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无法直视(出书版) 作者:夏茗悠 编辑推荐: ★夏茗悠继《陪你到世界终结》《三年K班》后回归超人气校园题材。 ★宇宙无敌美少女(自称)×备受瞩目毒舌学霸(认证)。因为一句“无法直视”的评价,人生走向了不同的际遇…… ★简单的成长,简单的倾慕,简单的人际交往,陪伴、校正、鼓励,恋人未满,是我心目中高中男生女生的模样。从最初鄙夷地说对方“无法直视”,到后来怀着一点小心思害羞得“无法直视”,这个过程在我看来比学着大人的样子牵手亲吻谈恋爱更值得珍惜。 ——夏茗悠 内容推荐: 七月初的这天,他们共处同一个考场,面对同一个监考老师。 几年来,他们俩总在同一个便利店买薯片和冷饮,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对方。 他们曾经有那么多机会相识,却无一例外地擦肩而过,直到这年九月,他们终于成了同班同学。 初夏破冰而来,这一刻,我看见了你。 我看见你,喜欢着你,却还是无法直视你。 我还想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一直有你,还想更多次精心打扮自己,只为让你看一眼;更多次碰巧遇见你;更多次因为今天和你说过两句话脸红心跳;还想要更多更多的时间在纯真美好的氛围中与你共度。 人生那么长,我一点也不想加速奔跑,也不想提前预览。 =================== 第一章 [一] 七月初的这天,连呼吸都是燥热的。 阳明中学考场门口挤满了学生家长,考场内成百上千的学生中一些不可谓没有缘分,他们共处同一个考场,面对同一个监考老师,但他们几乎地忽略了彼此。在他们眼里,更重要的是与这个考场的缘分。 考上阳明中学是这个学区几乎所有学生的梦想,如果阮萌能够暂时把考阳明的雄心抛开,以轻松的心情环顾教室,打量周围其他考生,她也许能更早些认识薛嵩。 其实,她和薛嵩的交集还不止这点。 由于家住得近,几年来,他们俩总在同一个便利店买薯片和冷饮,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对方。 有一次他们分别和各自的朋友在同一个电影院售票窗口排队,阮萌在薛嵩的前面,可惜显然薛嵩的魅力还比不上小罗伯特唐尼,她兴奋得没顾上回头。 还有一次是在麦当劳排队,薛嵩混在一群刚打完篮球浑身热气腾腾散发汗味的男生中间,阮萌捏住鼻子拉着闺密换了一支队。 甚至有一次,薛嵩的哥们对他谈起了关于阮萌的趣闻轶事,而薛嵩却回以“人生中最反感这类专给别人添麻烦还自以为可爱的女生”拒绝上前结识,背对他们的阮萌在不远处打了个喷嚏。 他们曾经有那么多机会相识,却无一例外地擦肩而过,直到这年九月,他们终于成了同班同学。 [二] 周一清晨,秋天的暖阳照得人犯困。在运动员进行曲的伴奏下,全校学生懒懒散散地进了场。 翠绿色的草坪上好像平铺开一片巨幅多米诺骨牌,每个环节都在随风摇晃,哪里一个不慎就要连排倒下溃不成军。 从观礼台上往下看,大概每个晨会都是这副令人泄气的景象。 让薛嵩最不能忍受的是,举班牌的那一排中缺了个人。 整个方阵像缺了颗门牙。 待发现缺席者是自己班级的文体委员,薛嵩突然感到如鲠在喉,无法置身事外。他转头问身边的好友:“几点了?” 由于领子上夹着麦克风,虽然声音极低,台下的学生还是听得清晰。 陈峄城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垂眼一瞥:“七点十六。” 这个举动之后,观礼台下的女生们终于被打了强心针,局部骚乱取代了之前的整体颓靡。 [三] 大多数人从军训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新生中有个男生就算和大家穿着相同的迷彩服,也难以掩盖其鹤立鸡群的本质。四班班长薛嵩,据说是以接近满分的成绩考进阳明,当然,对女生们来说更重要的是,长相。 薛嵩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运动型阳光美少年或者忧郁型多情美少年,单看他那张脸,似乎并没有精致到360度无死角,甚至有点略显平常。只是他身高卓群,总把衣袖挽到手肘,干练地露一截清瘦白皙的前臂,不苟言笑,无时无刻不是微蹙的眉头在眼镜后若隐若现,有种存在感爆棚的气场。 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式上发言时,女生们反常地期望台上的人发言时间长一点,但他只简短地说了五六句就匆匆结束,仿佛对整个仪式都不屑一顾。 “演讲就像女孩子的迷你裙,越短越好。” ——这条真理放在薛嵩身上似乎不太适用。他是那种让人莫名其妙心甘情愿仰望起来的人。 时隔五周,才等到薛嵩第二次走上观礼台做四班值周的总结,由于中间夹了个十一长假,使等待显得更加漫长。 相比起来,同样等候在观礼台边的陈峄城人气就低多了。这时候四班之外大部分人还不认识陈峄城,不知道这个男生在周一晨会时出现在观礼台上是什么缘故,与一本正经的薛嵩相比,他显得随性得多,连正装领带都系得松松垮垮。前排女生由于能看清他的脸而少女心沦陷,靠后排的女生只注意到他身高与薛嵩相当,两个男生站在一起加成了引人注目的程度。 薛嵩转头问陈峄城时间倒并无特别,只让少数腐女稍稍振奋,但接下去陈峄城的动作却让全校都瞠目结舌——他无视教学区禁止使用手机的校规,在观礼台上、全校学生、全体老师面前,掏出了手机。 一直保持着低分贝噪音的操场出现了长达三秒的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十倍于之前的议论纷纷。 竟然没有一个老师走上观礼台去没收他的手机,几个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脸上同时露出了困惑又两难的神色,这时大家还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感到为难。 台上的男生看过时间后神情自若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较之薛嵩,他的脸上略带困倦,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战成名。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薛嵩在距离升旗仪式开始还有短短四分钟的时候,从观礼台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四班的纵队前,拾起倒在红色跑道上的班牌,轻声问站在第一位的小女生:“阮萌还没来?” “没有。” “你上前来帮忙举一下班牌好吗?” 班长大人温柔的征询语气让小姑娘有点受宠若惊:“好、好的。” 做完这个安排,薛嵩迅速回到观礼台上,再一次俯视整齐的方阵,终于心满意足。他却不知道自己源于强迫症的一个举措引发了台下关于“阮萌是谁?”的大讨论。 [四] 睡过了头。长假前布置的数学作业还没做,周一早晨必须全体出席升旗仪式,也没法在早自习时抄作业。小组长是个摩羯座,不管怎么说好话,最终一定还是会铁面无私地将自己没交作业本的事上报给课代表。不要问为什么不能说服课代表包庇自己,总之……危机指数五颗星。 如此一来只能使用必杀技了。阮萌狠狠心把前不久才发下来的数学练习本放在小组长桌上,想想又拿起最上面两本,把自己的本子夹在了中间。 这本练习本上只有截止到上次已经被批改过的习题和订正,并没有这次的作业。但暂时可以勉强蒙混过关,只要在老师发现前补好作业,等事发后拿着已完成作业的本子委屈地对老师解释自己只是交作业时拿错了本子,老师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 阮萌着实为自己的聪明感到振奋。 解决完这个棘手的大麻烦,她顿时解除了心理负担,哼着小曲飞快地下楼,一路奔向操场,终于在升旗仪式开始前及时达到文体委员举班牌的位置,运气实在太好了。 不过前面第一排的女生是怎么回事?擅自占了自己的位置不说,还自以为是地举着班牌。阮萌有点不满,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拿过班牌:“我来了。”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走了”。 小女生知趣地向后退去。 阮萌转过身挺胸抬头站定,又恢复了好心情。今天可是薛嵩主持升旗仪式外加做值周总结的日子呢! 抬眼望去,台上薛嵩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难道他还是讨厌抛头露面? 女生压根想不到,薛嵩的满腔怒气其实是冲自己来的。 在此刻的班长大人眼里,四班由于第一人的后退,整条纵队像蜈蚣一样扭动了起来,队首女生的一头红棕色长发在阳光下异常刺目。自己迟到的情况下,按常理应该顺势排在队伍最后吧?她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不惜以弄乱整条队列为代价非要站在第一个? 薛嵩抬手扶了扶额头。 陈峄城虽然不能从正面看清薛嵩完整的表情,但还是完全能理解薛嵩的烦躁,在一侧笑了起来。 [五] 无论在哪个学校,校规前未必是人人平等。 虽然陈峄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机也没有被老师没收,因为他可是以全市数学竞赛一等奖得主的身份去接受校长亲自表彰的,总不能在校长表彰前没收他手机吧?总之学工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了,班导师也懒得计较这种细节。 但是阮萌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刚一散操她就被学生工作委员会主任叫住。 “上上个星期就叫你把头发染回黑色,怎么连长假都过了还没染?” 女生立刻装乖服软,双手合十举到脑门前:“我忘了……呜……老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今天中午一下课就去染黑!” “呜什么呜?全校都穿衬衫,就你穿不好。非要敞开当风衣,里面还穿吊带背心,你说你像不像个学生?不穿校裤也就算了,竟然还穿这么短的热裤,后面看比衬衫还短,像没穿裤子一样,你害不害臊?” 阮萌平时心理素质过硬,本来学工老师说这么几句对她来说根本毫无杀伤力。可偏偏说到“像没穿裤子一样”的时候,刚从观礼台上下来的薛嵩打旁边经过。 男生闻声侧目,但目光移动到一半就停止了。 阮萌意识到对方视线的最终落点在自己大腿上时,顿时也窘得红了脸。 尴尬的人只有阮萌,薛嵩却仿佛只是瞥了眼猪腿似的走了过去,阮萌隐约觉得他加快了步伐,好像在嫌弃什么。 开学一个月来,阮萌每天至少换三个发型、染红发,穿五颜六色的出格的衣服,这一切只不过是想引人注目,但这个瞬间,阮萌却从对方的面无表情中体会到,注目是注目了,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屑。 