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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城堡位于桑南河北岸,是a市有名的豪华住宅小区,叶彩来做暑期家教的人家就住在这里,而她学生的身份于她而言……她堂姐夫的表妹的干儿子。 似乎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复杂。 时值七月,即使还没到十点,阳光已经开始渐渐有了些毒辣的苗头,可透过绿叶成荫的行道树,撒在人行道上的也只不过是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叶彩将擎着的红色遮阳伞合上,按照手中的字条上记的地址开始寻找要去的地方。 而当她终于按响门铃的那一刻,自然毫无意外的迟到了。 房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玄关处,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但已经是眉目如画,粉雕玉砌的小脸十分精致可爱,简直漂亮的像个小天使。 不过这位小天使落在叶彩身上的目光却充满了探寻的意味,和面上的稚气并不相符。 叶彩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家里大人的身影,于是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孩子身上,刚刚她上楼前已经接到过这个孩子的电话告知进楼门的密码,但此刻面对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注视,仍是不免迟疑,然而对方稚嫩的声音已经率先响了起来: “叶老师么?”沈嘉昱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来,小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您迟到了。” “……”叶彩一时语塞,即使她十分坚定的认为自己迟到的原因,绝大部分责任在于那位沈先生关键时刻打不通的手机,但是她到底没有在小孩子面前多说什么,只是一面进门一面简单的说了句,“抱歉。” 沈嘉昱从鞋柜中拿出一双崭新的女式拖鞋:“虽然确实是我爸爸睡前忘记了给手机充电,不过你们大人难道不应该对意外情况有提前准备吗?” 叶彩换鞋的动作一顿,有些黑线的抬头看了看面前一本正经的小男孩:“这句话你难道不应该先对你爸爸说吗?” “当然,事实上我就是这么做的。”沈嘉昱转过身,“不过我对我爸爸这么说了之后,他让我记得把这句话转送给老师您。” “……” 叶彩再度陷入极度无语的情绪中,她在对自己此行的强烈怀疑中默默换好了鞋,跟在沈嘉昱身后,踏上了厚厚的奶白色羊毛地毯。随即进入她视线的,是一套风格温馨典雅的欧式大平层,家具几乎全部来自rochebobois,设计简约而又不失奢华,处处彰显着主人良好的品味。 叶彩的好友辛瑶瑶学的是室内设计,曾经经常在她面前如数家珍一般提起各式的家居风格、装修理念,她一直耳濡目染,也早已对这些有了最起码的了解。 想到辛瑶瑶,叶彩的眼神难免就黯淡了一些。 “叶老师要喝点什么?”沈嘉昱礼貌的童声没有得到同样礼貌的回答,他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向叶彩,发现对方有些出神的样子,于是微皱着眉把声音加重了一些,“叶老师?” “啊?” 叶彩猛地回过神来,见沈嘉昱正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刚刚不自觉的晃神,不由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沈嘉昱不等她开口,就自发的将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问,您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我不渴。”叶彩忙不迭的回答着。 沈嘉昱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绅士做派十足的请她坐下。叶彩坐在宽大的法式真皮沙发上,见坐在对面的孩子一直在打量自己,扯出一个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我叫叶彩,接下来会在你的暑假期间担任你的家教,但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是特别刻板的师生关系,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大朋友,”她柔声说道,“接下来你也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好不好?” 她哄小孩一样的声音简直比幼稚园的老师还要柔缓可亲。 “我叫沈嘉昱。” 叶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沈嘉昱看着她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却再没有“继续”下去。 叶彩忍不住黑线。 她心内猜度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儿对自己的看法,显然自己的“师道尊严”在短短几分钟的见面里似乎半分也没有树立起来,她脑子一转,轻咳一声端正了表情,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师之前出神,其实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还小,以后大人不在家的情况下,有人按门铃千万要问清对方是谁,绝对不能轻易开门的。你一定要知道,提防坏人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沈嘉昱看着一秒内画风突变的这位叶老师,难得的有些沉默,叶彩看着他也同样严肃起来的小脸儿,心里便舒服了一些,还要再接再厉,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眼神一闪,迅速挂断了之后把手机重新扔回了包里,若无其事的看着沈嘉昱笑道:“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沈嘉昱瞥了一眼她的包,随即看向她:“提防坏人非常有必要。” 叶彩“笑容可掬”的点点头:“是不是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 “是。”沈嘉昱从善如流的认真点头,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无辜,“可是叶老师,我干妈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您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从监控里盯着看了一分钟,才开的门。” 叶彩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想着他那位自己尚未谋面的干妈到底如何拿到的自己照片,随即便猜到肯定是自家堂姐干的好事,可心里却出离的愤怒了:自己不过是碍于情面才过来的,怎么这家人找个家教倒跟皇帝选妃一样还要先看照片吗? “而且……”沈嘉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爸爸只是习惯了起床后先洗个澡,所以……我根本不是自己在家。” “……” 叶彩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小天使”,简直想要给自己点蜡。 与此同时,她包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以后我给你上课的时候会关机或调振动。”叶彩说着,正要拿出手机关机,却发现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还未有动作,沈嘉昱已经开口:“没关系的叶老师,你可以接电话。” 叶彩迟疑片刻,终是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焦急的熟悉男声清晰的传进她耳中:“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对此并不想作答,却因他言语间的焦急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辛瑶瑶吃了一瓶安眠药,现在正在中心医院急救……” 叶彩猛地一怔,回过神之后手忙脚乱的把手机往包里塞。她将包紧紧抓在手里,脸色苍白的看向沈嘉昱:“对不起,老师有急事要离开一下,回头我再和你爸爸解释!” 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嘉昱这么想着,可还来不及回答,就见她白着脸站起身来,飞快的穿好鞋出了门。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让沈嘉昱回过神来:这位……老师,进门似乎还不到十分钟。 沈嘉昱走到主卧的洗手间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停下之后,才把声音抬高了些:“爸爸,叶老师已经走了。” “走了?”门内明显带了诧异的清越声音响了起来,“你做了什么?” 在外面靠着墙玩游戏的沈嘉昱动作顿了顿:“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有事先走了,说回头会和你解释。” “这个老师怎么样?” “呆呆的。” “那给你换一个?” “不用了,这个人不是我干妈的亲戚吗?而且她是那几个老师里面长得最顺眼的。” 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裹了浴袍的身影走出来,动作随意的抽走他手中的ipad,淡淡的瞥他一眼:“沈嘉昱,你是选老师,不是选妈。” 第2章 保姆 “对不起!”叶彩步履匆匆的跑进急诊楼,跑过一个转角的时候险些撞上对面小护士的医用推车,看着小护士明显受惊的表情,她忙不迭的道歉,脚步却没有多一秒的停留。 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一直低头坐在那里的季东川听见由远及近的匆匆脚步声,抬头看过来,原本有些疲惫的目光因看到叶彩的身影,而渐渐有了些拨云见日的明朗。 当初叶彩还没见过季东川本人的时候,就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这个“三好学生”:家世好,长相好,成绩好——a大化学系有名的系草,在校园里备受学姐学妹青睐。而叶彩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好是自己老爸叶思齐的得意门生,那自己和他有交集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事实上,季东川自从保研后被叶思齐破格招入麾下,出入叶家的次数一多,和叶彩也就渐渐熟悉起来。两个人年纪相仿,三观相投,时日愈久,就难免生出些小情愫来。 只不过那些小情愫,如今早已淡薄的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永远不再接我的电话了?” 季东川站起身来,看着叶彩走到自己身边,一字一句的问道。 叶彩没有回答,她因为一路跑过来,脸色有些发红,喘息稍微平复了些之后,不答反问:“瑶瑶怎么样了?” “你对我公平点儿,叶彩。”季东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已经沾染了几分怒意,“从始至终我没有招惹过她什么,所以你别指望拉我来给你们所谓的友谊做炮灰,我不接受!” 叶彩刚要说什么,急诊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护士把辛瑶瑶推进病房安顿好,挂好点滴之后,离开了病房。 辛瑶瑶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原本清丽的长相此刻因为憔悴狼狈,就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她看着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走近的叶彩,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野菜……” 叶彩走到她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辛瑶瑶,你听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辛瑶瑶第一次见到叶彩时,就觉得她长了一张甜美无害的脸,大方知礼又不失乖巧可爱,有时候又固执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看就是那种再常见不过的、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女孩子,永远充满希望,永远生机勃勃。 辛瑶瑶从心底里羡慕叶彩,即使这种羡慕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能自控的嫉妒,可她还是像向日葵追逐阳光一般,热切的渴望着叶彩的友谊。 “洗胃很难受的……” 辛瑶瑶伸手去拉叶彩的衣摆,叶彩想要后退,可看着她苍白的脸,终究还是忍住了:“你自找的。” 叶彩低头看着辛瑶瑶拉住自己衣摆的手,她的手腕白皙纤细,cartier手环上闪耀的钻石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你为什么还要赶过来?” 季东川说不喜欢她,可看着她吞安眠药情绪还是失控了,叶彩这些日子以来并不怎么理她,可听说她出了事,还是立刻赶了过来。 他们都是在乎她的。 辛瑶瑶的笑容里竟然有了些自得。 “对,我是不该来的。”即使一直知道辛瑶瑶是个内心阴郁的人,但此时看着她的笑容,叶彩终于忍不住打开她的手,“命是你自己的,你喜欢怎么玩儿没人管你,以后不管你怎么闹,我都不会再来了。” “野菜!”看着叶彩转身朝门外走去,辛瑶瑶猛地坐起身来叫住她,“是不是因为季东川?你就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这么讨厌我是不是?” 叶彩停下来,却没有回头:“我没讨厌你,我只是烦一切复杂的关系。” “你能这么容易就抛下季东川,心里能有多喜欢他?”辛瑶瑶带了哭腔,其中却又似乎隐隐透着一种异样的坚定,“可我不行,我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喜欢他。野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不能失去你。” 琼瑶剧么?叶彩忍不住想笑,可更多的却是无奈。她回过头看着辛瑶瑶:“你有喜欢季东川的权利,这不是什么错,我不是他什么人,也没有任何立场阻止你。我说过我讨厌一切复杂的关系,我没办法在你和季东川之间找到平衡,所以我想离你们远一点过清净日子,我也没有错。” “可你不能靠这么三番两次的自残在我和季东川这里博存在感,瑶瑶,你早就过了哭一哭就有糖吃的年纪,也该学着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叶彩打开房门,季东川站在门口,两个人的目光突然相撞,叶彩心中一颤,紧接着便低了低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辛瑶瑶看着季东川没有一丝迟疑的跟上去,心里丝毫不觉得意外,可眼泪仍是夺眶而出。 叶彩走出医院大门,季东川仍然跟在她身后,她因外面毒辣的阳光微眯了眼睛,抬手挡了挡,这时才想起自己的遮阳伞由于出门时太过匆忙,落在了沈家。 “去哪儿,我送你。”季东川的声音比刚见面时平静了许多。 叶彩摇了摇头,一面往街边走一面拒绝道:“不用了,我打车就好,她情绪还不稳定,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去看看她。” “她什么时候稳定过?你这个朋友心理有多不正常你自己不知道吗?”叶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季东川一直压抑的怒气忍不住爆发出来,他拉住叶彩的手臂,“你说她没错,你也没错,那叶彩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一个疯子喜欢上了我,我就活该被你这么对待?” “……她不是疯子。”叶彩任他拉着,第一句说出口的话竟然是这个。 辛瑶瑶有惊人的天赋和才华,可同时也兼具许多天才都或多或少存在的偏执、敏感和神经质。 季东川的手一僵,叶彩看着他的眼睛,曾经面对他时甜美的笑容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了黯淡:“如果你是我,你现在该怎么面对这种狗血的关系?” 没有答案。 季东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叶彩对自己的好感,可即使是在辛瑶瑶像病毒一样侵占两个人空间之前,他们也并没有确定任何关系,好感只是好感,即使未来有无限美好的可能,也都随着辛瑶瑶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表白戛然而止了。 叶彩是简单的,也是固执的,他对复杂的化学实验驾轻就熟,可面对眼前这种困局,他只觉得无力。 季东川不甘心,可他对叶彩,从来都无法可想。 叶彩轻轻挣开季东川的手,向前走去。 叶彩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许时间足够久了,她和季东川之间的暧昧情愫终会水到渠成。可辛瑶瑶说的对,自己现在能为了避免麻烦轻易舍弃季东川,就如同季东川即使对自己有好感也从不曾挑明——终究都是不够喜欢罢了。 当叶彩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第二次站在沈家门前的时候,她心内的腹稿也已经基本成型:待会儿见到沈先生,第一件事就是认错,对于自己这种不曾见到雇主就贸然因私事离开的行为,一定要进行严格的自我批判。 她的手放在门铃上,还没来得及按下去,门就被打开了,里面的人正要走出来,见她举着手站在门外,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随即恍然,笑道:“叶老师?”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最多也不过三十岁,至少180公分,身材修长,五官精致俊美,一双桃花眼更是漂亮,和沈嘉昱极像,又因年龄的关系,多了成熟男人的深沉气质,目光深邃,笑容温和。叶彩愣在当场,直到对方轻咳出声,才意识到自己举着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我、我是叶彩,你……沈先生?”叶彩放下手,发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己没用。 “沈锐。”他礼貌的伸出手去,自我介绍和儿子一样简短。叶彩握住他微带凉意的手掌,极快的松开:“沈先生,我很抱歉,之前因为有急事……” “不要紧。”沈锐打断她的话,“看叶老师局促的样子,应该也对自己的行为反省过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绝不是因为我儿子过于顽皮而找了个理由逃跑。” 叶彩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感谢他的善解人意,可刚刚他这句话,却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锐见她站在门口皱着眉认真思索着什么,想起沈嘉昱对她的评价,笑了笑,而原本急着出门的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问道:“叶老师会做饭么?” “啊?” 跳跃性太大的一句话让叶彩有些傻眼:这又是什么问题?她一个家教,为什么会被问到保姆的工作范畴? 第3章 安适 “本来今天休息,但是医院临时有事要赶回去。”沈锐向叶彩解释。 叶彩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嘉昱的声音就从沈锐身后传了出来:“没关系的爸爸,我可以叫外卖。” 沈锐回头看他一眼:“阿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叶老师不会做饭,你再装可怜也没有用。” 沈嘉昱看着叶彩仍然一副状况外的模样,觉得爸爸的话说的极有道理,于是脸几不可见的垮了一下:“你可以去医院了沈主任。” 看着他转身往里走时一脸的生无可恋,叶彩忍不住笑起来。她父母工作一直很忙,所以她从小到大也经常面对这种情况,所以难免对眼前的沈嘉昱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心疼。 她刚想要说什么,沈锐的手机就已经响了起来。 “姚医生?我正要出门。”接通之后,沈锐向叶彩挥挥手,一面朝电梯走去,一面轻声讲着电话,“情况怎么样了?” 见他匆匆离开,门前叶彩刚举起一半的手重又放了下来,兀自摇头笑笑进了门。 彼时沈嘉昱正趴在沙发上煞有介事的研究着几个宣传册,叶彩坐到他身旁,拿过来一本看了看上面的菜单:“小孩子经常吃外卖对身体不好。” 沈嘉昱抬头看看她:“哦。” “……”叶彩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抽走他手里的册子,让自己显得格外“强横”的样子:“外卖还是我帮你做,你自己选一个。” 沈嘉昱眼睛顿时一亮。 等到面对沈锐冰箱里肉、菜、蛋、奶几乎一应俱全的各色食材时,叶彩难免有些目瞪口呆:“其实我已经准备好要出门去买食材了……” 沈嘉昱的脸上就难免有了一丝自豪:“都是我爸爸准备的,因为他什么都会做。” 叶彩对他的“与有荣焉”很是理解:她家老爸学术方面数一数二,可一进厨房,可是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的人。 “阿昱,”叶彩一副慈爱脸,为了和他能更快熟络亲近起来,学着之前沈锐的叫法称呼他,“鲜虾番茄面和奶油培根面你想吃哪一个?” 对于她这么称呼,沈嘉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的意思:“我吃虾会过敏。” “哦……”叶彩点点头,拿出一包培根,“那就吃奶油培根面吧。” 沈嘉昱也凑到了冰箱前:“可以做肉酱千层面吗?我喜欢吃那个。” “不可以。” “为什么?”沈嘉昱因叶彩毫不迟疑的答案皱起了眉头。 叶彩又翻出一盒淡奶油:“因为我只会做那两种。” “……” 看着沈嘉昱吃瘪的样子,叶彩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沈嘉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叶彩走向厨房,看着她在流理台前条理分明的忙碌着,还是有点不死心的样子:明明这么熟练,怎么能不会做肉酱千层面呢? 叶彩一边掰西兰花一边看着倚在门口看她的沈嘉昱,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才显出一些孩子的幼稚可爱来。她也自然猜到他一脸的纠结为的是什么,笑道:“这是我唯二能撑门面的手艺,如果连你都唬不住,岂不是白混了?” 沈嘉昱关于千层面的希望彻底破灭,不过也只能安慰自己:有的吃就不错了。 此时的叶彩对他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煮面的过程中,另一边洋葱、培根和蒜碎被煸炒出的香气已经渐渐开始弥漫开来,原本对叶彩的手艺还有些怀疑的沈嘉昱默默转身离开厨房: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两盘奶油培根意面端上餐桌,沈嘉昱早就饿了,但仍是吃的慢条斯理,十分优雅的样子。叶彩在他对面坐下,尝了一口自己那一份,对自己这三板斧的手艺极为满意,见沈嘉昱似乎也很买账的样子,颇有些自得的问道:“怎么样?” 沈嘉昱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唇角的酱汁:“一般。”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鬼!叶彩朝他做了个鬼脸,也低头吃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将各自盘中的面都吃的一干二净,叶彩习惯了化悲愤为食欲,因季东川和辛瑶瑶而心生的那些烦闷被她就着美食一起吞进腹中,最后十分没出息的撑得歪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 即使明知所谓的师道尊严早已不复存在,她仍旧觉得自己有抢救一下的必要:“咱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沈嘉昱也吃得有些撑,起身朝书房走去:“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说。” 叶彩有些无奈,但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剥夺一个孩子午睡的权利,而等她把厨房收拾干净之后到书房去找沈嘉昱的时候,他已经在窗边的软榻里昏昏欲睡了,听见门声响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都是在这儿午睡么?”叶彩有些奇怪。 “嗯。” 叶彩走到沈嘉昱身边:“睡到几点起来上课?我到时间叫你。你哪一科比较薄弱我们就先来补哪一科。” “我没有薄弱的科目。” “……” 叶彩暗自扶额:那你找什么家教啊…… 她在不远处另一张软榻上坐下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爸爸工作这么忙,他不在家的时候谁照顾你的起居?” “之前那个奶奶她家的女儿生了小宝宝,就不做了,现在还在找。”沈嘉昱对这种问题已经习以为常,“平时我爸爸工作忙的时候,都有我干妈照顾我,只不过她现在去度蜜月还没回来。” 沈嘉昱想到一众大人们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样子,睡意朦胧的下了结论:“其实我已经八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爸爸加班时我可以去他办公室写作业,也可以自己在家叫外卖,或者把爸爸提前做好的饭菜用微波炉加热之后吃。” 沈嘉昱稚嫩的小脸在遮光帘下的模糊暗影里看不清楚,叶彩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觉得心里莫名酸涩:“阿昱……”“叶老师,书架上的书你都可以看,你可以让我好好睡觉了么?”沈嘉昱不等她说出口,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叶彩泛着疼爱光辉的目光突然呆滞,仿佛被戳破的气泡,在尴尬的空气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吧,如果我想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估计我也会崩溃——叶彩这么想着,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但对于面前人小鬼大的小屁孩,心中的无力感依然陡增。 沈锐解决完医院的突发状况后回到家,遍寻不着沈嘉昱和他那位新晋的家教,推开书房的门之后,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在书房里各安一隅,仍然酣睡未醒的情景。 沈锐轻轻走过去,发现在空调房里从来都贪凉的沈嘉昱身上已经搭了条薄毯,不远处光线尚明亮的软榻上,一本书摊开着,叶彩躺在一旁,呼吸均匀,即使在睡梦中,唇角依然有一抹微微扬起的弧度。 沈锐想到刚刚经过餐厅时,发现厨房被使用过的痕迹,于是并不担心沈嘉昱是否饿肚子的问题。他正想着这两个人能睡到什么时候,叶彩动了动身子,下一秒,已经醒了过来。 叶彩睡眼惺忪,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于是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慌乱的坐直了身子:“沈……” “嘘——” 沈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吵到仍在睡的沈嘉昱,叶彩想着自己吃吃睡睡,就这么混过去了家教生涯的第一天,在雇主面前自然无比惭愧,于是连忙点点头,动作十分迅速的站起身来,将声音压得极底:“对不起沈先生,我先回去了。” 沈锐察觉到她的局促,笑道:“我送叶老师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见沈锐带上了书房的门,叶彩这才恢复了正常音量:“实在抱歉,沈先生……” 沈锐的笑容依然温和:“是我该谢谢叶老师帮我照顾阿昱。” 他这么说,叶彩只觉得更为窘迫,而且很大一方面原因是,面前这位沈先生自初见到现在,面上一直带着不疾不徐的温和笑容,可他这个人所散发出气场依旧让她觉得极有压迫感。 到了客厅,叶彩拿上自己的包,想到书房里的孩子,不无担心的问:“阿昱睡这么久没关系么?” “没关系,毕竟刚放暑假,所以这两天晚上他打电玩都打到很晚,”沈锐说完,见叶彩不甚赞同的样子,解释道,“不过这种情况一般不会超过三天,他自己就会收敛了。” 叶彩想到之前沈嘉昱的话,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恕我直言,沈先生,我今天问过阿昱的功课,也在书房看见了他的成绩单,我觉得……他应该并不需要家教。” 沈锐对她提出的问题并不意外:“我想,也许很多家长都并不希望孩子学到的仅仅是拘泥于课本上的知识。” 叶彩闻言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我懂您的意思了!所以您是希望我将课本上的知识融入到生活中,用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灌输给阿昱?” 叶彩觉得这位沈先生果然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家长。 “当然不是——”沈锐毫不迟疑的笑起来,“叶老师为什么会以为我有这么幼稚想法?” 第4章 死亡 “你说什么?”叶彩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自己刚刚的话……哪里幼稚了? 彼时正值薄暮十分,沈锐的侧脸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让叶彩突然觉得自己几乎不敢直视他。 “如果你的工作忙到焦头烂额,你的孩子放了暑假之后没有人照顾,你觉得你会花费无数时间去找一个家政,还是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家教?” 沈锐不假思索的言辞让叶彩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简直…… 沈锐十分有诚意的表示歉意:“叶老师悉心培养未来花朵的理想如果因为我实话实说破灭了,那是我的错。” 叶彩觉得自己简直备受侮辱:难怪她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想她一个风华正茂的985大学研究生,被抓壮丁一样忽悠来带小孩也就算了,毕竟阿昱那个小鬼让她觉得有趣又心疼,但眼下是什么情况?对方竟然连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敷衍她都不肯? 沈锐自然察觉的到她的不满,但依旧并没有想要掩饰内心想法的意思:“这是我心里的自私想法,你堂姐她们并不知情。事实上,因为我工作的关系,阿昱几乎每天都一个人在家,如果他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我想叶老师这么活泼开朗同时又认真负责的性格,大概对他是最有帮助的——叶老师比我的想象中还要优秀的多。” 叶彩心中原本几乎即将高高窜起的小火苗,因为他这几句话,顷刻间又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 想到沈嘉昱一个人趴在沙发上看外卖单的情景,他倚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等着她的意面上桌时的样子,和暗影里自说自话的“长大宣言”,叶彩的心里一时有些不知是何滋味。 如果就此离开,她自然有些不忍,更何况她的暑假生活几乎是同样的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可如果因此就留下,之前沈锐的直接又难免让她意难平。 叶彩正沉思着,沈锐已经发问:“不知叶老师愿不愿意……” “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不管最后是走还是留,叶彩觉得她都有必要把架子摆足一些,于是不等沈锐问出口,就已经率先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只不过还没等她找回以点面子,见到沈锐突然挑眉的样子,气场又不自觉的被压制了下去,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了下来,“我……明、明天再给你答复……” 沈锐点点头,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叶彩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朝玄关走了没几步,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叶彩从包里翻出手机,辛瑶瑶的电话让她想起上午的事,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的疲惫。她没有接听,但也没有直接挂断,愣愣的看着手机显示屏不断的闪烁,直到手机铃声消失,屏幕也暗了下去。 她想起大学四年和辛瑶瑶亲密无间的日子,眼前渐渐有雾气弥漫,还没来得及把电话打回去,辛瑶瑶已经锲而不舍的再次打了过来。 电话接通之后,辛瑶瑶的声音传过来,她的态度比以往平静的多:“野菜,我回家了。” “医生不是说你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吗?” 叶彩眉头皱紧,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神情。她如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通电话里,沈锐猜测着她大概有什么急事,本来想要示意她可以坐下,但见她此刻的模样,也就选择了沉默。叶彩朝他点头告辞,一面听着电话,一面走到了玄关开始换鞋。 “我偷偷跑出来的。” 叶彩还来不及斥责她的胡闹,辛瑶瑶的声音就已经开始哽咽:“野菜,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她话语里的悲戚那么明显,叶彩手上的动作一顿,闭了闭眼睛,颤声问她:“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去见你最后一面?” “我句话我自己也觉得很熟悉,我想想……我说过几次来着?三次?还是四次?”辛瑶瑶的声音听起来分不清究竟是哭还是笑,“野菜,狼来了的故事你真的听太多遍了是不是?” 叶彩只是沉默。 辛瑶瑶笑起来:“最后的故事是什么结局我记不太清楚了……狼把小孩吃掉了吗?” 叶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把一直以来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不知第多少次的重复:“瑶瑶,不要再闹了,好吗?” “好。”辛瑶瑶却出乎她意料的、不假思索的答应她,“野菜,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不等叶彩回答,自顾自的笑道:“你,还有季东川,其实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季东川?因为他对你好……他对你的笑让我觉得很温暖……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他有钱……” “野菜,对不起,是我搅得你不得安宁。” “瑶瑶……” 叶彩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她努力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辛瑶瑶又一次的闹剧,可是她们彼此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终于感觉到这一次辛瑶瑶的异常不同于以往的胡闹。 “野菜,你记不记得咱们上大二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次我的中学?”辛瑶瑶突然哭起来,“如果还能回去就好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的忙音让叶彩身子一颤,几乎跌倒在地上。她勉强保持住平衡,站起身就想要往门外冲去,下一秒就已经被人拉住了。叶彩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眼前是沈锐平静的面容。 看清叶彩的泪眼中透着的惊惶,沈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先把鞋换好,要去哪里我送你。” 坐在沈锐的车上,叶彩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拨着辛瑶瑶的电话,可从最开始的无人接听直到关机,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自从辛妈妈再婚,辛瑶瑶和她的关系一直不好,但叶彩已经别无他法,尝试着拨打辛瑶瑶妈妈的电话,可是久未联系,对方已经换了号码,语音提示空号,叶彩心头突然涌起巨大的无助和彷徨,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沈锐在等红灯的间隙将纸巾递过去:“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叶彩接过纸巾默默擦干眼泪,咬紧下唇暗自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之后,拨通了季东川的电话。 “小彩?”季东川对她的来电有些难掩的惊喜,叶彩恍若未闻:“今天我走离开医院之后你有没有去看过瑶瑶,有没有对她说什么?” “你找我只是想问这些?”季东川声音中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现在我们之间难道只有辛瑶瑶可谈吗?” “回答我!” 季东川因她罕见的叫嚷而沉默,虽然不知原因,但叶彩的反常让他心中也升起一抹浓重的疑云:“我没有回去看她,你走之后我也直接离开医院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叶彩没有回答:“刚刚……她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打了。” “她说了什么?”叶彩急忙问道。 “我没有接。”季东川声音低沉,“连打了几遍,我直接拉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还要再问什么,叶彩已经挂断了电话。 沈锐向来思维敏锐,从叶彩两通电话里已经把事情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副驾驶座上的人不再有任何动作,在一片死寂之中,沈锐默默把油门踩到底,他的路虎从车流之中穿行而过,一路疾驰。 车在辛瑶瑶所住的小区外停下来,叶彩推开车门,匆匆向前跑去,结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手上的手机顿时飞了出去。她根本来不及在意手机,爬起来朝小区内跑去。 沈锐下了车,默默捡起地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清晰的裂痕,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跟在叶彩身后走进了小区。 叶彩一路跑着,距离辛瑶瑶的住所越近,也越来越多的人和她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直到叶彩远远看见了辛瑶瑶所住的那栋楼,楼下聚集的许多人才让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起来。 耳边的议论声嘈杂不堪,叶彩却觉得自己几乎听不清哪怕任何一个字。 “麻烦让一让……”她颤抖着试图分开挡在面前的几个人,对方却并没有在意,一面抬头看一面窃窃私语,对她的话只是置之不理。 叶彩朝着人们的视线汇聚处看去,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坐在七楼阳台的栏杆上,面色茫然的看着夕阳。 “瑶瑶!” 叶彩的声音悲切而惊恐,四周的嘈杂渐渐低了下去,辛瑶瑶回过头,看见人群中的叶彩,原本茫然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野菜,你总是心软,还是来看我了。” 叶彩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瑶瑶……” “你能来我就开心了。”辛瑶瑶一直笑着,眼泪却猝不及防的掉下来,“对不起野菜,再见了……” 辛瑶瑶从七楼纵身跳了下来。 第5章 狼狈 叶彩做完笔录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锐扶着她朝车子走去,她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没有说话,也没有眼泪。 事实上,自从亲眼看着辛瑶瑶从七楼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她似乎都没有真正掉过一滴眼泪,即使在整个做笔录的过程中,她除了神情木然之外,一切都显得过于平静。 沈锐知道这是她在精神受到巨大打击之后的应激反应,眼下的局面也并非一时三刻可以扭转,于是也并不多问。他帮她系好安全带,声音平静无波:“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看看她。” 沉默许久之后,叶彩有些艰难的开口。 沈锐原本想要发动车子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看谁?” 叶彩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她……当时是被送去中心医院的吧?” 沈锐不置可否。 早在第一时间发现辛瑶瑶坐在阳台上时,小区里就已经有人报了警,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那一瞬间,辛瑶瑶刚刚跳下来,由于当场并未死亡,所以被紧急送往了中心医院。 只不过沈锐自然知道,以辛瑶瑶当时伤势的严重程度,倒不了半路,恐怕人就不行了。 “她恐怕……”沈锐外表和善,可实际上从来都直接到近乎刻薄,但眼下这种情形,他也难得有了些迟疑。 叶彩蜷缩在驾驶座上,如同梦呓一般呢喃了一声:“无论是死是活,我都得去看看她吧?” 他看着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垮了下来的叶彩,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发动车子朝医院的方向开去。 到达医院之后,叶彩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沈锐已经打电话联系了负责相关工作的同事,只不过两个人甫出电梯,沈锐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同事拉到了一边,对方觑着叶彩明显受过刺激的模样,将沈锐拉得更远了些:“沈医生,现在警察的调查还没有结束,就连刚刚死者的父母进去,都是有警察跟着的,我看这事儿……” 两个人的交谈声叶彩听不清,可是“死者”两个字却如同尖锐的利刃,直刺入叶彩的心脏。 她不明白,中午还拉着自己衣摆撒娇一样的说洗胃很难受的辛瑶瑶,怎么就突然变成“死者”了呢? 而那时候自己做了什么呢?叶彩有点想不起来了。 可是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对叶彩冷笑着说:叶彩,你不是想不起来,你是不敢想,你不敢去想自己那时候对她有多么的苛刻,你更不敢面对她最后如此惨烈的结局,你只不过是个懦弱不堪的胆小鬼。 叶彩觉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勉强扶住墙壁,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几乎与此同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中响起来,一个警察从尽头的拐角处走出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一对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夫妻。 两人俱是衣冠楚楚,男人虽然表情沉痛,但仍然勉力维持着情绪,只是他搀扶着的中年女人几乎已经哭到晕厥,被男人半抱半扶着往前走,面上精致的妆容早已残破不堪。 叶彩看清他们的脸,那是辛瑶瑶的母亲辛曼如和父亲纪磊。 警察和纪磊说了几句什么,率先离开了,纪磊低声安慰了几句妻子,扶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原本并不长的走廊,两个人却似乎走得极为艰难。渐渐走近了些,辛曼如看到面前的叶彩,原本整个人半靠在纪磊身上的她几乎立时停止了哭泣,站直身子走到了叶彩的面前。 叶彩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唇:“阿姨……” 辛曼如突然举起手中的包狠狠的朝叶彩头上砸了下去,叶彩几乎来不及伸手去挡,纪磊已经上前拉扯着辛曼如,夺过了她手中的包:“曼如你这是干什么!冷静点儿!” “你让我怎么冷静!”辛曼如发疯一般推开他,巴掌劈头盖脸的打在叶彩身上、脸上,“你究竟对瑶瑶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我没有!我没有……”叶彩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的想要躲,胳膊却被辛曼如死死钳住,辛曼如力气大的吓人,涂了丹寇的指甲刺破叶彩的皮肤,抓出一道道血痕。 “那她的遗书上为什么说对不起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姓季的那些烂事儿?”辛曼如一面厮打,一面哭喊着,“一定是你逼死她的,小贱人,一定是你!” 辛曼如的表情凶狠而又狰狞,人高马大的纪磊都不能完全的拉住她。 叶彩想要哭喊,想要辩解,可是却发现自己辩无可辩——如果辛瑶瑶真的是因为自己和季东川的事情而自杀,那么她就是刽子手,她拿什么来辩解?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留下来,模糊了叶彩的视线,她看着辛曼如再次举起的巴掌,终于不再抵挡。 下一秒,她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扯着,等她回过神时,眼前已经是沈锐宽厚的肩膀。 辛曼如不知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早已因为女儿的突然自杀而失去理智的她不顾一切的朝叶彩扑过去,沈锐将叶彩护在身后,钳制住辛曼如的手将她狠狠推到了纪磊的怀里: “我可以理解您失去女儿的心情,但在一切还没有定论之前,何必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 沈锐的同事也已经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帮腔就已经发现,沈锐面上平日里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虽然并未动怒,但眉眼间的一闪而逝的冷然却依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辛曼如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纪磊抱住还要冲上去的辛曼如,声音暗哑:“好了曼如,还要去公安局做笔录,我们走吧……” 说完,纪磊半拖半抱着辛曼如朝电梯口走去,她回过头看向叶彩,泪眼里是无尽的绝望:“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叶彩站在沈锐身后,在辛曼如的哭声中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角。 直到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沈锐转身的一瞬间,才发现叶彩仍攥着他的衣角没有放开。他慢慢转过身,叶彩的额头上被辛曼如铂金包上的金属扣划破了,血顺着脸颊留下来,而脸颊上鲜明的巴掌印和抓痕,更让此时的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沈锐眉头紧皱:“怎么样了,没事吧?” 叶彩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锐叹了口气,拿出纸巾准备帮她先擦去脸上的血迹,叶彩木然的摸了把眼睛,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又抬头看着沈锐,声音极低的说:“我没有逼她……真的没有……” 沈锐拿纸巾的手一顿,轻声说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叶彩的眼圈儿蓦地红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叶彩的心理防线顿时全部崩塌,她看着沈锐带着悲悯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痛哭失声。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医院的季东川刚出电梯,看见的就是叶彩在沈锐怀里嚎啕大哭的画面。 辛瑶瑶突然的死讯也让季东川的心情十分沉重,他自然也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介意这种事,可抱着叶彩的那个男人有一张他全然陌生的脸,即使安慰的姿势和动作再正常不过,可这个男人在季东川看来却有十足的压迫感,两个人相拥的身影,让他的心不知不觉间沉到了谷底。 他以为他熟悉叶彩的一切,可他竟然不知道,叶彩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信任,才能让向来很难和人真正相熟的叶彩,在那个人的怀里肆意哭泣。 叶彩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低低的啜泣之后,沈锐放开手,检查了一下她额头的伤势,重新将纸巾递过去:“走吧。” 季东川这才看清叶彩脸上的伤,他心内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小彩!” 叶彩看着面前的季东川,想到辛瑶瑶的死,原本渐渐止住的眼泪几乎又要流下来。季东川走到她面前想要查看她脸上的伤势,叶彩却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季东川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半晌,才慢慢收回去,死死攥紧了拳头。 沈锐看向一旁神情复杂的季东川,打破沉默:“你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以免感染。” “谢谢您帮我照顾小彩。”季东川答应了一声,坚定的握住叶彩的手看向沈锐,“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幼稚。沈锐微哂:“沈锐。” 说完,他朝两个人点点头,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叶彩已经用力甩开了季东川的手,跟上了沈锐。 沈锐对眼前两个人的爱恨情仇没有丝毫兴趣,但看着叶彩依旧流血的伤口,终是皱眉说道:“去我办公室吧。” 第6章 照片 辛瑶瑶的葬礼在一周之后举行,叶彩不被允许参加。 即使警察在辛瑶瑶住处发现了大量的抗抑郁类药物,即使她的遗书中说她只不过是厌倦了这个世界,但她的家人尤其是辛曼如,依旧认为叶彩对她的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叶彩坐在镜子前,对面的人脸上的红肿早已褪尽,但抓痕仍在,额头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是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又消瘦,双眼有明显的红肿,面上则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她低下头,桌前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相框,里面是十六岁的辛瑶瑶,她穿着洁白的舞裙站在舞台中央,清新又美丽,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这张照片里,记录着辛瑶瑶最美好的青春。 警方结束例行调查之后,按照辛瑶瑶遗书中的要求,把这张照片留给叶彩。一周以来,叶彩从一开始看见这张照片便抑制不住的哭泣,直到如今将它再次拿在手中时的满腹酸涩,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经过了怎样复杂的历程,但眼里终于不再有泪水流下来。 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究竟会被人记住多久呢?辛瑶瑶是不是怕自己忘记她,所以留下了这张照片给她?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几秒钟后,叶彩的妈妈安明雅推门走进来。这几天她见惯了叶彩拿着照片发呆的情景,此时看见女儿仍是如此,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发轻轻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安明雅和叶思齐向来都是开明的父母,叶彩的私事他们从不过多干预,为了不让她心理负担更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她面前谈笑如常,但叶彩看着安明雅眼底明显的暗影,自然知道她为自己操了多少心。 心底的内疚更重了一层,叶彩努力压下眼底的泪意:“之前答应了堂姐要去做家教,那天……”她迟疑了一下,“本来我不打算再去了的,但是那位学生家长说让我先休息一周再过去,帮他照顾一下他的孩子。” “就是那天送你回来那位沈先生?”安明雅记得那天叶彩被送回来时的情景。只不过当时她又心疼又气愤,一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对沈锐并未过多留心。 原本叶彩做家教这件事,安明雅从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叶彩是暑假里闲极无聊打发时间,可这些日子叶彩浑浑噩噩的状态她看在眼里,为了让她早日走出阴影,眼下这件事却是必须要促成的。 “原本就该好好谢谢那位沈先生的,既然人家这么说了,那就去吧。”安明雅的目光掠过叶彩苍白的脸,不漏痕迹的柔声调侃道,“晓璟跟我提起过,那个孩子她上次回国时见过,很可爱的。有机会带他来家里玩,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你爸爸那张严肃的老脸我早已经看腻了。” 叶彩又怎么会不明白妈妈的用意,可在那温柔而又期盼的目光之下,叶彩几乎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沉默半晌,她终于松了口:“好。” “乖,”安明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妈妈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彩衣蛋羹。” 叶彩点点头:“嗯。” 叶彩出门后,安明雅径自去了书房。彼时叶思齐正埋首在书案前,见她推门进来,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梁:“小彩出门了?” “嗯。我要送她,可她非要自己去。”安明雅随意应了一声,在一旁沙发上坐下,面色不豫,“我昨天晚上接到电话,听说……辛曼如已经去学校闹过了?” 叶思齐把手头的书合上:“陈校长和我打过招呼了,这件事情已经被他压下来了,你不用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安明雅素来温柔和顺,此时的声音里也忍不住带了几分厉色,“她这么泼脏水,让小彩以后怎么去学校?” 想着叶彩这些日子以来寝食难安形容枯槁的模样,安明雅的眼圈儿一红:“她到底想做什么?什么叫她的女儿是小彩逼死的?小彩在瑶瑶出事前说的话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瑶瑶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对小彩说过的难听话有多少?瑶瑶自杀闹过那么多次,她这个当妈的又什么时候重视过?我可以体谅她失去女儿的心情,可可你看看她把小彩打成什么样了,脸上的伤这么久了还没好彻底,大热天还要戴着口罩才敢出门……” 安明雅越说越心疼:“辛曼如再敢闹下去,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好了好了,别哭了”叶思齐来到她身旁,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拭去滑落的泪水,安慰道,“她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让小彩心理负担过重,这些日子你多费费心,我也会找合适的机会和小彩好好谈谈的。” 安明雅之前把心里堵着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原本的愤懑已经被冲淡了许多,可见这么多年了叶思齐拭泪的动作依然笨拙,心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手帕扯了过来,一面擦泪一面抱怨道:“这孩子从小什么事都和我说,要谈也是我去谈,你就去找你那些书和实验室谈吧!” 面对安明雅的“无差别攻击”,叶思齐不禁失笑:“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倒突然冲我来了?” * 沈嘉昱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迟疑了许久,才问道:“叶老师,你这几天在减肥吗?” 叶彩想笑,却笑不出来,好在宽大的口罩挡住了她唇角僵硬的弧度,和沈嘉昱对视一眼,才轻声说道:“对啊,是不是瘦了很多?” 她直到进门之后才摘下口罩,原本苍白的脸由于在艳阳下一路走来,染上了几分不自然的红。 沈嘉昱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弯腰换鞋的她抛在身后,径自朝客厅走去:“我干妈在婚礼前就一直喊着要减肥,可我干爹厨艺特别好,每次她都自己忍不住吃撑了,又要和我干爹吵架。”说完,他下了结论,“我爸爸说她就是喜欢瞎折腾,我觉得叶老师你也是。” 这些天以来叶彩的眼中仿佛只剩下单一的黑白色调,而沈嘉昱稚嫩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遍布着阴霾的天空里撬开了一角,洒下了一些斑斓的色彩。 叶彩走到客厅,见沈嘉昱回头朝自己看过来,她下意识的抬手理了理头发,挡住脸上尚未痊愈的印记,顺着他刚刚的话随意找了个话题:“你干爹厨艺很好吗?” “对啊,”沈嘉昱不疑有他,“只不过他小气的很,只肯给我干妈做饭。” 叶彩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叶老师。” “……沈先生?” 今天并不是周末,叶彩没有想到沈锐会在家,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之后,她极为意外的回过头去,沈锐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家居服走出来,看样子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额间还能看到几分水迹。眼前的沈锐和叶彩上次见过的优雅清贵的样子不同,显得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叶老师你的脸怎么了?”这时候,沈嘉昱突然发现了叶彩脸上的异状,十分惊讶的问道。 叶彩一惊,还来不及躲避沈嘉昱的视线,沈锐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沈锐走得近了些,端详着叶彩的脸,叶彩被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正想要低下头,却被沈锐阻止了,他托起叶彩的下颌,左右俱都仔细查看了一番,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检查,但两个人距离近到叶彩能感觉到他呼吸间温热的鼻息,这让她几乎有些不敢正常呼吸。 “给你的药膏没有擦么?” 沈锐收回手,淡淡问道。 叶彩低下头,觉得他指尖的凉意仍在下颌残留:“擦过……” 猜到她大概这些日子心思也不太可能在这些伤痕上,沈锐并不觉得意外,但仍叮嘱道:“如果不想让脸上留疤,最好多注意一下。” “你完了叶老师,我爸爸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医嘱的人。”对于自家老爸的职业病再清楚不过的沈嘉昱说道。 可虽然话说的有些幸灾乐祸,沈嘉昱却仍是跑到叶彩身边,凑到她近前看着她的脸,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叶彩看着沈嘉昱澄澈的目光,一时有些语塞。这个问题其实进门之前就在想:如果阿昱问起脸上的伤,她究竟该怎么回答。她想说是猫抓伤的,可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她也并不知道就这么对沈嘉昱说出来是否妥当。 正为难间,沈锐已经对儿子的问题做出了言简意赅的解答: “也没什么,只是挨揍了而已。” 第7章 学妹 沈锐说话向来直接的很,叶彩却难免因此陷入了更为尴尬的境地。而沈嘉昱也向来毫不怀疑爸爸的话,于是看着叶彩的目光自然也就更加错愕:“挨揍?” 