆崇文最近要结婚……   他要结婚么?   她怎么不知道?   卫薇怔了怔,接起电话。 ☆、第五二章   怔了怔,卫薇接起电话。   “薇薇。”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听上去格外的远,还藏着些疲惫。   或者说,陆崇文今天一直都这样。   卫薇现在回忆起来,整个白天他眉眼皆是倦倦的。陆崇文看着她,或者不看她,都是抿着唇,长时间的沉默。到了晚上,陆崇文没有多留她,只是叮嘱卫薇早点回学校,安心上课。他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送她下楼。   陆崇文似乎很忙,还好像很累,不知缘由。   钝钝眨了眨眼,卫薇喊他:“崇文叔。”   又轻轻的问:“怎么了?”   其实陆崇文并不经常给卫薇打电话,尤其她上大学之后。   他们的交流大多在微信里。   每一天卫薇都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上什么课,像是某一种虔诚而固执的还债方式。陆崇文会回一个“嗯”或者“哦”,偶尔给点建议。   他那么一个那么懒的人,在卫薇的坚持不懈下,生生跟她用这种方式交流。   他们的所有都在那里。   所以,此时此刻对着陆崇文,卫薇仍觉得意外。   电话那头,陆崇文交代说:“我这段时间不在上海,你有事就联系思琪。”   陆崇文经常到处飞,每年还会抽固定时间去度假,卫薇早就习惯的,可这会儿还是有一些怔楞。   她忽然想起来岳铭的那句话,陆崇文要结婚了。   所以,这人是不是要去结婚?或者,已经结了,要去度蜜月?   卫薇这样想着。   她“哦”了一声,没说话。   天色已经晚了,窗口斜斜落进来最后一道残阳,红得像血。   寝室就卫薇一个人,很安静,安静的能听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在说话。   那些声音窸窸窣窣,也不知是不是在谈论卫薇。卫薇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什么卖不卖的字眼,很难听,却是最残忍的事实。   她垂着眼,眼底是纤长眼睫耷拉下的阴影。   那阴影里是女孩的眸光,暗暗沉沉。   电话里也有一瞬的安静。   忽的,陆崇文问她:“薇薇,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卫薇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听出来的,她只知道,他顺着无形的电波,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卫薇顿了顿,说:“没什么,刚才跟一个特别讨厌的人吵架。”   听着她孩子气的抱怨,陆崇文终于浅浅笑了,“怎么个讨厌法?”他问。   想到岳铭,卫薇就觉得恶心,她一字一顿道:“特别恶心!”   陆崇文哈哈笑,无奈而宠溺的叹气:“真是个孩子。”又说:“我替你出气。”   “不要!”卫薇拒绝的飞快,“崇文叔,这是我自己的事。”她这样说。   还是这句话。   沉默片刻,陆崇文说:“那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其实,这两年陆崇文很少送东西给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卫薇不会要的。   她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哪怕已经做过,卫薇也仅仅收下他送的一本诗集还有一对耳钉。   哦,不,是一个耳钉。   如今那个碎钻耳钉还在她的耳垂边,冰冰凉凉的,永远伴随着她,似乎在祭奠什么,又在提醒着什么。   卫薇默了默,还是那样坚定回他:“我不要。”   “行吧。”陆崇文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说,“那我挂了。”   卫薇握着手机,耳畔有一秒钟的微鸣。下一瞬,她喊住他,“崇文叔!”又问:“你要去哪儿?”   这一刻,电话里面又安静下来,安静的好像是个黑洞,还回荡着卫薇自己的声音。   她耷拉着脑袋,还是握着手机。   就听陆崇文淡淡回她:“南边的几个地方。”   “哪些地方啊?”卫薇还是问。   陆崇文笑:“小丫头问这么多?”轻轻一顿,他说:“要先去杭州,然后再飞广州。”   卫薇耳畔的微鸣似乎又回来了。   怔了怔,她问:“什么事啊?”   “有几个合作意向,需要我亲自过去谈。”陆崇文这样说。   “麻烦吗?”   “还好。”   卫薇默然。   外面走廊里的讨论声也终于小了一些,可是,蓦地又传来赵萍的惊讶:“什么?这么精彩!快讲讲啊,岳公子跟她到底怎么吵的……”   卫薇垂着眼,轻轻眨了眨。   沉默少顷,卫薇问:“崇文叔,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那边亦沉默。   不过一秒,陆崇文说:“行啊。”   隔着遥远的电波,男人的声音淡淡的,懒懒的,有些轻,还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远。   顿了一下,陆崇文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对卫薇说:“我马上要走,你什么时候过来?”   卫薇说:“我现在就来。”   “那我让司机去接你?”   “好。”卫薇答应下来。   *   从上海到杭州是真的近,高铁一个小时,开车不过两个小时。   司机开车送他们过去。   已经夜深,高速上面来来回回,是忽远忽近的灯柱。   陆崇文不说话,还是有些沉沉倦意。   卫薇望着外面,那双眼一会儿亮,一会儿又暗下来。   不知缘由的,她今日只觉得累,于是抵着窗口睡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卫薇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枕在陆崇文肩膀上。   十月底的天气微凉,他穿着薄薄的毛衣,袖口捋上去,那些褶皱莫名柔软。   他手里拿了几份文件,上面的东西卫薇看不懂。   她慢慢直起身。   察觉到她醒了,陆崇文侧过脸来。   车里的灯光并不亮,男人好看的眉眼显得愈发柔和,却没什么笑意,只是淡淡看着她。   “崇文叔。”卫薇轻轻喊他。   陆崇文揉了揉她的脑袋。   *   他们住在西湖边。   林思琪先到,在酒店门口接陆崇文。见到卫薇一并下车,她笑着打招呼道:“卫小姐,你好。”   卫薇有些脸红。   她还是两年前见过林思琪,没想到这人一直记得她。   说起来,今天是卫薇第一次跟陆崇文出去。   这两年陆崇文不论去外地或者出国,都会问过卫薇的意思,但除了那次度假,她从来没有跟这人出去过。   卫薇不能面对陆崇文的朋友、下属,更不能承受旁人的异样。   只有今天,她跟着他来到这座城市。   陆崇文一边往里走,一边跟林思琪交代明天的工作。   卫薇落后几步。   所有的人都是衣冠楚楚,唯独她,像个闯入异世界的孤独者。   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卫薇稍稍有些不安,还有点莫名惶恐。   卫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猝不及防的,她差点撞到前面陆崇文的后背。   不知什么时候,他停住脚步。   闹出动静,卫薇愈发尴尬,她滞了滞。   下一瞬,陆崇文侧过身,搂住她的腰。   他的手还是柔软的,轻轻搭在她的腰间。   卫薇站在他身旁,安静的站着,耳根子蓦地一红。   他们住在顶楼套房。   这个酒店正好挨着西湖,站在弧形的落地窗前,正好看到西湖曼妙的夜景。   如今夜深了,那些晕黄的光晕倒影在温柔的水波里,柔柔的被风吹过,一重又一重泛起波澜。   这天时间已经很晚了,陆崇文明天还有工作,他看上去眉眼还是很累,而且疲倦。   他们没有做.爱,没有亲吻,他甚至没有抱她,陆崇文只是伸手揉了揉卫薇的脑袋,说睡吧。   第二天清晨,卫薇很早就醒了。   她悄悄起来,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外面。   已经是秋天,湖边一派萧索。微薄的晨光里人并不多,薄雾淡淡的,反而衬出一种静谧的美。   陆崇文也起来。他坐在那儿静静看了一会儿卫薇。   卫薇偏头对他笑:“崇文叔。”   她笑起来,特别的美。那种年轻与朝气落在晨光里,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映在人的心里,却有点难受。   陆崇文从后面拥住她。   他个子高高的,拥着她,像拥抱一个孩子。   卫薇侧过脸,陆崇文亲吻她的额头,他说:“我今天没空,晚上陪你。”   卫薇连忙说:“崇文叔你忙,我自己去转转就好。”   定定看了她一眼,陆崇文说:“也行。”又问她:“要不要给你安排个导游?”   “不用!”卫薇还是摇头。   她坚持而固执的说:“我自己走走。”   吻了吻她柔软的头发,陆崇文轻轻叮嘱说:“别乱走。”   卫薇“噢”了一声,说:“我知道。”   卫薇当了一天的背包客。   酒店对面就是苏堤和白堤的入口,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累了,就在湖边的石凳上休息。   西湖是真的美。   柔柔的水波在风中轻轻摇动,仿若江南灵动的女子。   那些风拂过卫薇的脸,她的头发,同样温柔。   两座城市离的这样近,她终于来了。   卫薇这样想着。   她稍稍仰面,感受着阳光照耀着自己的那种温度,有一股莫名温暖。   她这一天回酒店,已经很晚了。   陆崇文早就回来,他摸着她的脑袋问:“玩得怎么样?”   男人的眉眼不似昨日那般疲惫与冷漠,连动作都是温温柔柔的,想来今日心情不错。   卫薇说:“好累。”   她是真的累,哪怕穿着板鞋,脚还是痛。将鞋子甩到旁边,卫薇长舒一口气。   “这么累做什么?”陆崇文无奈,“游湖么,直接租一条船多好。”   卫薇说:“租一条船好贵呢,一个半小时就要两百。”她就是个守财奴!   陆崇文摇头,还是无奈的笑:“你这个小丫头。”他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坐船。”   卫薇吓了一跳:“那可不行,西湖晚上禁船。”   陆崇文不说话,只抬手敲她的脑袋。   卫薇不解的望着陆崇文。   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反正两个人如今就在一条摇船上。   里面是古色古香的竹椅和竹凳,垫着柔软的靠枕,茶几上面还有好多吃的。   卫薇瞄了一眼,直皱眉:“真是……”   “是什么?”陆崇文睨她。   他现在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好得像是和昨天换了个人似的,就连今天早晨都不一样。   卫薇能察觉出来,却弄不明白他,这会儿摊手无奈的说:“真是有权有势啊。”   陆崇文哈哈笑。   他搂着她,吻了下来。   卫薇揪着他的袖口,承受着男人的吻。   他吻她,吻得卫薇没有力气。   她恍恍惚惚的,能听到船舷柔柔的水声,还能闻到男人身上的烟草味。   她有些怔楞,还有些晕。   卫薇难受的哼了一声。   “晕船?”陆崇文停下来。   卫薇“嗯”了一声。   陆崇文不亲她了,只是把她抱起来,拥进怀里。   卫薇坐在他的大腿上,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   那船还是一摇又一晃,像是母亲温柔的摇篮。   “今天去哪儿了?”陆崇文摸着她的脸,轻轻的问。   卫薇抗议:“就绕着西湖走啊,你不是问过了么?” ☆、第五三章   卫薇晕船。   这天早早回去,她躺在床上,脑袋里面仍是微微眩晕着,身下仿佛还是西湖柔柔的水,整个世界都在一摇又一晃。   陆崇文俯身亲她,带着男人的欲.望,卫薇却难受的哼哼。   “还不舒服?”陆崇文有点意外。   他随手打开床头灯。   晕黄的灯下,卫薇脸色是有点白,晕船过后的白。   眉眼看上去软绵绵的,没什么精神。   陆崇文立刻抱她起来:“去医院。”   卫薇不想去。她抱着他的胳膊,难得撒娇:“崇文叔,我就是晕船,没什么。”   陆崇文摸她的脑袋,脸色略微一沉,“好像有点热度。”他说。   天气渐凉,卫薇今天乱跑了一天,晚上又被他带出去吹风,大概是真的着凉了。   可就算是发烧,卫薇还是不想去医院。已经夜深,她更不愿麻烦陆崇文。   卫薇说:“我吃点药就好。”   “不能乱吃药。”陆崇文敲她的脑袋,又烧了热水。   卫薇靠着他喝了杯热水,迷迷糊糊出了些汗,才重新躺下来。   暗夜里,陆崇文揽住她。   卫薇沉沉阖上眼,抵着他的肩膀,像抵着湖心的一棵树。   她这一天走得实在太累,夜里又晕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旁边的被窝早就凉了。   卫薇脑袋仍是晕沉沉的,还有点鼻塞——是真的发烧加感冒,整个人不舒服。   她没有动,只呆呆望着那个空出来的地方。   陆崇文不在。   床头柜上有一张便签条,是陆崇文的字迹。   他今天还是很忙,没时间陪她。   陆崇文叮嘱她:“薇薇,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他的字迹跟他这个人一样慵懒,其实挺好看的。   卫薇怔怔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算给陆崇文发消息,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关了整整一天。   卫薇默了默,将手机开机。   一切非常安静,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就连爱八卦的赵萍都没有再来任何音信。   卫薇默然。   那些难听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盘亘,窸窸窣窣,经久不散,仿佛有无数的人在对着她耳边轻声细语。那些字眼恶毒且残酷,织出一张密密的网,卫薇跌在网底,根本挣脱不掉。   因为,她本身就是肮脏的,活该被人唾弃。   眨了眨眼,卫薇机械的坐起来。   她身上懒洋洋的,因为发烧,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   卫薇盘腿坐在飘窗边,坐在温柔的窗纱里,独自垂眸,俯视这座城市最柔媚的地方。   努力静下心,她给陆崇文发微信。   “崇文叔。”   刚敲下这三个字,摁下发送,忽然——   电话响了。   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个固话。0571的区号,是杭州本地的号码。   那几个数字不停的闪烁,不停的在她眼底跳动。   卫薇怔了怔,没有接。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电话停下来。   蓦地,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这种沉寂拂过人的心尖,成了一种最纯粹最致命的蛊惑。   卫薇盘着腿坐在那儿,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她才轻轻动了动,翻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那里面同样有一个杭州本地的固定号码。   两者放在一起,并不一样。   这一瞬,卫薇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她只是沉默的看着这两个不同的号码。   忽的,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归属地还是杭州。卫薇默了默,接起来——   “卫小姐,你好,我是杭州中青旅的导游……”   电话那头原来是林思琪昨晚给她预订好的旅行社。   听着对方喋喋不休的自我介绍,卫薇还是沉默。   顿了顿,她打断那人说:“不用麻烦了,谢谢。”   卫薇挂断了,才发现陆崇文刚刚来过电话。只是那个时候,她正在接导游的电话。   不知为什么,卫薇忽然有些莫名的倦意。   她低下头,没有打过去,而是继续给陆崇文发微信。   “崇文叔,导游和车都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手指在键盘上慢慢的摁着,卫薇还是觉得有些累。   那种倦意从她身体里泛起了,沉沉的,而且是千疮百孔。   陆崇文这次没有再打过来,也没有等太久,他只是回复了一个“好”字。   又叮嘱她:“别乱走。”   套房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卫薇喝了点热水,开始收拾背包。   然后下楼。   经过前台时,她的脚步停了一停,转身走过去。   前台脸上挂着非常职业的微笑。   听到客人的问题,她笑着回答,离这里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地方,那里有一所百年学堂。   卫薇道了谢,慢吞吞走出酒店。   在酒店门口定定站了一会儿,她攥了攥包,沿着这条路慢慢的往前走去。   这座城市真的很美,是吴侬软语独有的美,渗进了骨子里,酥酥软软。   街边是樟树、梧桐或者银杏,那些叶子在十月底的秋意里,开始掉落。   擦身而过的有游人,有当地和善的阿姨,还有赶潮流的老爷爷。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有一段故事,和卫薇一样,只是藏在自己的心底,偶尔才能找个出头,透透气。   卫薇走的很慢。   二十分钟的路,她走了大概半个小时。   站在那所大学的校门口,卫薇仰面。那几个镀金大字在晴朗的秋日里略显得刺目,卫薇不得不半眯起眼,却仍是定定的看。   良久,她背着书包走进去。   迎面是一大片草坪,还有毛爷爷的白色雕像,高高的,像大多数学校一样。   这儿是老校区,到处都是年代久远的教学楼,红色的墙面斑驳陆离,上面还爬着一层层的爬山虎。   卫薇怔怔看着这一切,慢慢的,眼眶忽的泛起一些潮湿。   那些光氤氲着,消散着,将这个世界镀上一种谓之温暖的颜色。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纯粹。   在这座城市、这所校园里,终于悄悄袒露出一角,晒一晒快要发霉的心事。   曾经有个干净清澈的少年跟她说,卫薇,我要考这所大学,你要不要来?   如今,她终于来了。   卫薇眨了眨眼,眼底还是蒙着雾气。   这像是某一种慰藉,又像是某一种虔诚的还愿。   她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乱逛着。   沿着林荫道往里,卫薇经过了教学楼,经过了食堂,还有宿舍楼。   今天太阳很好,她最后在操场的看台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面前是红色的塑胶跑道,有人在不停的奔跑,汗水淋漓,却还是一圈又一圈。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执。   对于卫薇,那个少年就是她心底永远的偏执。   她失去的太快,失去的太过彻底,她年轻又固执,所以那种痛苦与无望在她的心底深深的扎根下来,最终成了一根无形的刺,谓之为付嘉。 ☆、第五四章   卫薇没有坐太久,便起身离开。   有些过往只适合在特定的时间,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掀开一角,将那些快要发霉的陈年旧事袒露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若是经久不问,那些鲜亮的过往就会开始褪色,会在记忆中慢慢消退。   而那个干净少年是卫薇心底最纯粹的白,她不想他蒙上灰。   她没有脸再见这个人,她如今只是固执的,不想他变成时间长河里无足轻重的碎屑。那些碎屑会很轻易的被风吹散,吹得烟消云散,再没有痕迹,像是不曾发生过那样。   卫薇不想要这样。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完成一场虔诚的祭奠,祭奠过往,再烧一场纸,撒一杯酒。   卫薇背着书包,逆着人潮走出校门。   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她轻轻抿唇笑了。   付嘉,你要加油啊。   她在心里这样无声的说。   卫薇沿着街走回酒店。   她今天没有吃午饭,又感冒发烧,整个人被风一吹头晕脑胀。   在路边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卫薇饿的还是有点难受。这儿附近只有一个报摊,她去买了一瓶矿泉水。   那水冰冷,顺着喉咙入到胃里,能让人痉挛。   可景区的东西不便宜,卫薇身上没什么钱。   她这次跟陆崇文出来非常匆忙,就拿了个书包。包里面不过几百块现金,还有一张银.行卡——现在被她锁酒店保险柜。   陆崇文当时看到她这样小心翼翼,不由无奈笑了。   对于这种有钱人,卫薇不满抗议:“你不懂。”   她这两年做兼职存下几万块钱,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存在这张卡里,她根本不舍得乱花钱,就想着能够攒多一点还陆崇文钱,说起来,陆崇文生日礼物她至今还没有送……这么想着,卫薇打算再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取银.行卡,再去西湖广场逛逛。   卫薇又喝了一口水。   但还是饿。   这儿吃的东西都太贵,她舍不得。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边有一个老奶奶摆的小摊子,卖玉米、鸡蛋还有关东煮、烤肠之类的东西,还有新鲜削好的荸荠。卫薇买了半斤荸荠。她自小就喜欢吃这个东西,清甜可口,还很脆。   吃了一小半,卫薇也就回到酒店   他们住的套房还在顶楼。   不同于外面的白炽,走廊的灯光偏暗一些。   卫薇一走出电梯,晕黄的光压下来,她的头就又开始昏沉。   那种感冒和发烧让她浑身不舒服,卫薇有点懊恼,刚才应该在楼下买一盒银翘片的。   整个走廊很安静,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羊绒毯,人踩在上面没有任何声音。   