心情难免沮丧。 拥有那样长相和头脑的薛嵩,既然连上帝都给他开了挂,自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从入校第一天,同班女生就开始对他议论纷纷,每天都有人想方设法对他示好,纵然薛嵩对此反应冷淡,但他确实有冷淡和骄傲的资本。可像自己这样够不上鹤立鸡群的出众度的人,不打扮得浮夸一点,哪还有机会成为焦点人物? 短短一个月间,主动对薛嵩告白的女生前赴后继地失败,当其他女生情不自禁仰慕崇拜薛嵩时,阮萌却对薛嵩产生了嫉妒之情,更离奇的是,她反倒想要让薛嵩喜欢上自己,这样一来,自己也就自然成为了被大多数人羡慕的焦点吧?思路也挺剑走偏锋。 [六] 喜欢自己的人不是没有,数学课代表就算一个。 数学课代表论长相和头脑也并不输薛嵩,可是他对自己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时隔一个月的英语课上回想起来,阮萌还是觉得怒火难消。 入学第一个周五,下午社团活动后,阮萌回到教室打扫卫生。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教室里人不多,大部分同学都直接从社团回家了,只有三五个参加体育类社团的由于不方便带书包去操场回教室取书包。 四班教室在二楼,只有一楼有女厕所,阮萌不得不去楼下把水拎上来拖地,当她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拎着拖把,刚走到教室门口,陈峄城突然迎面叫住她。 “阮萌,我要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先向你道歉,真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身高差的缘故,女生仰视着他,一脸困惑,完全没领悟他的话什么意思。 男生伸出手,轻轻勾了一下她的下巴,然后飞速逃回了教室。 诶?怎么回事?这个动作…… 女生花了好几秒才从环绕着自己的粉红色彩中反应过来,自己被对方调戏了。 谁让阮萌手里正拿着武器呢? 女生当即提着拖把追进去,两人穿过教室又从后门窜出,在环形的走廊上追了好几圈,喧嚣一路,到底没追上。最惨的是,第五次路过教室窗口时,阮萌的眼角余光瞥见薛嵩,之前没注意到他也在教室。怎么会没注意到?他一定是在自己去楼下拎水时回来的。 总之薛嵩不仅看见了这一幕,而且他在笑! 置身事外的话,不得不说薛嵩笑起来实在太犯规了,如果可以,真希望他每天都能这样阳光地笑一笑,但绝不是对自己嘲笑! 第一次明显地引起了薛嵩的注意,竟然是因为这种事。 陈峄城这家伙不可饶恕。 无论如何,阮萌是不会为了让他包庇自己不交数学作业而去取悦他的,那无异于又让他摸了一把下巴。 “阮萌!” 女生猛抬头,看英语老师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这已经不是她叫自己的第一声。 “上课不要走神……报一下完形填空题的答案。” 她站起来,慌乱地从单选题翻到完形填空题的页面。“BBACD、ACBCD。” “我说阮萌,你做题的时候脑子在想什么?十道题只做对两道,整天这样稀里糊涂的可不行。你坐下订正吧。” 做题的时候脑子在想什么呢? 关键是根本没做题吧。 阮萌尽量用袖子遮挡住练习册的空白部分不让老师发现。刚才报出的答案只是随口乱编的字母组合,没有任何意义。真相是,前一天晚上补作业补到太晚,刚写到阅读题就睡着了。 女生一边在老师的报答案声中做着听写,一边忐忑地用眼角余光偷瞄薛嵩。 幸好这次对方专心低头看题,压根没有侧头看自己。 [七] 硬撑到下课,因没完成作业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阮萌趴在课桌上一副血槽清空的模样。一个外班的同学在教室后门冒了个脑袋对正在门边储物柜拿书的陈峄城说:“艺术老师让通知各班班长、文体委员去办公室开会。” 男生转身用手上的练习册卷了个喇叭冲教室里大声喊道:“薛嵩、阮萌去艺术办公室开会!” 阮萌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一扫萎靡,精神抖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薛嵩的方位。男生也已经站了起来,离开前把座椅推进书桌下。女生这才学着把座椅推了进去。 薛嵩走到阮萌身边停下,女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距离太近,脸一直红到耳根。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吗?感觉周围空气都凝固了。 空气真的凝固了。 薛嵩一个字也没说。 阮萌十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堵住了薛嵩出门的去路。她连忙让开,男生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失望之余,女生赶紧追出去。 不管怎么说,去艺术办公室的一路都可以和薛嵩并肩同行,待会儿还可以坐在一起开会,绝对是给薛嵩留下深刻印象的好机会。 谁知事不遂人意,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被同班同学叫住:“阮萌,数学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糟了!难道是滥竽充数的作业本被发现了? 平时数学作业一般要等到第二天放学时才会发下来,今天老师批改作业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望着薛嵩渐行渐远的身影,阮萌觉得心有不甘。现在去办公室只有坦白从宽一条路,因为还没来得及补好作业,肯定只能被老师一顿臭骂。还不如伪装出同学通知不及时的假象,等中午午休时补好了作业再去办公室说明自己只是交错了作业本。 短短几秒钟,阮萌做好了决定,重新快步跟上薛嵩。男生诧异地侧了头:“你不去数学办公室吗?” 被他听见了。 女生讪笑着:“不急,下个课间再去好啦。” 男生没有再接话,过半晌,突然说道:“阮萌,你能不能和我保持一点距离?” “诶?”虽然大脑还在反应过程中,女生的步伐已经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原因。”男生略带歉意地微笑一下,语气十分温柔,“一看见你的脑袋就觉得特别热。” 发色和热度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没能理解。女生只觉得自己像突然跌落进冰窖,一秒钟的迟疑之后,才意识到他言语里深藏的那么点轻蔑。第一次听他当面称呼自己,连姓带名。 现实就是这样,阮萌不是没有优点,如果她善加利用可以变成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可爱女生,但是很不幸,自知之明不在她的优点列表里。她天真地认为自己正处于最佳状态,把所有投向自己的诧异的、惊奇的、嘲笑的目光统一理解成仰慕的含义,直到受到突如其来的致命性打击。 阮萌垂头丧气地跟在薛嵩身后慢慢蹭到艺术楼。艺术老师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薛嵩和跟在三米之后垂头丧气的阮萌,薛嵩她当然认识,而阮萌之所以担任文体委员主要是因艺术老师亲自选她做艺术课代表所致。老师一边纳闷——这两人是不是闹了矛盾,一边锁上办公室门。 “你们先去会议室等我吧,我马上过去。” 男生立刻掉转方向,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声:“薛嵩,这里。”等阮萌跟到门边,薛嵩已经在六班和七班班委中间的空位坐下了,右边的六班文体委员是男生,左边的七班班长是女生,想必刚才就是她主动招呼薛嵩坐过去的。阮萌偷偷瞪了她一眼,在对面找空位坐下。 环顾四周,几乎每个班的班长和文体委员都坐在一起,被分开的只有薛嵩和自己,阮萌非常不甘心,把这笔账全记在七班女班长的头上了。 艺术老师介绍了一下全年级爱国歌曲合唱比赛的传统,交代各班班长和文体委员回去协商组织。阮萌抬眼偷瞄薛嵩,他正和六班的文体委员小声交谈,从阮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嘴唇开阖的微小幅度。 虽然鹤立鸡群,但人缘并不差的薛嵩,对其他人的态度虽不热情但还算平易近人,为什么对自己却这么无情? 阮萌在会议桌下偷偷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从屏幕中来回打量头发。发型师说暖色系头发能凸显自己白皙的皮肤,可是薛嵩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优点,他听见学工老师大声呵斥,就笼统地把自己归入叛逆期不良少女的范畴,这下他倒是注意到了,可却同时也有了偏见。仅仅因为偏见就出言讽刺挖苦,这样的男生真让人有点失望。 这时的阮萌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薛嵩对自己不是偏见而是反感,这反感是空穴来风。 [八] “你语文被扣了两分?” “英语。” “诶?所以语文作文居然是满分咯?” “嗯。” “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听陈峄城的意思,薛嵩离满分只差两分,肯定是年级第一吧。 “这你得去问九班那位。年级第一可不是我。” “……请问你们来地球有什么企图?” 阮萌穿过陈峄城左右晃动的背影看见坐在窗边的薛嵩,男生的脸上此刻有生动的笑意,长长的眼睫仿佛整个轮廓的收尾之笔,墨色停留在那里,故意强调着存在感。他的说话声比正常人轻,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如此一联想,就觉得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大部分情况下是温柔的人,只有对自己例外。 她收起视线转回头,垂眼看自己手里印有摸底测试排名的纸条。 班级总人数49人,排名第40。 差距不止一点点。 考进阳明之前,阮萌虽然也不是刻苦读书好学生的典范,但凭借一点小聪明也能轻轻松松混个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进阳明之后才体会到天外有天,初中时自己有点崇拜的年级第一在阳明也只能勉强排进班级前十。阮萌一下子就泄了气。 回想起课间和薛嵩一起去开会时发生的事,脸不由得发烫。在别人看来平易近人的薛嵩直言不讳地鄙视自己的头发,其实鄙视的是自己这个人。 初中时班里有个女生主动追求一个男生,几乎遭到全班同学的唾弃,她好像还完全没有觉察到周围视线的变化,一个人沉浸在明目张胆的单恋中,每次她满脸殷勤地上前和自己喜欢的男生攀谈,班里总少不了起哄,她也并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的嘲讽和鄙夷,反而天真地以为大家都在帮助自己赢得对方的关注。