叶彩别开脸躲过沈嘉昱探究的视线:“没……你爸爸开玩笑的……” 沈嘉昱不信,还要再问,沈锐已经在一旁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记得对你讲过,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既然叶老师并不想告诉你,就不要一直追问。” 沈嘉昱见他这么说,不甘心的抿了抿唇,只得不再追问。可心里到底还是好奇的不行,终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可她把‘*’带在脸上,关心一下怎么了。” 沈锐瞥他一眼:“她难道可以挨打之前和打她的人商量好,别把‘*’留在她脸上?” 沈嘉昱对此不以为然:“我干妈说过,打人不打脸。” “那你以后挨揍时记得先把这句话喊出去,”沈锐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医学杂志,随手翻开,“看看对方会不会听你的话。” “……”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叶彩上一秒还尴尬的想要钻进地缝里,下一秒又不由得觉得啼笑皆非。 沈嘉昱对于爸爸最后明显的敷衍语气并不买账,翻了个白眼,走到落地窗边的架子前开始玩拼图。 叶彩看了看不远处认真拼图的沈嘉昱,又看了看眼前随意翻看杂志的沈锐,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是无用且多余,想要过去找沈嘉昱,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件极为突兀的事情,于是一时之间她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看来叶老师已经考虑好我上次的提议了。” 沈锐适时的开口多少缓解了一些她的尴尬,叶彩的呼吸平稳了些,仔细斟酌着措辞:“是——如果……那些事情并没有改变您对我的看法的话。”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向来不会轻易改变我的看法。” 数日来的内心煎熬之后,叶彩听到第一个来自家人以外的肯定,这让她几乎当场掉下泪来,她还来不及感谢沈锐的信任,沈锐的视线已经离开膝上的杂志,看着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虽然远远称不上聪明,但不得不承认,在当今社会这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个缺点了。” “……” 叶彩的所有情绪在短短一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看着面色如常的沈锐,确认他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的朝沈嘉昱走去。 见叶彩有些气鼓鼓的走到自己身边,沈嘉昱立刻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的“盟友”坐下:“叶老师你别生气,我爸爸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讨厌。” 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之后,沈锐看了那两个人一眼,毫无诚意的道歉:“如果让叶老师讨厌了的话,真是抱歉,毕竟实话总是难免伤人的。” 叶彩坐下的动作一滞,沈嘉昱一面将找出来的一片拼图拼上去,一面“语重心长”的安慰道:“忍一忍,我爸爸明天就上班去了。” 随后在沈嘉昱的解释下叶彩才知道,沈锐由于昨夜有台大手术,所以今天得以在家休息,而叶彩对此却犯了难:中午的午餐怎么解决呢?如果只有她和沈嘉昱两个人还好,可在沈锐面前,她向来是有些畏手畏脚的,如果她以沈锐今天可以自己照顾沈嘉昱为由,现在就离开,万一沈锐又临时有事要回医院,沈嘉昱又要怎么办呢? “叶老师?” 叶彩没有任何反应,沈嘉昱看着这位老师兀自发呆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叶老师!” “什么?”叶彩猛地回过神来,见沈嘉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些事情,你说什么?” “想问你被谁打了,可你大概也不会告诉我。”沈嘉昱知道沈锐先前的话是有道理的,于是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沈嘉昱清脆的童声让叶彩整颗心都柔软起来,眼底的水光一闪而逝:“不疼了。” 沈嘉昱躲过她想要揉他头发的手:“我们一起拼拼图。” 叶彩想起他上次说过,不喜欢别人碰触,于是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抱歉的笑笑,看着架子上他已经拼好的一小部分:“在拼什么?” 两个人正玩儿的认真,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原本沈嘉昱一直是被奴役的对象,这种开门之类跑腿的活儿向来是他做的,但此时沈锐见他和叶彩面对着拼图一直兴致勃勃的忙碌着,无奈的笑了笑,合上杂志站起身来。 “姚医生?” 沈锐打开门,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在沈锐有些意外的目光里,对方笑意温和:“学长。” 叶彩和沈嘉昱几乎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来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清丽,肤色白皙,一条dior黑色一字领连衣长裙更是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恰到好处。 沈锐把她让进来:“我记得你不是休了病假么?病好了?” “已经好了,明天就要销假上班了。”姚悦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沈锐,“我回国之后工作太忙,一直没什么时间过来看阿昱,正好今天有时间,所以去给他买了两套衣服送过来。” 见沈锐皱眉想要推辞的模样,她已经笑着先一步开了口:“学长,这是送给阿昱的,你可没有推辞的理由——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工作上我没少麻烦你,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来道谢。” 沈锐回头看了看沈嘉昱,他和叶彩都已经站了起来,彼时姚悦已经换好了拖鞋,走到客厅里朝沈嘉昱笑道:“阿昱,还记得姚阿姨吗?” 面对对方和蔼可亲的笑容,沈嘉昱却并不是十分热络的样子,他礼貌的点点头:“姚阿姨好。” 说完,扯了扯叶彩的手:“快点找下一片。” 叶彩对他的态度不是十分明了,但见他如此,也只得在来人有些好奇的目光里礼貌的微微颔首,然后便和沈嘉昱重新坐下来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眼下的局面沈锐并不意外,姚悦眼底的尴尬一闪而逝,看着叶彩的目光有些犹疑,声音放低了些:“学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那位是……” “阿昱的家教,叶老师。”沈锐简单回答,“坐吧,要喝点什么?” 姚悦听到叶彩的身份,心内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笑意不变:“我能不能先借用一下洗手间?” 叶彩见她离开了客厅,悄悄问沈嘉昱:“你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是来找我爸爸,还要装模作样的说是来看我。”沈嘉昱撇撇嘴,“我和她很熟吗?” 叶彩无奈的笑起来:“大人之间的交际都是这样的,很正常的事情,你的反应太大了。” 沈嘉昱看看她:“跑来我家想给我做后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叶彩迟疑片刻,很努力的试图给沈嘉昱解释眼前的状况,“刚刚那位阿姨是你爸爸的同事,工作方面受到关照,来表示感谢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爸爸足够优秀,如果有人要表达对他的好感,更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刚刚那位姚医生看起来温柔又漂亮……” “有吗?”沈嘉昱不以为然,“温柔漂亮?我怎么不觉得。” 叶彩能理解他的心思,但怕他想法变得偏激,还是忍不住劝道:“如果她对你很好,同时你爸爸又觉得她……” 叶彩正说着,突然感觉有阴影挡住了原本照射在自己身上的辰光,她有些迟疑的抬起头,才发现沈锐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旁,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沈先生……”叶彩原本以为自己声音放低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看着这位面上看不出情绪的沈先生突然出现,还是惊得舌头有些打结,“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人走路为什么没有声音? 沈锐打量着她,目光深邃,声音低沉:“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我有必要对叶老师说声谢谢。” “谢……谢我什么?”叶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的问。她做了什么要让他谢她的事? 沈嘉昱也十分奇怪,两个人都仰着脸看沈锐,一副愿闻其详的虔诚模样。 沈锐唇角微勾,但却笑得没什么诚意的样子:“因为我觉得,在我再婚的这件事情上,叶老师似乎正在做出难以磨灭的贡献。” 第8章 意外 叶彩被沈锐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沈锐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叶彩准备好了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忍不住有些气闷的低下头:阿昱之前说的没错,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太讨厌了。 临近中午,沈嘉昱的工程暂且告一段落,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向客厅里的沈锐:“爸爸,中午吃什么?” 原本和沈锐在客厅探讨工作问题的姚悦抬头看了看时钟,不由得站起身来笑道:“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一点了,我这个做客的人也未免脸皮太厚了,差点把你们吃午饭的时间都耽误了。阿昱肚子都饿了吧?” 沈嘉昱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期盼着她识相一点尽快离开,沈锐却并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希冀,合起膝上的笔记本电脑:“留下吃饭吧,你这篇论文角度十分新颖,待会儿吃完饭我们继续讨论。” 姚悦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套:“好。” 沈嘉昱的小脸儿几不可见的黑了黑。 沈锐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情绪不怎么高涨的沈嘉昱:“前两天你说想吃栗子鸡,那就今天中午?其他的呢,还想吃什么?” “这倒巧了,”姚悦看向沈嘉昱,不等沈嘉昱回答便笑道,“栗子鸡可算得上我的拿手菜了,阿昱,阿姨做给你吃好不好?” 当然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对于姚悦用意明显的示好,沈嘉昱心内相当排斥,但自小耳濡目染的规矩和教养让他没办法做出过于乖张的举动,沉默片刻,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扯了扯叶彩的手:“叶老师,你想吃栗子鸡吗?” 叶彩愣了愣,虽然明白沈嘉昱的意图,但一时之间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紧接着她察觉到姚悦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沈锐的存在已经让她几乎无时无刻不精神紧张了,眼下这种局面更是让她头疼不已。 “既然沈先生今天休息……”叶彩踟蹰片刻,看向沈锐,“我想我今天还是不打扰了……” 沈嘉昱拉着她的小手上忍不住加重了些力气:这个叛徒…… “这可不行,叶老师可不能走。”姚悦看着她为难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故意放低了些声音,笑意盈盈,“我一个人搞不定的,只怕待会儿还要你来帮我打打下手——学长在我们这些学弟学妹面前向来严厉,他要是进了厨房,我怕我连刀怎么拿都不知道呢。” 姚悦长得漂亮,又不高冷骄矜,笑意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叶彩原本因为沈锐生出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沈锐将所需的食材都准备好,就被姚悦请出了厨房。叶彩站在厨房里,看着她动作熟练的处理食材,这才知道姚悦先前挽留自己时,所说的话大概也只是谦虚而已,于是主动上前:“姚医生,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叫姚悦,你年纪看着也不大,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姐姐。”她笑容爽利,“你呢,你怎么称呼?” “我叫叶彩。”叶彩从善如流,“姚悦姐,需要我做点什么?” “你会做菜么?” 叶彩回答的略保守:“一点点。” 姚悦看了看面前的诸多食材:“菜和汤我都可以搞定,你帮我剥栗子吧。”说着,她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刀,认真的给叶彩示范,“只要在栗子上面轻轻划出一个口子,待会儿再放进开水里煮一会儿就好了,很简单的。” 叶彩点点头接过刀:“好。” 因为本身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所以叶彩不小心划到手之后,她见伤口极浅,几乎没有流血,又看了看姚悦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也就并没有出声。 她随意的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手,就拿起刀在继续在栗子上划起了十字,只不过动作比一开始更小心了些。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在读大学吧?”姚悦一面利落的处理鸡肉,一面和叶彩闲聊。 “过了暑假该读研二了。” 姚悦了然的点点头,想到她的名字,忍不住笑道:“叶彩,你这个名字真有趣,”说着,又重复了两边,“叫的次数多了,不怕被人叫成‘野菜’吗?” 叶彩的手一偏,手指顿时一阵钻心的疼。 叶彩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姚悦闻声回过头,见状急忙跑过来:“怎么回事,伤到手了?” “没事。”叶彩摇摇头,“只是划了一下。” “还说没事,都出血了!”姚悦连忙拉着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见血还是没有止住,皱起眉头,“我去帮你找东西包扎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去吧。”叶彩见她十分担心的样子,连忙推辞,“火上还煲着汤,你还要照看。” 叶彩举着手出了厨房,沈锐已经迎面走了过来,见到她这么出来,似乎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叶彩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是笨拙狼狈的模样,于是此时的神情也就更为挫败:“沈先生,请问有没有……” “有。”沈锐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你唯一做过的一件聪明事,大概就是在我说你不聪明的时候,没有反驳我。” “……” 几次的羞恼不断累积叠加,叶彩心中小小的火点到底有了燎原的苗头,她瞪视着沈锐,终于忍不住在认识之后第一次反击:“沈先生这么聪明的人,唯一做过的一件傻事,大概就是聘用这么不聪明的我。” 似乎看到一直养精蓄锐的小猫终于伸出了爪子,沈锐反倒笑起来:还是只受伤的爪子。 直到沈嘉昱把药箱抱出来,沈锐洗了手过来准备帮叶彩消毒,她才发现,自己的所谓“还击”,沈锐似乎并没有在意。于是她举着手,把心中对沈锐的防御等级默默的降低了一档: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 沈锐握住叶彩受伤的手,微凉的指尖让叶彩几不可见的瑟缩了一下,沈锐并未在意,拿蘸了酒精的棉棒轻轻擦过她的左手食指上的伤口。 叶彩疼得厉害,下意识的缩手,沈锐却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加重,牢牢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叶彩忍不住抬头看过去,身边的人依旧是惯常的平静模样,目光如同无波的寒潭,幽暗深邃,可在他静静看过来的时候,眸中似乎又有星光般细碎的光华,使得他看似疏离的精致面孔,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暖色。 上次在医院时,他帮自己脸上擦药时的情形突然和眼前的情景重叠,叶彩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了。 沈锐原本微凉的指尖沾染了她腕间的热度,她的心跳有些微的紊乱,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也扩大了些。 就在叶彩神思不属的过程里,沈锐已经消完毒,帮她擦了点药膏之后裹上了创可贴:“伤得不严重,不需要裹纱布了。等晚上不再渗血之后,创可贴也不需要贴太久。”说着,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叮嘱道,“记得伤口不要沾水,避免感染。” 叶彩把食指举到眼前,看着上面猫和老鼠的卡通创可贴,默默无语。一旁的沈嘉昱看她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语气凉凉的轻哼了一声:“这是我私藏的。” “……真可爱。”叶彩皮笑肉不笑的夸奖道。 姚悦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之内做好了四菜一汤,在饭桌上,她关心了叶彩的伤势之后,便言笑晏晏的为三个人布菜盛汤,然后便是和沈锐闲聊些工作上的事情,自己倒吃的不多,俨然一副合格的女主人模样。 叶彩颇有心事的模样,沈嘉昱亦是一反常态的沉默。几个人各怀心思的吃过午饭,沈嘉昱照例要午睡,叶彩也便找了个理由告辞出门。 叶彩出了门之后,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对沈锐产生了什么异样的想法,这种认知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惊,可直到饭桌上看着姚悦和他有说有笑的样子,自己却反而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沈锐相貌英俊气质独特,所以才让她在那一刻产生了些错觉,好在那种心跳漏一拍的感觉转瞬即逝——叶彩一面想,一面走出小区,心情也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叶彩打开遮阳伞,朝路口走去,可她刚要过马路,就听见身后有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响起,叶彩吓了一跳,猛地朝左侧看去,一辆黑色越野车已经朝着她冲了过来。 第9章 倒霉 沈锐将u盘□□之后递给姚悦:“刚刚讲的那些问题,你回去记得自己好好整理一下。” 姚悦看他有些疲惫的抬手轻揉着眉心,有些自责的低声笑道:“本来只是过来看看阿昱,可是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工作上,打扰学长休息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沈锐关上电脑,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姚悦虽然一直是爽朗大方的模样,但心里到底还是忐忑的,如今见他这么说,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下不为例就好。” “……” 姚悦的笑容僵在唇角。 沈锐站起身来,看了看躺在窗边软榻上熟睡的沈嘉昱:“阿昱不是很喜欢家里来人,以后有工作可以在医院谈。” “嗯,”姚悦声音柔婉,“我知道了。” 沈锐向来不屑于委婉,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有直接的资本。 姚悦心中苦笑。 她原本想告诉沈锐,自己真的很喜欢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即使这种喜欢是建立在……对他爱慕之上。但是由于深知他温润表象之下的疏离,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突然造访终究为他所不喜,于是她权衡再三,并没有多说什么。 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那些仰视和崇拜似乎可以追溯到足够久以前,这些年以来,姚悦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沈锐结婚,生子,离婚。她对于沈锐而言,也慢慢从学校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学妹,成为了可以互相问候的同事。 如今能够站在他面前自若的谈笑,对姚悦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事实上,她一直暗暗留意,沈锐的朋友大多是光风霁月的性子,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喜欢的样子。而沈锐离婚后便独自带着孩子生活,除了朋友,身边似乎没有出现过任何让他另眼相看的女人,这足以让她无比安心。 一切比她预计的都还要顺利,这样就好。 姚悦悄悄注视着埋头整理资料的沈锐,唇边的笑意恢复如初,之前心中突如其来的失落和挫败,也渐渐消散了许多。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之后,付孟言不等车停稳,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冲到跌坐在车前的那个女孩子身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没事儿吧?” 对方的手肘和腿上有两处明显擦伤,付孟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踩下刹车那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搞出人命的惊恐终于被压了下去。他试图扶那个女孩子起来,对方对他伸过去的手却视若无睹。 “喂……我可是按了喇叭,你自己没注意的。而且明明是你自己没常识,过马路不能打伞你不知道吗?”午后的阳光毒辣辣的,付孟言连惊带吓出了一身汗,对方却反常的沉默,这让他心里突然有了不妙的猜测,皱眉看着她,“你该不会想碰瓷儿吧?” “你……” 路面在艳阳的炙烤下几乎能灼伤人的皮肤,叶彩懊恼的瞪向付孟言,因疼痛而几乎溢出眼角的水光让付孟言有一时的失语,他看着面前娇弱的女孩子,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你没事儿吧?” 叶彩慢慢站了起来,由于对方刹车还算是“及时”,她的伤并不算严重,不过手臂和膝盖都擦破了,渗出的血迹的伤口处沾了泥沙,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 “你怎么开车的啊?”叶彩打开他试图扶自己的手,“我过马路前明明看了车,是你自己突然冲出来的!” 付孟言知道自己之前的口不择言惹恼了对方,可眼见着她伤得有些狼狈的模样,终是将原本想要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我……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免得你说我碰瓷儿!”叶彩一瘸一拐的捡回了一旁自己的小红伞,也不再管阳光晒不晒,合起之后随意的卷了卷,就往路口方便打车的地方走去。 每走一步,左腿的膝盖处都会传来一阵阵刺痛,叶彩懊恼的几乎想哭:为什么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受伤…… 沈锐家小区外很难打车,叶彩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被烈日晒得心浮气躁。她正想打开伞,刚刚的“肇事车辆”已经停到了她面前。 “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刚才……”付孟言下了车走到她面前,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酝酿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算是道歉,“你别介意……” 眼前的人最多二十出头,头发染成亚麻色,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但黑色的耳钉,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工装背心,活脱脱是不良少年的放大版。 叶彩一直推辞,但对方却坚持,最后,由于伤口的刺痛越发明显,叶彩终于妥协,随他一起上了车。 叶彩上车之后,从包里拿出湿巾慢慢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沙,付孟言发动了车子,迟疑片刻,说道:“你可能得跟我回家一趟。” “你说什么?”叶彩猛地看向他,眼里顿时警惕起来,“你停车,我要下去!” “你在想什么……”付孟言有些崩溃的看了眼精神高度紧张起来的叶彩,“我手里没钱,不回家取的话拿什么付医药费?医院现在什么都贵的要死,打劫一样。” “你开这么好的车,现在告诉我你连简单清洗个伤口的钱都没有?”叶彩觉得他的谎未免拙劣的有些可笑。 “车是朋友的。”付孟言有气无力的解释道,“我是要去还车。拿到驾照之后没怎么上过路,所以刚刚才……” “……” 叶彩哭笑不得,也只能自认倒霉:“跟你回去取钱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直接开去医院吧,费用我自己出。” “你以为我会对一个疑似毁容的小女孩儿有什么想法?”付孟言对她显而易见的戒备嗤之以鼻,在等红灯的间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想跟我回家的女人多得排成排,你的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 叶彩怒极反笑:“我倒是没想到你是做这种职业的,失敬失敬。” “你——” “再多说一个字就付我双倍医药费!” 付孟言被叶彩气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想把她顺着车窗扔出去,可想到此时自己囊中羞涩,到底英雄气短,只得心中一直默念着不要和她计较,在开往医院的一路上,到底没有再和叶彩说一句话。 开车带叶彩去医院清洗过伤口,付孟言又乖乖将她送回了家。目送叶彩走进小区,付孟言刚要发动车子,一旁的手机就已经响了起来,他看清来电对象,皱着眉接起来,听了几句,就不耐烦的叫起来:“知道了知道了!” * 沈锐接完叶彩的电话,站在落地窗前,正看着窗外桑南河上的夜景出神,洗完澡的沈嘉昱已经走了出来,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想到刚刚出来时听到他讲电话的声音,有些不满的问:“难道你一直在和那位阿姨讲电话吗?” 他去洗澡之前那位“姚阿姨”就打来了电话,讲这么久才挂? 父亲在儿子的眼中的形象永远是高大的,在沈嘉昱的幼稚想法里,沈锐身边出现的异性无一不对其抱有异样的想法,于是他也就无一例外的一直带了些防备的心态看她们。沈锐何其敏锐,对他的心思再清楚不过,所以除了些许的啼笑皆非之外,对于他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稚气表现,更多的总是疼惜。 沈锐心里明白,却并不想放任他的这种态度,于是只是随意的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看。” 沈嘉昱默默拿过手机,打开最近通话:姚悦,十九点十五分,呼入电话,三十二秒。叶彩,二十点十分,呼入电话,一分十五秒。 “叶老师?” 沈嘉昱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沈锐,沈锐从他手中抽回手机,淡淡的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这么翻看我的手机。” 沈嘉昱见他神情不似以往,闷闷的低了低头:“嗯。” 沈锐心中莫名一软,拿过他手中的毛巾帮他擦着未干的头发:“叶老师有点事情,明天不过来了。” “她为什么不来了?”沈嘉昱想到爸爸明天上班,自己又要一个人在家,难免有些失望。 “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擦伤了。” 沈嘉昱有些意外的愣了愣:“……叶老师可真倒霉。” 沈锐想了想,对儿子的话表示肯定:这位野菜小姐还真是一直都在受伤。 沈嘉昱默默的任沈锐擦拭着头发,许久之后,突然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明亮澄澈:“爸爸,你明天上班前送我去叶老师家看她好吗?” 第10章 登堂 一大早,叶彩还没走进厨房,便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香气。安明雅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见她一瘸一拐的出来,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早?” “膝盖疼,疼醒了。”叶彩揉了揉眼睛,见安明雅端出一盘葱香鸡蛋软饼放到餐桌上,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拿,安明雅手疾眼快的拍开她的手,佯怒道:“先去洗漱!” 叶彩有些不甘心的收回手,目光这才落在餐桌上已经摆好的早餐上:除了安明雅刚刚端出来的软饼,还有鲜果酸奶谷物麦片、火腿芝士吐司、蔬菜鸡蛋卷……中西式兼顾,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这些叶彩已经觉得足够夸张,更何况她还闻到了厨房里飘出来的香菇鸡肉粥的香气。 “一个小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叶彩只能表示叹服。 安明雅用长勺搅动着锅里的热粥,头也不回的答道:“不知道对方口味的前提下,各式早餐都准备一点,难道不是正常的事请吗?” “哪里正常了……”叶彩忍不住扶额:母亲大人一旦热情起来,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夸张。 安明雅不理会她,自顾自忙碌着,直到听到她脚步声远去,才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叶彩在意外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自然让安明雅心疼不已,但昨晚看着叶彩入睡后疲惫的睡颜,安明雅却依然觉得自己做对了决定。 知女莫若母,叶彩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看似软善,可固执起来却让人头疼,目睹辛瑶瑶自杀对她而言无异于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更何况,在辛曼如的胡搅蛮缠之下,她下意识的疑心辛瑶瑶的死因和她有关,于是这种疑心,更是加剧了她心中的痛苦。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所有能让叶彩不再沉溺于伤痛之中的人,在安明雅看来,都无异于是她的救世主。 而与此同时,安明雅的那位小救世主坐在车里,和叶彩发微信的手机随意的扔在一边,因起得太早昏昏欲睡。 叶彩叼着牙刷,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我妈妈手艺很好的,我刚刚看她做了好多好吃的,你有口福了你。” 结果直到她刷完牙,也不见沈嘉昱的回复。叶彩有些奇怪的拿起手机:“阿昱?人呢?到哪里了?” 就在叶彩等不到回音想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手机的提示音终于响了起来。 “在。”却是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马上上楼了。” 叶彩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出来,门铃声已经响了起来。 “快进来。”安明雅热情的招呼着沈家父子,沈嘉昱还有些困倦的样子,但仍是十分乖巧的朝她打招呼:“奶奶好。” 安明雅一直以和叶彩出门时被人误会成姐妹为傲,被沈嘉昱突如其来的一声“奶奶”喊得黯然神伤。但她的目光随后落在沈嘉昱粉琢玉砌的小脸上,顿时又忍不住笑起来,朝沈锐赞叹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和沈先生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锐在长辈面前亦是笑意温文:“伯母千万别客气,直接叫我沈锐就好。”紧接着,拒绝了安明雅招呼他进门的邀请,“阿昱今天过来原本就已经给您和伯父添麻烦了,我还要去上班,就不进去打扰了。” 安明雅却并不接受他的客套:“就算上班也要吃了早饭再去,我已经准备好了,进来吃完再走。” 叶彩站在安明雅身旁看着沈锐,想要附和两句邀请他进门,却发现有些开不了口。迟疑片刻,才支吾着低声对安明雅说了一句:“沈先生工作很忙的,妈妈你就别……” “快进来,粥马上就熬好了。”安明雅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想起火上还熬着的粥,在转身去厨房前叮嘱沈锐,“吃早餐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再客气下去我就生气了。” “那就麻烦伯母了。” 沈锐从善如流的进门,看着玄关处面上的为难之色尚未完全褪去的叶彩,想到她刚刚在自己客套推辞的时候“顺势”给自己的“台阶”,忍不住挑眉:“我有什么地方让叶老师觉得很可怕?或者说……还是你胆子太小?” 叶彩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什、什么?” “就是现在这样。”沈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似乎大多数时候都很怕我。” 叶彩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沈锐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已经再次响了起来:“叶老师,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不是汉尼拔,所以你其实真的没必要……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吓得结巴。” 叶彩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我才没有!” 她还想再辩驳什么,餐厅里安明雅招呼吃饭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沈锐带着沈嘉昱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沈嘉昱看着满满一桌好吃的,难免有些叹为观止:“奶奶,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对啊,你这位叶老师我是指望不上的,她就只会吃。”安明雅回答沈嘉昱的问题时也不忘吐槽叶彩,叶彩只当听不见,问沈嘉昱:“阿昱你要不要喝粥?我去帮你盛。” 安明雅见沈锐并不动筷,笑道:“你伯父习惯早上出门散步,并不用咱们等的,快吃吧。” 沈嘉昱对蔬菜鸡蛋卷很是喜爱,一连吃了三个,香菇鸡肉粥软糯鲜香,亦是让他食指大动,原本小脸儿上残存的困意早已在香气四溢的美食面前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于他如此的捧场,安明雅自然是开心的。而叶彩却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真实,尤其是在……看着沈锐坐在自家餐桌前斯文优雅的喝粥的时候。 沈嘉昱把一碗粥喝完,整个胃里都熨帖起来,额间也有细汗渗出。他吃的心满意足,这才突然想起之前的问题:“爸爸。” 不只沈锐,叶彩和安明雅和都一齐朝他看了过去。 “汉尼拔是谁?” “……什么?”沈锐拿着汤匙的手一顿,难得的被沈嘉昱的问题噎了一下。 “就是你刚刚跟叶老师说的。” “……” 察觉到安明雅呆滞的神情,叶彩挫败的低下头。 沈锐难得语塞:“刚刚其实是……” 明明潜意识里相信他不会说出失礼的话,但叶彩仍是心虚的很,餐桌下没受伤的那条腿几乎不受控制,抬起就朝沈锐的方向踢了过去。 沈锐试图解释的话戛然而止,在沈嘉昱坐等科普的眼神里,余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叶彩:“是个坏人。” 不知安明雅有没有察觉到桌下的“互动”,叶彩正有些紧张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声响动,她知道是叶思齐回来了,不由得庆幸眼下尴尬的局面被打破。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迎出去,就听见叶思齐声音响起来,一如既然的和蔼温润:“东川,快进来。” 第11章 密语 随着餐厅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彩默默低下头,听见叶思齐含笑的声音响起来:“彩彩的小朋友到了吗?” 安明雅见季东川跟在叶思齐后面走进了餐厅,笑道:“东川来了?” 季东川看到坐在餐桌前的沈锐,面上原本的微笑有一刹那的僵硬,但随即敛了所有情绪,朝安明雅打招呼:“师母,听说小彩受伤了,我过来看看她。” “早饭吃过了么?坐下一起吃。”安明雅起身帮他准备餐具。 彼时沈锐和沈嘉昱也已经站起身来,和叶思齐打过了招呼。叶思齐示意沈锐坐下:“上次彩彩的事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向你道谢,”说着,看向对面的安明雅笑道,“只是眼下一顿早餐,也太过微薄了。” 沈锐客套了几句,几个人重新入座。 “伤得严不严重?怎么好端端会差点被车撞到?”季东川在叶彩身边坐下,不无担忧的问道。 “只是两处小擦伤而已,”叶彩放下汤匙,低声答道,“其实你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 叶思齐对两个人的对话恍若未闻,见一旁的沈嘉昱已经放下了碗筷,笑得分外和蔼:“吃饱了吗?” “嗯,”沈嘉昱点点头,“奶奶的手艺比我爸爸还要好。” 沈嘉昱虽然年纪小,但餐桌上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叶思齐一一看在眼里,对他不禁多了几分喜爱:“你安奶奶会做很多好吃的,你喜欢的话以后常来玩儿。” 沈嘉昱乖巧的答应着,全然不是在叶彩面前小魔头的模样。沈锐对于儿子的“见异思迁”啼笑皆非,叶彩也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在你心里你爸爸是最厉害的。” 沈嘉昱对她的调侃丝毫不以为意:“我爸爸说过,天……”他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皱眉思索许久,还是一无所获,求助似的看向沈锐,“爸爸,天什么?” “天外有天。”叶思齐帮他补充完,他了然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就是这个。” 在叶思齐和安明雅的笑声中,沈锐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沈锐见到外面的季东川,并不是十分意外的样子。彼时餐厅里的欢笑声隐约传过来,季东川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沈锐,努力压抑着心中那抹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季东川并不想承认,刚刚在餐桌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会觉得眼前言笑晏晏的几个人温馨而美满,只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沈先生。”季东川拦住沈锐,沈锐淡淡笑道:“有事?” 在他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里,季东川原本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迟疑: “恕我唐突,沈先生觉得,就一段雇佣关系而言,什么样的程度算逾矩?” 沈锐敛眸轻笑:“大概……是被对方的追求者拦在洗手间外质问的时候?” “你——”季东川的拳头倏然紧握,正要上前,身后叶彩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季东川。” 叶彩一瘸一拐的走到近前,虽然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却出于对季东川的了解,下意识的看向沈锐:“对不起沈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沈锐并不多言,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对两个人笑道:“你们聊,我还要上班,先告辞了。” 安明雅送完沈锐回来,见只有叶思齐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有些奇怪的问道:“孩子们呢?” “小朋友犯困,去彩彩房里休息了,东川应该是陪彩彩去露台浇花了吧。”叶思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她一眼,“你专门把沈锐送出去,是有话要和他说?” “虽然是彩彩给他的儿子做家教,可实际上,却还是要托人家多照顾些彩彩的。我看彩彩是很喜欢阿昱的,你自己瞧着,和阿昱在一起时彩彩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想到沈锐,叶思齐摇了摇头:“只怕别是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将来还有更大的麻烦才好。” 安明雅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在他身边坐下:“对了,刚刚你女儿对东川的态度你看见没?” 叶思齐想到之前餐桌上两个人的“互动”,颇有些可惜的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告诉你,得意门生变乘龙快婿这种事情,你就别指望了。”安明雅按下他举着的报纸,“东川这孩子什么都好,可瑶瑶这件事儿,别说彩彩,我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 “在瑶瑶出事之前,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叶彩站在露台上,看着面前的季东川,“如果那时候我心里还有些放不下,但她出事之后……” 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放下你了。 后半句话叶彩并没有说出口,季东川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法接受:“你除了把她自杀的原因往自己身上揽,还要一并拉上我一起自责吗?” “即使她的死有千千万万个和你无关的理由,你就能觉得无所谓了吗?”叶彩想到辛瑶瑶纵身跳下的那一幕,眼底仍是有水迹氤氲,“季东川,拒绝她的追求你没有错,可是现在她死了,你除了觉得少了个□□烦,就没有一丁点儿的难过吗?” “她也许是让你烦不胜烦的追求者,可在她对你表白前,也是曾经和你一起吃饭郊游,相谈甚欢的学妹。即使是这样,她的生或者死,对你而言也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吗?” “她在我面前寻死觅活,我当然会救她,”季东川并不接受她的指责,“可是小彩,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看着她,更何况她心理本身就有问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需要为一个和我无关的人背负任何情绪吗?” 季东川理直气壮的冷血和自私,让叶彩甚至觉得,也许无理取闹的人,从始至终都好像是她。 她突然觉得和季东川说话很累。 “你不需要。” 叶彩突然觉得累,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过身:“你当我圣母也好,无理取闹也好,但是……就这样吧。你是我的学长,我爸爸的学生,其他的……没有其他了。” 即使是在叶彩目睹辛瑶瑶对自己表白的时候,即使是在得知辛瑶瑶死讯的时候,即使……是在看到叶彩在沈锐怀里痛哭失声的时候,季东川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彻底失去叶彩了。 季东川看着叶彩离开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可是小彩……我喜欢你!” “瑶瑶自杀之前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喜欢你,是因为觉得你对我好,觉得……你对我笑得太温暖,”叶彩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可我越来越觉得,你笑得虽然温暖,可你的心的冷的。” “季东川,你说的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同样的,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 “我也喜欢过你,但也仅仅……是‘喜欢过’而已。” * 手机铃声响起第三遍之后,付孟言自睡梦中被吵醒,翻了个身之后烦躁的咒骂了一句,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你他妈……” “是我。” 电话那头有些冰冷的声音传过来,付孟言的脏话一下子卡在嗓子里,睡意顷刻间消失不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大的烦躁情绪:“又有什么事?” 少顷,对方的话说完,付孟言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知道了,这种事是一时三刻能搞定的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情况多危险?我刹车晚踩一秒的话,就真的撞上她了!” 电话那头的嗤笑一声:“瞧你这点出息,就算是真撞上去了又算是什么大事?” 付孟言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儿:“我可不想有命赚钱没命花。” “放心,我比你还怕她死。毕竟,如果让她就这么被你撞死的话……也未免太便宜她了。” 对方的笑意有些阴冷,付孟言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喉头不禁有些发干:“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至于么?” 似乎察觉到付孟言话里一闪而逝的怯意,对方忍不住冷冷的哼一声:“我又没真让你做犯法的事,你怕什么?” 第12章 过敏 第十二章 叶彩的房间色调由绿色和白色相结合,清新简约,典型的女生风格。沈嘉昱自睡梦中醒来之后,面对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房间,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此时身处的,是叶老师的家。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发现叶彩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前出神,手里还拿着一个精巧的相框。 “叶老师。” 沈嘉昱下了床走到叶彩身边,叫了一声之后,叶彩才有所察觉,她飞快的抬手擦过眼角,然后才看向睡眼惺忪的沈嘉昱:“睡醒了?” 沈嘉昱点点头,看清相框里的人,有些惊讶:“这个人长得和你有点像。” 叶彩闻言侧目:“是么?确实有同学这么说过,我们两个人眉眼间有点像。”她把相框放到桌上,若有所思的笑起来,“据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兴趣、爱好,就连长相,都会慢慢接近起来。” 沈嘉昱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新奇又有趣:“真的吗?” 得到叶彩肯定的回答,沈嘉昱看了看桌上的照片之后,重新看向叶彩,目光落在她仍然微红的眼圈儿上:“可是你刚刚怎么哭了?” 叶彩看着面前这张认真的小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的衰颓。 “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吵架,后来她离开了,我想和她说对不起,也想和她说没关系,可是这些话她都再也听不见到了。” “她去哪儿了?很远吗?” “很远很远。” 沈嘉昱却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她死了吗?” 叶彩蓦地一惊。 沈嘉昱看着她:“我问我大伯他的女朋友去哪儿了,那时候他的回答和你一模一样。后来我有一次听见爷爷家里的佣人聊天,听她们说大伯的女朋友死了。不过后来我告诉了我爸爸,他说不许我再提起这件事了。” 叶彩并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会怎样理解“死”这个字。 “你说的对,我的朋友……去世了。” 她并没有掉眼泪,但是沈嘉昱却莫名的觉得眼前的叶老师很可怜:“你不要难过了,叶老师……慢慢就好了。” 听着他像模像样的安慰,叶彩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声音哽咽:“……真的吗?” 叶彩始终觉得自己不够坚韧,辛瑶瑶和季东川都是果决的人,她却始终差得远,甚至如今连自己的情绪,都要靠一个孩子来安慰。 叶彩轻轻闭上眼,忍下眼中所有的泪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沈嘉昱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的问题,见她依然很难过的样子,想抽回手的动作终于忍住了,“就像我大伯,现在就有很多女朋友。” “……” * 付孟言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由于叶思齐和安明雅出了门,留守家中的两个人正准备吃午饭。对于付孟言想要上门探望伤员的来电,叶彩原本已经婉言谢绝了,但彼时付孟言已经到了楼下,在他恳切的再三要求下,叶彩也只得报上了门牌号码。 叶彩打开房门,付孟言走进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叶彩家中虽然称不上奢华但也价值不菲的家装,他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拎的袋子,那些巷子口地摊上买来的水果突然就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其实你真不用特意跑一趟的,”叶彩招呼他进了客厅,见他注意自己走路的姿势,解释道,“我只是因为正好伤在膝盖那里,所以走路才显得夸张了些。” 付孟言将水果放在地上,在一旁沈嘉昱无声的打量中坐了下来:“这是你弟弟?” “……”叶彩汗颜,“这是阿昱,我的学生。” “我今天其实是来还你医药费的。”付孟言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昨天……不好意思。” 叶彩想起昨天他囊中羞涩的窘境,眼看着他果真拿出钱包要掏钱,连忙拦住他:“其实你昨天没把我扔下我已经很感谢你了,真的不用了。”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付孟言依旧坚持,叶彩并不擅于应付眼下这种场面,连忙拎起他放在地上的水果:“我收下这个,这就当做你赔的医药费了!”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厨房。 付孟言被留在客厅里一个人面对沈嘉昱。沈嘉昱想到刚刚他将自己和叶彩认作姐弟时的情景,忍不住冷哼一声:“眼神真差劲,怪不得会撞伤叶老师。” 付孟言愣了愣,难免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这个小鬼…… 两个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可说,于是就这么沉默下来,直到叶彩端出洗好的草莓出来,招呼两个人:“可以吃啦。” 叶彩之前离开去厨房前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知道沈嘉昱对别人蔑视的称呼他“小鬼”很是介意,所以此时见他不动也并不意外。她把水晶托盘放下之后,拿了一个草莓送到他嘴边,笑着哄道:“快尝尝,我刚才洗完偷吃了一个,特别甜。” 沈嘉昱原本并不想吃,但一旁的付孟言已经不以为然的瞥了两个人一眼,径自捻起一个放进了嘴里,于是他接过叶彩手中的草莓:“我自己来。” 水晶盘里的草莓如同红玛瑙般鲜嫩欲滴,付孟言原本和叶彩也并无太多话可聊,但为了避免尴尬,只得一面吃着一面努力的找话题,不多时,一盘草莓倒被他吃了大半。 “叶老师,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吃饭?” 沈嘉昱的嘴唇沾染了草莓红色的汁水,他拿纸巾一面轻轻擦拭,一面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听到沈嘉昱打了个喷嚏,叶彩想起他在姚悦面前说过类似的话,有些想笑,但想到一旁的付孟言,又难免有些尴尬:“你吃过了吗?” 付孟言觉得,眼下这种情景,如果自己留下吃饭简直太不要脸了,于是当即决定告辞。可是叶彩和他寒暄了几句,还没送他出门,就听见沈嘉昱又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他有些不对劲的声音:“叶老师,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叶彩一惊,急忙回到沈嘉昱身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胳膊和脖子上已经起了疹子,脸也有些红肿起来。 “这是……过敏?”叶彩吓坏了,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她一面阻止着沈嘉昱朝胳膊上抓的动作,一面问道,“阿昱,你对草莓过敏?” 付孟言也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会有人对草莓过敏?! 沈嘉昱身上很痒,可又不能挠,难免开始烦躁起来:“我以前吃过,不过敏的。” “那这是怎么了……”叶彩喃喃自语着,手忙脚乱的摸到手机,找出沈锐的号码拨过去。 几声等待的提示音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沈锐低沉悦耳的声音:“叶老师?” 叶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沈锐,阿昱好像过敏了,怎么办……” “你的手机开免提,”沈锐的声音比之刚刚严肃了一些,“他吃了什么?现在什么症状?” “身上起了小疹子,脸有些红肿……还打喷嚏,”叶彩照着他的指示做了,颤声答道,“除了早饭,就是刚刚吃了点草莓。” “阿昱,你现在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沈嘉昱听见手机里爸爸的声音传出来,原本有些害怕的情绪安定了许多:“没有,爸爸,你别担心。” “好,不要怕,不要抓那些疹子,没事的,”沈锐的声音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叶老师,你不要慌,现在出门把他送到我这儿来。” “好!”叶彩答应了一声,手有些颤抖的挂了电话。 点滴瓶里的药水顺着软管流进沈嘉昱的身体,药水中有助眠成分,沈嘉昱已经睡熟了,沈锐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小脸,站起身来示意叶彩出门。 看不出沈锐眼神的含义,叶彩想要说什么,又怕吵着沈嘉昱,直到出了门,她才在走廊里红着眼睛再次低头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嗯。”沈锐淡淡答应了一声。 他简单的音节让叶彩的眼泪瞬间掉落下来,可下一秒,面前一条手帕已经递了过来。她含着泪抬起头,沈锐目光平静:“我接受你的道歉。” 叶彩从他手中接过手帕,眼泪却掉的更厉害了。她正要说什么,沈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以后要注意,不要给他吃外面随便买的水果,再怎么仔细,那些农药残留也是没办法彻底洗干净的。” “喂,你什么意思啊!”一旁斜倚在墙上的付孟言听了他的话,顿时站直了身子走过来,“多少小孩子都在吃,就你儿子金贵是不是?” 第13章 心意 对方话一说出口,沈锐的目光便蓦地凛冽起来,付孟言只觉得对面的男人的眼神锐利如刃,裹着寒光破空而来,他的呼吸不免下意识的一滞。 这是怎么了……明明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在街头用拳头解决问题,可刚刚那一刻,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医生,竟让他觉得心里莫名的发虚。 沈锐微微垂眸,再看向付孟言时,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周身却已不露半分锋芒:“你说的没错,因为每个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金贵。” 他转过身朝病房走去,付孟言上前两步,还想要说什么,叶彩已经带着恼意拦住了他:“你不要再说了!” 付孟言动了动唇,叶彩看向他:“昨天只是个很小的意外,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伤并不碍事,医药费就不必了,很感谢你今天能来看我,再见。” 叶彩说完,就匆匆跟在沈锐后面,走进了病房。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付孟言一个人,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怔忡片刻,一拳不轻不重的砸到墙上:“靠!” 沈嘉昱依然睡得很熟,沈锐走出来将里间的门关上,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彼时叶彩也进了病房,见他掏出烟来,默默瞥了眼里间紧闭的房门,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沈锐却只是把烟盒拿在手里,随意的把玩着:“阿昱是易过敏体质,所以平时他吃的东西我都会格外注意。” 叶彩站在一旁,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想到沈嘉昱刚刚虚弱的模样,眼泪又要流下来:“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沈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叶老师。” 眼前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受伤会哭难过会哭,害怕自责,也会哭。 可如果哭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大概遇到事情什么都不需要做,大家一起坐下来哭就好了。 “你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了,掉眼泪并不是什么可爱的表达方式。”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叶彩却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窥到了些许的不耐,一时之间,她并不知道羞愧和委屈,究竟哪一种情绪更多些。 果然是……被讨厌了啊。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叶彩在他对面坐下,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哽咽,但到底还是努力将涌上来的泪压了回去,“我确实不是十六七岁,但也许是我阅历太少,所以伤心难过的时候除了哭,我还没学会更理性的表达我的心情。如果我宣泄情绪的方式单一到让你觉得厌烦,那我可以再次道歉。” 哭确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生而为人,面对伤心痛苦,喜悦哀愁,还有什么比眼泪更能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 “哭并不代表懦弱,不哭,也未必是一种坚强。” 沈锐因她的话微微侧目,看着面前女孩子脸上隐隐的倔强,不觉莞尔:“我是不是只能再次接受?” 叶彩原本白皙修长的腿上,膝盖处的擦伤极为醒目,沈锐的目光不自觉的落上去,发现伤口再次有血迹渗出来。 叶彩察觉到沈锐的目光,刚刚撑起的气势顿时落下去了一些:“可能是跑动有些剧烈……” 于是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叶彩坐在沈锐身旁,等待他帮她第三次擦药。 沈锐从外面走进来,把从护士站拿来的双氧水、碘伏和棉棒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叶彩身边:“腿搭上来。” 