卫薇走在上面,只觉得整个人有些飘忽,耳朵里还有阵阵耳鸣。   扶着门边站了会儿,她才从包里摸出门卡。   嘀的一声,门开了。   卫薇推门而入,能看到窗纱被束在两侧,也许有风经过,那窗纱柔柔的拂动。阳光从窗口落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半片明亮,直直望过去的瞬间刺目而眩晕,卫薇不得不眯起眼。   她走进来。   然后,在剩下的半片晦暗里,卫薇看到了陆崇文。   他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旁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身上没有光,只有一道黑色的剪影。   可卫薇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   卫薇有些意外。   这人今天明明应该很忙的,但现在才下午一点多,卫薇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立在门边,卫薇怔了怔,喊他:“崇文叔。”   陆崇文“嗯”了一声,偏头望过来,眸色沉沉。   因为在阴影里,那双眼也是没有光的,只是深邃而暗,且有些冷意。   也许能将人看穿。   卫薇又是一怔。   她慢吞吞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的荸荠。   卫薇问:“崇文叔,你怎么回来了?”   陆崇文说:“担心你身体不好,所以回来看看。”   “崇文叔,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要出去走走么?”卫薇笑着回道。   她的笑还是那么明媚,又带着孩子气的残忍。   陆崇文垂眸说:“我忘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淡,淡的近乎喃喃自语。   他是真的忘了。   谈完工作,他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匆匆忙忙让司机送他回来。   可回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忘了很多事……   陆崇文眨了眨眼。   那道剪影愈发萧索严肃。   他问:“薇薇,今天去哪儿了?”   卫薇愣了愣,下意识的说:“没去哪儿,就在附近走了一走,还买了半斤的荸荠。”她说着摇了摇手里的袋子。   陆崇文只是看着她。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远,远得像是快要消散的光。   卫薇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的问:“崇文叔,怎么了?”   陆崇文不说话,还是看着她。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两秒,陆崇文拿起旁边的西装,起身离开。   经过卫薇时,他脚步顿了顿,却还是没说什么。   在男人沉沉打量的视线里,卫薇低下头。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卫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而且,还很烫。   也许是因为发烧,也许……是因为说了谎话,有点心虚。   其实卫薇不应该心虚的。   她并没有说假话,她只是没有说真话而已。   可是,她就是有点心虚。在陆崇文的目光里,卫薇莫名心虚。   就好像做错了事,撒了谎明明已经敷衍过家长,但总是惴惴不安。   尤其,她跟在陆崇文身边,不应该胡思乱想的。   她那么点小心思,太过可悲,又让人觉得龌龊和厌恶,让人听着就觉得恶心。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肮脏的人。   卫薇低着头,问:“崇文叔,你去哪儿啊?”   她的心忐忑而不安。   陆崇文淡淡的回了一句:“工作。”说完这句话,他阔步离开。   久久的,卫薇还是站在那儿,低着头。   她的手里提着荸荠,像个最可怜最可悲而又不知道方向的傻子。   卫薇头越发晕。   她下楼买了盒银翘片,就着冷水喝了几颗药,裹在被子里发汗。   耳边机械的,有铃声在响,可卫薇晕沉沉的,根本懒得动。   她再次睁开眼,是因为开门的声音。   暗沉的夜里,嘀的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卫薇脑袋昏沉沉的,却还是坐起来,“崇文叔。”她喊他。   客厅里传来人的脚步声,然后,那道身影停在卧室门边。   卫薇抬眼望过去,不由一怔——   这不是陆崇文啊。   清冷的月色里,这道娇娇小小的,还穿着女士套装。   下一瞬,那人敲了敲门,说:“卫小姐,是我。”——原来是林思琪。   卫薇愣了愣,连忙打开床头灯。   晕黄的灯光笼罩下来,还是让她不舒服。卫薇钝钝的说:“怎么是你?”   林思琪抱歉的解释:“陆董下午有急事飞广州,交代我跟卫小姐说一声。”她又特别歉疚的说:“之前我给卫小姐手机打过电话,但没有人接,因为陆董交代过卫小姐身体似乎不大好,所以我有点担心……”   听着这些,卫薇还是怔怔的。她坐在那儿,只是说:“他走了?”   林思琪还是抱歉:“是的,陆董最近工作比较忙。”   卫薇扯了扯嘴角,“哦”了一声。   “卫小姐,你身体怎么样?”林思琪继续问。   卫薇笑了笑,说:“我没事。”又客气道谢:“麻烦你了,林小姐。”   “应该的。”林思琪微笑。她说:“那我不打扰卫小姐休息,你在这边有事都可以联系我……”   卫薇也不知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见林思琪要走,她“哎”了一声,有些话想问的,却又好像不用问了。   卫薇垂眸。   她将床头灯关掉,坐在那儿。   黑夜里,是一个蜷缩的影子,还是像个可悲的傻子。   卫薇第二天回上海。   她没有跟林思琪说,而是悄悄退了房,然后将房间的账单结了。   这种顶层套房一点都不便宜,贵的要命。卫薇刷卡的时候,有点肉疼。   可一想到自己欠陆崇文的债,这些又好像是九牛一毛。   她坐上回去的高铁,才给林思琪发了消息。   然后,卫薇关机。   她闭着眼靠在座位上,还是感冒难受,鼻塞的厉害。   整个车厢很吵,尤其对面坐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停的哭,哭的卫薇脑袋越发昏沉,连一丝安静都没有。   小男孩的妈妈凶他:“不许哭!”   那小男孩不服气,指着卫薇面前山一样的纸巾说:“妈妈,这个姐姐也在哭呢。”   卫薇连忙纠正:“小朋友,姐姐是感冒。”   从高铁站下来,卫薇直接回了学校。   那个时候寝室几个人都在,不知在聊什么,见到卫薇进来,齐刷刷的戛然而止,只盯着她看。   在窥视与打量的目光里,卫薇走进去,走到自己的床边。   她坐下来,看着桌上的专业课本,收拾了一下去自习。   一路上卫薇看着前面,可那些窸窸窣窣的轻言细语还是不停的往她耳朵里钻,像是无数只虫子在不停的啃噬她。   卫薇抿了抿唇,脚下步子更快了一些。   她整个人头晕脑胀,什么都学不进去。   卫薇在安静的自修室睡了一觉,睡起来还是难受。   她不得不去校医院,扁桃体发炎,医生给她开了两瓶点滴。   输液室里不算安静,人来人往,卫薇挑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下来。   她无所事事,将手机摸出来,开机。   那上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电话。   卫薇忽然想,如果她死了,只怕也没有人会在意。   那一瞬,她望着外面,望着无垠的天际,忽然有一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她本来是向着太阳而行的生命,热烈的像火,如今只想安安静静的,把自己埋起来。   卫薇变得愈发沉默。   她本来就是个沉默的孩子,现在可以一整天、一个星期都不说话。   那些闲言碎语飘在耳边,她坐在教室里,走在人群里,孤独的像个鬼。   卫薇周末的时候还是回陆崇文那儿。   他没有回来。   公寓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灰蒙蒙的光。   卫薇坐在那儿,只是坐着,不知该做什么。   很快,这个十月过去了,十一月这座城市变得愈发萧索。   第二个星期卫薇回来,陆崇文还是不在。   卫薇知道陆崇文在广州的工作安排只有两天,可是,他已经这么久没回来。   顿了顿,她给林思琪打电话:“林小姐,请问陆先生回上海了吗?”   林思琪抱歉的说:“卫小姐,陆董前两天回来过,不过又直接回北京了。”   “哦。”卫薇这样答着,挂掉电话。   她坐在那儿,看着空荡荡的一切,却都不是她的。   这儿很高,高的她站在窗边,就能跌下去。   卫薇怔怔看着。   她周末还有家教的兼职,卫薇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过去。   她的这场感冒像秋雨一样,陆陆续续一直没有大好。头晕脑胀的从那户人家出来,卫薇走在人群里,裹了裹衣服,脑袋很重。   旁边是奶茶店,空气里飘着甜甜的味道,很香,很暖。   这一瞬,卫薇忽然无比想喝热一点的东西。   脚步顿了顿,她走过去,对着眼花缭乱的招牌发呆。   从高二那年家里出事之后,她就没有再喝过这些东西,她没有钱,也不想乱花陆崇文的钱。   “小姐,要喝点什么?”店员笑眯眯的问。   卫薇还是不知该如何选择,她仰面恍恍惚惚的看着,忽然,身后有人喊她,“卫小姐。”   卫薇怔怔扭过头去。   是一个穿西装的男士。   他彬彬有礼的问:“卫小姐,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虽然有礼,却透着疏远,让人不舒服。   卫薇下意识的摇头。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他说,“陆先生的母亲想见见你。”   立在初冬的凉意里,卫薇忽然觉得冷,那种冷意渗到心底,她听见自己愣愣的说:“稍等,我想买点东西。” ☆、第五五章   卫薇买了杯奶茶。   店员问她要喝什么口味,卫薇愣了愣,只是回答,她想喝最甜的。   那种甜味飘在冬日冷冽的空气里,闻上去特别的诱人,特别的温暖。这种暖意萦绕在四周,她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小心翼翼的触摸到。这一刻,卫薇无比想喝暖的还有甜的。   因为,她觉得冷。   当这种甜暖入喉,进到胃里,卫薇眼眶不知为什么有点湿润。   她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繁华的世界。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落在地上,是一团接着一团的晕黄。   交织在一起,那也是网。   十一月的天气开始变凉,这车的保密性太好,暖气哧哧往脸上吹,卫薇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只觉得空。   那种空很安静,静的掠过人的心,不舒服。   她像是坠进一个黑洞,此时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还是不舒服。   直到车停下来,卫薇才恍恍惚惚的,重新听见外面的声音。   像是风吹过,沙沙的响,又像是沉沉的雨,落在心里,还像是车轮碾过遍地枯叶,轻轻的,有什么东西在被碾碎。   卫薇坐在车里,手里捧着那杯奶茶,她没有动。   有人给她开车门,卫薇望过去——   是一个面带职业微笑的女人,一丝不苟的秘书打扮。她对卫薇说:“卫小姐,你好,请跟我来。”   话不多,言简意赅。   卫薇眨了眨眼,跟在她的身后,机械下车。   面前是一栋老旧的海派洋房。   斑驳的铁门,豁然开朗的庭院,还有白瓦灰墙,坐落在这座城市的最深处,一切的一切,都是印在这座城市血液里的矜贵历史。   而卫薇背着书包,穿着最普通的大衣和牛仔裤,手里还捧着杯奶茶,像个最可笑的闯入者……终究格格不入。   她注定只能遥望。   怔怔看了看,卫薇低头走进去。   房子里面是欧式装修,大片干净的白,越发衬得她可笑。   卫薇脑袋不由垂的得更低。   前面的那位陈秘书适时回头,对卫薇交代说:“卫小姐,陆先生的母亲在偏厅等你。”   卫薇愣了愣,钝钝抬起头来。   偏厅的门就在咫尺之遥,她定定看在眼里,一颗心没有缘由的,开始忐忑而不安。   卫薇跟着这位陈秘书走进去,然后,就见到了陆崇文的母亲。   或者说,她早就见过的,在电视新闻里。   有一次卫薇调台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崇文的父母,她才看了一眼,就被经过客厅的陆崇文关了电视。卫薇当然抗议,那个时候陆崇文懒洋洋的说:“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看我……”他附身亲她,亲的卫薇没有了力气,只能乖乖搂着他的脖颈,任他为所欲为,可卫薇心里却还是在想,陆崇文和他的母亲真的很像啊,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只是陆崇文是慵懒和漫不经心,而陆母更多的是温婉与和善。   如今,陆崇文的母亲就这样在她的面前……   卫薇耳根蓦地一红,她怔怔愣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卫薇,陆母反而微笑着起身,主动说:“卫小姐,你好,我是崇文的母亲。”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软,像一个寻常的长辈。   卫薇略微有些窘迫,她连忙说:“伯母,你好。”   “卫小姐坐吧。”陆母点了点头示意。   有人替卫薇拉开座椅。   卫薇浑浑噩噩的坐下来,还是手足无措,连书包都傻乎乎的背在身上。   陆母笑:“卫小姐,要不要把书包放一下?”   卫薇的脸腾地涨红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尴尬而且紧张。   陆母应该看出来了,她于是抱歉道:“今天这样贸贸然请卫小姐过来,我实在过意不去。”又问:“卫小姐还没吃晚饭吧?”   陆母越是温柔,卫薇心里越是莫名忐忑。   她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终于被人抓到了,终于要现出原形……卫薇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抓着那杯奶茶,像要抓个浮木。哪怕那奶茶已经渐渐凉掉,不复暖意,她却只能抓着它。   心底沉沉地,荒荒凉凉。   卫薇低头回道:“我已经吃过了。”她也许太久没有说话,声音里不由自主的带着一股涩意。   涩的人难受,心里发酸,像有一股弦越缠越紧,还是不安。   卫薇垂眸。   顿了顿,她终于问:“伯母,你找我来,是因为……陆先生么?”   在外人面前,在他的家人面前,她只能这样喊他,她没有资格。   “是的。”   陆母笑了笑,无奈的说:“今天请卫小姐过来,确实是为了崇文。”   卫薇“哦”了一声,没说话,只低着头,安静的听着。   陆母缓缓的说:“其实这些年崇文在外面的事我们做父母的都知道,只是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他。我想,卫小姐也清楚他的脾气。崇文他爱玩,没个定性,身边来来回回的人不少。只是,他现在年纪不小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希望他结婚,能成个家。”   陆崇文要结婚的消息,卫薇是知道的。   她还是垂眸,机械的点点头。   “卫小姐。”陆母又说,语气仍柔柔的,“虽然你才十八岁,但有些事情也应该明白,像你们家这样的情况,我和崇文的父亲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卫薇安静的听着,神思有些飘忽,她悄悄的想,自己家到底是什么样。   母亲出轨自杀,父亲锒铛入狱,剩她自己一个人,还不得不依附一个男人苟活……   握着那杯奶茶,卫薇低头不言不语,耳边,还是陆崇文母亲的声音。   “卫小姐,当年崇文为你父亲做了一些事,已经让我和崇文父亲非常为难。现在,你的父亲还在狱中,我们要考虑的更多。”   “所以,我特别抱歉。”   她并没有为难她,相反这样直接说出来,卫薇并不难堪。   卫薇愣愣的,说:“伯母,你不用抱歉的。”   陆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反而是她给陆家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偶尔会下意识的逃避。   一颗心沉了又沉,卫薇又说:“伯母你误会了,我和陆先生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结婚,我、我只是……”   她只是来还债的,她一直都清楚。   可是,在陆崇文母亲面前,后面的那些话她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她好难堪。卫薇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很空。   她怔怔坐在那儿,莫名有些难受。   大概是这场感冒还没好,所以胸闷得难受。   陆母语重心长的说:“卫小姐,你是个好孩子,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   是啊,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方向。   滚滚红尘里,她一直活得像个迷路的傻子。   一直生活在自卑与众人的歧视里,她小心翼翼,她连一丝奢望都没有。   卫薇垂下眼,静静的,没有说话。   陆母接着说:“卫小姐,我这里可以送你出国继续念书……“   “不用的!”卫薇连忙摇头。   既然她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她就不能再接受这些。那些债她已经还不完了,她再没什么可给的。   陆母微笑,她说:“卫小姐,请你不要着急拒绝,还有你的父亲呢——”   卫薇的心蓦地又是一沉。   果然,陆母说:“卫先生在狱中身体不是很好,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安排他保外就医。”   卫薇脑袋里嗡嗡的响,还是很空,她的唇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听陆母说:“如果你跟崇文提离开的事,他也会帮你这样安排好。”   卫薇怔怔的,觉得自己越发空了。   她好像感冒的厉害,头晕目眩,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呆呆坐在那儿,呆呆的,心脏就那么无力的跳着。她的神思昏沉,脑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她才低低的说:“我都明白的。”   “谢谢你,卫小姐。”陆母道谢。   卫薇摇头。   谢她什么呢,卫薇不知道,她没法思考。   卫薇钝钝的起身告辞,她的手里还捧着那杯奶茶。   已经彻底凉掉了,她的掌心冰凉。   陆母要安排人送她回学校,卫薇客气拒绝:“这里离我们学校很近,我走过去就好。”   又道谢:“谢谢你,伯母。”   “好孩子。”陆母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在外面遇到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力帮你的。”   卫薇扯着嘴角,努力笑了笑,说:“不麻烦了。”   已经彻底夜深,卫薇捧着奶茶走在外面的街道。   天气真凉啊,她呼了一口气。   大团大团的白雾,氤氲缭绕,像这个世界的保护罩,却不堪一击。   卫薇忽然就没了力气,她走不动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凳子坐下来。   那凳子冰凉,卫薇沉默的把书包放在旁边。   她低着头,慢慢把那杯奶茶喝完。   这茶也是冰凉,凉到骨子里,让人仿佛掉进冰窖。   望着沉沉的夜色,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被卫岱山痛打一顿,跑出来的夜晚。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街边,比现在还要狼狈许多。   她无处可去。   然后就遇到了陆崇文。   他站在她的面前,突然而意外……   卫薇愣愣仰面。   面前是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夜空,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找不到。   她呼了一口气,那些白雾慢慢氤氲开,慢慢勾勒着。   她静静的看着,就这么一直看着。 ☆、第五六章   因为有陆母的安排,一切都很顺利。   卫薇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对着黑板,听着老师上课,还有旁边的窸窸窣窣议论声。她不言不语,只是安静的,感受着一切。   卫薇昨天去看过卫岱山。   他现在还在监狱,等卫薇离开之后,会被移送到一家疗养院。   那所疗养院的环境很好,服务设施各方面也好,卫薇可以走得安心。   卫岱山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一年多的牢狱生活,他的白头发多了很多,心肺都查出问题。记忆中原本高大的父亲已经佝偻。   卫薇眼眶有些湿。她笑了笑,说:“爸,我要走了。”   卫岱山问:“去哪儿啊?”   卫薇说:“出国念书。”顿了顿,她说:“等我念完就回来。”   卫岱山沉默的点头。   良久,他问:“钱够用吗?外面不比国内,什么都难……”   “够得。”卫薇点头。   因为情况特殊,她暂时没有申请到奖学金。卫薇自己本来没什么钱,可这两天她的银行账户上突然多了两笔钱。金额都不算多,但足够她在外面坚持一段时间。   卫薇知道这应该是陆母给的,让她在国外傍身,金额给的不多,是在照顾她的自尊。