直到毕业,那个男生也没喜欢上她,甚至从未以平等的目光注视过她。 没有人想沦为那么可悲的角色。 阮萌顾影自怜,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变得可悲了,然而她却忽略了,感情问题并不是她的首要问题。 正当她苦于无法吸引薛嵩的注意,数学老师及时出现助了她一臂之力。 下午第二节原本是体育锻炼课,但由于突发性阵雨,全班同学只好留在教室里自习。数学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当即带着作业本赶往教室讲评作业,当然,在讲评作业前首先得把不交作业的学生拎出来痛批一顿。 “阮萌,你怎么老是交白本?这一本是,这一本也是,还有这本……你过来领回去。你整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啊?我看了一下,这本上面订正的也没做对。” 阮萌低头红着脸走向讲台去领被扔了一桌的“白本子”。 她竟然忘了这小伎俩之前已经用过不止一回,老师没有立刻揪她去办公室而是默默地把本子留下,到底是神经有多粗才能因为暂时蒙混过关就彻底忘了? 这一刻她羞愧难当, 可是在其他同学眼里,这仅仅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就连数学老师也没有认真地生气,虽然言辞严厉,但他的语气却是半开玩笑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真拿你没办法”式的笑容。他们或嘲笑或起哄,可以肯定的是五分钟以后他们就会把这件小事忘在脑后,只有一个人除外——无论教室里怎样吵闹,薛嵩仍只是低头看书。 重新落座后,阮萌瞥见他安静的侧影却并没有庆幸之感。 [九] 吃过晚饭,阮萌刚踏进校理发室就看见最不愿看见的人,她连转身的动作都省了,直接一边关门一边从房间里退出来。但男生已经看见了她,喊着名字一路追出来:“我哪儿得罪你啦见着我就躲,我不都道过歉了吗,犯不着记仇记这么久吧?小心眼啊。” 在走廊里被拽住了胳膊的阮萌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就算你继续这么死打烂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陈峄城突然松手,阮萌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不对。阮萌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希望你喜欢我。” “什么?” “我也没有喜欢你啊。” “……” 阮萌烦躁地捋了捋刘海,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过了几秒,重新抬起头质问道:“那你干吗突然调戏我?不要用‘打赌输了选大冒险’这种烂借口。” “……真的打赌输了。” 女生双手交叉在胸前:“和谁?” “薛嵩。” “……谁?” “薛嵩啊。” 比起对方“不喜欢”自己,更糟的是“无视”,而最糟的是“鄙视”。为什么男生们会拿调戏女生作为输掉赌局惩罚?除了对这个女生有好感之外也可能是出于鄙视。但以阮萌的自信,她绝不会相信薛嵩从那个时候就无理由地鄙视自己,所以她很快从最初三秒的震撼性打击中恢复过来,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你……没事吧?”陈峄城反复在眼前挥手才让阮萌回过神,“笑什么啊?笑得怪瘆人的。” 女生暂时还控制不住表情,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继续瘆人地笑:“唔,没什么呵呵呵呵。” 这次男生是真的打了个冷战。不过聪明如他,很快就悟出了对方精神忽然失常的原因:“我说阮萌,你该不会……该不会也喜欢薛嵩吧。” 为什么要使用“也”字? 我明明和那些一味献殷勤的花痴们不一样! 阮萌变了脸,瞪着陈峄城问:“关你什么事?” 男生歪着头想想,耸了耸肩自顾自地继续这个话题:“略俗套。我以为你会喜欢更特立独行一点的。” “你是说你吗?” 女生转身就走,陈峄城再次拖住她:“别这样嘛!就失足一次别赶尽杀绝嘛!薛嵩喜欢度量大的女生!” “嗯?”阮萌再次回过头。 “你要我帮你吗?” “诶?什么意思?” “帮你问问薛嵩的想法。” “真的吗?” “真的。” “但是要婉转一点,别问得太直白。” “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男生夸张地敬了个礼,满脸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十] 染黑的头发,顺便拉直,定型之后不能完全吹干。因此,阮萌比平时晚一点去教室,到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 陈峄城在后排翘着椅子,看见阮萌从窗边经过,长发随着步履起伏,男生忍不住吹起口哨,嗷嗷地叫起来:“噢!背影杀手!” 阮萌停下脚步凑近玻璃窗,日光灯在她的瞳孔中央形成了高光,长发半掩着面。 陈峄城愣了一秒,没掌握好翘椅子的平衡,朝后摔了下去。有点夸张的表演。一声巨响比先前更有力地吸引了大部分同学的目光朝这边看来。 那一刻,她看见她最在意的薛嵩从不远处抬起头来,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畏惧,女生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发丝稍稍起伏又恢复平静,白皙、素净的脸庞从阴暗处重新露出来,而她眉宇间还锁着慌张,完全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会在别人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薛嵩的眉毛稍稍扬起一点,目光与阮萌对视后迅速移开了去。 是……害羞吗? 阮萌心中一阵窃喜,一步一颠地往教室前门走去,进门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往薛嵩的座位望了一眼。这一瞥却把刚才稍带暧昧的气氛全部击碎了,薛嵩不仅盯着她,眼神还让人毫无想象空间。 男生挥了挥手,不知是叫她过来还是让她走开。 女生正发着愣,听见对方说:“阮萌你这样不难受吗?” “诶?” “不用回寝室换件衣服么?”男生继续提示道。 女生诧异地低头观察自己的校服,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啊! 天呐! 学校理发室这是什么染发技术?脱色也太立竿见影了! 由于离开理发室的时候没有完全吹干,潮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好一段时间,把白色校服的上部四分之一都晕染成了黑灰色! 早知道就翻墙去校外找个高档的美容院了。 阮萌匆匆回寝室换了一件校服,为防止继续脱色,肩上搭了一片毛巾像送外卖的小妹,整个晚自修都像霜打的茄子趴在课桌上。想起明日白天还得去买新校服就万分沮丧。最让人沮丧的是,原以为自己染了头发称了薛嵩的心,总该有点让人刮目相看的效果,可是最惊艳的一刻竟然被头发脱色给毁了。 晚自修结束后,阮萌和闺密正在食堂喝汤。陈峄城从窗口边端着餐盘走过来,路过时敲敲阮萌胳膊边的桌子:“背影杀手,借一步说话。” 阮萌抬头看了眼闺密,小心翼翼地说:“我找陈峄城有点事。” “嗯,你去吧。” 阮萌端起自己剩下的半碗丸子汤,跟着陈峄城找位置坐下:“薛嵩呢?” “他今天值日。” “什么事啊?” “我问过薛嵩了。” “诶?”阮萌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事,脊背上掠过一阵针刺感,“怎么这么快?” “你不想早点知道答案吗?” “话是这么说……你怎么问的?” “我问他‘你觉得阮萌怎么样?’。” “什么啊!我的意思是让你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记得我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薛嵩吧!”阮萌突然打住,歪着头想了想,再一次确认自己根本没有回应过这八卦,“不是说好要婉转的吗?” “我婉转了啊,我是发短信问的。” “……” 陈峄城见女生满脸愠怒,忙抚慰道:“反正都已经问过了,就别想那么多啦。早死早超生嘛!” 阮萌怎么觉得对方最后这句话有点不祥,追问道:“那他最后到底怎么说?” 陈峄城略带同情地把手机转向阮萌的方向递给她。 阮萌接过手机,收件箱里只有四个冷冰冰的小字——“无法直视”。 第二章 [一] 眼下,发生在阮萌身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被薛嵩下了“无法直视”的定义。与此相比,寝室卫生得到“严重警告”的评价实在算不上什么挫折。可是两件事发生在几乎同一时间段内,其叠加效应不可估量。 阮萌当然没有勇气去质问薛嵩自己到底哪里“无法直视”了。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觑起眼睛望向严重警告红字后面的原因一栏:窗台上堆放发霉食品。 堆放?发霉? 无论哪个词都触目惊心。 其他寝室的女生们在路过布告黑板时难免一阵点点戳戳——“这寝室的人该是有多脏啊”。 阮萌胸中那股无名业火从食堂一直燃到这里,都让人头晕目眩了。闺密在一旁若有所思:“是因为王琼放在窗台上的苹果吗?我记得你长假之前就让她要么吃掉要么扔掉了啊。” 阮萌将寝室门重重砸在靠近门口的橱柜上,寝室里坐着的两个女生同时转过头看向门口。 “王琼!你的烂苹果能不能扔掉啊!” 名叫王琼的女生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坐在书桌前完全没有动弹:“我还要吃呢。只坏了那么一点又不碍事。” “你要吃你别放在窗台上。” “我没地方放。你无聊吗?自己的橱柜那么乱还管我。” “橱柜乱没乱在外面,你把烂苹果放窗台上今天都严重警告了。” “你别一口一个‘烂苹果’的瞧不起人。你家有钱了不起,几个苹果你看不上,这就成眼中钉了?” “谁说过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吗?提醒你讲卫生把东西收拾一下关有钱没钱什么事?” “呵呵,你敢说你不是仗着家里有钱从进门第一天就瞧不起我们?你橱柜乱就不是乱?我放几个苹果就罪不可恕了?这不明摆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遇上这样的神逻辑,阮萌被气了个半死,眼下烂苹果已经不是主要矛盾。