叶彩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短裙,把受伤的腿抬起来,搭上了茶几的一角。 沈锐拿棉棒蘸了双氧水,刚刚贴上叶彩的膝盖,叶彩整个人几乎猛地弹了起来,险些碰翻一旁的药水瓶,沈锐下意识的按住她的腿把她的身子稳住:“怎么了?” “疼……” 由于体质差异,叶彩对于疼痛极为敏感,双氧水于她而言,是比酒精还要更为恐怖的大杀器。 “忍一忍,很就好了。” 沈锐简单的安抚却让叶彩想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顿时整个人都似乎不太好…… 叶彩努力把以前在网上看过的言情小说通通赶出脑海,生怕被沈锐看出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干咳几声,看似认真正经的翻回之前的话题: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想哭,但是忍不住……” 沈锐瞥她一眼:“中医理论说肝开窍于目,你有时间可以去查查肝脏,也许会有收获。” 叶彩:“……” 一时心跳失序,一时又恨不得掐死他。 叶彩几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她腿上仍有他掌心的温度传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为了不让自己更加尴尬,即使再怎么想掐死面前这个人,也只能绞尽脑汁的继续找着话题。 “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我以前其实并没有这么爱哭。”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个以前我是指……我十六七岁的时候。” “是么,”沈锐一面把蘸了双氧水的棉棒再次移向她的伤口,一面提醒道,“那你现在可以哭了。” 他的话音未落,伤口巨大的刺痛感就传了过来,叶彩呜咽一声,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姚悦怎么也没有想到,听同事说了沈嘉昱过敏的消息之后她匆匆赶来,可是推开房门看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画面: 沈锐似乎是在帮叶彩擦药,但叶彩拉着沈锐的手臂,脸色通红,她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的脸相距不过几公分,而自己那位素来给人疏离感十足的学长,此刻的手还放在叶彩的大腿上,两个人的身影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和谐,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姚、姚悦姐!” 那个瞬间,叶彩莫名有一种被抓奸在床的感觉,她回过神之后手忙脚乱的松开手,站起身来,但膝盖上的刺痛却让她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沈锐扶住她的身子,手上微微用了力:“坐下。” “……学长,我听说阿昱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姚悦站在原地并没有进门,她的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无意识的握紧了,“没打扰你们吧?” 沈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擦药能被怎么打扰?” 姚悦笑笑,走进来,直到看清了叶彩膝盖上的伤,这才关切起来:“好像挺严重的,你这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擦伤了。”叶彩几乎忘了疼,“阿昱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学长,那你先帮叶彩擦药,我进去看看阿昱。”姚悦朝沈锐说完,又向叶彩点点头,笑意不变。 “嗯。” 沈锐答应了一声,示意叶彩继续,叶彩对于他泰然自若的样子颇为佩服,但随即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之所以尴尬,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了鬼,沈锐心怀坦荡,自然光风霁月。 姚悦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恰逢叶彩起身告辞,她和沈锐闲聊几句,便和叶彩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并肩走在长廊里,由于叶彩的腿伤,姚悦体贴的放慢了脚步。两个人一时有些沉默,但叶彩心里大概有数,从上次在沈家,她就窥到了姚悦对沈锐的心思,所以她知道姚悦迟早会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她不知道,对方会从哪里作为切入点。 你给阿昱做家教多久了?或者……今天阿昱是怎么过敏的? 叶彩漫无目的的想着。 “沈锐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是不是?” 姚悦果然开了口,可她的直接却让叶彩出乎意料。 见叶彩有些错愕的看向自己,姚悦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看刚才他给你上药时,你脸都红了。” 叶彩没有说话。 姚悦自顾自的笑叹道:“你们这些小女生啊……当然对这种熟男没有任何抵抗力,只不过他这个人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复杂的多,能远观,却不可亲近。不然到时候受伤的,只能是你。” “哦。” 姚悦并没有如她的笑容般直截了当,所以叶彩听了她的“语重心长”,原本的尴尬反而淡了许多。 “从认识到现在,他帮我上过三次药。”叶彩停下来,视线似乎落在了无限远处,“在我最狼狈最难过的时候,是他帮我解围,听我语无伦次的哭诉,让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人。” “所以……”叶彩看向姚悦,唇边隐约的弧度不知是喜是忧,“姚悦姐,如果说我能被他迷住,那大概并不是因为他的复杂,更不是什么所谓的熟男魅力。” “而是因为,沈锐他……其实更像是救世主。” 第14章 称呼 “学长,阿昱这两天怎么样了?” 一大早,沈锐刚进办公室不久,姚悦就随后敲门走了进来,把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咖啡放到了他桌上。 沈嘉昱住院期间,姚悦几乎一有时间便守在他病房里,如今虽然出院已有几天时间,但她也一直极为关切:“叶彩的伤还没好吧?她能照顾好阿昱吗?” “这几天阿昱一直在叶彩家。”沈锐想到那个小馋鬼,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向来嘴巴刁,想不到倒是被叶妈妈收服了。” 姚悦原本想要上前帮他整理桌上的文件,窥见沈锐神色间的轻松,动作顿了顿,笑道:“有叶妈妈照顾就好,毕竟叶彩自己还伤着,她一个人的话,别说你,就连我都不放心呢。” “不过你千万要嘱咐好她,给阿昱所有的吃的用的都要格外注意,”见沈锐并没有开口,姚悦的笑容看似调侃,但其中也隐隐透出了几分严肃的意味,“叶彩才多大,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小公主,这些方面总怕是会有疏忽的,类似草莓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只是个小意外,”沈锐坐在椅子上,想到叶彩强忍着眼泪道歉的模样,语气淡淡的,“叶彩……倒还好。” 这些日子以来,叶彩对于沈嘉昱的尽心他都看在眼里,两个人亦师亦友的相处模式,让沈锐这个偶尔的旁观者,也经常哭笑不得。而叶彩这个人倒是有趣的很,让他对现在的小女生也有了些不同的认知:心思细腻,但表达却更直接,有些脆弱,却也不失坚韧。 “哟,能让你这么挑剔的人说一句‘还好’,”姚悦笑得面色如常,“可见看来咱们这位叶老师倒是有几把刷子。我看阿昱也很喜欢她?” 沈锐抬眸看她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感兴趣了?” 姚悦带了笑意的目光并不躲闪:“好端端一个小姑娘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我八卦一下也不行?” 沈锐摩挲着手边的咖啡杯,杯口氤氲开来的热气让姚悦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深沉明亮到有些锐利的目光却让她心中一颤。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些隐秘的小心机,那些不能宣诸于口的心意,他其实都懂。 姚悦微微低了低头,再抬起时,已经敛了情绪,笑道:“我帮你整理一下办公桌?” “不必,”沈锐看向她,“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习惯。” * 门铃声响起后不久,叶彩匆匆从厨房出来,打开房门之后见到门口的沈锐,有些惊讶的问道:“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沈锐见她举着手,手上脸上都沾了许多糯米粉,忍不住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叶彩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腮边,猜到自己现在的形象,连忙拿还算干净的左手手背认真的擦了几下,问他:“好了吗?” 沈锐指了指她的鬓角,叶彩会意,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终于还是放弃了进一步的清理工作。看着沈锐眸底清浅的笑意,也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再狼狈的样子他也见过了…… 在她“自暴自弃”的过程里,表情一直微妙变换,沈锐看着有趣,便只是不出声的看着她。 沈嘉昱听见外面沈锐的声音,也从厨房跑了出来,邀功似的举起满是糯米粉的手:“爸爸,我们在做大福。” 虽然在沈锐看来,大福的做法几乎没有任何技术难度,但他早听沈嘉昱提起过叶彩的厨艺水平,闻言不禁看向叶彩。叶彩看清他面上明显的怀疑神色,顿时难免不忿:“很快你就能看见我们的成果了。” 叶老师的雄心壮志和厨房的一片狼藉相映成趣,沈锐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看着流理台前四处散落的糯米粉,挑了挑眉:“这就是叶老师刚刚说的……成果?” 原本两个人严格按照网上的步骤进行,可是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差距总是明显的,面浆调不好,炒糯米粉时也一直掌握不好火候,叶彩在研究的间隙,看着沈嘉昱一贯严肃的小脸,忍不住蘸了一旁的糯米粉就抹了过去,接下来的场景……自然是蔚为壮观。 为了自己的形象,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隐瞒了“糯米粉大战”的详情,叶彩为了不让沈锐看扁,佯装淡定的指挥:“阿昱,你先去洗脸,沈……沈锐,你去客厅里先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对了,我妈妈说让你们晚上在家里吃饭,一会儿她回家之后给你们做她的拿手菜。” 等两个人从善如流的离开,厨房里只剩叶彩一个人之后,她开始第三次炒糯米粉。但她还没开火,身后的脚步声让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怎么又回来了?” “没什么,”去而复返的沈锐站在厨房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确定不需要帮助么?” 叶彩手上的动作不停,依旧忙忙碌碌,可在沈锐看不见的角度,眼角眉梢的笑意几乎忍都忍不住。她轻咳一声,将声音里的喜悦全部掩了下来:“如果你主动要求的话。” 而接下来,原本来帮忙的沈先生变成了主力队员,叶大厨却只能沦为杂工。 沈锐融好了黄油,将玉米淀粉、奶粉和细砂糖等材料倒了进去,开始搅拌面浆。他拿惯柳叶刀的手动作熟练的使用着搅拌棒,全神贯注的神态让他的吸引力几乎更为致命,叶彩站在一旁,不由得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些出神:“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锐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面无表情的回答她:“怀孕。” “……” 对啊,你不仅不会怀,还不会生。叶彩心内默默吐槽之后,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哦,请问还有吗?” “虽然听起来不是很谦虚,”沈锐看她一眼,“但似乎没有了。” 叶彩扶额:她喜欢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该趁你妈妈回家之前赶快把厨房收拾干净,而不是看着我发呆。” “谁、谁看着你发呆了……”叶彩没什么底气的反驳了一句,日益轻松的相处让她的腹诽几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说不定你是因为我年轻貌美,一直偷看我来着。” 话一出口,叶彩就恨不得掐死自己,而沈锐只是淡淡瞥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年轻貌美有待商榷,叶老师越来越了活泼倒是真的。” 叶彩被他带了笑意的声音说得有些脸红,却是辩无可辩:自从确定自己的心意,似乎在沈锐面前越来越不能维持“沉稳可靠”的靠谱家教形象了。 虽然……她所谓的形象以前也并不怎么牢靠罢了。 “谁越来越活泼了?叶老师吗?” 沈嘉昱抱着平板电脑走进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沈嘉昱看了叶彩一眼之后,一面低头继续玩游戏,一面随意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野菜老师是活泼了很多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直接喊爸爸的名字了。” “……” 叶彩整理流理台的手就这么僵了僵,突然不敢看沈锐的眼睛:自己这么一点小小不言的心思,竟然就这么冷不防的被沈嘉昱的童言童语拎到了阳光下。沈锐他……会发现什么吗? 随着沈锐的沉默,叶彩握着盘子的手越来越紧,努力的平复了呼吸之后,终于松开手,一个爆栗敲到了沈嘉昱头上,故意凶道:“你叫我什么?” 沈嘉昱对她故作凶狠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幼稚。” 沈嘉昱又离开了厨房,他的来去匆匆并没有影响到沈锐手上的进度,可空气里却似乎多了几分尴尬。叶彩急于打破眼前的僵局,小心翼翼的指挥道:“红豆沙不要放太多。” “为什么?” 沈锐终于开口,叶彩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红豆沙放多了会太甜的。” “甜一点不好吗?” 叶彩不假思索:“太甜会腻吧?” 沈锐素来喜欢细腻香甜的食物,眼下也只能默默减少了红豆沙的分量。 认真做着大福的沈锐不再开口,眼下的沉默简直让叶彩如坐针毡。迟疑许久之后,她干脆把心一横:“我直接叫你沈锐……可以吗?” 没有人回答,叶彩的心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难免渐渐发凉发苦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什么答案之后,清越的声音却突然打破宁静。 “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沈锐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瞥她一眼,“你不叫我沈锐,难道要叫我小沈阳吗?” 第15章 布偶 夕阳的余晖通过玻璃窗,一点一滴洒满了书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叶彩斜倚在软榻上,旁边的桌上放着满满一盒软糯香甜的草莓大福。她哼着歌,捻起一个放进口中,一边吃一边不自觉的喃喃自语:“好像还是太甜了。” “我爸爸没告诉你么,他喜欢吃甜食。”端坐在书桌前的沈嘉昱写完一个大字,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你可别趁我写字的功夫都吃光了!” 叶彩还没从沈嘉昱刚刚透露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就被接下来这一句逗笑了:“说好了谁先写好一百个大字谁就可以休息,我这只不过是在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沈嘉昱一脸的不满,但他看了看旁边的几张宣纸,叶彩确实比自己写得更快更好,于是也只得讪讪的闭了嘴,把手中的毛笔蘸了墨,继续写起来。 叶彩拍拍手站起身来,拿起一个大福递到沈嘉昱嘴边:“来,先吃一个。” 沈嘉昱十分有骨气的目不斜视:“写完再吃。” “好啦好啦,”叶彩见他认了真,一把合上他面前的字帖,笑道,“我好歹从小被我爸爸逼着写了这么多年,现在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你写了没一百也有八十了,所以我奖励你可以休息五分钟,吃点东西再继续!” 沈嘉昱却并没有放下笔:“比赛开始前没说有这个奖励。” 书桌前的孩子坐得笔直,俊俏的小脸上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他悬肘执笔的动作非常标准,虽然写出的字还很是稚嫩,但也已经横平竖直,像模像样。 叶彩静静的看着沈嘉昱,她不知道沈锐用了多少心血,才能把他培养成现在这个样子,但面对着沈嘉昱的坚持,她也免不得为自己刚刚看似合理的妥协感到汗颜。 “好,刚刚是我错了,说好的事情就应该做到,不能随便找理由更改。”叶彩重新把字帖打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把剩下的字写完,我等你一起吃。” 沈嘉昱按照“惯例”偏头躲了躲:“……‘胜之不武’是什么意思?” 叶彩终于笑出声来,直到觑见沈嘉昱瞪过来的视线,才强忍笑意,解释道:“胜之不武就是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沈嘉昱停下笔,接通电话之后,声音有些意外的样子:“爸爸?” 叶彩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沈锐应该快下班了,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回来? “真的吗?” 她正想着,沈嘉昱已经欢呼一声,扔下电话就朝外跑了出去。 “阿昱!” 直到沈嘉昱跑出了门,叶彩才回过神来,有些吃惊的喊了一声,连忙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等叶彩匆匆忙忙追出门之后,电梯门已经在她面前合上了,她有些挫败的扶了扶额:这个小鬼…… 沈嘉昱跑出楼门口,有些微喘,但远远看见看见沈锐的车开过来,立即迎了上去。 沈锐的车刚刚停稳,沈嘉昱也已经跑到了近前,沈锐走下车,彼时已经追出来的叶彩远远见了,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今天尤其的父子情深…… 叶彩正要追上去,沈锐那辆路虎的副驾驶车门也被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下车来,还没站稳,沈嘉昱已经欢呼着扑进了她怀里。 叶彩的脚步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那个女人笑容干净清爽,但五官生得精致好看,一袭红裙似火,更是衬得她娇艳如花,漂亮的……让叶彩几乎有些自惭形秽。 她试图把沈嘉昱抱起来,但尝试过后终是放弃,一大一小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顿时笑成了一团。沈锐站在一旁,笑容里的宠溺一览无余。 眼前的三个人,俱是相貌出众的长相,就像是再和美不过的一家三口,连路人也忍不住纷纷侧目。叶彩站在角落里,就像是这幅画里,最为不起眼的一抹暗色。 叶彩猜测着那个女人的身份,但她此刻心神紊乱,脑子也有些木木的,一时想不出任何头绪。她低下头,尽量躲得他们远一些,从路的另一侧快步朝小区外走去。 她心里期待着沈锐能在和乐融融之中看到自己,却又怕真的被发现之后,自己落入更大的尴尬失落之中。可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向前走着,直到走远了些,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响起来。 叶彩心里又酸又涩,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看去。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但她终于知道,沈锐温和的笑容并非永远疏离,沈嘉昱也并不是除了沈锐之外,不肯再让任何人碰触。 只不过是因为,她对他们而言,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外人。 然而她却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叶老师?” 沈嘉昱抬头的一瞬间,突然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惊讶的轻呼出声,沈锐闻言,也朝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彩和沈锐的视线相撞,虽然看不清沈锐目光里的内容,但她的身子仍是一震,虽然她巴不得自己立时消失在几个人面前,可眼下的局面如若慌不择路,她自己也知道是多么怪异的事情,于是即使心里再怎么尴尬,也只得停下了脚步。 沈锐身边的女人有些好奇的看向叶彩,忍不住笑道:“这就是那个小野菜?” “嗯。” 沈锐确认之后,她难免将远处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软妹子款儿啊,真漂亮。” 沈锐听着耳边颇感兴趣的评价,而不远处叶彩磨磨蹭蹭,还没过来,他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出声叫她,突然发现叶彩身后的一栋楼上,有东西落了下来。 叶彩彼时仍站在原地,心里闷闷的,努力许久才扯出了一个笑脸,正准备朝几个人走过去,就听得身后不远处“啪”的一声闷响。 叶彩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白色人形布偶,不知从哪里掉在了自己身后,上面沾着的红色液体她不知道是什么,却下意识的觉得:是血。 一时之间,她仿佛忘记了呼吸。 “啊——” 叶彩惊恐的尖叫声让沈锐心内一沉,他疾步跑过去,将昏倒在地的叶彩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脸:“叶彩?叶彩?” 怀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锐将她抱起来,看向她身后的布偶,视线也不免一颤: 布偶上面贴着的,是辛瑶瑶沾了血的、笑颜如花的脸。 第16章 坚定 叶彩又看见了辛瑶瑶。 她看见辛瑶瑶坐在餐桌前,吃完盘子里的最后一口鲜虾番茄面,一脸满足的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野菜,你对我最好了。” 叶彩还来不及回答,眼前的场景已然转换,辛瑶瑶坐在阳台上,低头看着她笑:“野菜,你来看我,是原谅我了吗?那我跳下去找你好不好?” 不要……不要跳…… 叶彩想要喊,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似乎知道自己正在梦中,可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仍然逃不开眼前的一切。 就在她彷徨失措的时候,辛瑶瑶已经纵身跳下了楼。 叶彩惊叫一声,从梦中哭着醒了过来。 她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眼前忽而是辛瑶瑶跳下的身影,忽而又是昏倒前的布偶上辛瑶瑶沾了血的照片,两个情景变换出现在她眼前,叶彩咬着唇死死闭上眼睛,可眼泪还是不停的流了下来。 “叶彩?”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有些颤抖。 沈锐看着蜷在被子里无声哭泣的叶彩,沉默片刻,终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没事了。” 低沉舒缓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力,将叶彩从无尽的惊恐中解救出来。 叶彩原本轻颤的身子渐渐安稳下来,她轻轻掀开被子,模糊的泪眼里,沈锐的身影高大英挺,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前的人仍在。 叶彩抱住沈锐,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终于觉得安全。 “好点儿了么?” 叶彩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女声自房门口传了过来。叶彩一愣,朝门口看去,先前在楼下见过的女人已经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叶彩理所当然的把对方的话当成了警告,意识到眼下的不妥,猛地自沈锐身边向后退去,却由于动作太大,险些跌下床去。沈锐一把扶住她:“她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进来的人笑出声来,将手上的杯子递到叶彩面前:“薰衣草茶镇定安神,喝一点吧,小野菜。” 直到把杯子拿在手里,叶彩仍有些愣愣的,她迟疑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却在她的笑颜里看到了关切和疼惜。 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倒是像个长辈似的,让人感觉温暖。 叶彩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薰衣草茶,浓郁的香气顿时充盈了整个口腔。 “还没给你们介绍,”沈锐出声打破短暂的沉默,“叶彩,她叫童唯安,是……你的亲戚。” 叶彩上一秒还不得不承认,和姚悦相比,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和沈锐才是般配的一对,可等下一秒沈锐介绍完毕,她所有想法都在这一瞬间被“亲戚”两个字雷的烟消云散。 “我叫童唯安,你的堂姐是我大嫂。”童唯安一面自我介绍,一面在叶彩身边坐了下来,“所以这位沈先生说的没错,我们真的算是亲戚,我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我安安姐。” 叶彩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沈嘉昱一直挂在嘴边的干妈。 “安安姐……” 叶彩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可刚刚想到沈嘉昱,心难免又提了起来:“阿昱呢?刚刚他看到了没有?没被吓到吧?” “放心吧,他没看到。我看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就把他拦住了。他想来看你,但现在是大人们的谈话时间,有些东西不适合让他听。”童唯安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直奔主题,“我已经找人去调取监控录像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今晚就能有结果。” “专门冲我来的吧?除了……辛阿姨,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恨我。”那个布偶再次浮现在叶彩的脑海中,她闭了闭眼,抑制着眼中的泪意,“她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瑶瑶。” 童唯安和沈锐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叶彩的眼神之中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那么……小野菜,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你的朋友吗?” 童唯安仿佛怕她听不清楚,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你害死了辛瑶瑶吗?” 叶彩身子一震,抬眸直视面前的人,却只触及一片沉静的目光。她看不懂对方的眼神,却在这种对视之中,越发的坚定了下来。 “不是,”叶彩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毫不含糊,“我没有。” “她出事之后我一直很难过,也一直后悔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可她自杀的原因我不清楚,”叶彩低下头,“我没有害死她。” “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的多。”童唯安说着,看向沈锐的目光里就带了些笑意,“我在她这个年纪时候,也不见得比她做得更好。” “你不会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一直一言不发的沈锐终于开口,“因为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没朋友。” “……你给我滚。” * 叶彩被沈锐送回家之前,冰敷了好久,才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与平常没有太大区别,饶是如此,她还是怕细心的安明雅看出端倪。可还没来得及被发现,她就接到了安明雅的电话。 叶思齐接到紧急通知,他要参加的一个学术会议临时调整,提前三天召开,于是安明雅今夜就要陪他飞去外地。 而叶彩此时也傻了眼,即使她再清楚辛曼如对自己不过是迁怒,可一想到下午的事情,那个沾满了血迹的白色布偶,她的后背都忍不住一阵阵发凉,眼泪也快要掉下来。现在父母都离开,那么大的房子,她一个人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一周时间? 看着叶彩神思不属,童唯安自然猜到她在怕什么,毫不迟疑的安慰:“没关系,这几天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晓璟一家都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渴,我也算是你的姐姐,自然要帮她照顾你。” 叶彩连忙谢绝:“不用了安安姐……” 虽然童唯安是个让人初见便觉得亲切的人,但两人毕竟还陌生的很,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眼前漂亮的小女人目前新婚燕尔,正是享受甜蜜二人世界的时候。自己一个外人突然搬过去,即使夫妻俩不会觉得不便,自己也实在是尴尬的很。 叶彩未将想法说出口,沈锐看出她面上隐约的尴尬之色,已经猜到了几分,却并不点破,只是看向童唯安,针对她之前的提议笑道:“可以想见许先生的脸色。” 童唯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不住我那里,难道要住你这儿?” 叶彩呼吸一滞,连忙摆摆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可、可以的……” “你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童唯安挑眉看她,“我家和沈锐家,你选一个。” “沈锐家。”叶彩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甫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 童唯安有些挫败的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啊……” 沈锐好整以暇的看向叶彩,叶彩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沈锐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清来电号码,正了正神色,把电话接通了。 叶彩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在为时不短的通话过程中,沈锐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倾听状态,而直到他挂断电脑,神情却是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对方应该是有备而来,准备的很充分,最近小区里的监控设施正在维修调试,警方从调取的有效的监控录像里……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那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过小区?”童唯安皱眉问道。 “目前还没发现。”沈锐摇摇头。 叶彩原本轻松了些的心情此时难免再次跌到谷底,但她仍是不死心:“即使明知道是谁动的手,只要拿不到证据,也仍然拿她毫无办法吗?” “当然,”沈锐看着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么?更何况——根据刚刚警方传出的消息:辛曼如由于心情不好,辛瑶瑶的葬礼之后不久,纪磊就带她出国度假了,至今还没回国。” 第17章 交流 原以为暗中作怪的人已在意料之中,可结果实质性的证据半点也无,所以叶彩一直到回家拿衣物和日常用品的路上,都一直闷闷不乐。 “有没有一种可能……辛阿姨虽然人在国外,但是安排了人手,在这边找机会报复我。”叶彩神情有些凝重的看着一旁开车的沈锐,“毕竟纪叔叔很有钱,找个把人做这种勾当,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沈锐斜睨她一眼:“果然对得起你的绰号,够坚韧的,眼泪一擦就能进入破案状态。” “……” 叶彩顿时垮了脸:“我真的很认真的在分析……” 她发现在沈锐面前,难过、喜悦、错愕和悲伤,任何一种情绪都不会让自己沉浸其中太过持久,因为她永远猜不到沈锐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于是自己的所有情绪,也都会随着他神奇的脑回路而变化。 他于她而言,是太神奇的存在,让她醉心其中,情难自已。 “说到底,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你的猜测也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个。”沈锐对于叶彩的分析下了结论,“不过……你觉得纪磊会放任辛曼如做这种事情么?” 叶彩喟叹出声:“这几年见面次数不是很多,但多少也有一些了解的。纪叔叔是老好人性格,很爱辛阿姨,对瑶瑶也很照顾。辛阿姨也就是花钱凶了点儿,但对纪叔叔也是真的好。纪叔叔有个小儿子,也就是和阿昱差不多的年纪,辛阿姨也对他视如己出。” “这么说来……倒是个和睦美满的五好家庭。”沈锐笑得漫不经心,“所以归根结底你是想说,你把一个生活富足安乐的阔太太逼疯了?” 叶彩有些沮丧的抿了抿唇:“你也说了,只是一种可能。” 正是下班晚高峰,路上堵得厉害,沈锐看着前方的车流,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方向盘:“你之前说过,辛瑶瑶和辛曼如的关系不好,原因是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辛阿姨总是流连于各种应酬、party之中,能留给瑶瑶的时间太少了。常年母爱缺失,关系不好也很正常吧……”说起这些,叶彩的声音就难免有些闷闷的,“瑶瑶不喜欢说这些事情,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对辛阿姨也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叶彩的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低声嘟囔着:“可我实在是想破头也想不出,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恨我。我应该也没有罪大恶极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啊……难道是……瑶瑶的追求者?可是好像……” “无论是谁,现在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沈锐听着她声音越来越低的碎碎念,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而且我觉得,如果辛曼如方面实在没有进展,你也可以朝着辛瑶瑶的追求者这个方向继续分析下去——加油,江户川·野菜同学。” 听着他没什么诚意的鼓励,叶彩忍不住扶额:“……谢谢啊。” 叶彩在沈锐的陪同下回到家时,叶思齐和安明雅果然已经出了门。她收拾好一些常用的衣物,想到童唯安邀请她明天和沈锐一起参加酒会,又多带了一件小礼服和几件饰品。出门前,她在家里转了一圈,又把冰箱里安明雅为她做的布丁一并拿上了,她一面把布丁装进袋子,一面对帮她拎着拉杆箱的沈锐笑道:“听阿昱说你喜欢吃甜食?” 沈锐看着她手里的布丁,面色如常:“一般。” 想到草莓大福里的红豆沙,叶彩暗暗做了个鬼脸:“那好啊,我拿回去给阿昱吃。” 两个人下楼之后,沈锐打开后备箱把拉杆箱放了进去,叶彩刚要上车,身后突然有人迟疑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叶彩?” 叶彩回过头,付孟言已经从一旁树墙的阴影处站起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付孟言依旧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但在路灯明亮的光辉下,他眼角和唇边的两处淤青也变得更加显眼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叶彩有些迟疑的问道,“找我吗?” 见叶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伤处,付孟言不甚在意的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嘴角:“上次从医院离开之后一直没联系你,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过来看看,结果你家一直没有人。”他说着,看了眼一旁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的沈锐,“你这是……” “有些事情,所以要去朋友家借助几天。”叶彩语焉不详的答了一句,心里却不免忐忑。她不知沈锐听见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得上是沈锐的朋友。 见付孟言没开口,叶彩问道:“你找我有事吗?怎么没打电话?” “上次在医院我可能太……”话说了一半,付孟言迟疑片刻,抓了抓头发,眼神游移着,只是不看叶彩,“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一直等你,只是碰巧要走的时候看见你了,所以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你有时间……明天我想请你吃饭。”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叶彩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手肘,“吃饭就不必了,我早就说过,真的只是小事,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毕竟是我撞伤了你,上次还给你惹了麻烦……”付孟言皱眉看着她,“就算你不收我医药费,可总不能连顿饭都不让我请吧?我长这么大,可从没欠过别人人情。” “我明天没有时间,要参加一个姐姐的party。” “那就后天。”付孟言言简意赅。 叶彩不过在路边站了几分钟,腿上就被蚊子咬了两个包,她看着付孟言时不时拍打蚊子的动作,想着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拒绝的话一时之间难免没办法说出口,迟疑许久,才终于想好了理由:“我现在在做家教,时间方面很可能……” “我可以给你放假。”已经上车的沈锐闻言出声,叶彩抬头看向他,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时之间,叶彩不知自己究竟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给你打电话!”付孟言不等叶彩表态,说完之后转身跑远了。 “诶……”叶彩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付孟言已经跑了足够远,远到……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 叶彩看了看正在发动汽车的沈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装布丁的袋子,在沈锐一如既往的淡然表情里上了车,关上车门之后坐在座位上,只差把“心情糟糕,生人勿近”八个字写在脸上。 沈锐把车开出小区,见一向多话的叶彩仍一言不发,淡淡问道:“我刚刚那句话说的有问题?” “我不想和他吃饭,所以我不需要你给我放假。”叶彩盯着车前的挂饰,并不看他。 “每个人都享有拒绝的权利,包括你。或者你如果干脆一点,当初收下医药费,也就不需要面对现在的局面。”沈锐的话似乎永远客观,“所以无论我说不说那句话,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好意思拒绝,最后还是要答应,我也只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 “我不收他的医药费并不是因为不够干脆,”叶彩微恼,为自己辩解,“只是因为觉得他手头不够宽裕……” “你在享受善良带给你的满足感的同时,自然也要承担它带给你的麻烦。” 沈锐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旁观者独有的冷静,甚至……残忍。 叶彩咬着唇看向他,许久之后,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帮我是善良,收留我也是善良,那你准备好承担我带给你的麻烦了吗?” 沈锐认真专注的开车,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不需要。” “不需要?”叶彩的呼吸一滞,心内涌起的惊涛狂奔咆哮着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你说不需要……是、是什么意思?”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沈锐停了车看她:“刚刚那个人,是即使明知道你为难,也依然会坚持达到他目的的人,但你不是。” “你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足够善良的人,而你这样的人,如果一旦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麻烦,到时候大概不需要我承担什么后果,你自己就会跑得远远的了。” 红灯时间过去,沈锐踩下油门,不再看她:“所以,我想我大概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不是么?” 海浪终是翻滚着退去,只剩下有些空茫的荒芜痕迹。 叶彩看着他,眸光流转间,不辨悲喜:“沈锐,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高高在上?” 第18章 酒会 “叶老师,你收拾好了吗?” “马上就好了!”刚化完妆的叶彩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小礼服,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发现衣饰、妆容都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拿起桌上的手包,施施然朝门外走去。 之前让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同居”生活,却在开始之初就让她觉得有些茫然。昨晚她拿着箱子进入沈家,可是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却是来的路上沈锐冷静淡然的眼神。 几天前姚悦夹枪带棒的明示暗示,终究是成了她明确心意的推动力。她之所以能够理直气壮的反驳,无非是因为,那些从初见开始就隐约生出的心动,相处过程中的被折服,以及困境中他伸出的手,直到今天,终于山呼海啸一般,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可她却并不因此而感到喜悦。 她以为自己对于沈锐的心动,大抵是源于他的成熟睿智带给自己的安全感,可接触越久,她也越清楚的发现,沈锐的不可捉摸也同样给她带来不安。 昨天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难过,并非因为沈锐言语的过于直接,而是她发现自己之于沈锐,开始渐渐的更像一个信徒,她热切的仰望着自己的图腾,却又觉得和他的距离无比遥远。 而沈锐对此一无所知。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悲喜。 他也许睿智而果决,却并不可能知悉一切。正如他不知道她情不知所起的心动,也不知道她因这份心动而生出的茫然,更不知道她即使明知会受伤,却带着自己的懵懂和不安,依旧选择走向他。 叶彩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坐在客厅里聊天的沈家父子见她出来,视线几乎同时落到了她的身上。 叶彩略施淡妆,原本的马尾高高挽起,fendi的白色抹胸短裙让她在平素的清新可爱之中,又添了几分甜美性感。 沈锐单手支腮看她,眼中有一抹微光闪过。 沈嘉昱走过去,难免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一番,看了看她的裙子和项链,最后目光落在她的高跟鞋上:“丑小鸭果然能变天鹅……” 叶彩本就心情复杂,刚刚出门后在父子俩的注视下更是尴尬渐生,但听了沈嘉昱的话,她所有的羞赧顿时消失殆尽,走过去作势要掐沈嘉昱的脸:“谁是丑小鸭?我一直就是天鹅!” 沈嘉昱面不改色的躲过她的魔掌:“不化妆的天鹅,和丑小鸭有什么不一样?” 叶彩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他一眼:“沈嘉昱小朋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肤浅。” 沈嘉昱理了理小西装的袖口,并不打算理她。 沈锐从叶彩带来的小惊艳中收回视线,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叶彩来到客厅之后,一直偷偷在注意沈锐的眼神,发现他对自己的打扮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虽然已经在意料之中,却也难免失落:“嗯,走吧。” 酒会在童唯安和丈夫位于市郊的别墅举行。叶彩下了车,眼前的欧式联排别墅古典雅致,她挽着沈锐的手臂进门,目所能及之处,从设计风格到家居装饰,无一不内敛奢华。 叶彩的大伯从商,接掌家中企业,她的父亲叶思齐虽然醉心学术,手中所持的股份也十分可观。但叶彩自小生活环境简单,是以,她每逢面对这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面,都难免会觉得不甚自在。 童唯安正和人聊得开心,见他们进门,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挽着丈夫许承则的手走了过来。 童唯安自是相貌出众,她的丈夫亦是清贵俊美,甚至不亚于沈锐,只是和沈锐的温润疏淡不同,对方看起来颇为冷漠。 叶彩看着面前相携而立的新婚夫妇,有些拘谨的打了个招呼:“安安姐,姐夫。” 童唯安见她化了妆也仍旧遮不住眼底的淡淡青黑,关切的问道:“怎么,昨天没睡好?” “有点认床。” 叶彩终究是被吓得不清,再加上沈锐的事,她几乎整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可这些事情到底不可能说出口,也只有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 许承则自侍应生手中拿过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沈锐,出乎叶彩意料的调侃出声:“你的生活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丰富多彩。” “怎么,许总度蜜月的时候还会经常想起我?”沈锐朝他举杯示意,“荣幸之至。” 叶彩掩饰似的低头轻咳几声。她原本因许承则的调侃有些不自在,现在却因为沈锐的话险些笑出声来。 几个人谈笑片刻,童唯安一手牵着沈嘉昱,一手挽住叶彩:“走吧,趁着还没正式开始,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叶彩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跟着童唯安躲开了一众宾客。她挑了几样沈嘉昱喜欢吃的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然后才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蛋糕。童唯安坐在两个人身边,见沈嘉昱专注于面前的食物,微微笑着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叶彩:“喜欢上沈锐了?” “我……”叶彩吓了一跳,刚说出口一个字,一口蛋糕噎在嗓子里,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事吧?”童唯安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帮她轻拍着后背,无奈的笑道,“胆子怎么这么小……” 直到叶彩喝了几口香槟,咳嗽也渐渐止住了,过来帮忙的沈嘉昱重新回到座位开始吃东西,她才十分谨慎的看了童唯安一眼:“真的很明显吗?” 童唯安不置可否,她不动声色的拉着叶彩距离沈嘉昱更远了些,才淡淡地笑道:“打算表白吗?” 叶彩觉得手中的提子蛋糕顿时失去了原有的香甜,她把蛋糕放到一旁,有些沮丧的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千万别冒冒失失的去表白。” 叶彩本也并没有表白的勇气,但是在童唯安开口之前,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常规的祝福和鼓励,于是她现在的表情里只剩下了讶异和不解:“为什么?” 童唯安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她:“沈锐这种奇葩的性格,只是看起来高不可攀,可实际上他比谁都简单直接。如果他喜欢你,他一定会说,在这之前,冒失的倾诉心意大概只能把他逼得更远。” 见叶彩有些愣愣的样子,童唯安笑道:“这可是经验之谈。” “什么?”叶彩一怔,“安安姐你……” 童唯安低笑出声:“——别人的经验之谈。” 这才察觉到对方只是在逗自己玩儿,叶彩有些无奈的同时,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如果连童唯安这么出色的人都搞不定沈锐,那估计自己的希望也是渺茫的很了。 当然,即使并非如此,自己似乎希望也不大的样子……叶彩想到这里,默默的低下头叹了口气。 “说实话,刚刚见到你的那天,我还以为……”叶彩抬头看向童唯安,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想太多,”童唯安笑得风情万种,“我和我老公的虐恋史,都能写本儿书了,现在能拉着手虐遍你们这些单身狗,沈大医生的功劳可是不小——沈锐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但我们只是朋友,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见叶彩用力点头,她又笑了起来:“当然了,也有很多人会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听他们鬼扯。更多口口声声说着这些话的人,多半是私底下早就心思活络,却只敢打着友谊的旗号给自己找借口的loser。” 叶彩想了想,觉得童唯安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爸爸身体不好,最近他妈妈一直在陪他爸爸全球旅行,同时——也一直在催他相亲,除此之外,对他虎视眈眈的女人也不在少数。”童唯安继续之前的话题,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虽然你和沈锐目前的相处来看似乎还不错,不过……任重道远啊,小同志。” “……” 叶彩顿觉压力山大。 两个人又闲聊片刻,所邀宾客基本也已经到齐,童唯安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挽起找过来的许承则朝台上走去。叶彩看着走过来的沈锐,他眸光澄澈,薄唇微勾,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让她的心跳又没出息的乱了几拍。 叶彩尽量让自己在沈锐面前笑得没有一丝异样,就在她暗暗调整着唇角的弧度时,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以为是妈妈打来电话“查岗”,拿出手机却发现是全然陌生的号码,她迟疑着接通,手机那头一个甜甜的声音传了过来: “野菜吗?我是瑶瑶。” 第19章 情敌 听着电话那头带着甜甜笑意的声音,叶彩的手一颤,手机应声而落,砸在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厅内乐声悠扬,众宾客肆意欢笑,所以这一幕小小的意外,除了叶彩附近的几个人微微侧目,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叶老师?” 沈嘉昱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身去帮叶彩捡手机,叶彩却下意识的拦住了他。 沈锐见到叶彩接完电话短短几秒钟内的神色大变,走到她身边,皱眉问道:“怎么了?” 叶彩脸上的血色几乎尽数褪去,她唇瓣轻颤,直到呼吸平稳了些,终于动作缓慢却坚决的蹲下身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缤纷绚丽的灯光下,手机碎裂的屏幕映照出叶彩惊恐不安的脸。而下一秒,她已经顾不得回答沈锐的问题,紧紧把手机攥在掌心里,匆匆穿过人群朝露台跑去。 酒会即将正式开始,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叶彩站在露台上,身后厚厚的帷帘被拉起,厅内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安全。 叶彩咬紧下唇,努力抑制着手上的颤抖,从通讯记录里找出刚刚的来电号码打了回去。 长久的等待,就在叶彩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竟然通了。 手机那头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再没有人说话。叶彩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以勇敢坚韧,而不是那么的软弱可欺:“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 即使时值盛夏,山上的夜风也仍是带了几分凉意,叶彩不由的打了个寒战:“瑶瑶的声音我还分辨的出来……你骗不了我。布偶的事也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她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彩最初所受的惊吓,此时已经演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我不是三岁小孩,你也不需要再装神弄鬼了。瑶瑶的死我也很难过,可她不是我害死的!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我,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不说话,却也并不挂断,一片沉寂所带来的压抑让叶彩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还要再说什么,手机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抽走了。 叶彩猛地回过去头,沈锐已经把手机拿在了手里,声音清朗沉稳:“你即使想帮辛瑶瑶报复叶彩,至少也得先搞清楚辛瑶瑶想不想看到这种结果。打着她的旗号却罔顾她的意愿,无论你是她的什么人,这种行为都未免太可笑了。” 沈锐说完之后,并不等对方是否回答,动作利落的直接挂断了电话。 叶彩眼底一片水色,情绪仍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沈锐将手机重新递还给她:“难不成你还以为,你的质问和解释能让对方和你交流沟通?” “用瑶瑶的名义打电话给我,如果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该知道这种做法有多拙劣,”叶彩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来,看着楼下庭院里通明的灯火,“可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挑衅,恐吓,甚至是想要一点一滴蚕食鲸吞的逼疯你,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 沈锐说的简单轻松,叶彩便也知道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意义:“是不是这个号码也没有什么去查的必要了?” 说着,不等沈锐回答,她已经有些疲惫把脸埋进掌心里:“既然可以这么直接的打过来,应该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可以让我查的吧……” 沈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些。 叶彩抬起头,沈锐正走在通往厅内的路上,帷帘被他拉开一块,她可以窥见厅内的一隅繁华。而沈锐在璀璨的灯火里转过身,又看了她一眼:“回去吧,阿昱还在等我们。” 叶彩目光微闪,迟疑片刻之后,终是起身跟了上去。 两个人重新回到厅内,叶彩一时找不到沈嘉昱,环视一周之后,发现他正在不远处和一个十七八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子说话,那个女孩子叶彩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彼时童唯安和许承则的开场舞已经跳完,一些宾客已经相携进入了舞池,叶彩原本期待的和沈锐共舞,此时早已因为那个电话没了任何心情。她正要犹豫接下来的时间要躲去哪里平复心情,一个有些讶异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学长?叶彩?” 沈锐和叶彩几乎同时回过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姚悦正站不远处,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两个人。 姚悦本就相貌清丽,如今盛装打扮过,更添了几分美艳,剪裁合体的酒红色礼服长裙更是衬得她的肌肤莹润如玉,她一路朝两个人走来,已经吸引了周围不少男人的注意。 姚悦走到沈锐面前时,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任何破绽:“之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我突然想起来,远达集团的少奶奶是学长的好朋友,我在医院见过她去找你的。”说着,她又看向叶彩,笑得十分亲热的样子,语带调侃,“能做学长的女伴,叶彩你可是艳福不浅。” 叶彩颇为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沈锐也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你怎么也在?我记得你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前一刻,姚悦还因为见到沈锐和叶彩比肩而立心中愤懑,但此时听见沈锐记得自己的事情,于是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只不过面上却透出了些许无奈:“我姑父的公司和远达集团有业务往来,我姑姑和姑父今晚参加酒会,非要拉着我一起过来。” 说完,她看似丝毫没有芥蒂的笑着问叶彩:“大家都去跳舞了,你和学长不去么?” 叶彩摇摇头,正想着怎么回答,不远处一个相貌清隽的男人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身上带了些酒气,在叶彩和姚悦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看向沈锐,笑意却未及眼底:“沈医生真是艳福不浅。” 沈锐面色无碍的看着对方,并不接话。 对方却丝毫不以为意:“如果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直到沈锐和他走远了,姚悦才不动声色的看向叶彩:“知道这个人是谁么?”说完,似乎也并不想等叶彩真正回答,就已经直接说出了答案,“远达集团的二少爷,他的未婚妻才十八岁,结果却机缘巧合,爱上了学长,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叶彩这才想起刚刚那个女孩子的身份,那是林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叶彩曾经见过的,因为她也正是叶彩堂姐叶晓璟未来的小姑子,林微澄。 