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分两笔划过来。   单手支头望向教学楼外,卫薇轻轻叹了一声。   拿了陆家这两笔钱,她就真的要走了,她知道的。   今天的阳光很暖,晒在人身上,慵慵懒懒。那些调皮的精灵在她眼睫上打着旋儿,全是融融暖意。   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自小生长的城市,说真的,卫薇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她甚至有一丝解脱。   这儿于她而言,有太多痛苦。   那些残忍而直白的议论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她这几天还不停的遇到周颜和岳铭……   冷冷笑了一笑,卫薇淡漠的撇开脸。看了眼时间,她悄悄收拾好书包,在下课铃响的瞬间,跑了出去。   旁边全是下课的人潮,熙熙攘攘。   卫薇忽然有一股奔跑的冲动,一股最原始的奔跑欲.望,她好像又回到那一年,身后还有人在不停的喊她:“卫薇!卫薇!”   卫薇没有回头,只是一口气冲到楼下。   站在太阳底下,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温暖真好。   卫薇仰面看着,感受着久违的温度。   那些源源不绝的热意顺着发丝、毛孔渗进她的身体,她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树,如今,又迎着太阳,努力生长了一点。   背上书包,卫薇在校园里漫无目的。   她是明天早上的航班,行李早就收拾好,不过两个箱子。卫薇搬到陆崇文公寓的时候,就是这两个行李箱,后来上大学,又被她带到寝室。如今那两个行李箱就在寝室,孤零零的,即将陪她去下一个地方。   但现在,卫薇没有地方可去。   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听着嘈杂喧哗的声音,卫薇停在那儿,不过一瞬,转身又往校外去。   卫薇去给陆崇文买生日礼物。   她一直想补的,但好像不停的错过,如今再不送,就真的没有机会。   恒隆广场离学校不过步行十几分钟,卫薇在里面挑了很久,最后买了一支甜酒。陆崇文什么都不缺,而她也买不起其他更贵的东西。   店员帮她包装好,卫薇提着一支酒,慢慢往陆崇文公寓去。   这人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   他工作很忙,到了冬天还喜欢出国度假,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可是,她就要走了,应该要跟这个男人说一声的。   但那句“崇文叔,我要走了”她在手机里来来回回敲了无数遍,就是没有摁下发送,每一个字都简单,可合在一起,莫名的沉重。   她欠这个男人的,终究要还不清了。   站在高高的公寓楼下,卫薇抬头仰望。   在最高的那一层,她曾住过两年,和一个男人。如今站在这儿俯视,只觉得遥远。   又高又远。   坐电梯上三十四楼需要一点时间,卫薇站在电梯里,望着自己。   今天天气暖和,她穿着薄风衣和铅笔裤,青葱而张扬。   静静看着这样的自己,卫薇忽然记起来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穿着睡衣,脚上趿着拖鞋,狼狈又可笑。   第二次来的时候,她穿着呢子大衣,底下是百褶裙,浑身上下冒着傻气。   第三次来的时候,她穿的是校服,里面是学校统一的白色毛衣……   那些可怕的记忆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怎么都合不上。   轻轻眨了眨眼,卫薇终究垂下眸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一切,卫薇稍稍有些失神,她缓缓走出来。   走到门边,沉默的站了一会儿,卫薇打开门。   偌大的客厅很安静,晕黄的薄暮飘在大面落地窗的后面,偶尔还有低低流动的云。   这段时间她和陆崇文都没有回来,应该是家政公司的人来过,收拾得一如既往的干净。   目光慢慢巡梭着环视了一圈,卫薇走进去。   她关上门,走到厨房,把刚买的酒放进酒柜。   柜子里已经有好几支了,卫薇的这支恐怕是最便宜的。那几支酒摆在一处,定定看了一眼,她将酒柜阖上。   卫薇先前在便利店买了一张卡片,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陆崇文开口,所以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跟他告别。   盘算着留言要怎么写,卫薇转身去客厅,刚要提步,蓦地,她又顿住了。   只见陆崇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边,正安静的注视着她。   他可能是在睡觉,身上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眉宇间还凝着微沉的倦意,眼底有些猩红。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们有好几个星期没见面,这人陡然出现,卫薇猝不及防。她愣了愣,开口喊他:“崇文叔。”   陆崇文“嗯”了一声。   他眸色淡淡的,也不喊她的名字,只是问:“你怎么回来了?”   卫薇那个时候还背着书包,站在酒柜边,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她攥着书包,看着陆崇文,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面容沉隽,温文尔雅,他的说话腔调慵懒,总是蕴着捉摸不透的漫不经心,他就连站在那儿,也是最恣意的,而他发脾气的时候,只会不理她。   她跟在他身边两年多,好像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他。   卫薇心跳的忽然有点难受。   眨了眨眼,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崇文叔,我要走了。”   “去哪儿?”陆崇文这样问,他的声音有点轻,轻的让人听不见。   卫薇说:“出国念书。”停了一下,又解释说:“我们学院刚好有个名额,我申请上了,所以……”   陆崇文点点头,他说:“好。”   “挺好的。”   他没再看她,只是转身坐到沙发里,他走得有点慢,还略微有点僵。陆崇文摸出烟,点了一支。   那烟缓缓升腾起来,模糊了男人好看的眉眼。   他坐在那里抽烟,似乎再不用顾忌什么。   卫薇走过去。   她抱歉的说:“崇文叔,对不起,欠你的债我……”   “傻孩子。”陆崇文淡淡的笑。他说:“你都已经还清了,不欠我什么。”   他没有动,只是弹了弹烟灰,陆崇文还像一个长辈那样的叮嘱:“薇薇,你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好好生活,别总惦记着过去。”   卫薇眼眶蓦地又有些湿润。   她蹲下来,蹲在他的旁边,对他说:“崇文叔,谢谢你。”   她要谢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卫薇这辈子都还不清。   “崇文叔,我给你磕个头吧。”卫薇这样说。   陆崇文哧哧笑了。可笑完之后,他转开眼,说:“行了,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送的。”卫薇摇头。   陆崇文抽了口烟,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那你走吧。”   他赶她。   卫薇还蹲在他的旁边,怔怔的,仰面望着他。   陆崇文垂眸,问:“怎么了?”   他声音柔柔的,像水一样,在她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永远都填不平的。   卫薇仰望着他,无比郑重的说:“崇文叔,祝你幸福。”   她说完轻轻探起身,吻了吻男人的脸。   女孩的唇柔软,是这天底下他唯一的软肋。   如今这软肋戳的他生疼。   陆崇文偏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冬日晕黄的落日,偶尔飘过大团大团的云。   他怔怔的望着,直到关门声响了,他还是一直看着,不敢回头。   卫薇走了。   她背着书包,摁下电梯,快步离开。   走出这栋公寓,外面已经天黑。   外面到处都是繁华的世界,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经过路口的时候,还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卖唱。   那些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像是无穷无尽的浪涌,瞬间能将她湮没。   她就是一艘船,一艘被湮没的小船。   卫薇站在十字路口,忽然就哭了。   她蹲下来,抱头痛哭。   所有人经过她,都不自觉的绕开,卫薇身边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圈。   她独自蹲在里面,那些泪争先恐后的流下来,爬满了她的脸。   旁边卖唱的还在声嘶力竭,“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慢慢领悟,慢慢长大。   亲爱的薇薇,你终于要长大了……   去纽约的飞机准时起飞。   王清予笑:“陆哥哥,还以为你要上演那种机场挽留的深情戏码呢。”   斜睨他一眼,陆崇文说:“谁那么无聊?”   “你啊!”王清予笑得更加了然,“是谁撞了车在医院躺了几天,就急吼吼飞过来?还让我一大早给你当司机!哎——你不会落下残疾吧?”   瞪了他一眼,陆崇文又低头点了支烟。他缓缓吐了一口,终抬头望向天际。   这天是真蓝啊,又蓝又干净,像明媚的少女。   陆崇文安静的看着。   王清予不解:“陆哥哥,你干嘛不留她?”   “她又不喜欢我,勉强留着干嘛?”说出这话,陆崇文好像松了一口气,“她才十八岁,终究要有自己的人生……”   他还是仰头对着澄碧如洗的天幕,深深吸了一口烟。   那烟入喉,很呛,呛的他有点想流泪了。   陆崇文半眯起眼,弯了弯唇角,淡淡笑了。   是呀,他的薇薇要开始她自己的人生了,然后,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将他忘了。   就像他曾忘掉过一些人。   而她也终会忘掉他。   因为,他对她而言,是不重要的。不重要的人就会变成记忆里褪色的灰烬,随风烟消云散,再没有丁点痕迹…… ☆、第58章 番外(一)   炎炎七月,晒得要命,海边更晒!   从早上开始,卫薇已经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可对面那位依旧没拍出满意的照片。   本着敬业的要求,卫薇对此是没什么抱怨的。但人的灵感真的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既然摄影师不满意,大家只能继续。卫薇这会儿被晒得有点晕,脑袋昏沉沉的,浑身上下还发烫。这种烫哪怕从头到脚抹了防晒霜也没用,恐怕今天晚上回去就要变红,开始蜕皮。   摄影师在调试镜头,卫薇便蹲在阴凉处休息。   另外几个模特在旁边聊天。她们是全职,不像卫薇偶尔接几个活,兼职挣钱。一眼望过去,白花花的大腿,凹凸有致的身材。这几位都穿比基尼,除了卫薇。她前几天刚被陆崇文教训过,不能穿太暴露,陆崇文连到腿根的旗袍都不许卫薇穿,更不要说这种了。所以,现在只有卫薇是宽松的t恤搭短裤。   这还是因为卫薇的形象太好,摄影师特地批准的。   休息的空隙,卫薇摸出手机,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陆崇文的。   卫薇不喜欢跟他打电话,总觉得电话里面的这个人特别遥远。   “崇文叔。”   “崇文叔。”   “崇文叔。”   她一连发过去好几个消息。   没过两秒,陆崇文还是固执的打电话回来——他这个人就是怕麻烦!   撇撇嘴,卫薇无奈的接起来:“崇文叔。”   “薇薇,你在哪儿?”陆崇文的语气明显不悦。   卫薇说:“我在舟山。”   “又去舟山?”陆崇文更加阴郁,还有些意外,“你不是前段时间才和陈小姐去过么?”   卫薇说:“这次是另外一位摄影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陆崇文说:“把地址发过来。”   这回轮到卫薇惊讶了:“崇文叔,你不是在外地出差么?”   “刚回来。”陆崇文淡淡的说。   卫薇解释道:“我明天早上就回去,崇文叔你不用特别过来。”   电话那头还是安静了一会儿,陆崇文说:“听话。”   强势而不容抗拒的两个字……卫薇耳根子忽然就红了。   “哦”了一声,她将地址发给陆崇文。   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拍了几组,眼看越来越晒,那位摄影师自己也撑不住,一群人终于收工,准备等近黄昏的时候再拍。   卫薇已经被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耷拉着脑袋,双手遮着额头往回走。   经过一个人的时候,卫薇往前走了几步,忽的,又顿住了。她扭过头,眯着眼望过去——   就这样看到了陆崇文。   他就站在那儿,没有过来,而是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陆崇文难得一身休闲打扮,因为太晒,还戴了副墨镜,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莫名禁欲。   隔着墨色的镜片,两个人视线遥遥一对,卫薇的脸蓦地就有点红,她不好意思的移开眼。   前面几个模特已经回头在看陆崇文了,窸窸窣窣的,似乎在讨论他。   卫薇现在要跟她们一起去吃饭呢。午饭是工作餐,然后中午各自休息。   顿了一顿,卫薇上前跟前面的摄影师说了一声,摄影师没多问,只让她下午四点的时候到。   卫薇点点头,又慢吞吞故意落后好几步,等那些人都不见了,她才重新望向陆崇文。   那双眼湿漉漉的,还很可怜。   陆崇文叹了一声,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崇文叔,你到的怎么这么快啊?”卫薇有些惊诧,毕竟从上海开车过来至少要四个小时呢。   陆崇文说:“飞机。”   卫薇更加晕了:“两地这么近还有航班?”   陆崇文不说话了,只搂着她的肩膀往回走。   在外面,卫薇是不好意思跟陆崇文在一起的,可这儿没有人认识他们……   如今被他搂在怀里,她的心情虽忐忑,却没有太多的不安。   她低着头,跟在他的身旁,莫名心安。   陆崇文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   卫薇跟着他一道过去,两个人中午吃海鲜。卫薇喜欢吃螃蟹,河蟹海蟹都喜欢,而且不喜欢配生姜醋这些暖胃的配料。   陆崇文细心叮嘱她:“海鲜少吃一点,小心肚子。”   卫薇脸被晒得红红的,笑眯眯的“嗯”了一声。   上午被晒了那么久,回房间吹到冷气,卫薇惬意的就想午睡了。   她一倒下去,眼皮子就在打架,任陆崇文怎么亲都懒得回应,那个男人只好抱着她一起睡觉。   卫薇是被电话声吵醒的——陆崇文的工作电话。   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陆崇文坐起来接电话。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这人的工作还是很忙。这么想着,卫薇觉得有钱人一点都不好当。   她翻了个身,难得抱住男人的腰窝。   耳边是陆崇文的声音,他说:“赵经理……”似乎在商量什么工作。   也许是一言不合,电话那头的人突然喊了一声:“陆崇文!”   这道声音很大,卫薇楞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她抬眸望着陆崇文。   在他身边这么久,卫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连名带姓喊他的呢,而且……是个女人。   她愣愣看着他,陆崇文摸了摸卫薇的头发,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赵经理,这件事请你去跟我的助理去谈。”   “我在度假。”他这样说。   那边顿了顿,说:“抱歉,打扰了。”   陆崇文挂掉电话,望着卫薇笑:“吵醒你了?”   卫薇眨眨眼,看了看时间,坐起来。   虽然还没到集合的时间,但是她已经没了睡意。   陆崇文从后面拥住她,下巴刚好抵在她的颈窝里,又低头亲她光滑的后背。   卫薇怕痒,在他怀里挣了挣。   陆崇文还是亲她。   卫薇有些急,她抗议:“我下午还要拍照呢!”   听到这话,陆崇文停了一停,警告道:“不许穿……”   “知道知道。”卫薇耳朵有点红,他不许她穿太暴露的!   说完,陆崇文接着亲她,还把她抱在怀里亲。   卫薇还是推他:“崇文叔,我真的要拍照。”要是留下痕迹就糟糕了。   “几点拍?”陆崇文含糊的问。   卫薇回:“四点。”   看了眼时间,陆崇文说:“还有两个小时……”   说不出缘由,卫薇还是有点闷。她不想理他,于是手脚并用的推他。   陆崇文难得扣住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不管不顾的亲下来。   卫薇要哭了,小声哀求道:“别亲那儿……”被他这样在胸口一个吻一个吻的亲,她下午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陆崇文“唔”了一声,重新覆上去,只亲她的唇。   他的唇舌吻住她,含住她,挑逗着她,卫薇浑身软软的,渐渐沉沦在这样的情.潮里。   陆崇文松开她的手,从她宽松的t恤里探进去。   卫薇下意识的搂住他,她回吻他,生涩却也柔软,还带着少女的小心翼翼。   春光正好,忽的——   陆崇文的工作电话又响了。   陆崇文蹙眉,瞄了眼来电。   卫薇也偏头看过去,却没有看到名字,联想到刚才那个电话,她忽然就没什么心情了。情.欲消退,整个人沉沉的,不太舒服。   陆崇文将手机关机,继续俯身亲她。   可这一回,卫薇兴致缺缺,任由陆崇文怎么亲她,她都没反应,到最后,陆崇文都无奈笑了:“薇薇,你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卫薇闷闷的说:“在想元素周期表。”顿了顿,她补充道:“每次都在想!”   陆崇文气结。   两个人又冷战了。   卫薇下午拍照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没想到居然给了摄影师灵感,刷刷刷拍的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收工。   站在沙滩上,卫薇有些犹豫。   她晚上是和这些模特住在一家旅馆里的,可陆崇文又来了。   不过,他们还在冷战呢……   这样想着,卫薇跟那些模特回旅馆。   为了庆祝顺利结束,摄影师晚上请她们几个吃饭。   卫薇坐在那儿,略微有点心不在焉,就被灌了一杯啤酒。只要喝一杯,她的脸肯定会红。   被咸咸的海风一吹,她的脸开始发烫。卫薇坐在那儿有点不大自在,于是提前回旅馆,没想半道上陆崇文打电话过来。   说起来,他这个人就是脾气好,愿意哄着她,也不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在哪儿?”陆崇文问。   听到他的声音,卫薇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她轻轻说了地方。   一听她已经吃完饭,陆崇文不耐烦道:“快过来,我还没吃饭呢。”   卫薇“哦”了一声,连忙赶过去。   熟知她刚敲开门,就被陆崇文抱住了,刚亲她一口,陆崇文就直皱眉:“喝酒了?”   卫薇有点怕他发脾气,这会儿小声的解释:“只喝了一杯。”   “一杯也不行!”陆崇文不高兴。   他抱她去洗澡,卫薇今天被晒太久了,皮肤红红的,脱光了像个虾米,一碰到水就疼。   卫薇在陆崇文怀里哼哼。   她每次这副受委屈的模样,陆崇文就不舍得骂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   他慢慢的亲她。   在他的吻里,卫薇终于忘了晒伤,忘了中午的不快,她被吻得七荤八素,最后就让陆崇文得逞了。   他做得并不快,反而极尽照顾卫薇的情绪。   那些快意像潮水一样慢慢堆积起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各处。她的身上又敷上了淡淡的粉色,那种情.潮让卫薇觉得自己又要死在他的身下了。   到最后,她不得不紧紧抱住这个人,她颤栗,她害怕,她只能抱着他。   在男人的怀里,卫薇累到虚脱。   她抱着他,紧紧的抱着。   陆崇文吻她的额头,吻她的脸颊,还吻她的颈窝,温柔而细致。   卫薇靠在他的肩膀上,浑身放松下来,可心里还是有一处空落落的。   顿了顿,她忽然问:“崇文叔,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陆崇文笑,慢慢解释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子都不知道,以前北京有个崇文区,就在天.安.门东边,原来我们家就在那边。”   “就这样啊?”卫薇撇撇嘴,又笑了,“如果你们家在门头沟,你是不是该叫门头沟?”   陆崇文轻轻敲她的脑袋。   卫薇对他笑:“童言无忌嘛,崇文叔你说的。”   陆崇文哈哈笑,俯身吻她。 ☆、第五七章   舷窗外是蓝天白云,机舱内的广播已经在通知“本次航班的目的地……”,卫薇将耳机拿下来。   隔壁座位的小男孩好奇地冲她看:“阿姨,你为什么哭呀?”   卫薇笑了笑,揉他的脑袋:“阿姨没哭,阿姨只是感冒了。”   她起身下机。   将近十五个小时的航班,旁边坐着不时会吵闹的小孩子,卫薇没怎么休息好。   如今站在宽敞的机场大厅,她拢了拢大衣,呵出一团白气。   这座城市的冬天还是这么冷啊。   拿行李,出关,一切都很顺利。   有个男人在接机口举牌子等她。   看到自己的名字,卫薇微笑地走过去,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卫薇。”   