关键是王琼到底从哪儿看出来自己瞧不起她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仗着家里有钱从进门第一天就瞧不起我们’?” “你不是得了什么高贵冷艳的洁癖病吗?看看你自己的橱柜再来大放厥词吧!” 阮萌家境确实稍好一点,除了校服还带了不少便装,相比起来,寝室里分配的橱柜不够使用,衣服塞得有些凌乱,可阮萌认为,这和把食物囤到腐败变质的那种脏乱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不过对方提到“洁癖”,她终于明白了这仇是怎么结下的。 [二] 刚入校的时候,同班同学都还不熟,更多的情况可能是整个寝室一起行动。中午在食堂吃饭也是整个寝室坐一起,每个人要的菜不一样,阮萌有点介意的是,另几个女生总喜欢互相共享吃的菜。 大剌剌地说着“这个给我吃点”就把筷子伸向别人的餐盘,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阮萌生活在连家人间共同进餐都很少互相夹菜的家庭,甚至在家吃饭需要分食的时候也会使用公筷。 遇到这种“亲密无间”的进餐环境多少有点介意。她自然不会主动去夹别人的菜吃,可是室友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之处,依然肆无忌惮地伸筷子讨菜吃,总让阮萌整顿饭如坐针毡。 阮萌拉不下面子和室友明说。 如果让室友们当场丢了面子,很可能造成以后自己一个人被五个人排挤的局面。她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每次和闺密戚可馨买一样的菜,然后坐得比闺密距离她们远一点,这样想吃这样菜的室友可能就只会把筷子伸到闺密面前就停止。虽然有点“卖队友”,不过闺密好像并不介意别人夹菜这件事。这个困惑以牺牲阮萌吃自己想吃的菜为代价,基本得以解决,直到有一天。 阮萌和闺密两人在体育课后被老师指定收拾体育器材。其余同学都比平时早十分钟去食堂,而阮萌和闺密是正常时间去的。等她们俩排队打完饭找到室友们所占的座位,另几位室友已经差不多吃完了。 当时王琼做了一个让阮萌大吃一惊的举动。明明已经放了餐盘,准备离开餐厅,见阮萌她们来了,居然又折回窗口前拿了一双新筷子回到餐桌边,对阮萌说:“我尝尝这个。”边说就边从阮萌餐盘里夹了一块茄子。 阮萌脸色有点难看:“你不都吃完了吗?” “吃完了啊,看到你打了这个又想尝尝。”说着夹了第二块茄子、第三块肉。 阮萌仿佛能看见她的筷子沾了唾液又转移到自己的菜里,把几个菜毫无例外地污染了个遍,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对不起王琼,我有洁癖,不喜欢跟人共用碗筷。” 王琼含着半块肉,愣了两秒,脸突然涨得通红,却装作对阮萌不屑一顾的样子说道:“嘁!小气!有什么了不起!” 王琼把自己的筷子直接扔在桌上,头也没回地走了。 那菜阮萌根本没吃,她叹着气回窗口重新打了一份自己喜欢吃的。 事隔几周,阮萌已经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王琼仍耿耿于怀。现在阮萌知道了,王琼的蛮不讲理,是源于早结的仇,这时候议论什么是非对错她都不会听进去,如果进门时提出抗议的人是闺密而不是自己,也许她的态度会截然不同。 [三] “听王琼的意思,她好像还记着那件事呢!”等到盥洗室只剩下两个人,戚可馨才又和阮萌谈起刚才的争执。 “可不是呢!真小心眼!那件事明明是她错在先,我只不过不淡定了点。我还没记恨她呢。你瞧她说的话多难听,阴阳怪气的。” “王琼家庭条件是我们几个中最差的,我也发现她确实有点敏感,总觉得别人每时每刻嫌弃她都是因为她穷。” “穷怎么了?穷就天下无敌了?本来不关穷不穷的事,就是个人卫生习惯的问题,她非要往贫富差距上扯,简直胡搅蛮缠。” “没错,我听着也觉得胡搅蛮缠,真是太难以沟通了。我觉得干脆别沟通了,咱们明早晚点出门偷偷把她的烂苹果从窗台上扔下去吧。看起来就像风大刮下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阮萌微怔:“这样……行吗?” “谁让她放窗台上?放窗台上就要考虑到有掉下去的可能性啊!” 经过戚可馨这么一壮胆,阮萌也觉得这主意可行,顿时没那么烦躁了。回到寝室,另几个人已经无视阮萌和戚可馨的缺席爬上床关了灯。明明距离熄灯时间还有五分钟,不用说,关灯的那个人肯定又是王琼。 阮萌忍着气不想再跟她计较,拿着手机当照明,利索地爬上了床。 寝室里没安静十分钟,又从王琼的方向响起了呼噜声。 阮萌听着噪音就睡不着,她和王琼的床临着,便伸手到被子外拍了拍对方的床护栏。呼噜声立刻停止,可没过五秒,又响了起来。 这个人,醒着尚无法交涉,更别提熟睡状态。 阮萌放弃了。她睡不着,索性钻进被子给陈峄城发起了短信:“薛嵩后来还说过什么吗?” 不一会儿,陈峄城回过来:“没再发短信。不过回寝室后问了我为什么问起你。” “那你怎么说?” “放心,我才没出卖你。我说我看你漂亮随便问问。” 阮萌快吐血了。这么蠢的借口恐怕没说完就已经被薛嵩那种高智商识破了吧。 没等她回复,陈峄城又追加来一条:“刚才夜聊,我们寝室的人都在说你黑头发漂亮。薛嵩也说了。” 诶?怎么会成为他们男生寝室夜聊的谈资?女生内心有点窃喜:“薛嵩怎么说的?” “薛嵩说‘嗯’。” 女生盯着那个“嗯”字足足呆了三秒,继而顺手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再也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给他回了条:“你明天早点进教室,把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四] “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认认真真抄作业。”阮萌一边抄一边发下宏愿。 她说话的神情和内容反差太大,让陈峄城有点无语:“你认真的方向错了吧!怎么也应该是认认真真做作业才对啊。” “我不会做。” “整张卷子都不会做吗?” “不会。” “……也是一种厉害。不会做你找人给你讲讲,比如,薛嵩。你请他教你,这样你也有机会和他培养感情了。” 这主意也不错,那么多偶像剧都是从男主给女主辅导功课开始的,如果能让薛嵩辅导自己的话,至少能成为对他而言特别的人,不是普通同学。 阮萌从练习卷上抬起头,回过去看向薛嵩,没想到对方也正好朝自己看过来,女生被吓得不轻,继而浑身一阵燥热,可表面上除了脸红完全做不出正确的反应。 薛嵩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 阮萌听不清。 男生又说一遍,眉头紧蹙,同时比画着手势。 阮萌意识到,不是自己听力有问题,而是对方并没有发出声音,只做着嘴型,为什么不发出声音呢?嗓子哑了么? 身后的陈峄城飞快地把自己和阮萌的两张卷子夹进收好的一沓试卷下。阮萌暂时把薛嵩抛在脑后,追过去叫道:“哎你怎么就拿走了,我还没……” 没等她说完,陈峄城一个箭步迎上来:“早自修了,待会儿再说。”话虽这么说,可他眼神却在示意阮萌回头看看讲台。 班主任终于开口发话:“还在乱跑的同学赶紧回到座位上。没听见预备铃声吗?” 这才明白了。 原来薛嵩打的手势说的暗语只不过是在提醒陈峄城班主任即将从前门进来。 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阮萌趴在课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泄走了。 自作多情什么的,真是够了。 不过仔细一想,薛嵩为什么要提醒陈峄城?难道知道自己正在抄作业?怎么会知道的?难道陈峄城昨晚收到短信就向薛嵩揭发了自己?太过分了!一定是这样!陈峄城到底是情商低还是故意的啊! 与此同时,薛嵩内心OS:一大早奋笔疾书不是抄作业难道是做预习么?抄作业也就算了,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两人还有说有笑,真是悠闲国couple! [五] 这天中午,从女生寝室410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好在接下去的那声惊呼预示了这并非命案现场。 “谁把我的苹果偷走了!!!” 戚可馨还没进门,但也听得一字不落。阮萌吃过午饭就直接去了教室,没打算回寝室。戚可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推门进去:“王琼你怎么啦?” 女生愤怒地从窗台边回过头:“我那袋苹果被偷了。” 戚可馨心说“你那烂苹果有谁会要”,可表面上还是装出关切的神色:“不会吧?别的东西没少吧?应该不至于偷苹果。”说着故意俯身往窗外楼下望去,“诶?王琼你来看,下面那袋是你的苹果吗?” 王琼看过便死了心:“怎么会掉下去的?” “对啊,之前刮那么大风也没掉下去。”戚可馨附和道。 “一定是被谁扔下去的。不会是宿管吧?” “宿管要扔你几个苹果还用得着伪装成掉下去的吗?今天黑板上没再警告咱们,说明上午宿管检查卫生之前这苹果就已经不在了。其他寝室的人也不至于无聊到特地跑来做这种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寝室自己人干的。你还记得今天早上谁最晚离开寝室吗?” “是……阮萌?是阮萌吧?她不是老爱睡懒觉吗?她早看我的苹果不顺眼了,就昨天晚上还在借机发难。她又有动机又有作案机会,一定是她。” “我想应该不会吧……不过,我今天离开寝室时,这里确实只剩阮萌一个人还在睡觉了。” 王琼咬牙切齿起来:“这家伙真不要脸,背地里搞这种小动作,表面上还装什么清高,呵呵,好像她多有教养似的。什么洁癖!说一套做一套。” “还不能肯定是她做的呢。这么做确实不磊落了点。要不你当面问她一下,万一不是她,岂不是冤枉人了。” 王琼冷笑一声:“我不仅要问她,我还要打她。” [六] 高中入学不久,男生们有点难以理解女生之间的矛盾怎么就白热化到这种地步了。这才第一学期未过半,就有女生在教室里当中揪头发打架,姿态实在有点难看。 先发制人的王琼在打架过程中反而没能占上风,虽然开始揪住了阮萌的头发,可很快就顺利激怒了阮萌,引起拳打脚踢的反击,直接被掀翻在地,牢牢地锁住了两只手。阮萌摆脱了她的纠缠后气急败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八卦怎么能少了陈峄城。他也追了出去。 虽然在刚才两个女生的骂架中,众人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竟然是为了几个烂苹果,怎么听都是王琼小题大做不占理。可陈峄城怎么能满足于这点概况,他紧跟着阮萌就出了门。 “跟来干吗?”阮萌此刻见谁都烦。 生气的原因并不在于王琼的无理取闹,而是她上来就动手打人,不还手肯定得吃亏,还手就变成两个疯婆子半斤八两,昨天才被薛嵩吐槽说“无法直视”,这下还真无法直视了。 “王琼她至于吗?为了几个苹果?”陈峄城认为,王琼这个人,虽然平时脾气暴躁耐心差是有目共睹的,但打架和吵架有本质的区别,又不是原始社会。 “我哪知道她发什么神经!何况那苹果还不是我扔的!简直要六月飞雪了好么!” “不是么?” “虽然我早看她那几个烂苹果不顺眼,可是今天早上我根本就睡过头了,一觉醒来都七点一刻了,吓得我头发都没梳就冲过来抄作业。我哪有闲情去关心她的苹果?” “那就奇怪了,她为什么认定是你?” “早看我不爽了呗。昨天晚上寝室因为烂苹果被严重警告,我说了她两句,她就阴阳怪气了好一通,‘有钱了不起啊’之类的。” “哦?你已经有钱到让人不爽了吗?” “完全没有。目前已赤贫,饭卡无法吃到月底,还请接济。” “这个月才过去几天啊!” “我染头发也要钱的啊!” “那你就不要来回染啊!” 吼叫了几个来回之后,阮萌终于平息了愤怒恢复了沮丧:“你说,薛嵩会怎么看我啊。” “打架很厉害。” “啊?”阮萌有点无语,“你以为他是你啊。” 事实其实是,在下午大课间一起去买饮料的路上,没等陈峄城提起这事,薛嵩便主动发表了观点:“阮萌打架怎么那么厉害?” 男生看问题的角度果然是一致的。 陈峄城愣了一愣,真想揪阮萌到现场来聆听,证明自己的猜测没错:“那是!” “幸好你开学时没被她追上。将来谁娶了她会被家暴吧。” “……你操心得太多了。” [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薛嵩都对阮萌操心得太多了。 阮萌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每次出糗倒霉都能被薛嵩逮个正着。 这天轮到阮萌做值日,下午大课间时经过反复的内心斗争,她还是决定先去超市买点零食充饥,因此没及时擦黑板。等吃着膨化食品慢慢踱回教室,在门口与薛嵩擦肩而过,正准备脸红心跳,男生突然开口了,语气还不怎么友善。 “说到底,其实你不是不爱干净,而是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吧?” 阮萌含着半口零食呆了两秒,意识到自己的痴呆表情后赶紧咽下去:“什么……意思?” “中午不是还为了寝室卫生和王琼打架么?” “不是我和她打架,是她打我。”有本质的区别。阮萌急急地辩解。 薛嵩根本没关注这点,兀自说下去:“妨碍自己的时候,寝室卫生就成了大事。与自己无关的时候……那黑板上满满的字是留给下一门课老师舔的么?讲桌脏成那副模样,好像你也能宽容得了嘛。” “……你是在帮王琼说话么?” “我是在说,你这个人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男生不屑地丢下这么一句,就又恢复事不关己的神情出了教室。 阮萌蹙着眉转着眼睛回到自己座位。 她可不认为薛嵩突然路见不平杀出来呛自己两句是为了公义。薛嵩一没这么闲,二没这么爱多管闲事。唯一的解释是——他喜欢王琼? 怎么可能!阮萌被自己的猜测恶心得打了个寒战。 怎么不可能?说起来王琼也不丑——虽然跟自己比还有点差距,阮萌想着撩了撩发梢,自己不算10分也有8分美吧,竟然被薛嵩说“无法直视”?可见他根本不是地球人的眼光,既然如此,那看上王琼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阮萌忍不住往王琼的座位偷瞄过去,人不在,可是那课桌也太出挑了,别人的桌子都是白色的,只有她的是深灰色。开学大扫除别人都用洗洁精擦桌子时她去哪里了啊?这是怎么通过检查的啊? 算了,自己现在也没资格说人家,不管怎样,先把黑板擦了吧。 [八] 俗话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阮萌今天本不想和薛嵩再有任何交集了,没想到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又倒霉地被老师点名上讲台做题,照例不会做也就算了,就像是为了起反衬效果,老师接着点的人是薛嵩。 压根不能指望对方会有什么绅士风度,在全班面前替自己考虑颜面问题。薛嵩不仅毫无顾忌地上讲台做了,而且还做了三种方法。阮萌退到一旁,又没得到老师“回座位”的允许,只能尴尬地站着。 明知道学渣会尴尬,还旁若无人地做出三种方法,如同无限地拖延了使对方无地自容的时间。一般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吗?还真是薛嵩的无情无义风格。 好像批斗大会。阮萌心里半是委屈半是埋怨,数着秒数低头站着,既没看黑板,也没看讲台下同学的表情。即使没看,也知道下面有多少幸灾乐祸的目光,至少王琼得算一个,阮萌仿佛听见了来自那个方向的嗤笑声。 “老师!”哪里突然起了响亮的一声。 阮萌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过去,是陈峄城。 男生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说:“您这题出错了啊。” “诶?”随着老师不经意发出的语气词,薛嵩写黑板的动作也骤然停止。 薛嵩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一遍题设条件。 老师却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法,转头问陈峄城:“你觉得哪里不对?” 身为得意门生的陈峄城没有忸怩,直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画起了示意图:“根据您给的条件,其实答案不是唯一的,‘在河边建电厂’并没有说河对岸不能建电厂,用薛嵩这种辅助线确实只能做出一种答案,但是我换了圆锥曲线计算,得到四个答案,因为河的宽度这个条件您没有给出,所以很难判断这两个位置哪个更合适。” 老师有点失面子,勉强地点点头,说道:“啊,你就自学到圆锥曲线啦。那个内容高二才学,这个题还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种情况……”听着像狡辩,自己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选择肯定学生,“不过你说得对,题确实应该出得更严谨一些。你们都下去吧。” 阮萌被包含在“你们”中间,终于也获了大赦。除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之外,还有点对陈峄城的感激。 被他这么一插手,自己和薛嵩的对比似乎没那么悬殊了。薛嵩也是人,不是神,也会局限,连题目有漏洞都没看出。 就像长的线段被擦去了一截,短的线段明明没有改变,却显得没有之前那么短了。 虽然陈峄城也许是无心之举,但比起薛嵩实在太温暖人心。 阮萌在座位坐定后往陈峄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男生竟也看着自己的方向,还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咦?难道是有心的“英雄救美”? [九] 拔刀相助的理由,按当事人的说法就是“看你们俩相爱相杀实在太虐了”。 阮萌为之前和王琼打架后对陈峄城态度恶劣感到有点内疚,把仅剩的半包薯条递给陈峄城:“哪有相爱?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薛嵩,薛嵩对我又没感觉。” 男生不客气地接过来往嘴里塞,还略略有点不满:“就这么点啦?你一个人怎么能吃那么多?” “中午没吃饱饭。还剩这点算不错了。” “我觉得薛嵩对你绝对有感觉。” “你不会是为了骗更多吃的才这么说吧。” “哪能呢?我看起来像那么馋的人吗?” “像的。” 男生不接话茬:“你没发现薛嵩特喜欢欺负你吗?” 从“头发颜色让人觉得热”到“无法直视”,再到“说白了你就是自私自利”,没错,薛嵩对待自己时根本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阮萌脸色有点难看:“所以他对我是特别有想欺负的感觉吗?” “说不定薛嵩是那种类型呢?像小学男生一样,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欺负一个人。” “薛嵩看起来像那么幼稚的类型吗?” “他挺幼稚的,你别看我这样,平时都是我让着他。啧啧,真搞不懂你们女生到底喜欢他哪点。” 听他越扯越不着调,阮萌从走廊栏杆上跳下来,白了他一眼:“不管喜欢哪点,也比你好那么一点。”说着把薯条袋子抢了回来。 男生本来就只是靠着栏杆坐着,很快甩着长腿跟上来:“别这样啊。我们是盟友嘛,别对盟友这么冷漠嘛,还有六根我们一人一半吧。” “谁跟你是盟友。” [十] 晚自修快结束时,戚可馨突然神神秘秘地跑来,和阮萌的前桌换了座位:“阮萌,你想报复王琼么?” “唔?”阮萌作业还没抄完,从本子上抬起脸来,“报复?貌似是她被我打了吧?” “可是挑事的人是她啊。” “也对。”女生放下笔,“怎么报复?” “我刚才课间去老师办公室补交本子,老师不在,我趁机看了下他电脑里的成绩单,王琼这次英语考砸了,倒数第一呢!我顺手帮你把成绩单拷贝了,明天早上你早点到教室,把它往投影上一放,按顺序排列拉到最下面,这样人人都知道王琼倒数第一了。” 阮萌没像闺密期待的那样表现出极大热情:“还是别了,我自己成绩也不怎么样,我英语过得去,可数学差啊。这么做我也没什么好处,‘损人三千,自损八百’的事我才懒得干。” “嗯,那好吧。”戚可馨挠挠头,“我只是替你打抱不平。被那种疯狗无端咬了,真窝气。” “知道是疯狗就没什么好计较了,哪见过人咬狗的。”朋友时刻想着帮自己,阮萌已经挺高兴的。一高兴,又拉上她去食堂吃了两碗馄饨做宵夜,阮萌请客。 快到寝室门口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值日,黑板没擦,地也没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平日,依阮萌随心所欲的个性,想着“第二天早点过去打扫”就把自己安慰妥了,实际上第二天懒觉也是照睡,后一天值日的同学自然会无奈地帮忙收拾残局。 可今天不一样,白天刚被薛嵩呛过。要是第二天他到得早,看到这幅景象,还不得把人损得体无完肤? 戚可馨对阮萌突然退着走的行为感到奇怪:“怎么啦?” “我忘了值日,我去去就回。”阮萌说着转身就跑,没搭理闺密在身后喊着“晚归寝室要被扣分的呀”。 没错,晚归导致寝室被扣分也不好,又会给王琼落下口实。所以决不能晚归,地就不用拖了,反正一天不拖也看不出差别。只要把黑板擦了,表面工作做做好就赶紧回来。阮萌一边在夜幕里狂奔,一边如此盘算。 从喧嚣的宿舍区到已归于寂静的教学区,路程比平日显得漫长,夜晚被切割成几段,昏黄的路灯在道旁指着方向。 她抬头往教室望了一眼,灯还亮着,希望门也开没关,否则这么晚又要硬着头皮去男寝楼下找薛嵩要钥匙。 幸好,教室里好像还有人在。 阮萌气喘吁吁地撞开后门,但当她看见那人时连呼吸都停止了。 黑板已经被擦过,水迹干得不均匀,潮湿的部分反射着耀眼的白炽灯光。 女生被那几个发光点晃了眼,逐渐适应后,少年静止的身影才从背景中脱颖而出。不是别人,正是薛嵩。 和白天时咄咄逼人的他不同,这时的他支着拖把站在凌乱的课桌椅中,显得有点疲惫又有点温柔。 