想着这些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叶彩有片刻的失神,等她回过神时,正撞上了姚悦漫不经心的笑意:“学长身边总是不乏各色追求者,长相好的,性格好的,家境好的……可无一不是铩羽而归。就算家世煊赫如这位林大小姐,最后不也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可她自己自不量力,又怪得了谁呢?” 听着姚悦意有所指的感慨,叶彩不由得想问她一句:那么,你又属于哪一种呢? 可她这句话在嘴边盘桓片刻,终是又咽了回去。 姚悦见叶彩不说话,拿了杯红酒递给她,笑得分外柔和:“会喝酒吗?” 叶彩并不喜欢她这种笑容,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和沈锐的关系也没什么特别,却偏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正房款儿,倒显得自己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需要在她这个“前辈”面前唯唯诺诺,才符合自己身份一样。 “喝酒倒是没什么问题,”童唯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个人身旁,挽住叶彩的手,朝姚悦一笑,明艳动人,“只不过现在野菜住在沈锐家里,万一喝多了,只怕头疼的就是沈锐了。” 姚悦的笑意僵在嘴角,努力支撑着,才没有彻底变了脸色:“……倒是没听学长提起过。” 童唯安立刻有些夸张的笑了一声,随即又不怎么有诚意的敛了笑意,成功的见到姚悦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才朝她微微颔首,之后拉着叶彩向一旁走去:“走吧小野菜,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直到两个人走远了些,叶彩才将刚刚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安安姐,你在……生气?” 童唯安咬着牙笑道:“她以为她是谁,就敢直接站在我家里这么嘲笑澄澄,我真该好好教教她什么才叫‘自不量力’。” 虽然知道童唯安的怒意更多是来自于对那位林小姐的维护,叶彩仍十分感激她刚刚为自己解围。想到刚刚姚悦的脸色,叶彩忍不住回头又朝她看了一眼,彼时姚悦还站在原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面上的表情已看不出一丝异样。 两个人视线相撞,姚悦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朝叶彩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笑意。 叶彩,你真是好样的。 第20章 咖啡 “同居生活”正式开始,原本叶彩心中的紧张和期待,因为沈家父子的一切如常而淡去了许多。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对打扮不甚在意的她,如今每天走出房间前都会颇费一番心思考虑,怎么让自己更赏心悦目一些,却又能看起来不着痕迹。 “我还以为我今天会比较早……”原本跃跃欲试想尝试准备早餐的某棵野菜有些打蔫儿,“想好的食谱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叶彩作息向来规律,习惯了早睡早起,可每天早上她元气满满的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的却都是沈锐已经在准备早餐的身影。 正在煎蛋的沈锐头也不抬:“我没有早餐吃奶油培根面的习惯。” “……” 叶彩知道这话因何而起,不免气结,却又并不好意思强调,自己还会第二种意面。想着自己似乎被鄙视的很彻底,不免有些挫败的暗自嘟囔了一声:至少我的态度是积极端正的。 然而她也只不过敢自己在心里默默吐槽,据沈嘉昱说,一般人的厨艺在沈锐面前都不够看,更何况自己这种学徒级的半吊子水平。 叶彩向来很善于在现实面前妥协,于是她干脆单手支腮坐在半开放式的厨房外面,做一个安静的围观者。 “鸡蛋要单面还是双面?” “单面单面!”叶彩听到沈锐问话,忙不迭的回答。 一时之间,除了厨房内锅铲的声响,没有人再说话。叶彩看着沈锐好看的侧脸,白皙修长的手指,流利优雅的动作,她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似乎……沈锐才是赏心悦目的那一个。 沈锐偶尔抽烟,很少喝酒,几乎从不应酬,除了照顾儿子,几乎一心扑在工作上,生活规律的近乎刻板。叶彩觉得,沈锐这个人,一直有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远观还好,越是想要靠近,越会让人无端产生一种近乎于自惭形秽的感觉,让人觉得自己倘若不更努力的踮起脚尖,就没办法离得他更近一些。 “沈锐……还没和你说过,谢谢你收留我。”叶彩突然开口,随即发现沈锐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含义,叶彩蓦地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这更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会说的台词。” 叶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愤愤地瞪着他:“对不起啊……我走错片场了。” 沈嘉昱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揉着朦胧的睡眼走过来,看见的便是叶老师气鼓鼓的神情,和自家爸爸笑意舒朗的脸。 “醒啦?”叶彩看见沈嘉昱,脸上又有了笑意。沈嘉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的黑眼圈儿好明显,晚上都不睡觉吗?” 叶彩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手机游戏,所以这两天睡得有些晚。”说完,不等两个人有其他反应,便转移了话题,“你快去洗漱吃早饭,然后我们一起出去逛街买东西好不好?” “顺便去趟超市,”沈嘉昱果然没有再继续上面的话题,含着牙刷看向沈锐,“爸爸,我想吃西湖醋鱼,你晚上给我做吗?” 沈锐示意叶彩把盘子端出去:“明天吧,今天晚饭你们两个自己解决。” 沈嘉昱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今晚有什么事吗?” 叶彩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同问。 “相亲。” 叶彩呼吸一滞。 沈锐关了火,走出厨房时看了沈嘉昱一眼:“你有意见吗?” 沉默也好,生气也好,叶彩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般,对于沈嘉昱可能提出的反对意见抱了极大的期待。可是在她有些复杂的注视下,沈嘉昱却无知无觉,只是看着沈锐无所谓的耸肩:“随便啊。” “你的相亲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叶彩一面摆着餐具,一面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八卦群众。 沈锐还没开口,沈嘉昱已经见怪不怪的说道:“反正也没戏,有什么好问的。” 叶彩一愣:“为什么啊?” “大概因为……我爸爸比较奇葩。”沈嘉昱嘴里含着泡沫,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叶彩还在问什么,沈锐已经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吃饭。” * 整整一个上午,叶彩都难免心神不宁,原本兴致勃勃的购物行动也变得索然无味。 买完记事本上罗列的用品,又为沈嘉昱买了些衣服书籍,叶彩从商场出来,把两个硕大无比的袋子放在路边树荫下,擦了擦汗对沈嘉昱说:“热不热?这边很难打车,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沈嘉昱摇了摇头:“我上次看见你包里有驾照,为什么不开车?” 谈及这个话题,叶彩难免汗颜:“两次上路都撞了,然后就一直不敢开……” 沈嘉昱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么笨……” 叶彩别开眼,佯装看不见沈嘉昱眼神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中午我们在外面吃好不好?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馆,会做特别正宗的杭帮菜,你不是想吃西湖醋鱼吗” “真的吗?”小吃货一听到这个,眼睛顿时一亮,“特别正宗?” 叶彩用力点点头。 沈嘉昱这才高兴起来:“那我们打包去医院和我爸爸一起吃?这样他中午就不用吃医院餐厅死难吃的饭菜了。” 叶彩突然觉得眼前的小魔头又变回了小天使,专门为给自己助攻而来,顿时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好!” 等两个人终于打到车买完吃的去往中心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走进电梯,沈嘉昱擦着额角的汗抱怨道:“下次再打不到车,能不能让你的追求者接送?” 叶彩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我哪里有追求者?” 沈嘉昱却觉得这显然是明知故问:“前两天请你吃饭那个,我看他这两天不还经常打电话给你么?他不是在追你?” 叶彩这才知道他说的是付孟言,无奈的瞪他一眼:“别胡说。”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说笑着走出来,迎面撞上姚悦,姚悦朝叶彩颔首示意,接过她手中几乎快拎不住的一个袋子,仿佛以往的不快从未出现过一般:“哟,买了怎么多东西。” 说着,目光落在沈嘉昱身上,笑容变得柔和,“来找你爸爸么?” 沈嘉昱点了点头,礼貌的打招呼:“姚阿姨。” 叶彩想婉拒的话一时也就没说出口,跟在姚悦身后一路到了沈锐的办公室,姚悦推门进去,把袋子放到了桌上:“学长正在处理一个病人的突发情况,你们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沈嘉昱怕饭菜变冷,皱眉问道:“那他还要多久才能回来?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姚悦看了看桌上几个可微波餐盒,笑道:“护士站后面有个我们专用的休息室,那里有微波炉,你们可以先把饭菜拿去热一下,等这些都热完了,你爸爸估计也就该回来了。” 叶彩点点头,看向沈嘉昱:“那也只有这样了。” 姚悦双手□□口袋里,转身离开:“你们先在这里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姚悦离开之后不久,叶彩和沈嘉昱拿着几个餐盒也出了门,朝姚悦所说的休息室走去。 姚悦从楼梯拐角出来,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重新回到了沈锐的办公室。 她将门反锁上,看着桌上的三杯饮料:蓝山,焦糖玛奇朵和一杯西瓜汁。 西瓜汁毫无疑问是沈嘉昱的,而沈锐虽然嗜甜,却从不喜欢焦糖玛奇朵。姚悦嗤笑一声,将左边那杯焦糖玛奇朵的盖子打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倒了进去。她轻轻摇了摇杯体,唇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低喃道:“goodluck,小野菜。” 姚悦盖好盖子之后,将纸杯重新放回原位,打开房门,见四下无人,挺直了腰背面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叶彩和沈嘉昱将饭菜热完,回到办公室后不久,沈锐果然回来了。沈嘉昱又累又饿,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西瓜汁,催促正在洗手沈锐:“快点快点,饿死了。” 沈锐洗完手过来,看着西湖醋鱼,芋艿蒸肉,杭菊鸡丝等摆了满满一桌,想着两个人一路把这许多东西拎过来,忍不住笑叹道:“果然不能低估吃货的决心。” 叶彩亦是又渴又饿,把焦糖玛奇朵拿在手里喝了一口,满足的喟叹一声:“好香。” 一旁的沈嘉昱闻到香甜的味道,忍不住戳戳她:“我也要喝你这个。” 叶彩拿杯子的手一躲:“小孩子不能喝咖啡,老老实实喝你的西瓜汁去。” 沈嘉昱还要再说,察觉到沈锐看过来的眼神,只得默默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的又喝了一大口西瓜汁:“吃饭!” 第21章 眉目 叶彩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经过主卧,发现房门敞着,里面一室漆黑。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马上就快到夜里十二点了,而沈锐依旧没有回来。 叶彩在餐桌前坐下,摩挲着手里的水杯有些发呆。 她知道沈锐的工作向来极为繁忙,所以中午为了不占用他仅有的休息时间,吃完午饭后不久,她就拉着沈嘉昱回了家。而她原本雄心勃勃想要打探的关于相亲的事情,最终也并未问出口。 说到底,不仅没有机会,更是因为没有立场。 据沈嘉昱的意思来看,迫于父母压力的相亲,沈锐向来只是走个过场,而即使对他再有好感的相亲对象,在沈锐的冷淡疏离之下,也从来都走不过三五个回合。 但今天……也许是遇到了极为投契的相亲对象,所以两个人一起吃饭、喝咖啡,说不定现在还正在看午夜场电影……叶彩默默托腮:想象不出沈锐的相亲对象会是什么样的女人,更想象不出他眉飞色舞和对方谈笑的模样。 某人正胡思乱想的起劲的时候,门声响动,虽然声音不大,却在静默的深夜里极为清晰。叶彩知道是沈锐回来了,下意识的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怎么还没睡?” 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沈锐听到脚步声,有些意外的看着来到了客厅的叶彩。 叶彩略略举起手中的杯子示意:“口渴了,出来喝水。” 沈锐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叶彩顷刻间将想要试探的心思敛了个干净,回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了沈锐面前的茶几上:“喝点水。” 沈锐揉眉心的动作顿了顿,将面前的水杯端在手里喝下半杯后,站起身来:“家里还有吃的么?” 叶彩一愣:“你……没吃晚饭?” 沈锐随意的点了点头,朝厨房走去。叶彩连忙跟上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异样:“可你不是说相亲么?没有一起吃饭?” “快下班时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所以就把相亲的事情推了。”沈锐站在冰箱前,看着上面新多出来的樱桃小丸子的冰箱贴,不禁莞尔,“这些……也是你采购的成果?” 叶彩的脸有些发热,却不承认这是缘于知道他没去相亲而产生的喜悦:“如果你觉得不好看,我可以都拿下来……” 沈锐向来直接,此时对于她这句没什么诚意的话只是答道:“不用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沉闷,叶彩不知道他今天的工作强度又是多大,却不免因为他周身散发出的疲惫气息觉得心疼。她下意识的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十分坚决的阻拦他想要打开冰箱的动作:“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来。” 沈锐手臂的温度让叶彩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猛地向后退去的时候脚下一绊,身子彻底失去平衡之前,被沈锐一下子拽住,几乎拉到了他的怀里。 叶彩脸色瞬间发烫,手忙脚乱的站直了身子,沈锐松开手,皱眉笑道:“艺术果然都是来源于生活。” 看着沈锐离开厨房的身影,叶彩自然也想到了以往看过的狗血言情剧,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才不是。如果真的来源于生活,我明明应该摔倒在你身上,不小心嘴唇碰到一起,然后…… 叶彩猛地在眼前挥挥手,一面阻止自己脸上的温度再次升高,一面心中暗骂自己:流氓菜,你太污了。 虽然叶彩进厨房的次数有限,但按照网上的食谱煮个粥还是没问题的。可她端了碗皮蛋瘦肉粥走进客厅的时候,沈锐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叶彩把粥轻轻放到茶几上,想要叫醒沈锐,却又迟疑了。 粥碗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中,沈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清浅,睫毛投下明显的阴影,此时昏黄温馨的灯光下,眼前的熟睡的人清俊精致的仿佛一幅画,让叶彩想要触碰,最终却仍是收回了手。 就在叶彩的迟疑中,沈锐毫无预警的突然睁开眼睛。一旁正盯着他看的叶彩吓了一跳,连忙笑道:“正要叫你呢,粥煮好了,喝一点吧。” “谢谢。”沈锐道了谢,拿汤匙舀了口粥,待微凉些之后,放进口中。叶彩有些紧张的站在旁边牢牢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怎么样?” “不错。”沈锐难得的没有毒舌,可他不过喝了两口,一旁的手机就已经响了起来,他瞥见来电显示的号码,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松,拿起手机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点回房休息吧。” 叶彩想要挽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沈锐已经不再看她,转身朝卧室走去。于是短短几秒钟之后,客厅里便已经只剩了她一个人。 叶彩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面前依旧散发出热气的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沈锐走进卧室之后,反手便关了房门,接通了来电:“有发现了?” 辛瑶瑶的事前前后后,一种微微的怪异感一直在沈锐心中盘桓。但直到布偶事件的发生,叶彩开始面对来意不明的攻击,他才终于开始将这种微妙的直觉具象化。 以前沈锐听叶彩提起过辛瑶瑶不稳定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警方也在辛瑶瑶住所发现过大量抗抑郁类药物,于是他动用手中人脉,几乎查遍a市大大小小的心理咨询室,可无论公立私立、声名远扬抑或名不见经传,竟然没有一个心理医生接受过辛瑶瑶的咨询。 事实上当然存在无限可能,也许查找过程中有所疏漏,也许她在其他城市甚至国外做过心理咨询,可是也同样有可能……辛瑶瑶也许根本没有直接进行过任何心理治疗。 沈锐心中的那种怪异感越发强烈起来,同时也从各大医院入手,开始调查辛瑶瑶的所有就诊记录。 今天处理完手中的病人,由于推了相亲,他见时间尚早,便将辛瑶瑶在中心医院的所有电子病历都筛选出来,逐条开始查看。 除了正常病痛,辛瑶瑶的就诊记录集中在最近一年三番四次的自杀未遂中,这和之前叶彩的描述完全一致。在沈锐看来,这不过是辛瑶瑶“哗众取宠”的博取关注、关爱的一种方式。 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学长,”沈锐的学弟何铭声音爽朗,“您老人家好不容易交代我件事儿,如果没有眉目,我哪儿敢打这个电话。” 沈锐站在窗前,看着桑南河两岸璀璨的灯光:“说。” 向来熟知他性格的何铭也不再废话:“查到一个两年前的就诊记录,除此之外,她没有再来过我们医院。” “两年前?”沈锐微微皱眉,“她去查什么?” “堕胎。” 第22章 成谜 沈锐接完电话回到客厅,叶彩已经回房了。他把茶几上的碗重新拿起来,指尖仍能感觉到碗壁透出的余温。 肉煮的太久,影响了些口感,皮蛋放得太早,使得粥的颜色也不够清爽,不过好在味道还算鲜香软糯,对于叶彩这种低级厨艺水准的人来说,倒也能算得上是勉强合格了。沈锐拿汤匙舀了粥慢慢吃着,目光深远。 沈锐眼里的叶彩,优点自然不少,但同时软善幼稚自以为是,时下年轻人的通病几乎也一个不少。可她能让周遭的人为之侧目的原因大概就在于,当你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她又时不时的,能让你有刮目相看的言行举止。 喝完粥的沈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他坐在原处闭目养神片刻,想到之前学弟何铭电话的内容,少顷,站起身子,走到了叶彩所住的客房门前。可敲门之前他想到此刻的时间,举起的手终究没有敲下去。 沈锐转过身,刚走出几步,身后的房门却突然开了。 “沈锐,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叶彩站在房门口,面前是走廊里幽静的壁灯,身后是一室几乎要将她吞没的黑暗。沈锐回过头,看着叶彩的眼神里不免带了几分讶异:“没睡吗?” 叶彩的目光微闪,答非所问:“我……刚刚听到你的脚步声。所以……出来看看。” 沈锐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掠过她的眼下:“你最近是不是都没睡好?”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勇敢,但也不得不承认,最近的事一直都有影响到我。”叶彩垂眸,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想到瑶瑶,想到那只布偶、那通电话,就睡不着。” 沈锐双手插袋:“很正常。遇到这些事,你的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可羞辱承认的。冰箱里有牛奶,去热一杯喝了,早点睡吧。” 叶彩心里一暖,抬眸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刚刚是来找我么?什么事?” “没什么,”沈锐眸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色泽,“谢谢你的粥,还不错。” 叶彩猜测许久,倒不成想他要说的是这回事,忍不住脸一红,讷讷低下头:“不客气。” * 即使沈锐的话让叶彩感觉温暖,即使她睡前也依言喝了热牛奶,可实际上,叶彩仍是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凌晨五点才堪堪睡着,而她醒来之后看向床头的闹钟,也不过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而已。 叶彩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发现沈家父子正一边一个坐在沙发两头,沈嘉昱一如既往的认真玩游戏,沈锐的笔记本放在膝盖中,不知在写什么,彼时他的手指正在键盘上不断翻飞,看得叶彩几乎眼花缭乱。 “野菜老师,”沈嘉昱习惯了这个称呼,渐渐的再也不肯好好的叫她“叶老师”,“我们在厨房里给你留了早餐。” 叶彩最初的抗议被无视之后,便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此刻她听着沈嘉昱这么说,不免觉得汗颜:被收留的人作息不规律,还要主人特意留出早餐等自己醒来,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谢谢……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作息的……” 视线从手中的笔记本上挪开,沈锐抬头看了看叶彩去往厨房的背影,并没有开口。 叶彩吃完一个三明治之后,拿着喝了一半的热牛奶回到客厅:“阿昱,你如果不想变成近视眼,眼睛就离屏幕远一点。” 沈嘉昱看似不以为然,却仍是听从了:“暑假都快过去一半了,每天都闷在家里,无聊死了……我们俩今天出去玩吧?” “哪里也不去,”叶彩一票否决,“付孟言让我帮他翻译一些资料,你先把昨天说好的那些大字写完。等我手上的事情忙完之后,再陪你一起出去玩。” 沈嘉昱不满的看她一眼:“你怎么能为了你的追求者牺牲我?” “什么追求者,不要胡说!”叶彩蓦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咪,几乎立时就跳起来,“他只是最近报了一个学习班,因为跟进度跟的太吃力,所以找我帮帮忙而已。” 叶彩觑着沈锐的表情,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不知在忙些什么,仿佛对两个人的话充耳不闻。 沈嘉昱丝毫不在意叶彩的解释:“明明就是。” 叶彩朝他做了个鬼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问身旁那个男人:“你今天不上班吗?” 沈锐头也不抬:“轮班,上午正好休息。” 叶彩点头表示已知晓。 和沈嘉昱进行了不知第几次无比幼稚的拌嘴之后,她默默喝着手中的牛奶,听着耳边键盘被敲击出踏实的声响,面前是沈嘉昱因她的鬼脸而翻白眼的模样。辰光满身,此刻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温馨而又美好,仿佛最普通也最甜蜜不过的一家三口,让她感觉温暖踏实,心中一片安然。 沈锐一面忙着手中的一些报告,一面听着耳边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渐渐的,身边的人声音低了下去,直到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再也不闻其他。 沈锐转身看去,彼时叶彩已经歪在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回房睡吧,”沈锐看她一眼,叶彩仿佛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答应,却不见有丝毫动作。 少顷,沈嘉昱看着终于睡熟了的叶彩,也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爸爸,野菜老师好像真的睡着了……可她在这里睡难道不觉得不舒服吗?”说着,便要叫醒叶彩,“野菜?” “算了,最近她说睡眠一直都不好。就让她睡吧。”了解情况的沈锐制止了沈嘉昱要继续提高音量的动作,说完,他放下笔记本起身,揉了揉有些疲惫的额角,“我送她回房。” 沈嘉昱答应的也痛快:“那你小心点儿,不要吵醒她。” 沈锐动作小心的将叶彩抱起,仍在睡梦中的叶彩眉头微皱,无意识的牢牢攥紧了他的衣服,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头倚在他颈间,呼吸温热。 怀里的分量轻得几乎出乎沈锐的意料,他一路抱着叶彩走进客房,就在将她放在床上想要起身的那一刹那,叶彩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他起身的动作被眼前的人无意识的阻挡,抬眸看去时,叶彩的安宁的睡颜已经近在咫尺。 沈锐慢慢拉开她的手,刚刚起身,睡梦中的叶彩已经不耐烦的蹙眉,呢喃出声:“沈锐……” 沈锐想到什么,眸光微闪,弯腰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问道:“叶彩,辛瑶瑶大学期间……交过几个男朋友?” 沈锐轻声连问三遍,睡意朦胧的叶彩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终于无意识的回答出口:“一个都没有……” 沈锐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第23章 相亲 叶彩被沈嘉昱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卧室的床上,而睡着前的记忆,尚停留在客厅沙发上感觉困倦的那一刻,她思极唯一的可能,想象着自己在沈锐怀里的情景,脸上一阵灼热。 如果把自己从客厅抱回卧室,唯一合理的抱法大概只有……公主抱? 叶彩的脑子里顿时被“公主抱”这三个字刷了屏,一时间脸红心跳几乎到了要自燃的地步。 “我爸爸已经上班去了,出门前让我中午叫醒你,不然你现在睡得太久晚上更睡不着。”沈嘉昱走到餐桌旁,看着对面的叶彩坐下来,“饭菜还热着呢,你赶快趁热吃。” 叶彩看着桌上的红烧鱼和几样青菜,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感觉好像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 沈嘉昱的小脸上出现了认真思考之后的醒悟:“好像认识你之后确实没以前那么无聊了。” “……”叶彩默默低头:我还是吃饭吧。 “对了,之前我干妈来电话,叫我们晚上过去吃饭,”沈嘉昱突然想起来。虽然接触不多,但叶彩很喜欢童唯安,可她想到手头的事情,也只得拒绝:“我可能去不了了,之前和付孟言说好了,要去给他送资料。” “他说他平时接触到的人都是些……”见沈嘉昱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副“被抛弃”的鄙夷模样,叶彩有些为难的解释道,“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付孟言年纪轻轻,工作履历倒是有一长串,送过快递,做过调酒师,汽修工……他身边的人三教九流,所以自从发奋报了学习班开始学英语之后,遇到问题能够求助的人,最合适的也就只剩了叶彩。 上进总是没有错的,叶彩虽然和他不算多么熟悉,但想到这个,便也实在不好开口回绝,更何况——对方只是求她帮忙找些资料,讲解些问题。对于付孟言有些复杂的履历,最初她心中还是有顾忌的,但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付孟言开朗直爽,不禁自认,自己的戒心实在是有些多余。 “那好吧,”沈嘉昱想了想,下了“命令”,“那你待会儿出门的时候先把我送到干妈家,我爸爸也不去,不过吃完晚饭他可以去接我回家。” 叶彩正夹起一块鱼肉,此时不仅抬头看他:“他为什么不去?” “因为他还要去应付上次的相亲啊……”沈嘉昱满脸理所应当的神情,“昨天有事情,当然要挪到今天。” 叶彩筷子夹着的鱼肉险些掉落在桌上。 “……哦。” 沈嘉昱觑着她默默低头吃鱼的失落样子,补了一句算作安慰:“只是应付,你还是有机会的。” 叶彩猛地抬头看向他。 沈嘉昱不甚在意的吃水果:“我干妈说的啊,不过你放心,她和我说好了,我不会告诉我爸爸的。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不算坏吧。” 他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却无疑透露出对叶彩的信任和喜爱。她突然想起以前似乎听谁说起,小孩子拥有世上最敏感的心,你对他的好是真是假,他们比谁都清楚。 叶彩其实一直顾虑重重:如果自己对于沈锐的心意最终被知晓,那么无疑在这其中充当了媒介的沈嘉昱是否介意?她对沈嘉昱的好,和她本身性格有关,和沈嘉昱惹人喜爱有关,和两个人的日益相处有关,却唯独和沈锐无关。 而这些,她不知怎样对小小的沈嘉昱启齿,也并不知道即使说了,他能不能懂得、会不会相信。 可如今,她却仿佛突然间得到了一份大大的礼物,这份礼物来自面前这个稚嫩的孩子,同样来自于童唯安。 只是叶彩还来不及感动,沈嘉昱已经再次开口:“再说了,喜欢我爸爸的人很多,你又不见得会怎么样。” 他的话音落下,便发现叶彩皱起眉头,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小脸上顿时有些几不可见的慌乱:“哎,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好像要哭了!” “……鱼、鱼刺卡着了。” “……” * 夕阳渐沉,白日里的暑气也随着暮色将至而渐渐消散了。叶彩给付孟言打过电话,坐在人民广场旁边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她等了大概五六分钟,就看见付孟言从街对面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的目光在四下搜寻片刻,很快就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 “不好意思,”付孟言快步跑过来,有些歉意的在叶彩身边坐下,“快下班时临时有事,耽误了几分钟。”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叶彩笑了笑,把旁边的书和笔记本递给他,“上次你说的问题我都做了注释,另外又给你找了几本书,你有时间的时候看看,对你也有帮助。” “谢谢,总是这么麻烦你……”付孟言接过来,平素不拘小节的样子,如今倒是一副讷于表达谢意的模样,“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 叶彩婉言谢绝,对于付孟言的坚持,她想起沈锐曾经关于“拒绝”的理论,于是拒绝的也就更加坚定,付孟言也只得作罢。 叶彩答应了沈嘉昱要帮他买广场附近有名的黑森林蛋糕,于是朝着那家熟悉的甜品屋走去。付孟言抱着书,把刚刚买好的奶茶递给她:“幸好有你帮忙,我的成绩才不至于垫底。” 叶彩接过奶茶,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这么努力,倒是我要向你学习。” “学我什么?学我读书的时候逃课打架,现在一把年纪了才开始知道努力吗?”付孟言只当她在讲笑话。 “只要肯用心,什么时候都不晚的。”叶彩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他,“上次你不是还说过,中学的时候你做过英语课代表?那时候你成绩应该很好吧,怎么后来不读书了?” 两个人穿过广场,身边不时有孩子嬉闹着跑过,付孟言的目光随他们的身影远去,忆起些从前的事,有些自嘲的笑起来:“我爸死的早,我妈为了我,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就因为长得漂亮,总有男人想打她的主意,流言多了,街上那些孩子也每天骂我是野种。” 那些难堪的过往,如今再说起来,似乎心情已经不再有任何起伏。 “我妈只是让我忍,可我忍不下去。”付孟言停下来,点了支烟,“不过我虽然经常打架,但成绩倒还好,当时的班主任也对我不错,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对我妈动手动脚。” 叶彩唇边的清浅笑意早已消失不见。贪玩抑或叛逆,她之前的所有猜测,都因付孟言似笑非笑的话而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她没有经历过什么黑暗丑恶,但不代表她想象不到付孟言简单的讲述背后,那些他曾直面过的肮脏。 “……后来呢。” 付孟言见叶彩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真是多愁善感啊……你们这些温室里的小花骨朵儿。都是过去的事了,至于么。” 嘴里虽这么说着,可他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详细讲述所谓的“后来”:“后来我把他打伤了,所以当然被开除了。我开始觉得读书没什么意思,就开始做学徒,打工赚钱。” 见叶彩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悲悯,付孟言将烟蒂踩灭了,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好了好了,你可千万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现在没伤没残,每天努力赚钱照顾我妈,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叶彩努力不让心头压抑的情绪继续蔓延,她举起奶茶,和付孟言手中那杯碰了碰:“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会越来越好,比现在还要好。我相信你!” 听着面前女孩子有些语无伦次的鼓励,付孟言想笑,却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笑不出来。 * 叶彩告别了付孟言,从甜品店买完蛋糕出来,走到街边打车,却在街角无意间的一瞥中,看见了沈锐的身影。 街角的西餐厅环境清幽颇有情调,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洁净明亮,临窗的两位客人正在礼貌却不失热络的交谈,男人五官精致气质卓然,他对面的女人优雅妩媚相貌出众,即使作为一个路人甲,叶彩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实在是相配得很。 这样的相亲,半点“应付”的意思都无。 她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叶彩心里闷闷的,有些想哭,可想到沈锐似乎很不喜欢看别人掉眼泪,于是生生忍住了。 就在叶彩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沈锐在无意间的看向窗外之后,明显有些惊讶的目光。 他看见她了。 第24章 醉酒 街对面路灯下,叶彩拎着甜品盒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被谁随意丢弃在路边的洋娃娃,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可下一秒,两人视线相交,她就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飞快的跑开了。速度快的让沈锐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在看什么?” 少顷,对面衣衫精致的女人见他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模样,一面问,一面沿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没什么,”沈锐收回视线,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回a市多久了?” “还不到半年,”邱子媚眨眨眼,笑道,“只是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随便应付着相个亲,也能遇到当年让无数少女前赴后继的沈大人。” 邱子媚说着,打量了他几眼之后,故意抛了个媚眼过去:“美则美矣,只不过我还是喜欢当年你小鲜肉时期的样子。” “我也没想到,原来邱子媚就是当年的邱小娟。”面对她的调侃,沈锐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就不能不提这个名字么学长……”邱子媚顿时扶额,“大家都是被逼着出来相亲的,何苦还要互相伤害……” 沈锐笑笑,随手拿过一旁的水杯,却并没有喝水,只是用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杯壁,漫不经心的朝窗外看去。 叶彩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在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最初,她自信乐观元气满满,后来一些事开始发生,再后来有一个人让她怦然心动,渐渐变得想要靠近,想要拥有。这个人在她眼中几乎完美无瑕,可她却并没有在这种喜欢上努力的使自己变得更好,而恰恰与之相反,她现在时常软弱,惶惑,胆怯,几乎一无是处。 如果连自己都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那沈锐又凭什么喜欢她。 她刚刚又为什么跑? 没有人是生来就适合谁的类型。她不知道适合沈锐的会是什么样子的女人,也许高贵大方,抑或美丽优雅,她和这些词似乎相去甚远,可她不能连最起码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叶彩跑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眼角其实并没有眼泪流下来,但她仍然抬手抹了一把。 之前刚刚喝完奶茶,口中仍残留着几分甜腻的味道,她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在街角的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瓶水。叶彩看着手中的水瓶,仿佛手中握着的东西能给她什么力量似的,渐渐的,她的眸光明亮起来,准备喝水的动作里甚至透出了几分豪情万丈的意味。 ……瓶盖拧不开。 可以说脏话吗……叶彩默默嘀咕了一声,刚刚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气势,顿时消失殆尽。可她到底还是转过身,往回走去。 沈锐和相亲对象仍在餐厅里谈笑风生,叶彩凭着一股意气走回原地,却又有些犯了难:回来是回来了,可接下来要干嘛呢? 叶彩正想着,却发现沈锐上一秒刚拿起水杯,下一秒就蓦地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再次撞个正着。 她在沈锐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心一横,就在路边……坐了下来。 叶彩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向来不怎么出门的她很喜欢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经过的各色行人,后来渐渐长大,朋友多了,学业也开始重了,这项所谓的“娱乐活动”才没有再继续下去。 现在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睛却不再被街上的行人车辆所吸引,只是默默的围观沈锐相亲。 “我可是听说你离婚后的抢手程度不比婚前差,”邱子媚动作优雅的切着牛排,笑道,“随便带回去一个也有的交代了,怎么也沦落到来相亲的地步了?” 沈锐把玩着手里的叉子看她一眼:“以你的条件,应该也不需要相亲吧,小娟?” 邱子媚把牛排刀攥在手里,正努力克制着一刀插过去的冲动,对面的人却已经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 彼时,叶彩已经因沈锐的视线带来的压迫感低下了头,她一旁放着给沈嘉昱买的黑森林蛋糕,手中还有瓶用尽力气也仍然没拧开瓶盖的水,而某人此刻正在十分有格调的西餐厅里优雅的吃牛排,叶彩突然就觉得,眼下的对比怎么都有点儿惨烈的意味。 “你在这儿做什么?” 突然起来的声音让叶彩吓了一跳,水瓶都险些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头来,那个刚刚还在被自己抨击的对象,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沈锐高大的身躯挡住头顶路灯昏黄的光,光影投在叶彩身上,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叶彩想到他刚刚问话时的平板语气,似乎并不如平时温和……她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原本的气势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如果……我说我是在找童年的感觉,你、你信么?” “……找童年。”沈锐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我倒是才知道原来这里除了蚊子和汽车尾气之外,还有你的童年。” “只是开个玩笑……”叶彩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理直气壮一些,“我其实是刚刚路过这里,正好看见你在这边吃饭。你知道的,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就想……是不是可以等你一会儿吃完了,我们一起回家。” 说完之后,叶彩暗自想着:这样编……应该还算圆。 这是什么理由……沈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沈嘉昱喜欢用翻白眼的方式来表达心情。 随后跟出来的邱子媚站在沈锐身后不远处,她的耳朵十分灵敏,此时更是捕捉到了“一起回家”四个字,本着有好戏一定要围观的原则,她走上前去,摆出一副十分亲切的笑容,声音轻柔:“学长,这位是?” 沈锐回过头,笑容温文尔雅:“这儿可没什么好戏看,小娟。” “……” 瞥见沈锐那位漂亮的相亲对象明显黑了脸,叶彩不明所以,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怎么这么多学妹。 “小妹妹,你在这里等沈锐吗?”邱子媚不再理睬沈锐,走到叶彩面前,重新摆出笑脸,“吃过晚饭了么?进去一起吃吧。” 叶彩礼貌的笑笑:“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就好。谢谢小娟姐。” “……” 邱子媚精致的妆容已经开始有了一丝狰狞的痕迹:“沈锐!带着你的人马上在我面前消失!” 沈锐微微一笑:“好的,小娟。” 虽然知道沈锐当时是为了故意气对方而没有反驳,但直到坐进沈锐的车里,叶彩仍然因为刚刚那句“你的人”烧红了脸。 “围观相亲好玩儿吗?”沈锐一面开车,一面淡淡问道。 叶彩脸上仍有些热,但听了他的问话,也只是看着他状似无意的反问:“那相亲好玩儿吗?” 沈锐却难得的沉默下来。 这种沉默让叶彩有诸多猜测,但哪一种,都让她难免有些紧张。为了缓解眼下的局面,叶彩故作轻松的抿了抿唇:“饿了,你刚刚应该没吃饱吧?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我打扰了你相亲的赔罪?” “你想吃什么?”沈锐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叶彩作好爽状:“我请你吃饭,当然要先考虑你要吃什么。” 沈锐最终把车停在了一家他极为熟悉的私房菜馆外面。 进了大门,穿过一条古典清幽的长廊,方进到大厅。他们两人走进厅内,叶彩正看着里面古朴雅致的装饰赞叹不已,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就已经迎面走了过来,正要打招呼,看见了沈锐身后的叶彩,笑道:“哟,好久不见,怎么带朋友来了?” “朋友”两个字说的千回百转,叶彩再迟钝也听得出其中的深意。 “你这儿难道有规定,不能带异性朋友来吃饭?”沈锐淡淡瞥他一眼,言简意赅的说完,已经越过那个人,轻车熟路的径直向前走去。那人丝毫不介意,在沈锐身后说道:“我前一阵儿自己酿的葡萄酒现在终于能喝了,等我去拿点儿出来给你们尝尝。” 不等他们回答,对方已经没了踪影。 沈锐带着叶彩走进常去的包厢:“刚刚那个是这儿的老板,郁然,我一个朋友。” 叶彩了然的点点头:沈锐只有在朋友面前,他的轻松闲适才会让人觉得不那么高高在上。 服务生刚端了沏好的茶进来,沈锐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朝叶彩示意之后,拿着电话出了门。叶彩在桌前坐下,端起茶杯,茶汤碧绿香气四溢。她轻抿了一口,只觉入口甘醇。 郁老板拎着酒过来的时候不见沈锐,并不多问,只是笑着招呼叶彩:“来,尝尝我亲自酿的酒。绝对是世间难得的极品!” 叶彩环顾着四周古朴的装潢,感慨道:“按照你这个风格,你酿的不应该是女儿红么?” 郁然一面给叶彩倒酒,一面笑道:“可我又没有女儿。” 叶彩扶额:“这是什么理由。” 沈锐接完电话回到包厢,发现叶彩低头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而郁然坐在她对面,见自己进来,笑得一脸心虚。 “沈锐……” 叶彩听见脚步声近了,抬起头看他。沈锐此时才发现,她白皙光洁的脸已经一片潮红,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带着清浅的笑意,如果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异常明亮。 他离开不过短短三分钟。 沈锐看着郁然的目光顿时犀利了几分:“你到底给她喝了多少?” 第25章 表白 眼见着沈锐的目光越发犀利起来,郁然连忙举起双手,一脸的纯良无辜:“天地良心啊沈大人,我可是只给她倒了一杯而已,我哪知道你这位小朋友酒量差成这样……” 沈锐走过去,把叶彩面前的酒杯拿在手里,闻了闻里面残酒的味道,皱眉看向郁然:“你这个酒,你自己能喝几杯?” “我么……”郁然被他问得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干笑了两声,压低声音,“哎对了,你家那位小少爷呢?总不会是为了方便你泡嫩草,让你给扔家里了吧?” 沈锐斜睨他一眼,薄唇微启: “呵呵。” “……” 郁然捂着胸口做受伤状:“你竟然呵呵我……” 沈锐对他的耍宝视若无睹,径自看向叶彩:“还好么?” “当然。”叶彩用力点点头,声音似乎没有太多异样,但比平时要更软糯一些,“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饿。” 不甘被忽视的郁然自然担负起了报菜名的重任:“我们这儿好吃的可多了,醉鱼,醉鸡,醉虾……” “随便做几个拿手菜就好,要清淡些,甜品要紫薯椰奶西米露。”沈锐对一旁的服务生说完,才看向郁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多管闲事。” “你倒是说清楚,我想的‘哪样’?”郁然自认为风流的笑容,在沈锐眼里怎么都觉得猥琐:“为了吃饭时不倒胃口,我想我有必要请你出去。” 郁然反倒在一旁坐了下来,一副我幼稚我有理的嘴脸:“这是我的店,我就不出去。” 沈锐却只是笑了笑:“郁然。” 郁然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发毛:“你想干嘛?” 沈锐的笑容越发宽和:“我今天见到邱小娟了。” 郁然仿佛觉得心中某个地方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沈锐:“你说什么?!” 沈锐好整以暇的在叶彩对面坐下来,倒了杯茶轻抿了一口:“想安安静静的吃个饭看来是很难了,”说着,他看向叶彩,“要不要换个地方?” “好。”一直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叶彩立即就要起身,简直不能更听话。郁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按住她:“别别别,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别添乱了……”说着,看向沈锐,笑得十分谄媚,“沈大人,小的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沈锐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嗯,退下吧。” “……” 郁然出去之前,在笑得淡定自若的沈锐面前,一脸的郁卒:“我就不信,你没有认栽的那一天。” 沈锐摩挲着茶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包厢里终于安静下来,沈锐再次看向叶彩的时候,才发现杯中的残酒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全部喝光了。他虽无奈,也只得将她面前的酒杯拿开,把茶杯挪了过去:“先喝点茶吧。” 叶彩听话的点点头,端起茶杯仰头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光了,沈锐觑她一眼,给她又倒了一杯,叶彩拿过去不过几秒钟,茶杯再次见底,喝完之后笑眯眯的看向沈锐,沈锐在她的注视里放下茶壶,把自己那杯茶默默拿得离叶彩远了些。 有郁老板亲自催菜,上菜速度自然比平时快了许多。叶彩看着陆续上桌的各色菜品,立时食指大动。 在沈锐看来,叶彩的酒品实在是好,一直低头默默吃饭,竟比平时还要安静斯文。一时之间包厢里除了偶尔碗筷的声响,不再有任何声音响起。 直到叶彩酒足饭饱。 叶彩放下碗筷,拿纸巾轻轻擦了擦唇角,看向对面仍没有停筷的男人:“沈锐。” 沈锐抬眸看她。 “我给你背首诗吧。” “……” 沈锐难得语塞,疑心自己听错了,沉默片刻之后才微眯了眼睛看向叶彩:“你……说什么?” “我给你背首诗。”叶彩又重复了一遍,笑容甜美,声音烂漫,“小时候我爸喜欢考我古诗词,每次吃完饭就让我背给他听,你现在先吃着,我背诗给你下饭。” 沈锐只觉得额角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她见沈锐不说话,认真地想了想,稍作妥协:“你要是不喜欢听,我给你背段儿课文也行。” 此时外面不顾形象扒门缝儿偷听的郁然忍不住扶额: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剧情…… 片刻之后,郁然听到沈锐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背吧。” 郁然强忍着才没有喷笑出声,他琢磨着这小丫头估计借酒装疯想要背情诗,叶彩一本正经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那我给你背首《正气歌》!” “……” 这小姑娘根正苗红,将来必定能成大事……郁然生无可恋的站直了身子,听着叶彩热血沸腾豪情万丈的《正气歌》,走出去很远了依然是一脸的敬佩之色:这货这辈子真的还能嫁出去吗? 两个人离开之前,郁然恨不得在沈锐面前撒泼打滚,终于要到了邱子媚的联系方式,才带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放他们离开。等沈锐和叶彩上了车,叶彩的诗词游戏早就推陈出新,玩儿到了我说你猜的阶段。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 “卢照邻,《长安古意》。” 叶彩倚着座椅,目不转睛的看着沈锐,原本脸上不亦乐乎的兴味此时慢慢淡去,眼底光芒晦暗不明:“奥雷利亚诺,马孔多在下雨。” 等红灯的间隙,沈锐看向一旁喝醉了的小姑娘,眸光微闪:“别犯傻了,赫里内勒多,八月下雨很正常。”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车窗开车,带了一丝凉意的夜风已经让叶彩清醒了一些。她没有再继续玩下去,只是默默蜷在座位里,觉得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脑海中仿佛不时有风浪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情感,也蚕食鲸吞着她所有的理智。她有些言语难以企及的恐慌,而沈锐此时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个认知又让她觉得安全。 沈锐给童唯安打过电话,出发去接沈嘉昱回家。车一路驶往北郊,在去往许家别墅的路上,经过大片的俄罗斯红枫林。叶彩朝车窗外看去,记起上次去参加酒会经过此处时,也是同样的惊鸿一瞥,忍不住扭头看向沈锐:“沈锐,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极小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希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窗外拂过的夜风吞没。沈锐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到底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 通往北山的路几乎看不到尽头,沿途路灯一盏盏亮起,和如水的月光交相辉映,亮如白昼。大片的俄罗斯红枫明艳似火,绚烂夺目。叶彩沿着小路走进去,蹲下身子捡起一片枫叶,看向一旁的沈锐:“你知道红枫的花语吗?” 坚毅,热忱,激情,奔放。 沈锐没有回答,叶彩也没有追问。朦胧的月光里,沈锐温润清贵,美好的让人有些触不可及的惶恐。叶彩看着他,站起身来,上涌的酒意让她踉跄着险些跌倒,她还来不及伸手支撑,就被一双手牢牢扶住了。 叶彩在沈锐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她抬头看向沈锐,不等他收回手,就已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锐,我再考你一个问题。” 沈锐突然觉得,似乎她此时下车的全部意义,为的就是这个问题。 面前这个靠得他极近的女孩子,呼吸间还带着清冽的酒香,眼睛湿漉漉的,像头纯稚无辜的小鹿,在危险迫近之时,平添了几分决绝和孤勇。 沈锐动作缓慢却坚决的松开手,转过身去:“很晚了,走吧。” 他穿过红枫林,身后没有人跟上来,但与此同时,一个带了些哭腔同时却又孤注一掷的声音缓缓响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1 沈锐的脚步被这个声音牢牢钉在地上,随着那些熟悉的字句破空而来,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温热的身体扑过来,自身后紧紧抱住他。 叶彩的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背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打湿了他的衬衣。她的声音哽咽,手也有些颤抖,可那些汹涌奔腾着的情感,却尽数破土而出,再也不肯被理智埋葬。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1 ——1注:这段话出自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26章 搬离 “你说什么?你就这么同意她搬回家了?” 童唯安坐在沈锐的办公桌前,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我之前听她说过,她爸爸那个学术会议怎么也要开一阵子,她现在回到家仍然是一个人,如果再遇上什么事情怎么办?” 沈锐顾忌面前新升级为准妈妈的童唯安,并没有抽烟,只是把烟盒拿在手中把玩着:“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你觉得我有什么立场反对?” 童唯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微微皱眉:“就凭她喜欢你。” 见沈锐不说话,童唯安无奈的笑叹一声:虽然是意外醉酒的后果,可是说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傻姑娘啊,不知道循序渐进,更不懂得什么是步步为营,只凭着一腔热情,孤注一掷之后完全不懂得怎么应付之后的局面,于是自然也就只能落荒而逃。 “单方面的喜欢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沈锐帮助她也好,收留她也罢,并不代表她从此以后就成为了沈锐的责任。”许承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长腿交叠,好整以暇的喝茶。 “你给我闭嘴。”童唯安腹背受敌,立时回过头去,“就凭你的情商,你有什么资格参与意见。” 许承则对她的鄙视并不在意:“当初林微澄的事也不见你这么义愤填膺。” 童唯安瞥向他:“不仅因为澄澄的性格不适合沈锐,更因为沈锐从始至终都不喜欢澄澄,即使我是她姐姐,我又能多说什么?” “难道你觉得他对这位叶小姐有什么不同?” “所以就说你没情商。”童唯安压低声音嗔怪似的瞪他一眼,又面色如常的微微抬高了些声音: “当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只不过在因缘际会下帮‘这位叶小姐’解了围之后,又帮了人家几次;然后也只不过是收留她住几天,‘顺便’帮她查一查那些麻烦的相关情况。”童唯安说完之后,抛给自家老公一个白眼,继续理直气壮的鄙视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者……你可以问问沈锐,他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野菜不是他的责任,是死是活和他无关?” 许承则薄唇微勾,低笑出声:“你说这些也有一个解释最为合理——沈医生很善良。” 童唯安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对‘善良’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 “二位,我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正热烈讨论着的夫妇二人同时看过去,沈锐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的抬手敲了敲桌面,凉凉的看了一眼童唯安,“许太太,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见童唯安笑得有些心虚,沈锐的神色和蔼起来:“如果我没记错,我似乎,好像,大概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觉得我不够善良?” 童唯安觉得话题走向似乎有些不对,可听他提及往事,也不得不捏着嗓子做认命状:“不敢不敢——恩公的大恩大德,小的时刻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向来嚣张跋扈的童唯安难得落了下风,一旁的许承则看着沈锐轻声笑道:“我突然开始有点相信安安的观点了。” 得到支持,童唯安这才重整旗鼓,语重心长的对沈锐说:“沈锐,你知道现在人们错失真爱的几率有多大吗?” 沈锐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慢慢抬起头,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逡巡,淡淡笑道:“你知道现在孕期出轨的几率有多大吗?” “……” 沈锐好不容易将这夫妻二人打发走,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想到昨天的情形,难得有些失神。 时间停止了流动,没有微风拂过枫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夏蝉和飞鸟也似乎瞬间便失了言语,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无边静谧。 又或者其实一切声响都没有消失,可是在那一刻,沈锐却似乎只听到叶彩无序的心跳声。 叶彩口中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齐包裹了蜜糖和鸩毒破空而来,他想要躲避,却又猝不及防。于是就连想要拉开她的手,动作也那么僵在了原地,许久,才得以继续。 她的心意并不让他意外,可她这个人,却让他觉得为难。 许久之后,沈锐终于轻轻拉开她的手,只是还没有回过头去,叶彩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刚刚那个……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其实还有一句我没有背完……” 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但叶彩却并没有背下去,她只是带着泪意看着他笑:“其实安安姐说过不要让我贸然表白的,但你看,我还是搞砸了。” 