见到卫薇本人,对方明显有些意外:“卫小姐,你这么年轻啊!”说完这话,他察觉不妥,不好意思的挠头说:“还以为国际大公司派来的专家会很老呢,居然跟我差不多。”   卫薇被这样淳朴的恭维逗乐了,她笑道:“谢谢。”   她一笑,眉眼间神采飞扬,越发动人,那张精致的脸越发好看。   对面来接她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盯着卫薇看了看,不由脸红了。   他要帮卫薇推行李,卫薇连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两个人边说话,边往停车场去。   来接卫薇的小伙子姓周,刚成年的样子,是四十七厂的司机。   将卫薇两个行李箱搬到后备箱,他问:“卫小姐现在去哪儿?”   卫薇说:“先去你们厂看看吧。”   四十七厂是一家老牌国营单位,生产电子元器件。   因为该厂设备老化,所以最近引进了一条国外生产线,打算安装试运行,而卫薇就是派来指导的专家。   实地考察完情况,卫薇做了详细笔记。   对方领导要请她吃饭,说要为她接风洗尘,卫薇忙笑着拒绝。   小周送卫薇回酒店。   酒店是卫薇回国前就订好的,位于徐家汇附近的衡山路上。   将她的行李搬下车,小周问:“卫小姐,明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不着急。”卫薇笑着解释道,“明天我要去一趟国内的分公司,确认入关时间之后,再去拜访你们。”   听到这话,小周有点依依不舍,他说:“那我把号码给你,卫小姐如果要来我们厂,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卫薇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小周:“麻烦你写一下。”   小周诧异:“卫小姐没有手机么?”   卫薇怔了一怔,笑着抱歉道:“我不太习惯用手机。”   “哦。”小周点点头,将自己号码写在上面。   *   办理完入住,卫薇进到房间。   将高跟鞋脱掉,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整个人又累又困,还很疲惫,卫薇先去洗澡。   勉强吹干长发,她倒头闷在柔软的床上。可也许是时差,也许是其他,卫薇睡不着。   她重新坐起来,抱着胳膊站在窗边。   天色已经暗了,街边的路灯通通亮起,外面星星点点的,是万家灯火。   卫薇不动,只望着一个方向发呆。   好半晌,她打开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着她的衣服,最底下却压着一个学生用的书包,卫薇将书包拿出来。   这个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收着个白色的马海毛钩花小包。   这是母亲钩的包。已经过去太多年,这个包如今又破了一道口子。她在国外找不到人缝补,所以就这么一直坏在那儿。   对着那道口子发了会儿呆,卫薇将包打开。   里面是一沓吊牌,厚厚的吊牌。   那些吊牌已经开始褪色,卫薇抽出来,握在手里。   她低着头,一张一张安静的看着,每一张都要仔细看很久。   蓦地,她眨了眨眼,又抬起微红的眸子。   卫薇给自己倒了杯酒。   喝完一杯酒,她重新躺回床上。   在酒精的力量里,卫薇这一觉睡得安稳又踏实。她好像梦到了谁,又好像没有梦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因为倒时差,卫薇的头隐隐约约的疼。   她昨天晚饭任性没吃,今天早饭也没吃,这会儿饿得实在难受。   穿上衣服,背上包,卫薇离开酒店。   一公里之外就是徐家汇,她站在酒店门口,就能远远的看到那几栋高楼。   那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地方。   可卫薇只是看着,她没有过去,而是随便在附近找了家餐厅。   她下午还要去这边的分公司报道,有点赶时间。   其实她本来应该一回国就去报道的,只是四十七厂的事比较着急,又是她在负责,所以卫薇便先去了四十七厂。   正好她今天去分公司,正好可以将这事向总经理汇报。   如今卫薇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等着被召见。   她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说过大中华区总经理的名号,是个女人,姓赵,行事非常干脆利索,对下属要求也高。   卫薇是搞技术的,只需尽心完成本质工作就好,所以并不担心人事这方面。   很快,秘书请她进去。   面前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盘着头发,穿合身的套裙,显得精明而干练。   果然很有女强人的派头。   卫薇微笑道:“赵总,你好。”   “欢迎你,卫薇。”赵粤伸手。她也不多寒暄,而是直接进入工作正题:“四十七厂这条生产线是公司的最新产品,国内工程师还没接触过,正好总公司派你回国……”   赵粤正在谈工作呢,忽的,搁在手边的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她直接摁掉。   刚要继续,那电话又来了。   蹙了蹙眉,赵粤抱歉道:“我先接个电话。”   “没问题。”卫薇仍微笑。   赵粤起身走到旁边,压低声不耐烦道:“陆崇文,你干嘛?”   那三个字飘过来的时候,卫薇是懵的,像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她坐在那儿明显愣住了,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只能凭着本能悄悄的,机械的偏头打量过去。   陆崇文?   赵粤?   这两个名字不停的在她脑子里翻滚,所以,是他么?卫薇怔怔的这样想着。   面前的赵粤背对着她接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卫薇自然听不到,可是,这一瞬,她眼眶蓦地又有些湿。   她忽然无比想听到他的声音,无比的想听到。   就听赵粤说:“知道了,我晚上过去找你。”   卫薇连忙转开眼,眨了眨,又轻轻眨了眨。   赵粤回到位置,仍是抱歉:“一点私事,耽误时间了。”   卫薇努力笑了笑,说:“不要紧的。”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她的面色有些不自在的白。   秘书担忧道:“卫小姐,你身体没事吧?”   卫薇摇头,笑着说:“大概是时差没倒过来。”   “那你先回酒店休息。”秘书很体贴。   卫薇客气的道谢。   *   睡了一觉起来,卫薇面色还是发白。   外面天色又黑了,她坐在那儿,呆呆望着外面,只觉得浑身上下空的难受,于是,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又将书包抱到怀里。   除了那个钩花小包,这书包里还有一支手机。   很老的款式,卫薇一直没有扔。   这个号码早就停机,她只是固执的保留着,像个傻子。   点开通讯录,卫薇一个一个往下翻。   终于看到他的名字。   看到他的名字的瞬间,卫薇眼眶又有些红。   她点开微信。   这人的头像早就灰掉,他早就不用了。   看着那一个接一个的“崇文叔”,卫薇的心是疼的,疼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只能将书包抱得更紧了。   坐了一会儿,卫薇穿上大衣,戴上围巾出门。   冬日夜晚的空气很冷,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   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卫薇沿着衡山路慢慢往那儿走。   不过一千米的距离,她觉得好远,远的她没有勇气过去。   不过数年,这座城市越发繁华。   对着这一切变化,卫薇生出一股实实在在的陌生。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又小心翼翼的体会着。   直到走到那栋公寓高楼底下,卫薇才有一丝熟悉。   她仰面看着,还是遥望。   那楼太高,根本看不清上面,卫薇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无数的过往就那么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绞得她好难受。   良久,她走进附近的那家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还在,卫薇很有些意外。   她还是买了两个饭团,然后坐在玻璃窗旁的椅子上。坐在这儿,能够看见外面,还看得很清楚。   这天卫薇坐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想看的人。   她想,也许他早就结婚了,也许他身边有了别人,也许……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这样想着,卫薇握着凉掉的饭团,从便利店出来。   这座城市的冬天就是阴冷,卫薇回到酒店,躺在床上,将空调温度调的高高的,才觉得稍微暖和一点。   *   卫薇第二天还是要去四十七厂。   她给小周打电话,用酒店的固话。   小周来接她的时候,说:“卫小姐,你真应该办一个国内号码。”   卫薇愣了愣,还是淡淡一笑,她说:“再看吧。”   今天是给几个厂领导介绍那条生产线,如果好得话,他们的订单有可能还会增加。   卫薇生得好看,又总是笑眯眯的,让人感觉干干净净又稳妥可靠。何况,她专业扎实,应对问题的时候,思路更是井井有条,那几个厂领导都很喜欢她,这会儿又留她吃晚饭:“卫小姐,今晚务必赏个光。”   卫薇笑道:“刘厂长,真的不客气。”她这个人最怕应酬二字。   面前的刘厂长顿了顿,有些为难的说:“不瞒卫小姐,我们厂正好也在谈一个大项目,将来用的呢,正好是你们这条生产线。如果方便,卫小姐不妨帮我们向对方的陆董介绍一下?”   卫薇安静下来。顿了顿,她听见自己问:“陆董?哪个陆董?”   那刘厂长还说了什么,卫薇没听清,她只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三个字——陆崇文。   这一瞬,心里好像有什么飘飘忽忽的,有些不安,有些忐忑。   沉默了一会儿,卫薇笑着答应下来:“好啊。” ☆、第五八章   酒店的洗手间灯光炽亮,亮的发白。站在镜子前,卫薇怔怔望着自己。   她刚刚化了个妆。   妆容有些艳,令镜子里的她愈发成熟而妩媚,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后,米色毛衣贴身勾勒着曲线,半身的黑色毛呢裙显得腰间窄窄的,底下裸.露的双腿笔直而长。她今天穿了双羊皮踝靴,那脚踝纤瘦,若隐若现,不堪一握。   直愣愣看着这样的自己,忽的,卫薇低头在化妆包里翻出卸妆液。   将刚画好的妆通通卸掉,鞠了捧清水,她狠狠洗了把脸。   再抬头,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是水。   那些水珠挂在眉角眼梢,顺着双颊滴下来,有点像泪,却衬得那张脸干干净净。   卫薇眨了眨眼,心底泛起一丝钝痛,绞得难受。   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是疼,还很涩。   这种疼、这种涩伴随着她,深深烙在卫薇的心底,谓之“失去”。   从离开的那天,不,从离开陆崇文的那一刻起,卫薇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个夜里,她蹲在十字路口不停的哭,哭得不能自已,哭到恨不得昏厥。她多想回去,多想立刻转身回去,飞奔到他的身边、他的怀里,再好好吻一吻他,再好好抱一抱他,最后再唤一声“崇文叔”,可是,她是那样的难堪,她是那样的卑微,她甚至卑微到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除了抱紧回忆,她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的卫薇一无所有。   所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堂堂正正回来。   只有卫薇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现在,才真正走到他的面前。   她那么努力的读书,那么拼命的工作,她所做的一切,她所受的辛苦,不过都是为了更靠近他一点,甚至不惜换了专业,只为了能在他的领域里,能有一天被他看见。   如今,终换来这样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机会。   只是,真的要去见他,卫薇才知道自己有多畏怯。   她就像一个孩子,要将自己在的所有坦露在最亲爱的父母面前,她怕他骂她,又怕他对此不屑一顾,更怕他将她忘了。   若他忘了她……   卫薇脑子里嗡嗡的响,她的眼底淌着些红。   再埋头洗了把脸,认认真真擦干净,卫薇转身走出去。   回到包间,刘厂长不在,旁边人解释说:“厂长刚下楼去接陆董了。”   听到这两个字,卫薇抿着唇坐下来,其他的声音她已经听不见,她心跳的有些紧,连呼吸都藏着惴惴不安。   卫薇低着头,不自在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过两秒,她又将别在耳后的头发拨下来,随意顺了一顺,也不知究竟想要如何。   她看上去莫名慌张,还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现在,卫薇才知道久别重逢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沉重到她好想哭,好想逃。   可是,她又很想见他。   卫薇攥着手,坐在那儿,低头等着那一刻。   *   陆崇文到的有些晚。   他下了车,对刘厂长有礼道歉:“对不起,先前有工作耽误了。”   他这几年很少来上海这边,每次过来,总有一堆工作等着他亲自处理,陆崇文忙的脱不开身。   刘厂长忙说:“陆董客气了。”说着,又迎他进去。   有服务生在前面引路,再替他们开门。   刘厂长率先进去,陆崇文略落后一步,助理则跟在他后面。   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见他来都连忙起身。   陆崇文是见惯应酬场合的,这会儿冲他们淡淡笑了笑,由前面的刘厂长替他一一介绍。   “这是我们厂负责技术的老张,这是我们厂负责……”   陆崇文有礼貌的一一握手,然后转到主位旁。   那边有位女士低头坐在那儿,走在前面的刘厂长边走边介绍:“陆董,这是我们从国外请的专家,卫薇卫小姐。”   陆崇文微笑的唇角慢慢抿直,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到了这时,卫薇的心亦绷紧到了极致,她终于敢转过身来,正视着他。   先前,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她就牢牢定住了,她根本不敢抬头。   她听着男人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听着他轻轻的和那些人说“你好”,然后慢慢的靠近她,她的心越缠越紧,越缠越难受。   为了这一刻,她历尽千辛万苦,她等了太久太久。   而现在,终于要见面了,也终于要解脱了。   卫薇心扑通扑通狠狠跳了一跳,手不由自主的、悄悄背在身后攥起来。   她起身,正视着陆崇文,正视着他的眼睛。   面前的男人好像还是那样,他站在那儿,便是慵懒而闲适,只是随着岁月的积淀,举手投足间,多了份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儒雅,像是一味沉酿的酒。男人的那双眼在岁月里愈发深邃且幽暗,就是一个吸引人的漩涡,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甘愿沉沦进去。   某种异样的情.潮在心间悄悄流淌,卫薇开始紧张,开始不安,她的心忐忑而飘忽,却找不到停泊的岸。   她努力望着他,陆崇文亦直视着她。   只是,他面容平静而隽永,没什么惊讶或者意外的表情,从他的眼里,卫薇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卫薇心跳得越发慌。   下一瞬,陆崇文伸手,淡淡的说:“卫小姐,你好。”   卫薇脑海里是晕的,她机械的握住他的手,唇角嗫嚅着说:“陆董,你好。”   很快,这个人便松开手。   卫薇的手里一瞬就空了,只能轻轻垂在身侧。   陆崇文脱下大衣,递给服务生,然后落座。   两个人的位置恰好相邻。   在他的身旁,卫薇不用深嗅,便能闻到男人身上清冽的烟草味。   在国外的这几年,卫薇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也许是烟味,也许就是他独有的气息。这个男人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太深太深,以至于卫薇只能不停寻找,不停的想方设法回来,回来见他。   卫薇垂下眼。   视线里恰好看到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和过去一样。   这双手曾牵过她,曾给她最深愉悦,还为她弹过钢琴,带她跳过舞。回忆铺天盖地的,卫薇怔怔的,只能沉默的坐着,听他和旁人说话。   以前她只陪他应酬过两次,还都是朋友的聚会。那个时候,她也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和旁人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漫不经心的,还带着笑意。   卫薇甚至能想象他说话的模样,就像记忆里曾勾勒过无数次的那样。   卫薇还在悄悄发呆,忽然,服务生问她:“小姐,你要喝什么酒?”   这样的应酬场合都是要喝酒的。   卫薇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她现在不讨厌喝酒,甚至偶尔会沉迷酒精的迷醉,只是在陆崇文的面前,她不自觉的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当年陆崇文从来不许她喝酒的,现在她自然有些难以启齿。   讪讪眨了眨眼,卫薇正要开口,旁边跟人说话的陆崇文自然而然偏过头来,对服务生交代说:“给她一杯果汁。”   不过一句话,所有过往仿佛穿越了长长的时间隧道,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幕,沾满了灰尘,呛的人鼻酸。   卫薇愣住了,陆崇文也是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他又转过脸去。   脸色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服务生问:“小姐,你喝什么果汁?”   卫薇脑子里还是晕的,她呆呆的说:“西瓜汁有么?”   “有的,请稍等。”服务生回道。   可卫薇只是看着陆崇文的侧影。   刘厂长还是在跟他说话,他倚在那儿,眉眼懒懒的,看不出任何异样。   卫薇垂下眼。   她的心飘飘忽忽,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秒,刘厂长便突然将话题引过来:“卫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给陆董介绍下贵公司的生产线?”   卫薇连忙抬起头,而陆崇文亦望过来,面容淡淡的。   对着他的眼,卫薇还是不大自在,片刻,她压下这样的情绪,努力而淡定的介绍起来,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而陆崇文始终是安静的听着,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也许这就是他平时工作的模样。   卫薇觉得有点陌生,还很紧张,像是在交功课的学生。   最后,陆崇文笑了笑,客气的说:“谢谢你,卫小姐。”   “应该的。”卫薇机械答道。   说完之后,她好像就没什么可和他说的了。   她安静的坐在那儿,就听陆崇文对刘厂长说:“我去外面抽支烟。”   “啊,不用这么麻烦的……”刘厂长说。   陆崇文笑:“有女士在。”   他绅士的起身离开。   旁边位置突然空出来,卫薇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紧的难受。她再坐不住,也起身离开。   包厢外面是长长的走廊,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陆崇文。   卫薇去外面的露台。   露台有些暗,只有几盏地灯孤零零的照着。   晕暗的灯下,陆崇文果然立在栏杆边抽烟,脚边的身影斜斜,外面很冷,那些烟弯弯绕绕,像迷蒙散不开的雾。   卫薇远远看着,忽然心跳的厉害。   那样的冷意里,陆崇文偏过头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卫薇。   在他的视线里,卫薇还是手足无措,她有些不敢上前。   攥了攥手,她终于喊他:“崇文叔。”   陆崇文还是那样看着她,那些烟往上,呛的他不由眨了眨眼。暗沉的夜幕里,男人的眼眸里有一道最深最疼的猩红。   “薇薇,你回来了。”陆崇文这样说。   只这一句话,卫薇眼睛蓦地发胀,她问:“崇文叔,你还好么?”   “还行。”陆崇文点头。   抽了一口烟,他又问:“薇薇,你呢?不是学法律么,怎么换专业了?”   这样客套的寒暄真让人难受。   可卫薇只能笑,她说:“我想学就学了。”   “挺好的。”陆崇文还是点头。   掐灭了烟,他走到卫薇面前,陆崇文说:“快进去吧,外面冷。”似乎还是关心,却又透着距离。   卫薇不动,只是看着他。   她今天穿着踝靴,七八公分的鞋跟,如今稍稍一抬头,就能望进男人的眼里。   “崇文叔。”她喊他。   “嗯。”   卫薇攥了攥手,终于问:“崇文叔,我有婶婶了么?有小侄子了么?”她明明想问其他的,却还是拐了个弯。   