女生不知所措,百感交集地愣在原地,等他无奈地朝自己叹了口气。 [十一] 薛嵩该不会,真的像陈峄城所说的“像小学男生一样,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欺负一个人”吧? “当面指责背后帮忙”的行为还真有点口是心非的暧昧。 想到这种可能性,阮萌不仅重新燃起了希望,而且心跳一直维持在140以上激动不已。 薛嵩已经做了一半,干脆承担了剩下的拖地工作,指挥她把课桌椅对齐就行。平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工作,大约需要用时十分钟,此刻花了双倍的时间仍做得差强人意。那些课桌椅不听使唤,就像她的心律一样不齐。 男生并不知道她那么多心理活动,瞄了一眼她已完成的部分,不禁又叹了口气。收拾完水桶拖把后,薛嵩甩着钥匙敲了敲教室后门,喊停她:“别做了,再不回去寝室要被扣分了。” “嗯!好的!”女生转身一步一颠跑向门口。 男生忍不住多问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天气热。” 不能理解,十一月的晚上,哪里热了? 薛嵩蹙了蹙眉,懒得追问,关好灯,锁了门,自顾自走了。女生的发呆有两秒惯性,过后才匆忙跟上来。 教学楼整体已经熄灯,四下更安静了,只听见彼此的脚步声以及…… 被无限放大的加速的心跳。 不知薛嵩是不是也能听见呢? 他真的喜欢我吗? 跟在几级台阶之上的阮萌脑子里突然闪过奇怪的念头。这种情况下,要是假装失足摔下去,薛嵩应该会像偶像剧男主那样扶住自己,顺势把自己揽进怀里吧? 谁知,这么一想,脑内剧场太过丰富,脚下突然踩空,还没等阮萌自己反应过来她就毫无准备地摔了下去。 思维停顿了几秒,眼前的景象也是急速一闪而过,完全没看出所以然。 其间似乎撞到了男生的身侧,却又与他擦肩而过,腾空的停顿后,接踵而来的是几个痛感鲜明的触点。 最后终于停住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下。 没有扶住,自然也没有被揽进怀里。 阮萌忍着从身上各个部位爆发而来的疼痛,在第一时间回头去仰视薛嵩。 男生仍站在事故初始时他所走到的位置,准确地说,是石化在当场。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接着才慢吞吞地走下来,折腰在女生身边,拎着她的胳膊想扶她站起来,可是对方却没有反应。 过了长长的两秒,薛嵩开口问:“还能动吗?” 第三章 [一] 自作多情的下场是粉身碎骨。 ——阮萌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陈峄城对此的感想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他只是没反应过来吧!正常人都反应不过来吧!背后又没长眼睛。” 阮萌无法从理性的科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在她偏执的理解中,如果喜欢一个人,心思应该一直维系在那个人身上,面对的时候,背对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人,没有例外。所以如果薛嵩真的喜欢自己,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心存幻想的人是傻子。 但恋爱中的少女可不就是傻子吗? 阮萌把手机放在枕下,想想又拿出来,接着又放回去,几个来回后,还是贼心不死地给陈峄城发了条短信:“他回去以后提到这件事了吗?” 陈峄城的回复倒是来得果断而神速。 于是阮萌知道了,薛嵩对迟归寝室原因的解释是“有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有人”“滚”。 存在感被弱化成“人”也就算了,对喜欢的女生怎么可能使用“滚”这种粗暴的字眼?至少应该是(优雅地)“摔倒”吧。 在(优雅地)“摔倒”之后,任凭男生的手已经伸到面前,阮萌也许久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单纯是因为疼痛。她非常害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夺眶而出。 不受那张脸的蛊惑,只听声音的情况下,终于能清醒过来,原来他依然是那样冷漠。 ——还能动吗? 不能。 [二] 祸不单行。 第二天早上正好轮到戚可馨留下打扫寝室卫生,阮萌只好一个人艰难地拖着残腿挪到食堂去吃饭,接着再一步一顿地慢慢前往教室。因此比一般人到得晚,等她到达教室时,好几个同学朝她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腿瘸,抵达座位坐定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 讲桌上的电脑不知被谁开了,大投影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数学单科成绩排名。名单按顺序排列,被拉到最后,最后一名,无疑是阮萌。 与闺密昨天设计陷害王琼的方式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英语成绩排名被换成了数学成绩排名。 阮萌愣了几秒,没理解这个状况出现的缘由。 事实上,教室里其他同学也和她一样一头雾水,不清楚这名单是老师放出的还是课代表放出的,而且,有什么作用? 因此,谁也没有上去把电脑关掉。 阮萌低着头,不想去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只默默地从抽屉里机械地掏出早读将使用的英语课本。 漫长的几分钟后,关键人物陈峄城终于出现了。 男生在进教室的第一时间发现了讲台上的情况,马上指着投影幕问薛嵩:“这是干吗?” 阮萌听见薛嵩淡淡的声音响在后方:“不知道啊,早上我开了门吃饭回来就变这样了,不是你放的吗?” “开玩笑!我像是起个大早、饭都不吃、就来弄这个的人么?” “那是老吴放的?”指的是数学老师。想来也有道理,即使是数学课代表,也未必能拿到成绩排名,按理应该保密,只有每个学生自己知道自己所处的名次。可是数学老师的用意又是什么?羞辱差生么? “怎么可能!老吴第一节课没课的话,一般都第二节下课后才来上班。”陈峄城一边否定薛嵩的猜想,一边果断地走上讲台把EXCEL文件关了。 阮萌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她知道一定有个瞬间,陈峄城的目光也扫过了自己。 即使是陈峄城不是薛嵩,这滋味也不好受。 [三] 不是阮萌多心,这天,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都轻蔑了好几个等级。 第二节课间,向纪律委员请假不能出操,没想到遭来一顿抢白。 “你说你请假的频率像话吗?一年365天你有360天生理期,你是外星人吗?除此之外,胃疼、拉肚子、手抽筋、脚扭伤……开学到现在你出过几天操啊?我是登记在本子上呢还是不登记?登记了你肯定被拎出去罚跑800米,不登记你被抓了我也要担责任。做个操有那么难吗?伤肺还是伤肝啊?” 阮萌虽然今天有正当理由,可前几次却只是想留下来抄作业,因此底气不足无力反驳。期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同学无一不是嬉笑着看热闹,在薛嵩经过的时候,阮萌把头埋得更低一点,有点怨恨大嗓门的纪律委员了。 外星人之类的,自以为很幽默是吗? 有什么好笑? 都在笑什么! 如果薛嵩不在,阮萌倒是可以拿出自己一贯嬉皮笑脸的功力和纪律委员撒撒娇蒙混过关,可现实就是这么奇怪,一旦牵涉到薛嵩,自己就轻松不起来。 阮萌一边在心里扎着纪律委员的小人,一边期待薛嵩步伐加快赶紧走过去好让自己尽早脱身,然而眼角余光绕了个圈,薛嵩竟然又折返回来。 “呐。” 薛嵩叫的人是和他同寝室的纪律委员,但阮萌也应声抬了头。 “昨晚说的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就是阮萌。” 班长大人发了话,似乎就具备了无穷的信服力,纪律委员瞥了一眼阮萌的腿,立刻就转变了态度:“那好吧,你就休息几天,别忘了去医务室开张假条,我得登记。” 阮萌如释重负地猛点头,逃跑似的回到自己座位,剩下的同学很快都已撤离。 教室安静下来之后,才恢复平静的心情,对薛嵩又有了一点点感激。 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解释。 因为是一贯冷血的人,对大部分人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所以给予一丁点小恩小惠,就令人倍感温暖,感激涕零。 [四] 阮萌是这样的女生,得了点阳光就灿烂得忘形。知道薛嵩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好,不完全讨厌或者无视自己,就开心得变成聒噪的麻雀。 开会后一起回教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上次开会被薛嵩吐槽头发的事。薛嵩被她叽叽喳喳一个人自言自语吵了一路,有点头疼。 艺术老师通知,平安夜每个班都要排演圣诞舞台剧。舞台剧什么的,穿着华丽的服饰,说着浪漫的台词,光想想都会被粉红气息所击中。 “……一定要是童话,还要有爱情,这样才能符合圣诞的气氛。如果是童话,‘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又显得很俗,十五个班至少会有十三个选这种剧本,没什么新意。既要浪漫,又要凄美,要荡气回肠,要余韵袅袅……要不就选《海的女儿》吧?你看呢薛嵩?” 男生转过目光避开对方的星星眼:“演《海的女儿》?” “嗯。你觉得怎么样?” 他只想快点结束话题:“是因为你腿断了么?” “……” 阮萌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五] 他以为他是谁啊! 什么意思嘛!一点艺术修养都没有! 谁说演小美人鱼的就一定是我?虽然我是文体委员没错,可也不代表……不过,仔细考虑一下演出人选,王子肯定是薛嵩吧。那么美人鱼什么的,我也可以争取一下……谁要争取和那个大烂人搭档!性格真差劲,人家满腔热情,他却只会泼冷水。不用争取,配他也绰绰有余,根本不用争取,演员什么的,自然应该是文体委员来决定吧。 就这么决定了。 话说回来,只不过是腿受伤,哪里腿断了? 戚可馨已经发现了,今天午餐的主题是——薛嵩。 不管是碎碎念还是埋怨,关键是三句离不开薛嵩。以至于最后她笑起来:“阮萌,你也喜欢薛嵩吗?” “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被问及是否喜欢薛嵩,人人都要多加一个“也”字,这让阮萌非常生气,当然不会承认,“鬼才喜欢他!