叶彩转过身,朝大路走去:“走吧,去接阿昱,他要等急了。” 她义无反顾的表达自己的爱意,却不敢面对沈锐哪怕一个字的冷漠和拒绝。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锐看着她摇摇晃晃有些踉跄的身影,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可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接完沈嘉昱回到家时,叶彩早已在车上睡着了。心思敏感的沈嘉昱早已察觉到两人之间有鬼,一路上都极少说话,此时下了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看着熟睡的叶彩眼角的泪痕,终于忍不住问一旁的沈锐:“爸爸……你和野菜老师吵架了吗?” “没有。”沈锐轻轻把叶彩抱出车子,淡淡答道。 进了家门之后,沈嘉昱想到了什么,拿着手机一溜烟跑回房间,去给童唯安打电话报告家里的最新情况。 沈锐抱叶彩回房,帮她脱掉鞋子在床上安顿好的时候,发现叶彩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在发间消失不见。 早在进门时就醒了的人,终于睁开眼睛,和面前的人无声对视。 沈锐的叹息没有声音,沉默片刻,拉过被子帮她盖好:“早点睡吧。” 他刚要起身,叶彩突然伸出手臂勾住他,倾身便吻了上去。 时钟报时的声响突然打断了沈锐的回忆,他回过神来,却觉得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叶彩柔软温热的触感。她的吻稚嫩慌乱毫无章法,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他还来不及推开她,唇瓣上就沾染了清冽的酒香。 姚悦敲门之后无人回应,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沈锐坐在座位上,指节抵着唇若有所思的神情。 “学长?” 沈锐抬起头,见姚悦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进来。” 姚悦走进来,看着他有些疲惫的模样,十分关切的问道:“没休息好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还好。”沈锐淡淡答道,“有什么事么?” 姚悦笑道:“我朋友的公司参与的一部电影今天首映式,送了我几张票,可身边的人都没时间,所以来问问学长有没有档期啊,带上阿昱和叶彩,一起去凑个热闹?” 沈锐想到沈嘉昱和叶彩谜一样相近的兴趣,有些无奈的笑道:“他们两个倒是一样,只对漫威电影感兴趣。” 看着沈锐带了些笑意的眼神,姚悦眼底的光芒一时晦暗难明,面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叶彩喜欢漫威?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她可能会喜欢些文艺爱情片。” 确实,喜欢马尔克斯和茨威格。沈锐漫不经心的想。 姚悦笑道:“今晚首映的是部动漫电影,他们应该会感兴趣吧?” 想到昨天的情形,和叶彩要搬回家的决定,沈锐拒绝道:“不了,阿昱不感兴趣,叶彩今天要搬回家,还要收拾东西,下次有机会吧。” 姚悦原本有些黯淡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叶彩要搬回去?” 沈锐面色如常,姚悦不知自己情绪是否过于外露,轻咳了两声掩饰,但笑意里仍不免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我只是没想到……她铩羽而归的时间也未免太短了。到底是学长过于铁石心肠,还是叶彩仍是小孩子性格,有始无终?该不会……是学长去相亲,伤了她的心吧?” 沈锐抬眸看她:“所以,你猜测出结论了么?” “结论不敢说,但是看法倒是有一个,”姚悦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仍是要把话说下去,她轻笑着,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调侃遮不住的认真,“——学长适合的对象,总不该是叶彩这样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是么?”沈锐垂眸轻笑一声,看向姚悦,“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姚悦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只知道,不应该是叶彩。” 决不能是叶彩。 就在姚悦暗暗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掌心的时候,沈锐清越淡然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应该不应该,说到底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其他人无关。” 第27章 生气 “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付孟言见面色难看的叶彩从洗手间出来,连忙上前扶住她,皱眉问道。 叶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扶,付孟言把水递过去,她接了之后回到洗手间,漱了口之后重又走出来,窥见付孟言有些担心的模样,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了唇边的水迹:“我没事……” 付孟言看着叶彩有些青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你——”叶彩气红了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付孟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猜测方向有什么问题:“这两天我看见你吐两次了……” 叶彩停下正要喝水的动作,没好气的看着他:“我只是最近没睡好,所以不太舒服。谢谢你丰富的想象力!” 两个人重新回到座位上,不久之后,点的几个菜陆续上来,付孟言见叶彩迟迟不动筷,迟疑着问道:“是不是这里的菜不合你胃口?我们换一家?” “没有没有,不用了”叶彩连忙摇头,“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小小的饭馆虽然外表不起眼,但内里倒也干净雅致,之前甫一进门便闻到了饭菜浓郁的香气。现下正是午饭时间,客人你来我往几乎没有断过,热情周到的老板娘迎来送往,忙得团团转。 几样菜色香味俱佳,竟是丝毫不逊于大酒店的手艺。可叶彩实在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最近很累么?”付孟言觑见她的动作,牢牢盯着她仍然泛白的双唇,“是不是因为我最近几乎每天都要麻烦你,所以……” “没有的事。”叶彩打断他,笑道,“你这些事不了多长时间,我只是没有休息好而已,过两天就没事了。我说过的,上进是好事,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这种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到现在为止,付孟言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不好意思,他有些赧然的样子倒是和桀骜落拓的外表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反差,这种反差落在叶彩眼里,实在让她不知对这个人该如何评价。 “你和那个医生怎么样了?”付孟言一面吃饭,一面状似无意的问道。 叶彩本就没什么精神,此时听他提起沈锐,面上的笑意更淡了些:“……也没怎么样。这些天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也许是他故意躲我,也许……这就是天意。” 付孟言夹菜的动作停了停,看向叶彩:“你……到底有喜欢他?”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究其程度,形容起来的时候,叶彩却有些犯难。 付孟言静静看着她纠结,听着她努力地解释内心的想法:“就像是完全黑白的世界里,因为有了他,突然就变成了彩色的……” 她的解释模糊而抽象,但一直慢慢说着。付孟言看着面前的叶彩,以前笑颜甜美明朗的小姑娘,如今唇边虽依旧带着笑意,却终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感情而显露出一丝悲伤愁苦的味道。但也许正是因为说起沈锐,所以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多了几分血色,眸光也越发澄澈起来。 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付孟言下意识的别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你那个沈锐……就真的有这么好吗?” 叶彩不假思索的点头:“当然。” 付孟言却对此嗤之以鼻:“既然他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要从他家里搬出来?你才住进去了几天,知不知道遇到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有多难?” 叶彩的情绪就难免有些低落:“如果继续留下去的结果是被疏远,被嫌弃,被讨厌,我宁肯离开。” 她的表白已经给他平添了诸多困扰,更何况……自己还借酒装疯强吻了他? 那时候他大概是过于震惊,以至于还来不及反应,便由得自己攻城略地。想到那天的情景,叶彩甚至此刻还能回忆起沈锐唇齿间的温热气息,苦恼自然还是挥之不去,却仍是忍不住抵着唇兀自傻笑起来。 付孟言看着她丰富的表情变化,没好气的伸过筷子在她面前敲了敲:“吃饭吃饭!” 叶彩蓦地回过神来,看见面前付孟言有些无语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爸爸妈妈昨天从外地回来,带回来几种当地的保健品,今天出来的有些急,忘了带出来。改天吧,你拿回去一些给你妈妈补补身体。” 叶彩察觉到付孟言的注视,以为他是要推辞,她正想着说服他的说辞,付孟言已经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掩住了眼底所有的复杂情绪。 叶彩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饮料刚喝了一口,付孟言猛地抬头看她,倒把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付孟言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饮料瓶,粗声粗气的说:“不好好吃饭喝那么多饮料干什么!” * 两人从饭馆出来,两人并肩走在林荫路上,付孟言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你下午不是还要上班么?我想一个人走走,”叶彩看到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强打起精神笑道,“而且,我对它有心理阴影。” 付孟言刚要说什么,看到她十分难看的脸色,皱眉问道:“你确定你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叶彩摇摇头,却觉得头越发昏沉,付孟言扶住她:“中心医院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去!”叶彩现在一听到中心医院就下意识的拒绝,付孟言却不容分说的拉住她,叶彩还要再说什么,就看到街对面一辆熟悉的路虎开过来,停在了路边一家咖啡馆门口。 那个熟悉的身影推门下车,几日不见,在叶彩心里却似乎已经有了一个世纪般长远。如今他站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被日光无限拉长的分镜,让她看着他,也只能看到他。 只有你才能让我在这黑白混沌、动荡不安的世界里,感觉安全。 沈锐的目光看过来,叶彩觉得眼底有些发热,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直拉着叶彩的付孟言对此毫无知觉,他正走着,身后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却把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放手。” 付孟言猛地回头,发现沈锐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看着自己拉着叶彩胳膊的手,眸光暗沉。付孟言顾不上去看叶彩的神情,心头的火气便有了些抑制不住的苗头:“你这是什么表情?”说着,冷笑一声,“怎么,以为我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 叶彩这才发现,已经走到近前的沈锐薄唇紧抿,眸光微寒,以往面上温润的笑意,早已被眼角眉梢晦暗不明的冷淡凌厉所取代。 叶彩突然想到,刚刚自己和付孟言拉扯的样子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急忙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刚是我不舒服,付孟言想送我去医院……” 沈锐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可笑。 沈锐的眸底里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叶彩几乎抓不住,她从来都觉得看不懂他,此时却突然福至心灵,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他在生气。 “沈锐,我好像发烧了……” 叶彩的声音有些微的暗哑,沈锐眉头微皱,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复杂,可沉默许久,也只是薄唇微启,声音疏淡: “过来。” 付孟言几不可见的冷笑一声,可是下一秒,叶彩已经有些匆忙的挣开了他的手。 指尖还残存着叶彩手臂的余温,付孟言低下头看着摊开的掌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究竟该作何表情。 彼时叶彩仿佛小小的木偶,已经乖乖的走到她的提线人面前,抿着唇抬头看向沈锐。下一秒,沈锐的手背就已经贴上了她的额头。 肌肤间的碰触极为短暂,叶彩还没回过神,沈锐已经收回了手,转过身去:“跟我去医院。” “哦。” 叶彩下意识应了一声,几乎立刻就跟了上去,但只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沈锐回头看她,神情中的冷淡依然没有褪去的迹象:“怎么了?” 叶彩到底抵御不了他的目光,不敢再挑战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老老实实说道:“有点头晕,你能不能走得慢一点……” 长久的沉默。 叶彩觉得自己简直是作死界的一把好手,正要收起那些小心思赶紧追上去,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叶彩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手,沈锐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了起来: “牵着。” 第28章 付孟言坐在车里,看着沈锐的车消失在视线里,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咒骂出声。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号码,毫不迟疑的打了过去。可等电话真的接通了的那一瞬间,他却又开始对自己这种下意识的举动产生了怀疑。 “喂?” 电话那头的人接了电话之后,迟迟听不到他说话,于是颇有些不耐烦的再次出声:“有什么事?” “她最近状态不太好,”付孟言看向车窗外,双眼有些失焦,许久,才斟酌着说道,“好像是睡不好,这两天吐过几次,今天还……” “你打电话就是专门汇报一下她的病情么?”对方笑了一声,十足的嘲讽,“她生病了该去看大夫,和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觉得……我应该请几个专家来给她会诊?” 付孟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紧了紧:“我只是想知道……你那些药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些事和你无关。”电话那头的人迟疑片刻,声音冷硬,“一开始就说好了不是么,收你的钱做你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我知道,可是……”不等付孟言说完,手机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嗤笑:“怎么,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这是良心突然发现了?” 付孟言许久没有开口,对方的笑意越发夸张起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叶彩了吧?” “我、我没有!”付孟言呼吸一滞,有些狼狈的否认,“我只是担心,万一她出什么大事,我岂不是……” “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其他事情不需要担心。”对方打断他的话,冷冷的笑,“我劝你,与其有时间怜香惜玉,倒不如多操心一下你妈妈的病情吧。” 付孟言的呼吸难免就有些急促起来:“其实叶彩完全有理由拒绝我的‘求助’,但她还是选择了帮我,否则我也不会有这么多和她接触的机会。我认识她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对她?” “父母的宠爱,优渥的生活,叶彩什么没有?她生活里唯一的那么一丁点儿不圆满,大概也只是些情场的不得意。你呢?钱、权利、甚至尊严,你有什么?国王和乞丐之间会有友谊吗?你不会真的幼稚到以为她帮你是因为真心拿你当朋友吧?” “你所以为的她的那些善良,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对一个穷小子的怜悯和施舍——付孟言,她不过是同情你。” 付孟言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唇,可还未说出一个字,手机里已经传出了一阵忙音。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白皙的脸此时已经涨得通红,心中的无力感却如同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漫上来,直至灭顶。 他羞恼,烦躁,愤愤不平。可对方的话他反驳不了哪怕任何一个字。 他对沈锐有一种没有来由的憎恶,那个男人似乎永远衣冠楚楚,永远高高在上,面上虽然一直带着笑,但眼神却好像一直要把人看进泥土里,从头到脚都让他作呕。 可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所有的厌恶,每次面对沈锐时不自觉的刻薄,都不过是因为自卑。 他其实一直自卑。 在叶彩面前,他可以将这种情绪用桀骜落拓甚至粗鲁来掩饰,得到的不过是叶彩带着善意和宽容的微笑。他也许并不怎么喜欢叶彩,可他却也再清楚不过,叶彩看着沈锐的时候,带着仰望和憧憬,被吸引也被蛊惑,那才是一个女人看着一个男人的眼神。 他当时明明想把她拉回来,可是看着对面相携而立的男女,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伸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而自己和他们之间,却有着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付孟言攥紧拳头,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 叶彩的头依旧有些晕,但她闭着眼睛靠坐在副驾驶座上,嘴角却仍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上翘。 刚刚两个人牵着手的那一幕,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重演,那时候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觉醒,动作缓慢却又十分坚决的伸出手,将沈锐的手牢牢握住了。她一直不太敢看沈锐当时的表情,甚至直到上车之后,他也没有再对自己说过一个字,但她却仍然觉得开心。 “付孟言是我的朋友,刚才他想拉我去医院,而我不太想去,所以拉扯了几下,他没有恶意的,”叶彩睁开眼睛,再次解释,但她瞥见沈锐仍有些紧绷的下颌,声音也不由得越来越小,“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 中心医院距离他们上车的地方只不过隔了两条街,在沈锐说话的过程中,车已经开进了医院的地下车库。他找到停车位把车停好,熄了火之后才扭过头看向一旁的叶彩: “‘英雄救美未遂’的戏码太蹩脚,甚至看起来有些蠢,所以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你不用觉得不安。” “原来……不是吃醋啊……”叶彩这才明白自己之前的“臆想”过于美好,于是声音有些闷闷的,几不可闻,“那牵手呢……” 几乎自言自语的几个字,却仍是没有逃过沈锐敏锐的听觉,他凉凉的瞥了一眼一旁某人越来越低的脑袋,语气鲜有的平板生硬:“不然呢?你公主抱上瘾了么?” 虽然之前的纯属臆想,但好歹还能算一个答案,然而叶彩此时抬头看着沈锐面无表情的脸,就已经完全搞不懂他为什么又有些生气的预兆。 于是叶彩的心情陡然低落下来。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下意识的否认,放在膝盖上的手却默默蜷成了拳。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黯然不要显露在脸上,也不再等沈锐说什么,推开车门便下了车,朝电梯走去。 沈锐下车之后跟上去,想要拉她,她却闪了闪身子,避开了他的手:“不用了,我怕牵手也会上瘾。” 沈锐:“……” 叶彩走进电梯间,沈锐一言不发的拉住她,走进了旁边开着的医护人员专用电梯,叶彩闷不吭声的按了一楼,沈锐从她身后伸手按下了十四楼,这时才终于出声:“你确实有些发烧,但门诊那里最近病毒性感冒的人太多,去那边处理反而容易被传染,跟我去我办公室。” 到了一楼之后,电梯门打开,叶彩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沈锐一把拉住她:“刚刚说的话没听到吗?” “不用你管!”叶彩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他的手,可还来不及跑出电梯,沈锐已经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困在了电梯的角落里,随着电梯门再次关上,才看向她,尽量平心静气的问她:“你突然闹什么脾气?” 其实在怒气爆发只是在一瞬间,叶彩回过神来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不开心,但刚刚的反应未免有点太大,于是面对着眉头微皱的沈锐,又蓦地心虚起来:“我、我……” 叶彩的裙子领口本就微敞,如今沈锐靠得极近,手扶着她的肩膀,指尖几乎划过她的锁骨,她本就因低烧有些不适,此时更是有些头晕脑胀,脸上一阵阵发烫:“我……” 她声音软糯,支吾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但是态度已经摆得明明白白了:无论之前怎样,最后还是要认怂。 沈锐还来不及放开她,电梯已经到了十四楼,几个小护士说笑着站在电梯间里,电梯打开的一瞬间,笑意都有些凝固在了唇角:“沈、沈医生?” 沈锐作为中心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心内科主任,历来光环无数,更因为出众的相貌一直位列全院适龄女性趋之若鹜的男神之首,在这几个小护士心中自然也不例外。但眼下,她们的男神正肃着脸把一个欲哭无泪的小姑娘拦在电梯里,这画面,简直分分钟能脑补出一篇十万字的言情小说来。 沈锐眉头几不可见的皱紧,朝几个小护士微微颔首之后,便拉着叶彩出了电梯。 小护士们低着头从他们身旁经过,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之后,才终于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尖叫出声:“看见没看见没!我头一次看见沈医生这种表情,好man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吗?可刚刚那妹子是谁啊?” “我好像见过一次……是不是前些阵子和沈医生的儿子一起过来送饭那个?” “所以我心中的高岭之花终于要有主儿了吗?啊啊啊啊我不要……” “少来了你,要哭的话第一个也是姚医生,哪儿轮得上你。” “凭什么凭什么?我看沈医生对她和对我也根本没什么不一样嘛……她不就是仗着和沈医生是普林斯顿的校友,才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套近乎!可追男神这事儿又不是学历优先……” “也对啊……” 第29章 画面定格的那一瞬间,叶彩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匆匆低头朝洗手间跑去。 沈锐站在洗手间外,想到刚刚屏幕上辛瑶瑶和季东川的身影,原本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但他却总觉得有些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如果辛瑶瑶和季东川在两年前就有不为人知的关系,那么这一年来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不也未免太过诡异了么? 洗手间里面隐约传来叶彩的呕吐声,沈锐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没事吧?你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 叶彩低着头,双眼通红。 也许,季东川只是当初辛瑶瑶的求助对象,是她惶恐无助时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又或者,季东川之所以会出现在当年的监控录像里,只是再巧合不过的一次意外。 她竭尽全力的想为季东川开脱,哪怕这些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上床,怀孕,堕胎……速食时代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变成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有过如此之深的牵绊,季东川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辛瑶瑶的死亡? 辛瑶瑶死后,季东川说过些什么?叶彩试图回忆,却发现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她所能记起的只有他冷漠的眼神,和几乎不因此事起过任何波澜的情绪。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肮脏而又虚伪。 一切都无比恶心。 想吐却吐不出来,叶彩低头干呕,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门声响动,脚步声临近,后背被人轻拍着,渐渐变成安抚意味浓厚的轻抚。 所有感官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清晰起来,叶彩抬起头,满面泪痕。 “我……” 她试图说什么,却又哽咽着说不出来,沈锐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把纸巾递过去,难得的沉默。 那些她急于想要倾诉却又无法言说的心情,其实他都懂得。 沉默一直持续到沈锐将叶彩送回家。他倚着车门目送叶彩上楼,可叶彩走到楼门口,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回到了他面前。 “怎么又回来了?”沈锐指尖捏着刚点燃的烟,挑眉看她。 在沈锐身边的时候,无论怎样的脸红心跳,内心最深处却总是安定的。经过刚刚长久的沉默,叶彩现下看着他的时候,情绪早已稳定清明:“你查这件事情……多久了?” “布偶的事情之后不久。”沈锐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随手将另一手中空了的烟盒扔进一旁的垃圾箱,“怎么,想表示感谢么?” 他无声的笑。 沈锐的坦荡足以击退所有欲言又止的自作多情,叶彩静静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仍是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他。 沈锐夹着烟的手顿了顿,迟疑着想要拉开她,就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响起来:“谢谢……” 谢谢你的存在,你的帮助,谢谢你以一种救赎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沈锐抬起的手最终在她肩上轻拍几下:“好了,上去早点休息。” 叶彩松开手,眼圈儿红红的看着他:“嗯,你开车小心。” “……彩彩?”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让两个人都为之一愣,几乎同时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叶彩蓦地变了脸色:“爸爸妈妈?” 叶思齐安明雅夫妻俩晚饭后出门散步归来,此时站在不远处,神情十分复杂的看着路灯下靠得极近的那对男女,自然也没有错过之前两人的亲密拥抱。 在夫妻俩带着极度震惊和探究的目光之下,沈锐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眸底却也闪过了几分尴尬之色:“伯父,伯母。” 叶思齐尚能微微颔首,安明雅则仍沉浸在刚刚眼见的画面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沈锐驱车离开之后,安明雅被叶思齐拉着上了楼,看着进门之后一声不吭往房间走的叶彩,她才终于回过神来:“你给我站住。” 安明雅向来温和,直至此刻言语也并不激动,但叶彩仍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怒意。她知道终究躲不过去,便听话的停下了脚步,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安明雅在叶彩对面站定,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姿态亲密的两个人,外形上看来,倒是比那些八点档的偶像剧还要养眼些的。但前提是,脸色苍白、眼圈儿红肿的那个不是自家宝贝女儿,她抱着的也不是个年逾而立的单身父亲。 安明雅觉得如果自己有心脏病,刚刚那个场景下她是一定要发作的。 “妈妈……”叶彩受不了此刻的沉默,在安明雅晦暗难明的目光之下终于忍不住率先出声,“刚刚的拥抱,只是为了感谢。” “感谢。”安明雅语意不明的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他做了什么,会让你想到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 父母之于子女的爱,大抵是不问回报的付出。而子女们为父母所做的一切事情里,亘古不变的则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即使叶彩从前和安明雅无话不谈,但近来诸多事情,却没办法告诉她。 “前些日子你说不敢自己一个人,所以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我问你时你含混着一提而过,我想着毕竟前不久出了那些事,你又一直乖巧知道分寸,所以也就并没有一直追问下去。”安明雅走到叶彩身边,声音微凉,“彩彩,你现在告诉妈妈,那个‘朋友’是谁?” 叶彩一直沉默,安明雅的一颗心顷刻间便沉了下去。 眼见着安明雅神色一变,一直一言未发的叶思齐走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按坐在叶彩身边,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我住在沈锐家里。” “你——” 叶彩的话一出口,安明雅的手几乎立时便举了起来,可微微颤抖着,却终究不忍心落下去。 “那段日子没住在家里是有原因的,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毫无头绪,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妈妈,”彼时叶彩已经抬起头来,迎着安明雅举起的手,神情郑重,“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安明雅看着女儿澄澈的眸光,终是叹息着放下了手,可是想到之前楼下的那一幕,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眼神,她是过来人,终究持怀疑态度:“那你和沈锐……” “他是正人君子,也帮了我很多忙,而且……也明确的拒绝过我的表白了。”叶彩毫不迟疑,目光坚定,“是的妈妈,我喜欢他。” “我不同意!”安明雅似乎只听得到后半句话,头脑中自动摒除了叶彩已经被拒绝的信息,“你才多大,可他不仅离过婚,还有个孩子!” 叶彩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你也许觉得他这样的人成熟优雅风度翩翩,我也不否认,沈锐自有他的魅力在,可是彩彩,你们之间从年龄到阅历都是不匹配的,你的感情还不成熟,现在的心动也只不过是源于你的涉世未深。” 安明雅努力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语重心长。 叶彩低着头,有些挫败的笑:“妈妈,大概沈锐拒绝我时,心里想的也和您差不多吧。” 她努力的笑,但眼里终究开始有泪光闪烁:“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凭着自己的想法,先入为主的给别人的感情盖棺定论呢?” 是不是年纪小,感情就一定不成熟?是不是时间还太短,心意就一定不坚定? 母女的谈话终是不欢而散,叶彩回房之后,安明雅闭目靠坐在沙发上,只觉得一口气仍堵在心口,呼吸不畅。 叶思齐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好了,你不是向来自诩开明的么,无论她的感情是不是成熟,你眼下的态度怕也只会让她难过。” 安明雅连抬眸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开明也是有前提的,从小捧在掌心里的女儿,你难道就可以毫无芥蒂的看着她小小年纪去给别人做后妈?” 叶思齐无奈的笑叹道:“一开始我就担心,那时候你还不是为了怕彩彩留下心理阴影,拜托沈锐照顾开解她?”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安明雅又气又急,声音里难免就带了哭腔,“我怎么会知道就能有今天?” 叶思齐见她动了气,少不得柔声哄劝一番。许久之后,安明雅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抹着眼角的泪痕问他:“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叶思齐神色安然:“你不是听见了?只不过是小女生的单相思,你现在管得狠了,倒反而会让她产生逆反心理。” 安明雅深以为然,沉思片刻皱眉问道:“不然……我先去找沈锐谈谈?” 第30章 叶彩夜里翻来覆去,直至凌晨才睡着,再睁开眼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她有些茫然的坐起身来,突然想起以前吐槽过堂姐叶晓璟,然而现在,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规律作息竟然也像堂姐靠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混乱起来。 思极昨夜的不欢而散,叶彩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而当她走出房间,却发现父母并不在家,于是顿时松了口气。 即使明知自己的感情是没有错的,但如果因此让父母失望,她依然会觉得难过。 接到沈嘉昱电话的时候,叶彩刚刚吃完午餐。电话里沈嘉昱的声音惴惴的,与往常区别明显,她并不需要再三追问便已得知,原来童唯安情况依旧不稳定,已经住进了医院,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沈嘉昱年纪到底还小,难免惶恐不安,叶彩柔声安抚许久,沈嘉昱的心情才终于好了一些。 叶彩和童唯安极为投缘,但童唯安怀孕之后深居简出,叶彩也只不过去探望过一次,眼下听说此事,当即匆匆回房换了衣服前往医院。 叶彩却没想到,她到了医院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姚悦。 住院部大楼前面有个小小的花园,彼时叶彩捧了一束百合,穿过花园中的小路,姚悦正站在路尽头的法国梧桐下,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走近。 “真巧啊,又见面了,叶彩。” 两个人终究没有真正撕破脸,所以叶彩虽然心中并不喜欢对方,也只得摆出一副友善的神情笑了笑:“姚悦姐。” “是来看那位许太太?”姚悦打量着叶彩怀里抱着的鲜花,猜测精准,见叶彩有些讶然的神情,笑道,“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学长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向来暧昧不明,也就只有你,还真以为男女之间有什么单纯的友谊,对那位许太太掏心掏肺。” 从前叶彩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姚悦的不喜不过是由于二人的情敌关系,她从未像现下这般,觉得姚悦气量狭小心思龌龊,简单几句话更是不仅想让自己对沈锐心生误解,同时也离间了和童唯安的关系。 如果她不是那么了解沈锐和童唯安,可能真的会对她的话信以为真。 “安安姐说过,口口声声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的人,多半是私底下早就心思活络,却只敢打着友谊的旗号给自己找借口的loser,”叶彩目不转睛的看着姚悦,“姚悦姐你觉得呢?” “怎么,在学长面前总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在我面前终于装不下去了?”姚悦几不可见的冷笑,“你倒是把童唯安那副恶心样子学了个十足十。” 原本只是心中不悦的叶彩,此时才真正生起气来。 “姚悦姐现在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差别似乎很大,”叶彩对她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我不像你,也从来不学什么人,我平时什么样子,在沈锐面前就是什么样子。” “你什么意思?”姚悦目光一闪。 叶彩抱着花的手紧了紧:“以前的姚悦姐总是让我觉得熟悉,听你之前的语气,似乎很了解安安姐和沈锐的情况。所以我刚刚在想,以前你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学的是谁?” “姚悦姐,就算是东施效颦,也千万不要学错人。” 在姚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叶彩不再多说,经过她身边向前走去,可刚走没几步,姚悦冷不防从身后猛地扯住她的胳膊,狠狠向后拽去,叶彩没有丝毫防备,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么!”叶彩惊呼一声,抬头朝姚悦看去,姚悦已经蹲下||身来,死死钳住她的胳膊冷笑着看她:“药不能乱吃,话也最好不要乱说。” “我如果胡说,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叶彩用力甩开她的手推开她,“姚悦,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揉着摔疼了的胳膊站起身来,想要去捡掉落在一旁的花束,姚悦已经站直了身子,抬脚踩了上去:“过分?小野菜,真正的过分……你还没见识过呢。” 叶彩气愤难当,抬眸瞪向姚悦,却又在那一瞬间觉得心头微凉。 那一刻,地上散落着的洁白花瓣被碾进尘埃,姚悦虽然笑着,眸光却极为冷厉,叶彩恍然间竟有种错觉,觉得她是恨自己的,恨不得生吞活剥的、那么真切的恨着。 直到姚悦走远了,叶彩收回盯着她背影的视线,自己精心挑选的西伯利亚百合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默默把花束和花瓣捡起,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总不能空手去探望病人的,叶彩叹了口气,转身朝医院外走去。 叶彩重新买了鲜花快到童唯安病房外的时候,沈锐刚好出门,迎面见她走过来,笑道:“怎么买了这么一大束花?” “安安姐不是最喜欢百合么?”叶彩笑了笑,她见到沈锐,只觉得所有不快都在顷刻间散去了,“我在朋友圈见她提起过。” “那是怀孕前。”沈锐笑叹,“听许先生说,许太太现在几乎闻不了任何味道——鲜花、香水、甚至洗衣液,一闻就吐。” 叶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倍感挫败:“早知道……我又何必跑两趟……” 沈锐听清她的喃喃自语,挑眉问道:“什么跑两趟?” “第一束不小心摔坏了,所以又跑回去重新买了一次。”叶彩自然不可能把和姚悦的冲突讲出来,随意掰了个理由之后,连忙转移了话题,“可这花现在要怎么办?” 刚说完,她便突然灵光一闪,看向沈锐嘿嘿笑了两声:“你说……现在这束花送给谁最合适?” 沈锐轻咳一声:“妇产科主任。” “……” 叶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沈锐看着她,兀自轻笑:“陈主任是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有她照看安安,大家都再放心不过了。你现在去送束花给她,当然是应该的。” 叶彩咬着牙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多谢沈主任指点。” “不客气。”沈锐从她手中抱着的花束中抽了支百合出来,一面放在鼻尖轻嗅着,一面向前走去,“我去上班了。” 叶彩抱着花站在走廊里,看着沈锐英挺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又跳漏了几拍,唇角也抑制不住的上翘。 直到沈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她才回过身朝童唯安的病房走去,迎面见到一个小护士走过来,将手中的花递了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束花送给妇产科的陈主任?” * 沈锐拿了百合走进电梯,按下心内科所在的十四楼。电梯下到十五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两个小护士走了进来,见到沈锐,红着脸小声打招呼:“沈医生。” 他温和的笑着颔首,只是在抬眸的瞬间,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沈锐伸手迅速的按下了开门键。 小护士们看着他有些匆忙的出了电梯,不由得面面相觑。 沈锐出了电梯,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除了经过的医护病患,他刚刚看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四下寻找之后仍然一无所获,正打算放弃的时候,愠怒和悲戚满面交织的辛曼如已经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迎面朝自己走来。 沈锐发现她的视线只是从自己身上划过,未做任何停留,知道上次的一面之缘后她早已记不清自己是谁,心内微哂,在和她擦肩而过之后转过身,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电梯。 十五楼,心外科,姚悦。 沈锐回到办公室之后,沉思许久,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播了出去。 “哥,帮我查一个人。” 沈钊自文件中抬起头,有些疲惫的抬手轻锤眉心:“什么人?” “姚悦,我在普林斯顿的一个学妹,也是c市人,她的一些其他信息我过会儿发给你。” 沈钊清冷的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笑意:“怎么,这位小学妹招惹你了?” 沈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最快能多久给我答复?” “既然是c市的人,晚上下班前打给你。” 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沈锐把玩着手中的百合,再次陷入沉思中。 叶彩和沈嘉昱整个下午都在病房里陪童唯安。临近下班时间,才来到沈锐的办公室等他下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沈锐坐在座位上,无声的笑,直到沈钊的电话打了过来。 叶彩看着沈锐接起电话,敏锐的发现,他的眸光渐渐暗沉。 “你这位小学妹履历简单的很,初中毕业之后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一年之后父亲被人追债走投无路自杀了,监护人变成了一个远房姑姑,这位姑姑家境不错,所以她进了贵族中学,后来又去了普林斯顿,估计是遇上了你,所以现在跟你进了同一家医院。” 沈钊说到最后,轻笑起来。 “对了,她改过一次名字,以前叫姚欣欣。” 第31章 下班后,姚悦随手整理着办公桌上散落的资料,可当她拿起病历本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落出一张□□来。她蹙着眉头把卡片捏在手中看了片刻,想到中午突然到访的辛曼如,冷冷的嗤笑出声。 叶彩三番四次的被恐吓,有人把这件事怀疑到了辛曼如和纪磊头上,这让辛曼如不仅因此不安,也同样担心姚悦手段过于激烈而招惹上大麻烦。 姚悦知道叶彩家里到底是有些背景的,童唯安和沈锐更是不容小觑,也许正因如此,所以今天辛曼如的言语间,倒难得露出了些胆怯的模样。 姚悦还记得她小时候,辛曼如在父亲面前似乎永远趾高气扬冷若冰霜的模样,所以多年之后,见到同样的脸上露出的哀戚瑟缩,姚悦觉得陌生的同时,只觉得可笑。 就仿佛当初喋喋不休的述说着叶彩和辛瑶瑶过往的人不是她。 姚悦坐在座位上,攥着卡片的手微微用力。 也许,辛曼如终究是老了。 又或者,只有死了一个女儿,才想到了另一个。 十几年不闻不问之后,如今她开始时不时的找上门来,却由于十几年巨大的时间鸿沟而彼此相对无言,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尴尬几分。于是她只能试图用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挽回”所谓的亲情——毕竟她更擅长这些。 她现在婚姻幸福,母慈子孝,似乎再重新得到一个女儿,一切才能完满。 可当年跟着烂赌的父亲辛苦度日的自己她没有管,跟在她身边的那一个,她也不曾真正用心的去呵护陪伴过。 姚悦把□□折断成两截拍在桌上,双眼微红。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姚悦打开抽屉,把□□十分随意的扔了进去,深吸一口气:“进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沈锐的到来让姚悦有些意外,可随即想到中午和叶彩之间的龃龉,也就不那么惊讶了:“学长来我办公室的次数可是有限的很,怎么,叶彩在学长面前……告了我什么状?” 姚悦站起身来,语带微嘲,只是轻笑的模样倒似乎与以往并无异样。沈锐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原本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里,反而因她的话多了些不解:“告状?” 他在记忆中快速搜寻着叶彩和姚悦最近可能的交集,随即敏锐的想起童唯安的病房前,叶彩解释买第二束花的原因时言语间的不自然,顿时心下了然。 “叶彩没有告状,不过也许你并不会相信,毕竟……你现在对她的误会大概已经根深蒂固,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会当做是我在为她开脱。” 沈锐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 姚悦和他视线相撞,心头倏地一紧:“我对叶彩有什么误会?学长,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所以那些恶作剧也应该与你无关对么?”沈锐的指尖无意识的轻敲着椅子扶手,声音低缓,“姚悦,或者我该叫你……姚欣欣。” 姚悦身形一颤,死死抓住桌沿支撑住身子,和沈锐对视的目光里有震惊,有无措,更多的是无尽的慌乱。许久之后,她仿佛脱力一般瘫坐进椅子里,背对着窗外的夕阳,整个人都沉浸在暗沉的光影里,看不清神情。 “我讨厌那个名字。” 姚悦的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在顷刻间便被无尽的疲惫侵袭:“辛瑶瑶,姚欣欣,在子女的姓名上做尽文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当初所谓的爱情有多么甜蜜多么浪漫,真是可笑。” 所有的甜蜜浪漫走到尽头,她和辛瑶瑶就变成了这段关系里最可笑的见证。 沈锐的沉默并未让她有进一步倾诉的欲|||望,姚悦微微抬起头,看着对面在落日余烬中清俊精致的脸,有些自嘲的轻笑道:“除了这些,学长还查到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她不等沈锐回答,已经再次笑了起来:“哦,对了,恶作剧。可是我不太明白学长的意思,恶作剧……是指什么?” “如果你这些年和辛瑶瑶一直有联系,那你应该会知道她和叶彩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沈锐靠在椅背上,目光沉静如水,“如果你们没有联系,你又依据什么判定叶彩是罪魁祸首,辛曼如在痛失爱女之后情绪不稳时的一面之词吗?” 终于不用再辛辛苦苦的伪装对于叶彩的憎恶,姚悦的情绪渐渐难以抑制:“如果我没记错,瑶瑶出事那天你才和叶彩第一次见面,她们之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叶彩的一面之词?你凭什么认定她的无辜?”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个好姐姐,这些年一直忙于学业,和瑶瑶也只是偶尔发mail联系。虽然妈妈没什么时间陪她,但至少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她也一直过得很开心,会在mail里讲她的生活,学业,和她交的男朋友。” 察觉到沈锐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后微挑的眉头,姚悦问道:“季东川,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沈锐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听她简单讲完辛瑶瑶和季东川的相处情形,目光复杂:“可是据我所知,季东川和辛瑶瑶之间,似乎只是因为叶彩才开始有了些交集。” “据谁所知?叶彩么?”姚悦几不可见的冷笑,“我一直以为瑶瑶过得很幸福,可我回国之后才发现她竟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抑郁症,我一切都来不及做,她就……” 姚悦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季东川和叶彩搅到了一起,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沈锐对于辛瑶瑶和季东川的关系一直存疑,虽然由于辛瑶遥抑郁症的情况,他想过她给姚悦的mail里,关于季东川的内容有臆想症的可能,但当初的堕胎手术是真切存在着的,这似乎又无法解释。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误区,所有的事似乎有无数可能,却又无时无刻都显示着不可能。 姚悦将他垂眸沉思的模样看在眼里,眼角泪痕闪烁:“叶彩当然要在你面前表现无辜,不然怎么装可怜让你心疼,让你可以在我面前字字句句都偏向她?” “无论她是否无辜,你都不应该凭你臆想的答案去报复。”沈锐抬眸看她,声音清朗,“那些究竟是不是‘恶作剧’,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如果你还要再继续下去,所要承担的后果自然也不会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在姚悦的灰败的脸色中,沈锐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这件事终究是要告诉叶彩,最后如何解决,自然也要由叶家决定。 沈锐的手覆上门把手,还未打开,姚悦已经自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瑶瑶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没办法原谅叶彩……学长,不要因为这样就讨厌我……” 沈锐拉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神情平静疏淡,目光里也不曾起过一丝波澜。 “当初在普林斯顿,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我来a市是为了瑶瑶,也是为你,”姚悦在他开口之前,声音颤抖着表达心意,向来高傲的她从未像此刻般卑微,“我从不敢让你察觉,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也从不敢奢求你会回报以同样的感情,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每天只是在你身边默默看着你,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姚悦声音哽咽:“可就像我曾经和你说过的,学长,即使不是我……可以不是我,但绝不可以是叶彩,绝不可以……” 面对姚悦近乎恳求的哭泣,沈锐声音缓慢却坚定: “抱歉,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 门被打开,重又关上,姚悦僵立在办公室里,无声的哭泣。 片刻之后,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匆忙的跑到窗边,朝楼下看去。 在她朦胧的泪眼中,即使是十五楼的距离,她依然准确的认出了沈锐走出大楼的身影。那个在无数夜里出现在她梦中的人,朝花园走去,彼时在小路旁等待他的两个人,是沈嘉昱和……叶彩。 看着沈锐走向叶彩,每走近一步,姚悦的心都更疼上一分。她抬手紧紧捂住胸口的位置,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转过身有些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过去。 付孟言有些慵懒的声音传过来时,姚悦已经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泪。 窗外远去的三个人,仿佛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和谐又美满。姚悦低头看了半晌,眼底顷刻间凝起冰刃: “加大药量。” 第32章 “她说的那些……都是我。” 叶彩蜷在座位里,呼吸无意识的加重,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攥紧,又有些茫然的松开,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氛围里。 “和季东川在植物园迷路的人是我,在图书馆外崴了脚被他背回家的人也是我……如果姚悦说的都是真的,那瑶瑶她……” 早已对此有过类似的猜测,所以沈锐对叶彩的话并不算太过意外:“说到底,她的心理问题才是症结所在。眼下布偶和电话的事也算是有了结果,姚悦那边……” 沈锐一面说着,一面向叶彩看去,却发现她一副出神的模样,正默默啃着指甲。沈锐眉头微皱:“叶彩?” 叶彩回过神:“怎么了?” 沈锐没有开口,目光里却难免多了几分探究。 叶彩长久的寝食难安,也许自从辛瑶瑶自杀之后,她便从未有一刻真正感觉过轻松,即使如今姚悦的事情水落石出,但她依然焦虑不安。 “姚悦的事也算是水落石出了,那些所谓的‘恶作剧’太过恶劣,我不想原谅,可也确实没什么证据。”叶彩低下头,唇角笑意微苦,“眼下似乎我怎么做都不对……是不是站上亲情的制高点,就可以给自己的一切作为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终究是你的自由,不必因为别人有没有站上制高点而改变什么。”沈锐抿了一口清茶,把茶杯放回桌上,“倒是辛瑶瑶和季东川的事情,似乎可以不必再深究了,说到底,两个结果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再有什么意义。” 如果一味纠结于此时只能换来如今的惶然难安,那么那些未知的过去,也就并非那么重要了。 叶彩低了低头,声音微颤:“也许你说的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其实是很难说清具体因由的。无论当初她和季东川关系如何……哪怕真的是他,我即使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也根本没有质问他的立场和资格。” 辛瑶瑶已经不再了,她所有的爱恨,终究也将随着她的血肉躯体,一起归为尘土。 “在聊什么?这么沉重的样子。”郁然走进包厢,一脸正经的看向叶彩,“难道又是《正气歌》?” 沈嘉昱跟在他身后走进来,问道:“什么《正气歌》?”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来,让包厢内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缓解了许多,叶彩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沈锐,又看向郁然,问了和沈嘉昱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什么《正气歌》?” “对!如果做了什么丢脸的事,一定要保持住这个演技,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信了,也就真的忘了。”郁然一副很懂的模样,挤眉弄眼的笑道。 叶彩面对他的调侃皱了眉头,想了许久,依旧印象模糊。郁然这才发现她真的记不清了,顿时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年纪不大,记忆力都开始退化了?” 说着,他低头在叶彩耳边耳语几句,叶彩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对上次醉酒之后的事情有了些印象,顿时烧红了脸:“我……我当时只是……” 郁然看着眼前小姑娘面红耳赤却又百口莫辩的模样,又斜睨着一旁老神在在的喝茶的沈锐,笑道:“这就对了,好歹也算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干嘛肃着张脸愁苦兮兮的想当年,和某人混久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想当年?”沈锐摩挲着茶杯,貌似无意的瞥了他一眼。 郁然自悔言失,伸手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 “爸爸,我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看见郁叔叔在门外偷听。”沈嘉昱在叶彩身边坐下,尽职尽责的告状。 郁然作势要去掐沈嘉昱:“果然你这个小鬼只有不开口的时候才最可爱……” 沈嘉昱躲过郁然的手,接过叶彩帮他盛的汤:“爸爸,郁叔叔的病情又严重了。” 沈锐带了几分笑意的眸光落在郁然身上:“你郁叔叔的病,只有你一个叫小娟的阿姨才能治。” “沈锐!”郁然听了这个名字,几乎立即就要跳起来,“你、你少误导小孩子!我和邱小娟,谁能治谁还说不定呢!” 沈锐垂眸微笑:“真难得,这么多年了,每次听到她的名字你还能这么活力充沛的样子。” 郁然:“……” 叶彩看向一旁默默喝汤的沈嘉昱,摸了摸他的头:“阿昱,老师今天教你一个成语好不好?” “什么?”沈嘉昱抬头看她。 叶彩微笑:“欲盖弥彰。” 郁然欲哭无泪,颤着手指着叶彩:“我可是在逗你开心,结果你竟然和沈锐穿一条裤子……” 叶彩蓦地烧红了脸,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坐着,只觉得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要自燃了。幸好手机铃声拯救了她,她机械般的抓过手机,一溜烟儿的跑向了阳台。 沈锐看着郁然的眸光微凉:“越来越粗俗。” 郁然看着叶彩打电话的背影,不怀好意的看着沈锐笑道:“多正常不过的一句话,谁心里觉得不自在,就是谁心里有鬼。” “爸爸,下次不要来这里吃饭了,”沈嘉昱虽然吃的津津有味,但仍是皱着眉对沈锐建议,“这里的老板太聒噪。” “……” 叶彩接完电话回到桌前,察觉到郁然和沈嘉昱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妈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沈锐心下了然:“吃饭吧,待会儿送你回去。” 叶彩想到刚刚电话里安明雅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心内或多或少都有些忐忑,点了点头,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吃过晚饭,沈锐将叶彩送回了家,目送她上楼之后,启动车子离开,可还没出小区,又停了下来。 沈嘉昱沿着自家老爸的视线,看见拐角处路灯下的熟悉身影,从车窗探出头去挥挥手:“安奶奶!” 