陆崇文笑了,眸色淡淡的,他说:“小丫头还问这么多呢?”   这样熟悉的亲昵令卫薇有一瞬的怔楞,很快,她还是固执的看着他,问:“有么?”   敛起笑意,陆崇文垂眸说:“没有。”   卫薇顿了一顿,认真的说:“崇文叔,那你还要我还债么?”   陆崇文沉默下来,只是看着她。   下一瞬,卫薇稍稍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落了个吻。 ☆、第五九章   这个吻蜻蜓点水,是甜的,还有果汁清口的芬香。   陆崇文有一瞬的怔楞。   不过一个吻,他的心就被涨的很满,涨的很疼。他好像又回到那一年,在机场看着航班冲上云霄的那个瞬间,他被烟呛的想要流泪,他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孩子。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他的面前,义无反顾的吻他。   陆崇文垂眸。   卫薇直直仰望着他,她明亮的眼里簇着一团火。   这团火在陆崇文的生命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从他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般热烈而张扬,不停燃烧着他。   他的薇薇,终于回来了。   被陆崇文这样无声的盯着,卫薇是忐忑而不安的。   她刚才吻他,试探他,就在等他的回应。在卫薇的设想里,陆崇文可以拒绝,恼怒,或者……偏偏他就这样不言不语的盯着她看,深深的盯着,让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男人的眸子是一汪深海,而她就是风雨里飘摇的小船。她独自飘了很远很远的路,飘过千山万水,万里重洋,兜兜转转,却还是只愿停泊在他的海中央。   她一辈子都离不开他的。   得知他还没有结婚的刹那,卫薇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万一……他有女朋友呢?比如,赵总?   这么一想,卫薇有些难过的低下头,下一瞬,陆崇文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的掌心还是好大,他的动作还是温柔而宠溺。   卫薇怔了一怔,眼眶蓦地湿润了。她恍恍惚惚抬起头,陆崇文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过她的脸颊,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低头将她吻住。   他的唇舌间全是微凉的酒意,又凉又醉人,全是这个男人好闻的气息。   他吻她,还如以前那样温柔。可这一回虽然温柔,却又格外强悍,辗转反侧间,不放过卫薇任何一处的美好。   他吻得那么凶,那么急,卫薇快要喘不过气了,她已经无法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恨不得永远沉溺在这样一个吻里。   卫薇能做的,只是循着本能,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陆崇文环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压在自己怀里。   两个人靠的很近,在露台接吻,忘了其他。   卫薇的身体在男人的吻里,又开始一点点复苏,她的身体还记得陆崇文,就仿佛是春天的芽破土而出,悄悄的,不停向着这个男人生长。   她化作了瘫软的水,任由他揉捏,任由他亲吻。   好容易结束这个缠绵的吻,卫薇的眼角还有泪。   她望着他,泪眼盈盈。   “薇薇。”陆崇文心疼的唤她。男人指尖抚过她的眼,他虔诚亲吻她的泪。   当他的唇印上她的眼,卫薇又想哭了。   她将脸紧紧贴着他的掌心,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更不知道久别重逢该说什么,卫薇只依偎着他,轻轻的喊他:“崇文叔。”   像无数次在梦里、在脑海里想的那样,像无数次悄声的呼唤,扯得心疼。   如今,他就在她的面前,她终于喊出了口。   卫薇抬头看他,那些泪从眼角滑落,掉进男人的掌心里,滚烫。   陆崇文的眼也红了,猩红。   他低头吮干她的泪,含住她的唇,只觉得怎么都不够。   不用其他的语言,一个吻足矣。   也不知亲了多久,卫薇终于脸红的说:“崇文叔,我们好像该回去了。”   一场饭局,相邻座位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让人看着实在太过暧昧,尤其现在好像真的是耽误太久了。   卫薇耳根有点红,陆崇文的手抚过她的唇,说:“那你还来惹我。”   这种感觉愈发暧昧,卫薇脸更加红了,她小声的解释:“我就是想出来跟你说说话。”   当然,她也是昏了头直接亲他,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陆崇文揉揉她的脑袋,这才稍稍拉开距离,仔细端详面前的人。   他的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米色的毛衣,黑色的半身裙包裹住姣好的身体,那双笔直的腿从半身裙中露出来,很白,直接踩在高跟踝靴里,成熟而优雅。   让人看着,就心生喜欢,还有一股占有的冲动。   陆崇文又亲了亲她,说:“咱们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什么呢?   卫薇低着头,一张脸烫的不行了,跟熟透的水蜜桃似的。   陆崇文搂着她要回包厢,卫薇偏头躲了躲,说:“我们现在是三方,不太合适。”   这种私人感情是不适合放在工作场合的,哪怕再喜欢也不行,卫薇是有职业操守的人。   陆崇文捏了捏她的脸,这会儿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卫薇的职场之路还长着呢,不像陆崇文,根本没人敢说他什么。   他让卫薇先回去,自己留在外面多抽了一支烟。   那清冽的烟味顺着喉挤满他的胸腔,还是涨的很满。   对着黑丝绒一样的天幕,陆崇文勾着唇角,眉眼轻松的笑了。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真正高兴过了。   那么,这顿饭就有些煎熬了。   卫薇正襟危坐在陆崇文旁边,一本正经唤他“陆董”。   陆崇文偏头望过来。他的眼是那样好看,还很温柔又宠溺。卫薇抿着唇,忍不住悄悄笑了。   她笑起来,愈发像水中的涟漪,一重接一重的撩拨着人。   陆崇文看在眼里,又想亲她了。这样近的距离,真的好想亲啊。   饭局散场,刘厂长安排小周送卫薇回酒店。   “不用麻烦的。”卫薇笑着拒绝。   小周也热情的劝:“卫小姐,时间这么晚了,别客气。”   卫薇有些为难的看了陆崇文一眼,陆崇文一本正经的胡诌:“我正好顺路,送一送卫小姐。”   “谢谢陆董。”卫薇对着他,配合笑道。   卫薇上了陆崇文的车。   今天他有应酬,所以是司机开车。替她开车门的时候,司机客气喊道:“卫小姐,你好。”   一别几年,没想到连他身边的人还记得她。   卫薇脸又有些红,她坐在陆崇文身边,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车平稳的汇入这座城市的滚滚车流之中。   耳畔很安静,卫薇悄悄的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安宁。   陆崇文稍稍低下头,便吻住了她。   前面还有司机在呢,卫薇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可她的心却又是高兴的。   她喜欢这个男人,所以喜欢这样的亲昵,喜欢这样的温存。   因为卫薇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司机送她回酒店。   车停下来的时候,卫薇已经被陆崇文亲的眼底全是柔柔的一池春水,荡漾而旖旎。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陆崇文,陆崇文跟司机交代了一声,两个人下车。   他搂着她进去。   被他这样正大光明的拥着,走在人群中,卫薇也是高兴的。   电梯里的人不少,陆崇文一直搂着她,将她护在自己身侧。卫薇紧紧靠着他,她的身体有些发软,若不是攀附着他,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房卡刷开门,陆崇文反手将门关上,抵着门就开始疯狂亲她。   这样的私密,永远只属于他们二人。   卫薇早就化成了水,这会儿任他予取予求。   她今天穿的是半身毛呢裙,这会儿被他毫不客气的捋上去,女人一双笔直的腿彻底露出来,纤长而白,是会勾人的毒。他吻她,手往下探进她最柔软的深处。当男人修长的手指试探着进入时,卫薇要哭了。   她太久没做过,那种快感从底下拼命往上涌,这一瞬,她身体绷得很紧。她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搂着他,依附着他。偏偏他的手还如以前那样,总爱撩拨着她,不放过任何一处。   这种快感太直接,卫薇有些承受不住,她呜呜咽咽的哭,她想求他,可是这人就是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他只是吻她,爱抚她,蹂.躏她。   卫薇的身体最是熟悉陆崇文的,很快,便有了最直白的回应。她在他的手下,在他的身下,重新又变成那个娇媚至极的女人。   这还不够,陆崇文将她反过来抵在门上,直接就这样毫无阻隔的进入。   有一些艰涩,还有些粗粝,慢慢的,缓缓的,却又是最直白的。   这一瞬,卫薇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痛苦还是熨帖。   他就在她的身体里,让卫薇满足。   她的手抵着结实的门,她的身后亦是坚硬和滚烫。   那种烫意和坚硬就是男人最直接的倾诉,倾诉着他同样的思念。   她被他死死的抵着,用力的抵着。   陆崇文从后面拥住她,手从衣摆里滑进去,握住了她的柔软。   门外不时有人经过,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脚步声,而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门边交缠的两道身影。   有一点轻微的刺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喘息,属于男人和女人的喘息。   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涌,卫薇快要受不了了,她的唇边终于溢出淫.荡而羞耻的声音,听得人脸红。她扭过身,媚眼如丝,陆崇文吻住她,发了疯一样的要她。   那一声声支离破碎,她被他抱回来,两个人面对面。   她只能搂着他,紧紧的贴着。   陆崇文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眉眼,吻她的唇。   这天夜里,陆崇文不知要了她多少次,卫薇嗓子要嘶哑了,却只觉得欢喜。   这种欢喜没有羞耻,没有不堪,而是真的愉悦。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喜欢和这个男人做任何的事,她喜欢极了。   最后,陆崇文抱她去洗澡,和过去一样。   卫薇总以为自己长大了,可到他身边,她才觉得又变回了一个小孩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被他宠着,无限的宠着。   花洒下,卫薇迷离的睁着眼,她望着他,望着这个男人,这个她从十六岁就遇到的男人。   他如父如兄,亦师亦友,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一个人。   她曾经把他弄丢了,如今兜兜转转再度遇到,她还能再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感觉真好。   卫薇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她只是抱住他,吻他。   “崇文叔。”她动情的喊他。 ☆、第六零章   卫薇身体累极了,疲惫且没有丁点力气,可还是睡不着,她依偎在陆崇文的怀里,睁着眼望着外面繁华的夜。   安静的夜,一切宁谧而隽永。   陆崇文捋了捋她的额发,指腹轻轻摩挲着卫薇的左耳耳垂。他有些好奇:“怎么多了一个耳洞?”   男人声音柔柔的,仿佛在耳畔呢喃,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低沉,还很好听。   卫薇的心轻轻跳了跳,她没有回头,仍望着外面故作淡定的说:“想打就打了。”   “不是说怕疼么?”陆崇文轻轻的问,他的指腹还停留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着。   卫薇脸有些红,这人连她当年胡诌了什么都还记得,而且记得那么清楚……卫薇心里只觉满满的,她偏过头。   没有开灯,她的眼依旧亮晶晶的,陆崇文吻了吻她的眼。   他的唇柔软而有情,这是个虔诚的印记。   饶是已经温存过,饶是已经在他身下万般沉沦,可现在被他这样温柔对待,卫薇的心还是不可遏制突突跳了一下。   那种积蓄已久的喜欢、那种深入骨髓的思念这会儿萦绕心尖,卫薇只痴痴凝视着他。   男人的脸在夜里依旧清雅而好看,一双眼里含着闲适笑意,慵慵懒懒,柔柔软软,让人看不明也猜不透,偏偏还让人愿意义无反顾的跌进去,像是飞蛾扑火。   他是那么的好……   卫薇的心不受控的,又跳了一下。   这一回,跳得有些慌。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问题,那个被陆崇文亲着亲着就忽视掉的问题——陆崇文虽然没有结婚,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比如,赵总?   这个念头一起,卫薇意识到自己今晚真的有点昏头了。   那种压抑太久的爱意、那种重逢的悸动让她不顾一切的吻了陆崇文,勾引着他,然后发展到现在的风月旖旎,谁都没有喊停,谁都似乎忘了喊停。   这么一想,卫薇蓦地好忐忑,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卫薇不自在的垂下眼,偏偏她现在还在他的怀里,与他贴的那么近,与他做那么亲密的事……卫薇纠结又尴尬,心一横,索性抬头望向陆崇文。   她视线直直戳过来,陆崇文一愣:“薇薇,怎么了?”   “崇文叔,你是不是和我们赵总在谈恋爱?”卫薇毫不拐弯的问。   “赵总?”陆崇文明显有些困惑,“什么赵总?”   “赵粤,赵总。”卫薇愤愤强调一遍。   陆崇文哈哈笑,他笑起来仍是眉眼舒展。心情很好的揉了揉卫薇脑袋,陆崇文宠溺的说:“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么?”卫薇不服气,将昨天在赵粤办公室听到的电话说了一遍。   陆崇文仍是笑,他解释道:“我昨天找她帮个忙。”   “什么忙?”卫薇追问。   陆崇文吻她:“原本是有些麻烦,不过你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卫薇知道这个人最会甜言蜜语哄人,连忙气咻咻推他。   她生起气来,眉眼间妖冶并着清纯,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陆崇文捏她的脸,卫薇还是躲,陆崇文于是抱着她,轻声唤她:“薇薇。”男人懒洋洋的腔调里难得有点撒娇意味。   卫薇才不吃他这一套,她只直直望着他。   陆崇文彻底输给卫薇了。叹了一声,他无可奈何的笑道:“昨天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我推不掉,于是找她帮个忙。”   相亲?   卫薇怔了怔,看着陆崇文,她喃喃的问:“崇文叔,你还没有女朋友么?”   柔柔摸着她的脸,陆崇文说:“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卫薇还是怔楞,而陆崇文已经再度覆在她身上,吻她。   卫薇被他亲得身体又漾起了水儿,她只能搂着他,双眼迷迷离离。   可陆崇文忽然就不亲了,他只望着她,深深的凝视。   卫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头忐忐忑忑的跳着,又呆呆的问:“怎么了,崇文叔?”   陆崇文默了默,郑重的说:“薇薇,做我的女朋友。”   他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他是在陈述一个等待已久的事实。   这句话入耳的时候,卫薇耳畔有一瞬的安静。   她喜欢这个男人,自离开陆崇文的那一刻,卫薇就知道了自己的感情。每经历一天的分离,这种感情就又不由自主加深一分。那些过往像是用刀子刻在心尖,历历在目,怎么都抹灭不掉。每当她疲惫、难过或者失去前行力气时,卫薇就会想起陆崇文。那人对她说,薇薇,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是啊,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得好好的回去,她要堂堂正正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卫薇。   可是,站在他面前之后的事,卫薇不敢想,更不太敢奢望。   毕竟他们之间阻隔重重,比如陆崇文的母亲,比如卫薇的家世,再比如,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   陆崇文是宠她的,卫薇知道,他将她捧在手心宠到了天上。但陆崇文又令人捉摸不透。卫薇一直看不透他,她只是单纯的想见到他,可现在的一切,好像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不敢奢望的事,好像一下子就梦想成真了。   卫薇心跳得愈发厉害,她定定看着陆崇文。   “崇文叔,我……”   卫薇的犹豫还没有说出口,陆崇文又重新倾身吻住她。他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他只是说:“薇薇,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在男人缠绵的吻里,卫薇似乎隐隐约约想起来,她好像没说答应,更没矫情的拒绝一下,偏偏她心里欢喜极了。   勾着他的脖颈,卫薇回应着这个吻。   *   第二天,卫薇真的是浑身酸痛,她身上都是这个男人留下的烙印,星星点点。卫薇在行李箱里翻找能遮挡的衣服。   晨光里,她上身只穿着内衣,下身是优雅的职业裙。她的背洁白如玉,腰肢纤细而柔软,这样弯下腰的时候,最为诱人。   陆崇文从后面拥着她,卫薇从行李箱里拿了件高领毛衣,微恼着回头。   亲了亲她的唇,陆崇文说:“你打算一直住酒店?”   卫薇一边穿毛衣,一边说:“还没来得及找房子。”   “住我那儿。”陆崇文理所当然。   卫薇哼了一声,说:“才不。”   陆崇文最喜欢看她这样使小性子,亲了她一口,他说:“晚上一起吃饭?”   卫薇被他哄笑了,她点头说:“好啊。”   她还没有办国内的号码,陆崇文将私人电话给她,交代道:“工作结束联系我。”   看着他的手机,卫薇愣了愣:“崇文叔,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翻到什么?”   陆崇文揉她的脑袋,只是笑。   卫薇今天先去公司。   她本打算坐地铁的,恰好陆崇文司机来接他,顺便就送卫薇去上班。   从陆崇文车上下来的时候,好巧不巧遇到赵粤。   看了看卫薇,又扫了眼车牌,赵粤没说话。   卫薇跟在她身后进电梯,稍稍不自在,陆崇文昨天晚上才跟她坦白这段感情呢,今天就遇到正主……卫薇还有点尴尬。   赵粤倒是很淡定,只是问她四十七厂项目的进展。   等卫薇一一回答,赵粤满意的点点头。她再没说其他,径直走进自己办公室,赵粤脱掉大衣,蓦地有些怔楞。   电脑屏幕的反光里,是一张妆容精致又迷惘的脸。   怔怔望着自己,赵粤无奈的笑了笑。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太骄傲,恐怕她早已经和陆崇文在一起,可人生哪儿有那么多的如果?   那一年匹兹堡的冬天是真的冷,看见他穿着单薄的毛衣,冻得双眼发红,赵粤差点就心软了,可她就是熬着那口气,非要证明给他和他的家里看,就连他的挽回,她也不屑一顾。   她一路走到现在,一直固执的拧在那儿,没想到一回头,早就物是人非,尘埃满面。   叹了一声,赵粤心里难得觉得空。   卫薇下午去四十七厂。   她没有要小周过去接,可下午谈完事,厂领导还有小周都十分客气的表示要送她。卫薇是国际大公司派来的指导专家,他们不想有丁点怠慢,卫薇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会儿正好是下班的时候,成千上百的工人从厂房里出来,穿统一的蓝色工作服,车拥挤在其中,慢慢往前挪。   卫薇静静望着外面,想着自己的心事。昨天她和陆崇文做的时候,那人虽然小心,可卫薇总觉得不大安全,她想待会儿要去药店买紧急避孕药,以防万一……卫薇正这么思量着,忽然前面的小周扭头说:“卫小姐,我去跟我姐姐说个事,你稍微等一下。”   “不要紧的。”卫薇回过神,微笑道。   小周将车停在路边,卫薇无所事事,她顺着看过去。   就见小周跑了几步喊住前面的一个女人,人潮中,那个女人个子娇娇小小。听到动静,她回过脸来——   哪怕几年没见,卫薇也忘不了这张脸。   她定定看着,只见周颜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头发盘进防尘帽里,原本漂亮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沧桑。   不知小周说了什么,周颜朝车里看了一眼,又很快别过脸。 ☆、第六一章   卫薇和周颜在外面奶茶店坐了一会儿。   周颜固执要请她,卫薇没有再坚持。   奶茶店周围总是萦绕着甜甜的味道,卫薇喜欢这样的甜意,会让她觉得暖,她的心情也会莫名的好。   卫薇神情轻松。   看了她一眼,周颜说:“卫薇,没想到这样遇到你。”   “我也没想到。”卫薇客套的笑。   在卫薇记忆里,周颜无疑是美丽的,个子虽然娇小,但身材凹凸有致,不像卫薇就是纸片。