大烂人!” “你和他也结仇了么?” “为什么这也要用‘也’字?” “……你和王琼。” 经过提醒阮萌才想起来:“哦。” “那你觉得早上的事,是薛嵩做的还是王琼做的?” 公布数学排名,到头来还是没有人声称对此负责。听陈峄城说,数学老师完全对这事一无所知,连排名怎么泄露出去的都不清楚。看来是有人故意而为,除了为了羞辱最后一名的阮萌,似乎暂时也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 “说得也是,和我有点不对劲的人只有这两个。薛嵩?他早上过来开门,有最便利的作案条件,当时教室里没有一个人,他自然是有最佳的机会。可是,他是个男生,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至于背后捣鬼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吧。” “唔。我看薛嵩平时虽然难以亲近,但正直还是正直。不至于……那就只可能是王琼了。” 阮萌边吃饭便继续分析:“昨天王琼会突然出手打人是够野蛮的,我也觉得意外。看来不能用文明世界的规则去衡量她的心理,是她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真的会做到这个地步吗?她英语最后一名她自己难道不知道?万一我要以牙还牙怎么办?” “肯定就是她啦。她打人之前也没想过后果啊。你看,我昨天让你先下手为强,结果你一时心软,反倒让别人打了七寸吧!对付王琼这样的人,怎么能心软呢?” “算了。”阮萌摆摆手,“随便她吧。事情都过去了,她得逞了以后也正好别来烦我。” “咦?你不打算反击吗?” “懒得理她啦。” “你怎么那么包子啊!” “我现在还哪儿有闲工夫跟她勾心斗角?得赶紧把《海的女儿》剧本给改出来呀。” “诶?我们班排《海的女儿》?”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好像没听说有其他班选这个本子。” 戚可馨欲言又止。 [六] 阮萌赶工了一个课间加一节自修课,终于把剧本完成了。下午大课间时第一次排练,演员们却不太买账,光是对着本子念台词都一个个懒洋洋的态度。 扮演龙母的戚可馨到底是闺密,虽然兴致不高,倒也还算认真:“陆地上的花很漂亮,森林里的树是绿色的,鸟儿们唱着动听的歌。” 几个扮演女儿的女生连整齐都做不到,“我们什么时候能浮到海面上去?”这么短短一句话读得七零八落,阮萌自己的声音混杂其中,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等你们满了十五岁,我就许你们浮到海面上去,那时你们可以在月光底下,坐在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从你们身边过去。你们也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 “女儿们”又像乌鸦一样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哇,那太好了!” 阮萌终于忍无可忍:“停停停!虽然是第一遍对台词,可也稍微有点感情吧。台词是太好了,可读出来却是‘太惨了’的语气。中午没吃饱吗?” 四下一片安静,担任“王子”的薛嵩在距离阮萌最远的角落里低头看剧本,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无人接话,阮萌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了。刚想下令继续排练,“女儿”中的一个小声反驳了一句“不行就换人呗,反正我也不想演”。 虽然声音小,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第一次排练以失败而告终。 阮萌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难道就因为数学成绩倒数第一,做文体委员的也没有威信了? 从音乐教室回班级的路上,薛嵩走得略慢,被人群落下来,并肩在无精打采的阮萌身边。 “你就一点也没发现这剧本的硬伤么?” “诶?”阮萌把卷着的剧本打开,“剧本怎么了?” “这本子里台词最多的是旁白,舞台上很难施展开。舞台上戏最多的是小美人鱼,其他人几乎都是龙套。龙王的其他五个女儿,每人就寥寥一两句台词,脸熟都混不上,谁愿意做这绿叶衬红花的事?” “可是……” “说白了是你自己没有做班委的觉悟,也没想把这节目当班里的事办好,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出风头。演独角戏那么有意思吗?你和角色也不搭啊。” “怎、怎么不搭了?”阮萌只觉得自己长相不差,没想过在选角上也能遭到质疑。 “像你这样不出风头活不下去的性格,演得出小美人鱼的隐忍奉献吗?戚可馨演都比你靠谱。” 拿来举例的是自己闺密,阮萌本不该计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什么时候“不出风头活不下去”了? 剧本是改编童话,童话又不是我写的! 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乱扣帽子吗? 薛嵩往前走了几步,觉察到女生并没有跟上来,寻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四面楚歌还不自知”——这么安慰完自己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按常速往前走,突然后脑勺被什么击中了。 一秒后,眼角余光看见了以抛物线落在斜前方地上的卷成纸筒的剧本。 身后吼出那句“薛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每个字都饱含怨念。 男生心虚得没敢回头。 [七] “阮萌真暴力。” ——寝室夜聊时由薛嵩发起的话题。 寝室里另外五个人同时愣了,薛嵩可从来没有主动在背后议论过女生。陈峄城感到奇怪的点与其他人略略不同:这不是昨天就下过的结论吗?今天又因什么有感而发了? “是啊,一秒就把王琼打翻在地。” “今天排练结束后,她连我也打呢。”时至此刻,薛嵩仍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恢复平静。 “啊?不可能吧?”知道阮萌喜欢薛嵩内幕的陈峄城惊呼起来,“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我只是就事论事,为了圣诞舞台剧选剧本说了她两句。” “那你肯定又毒舌了。” “不算毒舌吧。让她别老想着自己一个人出风头,算毒舌吗?” “……” “不能更毒了。” “活该被打。” 室友们纷纷与阮萌统一战线。 “哪个女生乐意被人说‘爱出风头’啊!更何况是阮萌那种真的很爱处风头的人!不打你才怪。”陈峄城总结道。 “所以……是因为会击中命门才不能说吗?”薛嵩似乎有点明白了。 陈峄城对同伴的愚钝有点无语。情商不够高的人,干吗去没事找事? “对啊,你怎么想到去说她呢?她爱挑什么本子就挑什么本子,爱演什么就演什么呗。反正无论怎样你都是王子——”纪律委员故意把“王子”的尾音拖得老长,语气中带点揶揄。 “戚可馨跟我说,女生们意见很大。排练时也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大家都懒懒散散的。我也是为了她好,反映点群众意见给她,哪知道她反应这么大!” 陈峄城从薛嵩长长的抱怨中挑出了重点:“戚可馨吗?” “嗯?嗯。是啊。” “她不是阮萌的闺密吗?天天形影不离的。她干吗不直接跟阮萌说,跑来跟你说?” 薛嵩微怔,过了半晌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也对,为什么跟我说?” [八] 晚自习结束后回了寝室,阮萌开了台灯继续改剧本。虽然薛嵩说话难听,可也有点道理。这剧本比重的确不太合理,得给大家都多加点戏份。 “你还不洗漱?”戚可馨催着。 “等熄灯再洗漱也来得及,我动作快。熄灯后就不好改剧本了。这么多人的台词都需要现编,挺麻烦的,晚一天写好,排练的时间就少一天。” “那你加油哦。”戚可馨客套地嘱咐一句,就转出门左拐进了同班的另一个寝室。 那寝室漂亮女生分布比较多,有三个演员都在。 见戚可馨来了,急迫地打探到:“怎么样?阮萌同意换剧本了吗?” 戚可馨面露难色:“她还是坚持要拍《海的女儿》。我和薛嵩都劝过她,她就是固执己见。” “啊——?怎么这样!”几个女生都挺不满。 有个不死心的,把希望寄托在强硬派班长身上:“薛嵩跟她说,也不行吗?” “下午回教室的时候,她还拿剧本打薛嵩的头呢。你们没看见么?” “啊!我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意外呢!没想到她故意的啊?真下得去手,连薛嵩都打。薛嵩脾气还真好。” “其实吧,阮萌和薛嵩挺要好的,平时就经常大大咧咧地打情骂俏。这倒无所谓了。” 话题在不经意间折了个弯。 不仅那三个争不到戏份的演员满腹牢骚,连剩下的几个女生也对阮萌同仇敌忾起来。要知道,薛嵩可是大众情人。 “唉,男生就是容易被蒙蔽双眼,薛嵩没觉得阮萌又蠢又贱没教养吗?薛嵩怎么会喜欢她啊!” 戚可馨露出一派天真的神情:“因为阮萌和男生相处比较放得开吧。” 以那几个女生的智商,完全没听出戚可馨在明褒暗贬。 “说白了不就是骚嘛!” “我看薛嵩才不会喜欢她,是她倒贴吧。” “她这么坚持要选《海的女儿》,不就是想借机跟薛嵩演对手戏吗?自己是文体委员,自己选自己当主角,哪有这样的事!她会演什么啊?” “就是!坚持演这个还不是因为主角戏多话少么?别的本子就算当了主角,她那么蠢也背不出台词吧。” “……” 这把怒火引得足够成功,戚可馨满意而归。七嘴八舌了好半天,她回到自己寝室时已经熄灯了,阮萌匆匆洗漱后又爬上床打着手电继续改剧本。 戚可馨看着那从被子里透出的橘色光点,不禁冷笑。真是蠢得够可以的。拿出与全世界为敌的态度来坚持这个剧本,甚至不惜和薛嵩较劲,是为了什么?一点都不识时务。 正因为有这种不识时务的闺密,才有自己上位的机会。否则,女生们各怀鬼胎,无论谁当主角都难以服众。唯有让第一任主角怨声载道,临危受命的第二任主角才能不成为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在另一寝室,直到被宿管老师敲门警告,也没能平静下来。 喜欢着薛嵩又当不上主角的女生们对阮萌的仇恨简直能用不共戴天来形容了。 阮萌正在给你们加戏份,她笨得光做不说,戚可馨又怎么能让你们知道呢? [九] 阮萌以前从没有产生过把戚可馨当竞争对手的念头。在她眼里,戚可馨可谓是闺密的典范,文静大方,天真开朗,没什么心机,成绩也不错,是同学敬服的班委,也深受老师喜欢。戚可馨样貌虽然仅仅称得上清秀匀称,但不可否认,班级舞台剧的主角并不完全取决于长相,更取决于人气。 阮萌不是没想过把主角让给戚可馨,毕竟让给自己的朋友总比让给其他人强。可薛嵩这么看扁自己,阮萌非得争一口气,至少得把剧本改好,让所有人没有怨言,就算要换角,也不能把烂摊子一股脑扔给戚可馨。 