安明雅原本心情复杂,但此刻见到一向喜爱的沈嘉昱,面上终是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好久不见阿昱了,最近还好吗?” 沈锐下了车,走到安明雅面前礼貌颔首:“伯母。” 沈嘉昱跑过来,终究心思敏感,抬头看着安明雅:“安奶奶,你是在这里等我们吗?” 安明雅抚着他的头,终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锐把车钥匙递给沈嘉昱:“阿昱,你去车里玩会儿游戏,我和你安奶奶有些事情要聊。” 沈嘉昱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逡巡片刻,终是乖乖点了点头:“好……” 沈锐拍拍儿子的肩膀,语调轻松:“不许告诉叶老师。” 沈嘉昱的小心思被戳破,但他终究能分辨出老爸轻松的声音里真切的警告意味,虽然心中不愿,也只能闷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直到看着沈嘉昱乖乖的回到车上,锁了车,安明雅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沈锐:“不介意的话,陪我在这边坐坐?” 沈锐微微颔首,和她一起在不远处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安明雅沉默许久,终是没什么更合适的开场白。 “伯母专程在这里等我,您的意思……我明白。” “你是个聪明孩子,哪怕今天我不来见你,我和你伯父的态度,你应该也会明白,”安明雅语调柔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既然你明白,那很多话我大概也并不需要多说了。” “我们自认并不是不开明的父母,可没想到竟还是会面对这种状况,要做这种事。”见沈锐沉默,安明雅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易地而处,也许你会理解我们的心情。” 沈锐微笑着,视线仿佛落到了无限远处,目光深邃幽远:“叶彩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只不过我们不合适。” “我知道你已经拒绝过她了。”安明雅几不可闻的叹息,“但是你应该也清楚,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更容易意气用事,说不定反而会越挫越勇。倒不如隔得远一些,如果没什么机会再见面,时间久了,也自然就淡了。” 沈锐的笑容犹在,耳边却响起叶彩带着哭腔的念白: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瑶瑶出事之后,她心情其实一直都不好,我和你伯父商量过了,打算送她出国读书——换个环境对她是好事,你觉得呢?” “嗯。” 沈嘉昱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玻璃看着不远处路灯下的两个人。他听不到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向来笑容慈祥的安奶奶神情却是少有的沉郁,爸爸虽然面色如常,在他看来,却似乎有一种让年幼的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安静。 沈嘉昱看着安明雅离开,又看着沈锐坐在原地静静的抽烟,他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刚要下车,沈锐已经站起身朝他走来。 沈锐把车开出小区,察觉到沈嘉昱鲜有的沉默,淡淡问道:“怎么了?” 沈嘉昱看了他一眼:“爸爸,野菜她……是不是不会再给我做家教了?” “嗯。”沈锐目视前方,语调和缓,“不会了。” 第33章 叶彩吃完早餐,正要帮安明雅收拾桌子,便被拦住了。安明雅瞥她一眼:“无事献殷勤,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我明明一直很勤快。”叶彩嘟囔了一声,跟在安明雅身后进了厨房,小心翼翼的问她,“那……我可以出去吗?” 安明雅面无表情的把碗碟放入洗碗机:“奇怪,我有说过不许你出门吗?” 叶彩有些心虚的笑了笑:“没、没有……”说完,她一溜烟回了房间,换好衣服之后到了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说道,“爸爸妈妈,我出门啦!”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安明雅走出厨房,和餐桌前看报纸的叶思齐对视了一眼,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叶思齐摘下眼镜,将报纸合起来:“如果彩彩知道你去找过沈锐,会不会……”“不会。”安明雅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沈锐这个人……他不会让彩彩知道这些的。” 叶思齐想着与沈锐的几面之缘,忍不住问道:“依你看,沈锐对彩彩到底是什么态度?” 安明雅想到昨夜整个谈话过程中沈锐的表现,对叶思齐的问题并无头绪。沈锐从头到尾都是平和淡定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甚至声线都没有起伏。但她在走出很远之后无意中的回头,彼时沈锐依旧坐在那张长椅上,路灯下默默吸烟的身影,竟然显出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安明雅摇了摇头,目光悠远。 或许是自始至终的无动于衷,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瞬间的感动,甚至是连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动心……可一切之于叶彩而言,终究是懵懂的爱情,就如同挚友的死亡,该过去的,还是要过去。 “无论是什么态度,也都不重要了。”安明雅擦了擦手上的水迹,看向叶思齐,“待会儿把她房间里瑶瑶那张照片也收起来吧,一直摆在那里,总归不是个事儿。” * “叶小姐早。” 小区门口的保安见到叶彩迎面过来,微笑着打招呼,叶彩回以一个微笑,朝对方打了招呼之后,向前走去。 想到不久前第一次来访时的情景,叶彩忍不住无声的笑起来。那时候她联系不上沈锐,被拦在门口询问了将近半个小时。短短不过数日,如今已有保安熟识她,她在沈锐和沈嘉昱父子俩面前,也由最初的无所适从,变成了如今的无话不谈。 阳光还未完全的散发出热度,但头顶已有婉转的蝉鸣响起。暑假还未过完,叶彩却觉得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有突兀的悲伤,却也有绵长的喜悦。 也许人生总是要如此,历经悲喜,才会成长。 叶彩抬头看着从行道树枝桠间漏下来的耀眼辰光,抬手在额前遮了遮,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门铃声响起后不久,门被打开,叶彩看着面前依旧一身家居服的沈锐,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准备出门了吗?” “今天轮休。”沈锐看着她弯腰换鞋,淡淡说道。 “轮休?怎么不早说?”叶彩直起身子,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朝客厅走去,“我早饭都没吃几口就赶紧跑过来了,就是怕等我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上班走了。” 她一路到了餐厅,见沈锐还没做早餐,熟门熟路的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之后坐在桌前喝了一口,对跟过来的沈锐笑道:“也许是因为那些事基本上已经解决了,我昨晚竟然睡得特别好,早上起来发现黑眼圈都淡了。” 彼时她唇边沾了些奶渍,却对此浑然不觉,抬手用指尖戳着眼下的位置,朝着沈锐有些开心的笑。 沈锐从她身边经过,顺手将她手中的牛奶杯抽走:“以后不要直接喝冰牛奶,对肠胃不好。” 他走进厨房,将牛奶杯放进微波炉,随后朝书房走去。叶彩单手支腮坐在餐桌前,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阿昱那个小懒鬼,还没起床吗?”叶彩见沈锐从书房出来,笑着问道。 “他想去陪安安,一大早阿则就把他接走了。” 沈锐在她对面坐下,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总不会是给我的工资吧?”叶彩有些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信封,迟疑片刻,才笑了起来,“沈医生,你什么时候变成钱多任性的人设了,哪有人在工期没完成之前就结算的?” 沈锐却没有笑。 叶彩的笑意,终于在沈锐的沉默中渐渐僵在了唇角:“怎么了?” “安安最近身体不好,她和阿昱的感情你也清楚,阿昱在开学前,应该都会过去陪她,”沈锐微笑着看向叶彩,声线平和清越,“这是之前谈好的,你这个暑假期间的相关费用——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阿昱,你一直尽心尽力,阿昱也很喜欢你,以后有时间的话,欢迎你来家里玩。” 叶彩觉得,这些话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沈锐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依旧温和平静,客套疏离。 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疏离的吧?至少他还微笑着对她说:以后有时间的话,欢迎来家里玩。 可是一向在沈锐面前都显得有些笨拙的叶彩,此刻却再精准不过的解读出了这句话的含义——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雇佣关系,如今钱货两讫,你……不必再来了。 叶彩看着面前厚厚的信封,只觉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微波炉的提示声响起,沈锐起身走过去,将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放在了叶彩手边。叶彩几乎无意识的伸手过去,却因为杯壁的灼烫猛地缩回手,牛奶几乎尽数洒在叶彩光|||裸的腿上,玻璃杯翻到在地,“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碎片顷刻间四溅着飞出。 “对不起!” 叶彩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起身,低头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刚刚伸出手去,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沈锐走到她身边,阻止了她的动作:“别捡了,待会儿我会收拾。” 叶彩蹲在地上抬起头看他,朦胧的泪眼里,沈锐似乎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但却让她觉得,远到再也没办法触摸。 沈锐看着她红了一片的腿,几不可见的皱眉:“去洗手间收拾一下吧,拿凉毛巾敷一敷,以后不要再毛毛躁躁的。” 叶彩强忍着眼泪站起身来,却并没有去洗手间。她看着沈锐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默默走到了他面前,沈锐停下动作看她,下一秒,便被她紧紧抱住了。 沈锐的手一顿,声音冷淡:“叶彩。”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叶彩有些颤抖的慌乱开口:“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我可以喜欢你。你现在不能就这么让我离开……” 沈锐攥住她的手腕拉开她,神情平静:“你记错了,我并没有答应过你。” 叶彩死死咬着下唇摇头,拒绝去听他任何残忍的言辞。但沈锐却仍继续说下去:“眼下只是正常的雇佣关系终结,阿昱不再需要家教,所以我并不觉得让你离开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叶彩声音哽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你和我之间……” “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确的拒绝过了,”沈锐打断她的话,“至于其他的,并不是我需要在意的范畴。” 叶彩她不明白为什么沈锐比之从前更加的冷淡疏离,但她潜意识里又似乎是明白他向来如此的,但是她依旧觉得难堪。 原来她从前以为的、自己在他面前享受到的那些小小的优待,都只不过是错觉。 沈锐将地上的牛奶污渍擦干净,餐厅地面光洁如新,仿佛上一刻的狼藉从来不曾出现过。 次卧的房门打开,沈嘉昱走出来,他看着老爸有些出神的模样,闷声问道:“野菜走了?” “嗯。” 沈嘉昱慢慢走到他身边,闷闷不乐:“她是不是哭了?” 沈锐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揉了揉沈嘉昱的头发,淡淡说道:“记住,以后不要再打扰她了。” “不能……再见面了吗?” “嗯。” “可是爸爸……”沈嘉昱低下头,眼圈儿蓦地红了,“那我以后想她了怎么办?” 沈锐将沈嘉昱抱在怀里,并没有回答。 * 接到付孟言电话的时候,叶彩正站在小区外面的路口,看着街上的行人车辆发呆,她把包抱在怀里,里面装一个信封,是她这个暑假的工资,丰厚优渥,远远超出了她原本订下的标准。 “付孟言,我请你吃饭吧。” 听着电话里付孟言清朗的声音,叶彩把包紧紧抱在怀里,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泪光一闪而逝,几秒钟之后,便泪如雨下: “我赚了好多钱。” 第34章 付孟言有时间赴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了。他走进餐厅的时候,面上虽然一直是平日里目空一切的模样,心里却难免微嘲: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眼前这种对叶彩来说可能再寻常不过的一顿午餐,大概能抵得上他妈妈一周的医药费。 付孟言向来不认为自己是愤世嫉俗的人,但是当他被服务生一路引领着走到叶彩面前的时候,仍是控制不住唇角有些自嘲的笑意:“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彼时叶彩面前的高脚杯里只剩了些许残酒,她的脸也早已被酒精染了些许红色。听到付孟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神色虽然仍然清明,但却少了以往的光彩。 付孟言先前的不悦霎时间就褪去了大半:“怎么大白天就喝起酒来了?” “酒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开心的时候要喝,难过的时候也要喝,为什么要分白天晚上?”叶彩说着,叫服务生拿过菜单,“我因为等你已经饿了半天了,要吃点什么?” 付孟言朝服务生挥挥手,又阻止了一旁的侍酒师要为他倒酒的动作:“不用了,我们自己来。” 直到侍酒师和服务生都离开,他才皱眉看向叶彩:“你这是怎么了?” 叶彩拿起醒酒器为自己和付孟言分别倒了一杯酒:“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付孟言抱臂看她。 “真话就是……我赚了很多钱,心情特别好,请你吃饭。”叶彩举起座位旁放着的背包,朝他略显夸张的摇了摇。 付孟言看着“心情特别好”的某个人,嗤笑一声:“假话呢?” 叶彩神色轻松:“我失恋啦。” 付孟言先是一愣,随即颇有些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多大个事儿,我还以为天要塌了呢。” “天塌了对我来说更不是大事儿,毕竟我这么矮……”叶彩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拿起酒杯正要再喝,付孟言已经伸手夺过了酒杯,将叶彩拉起来:“学人家买醉也不至于在这种贵死人的地方,跟我走。” 叶彩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却还记着拽上自己的背包:“等等等等,还没买单呢!” 饶是叶彩在等待的过程中只点了一瓶酒,价格也依旧让付孟言肉疼不已。他拽着叶彩上了车,经过一个便利店的时候把车停在了路边,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袋啤酒。 付孟言的车速极快,叶彩坐在副驾驶上,虽然先前已经两杯红酒入腹,但由于四面车窗大开,灌进来的风虽然仍带着暑热,却依旧让她更加清醒起来。 说到底是酒的关系,郁然那个二货做菜虽是高手,酿酒技术却差的离谱,同样是一杯酒,当初自己醉得在沈锐面前出了丑,如今却越发清醒起来——叶彩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一直刻意逃避的那个名字却猝不及防的出现,早上那一幕再次浮现在她眼前,于是原本已经褪去的泪意卷土重来,她只觉得鼻子发酸,眼底一片酸涩。 车终于在郊外停下来,叶彩扭头看向窗外。 夕阳已经渐渐西沉,河流从山间蜿蜒而下,两岸草色青青,野花满坡。远处参天的白杨枝繁叶茂,树影斑驳。 蛙声蝉鸣里,眼前的一切都宁静而又美好。 “这儿……是桑南河上游吗?”叶彩虽土生土长,但对a市远郊的了解并不比外地人更多,“是不是再往山里走有一个度假村?” “嗯。”付孟言拎着啤酒走到河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过来。” 叶彩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打开的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仍残留着一丝凉意的啤酒入喉,许久之后,苦涩的味道依旧在舌尖凝滞不去,让叶彩不禁皱紧了眉头。 “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早,那时候你声音就不太对,”付孟言察觉到身边向来活泼的人鲜有的沉默,出声问道,“那一整个白天你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叶彩避重就轻。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一整个白天,她都坐在中心广场附近的一个长椅上看过往行人。 付孟言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换了话题:“那钱……是沈锐给你的?” “嗯。”叶彩闷闷的点了点头,“当然,他……毕竟是我的雇主啊。” 付孟言将手中半空的啤酒罐捏的劈啪作响,看着对面河岸的目光越发复杂,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口吻:“不就是个男人,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 叶彩喝得有些急了,呛得咳嗽了几声,眼泪几乎掉下来:“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你才见过几个男人。”付孟言嗤笑一声,眼角眉梢俱是不屑。 “确实没见过几个啊。”叶彩笑起来,“可是真正喜欢了一个人,就算走遍全世界又能怎么样呢?看不见其他人的……” 再也看不见了。 叶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付孟言侧过脸,默默看着她,她看起来惨兮兮的,但他却依旧觉得可爱: “你挺好的,拒绝你是他的损失。” 实在是过于苍白贫乏的安慰,叶彩丝毫不觉得被安慰到。但她仍是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带着哭腔勉强笑道:“嗯,他损失可大了。” 付孟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要找手帕帮她擦眼泪,却在摸到口袋中的纸包时僵住了动作。 身边的女孩子正喝完一口啤酒,目光似乎落在了无限远处,整个人悲伤而又沉默。他攥着纸包的手渐渐用力,想到妈妈的病情,和姚悦寒意毕现的言辞,神情中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犹豫和茫然。 “怎么了?”叶彩扭过头。彼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些,眼圈仍是红红的,但双眸由于泪水的浸润越发明亮澄澈起来。此时,这双眼睛正带着几分茫然和疑惑看向他,就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懵懂而又纯稚。 付孟言的手紧攥成拳,许久之后又默默松开,从口袋里抽出手,有些用力的揉乱了叶彩的头发: “没什么。” 叶彩偏过头,不满的抗议,付孟言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出声来,仰头将手中的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哟,有人泡妞儿都泡到这儿来了?” 山路上缓缓开下来一辆黑色英菲尼迪,邱子媚百无聊赖的看向河岸,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笑着感慨了一声。 开车的郁然随意的瞥了一眼,却因为这无意中的一眼,一脚踩下了刹车。 如果他自封的过目不忘没出错的话……那个熟悉的身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啊…… “怎么不走了?”邱子媚看清郁然脸上有些错愕的神情,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朝草地上那两个人看去,“那两个人你认识?” 郁然一把摘下墨镜,眯了眯眼睛,牢牢盯着那个女孩子的背影:“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沈锐家那棵小野菜?” “什么菜?”邱子媚一愣,但随即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那次荒腔走板的相亲,对于沈锐这种人身边出现的女孩子,她多少还是有些八卦之心的,所以很快便想起了当时那个一脸委屈的小姑娘,“怎么,她真的和沈锐有一腿?” 郁然丝毫不在乎她的措辞:“这几年除了她,我倒是没见过沈锐身边出现过别的女人。” 邱子媚颇感兴趣的看着河岸边那对把酒言欢的年轻人,有些乐不可支:“那眼下是什么情况,沈大人绿光罩顶了?” 郁然将叶彩擦眼泪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一边拿手机一边笑道:“绿没绿,问问不就知道了。” 电话不多时便接通了,郁然打开扬声器,电话那头沈锐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有事?” “这么冷淡干什么?我又不是找你借钱的!”郁然翻了个白眼,邱子媚已经一巴掌拍到了他头上:“废什么话,说正事儿!” 郁然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的直奔主题:“我看见你家那棵菜跟一个野男人在河边约会。” “我并不是她什么人,你的这种通风报信没有任何意义。”沉默片刻,沈锐的声音响起来,平静,淡然。 “是这样吗?”郁然看了看窗外之后,朝邱子媚使了个眼色,“我看她哭得那么惨,还以为被你甩了呢。” 邱子媚凑近手机:“然然你看,她怎么喝那么多酒?那个男人看起来痞里痞气的,靠不靠得住啊?” “啧啧……现在的小女孩儿,安全意识实在是太差。”郁然感慨着下了结论,“不过她和沈锐可没什么关系,那眼下不过就是年轻人谈谈恋爱约约会,咱们操什么心?走了走了,回家。”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还要继续说什么,电话那头清晰的忙音已经传了过来,郁然举着手机的手一僵:“……挂了?” 邱子媚盯着他手中的手机:“该不会真是你想多了吧?” 郁然想到他们在自己店里相处时的情形,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起来:“不应该啊……” “那眼下怎么办?这小姑娘还管不管?”邱子媚看向不远处的叶彩。 郁然笑叹了一声:“管,可你说怎么管?” 邱子媚也不知如何回答。 郁然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可还没开出一百米,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两人几乎同时看到屏幕上显示出名字,车再次停下,郁然和邱子媚对视一眼,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电话接通,两人都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清晰低沉: “地址。” 第35章 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的时候,天边尚有几分残余的光影。付孟言站起身来,随意的拍了拍裤子,看向身边的人:“走吧,送你回家。” “哦……”叶彩面无表情的答应着,随后也站了起来。 几罐啤酒叶彩喝得不多,大多数都进了付孟言腹中。她头虽然有些晕,意识却还清醒,低着头仔细的把空了的啤酒罐捡进袋内,拎起来之后口中振振有词:“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付孟言瞥了面前的环保小卫士一眼,一言不发的朝大路上走去。 “喂,”付孟言上车之后,看向犹在车下的身影:“怎么不上车?” 叶彩扶着副驾驶车门,认真的皱起眉头:“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所以你要自己走回市区吗?”付孟言疑心她在发酒疯,有些无语的看着她,“啤酒对我来说和水没什么区别,再磨蹭下去天更黑了,快点上车。” 叶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里的为难一览无余。付孟言试图证明自己毫无醉意,解释的几乎口干舌燥,她仍旧不肯上车。 “那好。”付孟言无奈至极,干脆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对她说道,“你继续在这里纠结,我先回去了。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遇到从度假村回市区的车。如果运气不好也不用担心,天亮前你肯定能走回市……” 他鲜有的啰嗦还没说完,叶彩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付孟言斜睨她一眼:“上一秒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 即使在酒精作用下,叶彩仍能精准的听出他话语间的调侃意味:“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说着,偏过头去躲过他的视线,“你要小心看路,不要看我。” 知道她无疑在说醉话,可付孟言心中仍是一滞,沉默半晌,才此地无银般嗤笑了一声:“我看你干什么?你脸上有导航么?” 叶彩不置可否,蜷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抬手轻轻揉着有些晕的额头。 付孟言下颔依旧紧绷,他一言不发的踩下油门,车几乎匀速朝山下开去。他自然知道轻重,也能察觉到叶彩的不安,于是一路上将车开得极稳。 想到刚刚自己极为艰难的劝说过程,付孟言心中鼓动着,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局面:“如果是沈锐的话,刚才那种时候,是不是他哪怕只是勾勾手指,你就乖乖上车了?” “说得我好像小狗一样。”叶彩抬眸看向前方,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喃喃的细语几不可闻,“可沈锐才不会对我勾手指,他现在只会一巴掌推开我,躲得我远远的。” 她的回答并不符合付孟言的预期,可他又对此并不意外。他把她的颓丧悲伤听在耳中,没有再说一句话。 彼时两人的车已经行至山脚,迎面驶来的车叶彩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原先喝下的红酒后劲十足,此时酒意发散,眩晕感也越发厉害起来。于是她收回视线,再次闭上了眼睛。 直至两个人回到市区,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付孟言看向身边的人,发现她面色沉静呼吸均匀,早已进入了睡梦之中。 付孟言的车在叶彩家小区外面停下来,他下了车,在外面抽完两支烟,回到车前看向副驾驶上的人,叶彩依旧没有醒过来。 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叶彩恬静的睡颜就在眼前,付孟言心中有什么声音在叫嚣鼓动着,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感柔嫩温热,却像要灼伤他的手。 像是蓦然间醉了,付孟言看着叶彩,心如擂鼓。 他微微倾身,唇还未落下,身后已经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不知何时停在他不远处的路虎远光灯亮起,刺得他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抬手挡去。 逆光走过来的人高大英挺身形修长,付孟言放下手,站直身子,笑意微冷。 沈锐在山脚下和他们的车擦肩而过之后,随即调头,原本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见付孟言的车开到此处,心内微哂,正打算驱车离开,就看到付孟言一个人走下车来。 几乎将付孟言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沈锐坐在车里抽了支烟,终是在对方靠近叶彩的那一瞬间,按下了车笛。 付孟言看着走到近前的沈锐,微眯了眼睛:“沈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趁人之危可不是什么绅士作风。”沈锐目光落在他身上,笑意疏淡。 又是被居高临下着俯视的感觉,付孟言暗暗攥紧拳头,嗤笑一声:“我要亲自己喜欢的女人,算什么趁人之危,要什么绅士作风?” “只能在她不清醒的时候么?”沈锐笑意微敛,目光却只落在叶彩身上。 付孟言的怒意几乎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举起拳头:“你他——” “沈锐……” 座位上的叶彩不甚安稳的动了动身子,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付孟言的动作僵在原地,下一秒,叶彩已经睁开了眼睛。 叶彩睡眼惺忪,面上并没什么表情,眸光也没有任何一丝的波动。 她仍未从醉酒中清醒,看着面前的沈锐,意识依旧混沌不清。 “你怎么才来?”叶彩口齿不清的开口,“我等了你这么久……” 叶彩语焉不详,柔肠百转,声音更像是喟叹,带着一丝哭腔,又不自觉的含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沈锐走到她面前,神色淡然,几乎窥不出任何情绪:“我送你回家。” 他将叶彩从车里抱出来,叶彩温软的身子自动自发的偎进他怀里。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喃喃地说:“下次不要让我等这么久好不好……” 沈锐眸底的光芒明明灭灭,终是没有任何回答,而他怀里的人,已经再次沉沉睡去。 看着沈锐抱着叶彩走远,付孟言依旧僵立在原地,许久,唇边才扯出一个近乎于悲伤的笑意。 总是这样。 无论上一秒他和叶彩之间是何种状态,只要沈锐出现,下一秒,他就立即变成了可有无可的背景。 他就像一个来到了并不属于自己舞台的小丑,看着沈锐和叶彩之间上演只属于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亦锦衣华服,他亦浓墨重彩,可最终却发现,自己连登场的资格都没有。 付孟言死死攥着拳头,冷笑出声。 * 安明雅打开门,看见沈锐抱着自家女儿站在外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 “伯母。” 沈锐打过招呼,抱着叶彩走进来。听到动静的叶思齐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亦是一愣:“彩彩喝酒了?” 沈锐微微颔首,在安明雅的引领下抱着叶彩进了她的卧室。 将叶彩放到床上之后,沈锐跟在叶思齐身后走出房间,安明雅随后跟出来,有些迟疑的出声:“沈锐,你们……” 沈锐并未对今晚的情况多做解释:“您放心,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她大概不会记得我送她回来,所以伯父伯母也没有必要提起这件事。” 安明雅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锐如今面色平和语意如常,安明雅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他和彩彩并非只是单纯的不合适,也许他内心深处也将一个小姑娘诚挚热切的心意视作负担,可是此刻没有来由的,她原本坚信自己是为女儿好的做法,如今却也并不是百分百的肯定起来。 * 第二天一早,叶彩发丝凌乱的坐在餐桌前,宿醉让她头痛欲裂,胃也极不舒服,整个人没精打采,脸上几乎全无血色。她看着安明雅在厨房忙碌,目光里偶尔有一丝光芒掠过,但又极快的回归沉寂。 “现在知道难受了?看你下次还喝不喝酒。”安明雅把蜂蜜水递过去,神情不悦,更多的却是心疼,“什么不好学,要学别人借酒浇愁。” 原本默默喝着蜂蜜水的叶彩抬起头:“妈妈怎么知道我是借酒浇愁。” 安明雅呼吸一滞,随即面色无碍的看着她:“那你又是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 温热的蜂蜜水入腹,叶彩觉得整个胃部都温暖熨帖起来,先前的不适缓解了许多。她并未回答安明雅的问题,只是抬头揉了揉额角,貌似无意的问道:“昨晚我怎么回的家?” “你朋友送你回来的。”安明雅语焉不详的答了一句,停顿片刻,眼底眸光微闪,“醉倒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很光荣么?” 叶彩脑海中闪过昨夜的记忆碎片,低头看着面前的水杯,垂下的发丝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表情,声音干涩平板,听不出情绪: “我还以为……昨天是沈锐送我回来的。” 第36章 “什么?你是说……你就这么把叶彩给打发了?” 童唯安坐在病床上,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沈锐,“这算什么,在封建家长面前的不战而退?还是趁自己彻底动心之前的悬崖勒马?” “只是终结一段再正常不过的雇佣关系。”沈锐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童唯安的检查结果,头也不抬,“而且她的父母也并不是什么封建家长。如果将来你的女儿面对同样的情况,大概你也不会有什么更开明的举动。” “你倒是能将心比心。”童唯安嗤笑一声,“可唯独你们一个两个,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真正在乎过叶彩的想法。” 沈锐翻动纸张的手指一顿,许久之后,才面色如常的继续手上的动作:“感情不成熟的人太多,我做不到每一个都去在乎。” 童唯安对之前的醉酒事件毫不知晓,眼下见沈锐神色无碍,她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在平静的阐述真实想法,还是只是单纯的死鸭子嘴硬,但她终究拿他毫无办法。 童唯安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又落到一旁低头看书的沈嘉昱身上,没好气的问:“你呢沈嘉昱,难道叶彩对你还不够不好吗?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爸欺负人家?” “我爸爸已经决定的事情,我有什么办法,”沈嘉昱被点了名,他自然舍不得叶彩,此时心里也不是不委屈的,但眼下也只是暗暗瞥了一眼沈锐之后,才看向童唯安,“平时说我是小孩子,现在要算账的时候我是不是就算是长大了?” 童唯安:“……” “你干妈怀着小宝宝,所以情绪不稳定,你不用太在意。”一旁喝咖啡的许承则安抚似的看了沈嘉昱一眼,童唯安凌厉的眼风扫过去之前,他已经继续说道,“不过不管是给她打电话,还是想她的时候直接去见她,都是你的自由。” 眼见着沈嘉昱把后半句听了进去,童唯安这才面色稍霁,但沉默不过数秒,眉头又皱了起来:“许承则,你明知道我现在不能喝咖啡,还要举着杯咖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成心的是不是?” “……” 许承则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苦笑起来。 整个下午,沈嘉昱都留在童唯安的病房里。沈锐下班把他接回家之后,径自去厨房准备晚饭。沈嘉昱回到房间,手机握在小小的手里,脑海中一会儿是许承则的话,一会儿是自己老爸微沉的脸色,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犹豫不决。 几声短促的按键音响起,沈嘉昱终于把号码拨出去,听到的却是冰冷的关机提示。 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关机呢……沈嘉昱扔下手机,满脸的郁卒。 第二天是周末,沈嘉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上午十点。他揉着眼睛,下意识的想给叶彩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今天迟到了这么久,可等他拿起手机的时候,先前模糊的意识已经清醒起来:叶彩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被沈锐辞退,再也不会来了。 沈嘉昱坐在床上,顿时有些打不起精神。 临近中午,沈嘉昱从书房出来,慢吞吞的走进餐厅。彼时沈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见沈嘉昱过来,吩咐道:“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沈锐把饭菜端出厨房,看着从洗手间回来的沈嘉昱仍是一副闷闷的样子,问道:“前几天我工作太忙一直没什么时间陪你,下午带你去看科技展?” “不去了。”沈嘉昱在餐桌前坐下。 沈锐挑眉看他:“不是上个月就说想去了么?” 沈嘉昱默默垂眸:“天太热,不想去。” 所有菜都端上了桌,沈嘉昱想要动筷的时候,却愣了愣。 所有菜里都没有葱,更没有姜,甚至原本西湖牛肉羹里少不了的香菜,如今也一片都无。几样熟悉的菜,让沈嘉昱难免有些出神。 他乍然想起叶彩坐在饭桌前,忿然的比划着说:“一切爱吃香菜的人都是异端!” 虽然时日尚短,但似乎叶彩已经在这个家中存在了许久。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再登门,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发生着变化,包括沈锐做菜的习惯。 沈嘉昱这才想到,就像是失去了重要的家庭成员,原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许并不只是他自己。 察觉到沈嘉昱的欲言又止,沈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眸光微闪:“吃饭。” * 叶思齐看完季东川的论文,摘下眼镜,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把我刚刚说的那几处改一改,其他问题不大。” 季东川连日来窝在实验室里观测数据,原本白皙的脸此时愈显苍白。此时得到老师的肯定,眼底也不禁闪过一抹喜悦之色:“老师辛苦了。” 安明雅端着水果进来的时候,叶思齐察觉到她眼底隐隐的郁色,抬手轻揉着眉心问道:“彩彩还在房里么?” “嗯。”安明艳应了一声,面色如常的笑着招呼道,“东川,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谢谢师母。”季东川接过果盘,礼貌颔首。 安明雅出去之后,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师生两个人。季东川看向叶思齐:“老师,小彩在家么?” 叶思齐几不可闻的轻叹:“在。” 叶彩自然在家,事实上,整整一周,叶彩都没有出过门,甚至连房门都很少踏出一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叶彩正有些昏昏欲睡,许久之后,她才稍稍抬高了些声音:“进来。” 彼时叶彩正闭目躺在窗前的躺椅上,窗户开着,拉起的纱帘被微风轻抚着卷起一角,阳光偶尔从缝隙中露出些痕迹,洒在她身上。 听着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彩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人,眼神里有些茫然:“东川?” 季东川在躺椅前蹲下|||身来,神情复杂:“小彩。” 叶彩最近瘦了些,脸色倒还红润,只是精神不太好。她坐直了身子,看着季东川,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论文上有些问题请教老师,”季东川淡淡说道,“以前其实我也常来,只是你基本都不在家。” 叶彩笑着垂眸:“以前……忙。” 季东川也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听老师说,你过一阵子要出国了?” 叶彩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说过,偶尔出去旅行还好,但无论出去读书还是定居……你都不喜欢。”季东川看着她,“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叶彩勾了勾唇角,无声的笑。 所有人都当她一无所知。但醉酒后醒来的第二天,虽然脑海中的片段支离破碎,但她依然能确定,一切都不是她醉后的幻觉。 沈锐曾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她身边,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有人替我决定感情,有人替我决定前途,既然都是为我好,我似乎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季东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之间发生过许多事,又已是许久未见,此时几句寒暄过后,一时之间难免陷入到尴尬的沉默之中。 季东川环视着房内的布置,叶彩顺着他微滞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最终落在书桌一角辛瑶瑶的照片上。 “前一阵子我妈妈要收起来,我没有同意。”叶彩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东川神色平静:“都过去了。” “我只知道瑶瑶的父母早些年离婚了,直到最近才听说她还有个姐姐。”叶彩深深的看了季东川一眼,“我越来越发现,对于她,我似乎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 “其实很多事情,知道的太清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季东川从照片上收回视线,和她对视,神情中似乎并无一丝异样。 “可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叶彩声音微颤。 季东川只是垂眸:“也许她不告诉你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乐于回忆的美好。讲给你听除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很多事瞒着我……说不定也是为了我好。”叶彩笑意微嘲,“你看,你们所有人的出发点似乎都是对的,如果我有什么异议,似乎反而是我的不对了。” 季东川没有开口。 “那么……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叶彩交叠的双手用力攥紧,突然问道。 季东川看向她:“什么?” “那些无论是否美好、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给你增加负担的过去……她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想问什么?” 叶彩的眸底有不明的情绪翻涌着,几乎溢出: “她的孩子……是谁的?” 第37章 季东川呼吸一滞,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叶彩,许久之后,才迟疑着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如果你不来看我,这个问题我也许不会再去问你。”叶彩自然不认为真的需要把问题重复一遍,“当然,即使是现在,回不回答也完全是你的自由。” 季东川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语气生硬:“既然已经过去了,再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有意义。”叶彩看着他,反问道,“人人都说逝者已矣,都说入土为安,可活着的人又该怎么办?活着的人得到片刻的安宁了吗?” 所以……没有意义,是不是就该不闻不问装聋作哑?是不是人死了,即使有再多的谜团,也都不需要再追究下去了? 季东川终于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曾经陪她去堕过胎。我只知道这些,”叶彩牢牢的盯着他,“但是抱歉,至于我究竟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告诉你。” “没关系,不重要。”季东川神色晦暗不明,“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但我还是要对你说,小彩,和我无关。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叶彩闻言,她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可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和她的关系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多么亲近……” “所以我为什么要陪她去医院是么?”季东川接过她的话,笑意微嘲,“我确实不喜欢她,甚至后来因为她导致了你我之间的情况越来越复杂,我越发的讨厌她。” “你以前说过我对于她的死太过冷漠,但是我后来曾经想过,也许最后你我两个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两年前我对她产生过的这唯一一次怜悯。” 如果季东川这些话是指陪辛瑶瑶去做堕胎手术,那么……这所谓的怜悯又是因为什么? 叶彩越发感觉疑惑,她的目光有些茫然,还要再问什么,季东川却已经站起身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无话可说。” “你只是语焉不详的解释几句,如果我再质疑什么,你是不是反而要责备我不信任你?”叶彩眉头紧蹙,看向季东川。 季东川反而因为她突然敏感尖锐起来的态度笑起来,他看着叶彩,眸光深邃:“对,无论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亲近还是疏远,即使过去的感觉如今已经消失了,我们总归还是朋友,小彩,你确实应该信任我。” 叶彩眼底的光芒一闪而逝:“没有信任是‘应该’的,想要别人信任,至少你要给出一个能让人足够信服的理由。” 季东川却并没有生气:“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宣之于口的事。小彩,你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理想化,所以你现在才这么不开心。” 季东川的语气突然一如从前般温和恳切,叶彩心里只觉得酸涩,努力克制,眼泪却仍是掉了下来。 她别过头去,飞快的抬手摸了摸眼角:“最近好像特别爱哭。” 季东川俯下身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都要向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直到季东川离开,叶彩依然心情复杂。季东川好像有在解释,可又似乎没有给出任何信息。 他除了在最初听到叶彩提及孩子时,面上有一瞬间的震惊错愕,其余大部分时间里神色都一如往常。 季东川似乎没有变,却到底比过去成熟了许多。是不是如今幼稚而不知轻重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已? 叶彩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苦笑起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叶彩擦去眼角的水迹,睁开眼睛朝门口看去,安明雅推门进来,声音柔和:“彩彩,有朋友来看你了。” 她正有些疑惑,童唯安已经从安明雅身后走了出来,笑道:“小野菜,好久不见了。” “安安姐?”叶彩看着童唯安,完全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错愕片刻才回过神,站起身来,“你出院了?” 童唯安在沙发上坐下,从一旁拿了抱枕反手垫在后腰处:“前两天情况就已经稳定了,想着好久没见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难怪总觉得眼熟,原来在晓璟和语迟的订婚宴上见过的。”安明雅端了水果进来之后,终于想起了几年前和童唯安的一面之缘,看向她腹间,笑着问道,“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童唯安语意温柔,有些抱歉的笑道,“前一阵子刚度蜜月回来,又因为怀孕的事,一直没有机会正式上门拜访,实在是失礼的很。” 两人寒暄片刻,安明雅又细细嘱咐了童唯安许多孕期的注意事项,才站起身来:“彩彩最近心情不太好,你陪她好好聊聊。” 看着安明雅出了门,童唯安才收回视线,看向一旁默默坐着的叶彩:“这两天我和阿昱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我就直接上门了。” 叶彩抱膝坐在躺椅上,目光下意识的寻找着不知被自己扔到了哪里的手机:“可能是没电了……” 童唯安有些想笑,但是看着面前的叶彩,终是轻轻皱了眉头:沉默,低落,郁郁寡欢,原本颇为开朗的小姑娘,多日不见,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个人。 “瘦了。” 叶彩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最近胃口不太好。” 童唯安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可忙的,申请学校之类的事情都是我妈妈在处理,我现在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管——我妈妈要送我出国读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叶彩轻声说道。 童唯安之前已经从沈锐那边听到了风声,所以如今并不觉得意外:“打算申请什么学校?” 窥见她的神情,叶彩反而笑起来:“原来沈锐果然早就知道了。” 对于她如今异常的敏锐,童唯安也有些意外。叶彩的状态,似乎并不完全像是寻常的失恋,她蓦地发现,事先准备好的想要安慰叶彩的许多话,如今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而所谓鼓励的言辞,如今看来再要说出口自然更是唐突。 “阿昱还好么?”许久之后,叶彩唇边的笑意已经渐渐褪去,想起沈嘉昱,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的色泽。 “他一直很想你。”童唯安想到这一阵子沈嘉昱明显低落的情绪,终是轻叹一声,“他说自从你不再去,家里就变得空落落的,没有人指导他写大字,也没有人教他念十四行诗。甚至冰箱上樱桃小丸子的冰箱贴,周一到周日的表情怎么排列,他也经常排错……” 听着童唯安的轻声转述,想着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叶彩的眼圈儿终是红了起来,努力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直觉得相处的时日尚短,但是真正去想的时候,才发现一桩桩一件件,他们之间,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叶彩声音哽咽:“最后总是要走的,我不太敢去见他。也许……再过一阵子他就不会再记得我了。” 童唯安看着她,神情悲悯:“阿昱不会的。” 叶彩这种状态,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沈锐”两个字。 时间过去不久,童唯安还未觉得不适,叶彩已经感觉疲惫而又困顿,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起来。而直到童唯安起身离开,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并未涉及太多实质性内容。 童唯安从叶彩的房间走出来,和原本在书房和叶思齐喝茶的许承则汇合。两个人谢绝了叶家夫妇挽留用饭的邀请,相携出了门。 许承则小心翼翼的扶着童唯安上车,吩咐司机回老宅之后,重新看向妻子,见她眉头微蹙,问道:“聊得怎么样?” “小野菜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太好,哭了好一会儿,我离开前已经睡着了。”童唯安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靠在许承则肩头,“原本想说的话竟然都没有说出口。” 许承则想到刚刚和叶思齐的聊天内容,握住她的手:“我看不止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 童唯安有些惊讶的看他:“怎么了?” “之前叶老说起,她这一阵子从来没出过家门一步,一直郁郁寡欢,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有些健忘,偶尔甚至出现幻听。”许承则缓缓说道。 童唯安想到刚刚叶彩的状态,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找出沈锐的电话,拨通之后,也不等沈锐开口,就已经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锐,小野菜好像……不太对劲儿。” 第38章 书房里,几张宣纸摊开来铺在书桌上。之前叶彩每次为了督促沈嘉昱专心练字,几乎每次也都坐在他身旁同样认真的临帖,两个人平时的习作如今就这么被沈锐整理书房时,无意间翻了出来。 沈嘉昱的字横平竖直,虽然整齐,但仍显稚嫩,而叶彩的字工整规范流畅自然,自有一股英气蕴含其中。可实际上她明明有时候孩子气十足,有时候更是难免毛躁,看着眼前和她本人相去甚远的字迹,沈锐不由得摇了摇头。 沈锐坐在书桌前,随意的翻看着桌上的宣纸,沈嘉昱练习的都还是起步阶段的简单内容,叶彩大多都是临摹的柳体《玄秘塔碑》,这中间还夹杂着两人闲极无聊的涂鸦,其中两页上,沈嘉昱将自己的名字写了无数遍,叶彩则是除了写满“沈锐”二字外,还写下了全篇的《满江红》。 从《正气歌》到《满江红》,叶彩朝气蓬勃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沈锐深沉的眉眼中,泛起了几分无奈的笑意。正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进门,沈锐抬头看去:“回来了?” “嗯,我干妈把我送到了楼下。”沈嘉昱走过去,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她让我转告你一声,她不想看见你,所以就不上楼了。” 沈锐自然知道童唯安是为何不满,翻动着宣纸的手连片刻都不曾停顿:“今天还好吗?” 沈嘉昱站在沈锐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桌上的宣纸:“爸爸你是在问我,还是问野菜?” 沈锐瞥他一眼,没有开口。 “我还好,野菜不太好。”沈嘉昱想着白天叶彩的情形,终于说道,“她胃口不太好,吃的没以前多了。安奶奶做了糯米丸子,以前她能吃六七个,今天就吃了两个。米饭以前她能吃满满一大碗,现在连一半都没有。干妈带过去的芝士卷,她也一口都……” “沈嘉昱。” 沈锐连名带姓的打断儿子的喋喋不休,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凉意。 沈嘉昱虽然不敢挑战自家老爸的权威,但想着干妈的嘱咐,还是乍着胆子朝门外走去:“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她?” 还来不及叫住沈嘉昱,他已经一溜烟儿的跑出了书房。沈锐盯着紧闭的房门沉思许久,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手中的宣纸又翻开一页,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偌大的纸页上,是叶彩熟悉的字迹写下的两句汉乐府: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 “阿昱今天还会不会来?” 一大清早,安明雅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恰逢叶思齐正要出门散步,她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有些忧虑的问道。 不等叶思齐回答,她已经皱起了眉:“彩彩这两天因为阿昱的关系,心情好不容易比以前好了一点,如果阿昱不来了,她会不会……” 叶思齐走过去,无奈的轻叹一声:“瞧你,这几天一直患得患失的,也没睡好,黑眼圈儿都出来了,现在时间还早,再回去睡一会儿吧。”说着,他拍了拍安明雅的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见安明雅仍然眉头紧锁,他安抚道:“放心吧,我已经联系了一个老朋友,他女儿现在是业界小有名气的一个心理医生,等这两天安排好时间,她会过来看彩彩的。” 安明雅抹着眼泪靠在他怀里,声音轻颤:“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叶思齐搂住她的肩膀,叹道:“不怪你。” 正在此时,门铃声倏然响起,安明雅直起身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是不是阿昱来了?” 安明雅走过去打开房门,果然沈嘉昱已经站在了门外,见她开门,乖巧的打招呼:“安奶奶。” 安明雅唇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看清沈嘉昱身后的人之后,当下便怔在了原地。 “伯父,伯母。”沈锐站在门外,礼貌颔首,“安安今天有事,所以我送阿昱过来。” 沈锐看着安明雅和闻声走过来的叶思齐,声音清越:“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看看叶彩。” 安明雅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迟疑的与叶思齐对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同意还是拒绝。 最终,叶思齐自身后握了握安明雅的手,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沈家父子笑道:“别都在门口站着,进来吧。” 安明雅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拉着沈嘉昱朝厨房走去:“阿昱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安奶奶给你做……” 走进书房,叶思齐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笑容慈和:“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最近承则陪我下棋,每每杀得我是片甲不留,简直是让我颜面无存。” 沈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闻言唇角微勾,笑道:“阿则性格凌厉,自然棋如其人。” “可你虽然温和,但棋风里透着的杀伐决断,倒不比他逊色。” 叶思齐看着他,目光深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伯母去找你之前,你已经拒绝过彩彩了,所以我现在才更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彩彩,既然你清楚我们的态度,你今天——又是为什么会来?” 沈锐笑意微敛,并未开口。 叶思齐的面容也依旧宽和:“也许你的出现会让彩彩的情况有所好转,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一时的善意能让她撑得过一时,从长远来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即使是父母,也没办法一辈子都让她依靠。你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该不该来,你心里应该有数。” “伯父的意思我明白。”沈锐并没有回避叶思齐的眼神,他有些无奈的笑,眸光幽暗,“我也许勉强能算得上聪明,因为伯父所有那些将说未说的话,我都清楚。” 可即便清楚,但他还是来了。 可太多话无从说起,沈锐最终只是站起身来,看着叶思齐:“如果伯父允许的话,我想去看看她。” * 叶彩从噩梦中惊坐起来,呼吸急促的坐在床头,有些疲惫的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下一刻,敲门声就已经响了起来。沈锐走进来的时候,叶彩睡眼朦胧,满是茫然。看着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她竟然一时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叶彩闭了闭眼睛,重又睁开,却发现眼前的身影并未消失。 她只觉得累,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薄被,重新躺下来,声音疲惫:“又做梦了……” 沈锐看着眼前苍白憔悴的叶彩,目光中有复杂的情绪倏然凝聚,又悄无声息的散去:“是我,叶彩。” 不是梦。 和日夜想念的清越声音没有任何区别,叶彩猛地睁开眼睛。 她重新坐起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几乎立时便要掉下来,但随即想到什么,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怎么来了?” 