只是短短几年,女孩美丽的容颜在生活磋磨中变得沧桑,带着岁月明显的痕迹。   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但卫薇懒得问。   周颜却主动谈起这几年的经历:“你出国之后,我和岳铭谈过一段时间恋爱,没多久他就把我玩了甩了。我那个时候看你过得那么好,还能出国读书,于是也找了个人。没想到那人很快出事,连累我被学校退学……”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卫薇只是安静的听着。   周颜继续说:“我那个时候待在家里,我妈嫌我丢人,我爸是厂里的老职工,于是提前内退,托人送我进来顶缺。”   看了眼外面的小周,她仍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弟弟,也是我爸找了好几个领导才送进来开车的。”   其实对于周颜或者她家的事,卫薇真没什么兴趣。只是今天陡然遇到,便记起以前的一点好来。   如今听了这么久,那点好也没了,恰好陆崇文打电话过来。   卫薇说了声“抱歉”,侧身接起电话。   “薇薇。”   这两个字顺着电波抵达耳畔的时候,卫薇见到玻璃窗倒影中的自己唇角弯起来,“崇文叔。”她笑着应了一声。   听出她话中的愉悦,陆崇文也懒洋洋的笑,“忙完了?”他问。   “嗯。”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去哪儿?”   ……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聊起来。   周颜坐在对面,将卫薇满脸的幸福尽收眼底。   与陆崇文约好地方,卫薇挂掉电话,直接对周颜说:“我走了。”   她说着起身穿上大衣。   灰色的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衫,底下是浅色半身裙,整个人职业而优雅,透着成熟女人的精致。   看着卫薇,再对比自己,周颜眼中神色复杂,她说:“卫薇,你真是遇到一个好男人。”   酸溜溜的一句话。   以前的卫薇恐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的她却能够坦然笑道:“是啊。”   她就是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所以,她更要努力配得上他。   卫薇回到车里。   小周好奇:“卫小姐,你认识我姐姐?”   卫薇不想再继续周颜的话题,她“嗯”了一声,低头把玩陆崇文的手机。   几年过去,这人的私人电话同样没有换,就连卫薇当年下载的微信都还在,没有删掉,这会儿安安静静躺在屏幕上。   卫薇静静看着,还是想要幸福微笑。   她原本觉得这个男人太遥远,现在才发现他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能够触碰到的地方。   *   两个人晚上吃本帮菜。   卫薇喜欢吃花蟹炒年糕,还喜欢吃海鲜,这些陆崇文通通记得。   看到端上来的都是自己爱吃的,卫薇突然就不大好意思了,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喜欢吃什么呢。卫薇抬头,格外歉疚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晕黄灯下,她的一双眼莫名还是湿漉漉的,勾着人的心。   陆崇文坐在那儿,没有动,只是朝卫薇招了招手。   卫薇也没有动,她的脸还悄悄的泛起些红。   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沉沉的,幽黯而动情,明显是想亲她了。   这是私密的小包厢,最适合情侣幽会,根本没有外人在,可卫薇就是有一点羞赧。   她抿了口果汁,不自在的喊他:“崇文叔。”   陆崇文不应也不答,仍闲闲倚在那儿,笑眼深深的望着他。   他的眼眸深邃如海,恣意又雅致,让人看一眼就不由自主跌进去,卫薇耳根发烫,却还是控制不住悸动,乖乖坐到他身边。   陆崇文果然亲她。   两个人唇齿里是果汁的香味,很甜的一个吻。   这顿饭又是心猿意马。   饭后是陆崇文开车。   坐他的车,卫薇不用任何提醒,第一件事总是将安全带牢牢扣好。   看她这样傻傻可爱,陆崇文忍不住笑。   揉了揉卫薇的脑袋,他说:“薇薇,去退了房,搬我那儿吧。”   这件事陆崇文早上提议过一次,当时卫薇一口否决,陆崇文只当她耍小孩子脾气。   谁知卫薇现在也没有丝毫犹豫,仍跟早上那样直接拒绝:“崇文叔,我打算自己住呢。”   她说的很认真。   握方向盘的手停了一下,陆崇文望着她问:“为什么?”   卫薇目前还住在酒店,她在上海无亲无故,卫家早就没房子了,租房又很麻烦,更不安全,所以,陆崇文理所当然的认为,卫薇要跟过去一样,住在他那边。   卫薇却说:“崇文叔,我已经长大了。”   她不能一直依靠他的呀。   为了让陆崇文放心,卫薇还说:“我有想住的房子呢,这两天打算去看一下。”   “哪儿?”陆崇文淡淡的问。   卫薇说:“就是以前我爸给我买的那套公寓。”怕陆崇文不记得,卫薇补充说:“我高中附近的那一套。”   在那儿,陆崇文还强吻过她呢……卫薇脸又有点红了。   陆崇文似乎也想起来,却还是极力反对:“那个小区现在已经老了,离你们公司又远,不如住我那儿。”他又提议:“薇薇,你们公司附近我正好有一套公寓空着,可以租给你。”   卫薇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她不解道:“那和住你那儿有什么区别?”   “崇文叔,”趁着红灯,她难得抱着陆崇文胳膊撒娇,“我在上海就一个人,也没个家,那儿好歹也是我爸买给我的,我现在就想再买回来。”   她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怜。   每次卫薇这样,陆崇文就不舍得说其他的了,他哪怕再反对,也不愿卫薇不高兴。   叹了一声,摸着卫薇的脸,陆崇文说:“随你高兴吧。”   卫薇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说:“谢谢你,崇文叔。”   陆崇文望着前面,眸色淡淡的笑。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想要把房子买回来,钱够么?要不要……”   “不用不用!”卫薇连忙摇头。   这个男人就是太有钱,太宠她,恨不得把卫薇的事通通揽下来。   卫薇说:“我这几年在国外攒了点钱。”又汇报道:“崇文叔,我现在收入还不错,首付还是凑得出的,以后每个月还贷就行。”   陆崇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懒洋洋望着前面。   *   既然卫薇不愿意搬去他那儿,陆崇文只能送卫薇回酒店。   卫薇要下车的时候,发现陆崇文不动,她一愣,偏头看着他。   揉了揉她的脑袋,陆崇文问:“怎么了?”   明明先前吃饭的时候还亲她,现在却又一本正经。   卫薇觉得陆崇文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于是直接问:“崇文叔,你不高兴了?”   陆崇文笑了,说:“没有。”   “那你怎么……”卫薇脸一红,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陆崇文说:“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卫薇好奇。   陆崇文仍是笑,他说:“没什么。”又对卫薇说:“早点上去休息吧。”   他没有上来。   卫薇乘电梯的时候,还是觉得陆崇文有点不太高兴。   酒店房间空荡荡的,卫薇站在里面,被沉沉的夜密密包围着,突然很想念那个人,发了疯的想念。不过才刚刚分开,这种思念却又深入骨髓。   卫薇给他打电话。   陆崇文接的不快不慢,他声音传过来的那一瞬,卫薇觉得有点委屈。   “崇文叔,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她固执的问。   “没有。”陆崇文柔软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搭理我?”卫薇还有些生气。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不过是想自己买个房子嘛,这人就不理她了。   听出她的委屈和气愤,电话那头,陆崇文轻笑。   他说:“薇薇,和你没关系,我只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完,顿住了。   “崇文叔,你只是怎么了?”卫薇问。   电话里头是一片安静,良久,陆崇文说:“薇薇,我只是怕再次失去你。”   男人的声音轻轻的,在这样的夜里无比脆弱,却又像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压在心头,好难受。   卫薇怔住了。   她久久怔楞在那儿。   蓦地,眼圈就红了。   “崇文叔,你在哪儿?”卫薇问。   她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见他,那种想念的情绪将胸膛涨满了,很不舒服。   陆崇文说:“我还在你酒店楼下。”   他一直都没有走,他一直在那儿。   卫薇愣了愣,说:“我下来。”   她来不及换鞋,直接趿着拖鞋跑下去。   等电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大衣,直接穿着毛衣和半身裙就出来了。   走到酒店外,卫薇果然见到陆崇文的车,而他就在旁边抽烟。   她连忙跑过去,那边陆崇文掐灭了烟,将大衣脱下来裹在卫薇身上。   男人大衣里面暖和和的,像极了那一年冬天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卫薇又忍不住笑了。   陆崇文搂着她上楼。   卫薇“哎”了一声,却说:“等会儿。”   “怎么了?”陆崇文好奇。   除了房卡,卫薇什么一分钱都没有。她问陆崇文:“你带钱了么?”   陆崇文被逗乐了,他无可奈何的点头。   卫薇领他去旁边的药房。   昨天两个人太激动了,根本没有做避孕措施,卫薇想去买紧急避孕药。   陆崇文知道之后,忍不住蹙眉训斥:“这药伤身体,不许吃!”   “还不是怪你?”卫薇气揪揪的瞪他,哪怕这人再小心,她也怕中招。   可钱在陆崇文手里,卫薇哪怕再气势汹汹的瞪他,或者放下身段求他,还可怜巴巴的撒娇,那人也没给她买。   卫薇回房间还在抗议,“崇文叔,我不想怀孕啊。”   陆崇文却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吻她说:“薇薇,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六二章   卫薇怔楞住。   陆崇文于她,如父如兄,亦师亦友。   她本来就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被他捧在手心里疼。可他现在却说,薇薇,给我生个孩子吧……   卫薇脸腾地好烫啊,她羞赧的扭过头。   陆崇文俯身吻她的额头,又吻她的眉眼,然后目光柔软的看着她。   他的眼眸深邃且动情,他一言不发,卫薇脸还是烫。   真的要生孩子么?   她虽然长大了,但在他的面前,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   下一秒,她被陆崇文打横抱起来,卫薇勾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的身体最是契合,亦最是美妙。   那种铺天盖地快感袭来的时候,卫薇紧紧抱着陆崇文,紧紧的抱着,一点都不愿意松手。   这一瞬,卫薇忽然醋溜溜的想,如果有个小孩来跟她抢陆崇文,她定然舍不得。   夜里在他怀里睡觉,卫薇心里仍是空落落的,还有一点酸。   察觉到她的闷闷不乐,陆崇文问:“怎么了?”   卫薇很坦白的说:“崇文叔,我觉得自己怪不成熟的。”   真是一团孩子气啊。   陆崇文哈哈笑,亲了她一口,他表扬道:“你对自己有这样的认知,说明已经成熟了。”   卫薇将脸埋在他怀里,静静听着男人胸膛里的心跳声,她只觉得心安。   *   周五夜里,卫薇搬去陆崇文公寓。   她不想住其他地方,还是固执的想住在原来港汇花园那边。   陆崇文却还是反对:“港汇离你们公司太远了。”这样每天上下班通勤时间会很久,哪怕有司机接送,陆崇文还是不舍得她受丁点苦。   卫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头笑:“我就喜欢那儿。”   她是没有家的人,再度回到这座城市,那边就像是她曾经的一个家。   陆崇文宠她,所以只能随着她。   卫薇的行李很少,收拾完,还是两个行李箱。   陆崇文帮她推行李,又替她付了酒店的钱。   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卫薇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操心。   哪怕公寓就在一千米之遥,陆崇文仍开车接她。   坐在他的车里,看着越来越靠近的高楼,卫薇稍微有些紧张。就像是很久没回家的人,总会忐忑而不安。   下车的时候,停车场恰好有保安经过。见到卫薇,那保安熟稔的和她打招呼:“卫小姐,你好。”   不过一句话,卫薇好像就穿越到了过去。   怔楞片刻,卫薇笑了,坦然回了一声:“你好。”   电梯里,看着楼层一个一个变高,卫薇沉默的挽着陆崇文的胳膊,她又想起了好多好多。   她跟着他第一次来这儿;   她和他第一次吵架冷战;   还有,她最后离开这里……   真的是太多太多的回忆,那一幕幕在卫薇脑海重映,从来都没有褪色。   记忆中的他和她都是鲜活的,好像就在昨日。   电梯门打开,卫薇看了眼陆崇文。   陆崇文揉了揉她的脑袋,把两个行李箱推出来,卫薇呆呆跟着他,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敢看。   大概这便是近乡情更怯吧。   陆崇文打开门,卫薇走进去。   陆崇文应该很久没有来这里住了,整间公寓虽然整洁,却显得冷冷清清,毫无人烟。   站在客厅里,怪冷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和她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卫薇定定看着,有些茫然,还有些无措。   陆崇文从后面抱住她,“薇薇,欢迎回来。”他说。   在这个男人怀里,她才觉得踏实。   重新在这个地方,被他百般疼爱,被他想尽了法子折磨,卫薇才真正觉得自己回来了。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最后浑身无力、软绵绵陷在床上时,卫薇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她一言不发只兴匆匆翻坐起来,打开床头柜。   “怎么了?”陆崇文好奇。   卫薇视线往下看过去,怔了怔,回头冲他笑。   只见柜子里,摆着一本叶芝诗集,封面是诗人桀骜不驯的黑白肖像。   这是陆崇文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以为他早就会丢掉的,没想到这个还在。   卫薇小心翼翼的翻开,视线在上面一点点巡梭。   轻声的,将烙在心底的诗念出来,卫薇眼圈儿控制不住的泛起红晕。   这几年卫薇最后悔的,就是离开陆崇文的时候,没有将那本叶芝诗集带走。   她只有通过自己的方式来思念他,来不停寻找他的印迹。   将诗集递给陆崇文,卫薇无比虔诚的说:“崇文叔,你再给我念一次吧?”   陆崇文吻了吻她的额头,将诗集接过去。   卫薇靠在他的怀里。   她闭着眼,能听到男人翻页的纸张摩挲声,然后是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充满着男人沙哑而诱人的慵懒。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   靠在他的怀里,卫薇眼角还是止不住的湿润。   她抱着他,揪着他的衣襟,身体微微颤抖。   *   卫薇周末计划去看卫岱山的。   她出国之后,卫岱山便被移送到隔壁城市的疗养院,这几年他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但没想到陆崇文下周有事要回北京,而且要回去挺长时间。一想到那么久见不了面,卫薇就舍不得,所以她不得不改变计划,周末两天都陪陆崇文。   偏偏周六夜里陆崇文有个私人聚会,陆崇文知道卫薇不喜欢这种场合,于是主动推掉了,可王清予还不停给他打电话。   陆崇文嫌烦,直接说:“我在陪女朋友呢。”   这话把电话那头的王清予给彻底惊到了:“女朋友?谁啊?”   看了眼在收拾行李的卫薇,陆崇文说:“卫薇。”   “什么?那小丫头回来了?”王清予又吓了一跳,然后在电话里喋喋不休,“难怪你今天不来,又为了那小丫头啊?”啧啧两声,王清予不满道:“陆哥哥,你这是标准的见色忘友!过两天才是我生日啊,这是特地为了你提前过的……”   “你自己玩儿吧,缺什么回头我给你补。”陆崇文蹙眉打发他。   卫薇正好经过,听到这儿,她顿了一下,主动说:“崇文叔,我们去吧。”她不想陆崇文再难办。   陆崇文楞了愣,眉眼舒展的笑:“行啊。”   今天他们约在一家私人会所,又小又雅致,车子只能停在外面,还得沿着巷子走进去。   快到的时候,卫薇愈发不安:“崇文叔,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想了想,又提议:“要不你自己去吧,我还是回去算了?”   陆崇文的朋友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卫薇身份说起来,还是尴尬,如果被陆家的人知道……卫薇心里有些慌,她不想陆崇文为难。   陆崇文原本是搂着她的腰,这会儿顿住步子,握住了卫薇的手。   他的手很大,彻彻底底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紧扣。   “薇薇,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陆崇文笑着说。   他说着亲了亲卫薇柔软的发丝。   男人沉稳的力量顺着指尖一点点透过来,卫薇莫名熨帖。   她是被他牵着走进去。   走进去的刹那,卫薇还是觉得无声的,她有短暂的耳鸣与失聪,她只能怔怔看着那些面目陌生的脸。那些人的目光或好奇,或震惊,或探究,卫薇一一看在眼里,有些不知所措。   下一瞬,陆崇文指着她,向他们坦然介绍说:“卫薇,我女朋友。”   不过短短六个字,卫薇重新恢复了知觉。   她冲那些打量的人微笑,手中还是被陆崇文紧紧牵住,她不由自主的,亦紧紧回握住。   这种场合卫薇还是不习惯,不过为了陆崇文,她勉强忍受。   那些人最爱吞云吐雾,每个人身边一个女伴,看来看去,好像只有她被陆崇文牵着,像牵着个孩子。   卫薇脸有些红。   王清予见到卫薇的时候,视线上下扫了扫,阴阳怪气道:“还真是卫小姐。”说着又望向陆崇文,他瞪大着眼,狐疑的挑了挑眉,似乎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崇文睨了他一眼,说:“打你的牌吧。”   顿了顿,陆崇文拍拍他的肩膀,又说:“哎,托你个事。”   “呦,什么事?”王清予牌也不打了,抬头好奇问。   陆崇文指着卫薇说:“她想买一套老房子,那小区原来是你们开发的,你帮我去问问?”   “旧楼盘啊?”王清予皱了皱眉,“哪个小区啊?”   忽的,他一拍大腿,说:“是不是那个……”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陆崇文淡淡拂过来一眼,王清予后面的话就没说了,咽了下去,只点点头答应下来:“行,我帮你去问问,看看对方愿不愿意换一套。”   旁边的卫薇有些没料到陆崇文突然说那个房子的事,还拜托别人,她实在措手不及。   她不想麻烦他的,更不想他麻烦别人。   “崇文叔……”卫薇连忙想要制止。   王清予却“呦”了一声,笑嘻嘻道:“怎么还叫叔叔呢?你们这可不对啊。”   他这话一说,卫薇脸蹭的就红了。   “就你话多。”   陆崇文瞪了他一眼,手中不由握得更紧一些。   卫薇虽然被他牵着,一颗心却飘飘忽忽的。因为被王清予一说,她都不好意思喊“崇文叔”这三个字了。   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跟陆崇文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卫薇脑袋低在那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张脸憋得通红。   开车的间隙陆崇文看了看她,喊她:“薇薇。”   男人声音柔柔的,卫薇转过脸来,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望着那双好看的眼。   陆崇文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摸了摸她的脸。   他说:“今天谢谢你。”   谢她终于愿意陪着他,谢她愿意在自己身边。   卫薇心里蓦地柔软。   她心跳的很快,砰砰砰的,卫薇贴着他的手,柔柔软软的唤他:“崇文叔。” ☆、第六三章   陆崇文坐周一的早班机回了北京。   临近年底,他的事情多且忙,各地飞来飞去,什么时候再来上海也说不准。   卫薇早上还在睡觉,他就起来了,司机在楼下等他。   那会儿才五点多,看了眼时间,卫薇也跟着坐起来。   陆崇文已经穿戴整齐。   俯身亲了卫薇一口,他说:“别起来了,外面冷。”又叮嘱道:“我不在,你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也别太辛苦。”   这些话柔柔软软的拂过心尖,卫薇忽然就不舍得了。陆崇文还站在床边,她搂着他的腰,脑袋抵在他结实的小腹上。卫薇说:“崇文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摸着她柔软的长发,陆崇文笑:“我忙完就回来。”   卫薇仰面,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陆崇文心里又软了,揉了揉她的脸,他答应道:“我一有空就回来。”   听到这个退让的答案,卫薇还是不舍得。   虽然陆崇文不让她下床,卫薇仍穿了件大衣起来,简单洗漱完,下楼送他。   哪怕吻过很多遍,哪怕昨天夜里已经极尽温存,可分别总是让人伤感的。   清晨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崇文拥着卫薇,用力吻她,缠绵而动情。   全都是这个男人对她的依恋与喜欢。   承受着这样一个吻,卫薇内心是高兴的,却又有离别的难过。   最后要上车,陆崇文亲了亲卫薇的额头,提醒道:“在家乖一些,有事给我打电话。”   以前他每次离开,都是这两句话。   卫薇哼哼不满,“你也是。”她抗议道。   陆崇文眼底是宠溺的笑,他又亲了亲卫薇的脸,这才终于上车。   车窗降下来,陆崇文说:“快上去吧,外面冷。”   路边的卫薇却不动,她只是裹紧了大衣,“你走了,我再上去。”卫薇固执的坚持。   陆崇文怔住了。   卫薇就立在深冬的晨光里,她的身影纤瘦,她的视线柔柔,总是让他心疼,又不舍。   这一瞬,陆崇文真想不顾一切,把她随身带着。   可是他很忙,卫薇亦不再像以前上学那样随时有空,她现在也是不停工作。   后视镜里,卫薇身影越来越小,却还是执拗的站在那儿。   定定看在眼里,陆崇文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不管卫薇爱不爱他,又有多爱他,陆崇文知道,她总是眷恋着他,不舍他的。   眨了眨眼,他想,趁这段时间在北京,赶紧把他和卫薇的事跟家里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等车彻底看不见了,卫薇才重新上楼。   被窝里已经凉掉,她蜷在他睡过的那边,却觉得还是暖的,就像他拥着她一样。   *   四十七厂的生产线要入关,卫薇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等接到王清予电话,她才想起来那天陆崇文拜托他的事。   卫薇前两天办了新的号码,手机却还没有换。换上新卡,她第一件事自然是给陆崇文打电话。   得知卫薇第一个通知自己,陆崇文很高兴,他问:“今天在忙什么?”   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卫薇也笑,她说:“忙工作呗。”   都是很没有营养的对话,聊过就不记得了,可卫薇就是觉得开心。   如今接到王清予的电话,卫薇还是不由自主想到陆崇文。她笑了笑,对电话那头的王清予说:“王先生你好。”   王清予也不含糊,陆崇文交给他的事,这人一向办的很快,但这次却没有办妥。   “卫小姐,你钟意的那套公寓,对方不愿意出售,也不愿意置换,”王清予话里稍显抱歉,然后提了个建议,“我们公司最近新开了一个楼盘,位置不错,你来看看?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听到这个结果,卫薇有点沮丧。   但对方不愿意出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已经是别人名下的东西,她就是再想买回来,也不能强迫别人搬家。   压下心底的无奈,卫薇客套回道:“王先生,不麻烦了,谢谢你。”   “卫小姐客气。”   王清予挂掉电话,转头给陆崇文打过去。   “陆哥哥,那套公寓我还是没办法。”他话里不免郁卒。   不等陆崇文开口,王清予又忍不住抱怨:“陆哥哥,你那个小情敌的脾气真是又直又硬,无论我开多好的条件,他就是不卖。哎,我连江边的两套楼盘都拿出来随便他挑,这人就是不搭理我……”   “行了,我知道了。”陆崇文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   王清予叹了一声,忽然嗤嗤笑了:“没想到你也有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时候。”顿了一顿,王清予又说:“就算让你那个小女朋友见到她初恋,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担心他们旧情重燃啊?”   陆崇文垂下眼,没说话。   他担心么?   他其实是担心的,否则陆崇文也不会这么反对卫薇买这套房子。   当年这套房子被法院拿出去拍卖,陆崇文没有多在意。等后来他再想买,对方却怎么都不愿意卖。再后来,不知付嘉用了什么办法,把这套房子买下来。陆崇文曾找过他,付嘉没有理会他的条件,现在,他依然不卖。   他也在等卫薇,等她回来。   感情的事最怕比较。   卫薇回来了,还在自己身边,陆崇文很高兴。   如果她见到付嘉,如果她要离开他,陆崇文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崇文沉默下来。   这天夜里,两个人自然而然聊起那套公寓的事。   陆崇文说:“既然对方不愿意卖,你就换一套吧。”又说:“我帮你挑?”   “这不是房子的事。”卫薇无奈叹气。她说:“崇文叔,我就是有点遗憾。”   默了默,陆崇文哄她:“那等我回来再帮你去问问。”   “哪儿需要你出面啊?”陆崇文还真拿她当小孩子,什么都大包大揽,卫薇笑,“崇文叔,我自己的事,可不想多麻烦你,对了——”她认真申明:“也不要麻烦你的朋友。”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陆崇文忽然说:“薇薇,买不回来就算了吧。”   “我知道。”卫薇小声的说,“只是心里难免会难过的嘛。”   听她这番孩子气的话,陆崇文心里软软的,终于笑了。   *   第二天,卫薇又要加班,陆崇文司机送她到公寓楼下,已经快十点。   这座城市哪怕夜晚十点依然比较热闹,有逛街回家的女人,有深夜下班的男士,迎面还有高中生下晚自习。   那群高中生叽叽喳喳迎面而来,身上穿的是卫薇高中的传统校服。   卫薇脚步滞了滞,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往原来高中走。   她回来这么久,至今没有去那边走一走,看一看。   一千米的距离,她走得不快不慢,很快还是到了。   那所高中还是那样,红色的墙,黑色的围栏,路两侧全是枝桠交错的梧桐。   教室楼里,有些教室已经黑了,有些却还亮着光,和他们那个时候一样。   卫薇扭过头,校门口的那株斑驳梧桐也还在。   树下,曾经有个少年在那儿等过她。   那个清澈而干净的少年,他遥遥远远的站在记忆深处,站在落满枯叶的梧桐树边,卫薇定定望过去,才发现他的身影终还是落满灰烬,终还是不经意的褪色。   这种岁月的流逝真让人无力,又令人哀伤。   卫薇的心莫名感怀,她沿着这条自己走过无数遍的街道继续往前。   前面不远,便是卫薇曾经住的小区。   而24号楼1501,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重新买回来的房子。   站在熟悉的小区口,卫薇静静端详了一会儿。   这儿几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路边多了几家房产中介。   这里是学区房,房子自然抢手,也很好卖,难怪她的房子买不回来了……卫薇叹了一声。   房产中介的人还没下班,主动招揽着这天最后的一桩生意:“小姐,需要买房子吗?”   卫薇怔了怔,默然摇头。   有些事情好像再坚持,也没有办法。   卫薇曾经无比偏执,没办法接受遗憾,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人生原本就有很多的遗憾。   就像母亲终究已经离开她,就像那个年代久远的钩花小包还是破了……   这些遗憾她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与其难过,不如学着接受。   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卫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旁边的梧桐树下,立着一个人。   个子瘦瘦高高,穿着黑色大衣,笔挺的站在那儿,应该是刚下班回来,他背着公文包,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利店的便当。   他怔怔望着卫薇。   这人未免太过莫名其妙。   卫薇看过去一眼,正要淡淡移开视线,忽的,就死死定住了。   她不可思议的再度望过去。   那样的眉,那样的眼,目光直直的,分明是付嘉啊!   他变了很多,整个人变高了,变成熟了,面容愈发冷峻,可是,他好像又没有变。   哪怕记忆已经褪色,可他还是付嘉啊。   卫薇的心在这一瞬像是被什么狠狠揉了一下,她直愣愣的喊他:“付嘉!?”   付嘉仍是怔楞,他上前问道:“卫薇,是你吗?”他硬挺的眉心难得会皱。   卫薇笑了:“是我啊。”又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停了一下,卫薇指着远处的淮海西路,自问自答:“你要回家么?”   付嘉什么话都没说,只定定看着她。   良久,他才问同样的话:“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卫薇仍是微笑,她说:“我两个星期前回来的,刚下班回来,所以随便走走。”   “你住这附近?”   “嗯。”卫薇点头,“你呢?”   付嘉顿了顿,说:“我就住在小区里面。”   回头看了眼曾经的小区,卫薇笑道:“我原本还想把原来那套房子买回来的,如果那样咱们就成邻居了……”她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卫薇愣愣望着付嘉,付嘉也看着她。   谁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卫薇才不可置信的说:“你不会……”   付嘉“嗯”了一声,轻轻回道:“二十四号楼幺五零幺。”   那一年,卫薇边跑边对他喊了这一句话,付嘉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更忘不掉那抹美好而浓烈的身影,那于他而言,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风景,一直烙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那个冬夜,有绿芽在他心里破土而出,付嘉一直独自守护到现在,再没有人能走得进来。   卫薇蓦地眼眶有点湿润。   她定定看着付嘉,看着记忆里干净又清澈的少年,看着这个以这样方式固执等她回来的少年。   卫薇心里涩的难受,她眨了眨眼,眼睫上便是盈盈泪珠。   “卫薇。”付嘉喊她。   他什么都不用说,只这两个字,便包含了所有。   卫薇都明白的。   只是,她再给不了任何的回应。   卫薇低着头,视线里是付嘉拿在手里的便当盒。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莫名难受。良久,卫薇抬头笑道:“付嘉,我请你吃宵夜吧,我也没吃晚饭呢。”   付嘉眸色暗了暗,停了片刻,才说:“好啊。” ☆、第六·四章   “付嘉,你想吃什么?”卫薇问。   付嘉只看着她说:“随便吧。”   卫薇往两边张望,可还是控制不住眼眶的湿润,她眨了眨眼,不大自在的笑:“太久没回来,都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可吃的了。”   付嘉沉默一会儿,提议说:“旁边有个馄饨店,味道还不错。”   卫薇立刻点头:“好啊。”   这个馄饨店也是在老巷子里,需要沿着老旧的弄堂走进去。   灰色的墙,青色的砖,还有纵横交错的晾衣杆。   那种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卫薇还是不住的眨眼,生怕一不留神就想要流泪,她连忙问:“付嘉,你妈妈呢?身体还好么?”   付嘉说:“不大好,最近住院。”   “要紧么?”卫薇担忧的问。   付嘉垂眸,淡淡的说了一句:“老毛病了。”   付嘉母亲在卫薇的记忆里,一直是佝偻着背,面目冷漠,对她无比戒备。卫薇“哦”了一声,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一时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让人从心底难过,卫薇望着前面,又问:“付嘉,你现在什么工作?”   付嘉说:“我现在在一家律师行。”顿了顿,他也问:“你呢,卫薇?”   卫薇说:“我在一家外资公司当技术工程师。”   不知想到什么,付嘉有些失神,很快他无比中肯的说:“挺适合你的。”   卫薇别开眼,眼眶还是有点潮湿。   感情的事,好像最无奈。   卫薇知道,付嘉肯定等了她很久很久,哪怕不知道她的消息,还在固执的等。   只不过,他一定想不到,他等来的卫薇心里已经住了另外一个人。   付嘉和卫薇都是偏执的人。   正因为一样,所以卫薇更加明白这种偏执的苦,这种不停追寻却得不到又放不下的苦楚。   亦只有卫薇自己知道,她有多希望付嘉幸福啊。   馄饨端上桌的时候,热气氤氲,覆在眼底还是蒙蒙水汽。   卫薇只觉得难受,她努力吃了一个,对面付嘉也无声的吃着,他坐在那儿,冷峻的眉眼低垂。   他的身影还是单薄,单薄的让人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可她却不能。   卫薇沉默着,忽的,手机响了。   是陆崇文打来的。   卫薇有些尴尬的看了眼付嘉,付嘉却似乎恍若未闻,仍低着头,卫薇偏过头,接起来,小声唤他:“崇文叔。”   这三个字被压的轻,但仍顺着飘过来,攥着勺子的手一停,付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电话那头陆崇文微妙的安静了一会儿,他说:“薇薇,你在外面?”   卫薇说:“嗯,正好遇到老同学,在外面吃点东西。”   “哪个?”陆崇文追问了一句。   卫薇有些不大自在的回他:“付嘉。”   陆崇文顿了顿,“哦”了一声,说:“那你们吃吧。”   他说完便挂掉电话。   听着电话里猝不及防传来的嘟嘟忙音,卫薇愣了愣,将电话收起来。   对面,付嘉正看着她,那双眼还是干净,却一并沉着最深的哀伤。   她和陆崇文的事,付嘉是最清楚的。当年付嘉就劝她离开陆崇文,他一定想不到,兜兜转转,卫薇还在那个人的身边。   卫薇愈发觉得尴尬。   付嘉默了默,说:“他对你好么?”   卫薇点头:“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付嘉抿着唇,又问,“那你呢?”   那她呢?   卫薇有片刻的失神,想到陆崇文,旋即又笑了。   她坐在那儿,目光直直望着付嘉,认真又郑重的回答说:“我也喜欢他,我不舍得离开他。”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陆崇文说过,可她今天却在付嘉面前说出来。   卫薇如释重负。   两个人对视着,安静着。   隔了也许一秒,也许两秒,卫薇说:“付嘉,对不起。”口吻沉甸甸的重。   感情的事,从来不是说声对不起就可以解释的。   她只是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再也不爱他了。   付嘉忽然就笑了,他说:“卫薇,别说对不起。”   卫薇眼眶还是湿润。   她再也不能给他什么,卫薇认真道别:“付嘉,我走了。”   付嘉没有再看她,他只是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卫薇没有敢回头看他,她怕一回头,看到他单薄的身影,会忍不住哭。   虽然她已经哭了。   卫薇拼命眨着眼睛,也忍不回那些泪水。这些泪水,不是爱而不得,不再是年少的执着,她只是心疼与难过。   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少年,那样干净,那样清澈,卫薇真的无比希望他幸福。   *   一口气走出老远,卫薇呵了一大团白雾,她给陆崇文打电话。   陆崇文没有接。   陆崇文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发脾气,他只会不理她。   卫薇知道,他生气了。   而且,是在生她和付嘉的气。   这一瞬,卫薇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在杭州,这人肯定以为她去见付嘉,所以才把她一个人丢下。   而现在,知道她真的见到付嘉,陆崇文怎能不生气?   这个念头一起,卫薇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陆崇文在卫薇眼里,是恣意而闲适,淡定又沉稳。他一向无条件的包容她,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宠,他如父亲如兄长,他高高在上,他遥不可及,卫薇甚至都要仰望他。   卫薇没想到这样一个遥望的男人,他居然会在意她这段年代久远的初恋□□,更没想到他居然会生气,居然会吃这种陈年旧醋。   而且,直接不理她了……   再想到陆崇文百般阻挠她买那套老房子,卫薇愈发觉得这人有点幼稚的可笑。   她一直以为陆崇文劝她不要买回那套房子的理由是真心的,什么小区太老,离公司太远……现在想起,这人不想她买的唯一理由,应该就是怕她见到付嘉。   陆崇文不想卫薇再与付嘉见面。   他怕她和付嘉旧情复燃!   站在冬日街头,卫薇眼底满是笑意,满是甜蜜的笑。   她给陆崇文打电话,那人还是没接,他还在生气呢。他以为卫薇不喜欢他,他以为卫薇还喜欢付嘉。   只要这么一想,卫薇心里就好软,好想抱抱这个独自生闷气的老男人。   卫薇给他发微信。   “崇文叔。”   “崇文叔。”   “崇文叔。”   “你不高兴了?”她问。   陆崇文自然没有回复。   直到卫薇回到公寓,他才打来一个电话,口吻不咸不淡的解释:“刚才电话没在身边。”   想来他是自己生完闷气,还得在她面前风轻云淡。   卫薇有些好笑,索性径直问:“崇文叔,我去见付嘉,你不高兴了?”   “哪有?”陆崇文仍淡淡的笑。   他虽笑着,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低沉,还有些莫名疏离。   听出他努力掩饰不对劲,卫薇头一回发现陆崇文的可爱。   她心里还是软的,好想拥抱他。   卫薇笑着解释说:“崇文叔,我晚上加班回来就去原来小区那边走走,谁知道刚好遇到付嘉……”   “嗯,知道了。”陆崇文不愿意多听,他出声打断卫薇,顿了顿,说:“很晚了,早点睡吧。”   陆崇文还在生气,只是他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当她是小孩子。   他哄她。   可哄完了,陆崇文仍不愿意理她。   这是他心里的刺,每当遇到,就不理智,就不舒服。   可是,他更怕听到某些会让他难过的话。   所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黑夜里,卫薇躺在那儿,她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闭上眼的刹那,她忽然真的好想他。   一想到陆崇文独自在那边纠结,还不敢听她解释,还在默默纠结,还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付嘉,卫薇就舍不得他。   她想见他。   偏偏陆崇文说他太忙,这周末不回来。   听到这话的瞬间,卫薇有点失落。   她等不了了,她只想见到他。   周五下班,卫薇直接订了最近飞北京的机票。   她什么都没带,拖了个没有收拾完的行李箱,直接打车去机场。   陆崇文最近只说自己太忙,连电话都没有,他还在生气,他还是不想理她。卫薇只能去找他了。   飞机升空的那个瞬间,她怔怔看着外面,那种思念克制不住的疯长。   她真的好想见他啊。   她真的好想拥抱他啊。   两个半小时的航班,卫薇走出机舱门,才发现自己太冲动了。   上海的冷是阴冷,柔柔的,慢慢沁进骨子,北京的就不一样,那种冷意直接往脸上削,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卫薇这才给陆崇文打电话。   她怕提前跟他说了,陆崇文会不准她过来。   这次陆崇文真的接得有点慢,卫薇在机场冻得跺脚,接通的瞬间,她直直的问:“崇文叔,你在哪儿?”   陆崇文楞了一下,说:“在家。”   听到这两个字,卫薇怔了一下,后面的话她突然就不敢说了,“哦”了一声,卫薇就要挂电话。   陆崇文察觉出不对劲,他急忙问:“薇薇,你在哪儿?机场?”   她的电话里有嘈杂的机场广播。   卫薇愣了愣,说:“我在北京,刚下飞机。”   “你怎么来了?”陆崇文自然惊讶。   卫薇忽然就有些委屈,她说:“既然你没空,我就来找你。”   这样的孩子气,又这样的让人心疼,陆崇文连忙说:“我来接你。”   卫薇却发小脾气:“不用了,时间太晚,我自己找个地方住就好。”   “薇薇!”陆崇文难得提高了声音,他说,“你现在打车过来,我在外面等你。”   卫薇还要说什么,陆崇文说:“听话。”   不过两个字,便让人不容抗拒,卫薇好像又沉溺进他的温柔里。她说:“崇文叔,我去哪儿找你?” ☆、第六五章   陆崇文告诉卫薇一个地址。   卫薇自己打车过去,他不放心,还要求卫薇把出租车的车牌拍给他。   卫薇只觉得好笑:“崇文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陆崇文难得批评她:“你做的就是小孩子的事,也不提前说一下,我好去接你。”现在还让他担心。   卫薇有些委屈:“怕你不想见我啊。”   这人还在生闷气,又一直不理她,卫薇只能来找他了。   听出她话里的委屈,陆崇文轻声的说:“傻丫头,我哪会不愿见你?”   他只是下意识的不敢去面对一些事情罢了。   正如王清予说的那样,他也会有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时候。   陆崇文无奈的笑。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挂电话。   已经夜深,清浅的呼吸声在电波里无形纠缠,足够让人愈发思念对方。   卫薇握着手机,真的好想见到他。   这种思念啃噬着她,就连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依依不舍挂掉电话,前排司机说:“姑娘,来见男朋友啊?”   这座城市的的士司机说话间总是自来熟的口吻,好像根本不拿你当外人。   卫薇笑了笑,说:“嗯。”   