沈锐走到她床边,却并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之后,因为他的到来,叶彩心中燃起的那些卑微的期盼,此刻终究再次沉进谷底。 “来送阿昱么?”叶彩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谢谢你还能顺路上来看看我,最近阿昱一直往这边跑,是不是麻烦……” “我只是来看你。” 沈锐毫无预警的打断叶彩的喃喃自语,叶彩有些难以置信的抬眸,眼底有错愕,又有着深深的怀疑。 沈锐微微弯下身子,和她的视线相平: “叶彩,不是顺路,我专程来看你。” 叶彩眼泪顷刻间掉落下来,她咬紧下唇,看着面前依旧清俊温润的脸,脑中浮现的,却始终都是那天他在餐厅里凉薄的眼神。她无时无刻不想要拥抱他,可如今他近在咫尺,她却再也没有了伸出手的勇气。 “谢谢你能来看我。”叶彩自嘲似的笑笑之后,到底还是别过脸去,“我最近只是心情不太好,过一阵子也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想借着失恋的名义寻死觅活,对你进行道德绑架。而且我也为我妈妈的突兀行为对你道歉,放心吧,她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冒昧的去打扰你了。” 没有听到回答,叶彩飞快的擦去眼角的水迹,笑道:“你走吧,如果想让我早点忘了你,就不要来看我了。” 沈锐想要帮她擦泪的手停在半空中,终是又收了回去。 直到房门再次关上,叶彩只觉得原本支撑着自己的力气顷刻间消失,她瘫坐在床上,许久之后,终于将自己整个人都裹紧被子里哭了起来。 怜悯和施舍,哪怕是带了些怜惜的善意,这些她不需要。即使这些情绪都来自于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也统统都不需要。 她期盼他,想念他,可如今他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叶彩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却远远比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更失望更难过。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直到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身上的薄被抽走。她怔怔的抬起头,朦胧的泪眼里,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时正站在床前,神情复杂的看她。 叶彩猛地扑进沈锐怀里,终于失声痛哭。 第39章 “她拒绝和我交流。” 叶思齐老友的女儿程西,三年前毕业于密歇根大学心理学专业,如今已经是a市业内知名的心理医生。 程西在进入叶彩房间之前,已经了解了叶彩所有的情况,如今她坐在叶思齐的书房里,说出口的话让在座几个人面色都难免多了几分凝重。但她自进门后,面上清浅的笑意便挂在唇角,此时也不例外:“她对自己的情况其实心知肚明,也自然清楚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今天又是为何而来。” “那依你看,彩彩她……”安明雅眉头紧锁,求助似的看向程西。 “根据你们所说的情况来看,都是抑郁症的典型表现,而且这段时间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安明雅眼圈儿倏地一红,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叶思齐的手:“怎、怎么会这样?她之前明明好好的……” 程西微微摇头:“抑郁症主要有内源性、反应性、药物所致和器质疾病变伴发四种成因,而摒除第四种,其他的爆发都有其一定的心理诱因,理论上来讲,几乎并不存在毫无原因毫无征兆的突发情况。”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根据你们之前的介绍,她的情况,似乎从目睹她的好朋友自杀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出现苗头了。只不过一些初期的症状可能并不明显,所以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 叶思齐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叶彩的状态,神情复杂。 程西抿了口茶,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沈锐,继续说道:“那个画面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刺激,辛瑶瑶家人的做法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你的拒绝虽然是一个诱因,但很显然,你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有你的配合,她的病情应该并不难控制。” 沈锐看向沙发上端坐的程西,眸光深沉:“应该?” 程西淡淡笑道:“抑郁症是一种心境障碍,而不是简单的器质性病变,一个人的情绪纷杂多变,即使再出色的心理医生,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能帮助患者痊愈——您也是医生,这些应该并不需要我多说。” 沈锐微微皱眉:“你认识我?” 程西伸出手去,颔首浅笑:“进门后一直没来得及正式打过招呼,沈医生曾是我堂妹的主治医生,我们去年在中心医院有过一面之缘,您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沈锐礼貌的和她握了握手,却果然对她所说的毫无印象。 “如果她一直排斥你、拒绝交流,那该怎么办?”沈锐收回手,皱眉问道。 “她虽然排斥我,但不排斥你。”程西笑起来,“目前她虽然和周围的人交流减少,但好在沟通正常,尤其是你。” 安明雅觉得眼下他仿佛是这个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想到之前自己在他面前说的话,又觉得此时无论提出任何请求,都显得过于自私。于是一时之间,她看着沈锐,满腹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锐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安抚道:“您放心。” 安明雅的眼泪顿时湿了眼眶,感激的点了点头。 “她远比你们想象的更敏感,所以不仅不能再让过去的事情刺激到她,你们对她的态度也不能过于刻意,让她有所察觉。”程西提醒道,“你们只需要以平常心态对待她,否则反而会让她产生更大的心理压力。” “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入院治疗,我会想办法尽快和她建立起良好的心理咨询关系,这个过程中,你们也要对她的心理状态密切关注,如果发生什么异常情况,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将一些注意事项交代完,程西起身告辞。沈锐送她出门,下楼之后程西站定了,看着沈锐的笑意里有几分了然:“沈医生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沈锐神色疏淡:“你之前说的异常情况,是指什么?” “患者病情出现严重趋势的时候,例如思维迟缓、丧失劳动能力、或者……”程西笑意褪去,“出现自杀倾向。” 沈锐面色如常,但眸光已是一片幽暗。 沈锐上楼之后,发现沈嘉昱已经把叶彩拉出了房间,两个人把一副巨大的数字油画铺在客厅宽大的茶几上,沈嘉昱把颜料一样接一样的从袋子里拿出来,指挥着叶彩帮他对着例图挑选颜色。 叶彩拿着例图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有些不解的问道:“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不是拼图么?” “家里那套最复杂的早就拼完,这是前一阵子我干妈送的,她说偶尔换换花样,才不至于玩腻了。”沈嘉昱说着,看向叶彩,“我爸爸说这个工程量太大,让你帮我。” 彼时沈锐已经进门,叶彩朝玄关看去,对上他的视线:“出去探讨我的病情么?” 察觉到她言语间明显的不悦,沈锐轻笑着反问道:“你有什么病?” 叶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闷闷说道:“我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你一直闷在家里不出门,伯父伯母当然会担心,恰好认识这么个人,当然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沈锐的轻描淡写却并没有让叶彩买账,她看向沈锐,神色了然:“那你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妈妈让你不要再见我,你乐得照办,怎么,现在她又邀请你重新出现在我生活里,而你又准备听从了么?” 安明雅在里面听到动静,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叶思齐已经握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沈嘉昱难得见到叶彩有些咄咄逼人的模样,一时难免惊讶,沈锐轻轻拍了拍他,笑道:“去问问安奶奶中午吃什么。” “是——”沈嘉昱故意拉长了声音,一脸的不满,“不就是吵架之前先把我打发走么,直接说就好,找什么借口。” 沈嘉昱的抱怨让叶彩原本不悦的情绪几乎难以为继,她有些不安,翻动着手中的例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锐径自走到她身旁坐下,不容分说的抽走她手中的例图,声音低沉:“既然要吵架,就认真一点。” 他气势迫人的时候,叶彩就难免瑟缩了一下:“我没想和你吵架……” “哦?”沈锐闻言轻笑,“我记得上一秒,你还在咄咄逼人的质问我。” 叶彩却并没有笑,她低下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涩然:“我知道你这几天为什么会出现,可是没必要,真的,沈锐,我没什么问题,即使有,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可怜我。” “我没觉得你有什么问题,也没打算可怜你。”沈锐笑意微敛,“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前些日子不在,家里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他语意依旧轻松,并未说出什么明确的字眼,却是已经让叶彩呼吸一滞。 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锐眸光微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像你并不能十分理解,而我也并未理清现在心中的感觉,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最根本的原因。”说着,他自嘲一般笑了笑,“如你所知,伯母确实找过我,只是现在我中途反悔了。你可以当我自私,我无话可说。” 叶彩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明明每一个字的意思她都懂,但为什么组合起来的时候,她倒反而听不明白了呢? 安明雅也皱着眉头看向叶思齐,压低声音:“他到底想说什么……真的需要表达的这么复杂吗?” 叶思齐安抚似的拍拍她,无奈的笑起来。 客厅里,叶彩看向沈锐,迟疑着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们以前谈到过,不讨厌有可能变成喜欢,但我喜欢一个人不可或缺的前提是,她对我来说……至少要是特别的。而那时候我并不觉得你不可或缺,所以我拒绝你。”沈锐看着叶彩,声音平静,“你我都不能否认,你现在确实出了些小问题,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才让我发现,你似乎……并不只是‘特别’那么简单。” 沈锐并不想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但想到程西的叮嘱,他不得不在叙说心情的时候,让自己小心些,再小心些。 “现在选择权到了你手上,”沈锐直视叶彩,眸光深邃,“我说了这么多,也许你仍然认为我在可怜你,所以我并不打算再解释下去了。我现在只问你,叶彩,我想尝试着重新走进你的生活,你答不答应?” 仿佛突然花明柳暗,阴霾之后也开始有阳光开始努力照耀,叶彩有些想哭,却仍是忍住了。沈锐说的对,无论他简单明了也好,巧舌如簧也罢,她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所以依旧觉得他在可怜她。 叶彩咬了咬唇,双手紧攥成拳:“我不需……”“三秒时间已经过了,”沈锐好整以暇的打断她,“所以我当你答应了。” 叶彩错愕的瞪大了眼睛,沈锐轻笑出声:“忘了告诉你,我只给了你三秒的考虑时间。” 第40章 渐渐地,日子似乎变得恬淡宁静,像是回到了一切冷漠疏离和隔膜嫌隙都不曾出现过的最初。 沈锐每个工作日,都会一早把沈嘉昱送到叶家,晚上下班再把他接回家。有沈嘉昱在,叶彩总归是不会有闲暇时间胡思乱想的。他工作空闲的时候,也大多是以陪沈嘉昱的名义,安排叶彩和他们父子俩一起外出。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明雅招呼沈锐吃饭的态度也开始变得熟稔甚至亲昵,叶彩觉得,事情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朝着她完全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着。 可她清楚的很,沈锐态度的转变有多少是因为她自身的出现的变故。在她心里,她和沈锐的关系从头到尾都不曾对等过。沈锐之于她,似乎一直都带着些高不可攀的崇拜和仰望,而如今沈锐之所以愿意靠近她,也让她觉得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切都荒腔走板。 可即使明知一切,叶彩仍然贪恋着眼前的温暖。她觉得自己自私透顶,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彻底放手。 “你怎么又在发呆?” 沈嘉昱端详着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数字油画,正打算继续努力,就发现了一旁“偷懒”的叶彩。 叶彩回过神来,看向沈嘉昱:“我只是在想,这么大一幅山水图,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画完。” “很快了,”沈嘉昱伸展着有些累的手臂,“我干妈说……等咱们画完这个,再送咱们一幅更大的百鸟朝凤。” 叶彩拿着画笔的手猛地一抖:“再然后是不是该清明上河图了?” 沈嘉昱挑眉:“那是什么?” 叶彩正试图为他介绍清明上河图,安明雅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看着客厅里忙碌的一大一小,面上笑意柔和:“阿昱,肚子饿不饿?” 沈嘉昱在长辈面前素来乖巧:“还好。安奶奶,中午吃什么?” 安明雅笑道:“炒了两个青菜,做了鱼头豆腐煲,另外,你前几天不是说喜欢吃我做的蛋饺?奶奶晚上给你做。” 小吃货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谢谢安奶奶。” 安明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笑道:“瞧我,沈锐好像说过喜欢吃鱼头豆腐煲,我竟然忘了……可惜他今天上班,没这个口福了。” 见叶彩没开口,安明雅不动声色的试探道:“要么……待会儿你们两个去趟医院,给他送一些尝尝?” “好。”沈嘉昱自然不会反对。而一旁的叶彩动了动唇,却终是没有开口。 “我去拿保温桶装好,待会儿你们吃完午饭就过去吧。”安明雅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一面朝厨房走,一面犹自念叨着,“他每天吃医院餐厅里那些东西怎么能有营养,外面的反常油盐重,对身体又不好……” 叶彩并不愿意出门,但眼下安明雅给出的理由,却又似乎正当到让她难以拒绝。 安明雅站在窗前,看着叶彩拎着保温桶,和沈嘉昱朝小区外走去,拿起手机拨通了沈锐的电话。 “彩彩和阿昱已经出门了,”她微微皱眉,有些担心的问道,“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倒是你,会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听筒里传来沈锐温润清越的声音:“吃午饭的时间总归是有的,更何况是您的手艺,我求之不得。” 听沈锐这么说,安明雅的眉头终是舒展来看,电话那头沈锐继续说道:“我过一阵子休年假,到时候如果您和伯父有时间,我想安排一下出国度假的事情。一起出去散散心,不仅对叶彩的情况有帮助,您和伯父也能放松一下心情。” “沈锐……”听了他把话说完,安明雅几不可闻的轻叹,“请原谅我们是自私的父母,如今这种情况下把你当成了救命稻草,让你为彩彩的事费了这么多心思。之前的事是我……” “伯母,”沈锐打断她的话,语意宽和,“我从始至终都很理解您的心情,而且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希望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 时值正午,中心医院门口各色车辆几乎拥堵不堪,叶彩和沈嘉昱只能提前下了车,朝医院走去。 叶彩抬手挡了挡头顶刺眼的阳光,随后低下头看沈嘉昱:“热不热?我包里有遮阳伞。” 沈嘉昱十分嫌弃的皱了皱眉:“我才不要红色的伞。” “毫无审美。”叶彩言简意赅的做了点评之后,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走到住院部前面的花园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路旁的行道树的树荫浓密繁盛,两人正走着,突然听到一旁一个稚嫩的童音响了起来:“沈嘉昱!” 沈嘉昱闻声转头看去,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纪如璠?” 一个和沈嘉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跑过来,清秀的眉眼笑得有些弯弯的:“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沈嘉昱还是一副颇为严肃的模样,“不过我不会借你抄的。” 叶彩听着两个小鬼的对话,顿觉好笑。可那个叫做纪如璠的小男孩身后的大人也走到近前的时候,叶彩那抹清浅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唇角。 辛曼如。 彼时纪如璠已经转身朝着辛曼如招了招手:“妈妈,这是我的同学!” 正和同学说话的沈嘉昱明显感觉到叶彩拉着自己的手莫名的颤抖起来,他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去,叶彩看着前方,脸上已经渐渐褪去了血色。沈嘉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们面前除了纪如璠母子之外已经再无一人。 “你怎么了野菜?” 沈嘉昱有些担心的问道。 叶彩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颤抖:“没事。” 辛曼如也已经看清了面前的叶彩,原本面上温和的笑容渐渐多了几分凌厉的味道。 叶彩拉着沈嘉昱的手想要离开,辛曼如已经挡在了她面前,眸光如刀。 随着她刻意的上下打量,叶彩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沈嘉昱再怎么不明情况,也看出了辛曼如的来者不善,他有些防备的看向辛曼如:“阿姨,您有事吗?我们还要给我爸爸送饭。” 辛曼如几乎冷笑出声,她的目光落在叶彩手里拎着的保温桶上,走过去攥住叶彩的手腕,将保温桶提到眼前:“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 “放开我!” 叶彩痛呼出声,可她却终是挣不开辛曼如的钳制。沈嘉昱急了,上前一把拽住辛曼如的手臂:“你放开!” 辛曼如下意识的想要拽开沈嘉昱,眼看她的手要落在沈嘉昱的身上,叶彩压在心底的惧意终于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掀翻,她狠狠推开辛曼如,随着对方踉跄着险些摔倒在地,叶彩将沈嘉昱护在身后:“你先进去。” 沈嘉昱不肯离开,叶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鲜有的厉色:“进去!” 沈嘉昱猛地一震,想到爸爸近在咫尺,于是拔腿便朝住院部大楼跑去。 辛曼如站稳了身子,下一秒便抬手朝叶彩打过来。叶彩再不肯像当初一般任她厮打,她抬手抵挡着,早已红了眼睛:“瑶瑶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欠你的!我不欠你们任何人!” 推搡中,叶彩手中的保温桶被打翻,汤汁溅到她身上,她红着眼把辛曼如推倒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自己也踉跄着向后倒去,下一秒,已经被人从身后稳稳扶住了。 叶彩泪眼朦胧的回过头,纪磊已经收回手,面上有勉强压抑的怒意:“对不起。” 辛曼如站起来,几乎下一秒便红着眼睛朝叶彩扑过来,纪磊回过身,死死将她架住,厉声斥道:“辛曼如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是不是一定要被所有人看尽笑话你才甘心?!” 辛曼如喘着粗气,在纪磊的盛怒之终是不敢说什么,可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周围已经渐渐开始聚拢的人群,此时随着争执的偃旗息鼓开始渐渐散去。 心内科一个小护士步履匆匆的走出大楼,看着三两人群自不远处散开,正疑惑间,突然被人叫住了:“小刘?” 小护士闻声看去,笑着打招呼:“姚医生?” 姚悦看着她笑道:“怎么这么急?” 小护士解释道:“沈医生有个病人突然病危,他让我出来接一下他女朋友和阿昱。可刚刚我出来时迎面看见阿昱,还没来得及喊他,人就没影儿了。” 姚悦朝不远处指了指:“沈医生的女朋友刚刚在那边和人吵起来了。” 小护士大吃一惊:“沈医生对这个女朋友好像宝贝的不得了,可别出什么闪失才好!” 姚悦拦住她:“急什么。我看她和人吵架,身上都弄脏了,待会儿你先带她去你们的女更衣室收拾收拾,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件我的衣服给她换上。” 小护士点点头:“姚医生你人真好。” 第41章 面对小护士的称赞,姚悦的笑容里就有了些涩然:“待会儿记得别和她提起我。” “为什么?” 在对面有些茫然的目光下,姚悦若有若无的轻叹:“我虽然只是你们沈医生的学妹,但很多事……终究是容易让人误会。” 眼前这位姚医生苦恋沈医生多年的事她们心内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护士听出姚悦言语间的落寞,顿时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您放心吧姚医生,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姚悦自己都没想到,带着儿子来找她试图重拾母女之情的辛曼如,倒是能无意间为她创造这种机会。 看着小护士朝远处的叶彩走去,姚悦笑着转过身,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纪磊对叶彩再三道歉之后,依旧十分强硬的拉着辛曼如离开了。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但仍有好事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对着原地的叶彩指指点点。 叶彩蹲在地上,手死死的攥着地上的保温桶,只觉得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正在被这些绝非善意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凌迟,几乎快要窒息。 “你还好吗?” 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来,叶彩红着眼睛抬起头,脸色苍白。对方一愣,随即扯出一个笑容:“沈医生有个危重病人要处理,让我过来接你。你……没事吧?” 看着面前笑容温和的白衣护士,叶彩努力平复着呼吸,下意识的避过对方来扶自己的手:“谢谢,我没事。” 叶彩去过沈锐的办公室几次,而沈锐始终颇受关注,所以心内科的医护人员对叶彩也都有印象。看着原本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如今苍白不堪,活脱脱一副受惊小兔子的狼狈模样,小护士亦是不胜唏嘘:“你裙子都弄脏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更衣室换一件吧。” 叶彩随着她一同往住院部大楼走去,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走吧,”对方一面走一面劝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沈医生看了肯定心疼死了。” 叶彩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之前被鱼头豆腐煲的汤汁溅了一身,原本米白色的连衣裙如今油渍斑斑的贴在身上,气味自然也不好闻。叶彩突然不知道这样狼狈的自己,该怎样面对沈锐。 小护士见叶彩神色松动,笑道:“你放心,我们放在更衣室备用的衣裙都是干净的,你不会介意吧?” 叶彩连忙摇了摇头:“不会。” 小护士带着叶彩出了电梯,一路都贴心的挡在她身前,让她不至于在路人好奇的视线里越发难堪。进了更衣室,她拿了条崭新的毛巾递给叶彩:“给,擦一擦,把脏衣服脱下来,我去找裙子给你,” 面对来自于几乎完全是陌生人的善意,叶彩只觉得眼底再次湿润,她接过毛巾,掩饰似的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泪:“谢谢。” 叶彩拿着毛巾进了隔间,小护士才放下心来。她原本打算出门去找姚悦,但她甫出更衣室,姚悦已经拿着一个纸袋走了过来。 “你拿进去给她吧,”姚悦把纸袋递给她,“我估计她现在并不想看见我。” 小护士刚要接过来,姚悦却又皱着眉头收回了手,有些迟疑的样子:“可是眼下会不会是个摒弃前嫌的好机会?” 小护士看着向来爽利的姚医生难得的纠结,笑道:“如果误会能说开,也是好事。” 姚悦极为赞同的点点头:“那我亲自给她送去,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她谈谈。” 更衣室的门被姚悦从里面关上,小护士耸耸肩,想要回护士站,却发现远处沈嘉昱的身影,连忙过去叫住他:“阿昱!你去哪儿?” 沈嘉昱跑得有些急,此时呼吸粗重:“我爸爸他……”“你爸爸还在手术室,你别着急,”她接过沈嘉昱的话,安抚道,“你阿姨已经没事了,我把她接了回来,她衣服弄脏了,现在正在更衣室,你可以先去你爸爸办公室等她。” 沈嘉昱意识到她说的“阿姨”正是叶彩,这才松了口气。小护士笑了笑,带着他朝沈锐的办公室走去。 叶彩拿湿毛巾简单擦了擦身子,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走进,以为是之前的小护士来送衣服,她走出隔间,看见面前的人,几乎惊叫起来。 姚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怕我?” 叶彩下意识的遮挡着身上裸|||露的部分:“怎么是你?” “听说你衣服弄脏了,我特地来给你送裙子。”姚悦举起手中的袋子,面上的笑容蔚为可亲,“不过你看起来似乎状态不是很好,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彩咬着下唇,别开脸去并不看她:“以咱们的关系,我并不觉得你会无缘无故的帮我。” 姚悦兀自笑起来:“沈锐没告诉你么?我是瑶瑶的亲姐姐,你既然和她是好朋友,咱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应该亲近一些。” 叶彩脸色微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姚悦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在意,她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宝蓝色的连衣裙,递给叶彩,语气温柔的近乎诡异:“穿上吧。” 叶彩抬眸看向她,下一秒,姚悦的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这条裙子,可是和瑶瑶出事那天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呢……” 说着,姚悦把裙子往叶彩身上披去,叶彩尖叫着打开她的手,紧紧蜷缩在墙角,拒绝她的靠近。 “你不号称是她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不穿?” * 沈锐从手术室出来,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他收拾完之后有些疲惫的朝办公室走去,先前的小护士正巧迎面走过来,看到他,有些调皮的笑道:“报告沈医生,您家的小公子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您的女朋友现在正在更衣室换衣服,我的任务也算是基本完成了,请您指示。” “换衣服?”沈锐面前原本清浅的笑意淡了些,挑眉问道,反倒忽略了她对叶彩“女朋友”的误会。 小护士亦不知具体情况,只能告知他自己知晓的情况:“我过去的时候,她好像和谁起了争执,打翻了保温桶,把衣服弄脏了。” 沈锐因她简单的描述眉头紧锁,短短瞬间,心中已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小护士见他面色微沉,显然已经有了生气的苗头,连忙劝道:“您别担心,她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只是弄脏了衣服,姚医生已经拿裙子给她送过去了。” “你是说姚悦?”沈锐眉头倏然皱起。 在众多同事们眼中,沈锐素来温和内敛,所以他眼前的小护士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在听到姚医生的名字之后,周身倏然有莫名的寒意散发出来。她正要说什么,沈锐已经转身朝更衣室跑去。 “什么情况啊……”被留在原地的小护士喃喃自语道。 * 姚悦故意逗弄叶彩一般,漫不经心的把裙子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撩着。叶彩哭叫着拼命挥打着双手,姚悦稍稍退后了一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皱眉说道:“我好像记错了,瑶瑶当时穿的似乎不是这个颜色的衣服……” 说着,她又靠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当时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从七楼跳下去吗?叶彩,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是……粉色?还是红色?” 姚悦看着叶彩,面上虽仍是笑着,眼底的水汽却渐渐沾染了戾气:“你是不是也记不清了,不过我手里有警方留存的现场照片,你要不要看一眼?”说着,她拿出手机,逼近叶彩,“你要不要看?” 叶彩尖叫着挥出手去,手机被打落在地上,“啪”的一声之后,她终于哭出了声音。 姚悦捡起手机,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嘭”的一声,更衣室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进来的人步履匆匆,姚悦有些匆忙的直起身子,下一秒,就已经对上了沈锐冷厉的眸光。 姚悦曾经以为于沈锐而言,冷漠淡薄已是极致。但眼前的沈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锋利如刃,又仿佛连绵的寒川,刺得她连骨头都有些发冷。 姚悦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她下意识的上前,想要对沈锐解释,却在他目光凌厉的逼视下,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彼时叶彩已经紧紧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几乎哭不出声音。沈锐的呼吸几乎停滞,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可叶彩同样拒绝他的靠近。 “学长……我……” 身后的姚悦终是有些颤抖着开了口,可她的话并未说出口,沈锐已经捡起了叶彩脚下的裙子,狠狠掼进姚悦怀里,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第42章 叶彩紧紧蜷缩在墙角,依旧是抗拒的姿态。她用力推开试图靠近的沈锐,口中却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叶彩!”沈锐将白大褂脱下来,用力钳制住叶彩的动作,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是我,我来了……” 叶彩仍然反抗着,沈锐加重手上的力气,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声音低沉温柔:“没事了,没事了……” 叶彩推打他的手几乎僵在了那里,她慢慢的抬起头,模糊的泪眼里,沈锐的清俊的脸庞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沈锐?” 她的声音缓慢而微小,仿佛担心着声音哪怕再大一点点,眼前的幻境就要被彻底打碎。 沈锐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是我来晚了。” 下一秒钟,叶彩已经哭出了声音。 她死死抓住沈锐的手臂,由于哭得太厉害,甚至有些咳嗽起来:“真的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了不哭了,不是你的错。”沈锐轻声安抚着,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叶彩却用力地摇了摇头:“她那天穿了条粉色的裙子,我记得清清楚楚……” “叶彩!”沈锐抬高了声音,却依旧无法阻止。叶彩语无伦次的哭道:“我亲眼看着她从我眼前跳了下来,那时候我……唔……” 她的话最终被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吞噬。 叶彩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而唇上触感柔软,几乎和上次醉酒后的记忆渐渐重叠,她微睁的双眼里满是泪水,此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滚落到两人紧贴的双唇间,于是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动作,如今却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叶彩渐渐安静下来,沈锐却突然放开了她。 戛然而止的吻让叶彩茫然无措,她看向沈锐,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眸光幽暗深邃,又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温柔。 叶彩还来不及思考,吻已经再次落了下来。 不再如先前般轻柔细腻,沈锐突然变得极具倾略性,他的吻如同滔天巨浪席卷而来,似乎奔涌着要将她吞噬。 微凉的双唇渐渐变得火热,沈锐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缓缓用力,迫得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承受。 两个人的吻渐渐加深,叶彩却只觉得不够,她原本抓着他手臂的手,终于在两个人唇齿交融的时候松开来,随后紧紧的抱住了他。 两个人再次分开的时候,呼吸都已经紊乱无序。 沈锐平复了呼吸,伸手理了理叶彩前额有些凌乱的发丝,帮她裹紧了外套:“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和阿昱一起等我下班?” 叶彩眼中仍有水汽弥漫,脸色却早已通红。听了沈锐的话,她几不可闻的答应了一声:“嗯。” 可随后叶彩便想起了自己身上裹着的白大褂,不安的低下头:“可是我……现在……”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沈锐打横抱了起来。 沈锐抱着她朝外走去,打开更衣室门之前,淡淡的笑着嘱咐道:“记得把头埋进我怀里。” 时值正午休息十分,走廊里的人并不多,可饶是如此,心内科大名鼎鼎的男神抱着一个女人“招摇过市”,仍是让沿途经过的小护士们大吃一惊,而看着心目中的男神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她们只觉得一时间生无可恋。 在准备的水中放了适量的安眠药,沈锐看着叶彩喝下,等她终于入睡之后,他嘱咐一旁有些担心的沈嘉昱:“你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待会儿过来接你们回家。” 沈嘉昱之前已经和他说清了当时的来龙去脉,此时听了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沈锐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嘉昱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就是突然希望……我能快点儿长大。” “放心,有爸爸在。”沈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意温和。 * 姚悦回到办公室,许久之后,脑海中依旧浮现出沈锐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漠和嫌恶。 小时候辛瑶瑶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喊“姐姐”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而辛瑶瑶案发现场的照片她自从见过之后,几乎日夜不得安宁。 两个画面交替出现在姚悦眼前,她死死的抓着椅子的扶手,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下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她飞快的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进来。” 沈锐的到来并没有让姚悦觉得意外,先前在更衣室时心头的所有恐慌早已褪去许多,她看着沈锐勉强笑了笑,声音暗哑:“即使已经讨厌我到不想再多看我一眼的地步,学长还是要来为她出头么?” “姚医生,”沈锐将房门重新关上之后,站在原处看向姚悦,并没有再靠近一步,“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姚悦眼眶已经微红,但眼角眉梢却满是讽刺,“不过……我只是给她送了条裙子,开了几句玩笑,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反应太大,我需要承担什么后果?” “是么……”沈锐微微笑着,眸光却一片冰冷,“那你试试看。” 姚悦心中一颤,下一秒,终于忍不住倏然起身,抬手将桌上的东西猛地拂落在地: “你以为你这是英雄救美么沈锐?我告诉你,你只不过和那个季东川一样,都是被叶彩伪装的无辜骗得团团转的白痴!” 她呼吸急促,冷笑声尖锐刻薄:“她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害怕,如果不是她害死瑶瑶,她为什么要怕成这个样子?怎么,她哭几声你心疼了?可我失去的是我妹妹的一条命!” “你永远都在毫无原则的偏袒她!”姚悦眼底一片猩红,“可叶彩凭什么得到这些?她凭什么还能一脸无辜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抢走我和瑶瑶的爱情?她才是最该死的人!她必须要承受所有后果,因为她活该!” “姚悦!” 沈锐沉声打断了姚悦的低吼。 “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妹妹的死是源于她自己的心理问题,和叶彩没有任何关系。而如果你所谓被抢走的爱情指的是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沈锐眼底的寒意终于一层一层漫了上来,他看着近乎疯狂的姚悦,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和她之间的事,从始至终和你都没有半分关系。无论我喜欢谁,或是爱上谁,这个人即使不是叶彩,也永远不可能是你。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永远都不会。” *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叶彩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而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她掀开被子,才发现身上穿得是自己那套再熟悉不过的卡通家居服,而直到下床之后,才慢慢回忆起中午遭遇的事情,残存的睡意将那些片段分割成零散的画面,让她觉得之前脑海中深切的愤怒和恐惧,都只不过是一场大梦。 叶彩原本打算出门,可突然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沈锐极富侵略性的吻,灼热的唇舌,紊乱的呼吸……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呼吸几乎停滞。 她愣在原地,指尖轻轻抚上微肿的唇瓣,就在这时候,沈锐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醒了?” 看着沈锐如常的面色,叶彩有些慌乱的放下手:“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直睡到现在么?妈妈和阿昱他们呢?” “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沈锐虽然这么问着她,却并未就这些话题继续下去,“刚刚我和伯父伯母聊了聊,正好你醒了,现在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叶彩不解的看着他。 “阿昱过一阵子也就开学了,我打算过两天休年假,带他出去玩几天,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叶彩几乎满脑子都是中午的那个吻,对他的话几乎完全没听进去:“你说什么?” “我是说……”沈锐的话说到一半,发现叶彩神思无属的抚着唇发呆,不由得好笑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锐如往常般深沉的眸光中,却透出了一丝戏谑,叶彩心慌意乱,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没、没什么……” 身后已是书桌,叶彩却几乎全无意识的一下子撞了上去。而她尚来不及惊呼出声,腰已经被沈锐搂住了。 叶彩扶住沈锐才站稳了身子,可两个人贴得极近,姿势也极为暧昧。叶彩抬起头,却撞进沈锐寒潭般幽暗的眸光里,因腰间沈锐掌心传来的温度脸红心跳,沈锐之前的动作使得书桌边放着的几样东西猝不及防的掉落了一地,可此时的叶彩,却几乎听不到哗啦作响的声音。 “野菜你醒了吗?”沈嘉昱的声音突然自门外传来,叶彩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推开沈锐,沈锐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沈嘉昱也并未察觉两人神色间的异样,兴致勃勃的招呼叶彩:“安奶奶的蛋饺做好了,叫咱们趁热去吃。” “好……”叶彩极快的瞥了一眼沈锐,故作淡定的答应着,想要向外走去的时候,才察觉到地上的一片凌乱。 沈嘉昱蹲下去帮她一起捡拾掉落的物品,沈锐面色如常的朝外走去,却因为沈嘉昱有些奇怪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爸爸,相框里好像有个东西……” 第43章 叶彩皱着眉,动作有些迟疑的从沈嘉昱手中拿过相框——那是她曾经无数次拿在手中凝视过的照片,是辛瑶瑶死后留给叶彩的、她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最后证明。 由于刚刚从书桌上掉落在地,相框前的玻璃已经摔出了几道裂痕,叶彩的手覆上去,轻轻颤抖。 从那天之后,辛瑶瑶就一直以照片里清新美丽、笑容甜美的样子存活于叶彩的记忆中,她早已忘记了两个人相识的漫长岁月里,她们是否吵过幼稚的架,也已经不再记得,她们是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生过嫌隙彼此怨怼。 死亡终将美化所有过去,而人们在思念的同时,也早已习惯了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中不再回头。而就如同村上春树说的,唯有死者永远十七岁。 叶彩看着辛瑶瑶的照片,眼眶终是有些发热。 沈锐走过来,朝有些出神的叶彩伸出手去:“交给我吧。” 叶彩却动作缓慢但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她把相框翻转过来,四处的边框被摔得有些松散开来,而沈嘉昱刚刚说的“东西”,已经从松动的框架边缘露出些痕迹来。她握住连着底座的地方稍稍用力,将后面边框处翘起的部分拉扯出更大的缝隙,紧接着轻轻抖了抖,一个东西就已经掉落了出来。 一把钥匙。 叶彩呼吸几乎停滞,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把钥匙捡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用力攥了攥,才朝沈锐伸出手去,摊开掌心:“钥匙……” “为什么要把钥匙放在相框里?” 叶彩的表情里满是震惊,不等沈锐说话,沈嘉昱已经有些不解的问出了声。 “是、是瑶瑶留给我的,”叶彩呼吸急促,眼底闪过一抹水光,“她留给了我一把钥匙……” 叶彩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可即便眼角已经开始有泪光闪烁,但她仍然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沈锐想要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了安明雅喊几个人吃晚饭的声音,他看向叶彩,笑意温和:“先去吃饭,待会儿我们再来研究一下这把钥匙。” 虽然叶彩心中的激动与好奇此刻在胸腔中澎湃激荡,但她看着沈锐柔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眸光,终是点了点头:“好。” 可她却并没有看到沈锐转过身时,面上的笑意褪去后,眼底的一片晦暗。 沈锐朝门外走去,虽然他同样意外于这把出现的有些突兀的钥匙,但那一瞬间他心中更为明显的情绪,却是忧虑。 辛瑶瑶极为小心的把钥匙藏在相框里送给叶彩,那么她隐藏在这把钥匙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所有答案都将在这一刻揭晓,以叶彩如今的心理状态,她真的可以承受么? 叶彩几乎难以形容,自己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吃完的晚饭。看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放下碗筷,安明雅目光里的担忧一览无余,沈锐已经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再吃一点,吃完之后和伯父伯母一起商量这件事。” 叶彩有些讶异的看向他,因为依照她从前的做法,但凡会让父母担心的事,她几乎都是选择闭口不言的,而沈锐之前帮她瞒下了姚悦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一直以为沈锐至少是不反对她这一想法的。 在叶思齐和安明雅的眼神看过来之前,沈锐已经淡淡说道:“为他们考虑,也并不代表要一味的隐瞒。” 见叶彩不说话,安明雅不解的看向沈锐:“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不待叶彩回答,叶思齐已经面色如常的清了清嗓子:“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晚饭再说。” * “你是说……这把钥匙一直在相框里放着?” 安明雅把钥匙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放回了桌上,“可这又是哪里的钥匙,没有其他信息了么?” 沈锐摇摇头:“我刚刚把那个相框仔细检查了一遍,只有这把钥匙。而据我所知,辛瑶瑶只留给了她这一样东西。” 几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唯有沈嘉昱坐在一旁,颇感兴趣的一会儿看向叶彩,一会儿又看向自家老爸,仿佛在观看《名侦探柯南》现场版。 “我对这把钥匙没有任何印象,”叶彩虽然语气有些落寞,但心中激荡的情绪依旧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我一会儿去把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出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如果瑶瑶有什么东西想交给你,又为什么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安明雅眉头微皱,忍不住寻求解释一般看向叶思齐,“也许她不想其他人知道,可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相框没有交到彩彩手上,又或者彩彩可能永远不会发现相框后藏了这把钥匙,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叶彩一无所知的隐秘,那又为什么,不是以更好的方式来传达给她? “辛瑶瑶当初严重抑郁,可能她的心理状态并不足以让她把所有事都考虑的周全严谨。”沈锐思索许久才开口,声音低沉柔缓,“又或者……” 他稍稍停顿片刻,此时,叶思齐的视线已经从面前的钥匙上移开,落在了叶彩身上,眸光深处带了几分明显的忧色。而几乎与此同时,沈锐的声音已经再次响了起来:“又或者,她自己也不确定,该不该把这把钥匙交给彩彩。” 叶彩闻言,极快的抬眸看向沈锐:“我、我不太明白……” “也许这把钥匙带来的结果,并不符合你的期待。”叶思齐看着自己疼宠多年的掌上明珠,问道,“彩彩,你觉得你可以面对么?” 叶彩愣在原地,思量着叶思齐话中的深意,眸底的光芒明明灭灭,心中原本涌动着的火焰遇冷,终于开始渐渐沉寂起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只不过突然得来的讯息让她过于激动欣喜,以至于忘记了这把钥匙的传递,是以好友自杀作为的大前提。 所以在蒙上死亡的阴影之后,这把钥匙即将展示的一切,又会有多大的几率会是纯洁美好? 微乎其微。 叶彩再清楚不过,也许肮脏丑陋,也许悲伤沉痛,却终归不是美好。 她对自己如今的情况心知肚明,叶思齐的话也再清楚不过,如果她无法面对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也许他们甚至宁愿当这把钥匙从未出现过。而她彻底平静下来,才能看得清叶思齐和沈锐眼底明显的忧色。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仿佛走马灯一样在叶彩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其中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久违的坚定。 “我可以。” 她答得极快,所以听起来更像是并未经过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但最近这些天来,她却从未向现在这般坚定过。 也许她即将面对的,是辛瑶瑶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消息。那么无论美好或是丑恶,她即使再怎么犹豫惶惑,也决不能退缩。 叶彩心中渐熄的热焰,终究燃成了燎原大火。 沈锐和叶思齐对视一眼,眼底都是远比忧虑或欣慰更复杂的神色。 “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钥匙呢?”叶彩已经开始再次研究桌上的钥匙,她努力回忆着辛瑶瑶住所的格局和布置,却终是一无所获,“她住的地方似乎没什么地方特意上过锁……” 沈锐看向喃喃自语的叶彩,许久之后,终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你们平时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安明雅问道,“或者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那种……‘秘密基地’?” 叶彩认真的想着,却仍是没有什么结果。 沈锐看着她:“或者你可以仔细想想,她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现在想来别有深意的话,尤其是……那天。她都对你说过什么?” 叶彩放在桌下的手几乎立时便攥紧了。 即使回避了这么久,却仍是要回忆。 下一秒,她攥成拳的手突然被一旁伸过来的手掌包裹起来。叶彩下意识的看向沈锐,他的神色依旧淡然,但眸光却同暖阳般和煦。 桌下,他的手握着她的,掌心温热。叶彩小心翼翼的动了动,直至和他十指交握,才终于感觉安全。 她静静闭上眼睛,开始认真的回忆辛瑶瑶自杀的那天,她对自己所说过的每一个字,遍寻所有值得推敲的字句。 我偷偷跑出来的。 狼把小孩吃掉了吗? …… 野菜,你记不记得咱们上大二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次我的中学? 叶彩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惊愕的看向沈锐,和他相握的手也倏然收紧:“中学?” 第44章 “中学?” 沈锐皱着眉,几乎下意识的,将叶彩说出的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出事那天他也在场,可印象却早已模糊,此时听着叶彩的回忆,有些东西才开始复苏,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叶彩轻轻点点头,把辛瑶瑶当时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除了这一句现在想来格外的突兀,其他的话并不像会含着什么特殊信息的意思。她那时候说……如果还能回去就好了。” 捕捉到她情绪里细微的波动,沈锐出声问道:“她当初带你去她的中学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那时候我们刚刚上大二,距离现在已经三年多,即使真说过什么,现在基本上也已经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叶彩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所学校就是现在的锦程中学,只不过当初她上学的时候,校区还在远郊。前几年有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非要拉着我去那边玩儿。难道……真的是那里么?” 锦程中学是a市有名的私立学校,设施一流,师资力量雄厚,学费也贵的令人咋舌,自然也是a市有钱人趋之若鹜的所在。不过后来的锦程中学换了新校区,远郊那片地由于一些问题,一直闲置下来,直到今天。 “听说那里的开发商资金链出了问题,根本没办法消化前期的土地储备,所以那块地这几年就一直这么放着。” 安明雅把锦程中学的一些情况对沈锐做了简单的说明——沈锐本不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所以对这些并不清楚,此时听了安明雅的话,才有些了然。他沉思片刻,看向叶彩:“所以你们去的时候,校舍之类的建筑都还在是不是?” “虽然已经很破旧,但基本设施都还在的。”叶彩点点头,“那时候我们也并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操场上走了几圈,在她曾经的教室里坐了坐。” 叶思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放下茶杯,抬手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再次看向桌上的钥匙:“所以……教室外面的储物柜还在不在?” 储物柜。 叶彩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沈锐松开握着她的手,将那把钥匙拿起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赞同叶思齐的说法:“应该是。” 叶彩几乎立时站起身来,可她只不过刚刚转身,便被安明雅叫住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 “既然有了头绪,也不差这么一晚。”安明雅毫不迟疑的打断叶彩想要解释的话,“天已经黑了,你就算要去,明天一早也不迟。” 叶彩哪里还能等得下去这一晚,可既然安明雅开了口,她此时也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叶思齐:“爸爸……” 叶思齐察觉到女儿的视线,却并不抬头,只是轻轻抿了口茶,才神色淡然的站起身来:“回房前记得帮你妈妈洗碗。” “……” 叶彩对于老爸不合时宜的幽默无可奈何,可与此同时,让她寄予最后希望的那个人也开了口:“伯父,下午的棋还没分出胜负。” 叶思齐笑道:“好,去我书房。” 叶彩心神不宁的帮安明雅收拾干净厨房,满脑子都是锦程中学的储物柜,于是回房的身影怎么看都难免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可她推开房门,却发现原本应该在书房陪叶思齐下棋的那个人,此时正斜倚在她的床头,姿态随意的翻看着原本摆在她床头的书。 “你不是……”叶彩看着面前的沈锐,眼里满是诧异,可随即面上就多了几分欣喜,“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伯父在教阿昱下棋。”沈锐答非所问,视线从手中的书页移到叶彩身上,唇角微勾,眸光幽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叶彩对于话题的迅速切换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愣在原地:“什么?” 沈锐似笑非笑的低下头,指尖滑动着又翻过一页,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出声:“似乎有些段落印象格外的深刻,‘在这个世界上’……” “哎——” 叶彩终于反应过来,支吾着慌不择路的扑过去抢他手中的书:“你、你真是……” 太过分了啊…… 沈锐看着面前脸和脖子红成一片、甚至连耳朵都一并红了的叶彩,任她手忙脚乱的把书抢走,只用单手就扶住了她由于动作过猛几乎跌在床上的身体,终于笑了起来。 终于不再是满面忧色的消沉目光,也终于不再是午后的更衣室里惊惧哭泣的苍白脸庞,他认识的那个叶彩虽然经常一副小心翼翼的笨拙模样,但是她也同样努力的去战胜那些小小的懦弱胆怯,即使艰难,也一直勇敢的前行。 也许只有在她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时候,才能让他发现,他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见到她最初的样子。 面前的女孩子坐直了身子,脸颊依旧红着,澄澈的眸光里还带着一丝恼意,鲜活,而又动人。 沈锐看着她,心渐渐柔软起来。 叶彩脸上烧得更加厉害。 她觉得她并不能看懂沈锐此刻的眼神,可某一个瞬间,却又似乎是有些明白的。她想笑,可唇角刚刚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睛就已经莫名的酸涩起来。 似乎她心中所有将说未说的话,沈锐都明白。他把她抱进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没关系,有我在。” * 叶彩拉着沈锐的手蹑手蹑脚的出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家中的房门甫一关闭,书房的房门就打开了。安明雅站在书房门口,颇有些无奈的回头看向叶思齐:“就这么让他们去了?” “彩彩睡了一下午,晚上也肯定是很难睡着的,更何况又出了这件事,”叶思齐笑道,“与其让她心绪不宁的枯等到明天天亮,倒不如让她能早一点看见结果。再说,有沈锐陪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得不承认叶思齐的话有道理,安明雅知道自己关心则乱,此时也只得无奈的叹道:“幸亏有沈锐在……” 盯着桌上棋盘的沈嘉昱一直有把两人的话听在耳里,此刻自己爸爸的名字被提及,顿时很有了一些与有荣焉的感觉。他扭头看向门口的安明雅:“安奶奶,你现在同意我爸爸和野菜老师在一起了吗?” 安明雅被他稚气的童声问得一愣:“我……” 她难得语塞,但看见叶思齐忍俊不禁的笑脸和沈嘉昱人小鬼大的神情,顿时颇有些欲盖弥彰的“训”道:“你还小,不许掺和这些!” 沈嘉昱毫不意外的回过身,见叶思齐朝他飞快的眨了眨眼,他做了个鬼脸,也笑了起来。 * 由于对路并不熟悉,两个人在导航指引下终于到达锦程中学大门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沈锐开了远光灯,直射面前紧锁的大门,他下了车之后看了看大门周围的情况,问叶彩:“上次你们怎么进去的?” 叶彩凭着印象拉着沈锐朝大门左侧的路走去,几分钟之后,在手机电筒的光亮下,叶彩终于找到了方位:“这里——那时候是从这里跳进去的。” 沈锐抬头看去,沿路依旧整齐的铁栅栏上,这里有一段并没有尖头护栏。他把手里的手机递到叶彩手里,将衬衫袖子高高挽起,踩着栅栏上一处网格动作利落的爬上去,跳进了栅栏的另一边。 叶彩和他同样的步骤,从栅栏上直接跳进了他怀里,沈锐扶着她站稳,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手电筒原本微弱的光芒也显得格外明亮起来。叶彩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有身边的这个人握着她的手前行,她就觉得似乎无论是黑暗还是前方未知的答案,一切都不再可怕。 记忆里教学楼第三层左手边的第二间,叶彩和沈锐终于站到那间教室门前的时候,她看着微弱光线里几排整齐的储物柜,莫名的惶恐,隐约的期待,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使得声音里的颤抖一览无余:“我、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没关系,”沈锐掏出口袋中的钥匙,声线依旧温和,“一个一个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沉默下来,于是只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不断响起,所有的声响都被黑夜放大,在静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但在叶彩逐个储物柜试钥匙的过程里,另一只手始终和沈锐紧紧相握。 直到试到了第四排第二个。 钥匙插||进去,叶彩轻轻一拧,“咔哒”一声之后,她握着沈锐的手倏地一紧。 储物柜的门打开了。 第45章 沈锐举起手机,朝里照去,偌大的一个储物柜几乎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薄薄的信封,静静的躺在里面。 叶彩手轻颤着把信封拿出来,上面是辛瑶瑶娟秀的熟悉笔迹:给我最亲爱的野菜。 叶彩看清这几个字,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下来。 沈锐给她一个拥抱,轻声安抚道:“先回车里吧。” 叶彩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回到车里的时候,叶彩看着手中的信封沉默许久,却仿佛失了打开的勇气。沈锐了然的看着她,眸光温柔:“我下车抽支烟。” 叶彩感激于他的体贴,可此时再多的话,也终究是化为几不可见的点头:“嗯。” 沈锐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打开了车门。 他下了车,却走得并不远,几乎回过身,就能看见叶彩在车里哪怕细微的一个表情。 他可以一路陪伴保护,安抚她,帮助她,但自从拿到辛瑶瑶的信那一刻起,那些属于她俩两个人的友谊,也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终究需要她一个人开启。 沈锐默默点燃一支烟,看着车里明亮的灯光下,叶彩咬了咬唇,终于将信封打开。 * 野菜: 其实我在准备这封信的时候一直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总是有千万种可能的。也许我离开后相框最终并没有交到你手上,或者你并没有发现我藏在照片后的秘密,又或者学校所在的这块地终于重新动工……可是如果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素之下,你依然能打开这封信,那是不是说明,天意真的是冥冥之中存在着的? 因为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究竟希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 我曾经很多次问过你,在你眼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漂亮,高傲,有才华……你从不吝于用各种美好的形容词夸赞我,在你眼里我几乎无所不能。我享受着你对我的好,你给予的所有温暖,在你面前我努力藏起所有的阴暗怯懦,我亲爱的小野菜,因为即使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敢让你看见我可悲的肮脏的人生。 如果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开始绝望,也许所有人都会以为她的心理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问题的一定是她,而不是这个世界?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抑郁症。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因为在那之前,我几乎拥有全世界。 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姐姐?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之所以选择不说,是因为我无法解释我对于她的爱和恨。是的,我很爱我的姐姐,可很多时候,我又会忍不住的怨恨她。 当初她和我爸爸离开之后,联系渐渐变少,但我后来仍旧是知道了,我爸爸意外去世之后,她被我们的一个远房姑姑收养了。我听说那个姑姑有很多的钱,有很大的房子,也有很友善的家人。 也许我不该有任何怨恨是不是?因为后来,这些我也都一一拥有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了……一个新的爸爸。 他给我和妈妈他能给予的一切,钱,房子,华丽的衣服和首饰,以及所有的肮脏和丑恶。 曾经玩闹的时候你问过我,为什么从不高声讲话。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面前的人听不到,那么声音再大又有什么用呢?我明明一直哭喊,我那么害怕,那么疼,可为什么他听不到?即使他听不到,那妈妈呢?妈妈明明在家,可为什么她也听不到? 野菜,你或者其他女孩子,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在做什么? 在一家人疼宠的注视下吹蜡烛切蛋糕,还是跟父母一起出国旅行? 你看到现在,还敢不敢想象我十六岁生日时候的样子? 那天我在他的床上,做他口中肮脏而又恶心的洛丽塔,而第二天我妈妈跪在我脚下求我,求我不要报警。 野菜,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也许人这一生都是不能妥协的,我惶恐绝望,我撕心裂肺,可我还是胆怯懦弱的选择了沉默。我以为一切罪恶真的能推给酒精,我以为妈妈真的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护我。你看,我是这么无知这么可笑,所以以后所有的后果都只是我自己活该。 野菜,你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个外表清纯身体肮脏的高级妓|||女,你是不是很后悔付出的那些友情? 可是野菜,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后感觉到的温暖,即使我恨不得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你不仅善良勇敢,还有父母的宠爱,季东川的呵护,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能活成你的样子,那该多好? 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真的有变成过你的样子。在我给姐姐写的信里,我告诉她了许多你和你的父母、还有东川的事,只不过我卑劣可笑的把你的名字换成了我自己。 在我的信里,有不眠不休照顾生病的我的父母,有冒着风雨给我送早餐的男朋友,我信写的越多,越觉得也许那才是我真实的生活,而我一直需要面对的肮脏丑陋的现实才是个噩梦。 可是噩梦什么时候会醒呢? 我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我想一切办法来躲避他,可我不仅没有成功,还被季东川撞见了他对我的纠缠。季东川在我绝望无助的时候帮了我,所以后来无论他对我多么的冷漠厌恶,我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就像即使你们那么干净,我这么肮脏,我也依旧没办法不爱你们。 可我得不到期盼的幸福,也学不来你的勇敢坚强。我那么憎恨我所谓的父母,可我还是不敢把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世。所以我注定一生只能活在噩梦里,永远不能醒来。 所以我依旧活不下去。 野菜,我想要磨尽你对我的所有善意,可我怕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是会想再看你一眼。我不想你看见我血肉模糊的丑陋模样,我不希望我最后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你。 所以如果我到时候忍不住联络你,求你千万千万不要出现,好不好? …… 叶彩坐在车里,捧着薄薄的几页信纸,哭得撕心裂肺。 第46章 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叶彩正坐在床边收拾行李。 手机放在藤椅旁的茶几上,她朝那边看过去,还没开口,原本在藤椅上看书的人已经伸手拿起手机,朝她递了递。 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横亘在脚下,叶彩之前正忙着把手边的东西归类整理,于是也就没有急着起身:“是妈妈还是阿昱?你先帮我接一下。” 沈锐从善如流的收回手,却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姓名之后挑了挑眉:“是姚悦。” 叶彩手上的动作僵了僵,面上的迟疑犹豫显而易见,沈锐心下了然,径自低头把电话接通了。 “不,是我。”沈锐停顿片刻,说道,“她在收拾行李,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姚悦说了什么,沈锐抬眸看向叶彩:“她说想见你一面。” 叶彩默默咬着唇不说话,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只是沈锐听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意外的松了口:“上来吧。” 挂断电话之后,面对叶彩探寻的目光,沈锐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她说……她从警方那里看到那封信了。” 叶彩呼吸蓦地一滞。 那天晚上从锦程中学回来一直到今天,其实只不过过去了短短几天而已,可叶彩却觉得时间仿佛格外的漫长起来。 最初那时候,只要想到辛瑶瑶,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掉下来,而自从那封信之后辛瑶瑶的笑脸就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于是她似乎一直在哭。 相逢又离散,她的眼泪因为友谊,因为失去,更因为她对好友痛苦绝望的久而不觉。 这些日子里,沈锐从不会试图阻止她哭泣。他只是让她有可以依靠的肩膀,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带她走遍a市的大街小巷,看过许多来往行人,告诉她许多人都曾历经痛苦,却依旧努力认真的生活。 她终于不会再哭的时候,沈锐也已经为他们订好了飞往西班牙的机票。 而在她彻底平静之后,经过和沈锐以及父母的商量,终是把辛瑶瑶的信交给了警方。可即使没有沈锐耐心的解释和劝慰安抚,她也再清楚不过:时过境迁,死亡更是早已将一切痕迹抹灭。辛瑶瑶没有再留下任何直接有力的证据,所以纪磊几乎没办法受到任何惩罚,警方亦是无能为力。 叶彩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蚀骨的恨意,她恨不得将纪磊和辛曼如碎尸万段,可也终究无法为辛瑶瑶做的更多。 即使纪磊和辛曼如马上下地狱,她柔弱美丽而又饱受折磨的朋友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 自从上次更衣室的事情发生之后,叶彩就没有再见过姚悦,而此时她看着姚悦进门,虽然心中仍有芥蒂,但却在看清她的脸之后忍不住唏嘘不已。 姚悦的脸苍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最初的开朗爽利抑或后来的张扬阴狠,此时全都消失无踪。短短不过数日,姚悦似乎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衰败着,他们都知道原因,但谁都无能为力。 姚悦看着客厅里比肩而立的两个人,视线最终落在叶彩身上,脸上的神情依旧麻木,但无神的眸光里却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彩看着她,率先出声打破周遭的沉默。 “叶彩,”姚悦声音嘶哑,“我对不起你。” 姚悦的话直截了当,但叶彩其实并不意外。她在开门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姚悦此行的目的,而她也想了许久,发现即使她能理解对方因为妹妹而想要报复的心情,可姚悦对她所做的事情,让她依旧很难释怀。 而此刻的叶彩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姚悦已经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叶彩一惊,上前想要拉她,“姚悦你起来!” 姚悦推开沈锐和叶彩伸过来拉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反而险些瘫坐在地上,她看着面前的沈锐和叶彩,声音颤抖:“瑶瑶她……我看到了那封信,除了这种方式,我没别的办法表达我的歉意。” 提到妹妹的名字,姚悦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 眼前这个人是她妹妹最重要的朋友,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蒙蔽所有理智,几乎险些酿下大错。 叶彩看她许久,终是别过脸去:“瑶瑶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不会的,她恨我。”姚悦突然自嘲的笑起来,“我以为让你付出代价才是对她最好的祭奠,可是没想到你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而她恨的竟然是我,是我……” 叶彩闭了闭眼:“她的怨恨说到底是因为那两个人,并不是……”“不,她应该恨我的!” “他们离婚那时候我已经初中毕业了,瑶瑶还小。而辛曼如年轻漂亮,有心计也有手腕。我爸爸是个烂赌鬼,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出去赌。”姚悦看着叶彩,又哭又笑,“如果你是我,这样的两个人你会选谁?” 叶彩呼吸蓦地困难起来。 姚悦终于哭出声音:“跟着辛曼如至少衣食无忧……我以为我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以后的许多年里,我都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觉得我为她做出的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每次想到这些,我几乎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的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姚悦目光绝望,“该下地狱的人是我……是我!如果不是我,我们现在的人生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她那么漂亮,那么有才华,她应该成为最出色的设计师,交最优秀的男朋友,她该拥有所有的一切!可她还那么小……就被我一手推进了地狱……” “我最该杀死的是我自己!” 姚悦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叶彩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 最终,姚悦只是道歉,却并未开口求叶彩原谅,似乎原谅与否,于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她崩溃痛哭之后重新归于沉寂,目光仍有些空洞,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坚定决绝。 沈锐在她的请求下送她下楼。 姚悦走出单元楼,下台阶时脚下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沈锐伸手扶住她,看着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亦是神色复杂:“逝者已矣,你是医生,见过了太多生死,不要让自己一直困在原地走不出来。” 自二人相识,沈锐对着她时和颜悦色的次数有限,若是以往,她大概会激动不已。可如今,姚悦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姚悦抬头看向沈锐。 “叶彩的抑郁症……是我动了手脚。” 沈锐抓着她的手倏然收紧,眸色瞬间冷厉起来。 “我花钱找来付孟言接近她,在她的饮料里下药。”姚悦仿佛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她的声音木然,眼泪也仿佛早已在刚刚流干了,“她去医院找你的时候,我也自己动过手。” “什么药……”沈锐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氟西汀,舍曲林,还有……”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沈锐猛地甩开她,目光鹰隼般凌厉阴鸷,和平日里那个温润清贵的他判若两人。 姚悦摔在地上,声音颤抖:“我当时想,如果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步上瑶瑶的后尘,我才算为瑶瑶真正报仇。”她抬头看着沈锐,“我来这里想要说出一切,但是现在看着叶彩,我总觉得就好像在看着瑶瑶,我竟然……说不出口。” 沈锐想到那些日子里叶彩出现的所有状况,一时之间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几乎消失殆尽。 原来在所有人都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承担着会彻底失去她的风险。 沈锐看着地上的姚悦,声音虽轻,却仿佛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你该庆幸她现在没事,不然我一定我不会放过你。” 直到看着沈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姚悦才慢慢站起身来,她摊开手,看着掌心里刚刚粘上的尘土,轻轻开口:“即使你放过我,我也放不过自己的……谁都放不过。” 沈锐回来的时候,叶彩正坐在床上看着之前需要整理的东西发呆。她说服自己平静下来,可脑海中依旧回荡着刚刚姚悦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深切的懂得姚悦的绝望自责,却也因为姚悦深刻的绝望而隐隐的不安。 直到沈锐的脚步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沈锐走到她面前,面上还残留着鲜有的阴沉,即使他一言不发,叶彩依旧十分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沈锐紧紧的抱住叶彩,低下头将脸埋在她颈间。叶彩乖乖的任他抱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锐一动不动,声音温柔低沉,“只是突然想抱抱你。” 第47章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虽然途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下飞机的时候,叶彩仍然觉得疲惫不堪。同期抵达的航班不少,入境安检难免多耗了些时间,等他们一行三人终于走出出站口的时候,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坐在宽敞舒适的房车里,叶彩初时还颇感兴趣的欣赏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和沈嘉昱讨论着此行的计划,但从马德里到科尔多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里,还未到半途,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打起了瞌睡,车内也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沈锐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后座上两个人都已经呼吸均匀,他亦有些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副驾驶座上的人:“李叔,我爸爸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情况一直很稳定,前些日子刚做了检查,没有扩散的迹象。”副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回过头,轻声回答,“先生和太太一直很喜欢这边的环境,再加上知道了你的喜事,最近更是心情大好。” 听出对方话中带着的隐隐笑意,沈锐几不可见的挑眉:“什么喜事。” 老李并不把他没什么的反驳放在心上,压低声音笑道:“我记得前一阵子先生和太太还一直催你相亲,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女朋友带来了?” 沈锐闭上眼睛,对语意明显的调侃置若罔闻。 车停稳之后,隐约听见周围有说笑的声音响起,随后,有人轻轻拍着叶彩,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她终于自睡梦中醒来。 沈锐见她睡眼朦胧,轻轻笑道:“下车吧,到了。” 叶彩猛地一震,随即意识到沈嘉昱早已不在车上,她看向窗外,有人正从车上往下搬行李,而不远处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正把沈嘉昱揽在怀里,颇为高兴的说笑——那自然是沈锐的父母。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叶彩有些急了,手忙脚乱的样子,三下两下捋完头发,还想要从随身的包里去翻镜子,而沈锐神色淡然,早已经先她一步将包从她旁边拿了过去:“就算想整容都来不及了。” “……” 叶彩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又怕沈锐的父母在车外等久了,只得满心忐忑的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沈明远和江楠夫妇已年近花甲,头发已经渐渐有了些花白的斑驳痕迹,但两人并肩而立,眸光明亮,气度不凡,面上清浅的笑容里,满是历经岁月沉淀之后的从容与淡然。 沈明远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所以即使许久不见小儿子,也只是淡淡笑着站在一旁,看妻子和他拥抱。 “爸,妈,”沈锐抱了抱江楠,随后示意身后的叶彩上前,“这是叶彩。” 叶彩心中紧张,尽量掩饰着声音里的颤抖:“伯父好,伯母好。” 江楠走过去和她拥抱,随后笑着拉住她的手夸赞道:“多漂亮的女孩子。” 江楠的手纤细温软,声音也宽和慈爱,叶彩心中的紧张不安稍稍缓解了些,但却并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旁的沈嘉昱早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爸你看,野菜的脸都红了。” 这下,叶彩几乎连脖子都红了。她又羞又窘的闭了闭眼,才看向沈嘉昱,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这是晒的……” 沈锐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看头顶枝叶繁茂的悬铃木,对某人的“急智”不予置评。 江楠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边下午的阳光确实太强了,走,快进去。” 沈锐的父母住在巷子尽头一座小院里,院里一栋三层小楼色彩明快亮丽,周遭花木繁盛,异国风情浓郁。 由于路途遥远,三个人都极为疲惫,所以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先各自回房休息。 沈明远和江楠慈爱宽和的笑容让叶彩心中最后的一丝忐忑不安也终于淡去,她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沈锐下楼的时候,江楠正在客厅里喝咖啡,见他下来,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睡不着了。” 母子俩闲聊片刻,江楠自然要把话题扯到叶彩身上。她想着叶彩甜美乖巧的模样,心里到底是满意的:“我看阿昱很喜欢叶彩。” “他们感情好。”沈锐接过江楠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江楠笑着打趣道:“那你们呢?” 沈锐不动声色的喝咖啡。 江楠对他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我见她害羞,所以之前吃饭时也不太方便打听。她今年多大了?看起来那么小……总不会大学还没毕业吧?” 沈锐面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无奈的笑道:“已经二十二岁了,现在在读研。” 江楠这才点了点头,还要再问什么,沈锐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不要试图再问她的家庭状况生辰八字了。妈妈,我们这次只是因为出来度假,顺路过来看你们,你不要想太多……” “不问自然可以,但这可是你这几年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我们,你让我怎么能不想?”江楠白他一眼,停顿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 “你外婆当年送给我的那只祖母绿翡翠戒指没有带出来,现在还在国内,我之前准备了见面礼,但只是一副镯子,会不会太简陋?” “……” 沈锐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们醒了没有。” 看着沈锐上楼的身影,江楠兀自笑起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板着脸掩饰害羞。 * 叶彩自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天光依旧,而阳台上的沙发上,躺着的那个身影让她残留的睡意顷刻间消失无踪。 她掀开被子下床,见沈锐全无动静,于是赤着脚走过去,发现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她心中微微一动,想要抬手去摸摸他的脸,却又怕吵了他休息,于是到底还是默默收回了手。 阳台上盛开着大朵的天竺葵,叶彩想起天竺葵的花语,心中一片柔软。 偶然的相遇,幸福就在你身边。 叶彩的视线从天竺葵上收回,重新看向身旁的沈锐,却正对上了他深邃的眸光。 “我、我正想叫你……”叶彩感觉自己的窥视被抓了现行,连忙结结巴巴的转移了话题,“伯母在做什么?我下去看看……” “她在纠结到底该送给你什么做见面礼。” 沈锐的话让叶彩一愣,随即脸上便是一片灼热,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去告诉伯母,不用给的……” 沈锐单手枕在脑后,看着她的淡淡笑道:“真的不用给了么?” 叶彩自然知道见面礼代表的含义,此时听着他有些故意的问话,鼓起勇气艰难的开口:“其实……给也行……” 沈锐低低笑起来。 叶彩被他笑得越发羞恼,只觉得这个人前一阵子的温柔体贴果然转瞬即逝,原本的恶劣故态复萌。 但心里终究是开心的。 叶彩轻轻在沈锐身侧躺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暑假还未过完,她就仿佛已经走过了数年的人生。失去挚友,获得爱情,曾经走进低谷,如今又迎来了全新的一切。 一切快的就像一场梦,跌宕起伏,千回百转。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叶彩突然打破沉默,见沈锐侧过头看她,才低声缓缓说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那时候又去见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情。可即使明知如此,我还是不想放手。” 沈锐收回视线:“要分手吗?” “哎?”叶彩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沈锐抬眸看着她,两人原本交握的手并没有分开:“既然并不想分手,又何必一直劳心劳力的去在意已经过去的事情。” 叶彩的呼吸这才堪堪开始平复。 沈锐看着她,声音低沉柔缓:“不讨厌变成喜欢,所有感情的发展总归是需要被推动的。即使最初的推动成分里有那么一点同情,难道就必须去质疑现在的感情吗?” 似乎……有道理啊…… 叶彩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无法反驳,但却又想起什么,有些不甘心的看着他,神情怨怼:“还说什么要不要分手……从始至终,你都并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要在一起之类的话啊……” 嗔怪的、仿佛撒娇一样的问话,面前女孩子的脸上又一次染上了些许红晕,沈锐静静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头去。 他的眼底闪过几分笑意,但声音依旧疏淡: “要在一起吗?” 叶彩呼吸一滞,心跳失序,只觉得脸上的灼热几乎一路烧进了她的心里。所有对于两人未来的不安,此刻因他一句话便能被彻底安抚,她心中无比喜悦,却发现眼泪不知何时已在眼中开始打转。 叶彩抬眸看他,轻声答道:“好啊。” 第48章 叶彩乖乖躺回沈锐身旁,安静了没多一会儿,想到他连表白这么大的事情都一副笃定的模样,多少都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就算知道我肯定会毫不迟疑的答应,至少也摆出点深情的样子啊……” 听了某人的碎碎念,沈锐唇角微勾:“你要和深情的我在一起吗?” “……” 叶彩挫败的抬头看着他,努力的克制才忍下了掐死他的冲动,而对此似乎恍然不觉的人低沉的笑意却让她再度咬牙切齿起来。 沈锐低头看着怀里摩拳擦掌的某人,轻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好了,别闹。” 简单的举动让叶彩的心顷刻间便跳漏了几拍,她成功的被安抚,乖乖的贴在他的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可是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各方面都那么普通,和你那些追求者比起来,明明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素来如此,即使确定了对方的心意,自己的感情也得到了回应,但若是听不到对方一点一滴的讲述他对自己心动的过程,就仍然没有安全感。这是女人的通病,叶彩也并不例外。 沈锐任她把玩着自己的手:“你想听什么?” 叶彩想了想:“网上举例的标准答案是,某一个时间点的某一件小事,然后再从这件事发散开去……比如,一年前我在厨房帮你煮咖啡,那时候我……” “一年前我还不认识你。”沈锐毫不迟疑的打断她的“畅想”。 “比如,我是说比如呀……”叶彩一面解释着,一面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人真是太坏了——她不信他听不出自己的意思,却还是故意泼冷水。 沈锐无甚诚意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叶彩和他十指交握:“所以……你都喜欢我什么?” “你长得好看。” “……” 叶彩愣了半晌,哭笑不得的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这个人……” 沈锐握住她的手:“我也只不过是个大你几岁的单身父亲,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叶彩看着他笑:“你长得更好看。” 沈锐轻笑出声。 “过去的事我似乎并没有提过,”沈锐看着他怀里的小姑娘,问道,“关于上一段婚姻,关于阿昱的妈妈,想知道么?” 这个话题叶彩并不算意外,只是她意外于竟是由沈锐先提起。她面上笑意淡了些,认真的看着他:“怎么可能不想问,可是又怕听到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会嫉妒的……” “没有缠绵悱恻,也没有爱恨情仇。”沈锐无奈的笑叹道,“所以你嘴上不问,心里却早已经帮我们写起剧本了?” “你和谁是‘我们’?”叶彩故意做了个凶狠的表情,“沈先生,请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在沈锐愿闻其详的柔和眸光里,叶彩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少顷,她恢复了表情,却只是问道:“她现在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沈锐声音清越:“阿昱的妈妈。”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无论作为朋友还是男朋友,沈锐从来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直接到近乎刻薄,不会也不屑于说谎。 于是他此刻的回答自然完全过关,叶彩心满意足,用力地抱住沈锐,轻声说道:“所以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再想起来,都已经是不会再起任何波澜的人生了。你的态度是我最有效的定心丸。”她看着他,声音轻的近乎喟叹,“沈锐,我遇到的你就是最好的你,而你的现在和将来都属于我,这就足够了。” 对视片刻,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两个人静静拥吻,唇齿间都是细碎安然的甜蜜。 * 晚餐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气氛和乐。江楠言笑晏晏的招呼着叶彩:“这些都是当地厨师的拿手好菜,paella做得尤其正宗,小彩你多吃一点。” 叶彩连忙点头。原本和沈明远聊着时政新闻的沈锐看向她时,发现她手中擎着的酒杯里,一杯montilla几乎已经见底,于是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问道:“怎么,今天要背《正气歌》还是《满江红》?” 叶彩几乎被口中的酒呛到,手忙脚乱的拿餐巾掩住口鼻,才没有咳出声来,但脚下已是毫不留情的踢了过去:“你这个人……” 太坏了。 “怎么了?”沈锐声音抬高了些,颇为关切的问道。沈明远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叶彩越发羞窘,连忙解释道:“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身上汇聚的视线终于散去,叶彩这才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去,沈明远和江楠正一脸慈爱的和沈嘉昱说笑,这才放心的瞪向了身旁的罪魁祸首。 在她微红着脸的瞪视下,沈锐几不可见的轻笑,他若无其事的举起酒杯,朝她示意之后,轻轻抿了一口。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喝酒,叶彩简直恨得想要磨牙,她不甘心每次都被他挤兑的毫无还手之力,原本清浅的酒意在他的“嘲笑”中迅速发酵,她拿起手边的酒杯,豪气干云的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咬牙切齿的说:“我今天背《金|瓶|梅》!” 江楠看向突然轻咳出声的儿子,不解的笑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会传染的么?” 沈锐默不作声的拿起餐巾轻拭唇角,而身旁那个之前大放厥词的人见恶作剧终于得逞,此刻正动作优雅的切着盘中的红烩牛尾,笑得志得意满。 * 酒足饭饱之后,沈嘉昱仍是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叶彩也依然困倦,于是各自回房倒时差。 叶彩只喝了一杯酒,并无醉意,回房洗了个澡,刚换了睡衣出来,敲门声响起,江楠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小彩,睡了吗?” 叶彩连忙过去打开房门,江楠正站在门口,言笑晏晏。 把江楠让进房间之后,叶彩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首饰盒,想起之前沈锐的话,脸蓦地红了。 江楠把盒子放到一旁,拉着叶彩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笑道:“我见你晚饭吃的不多,厨师在做松饼,待会儿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上来。” “谢谢伯母,”叶彩笑道。 “以后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叶彩不由得面红耳赤,在江楠意味深长的笑意中低下头去。 江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拿过一旁的首饰盒:“阿锐带你来,于我们实在是个大惊喜,只是也实在是让我来不及好好为你准备礼物。这对玉镯是我嫁给你伯父的时候,他送我的礼物,我一直带在身边……” “伯母,这个太贵重了……”叶彩不等她说完,便连忙推拒道。 礼物无关价格,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其代表的意义。面前的镯子于江楠、于沈明远,一定是意义非凡的,叶彩受宠若惊,实在不敢轻易接受。 江楠面上笑意依旧慈祥,将首饰盒放于叶彩手中的动作却十分坚决。她看着叶彩,言语间有些调侃的意味:“你这孩子招人喜欢,我一见就觉得投缘,不然就算你是阿锐的女朋友,我可是也不见得舍得割爱的。” 叶彩早已羞赧异常,此时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江楠笑叹道:“阿锐这孩子看起来好相处,可实际上脾气硬得很,又是工作狂。他们父子三个啊,还真是像得要命。” 叶彩红着脸小声答道:“您放心,我以后会对他好的……” “说反了,该是他要照顾你对你好才行。”江楠忍不住笑出声来,“阿锐他嘴硬心软,你记住这一点,以后如果真有什么磕磕绊绊,也好拿捏得住他。” 叶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关于沈锐,关于沈嘉昱,江楠拉着叶彩的手一一嘱咐了许多。两人聊了许久江楠才起身离开,叶彩关上房门,看着桌上的首饰盒,想着刚刚江楠的态度,心中觉得又温暖,又踏实。 拉起厚厚的窗帘,一切光线终于被彻底的阻隔在了外面。叶彩回到床上,可刚刚躺下,敲门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叶彩下了床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松饼这么快就……” 叶彩开门的动作因那个熟悉的身影愣在了原地,她有些错愕的看着沈锐,未说完的所有的话也在这一刻悉数都咽了回去。 彼时沈锐倚在房门前看她,眸光灿若星辰:“晚餐时你答应过的事,还记得吗?” “什、什么事?”叶彩自然记得餐桌上自己的“反击”,但这个时候除了装傻,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回答? 沈锐轻轻笑起来,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意味深长: “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第49章 叶彩面红耳赤,几乎不敢直视沈锐的眼睛。当时餐桌上她在酒精作用下只图一时之快,根本没有把所谓后续放在心上,眼前的沈锐则显然是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让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自燃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难以为继。 叶彩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对某些事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她其实并未做好什么思想准备,但面前的人是沈锐,所以她竟不知道现下心中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直到沈锐突然笑着开口,打破周遭的沉默:“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明天的行程变了,我们去阳光海岸。” “为什么?之前伯母不是还说,要先带我们去王宫和百花巷转转么?”叶彩听了他的话,顷刻间把之前的纠结抛到脑后,下意识的答道。 沈锐笑道:“我刚刚接到电话,某两对夫妻已经到了机场,很快就要从纽约飞过来了。” “安安姐和姐夫么?”他的话音刚落,叶彩脑海中已立时有了答案,而另一对自然也呼之欲出,“还有堂姐和姐夫?” 前一阵子童唯安的胎像稳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许承则更是放下了工作陪她去美国度假。她已经许久未见堂姐叶晓璟,又心心念念着和叶晓璟、童唯安一起度假,于是叶彩和沈锐早已计划好,等见完沈锐的父母之后,直接去美国和她们汇合。 沈锐点点头:“刚刚安安在电话里说,你堂姐的婚前恐惧症把他们折腾的人仰马翻,所以改变计划,提前带她过来和我们汇合了。” “婚前恐惧症?”叶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前几天通电话她明明还好好的……” 她还没说完,就已然想到了原因——前些日子自己的状态那么糟糕,叶晓璟情绪就算再怎么不好,自然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抱怨。 她身边有太多的人,一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呵护着她。让她即使在最糟糕的境况里,也从不曾孤军作战。 看着叶彩有些出神的样子,沈锐抬起手,动作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叶彩回过神,这才意识到,之前所有的纠结都不过是她自说自话的绮念。沈锐之前虽然疑似“调戏”,但其实只不过也只是逗她玩而已。 “哦,知道了——”叶彩拉长声音,心中命令自己立刻停止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却下意识的嘟囔出声,“原来只是这件事……” 没想到真说出了口,于是一瞬间,连她自己都傻了眼:真是……丢死人了啊…… “怎么办,虽然我只是来通知你这件事,”沈锐声音里的笑意却已经掩饰不住,“但似乎不听完你的《□□》再走,就难免有些对不起你。” “你——”叶彩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沈锐面前,她心狂跳着,迅速向后退了几步想要关上房门,沈锐却已经展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低声笑道:“背给我听,嗯?” 叶彩又羞又恼,又因着他眸底明显的笑意,心中颇有了些愤愤不平的意味。 沈锐还要再说什么,叶彩柔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沈锐口中原本的话已被尽数封缄,他的小姑娘此时在他怀里静静的亲吻他,他的眸光幽深暗沉,其中又仿佛有火种被瞬间点燃,几乎下一秒便要熊熊燃烧。 房门关上,走廊里的灯光被隔绝在外,衣衫尽褪,肌肤相贴,室内的黑暗让叶彩几乎看不清沈锐的脸,听不清是谁在微微喘息,也分不清擂鼓般的心跳究竟来自于谁。她只知道唇齿交融间清冽的酒香让她沉醉其中,几乎短短一瞬之间,就已溃不成军。 * 阳光明媚,空气中洋溢着海风清新的气息,蓝天碧海也不过一线之间。沙滩上随处可见盛开如花朵的遮阳伞,和躺椅上肆意袒露身体做着日光浴的游人。沈锐、和林语迟在不远处陪沈嘉昱玩儿沙滩足球,两个男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惹得一些热情似火的西班牙女郎纷纷侧目。 叶晓璟却是极怕晒的,此时正躲在遮阳伞下涂防晒霜,一旁躺椅上的叶彩鼻梁上架着副大大的太阳镜,为不远处沈嘉昱一个漂亮的射门鼓掌叫好。 “万万没想到啊,久负盛名的高岭之花,最后竟然会栽在你手里。”叶晓璟瞥了眼叶彩,眨了眨眼,“老实交代,你怎么拿下他的?” 沈锐在侧时,由于叶晓璟和他并不算相熟,所以多少还有些收敛,而眼下只有她们两姐妹在一处,她自然不会放过叶彩,那些事情她明明早已知道了大概,却非要逼着叶彩亲自讲述所谓的“恋爱经过”。 叶彩拿起一旁桌上的冷饮,斜睨她一眼:“擦你的防晒霜吧,小心下个月姐夫娶回家一只黑猩猩。” “啧啧,”叶晓璟叹服地看向叶彩,“叶小彩同学,你现在口味不是一般的重啊……” “……”叶彩瞪她一眼,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身边都是这种人……自己明明也算是伶牙俐齿的,但在这些人面前,却总是难免显得笨口拙舌。叶彩默默为自己哀悼了一秒钟,异常想念起此时尚在酒店里补眠的童唯安。 正在叶彩对叶晓璟的八卦之心难以招架之际,一旁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摘下太阳镜,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微微的愣神。 付孟言。 这个名字和那些过去的事情一起,同样是她并不愿再去想起的回忆。那个有些落拓有些桀骜的男孩,她曾真切的付出过友谊,只是一切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所谓友谊也只剩了可笑。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叶彩的手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接通了。 叶彩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一开始也只有清浅的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付孟言有些暗哑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叶彩并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许久,付孟言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对不起……” “我不想违心的说没关系,但是对你,我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厌恶或者憎恨的情绪。”叶彩看着远处的大海,眸光微沉,“我也没有更多的话可对你说。” “我知道……”付孟言有些艰难的开口。 早就没有再联系她的资格了,他心知肚明,他甚至不配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道别。可他仍是忍不住,想要再听听她的声音,无论责骂也好冷漠也罢,至少让他再同她说上一句话。 “叶彩,对不起。” 叶彩原本软糯的嗓音此刻也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涩然:“那个学习班对你有好处,只有堂堂正正的努力,你才有资格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妈妈。” “付孟言,再见了。” 叶彩仿佛听见沉重的近乎于哭泣的呼吸,但她挂断电话的动作并没有迟疑。 “野菜!” 她还因气氛的倏然沉郁感觉到些许的怅然,沈嘉昱已经跑了过来,兴高采烈的拉住她的手:“快来和我们一起玩!” 叶彩被他不容分说的拉起来,她走出遮阳伞前,瞥见一旁叶晓璟正一脸惬意的喝着冷饮,于是也把她拉了起来:“走啦,一起去。” 叶晓璟自然不肯,却被一大一小两个人联手拉了起来。到了太阳底下的一瞬间,她顿时惊呼一声:“晒死了!” 叶彩朝沈嘉昱眨了眨眼,恶作剧得逞一般笑起来。 * “还疼不疼?” 沈锐坐在叶彩身旁,皱眉问道。 沙滩足球玩儿得太疯,结果乐极生悲,叶彩的脚不小心扭了一下,虽然情况并不严重,但也已经有了些红肿的迹象,此时已经换完了两个冰袋,伤处终于明显消肿。 叶彩看着沈锐为她查看伤处时专注的神色,想到刚刚自己受伤时,他眼角眉梢明显的紧张,心中顿时一片柔软:“不疼了。” “果然只有新晋情侣才能敷个冰袋都这么肉麻……”童唯安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站起身来,“我继续回房补觉,晓璟,你还要留下来做电灯泡吗?” 叶晓璟故意支着下巴看叶彩:“想让我不做电灯泡也容易。” 深谙她的八卦心理,叶彩嫌弃的挥挥手:“忙着谈恋爱,泥奏凯。” 叶晓璟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童唯安已经过来拽她:“别闹了你。” 童唯安自然是重点保护对象,叶晓璟哪里敢和她拉扯,只得跟着她朝外面走去,故意回头朝叶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才把房门关上了。 房门关上前,叶彩见缝插针的朝叶晓璟做了个鬼脸。而当她收回视线看向沈锐时,却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叶彩顿时有些奇怪的问道:“你看什么?” “想看看你打算怎么谈恋爱。”沈锐好整以暇的笑道。 想着刚刚和叶晓璟之间脱口而出的调笑,叶彩瞪他一眼,终于红了脸。 她脸红红的样子总是尤其可爱,沈锐刚要倾身轻吻她,手机铃声就已经响了起来,叶彩见他眸光里一闪而逝的不耐,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锐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才接起电话,但几秒钟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怎么了?”见他挂了电话之后神色有异,叶彩不无担心的问道。 沈锐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姚悦出事了。” 第50章 尾声+番外 彼时姚悦登门认错的时候,言语间就已经透出了几分绝望的意味。而如今,叶彩心中所有隐隐的不安,都在听闻了国内传来的消息之后,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唏嘘。 辛曼如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辛瑶瑶自杀的原因,却在出事的那一刻,选择把所有恶毒的诅咒谩骂都发泄到叶彩身上。叶彩从来不明白辛曼如的心理,就如同她不明白辛曼如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害死了一个女儿之后,才想起要开始对另一个不闻不问多年的女儿表达母爱。 世人何止千千万万,纪磊辛曼如却从来不是特例。 然而姚悦不动声色,终于登堂入室。 迎接辛曼如和纪磊的是酒水中大量的□□,以及清醒之后,姚悦手中阴冷的锋刃。 于是这起性质恶劣的报复性虐杀案显然给看客们提供了极大的谈资,但凶手的自杀未遂似乎又让这起案件显得并不那么的扑朔迷离。彩看着手机网页上的a市新闻快讯,却只觉得眼里火辣辣的疼。 姚悦终究选择了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来祭奠辛瑶瑶,让所有肮脏罪恶都以鲜血为代价,和愤恨怨怼一起归于尘土。 叶彩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这个结局,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回忆起,那些曾经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却又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的人。 叶彩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所以她此刻如此真切的无措而空茫,因为就仿佛古老陈旧的默片终于快要被打上结束的烙印,而她却依然觉得辛瑶瑶在哭。 为一切丑恶,和刽子手们迟到的结局,也为她短暂的人生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和亲情。 沈锐抚着她的头发将她抱进怀里,许久之后,叶彩终于痛哭失声。 * 番外 季东川父亲的公司和远达集团素有业务往来,他陪同父母一起出席远达集团总裁长子的满月宴时,也是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见到叶彩。 彼时叶彩穿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鱼尾礼服,和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女站在一起,正小心翼翼的把刚刚满月的白嫩婴儿从许太太手中接过来,动作又仔细,又笨拙。 季东川几乎不需要走得太近,就听见站在一旁的许太太逗弄着儿子笑道:“许小美,这是你干妈。” 而一旁的沈嘉昱几乎长高了一头,此时有些着急的拽了拽叶彩的裙子:“野菜野菜,我也要抱小弟弟!” 叶彩微微弯下身子,把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交到了沈嘉昱怀里,怕他年纪小抱不稳,小心翼翼的在一旁轻轻托着他的手臂,叮嘱道:“小心一点。” 沈嘉昱颇为新奇的盯着怀里的小宝宝,端详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生出来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丑,为什么要叫小美。”说着,又仿佛想明白了些,“是不是就因为长得丑,所以如果一直叫他小美的话,说不定长大了能变好看一点?” 叶彩满头黑线,安抚似的看着童唯安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虽然你猜对了……”童唯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沈嘉昱,“就凭你这条活生生遗传了沈锐的舌头,将来我生了女儿也没你的份儿!” 沈嘉昱顶不喜欢和小女孩一起玩儿,所以听见童唯安的话,不由得对此嗤之以鼻:“谁稀罕。” 一旁的叶晓璟几乎笑出声来,她从沈嘉昱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眼角眉梢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娃娃亲’就此破裂,希望将来不会有人被打脸。” 叶彩也笑得开心,不经意间发现林语迟从远处走了过来,却并没有看到沈锐的身影,有些意外的问道:“大哥,之前沈锐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林语迟身上已经沾染了些酒气,闻言笑道:“之前帮阿则挡了太多酒,现在在三楼客房休息。” 叶彩皱了皱眉,沈锐酒量虽好,但自然也难以招架群力,不知现下是什么情况,于是对童唯安等人说道:“我过去看看。” 季东川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斜前方经过,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步履匆匆的上楼,目不斜视。他唇角笑意微苦,但也只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原来没有缘分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也是不会遇见的。 不过数月未见,曾经那个活泼开朗却又难免冒失莽撞的小野菜,仿佛就这么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经过的人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眸光坚定沉稳,笑容里一如旧日般明朗,却也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她考虑周全,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也许他所有的“以为”,都是错的。 辛瑶瑶的事当年他明明早已察觉,却依旧选择了事不关己的闭口不言。甚至为了不让叶彩有所察觉,不动声色的为几次险些遮掩不住的辛瑶瑶做了所谓的帮手。 他对于辛瑶瑶所有的冷漠,都成为了一步步将叶彩推离自己身边的反作用力。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叶彩和自己渐行渐远,他不得不承受这一切,却无冤可诉。 他以为于叶彩而言,让她一无所知的活在她原本就平静顺遂的人生里,才是对她最好的事。 然而沈锐却和他背道而驰。 沈锐尊重她的一切,从不隐瞒,也从不敷衍,更不会自以为是的替她选择什么才是对的人生。所以她可以在沈锐的陪伴下度过那段最惨淡的岁月,也只有沈锐,才成就了她如今光华璀璨的模样。 季东川看着叶彩渐行渐远的背影,掩下心中所有的苦涩和怅然,讲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再见了,小野菜。 * 童唯安和许承则远郊的别墅里,一直有专门为叶彩和叶晓璟等人留宿而专门准备的房间。刚刚叶彩听说沈锐如今在三楼,便熟门熟路的朝左手边第二间客房走了过去。 她轻轻敲了敲门,并无人回应,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房内并未开灯,只有明亮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铺洒出了一室光辉。而沈锐此刻双眸紧闭,月光下的脸俊美清贵,宛若神祗。 叶彩走到床边,自言自语一般低喃道:“睡着了么?” 而床上的人呼吸依旧均匀。叶彩眼尖,发现他眼睑微动,于是心下了然:想来他如此“狡猾”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放任自己被灌醉,只是她傻,听到消息之后连动动脑子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匆匆赶来。 叶彩想到这里,于是就有些忿忿地去捏他颈间的肌肤:“还装?” 手突然被抓住,沈锐睁开眼,清亮的眸光里也带了些笑意:“真粗鲁。” 叶彩嘟了嘟嘴,嗔怪的笑道:“哪里粗鲁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被沈锐拉过去压在了身下。沈锐和她静静对视片刻,看着她的眸子里映进月光,下一秒,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在她唇齿间流连,从最初的轻柔辗转慢慢变成吮吸噬咬,分开之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沈锐低声轻笑:“学会了么,这才是睡美人的正确唤醒方式。” 轻轻舔舐着他噬咬过后有些酥麻的唇瓣,叶彩勾住他的脖子,努力平复着呼吸轻笑道:“你是睡美人,那我是什么?” 沈锐眸光幽暗,手沿着她鱼尾裙的裙底沿途而上,听着她唇边溢出的一声声娇弱喘息,声音暗哑:“你是我的小美人鱼……” 不知多了多久,叶彩的意识渐渐模糊不清,仿佛真如一尾潜入深海的游鱼,随着汹涌的惊涛起落,尚无喘息之机,紧接着又陷入到了更为澎湃的狂潮之中。 月光银白如水,门外的乐曲依旧悠扬,两个人偷安一隅,身体紧紧纠缠,手亦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再分开。 * . . . 叶彩站在一片肃穆的墓园里,她面前的墓碑上面,辛瑶瑶的笑容依旧清新可人,一如当初的模样,只是照片却已经开始渐渐褪色。 她把一束满天星放在墓碑前,蹲下|||身子静静看着照片上的人,努力微笑:“瑶瑶,我来看你了,带着你最喜欢的满天星。” “姚悦姐的判决结果出来了,是无期。我和沈锐去看她,可她不见我们,她谁也不见。” “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我们所能的多照顾她一些,尽量让她在里面少吃些苦。” “时间过的真快,我现在已经毕业了。记得以前你说过,等我们毕业之后可以合开一个工作室,你主管设计,我负责账务。我们要养一只猫,还要请一个工读生,一定要很帅很帅,这样哪怕他每天只是打打杂,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可是瑶瑶,在那些我一无所知的日子里,你从来都不曾真正无忧无虑过。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我发现我为你做的,一直都太少。 “许小美已经会说话了,堂姐也怀孕了,我昨天和阿昱找东西,无意间把沈锐打算向我求婚的钻戒翻出来了……你没发现他当时脸色有多难看。” 叶彩絮絮叨叨的说着,兀自笑起来,眼底有水光一闪而逝。 我很想念你。 瑶瑶,你曾经在那封信里问我,究竟是你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那个时候我不知如何回答。但我后来想,那些肮脏和丑恶,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亟待除尽的痈疽,但就如同暗夜里的鬼魅,天光大亮的时候,也一定会灰飞烟灭。 你没有错,这个世界也没有。 即使有过失望和颓丧,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抓住希望,努力的生活。 等到她终于站起身来的时候,台阶旁已经有人拾级而上,不久之后,便走到了她身旁。 叶彩转过身去,拉住沈锐伸过来的手。 沈锐抱着她静静站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回家吧。” 叶彩点点头:“好。” 叶彩和沈锐十指交握,又看了辛瑶瑶的照片一眼,才依偎在他身旁,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墓园门口走去。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