她偏头望着窗外,机场出来的高速暗沉沉的,两边路灯亮着,像是引着她走向他。   陆崇文给的地址在国贸附近。   卫薇还没下车,就看到陆崇文了。深夜里,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抽烟。猩红的烟头,袅袅升起的白烟,还有隐在烟雾背后颀长的男人身影,构成了这个冬日最让她心动又最让她思念的画面。   那种思念积蓄已久,在见到他的刹那,纷纷从心尖挤出来,这一瞬,她只想不顾一切的到他的身边。   卫薇急匆匆付钱下车,陆崇文已经掐灭烟过来。   他揉了揉她的头,还带着刻意的疏离。   卫薇才不理会这些。   猝不及防的,她一下子拥住面前的男人,“崇文叔。”她声音软绵绵的,还有点委屈。   陆崇文是最舍不得她受委屈的,这会儿视线柔软向下,卫薇只仰头看他。   她的眼湿漉漉的,这么多年,仍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一下子就勾住他的心。   陆崇文忽然就轻叹一声,他跟这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只要她还在就好了。   陆崇文俯身亲了亲卫薇的脸。   他的唇刚离开,卫薇就追过去吻住了他。   她勾住他的脖颈,第一次这么主动且勾引般的吻他。   她的唇柔软,她细腻的辗转,她还用舌尖撩他……这样吻在人的心尖上,真的是在燎火。   陆崇文搂住她的腰,旋即反客为主,更深入的吻下来。   他这次吻得有点凶悍,带着男人浓浓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吞了。   在他的吻里,卫薇很快丢盔弃甲,她的身体更是有了最直白的回应。她只能勾着他的脖子,被他用力搂在怀里,柔媚的仍像一池春水。   冬夜无人的街头,这样的亲吻真让人脸红心跳。   怎么上的楼,怎么进的门,那些片段卫薇都模糊掉了。   她只记得两个人的拥吻,然后她还穿着高跟鞋,被他压在桌边直接做了一次。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占有。   她的所有都袒露在这个人的视野里,每一次的进入与分开,都昭示且提醒着他们两个人就在一起,真真切切的在一起。   而她就在他的身下沉沦。   这种事私密又有些羞耻,可卫薇喜欢,她喜欢和陆崇文这样做,因为那个男人也是同样喜欢的。   她快站不稳,快撑不住了,陆崇文才捞起她,将她捞回自己的怀里,狠狠蹂.躏着那些敏感而愉悦的地方。   在他的身边,卫薇就像是靠了岸的小船,她偏过头,反手去摸陆崇文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她喜欢极了的脸。   她动情的看着,眼底迷蒙,又含着惹人心疼的泪。   陆崇文吻她的泪,他说:“不喜欢这样?”他说着,还不停的撩拨着她,不停的占有她。   卫薇快要说不出话了,她浑身上下覆着情.欲薄薄的粉色,她喜欢极了,如今却只能呢喃又低低的喊他:“崇文叔。”   这一声声印进了骨子里。   陆崇文发了疯似的吻她。   在这样的吻里,一切都是疯狂的,一切又都是最最让人愉悦的。   最后,陆崇文抱着她去浴室。   洗澡的时候,卫薇看到他这儿有个超级大的浴缸,她突发奇想想要泡澡。   陆崇文宠溺的说:“这儿多麻烦?要真喜欢,就带你去日本吧。”   卫薇那时候整个人还挂在他的身上呢,她的脑袋抵着他的颈窝里,只觉得熨帖。   卫薇轻声的说:“崇文叔,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说,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陆崇文有片刻的怔楞。   倏地,他抱着她的手收紧了许多,他吻她的脸。   卫薇回吻他,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从他的眉眼一路往下亲,沿着他的唇,他的喉结,他结实的胸膛与小腹,还有他劲瘦的腰窝,最后是那最柔软又最坚硬的地方。   “薇薇。”   陆崇文的声音里满是喑哑,还有不可置信,更是不舍,他不愿意自己心疼的孩子做这样的事。   卫薇却仰面望着他,在他的注视下,让他将她占有的更为彻底。   两个人的夜是曼妙而美好的,只属于彼此,又分享着彼此的亲昵。   在陆崇文怀里的时候,卫薇心里满满全是幸福。她抱着他,抱着这个前不久还在独自生闷气的老男人,卫薇忽然有些想笑。   “傻丫头,笑什么?”陆崇文好奇。   卫薇不说话,仍望着他笑。   “还笑?”陆崇文捋了捋她的头发。   卫薇眼睛亮晶晶的,亮的发烫。   男人修长的手抚过她的眼,陆崇文突然说:“薇薇,明天去我家吧。”   卫薇的笑一下子滞住,她措手不及,惊道:“去你家干嘛?”   这回轮到陆崇文笑了,他说:“去见见我爸妈啊。”   听到这个答案,卫薇还是呆在那儿。   狠狠呆了一呆,她背过身,迅速委顿下来。   陆崇文拥着她说:“不愿意?”   卫薇没吭声,只耷拉着眼。   她不是不愿意,她只是一想到陆崇文的妈妈,卫薇就止不住的难堪,还有他父亲……卫薇瞬间觉得压力好大。   卫薇小声嘟囔:“我都在电视上见过了,还见什么?”   陆崇文哈哈笑,他说:“他们俩难得在家,知道你来北京了,也很想见见你。”   卫薇扭头看他,满脸不信。   陆崇文的母亲当年希望卫薇离开他,现在怎么可能转变心意?   卫薇还是卫薇,卫家还是那样不堪的情况,陆家又怎么会同意?   光是这么一想,卫薇重新耷拉下眼,眸色黯淡,闷闷不乐。   她说:“崇文叔,你又哄我?”   “傻丫头。”陆崇文真是心疼极了,他说,“薇薇,我跟你说过,只要留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么?”   “可是……”卫薇还有些担忧,陆崇文恐怕还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见过卫薇的事。   陆崇文才不给她“可是”的机会,他又吻住她了,良久放开她才说:“薇薇,别担心,跟着我就好。”   卫薇懵懵懂懂的点头,可很快她又紧张的跳起来:“我穿什么衣服去啊?”   陆崇文只是宠溺的笑:“你不是带了行李箱吗?”   卫薇这次过来确实带了个行李箱,陆崇文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沉。   经他这么一提,卫薇连忙道:“哎呀,忘了件事。”   “忘什么了?”陆崇文问。   卫薇没有回答,而是将行李箱推过来。她抬头,郑重的对陆崇文说:“崇文叔,我也有东西想送你。”   “哦?”陆崇文好奇又宠溺的望着她,像看个孩子。   皎洁的月色里,卫薇将行李箱打开。   一眼望过去,这行李箱里面真的没有衣服,最底下放着的,是厚厚的一排书。   看不清多少本,全都是书。   像是想到了什么,陆崇文怔了怔,他安静的俯身取出一本。   扫过一眼,他便愣在那儿。   这是各个版本、各种语言的叶芝诗集。   封面或是诗人桀骜不驯的肖像,或是遍地金黄的落叶,还有水彩的油画。   每一个都不一样,却又都一样,足够撼动人的眼球。   这几年无论走到哪里,卫薇都会去当地书店逛逛,但凡她能看到的,都买了下来。   卫薇最后悔的,就是离开陆崇文的时候,没有将那本叶芝诗集带走。所以每次想念他,她就会翻翻这些。   这次回国她最舍不得丢的,就是这些书。   虽然很重,但她还是通通带回来。   这是她对陆崇文的思念,她不想丢掉。   所以,这次来找她,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思念带过来,通通交给他。   不用任何语言,有这些就够了。   陆崇文仍怔楞在那儿,随手翻了一页,眼眶悄悄的有些潮湿。   他眨了眨眼,卫薇便抱住他,柔柔的说:“崇文叔,以后别不理我,我都快难受死了。”   那样的话拂过男人的心,全都是女孩的真情。   陆崇文的眼眶还是有些湿润。   他低头吻了吻卫薇的发丝,郑重的说:“以后都不会了。”   她回来了,带着她所有的思念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   他再也不要丢开她的手。 ☆、第六六章   卫薇还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去见陆崇文父母。   幸好附近就是商场,她一大早过去,来来回回挑了很久,都觉得不满意。   其实卫薇纤瘦,穿什么都好看,各种风格都能驾驭,可她就是担忧,怕陆家的人不喜欢她啊。   看着卫薇紧紧张张的小模样,陆崇文不觉得烦,反而是暖,还很甜。   最后,卫薇还是穿了毛衣和过膝长裙。   不会出错,又能讨老人家喜欢,但她还是紧张。   毕竟她和陆崇文之间的差距太大,而她家和陆家差距更是大,卫薇越想越气馁。   “崇文叔,我要不要化个妆?”   “崇文叔,第一次去你们家,我是不是该买点东西?”   “崇文叔……”   她在耳边叽叽喳喳,陆崇文心情愉悦的笑。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唤她:“薇薇。”陆崇文声音宠溺的不得了,眼底满是柔意,卫薇一瞬脸又红了。她安静下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陆家司机来接他们。   上了车,卫薇整个人越发不安。   陆崇文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慢慢包裹在自己掌心里,让人熨帖而安心。   卫薇看了他一眼,陆崇文眉眼柔和的笑。   车开到城西的一座四合院。   老北京的四合院外面是灰突突的砖,坐落在胡同深处并不打眼,一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暗红的抄手游廊连接着,垂花门一道接一道,好几重进深,   卫薇下了车,这一瞬,她仿佛站在流动的时光里,稍稍不知所措,陆崇文仍是牵住她的手。   今日阳光很好,暖洋洋的沿着青色砖瓦倾泻下来,这种暖意仿佛触手可及,落在院子里的几株苍翠冬青的枝叶上,在风里轻摇着,融融的,冒出嫩芽。   有人在等他们,见他们下车,彬彬有礼的打招呼:   “崇文。”   “卫小姐。”   陆崇文微微颔首:“高秘书。”   又体贴的向卫薇介绍:“这位是我爸身边的秘书。”   卫薇有些羞赧,对那人笑了一笑,她说:“你好,高秘书。”   高秘书领他们进去。   明间比外面想象的要更加宽敞,窗明几净,明亮高阔。客厅里没什么特别气派的家俱,都是旧式的桌椅和沙发,却处处透着岁月的温润与安宁。仿佛这里面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陆母已经在了,这会儿见他们两个,微笑着迎出来。   几年不见,陆母还是保养得宜。   见到陆母,卫薇有些尴尬,又有些窘迫。   当年她自己亲口说不想跟陆崇文在一起,现在却又回来,重新跟陆崇文在一起。   关键当年这事陆崇文还不知道,卫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一说,像是故意要破坏他们母子感情似的。   旁边,陆崇文正在认真介绍:“妈,这是卫薇。”   又偏头对卫薇说:“这是我母亲。”   陆母面容和煦,点头微笑:“薇薇,你好。”   既然陆母不提过去的事,卫薇也不会提,她连忙说:“伯母,你好。”说完,她的脸有一点红。   陆母拍拍她的肩膀,说:“快去吧,你爸在后面等着你们呢。”   一听陆崇文的父亲,卫薇整个人又紧张起来……真的压力好大。   许是看出她的不自在,陆母在旁边说:“崇文他爸平时闲下来就喜欢喝茶晒太阳,待会儿估计还要给你看他养的花。”   听上去跟平常的人好像差不多,卫薇心下微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后面,陆崇文的父亲果然在小院子里喝茶。   这院子里搭着紫藤架,如今冬天只有藤蔓攀在架子上,阳光从架子中间落下来,一团晕暖。   陆崇文的父亲和电视上略不太一样,多戴了副眼镜,坐在老旧却光滑的藤椅上,在冬日暖阳底下看报纸,旁边的案上摆了个最普通的白瓷杯子,这会儿还冒着氤氲热气。   听到他们俩过来,陆父摘下眼镜,望着卫薇眉眼和善的笑:“丫头,你是卫薇?”   见到真人,卫薇先前所有的紧张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站在那儿,落落大方的笑着回道:“伯父,你好,我是卫薇。”   陆父招手:“过来坐,尝尝这茶。”   卫薇那会儿还被陆崇文牵在手里呢。   她走过去,陆崇文自然也跟着过去,陆父却赶他:“一年到头不回来,去外面陪陪你妈。”   陆崇文有点担心,他不动,卫薇连忙冲他眨眨眼。   看她这副狡黠模样,陆崇文终于放手,又对卫薇说:“那你陪爸喝茶。”   这是他爸,又不是她爸,偏偏陆崇文说话的口吻实在太过熟稔,好像他们已经是一家子了似的。   卫薇脸有些红,她“嗯”了一声。   陆崇文从小院子里走出来,不大放心,还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没有他,卫薇反而愈发淡定从容,不知和父亲在聊什么,两个人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气氛还不错。   陆崇文忽然叹气,他的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   收回视线,他有些不舍的去前面找母亲。   见他从后面过来,陆母说:“崇文,陪我走走。”   陆崇文笑着搂住母亲的肩膀,陆母心疼的拍拍他的胳膊,担忧道:“崇文,薇薇年纪比你那么小,就怕你以后要处处照顾她,处处让着她,那样太累。”   陆崇文还是笑,他说:“妈,你也说了薇薇年纪比我小,当然是我让着她了,哪儿她来让我的道理?何况——”陆崇文顿了顿,笑道:“薇薇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希望能一直照顾她。”   “妈,谢谢你和爸的理解。”陆崇文最后这样郑重的道谢。   陆母眼眶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有些湿润了。   她仍拍拍陆崇文的胳膊,陆崇文搂住母亲的肩膀,高兴的笑了。   这天在陆家用过午饭,陆崇文又陪父亲下了一盘棋才离开。   还是司机送他们。   后座,陆崇文握住卫薇的手,好奇的问:“爸跟你说了什么?”   卫薇回道:“没说什么,伯父就问问工作,顺便聊聊我们行业的最新趋势。”   “还有呢?”陆崇文追问,生怕她受丁点委屈。   听出他的关心,卫薇笑了,她说:“真没了。”   见卫薇保守小秘密,陆崇文不满的敲了敲她的脑袋。   卫薇只偏头望着窗外笑。   两个人晚上在外面吃饭。   餐厅位于高高的楼宇之巅,能够俯瞰长安街的夜景,还有沉沉黑暗里川流不息的车河,更能远眺西山。   这家餐厅很贵,卫薇有些替陆崇文心疼,其实她对吃的根本不挑剔。   陆崇文却只是宠溺的揉她的脑袋。他让服务生将自己存在这儿的那支红酒取出来。   那瓶酒从酒柜里取过来,卫薇意外的发现这支红酒的年份恰好是她出生那一年。   “崇文叔……”卫薇不觉一怔。   陆崇文轻轻的笑,他说:“薇薇,这支酒不是最贵的,但对我的意义却不一样。这酒里有属于你的时光,我每次看到就会想起你。我总是想,等哪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品这支酒,现在总算等到了。”   不知为何,卫薇眼圈蓦地就红了。   她的脚下是万千繁华,弥足珍贵,而她的面前却是比这万千繁华还要珍贵的一个男人。   卫薇眼泪倏地就掉下来。   然后特别的老套,陆崇文取出一方小巧的戒盒,郑重的说:“薇薇,嫁给我吧。”   他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枚经典的六爪钻戒,顶端的钻石璀璨而华丽。   卫薇哭得更加厉害,哭得不能自已。   陆崇文抱住她,卫薇在他的怀里还是哭。   “哭什么呀,傻丫头?”陆崇文亲吻她的头发。他的唇好软,落在她的发间,全是他的爱意与疼意。   卫薇知道自己不该哭的,可是那些泪控制不住的,通通翻涌出来。   她只能揪着他的腰。   陆崇文给她拭泪,他说:“不愿意嫁给我?”   “不是的。”卫薇摇头。这一切来得好突然,她就像一个被幸福团团包围住的小孩,她有些惶恐,还有些不安,更加懵了,还很手足无措。卫薇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只能眼泪婆娑的望着陆崇文。   陆崇文俯身吻了吻她脸上的泪,又亲啄了她的唇。   他轻轻垂眸,将戒指替她戴上。   陆崇文垂眼的瞬间,特别温柔。   他的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他的眸子深邃且幽深,他的所有所有都那么好,卫薇傻傻看着,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他的。   她爱他,深深的爱着他,爱到骨子里,只想永远在一起。   能够遇到陆崇文,也许,是上天对她最好的眷顾。   卫薇眼泪又掉下来。   “崇文叔。”   “嗯。”   “谢谢你。”   谢谢他这么爱她,这么疼她,这么的宠着她,而现在还一直在原地等她。   卫薇抱着他。   在众人围观的祝福与欢呼声中,她亲吻他,献上了自己所有的爱慕与眷恋。   陆崇文邀她跳了一支舞。   卫薇靠在他的肩头,还是幸福的想哭。   ……   卫薇在北京待了两天,周末晚上她乘航班飞回上海。   陆崇文开车送她去机场。   每一次这样距离上的分别,总让人不舍,又让人内心柔软而缱绻。   陆崇文拥着她,吻她的头顶,他交代说:“我忙完了就回去。”   卫薇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点头。   她独自一个人回上海。   周五夜里,陆崇文果然又飞过来。   卫薇在家里根本等不了,她和司机一道去机场接他。在接机口见到男人熟悉的身影时,看着他朝自己匆匆走来,卫薇眼眶又有些湿润。   陆崇文抱着她,旁若无人的狠狠亲了一口。   这样的冬夜,两个人拥在一起回家。   卫薇心里涨的是满满的幸福。   不过是几日分离,陆崇文要她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客气,从来都是占有到极致。   卫薇又被欺负的要掉泪了。她在他的怀里不停的战栗,又精疲力竭的沉沉阖上眼,忽然,就听陆崇文在耳边提议:“薇薇,明天我们去见见你父亲吧。”   卫薇一愣,茫茫然睁开了眼。   卫薇本来确实是要去见卫岱山的。   总要跟卫岱山说一下,她回来了,而且还要结婚了。   只是,卫薇仅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要对自己的父亲开口,说跟陆崇文结婚的事,卫薇是稍微有点难堪的。   毕竟,当年的事不大光彩。   如果陆崇文也去,那会更加奇怪吧?   卫薇可怜巴巴的看着陆崇文,她无声的求他。   每次卫薇这样可怜的看着陆崇文,一双眼湿漉漉的,陆崇文都会心软。可这次他才不上她的当。他只是吻她,说:“我让秘书去安排。”   卫薇浑浑噩噩的,第二天司机送他们去外地,她还是有些晕,而且比去见陆崇文父母更加忐忑。   这种忐忑她说不清楚,好像总在提醒着自己过去那段不堪的回忆。   陆崇文仍是握她的手,让卫薇安心。   卫岱山所在的这家疗养院的环境很好,山清水秀,很适合修养,只是进出都要严格检查。   因为提前安排过,他们的车极其顺利的开进去。   几年不见,卫岱山愈发老了。头发彻底花白,身上穿着疗养院统一的衣服,高大的背微微佝偻,再不复当年的意气奋发,像个小老头。   “薇薇。”见到自己女儿,卫岱山自然很高兴。只是再见到旁边的陆崇文,他不由楞了一下。   陆崇文有礼颔首:“卫先生,你好。”   “陆先生。”卫岱山也点了点头,疑惑的看向卫薇。   卫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只能尴尬的挽着卫岱山的胳膊,说:“爸,我们去湖边散散步吧。”   陆崇文却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的说:“薇薇,我跟你爸聊聊。”   当着卫岱山的面,他这样的亲昵……卫薇的脸一红,她不好意思的望着陆崇文。   陆崇文只是说:“听话。”   短短两个字,从来都让人抗拒不了,卫薇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卫岱山。   卫岱山什么都明白过来,他对卫薇点点头,卫薇才退出去。   这家疗养院靠着湖边,冬日的暖阳下,湖心碎金点点。   卫薇坐在外面的长廊里。湖心的风吹过来,泛起涟漪,还有一点凉意。她将围巾裹在脸上,怔怔发着呆。   不知坐了多久,后面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脑袋,卫薇扭头,是卫岱山,“爸。”卫薇起身搀扶着他。   卫岱山淡淡笑着说:“薇薇,我们去湖边散散步。”   卫薇稍稍错身,就见陆崇文站在不远处,懒洋洋的对她笑。   他的笑意总是那样的温暖,烫进眼底,烙在心间,是挥之不去的暖意。好像有陆崇文在,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好像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在他的身边,只要见到了他,卫薇便觉得无比安定。   从疗养院出来,车沿着铺满梧桐落叶的街道往外开。因为还有游人,所以车速不快。   卫薇忽然提议:“崇文叔,我们下车走走吧。”   陆崇文仍是宠溺的笑,他跟司机交代了一句,两个人下车。   游人很多,来来往往。   陆崇文紧紧牵着卫薇的手,卫薇也回握着他的手,像天底下最普通又最亲昵的情侣,深爱着彼此。   “崇文叔,刚刚你和我爸聊了什么?”卫薇好奇。   “没说什么。”   “你骗人!”   陆崇文哈哈笑,他反过来问:“那你跟我爸聊了什么?”   卫薇扭头不理他。陆崇文好脾气的哄她,忽的,空气里飘来甜丝丝的味道,卫薇又开心的笑了,“崇文叔,我请你喝奶茶吧。”她仰面问。   “那是小孩子喝的。”   “你要不要喝吗?”   “好。”   卫薇兴匆匆的跑过去。   脚边的梧桐树叶金黄,在那偶尔被风掠起的片刻风景里,能看到斜斜的两道身影,相互交葛着,相互纠缠着,越行越远。   这一刻,他们是自由自在的,混迹在天南海北的游客之中,坦荡荡的行走在这太阳下,沐浴着天底下最动人的暖意,这种感觉真好。   卫薇回头,笑意明媚:“崇文叔,你快点呀!”   “来了。”陆崇文懒洋洋而又宠溺的答。   【end】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