出乎阮萌意料的是,改剧本这件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晚上在被窝里打手电写到两点半,终于熬不住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半边被子没盖严实,全身酸疼,看来是感冒了。 课上到上午第三节,已经出现了卡他症状,没完没了地打喷嚏,头也昏昏沉沉,第四节课本是自修,按计划应该能写完,可体力不支睡了一整节课,得不偿失。 中午吃过饭刚想硬撑着继续动笔,同班同学又跑来打断:“数学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奇怪了。最近作业都老老实实地写了交了,数学老师又有何贵干? 阮萌拖着不爽利的腿去了办公室,老师抽着烟,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像盘丝洞。见女生战战兢兢地出现在门口,他扬手招她过来:“阮萌你是不是在班上人缘不太好啊?” “诶?”怎么会是这个话题?女生被惊出一个喷嚏。 老师以为她是被烟呛着,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支烟灭了,从桌上翻出一张纸条拍在她面前:“你看,这是夹在作业本里交上来的,打你小报告。” 纸条上就写了一句话:阮萌每天的数学作业都是抄陈峄城的。 没有署名。 字挺清秀,看着出自哪个女生。 “夹在谁作业本里?” “薛嵩的。可这明显不是他写的。估计交作业时趁人不注意随便塞的吧。真讨厌这种小偷小摸的人了,太拙劣!小时候就开始干阴损事耍阴谋诡计,长大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整天靠给领导打小报告混饭吃。” 阮萌没想到数学老师会站在自己这边,刚想感激涕零。老师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真是的,”翻出她自己的练习卷摊开,“你看看你,抄作业都能抄错位,这里漏抄一题,从此以后填空题答案驴头不对马嘴,没一格对的。你也太粗心了!抄作业也能出这种纰漏,你这还需要别人告状吗?你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你可长点心吧。” 阮萌一看,答案还真的全部错行了,不禁吐了吐舌头。 “我说,你也别抄作业了,不会做的,你让陈峄城教你,或者你直接来问我也行。你每天这么敷衍一下,又浪费时间,又没意义。以后作业自己做啊!下次考试别垫底了。你个女孩子,我都不好意思再当着全班面说你。” 阮萌脸红到耳根,点了点头夹着卷子回了班级。 眼下比抄作业被抓包更令人在意的是,那小报告纸条会是谁写的?王琼?还是别的对舞台剧不满的女生?把纸条夹在薛嵩本子里究竟是随机而为还是故意的呢? 阮萌吸了吸鼻子,陷入了毫无章法的推理揣测。 [十] 由于身体的缘故,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一天,剧本终于完工。阮萌没顾得上向生活委员申请班费,直接自讨腰包去打印店打了十几份。兴冲冲地通知了所有人晚自习在音乐教室排练,可是,按预定时间集合的只有薛嵩和戚可馨。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阮萌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向门口张望:“怎么会还没来呢?我明明每个人当面通知的。要不我去看看吧,你们在这等一下。” 女生急匆匆地跑回教室,无论叫谁,对方都是一副懒洋洋爱理不理的神情,嘴上敷衍着“哦,等会儿来”,身体却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最后,阮萌连一个“演员”也没能拖下楼。 过了半小时,戚可馨看了看表,回头对薛嵩说:“我们也先回去吧。不知道阮萌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呢。看来今天是排练不了了。” 大家都还没有看过新剧本, 为什么连排练都不愿出席? 阮萌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埋头赶剧本的这两天,戚可馨也没闲着,“工作”可没少做。 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打击,阮萌身体忽然垮了下来,当天晚上就开始发低烧,第二天早晨起床,嗓子彻底哑了。 阮萌坐在床上发呆半晌,排这剧还真被薛嵩言中——不吉利。果然腿还没完全康复,声音也没了。 嗓子哑了便没办法参与排练,什么时候能痊愈也未可知。阮萌不仅不得不更换主角,而且连组织大权也让给戚可馨代为行使。让她有点意外的是,闺密竟无视这些天来自己的劳动成果,第一时间把剧本更换了。 由于其他班级几乎都已经上交了剧本,可挑选的余地不多,第二天眼保健操时间,戚可馨将几个担任主要角色的女生召集到门外走廊商议,很快定下了改排《睡美人》的计划。虽然有些人需要饰演反派,但戏份都不会太少。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每个走进教室的女生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经过阮萌座位时,她们没有侧目,似乎已把她遗忘。 阮萌蔫蔫地趴在课桌上,心里半是失落,半是对闺密的埋怨。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退让妥协,一场无关紧要的娱乐活动,只要参与者都开心尽兴就好了,为了什么要去与这么多人为敌?谁会这么傻? 一起吃午饭时,戚可馨才表现出一点忐 忑,小心翼翼地问阮萌:“你不会怪我吧?” 女生发不出声音,摇了摇头。 [十一] 从这天开始,阮萌算是彻底被踢出了局。每个课间、晚自习,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进出教室,不是对台词,就是联系服装布景,空气中整日洋溢着节庆气息。这热闹全是与阮萌无关的。 戚可馨作为组织者和主演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有时间再和阮萌同进同出共叙闺密友谊。一连好几天,阮萌都是拖着不利索的腿,独自去食堂吃饭,独自在课间去厕所,独自去小卖部买零食,声音沙哑,形单影只。 到了平安夜当天,她嗓子倒是快好了,不过说话还带点鼻音。为了空出演出场地,教室中撤走了大半桌子,阮萌的也在其中。她不得不整理好抽屉里的东西带一部分回寝室去,其间理出一大沓整齐的A4纸,她手上的动作也因此停滞了一下。 是自己花钱打印的《海的女儿》剧本,甚至没被第二个人看过就闲置起来,堆在抽屉里再不见天日。真让人觉得委屈。 阮萌坐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仍觉得比她们后来七拼八凑弄出的《睡美人》要好得多,配角们戏份已不少,人物性格也很丰富。 这可不是我的损失。 心里这么想着,阮萌也只能无奈地收起这摞废纸,回头看了看教室最后的垃圾桶。 被搬走桌子的同学每人都整理出一大堆废品,小小的垃圾桶早已不堪重负,更多的人只是象征性地把东西扔在垃圾桶周围等值日生来收拾,于是垃圾桶的周围被临时拓展出一大片“垃圾中转站”。 阮萌走过去,把剧本们齐齐地码在了垃圾堆的外沿。 [十二] 演出不能说不成功,不过是没有惊艳之处。 四班不算是班费最多的,不像一班那样能够租来华丽的服饰,美女也不多,不像九班那样整台剧光看人都养眼。这些童话故事人人都已烂熟于心,剧情上更不可能有什么闪光点。总而言之,来看四班演出的学生并不多,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为了看看薛嵩。 阮萌和那些围观的学生们一同站在黑暗里,看着薛嵩最后的出场。周围的学生们开始起哄。 有什么可起哄的? 这个故事里的王子,究竟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花瓶一样的角色,显得薛嵩也像个没脑子的傻瓜。 他可不就是没脑子的傻瓜么? 阮萌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满腔怒火,看不下去,就算是借位也看不下去,从教室后门转弯出去,身后又是一阵更响的喧嚣。 女生去其他班看了看演出,意兴阑珊地回到教室时,只有薛嵩一个人在教室里。男生见了她微怔,然后问道:“你还要拿东西么?我准备锁门了。” 考虑到全校文艺演出就要开始,教学区人去楼空,怕被人钻了空子偷东西,薛嵩觉得还是把门锁了更为稳妥。 阮萌原本不是来拿什么的,只是没有同伴、漫无目的地逛了回来,但眼下不拿点什么仿佛会有些尴尬。她心里气还没消,没有回答薛嵩,径自从他身边穿过去,从自己储物箱中随手拿了两本英语书。整个过程男生的目光都跟着自己,阮萌知道,可是她看也不想看薛嵩一眼,虽然她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气,薛嵩今天没招惹她,她也没必要迁怒于薛嵩,但一想到对方像个傻瓜一样地表演、被一群女生起着哄,她就气不打一处出。 已经走到了门口,阮萌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我承认,我这个人表现欲是有点强,可我想排《海的女儿》并不是这个原因。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喜欢《睡美人》这么肤浅的故事,只要出身高贵、闯祸也没关系、哪怕是躺着也能得到幸福,什么也不用付出、王子自然会披荆斩棘破光而来。呵!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被阮萌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点……薛嵩先前没深思过,眼下也觉得心虚。原本没表情的人笑着,笑得不太自然:“可……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童话么?” 因为是童话,所以不必较真。 花瓶就花瓶,玛丽苏就玛丽苏,随便热闹那么一下,什么都不必较真。那么之前自以为是地乱扣“爱表现”“无视班级荣誉”的大帽子又是什么立场? 阮萌第一次对薛嵩露出轻蔑的表情,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就这种程度而已。” 第四章 [一] 也许是因为接连遭受打击,阮萌一病就病得跨年。元旦假期回来,她嗓子是基本痊愈,可却演变成了咳嗽,脸上始终带着两块病态的红晕,在听觉与视觉的双重夹击下,周围人也不免担心起来。 第一节课间,阮萌瘸着腿艰难地挪到饮水机边,接了杯冷水想冰一冰嗓子,刚艰难地挪回座位,薛嵩打身边路过,顺手拎走她的水杯,直接转身出了教室。 什、什么情况? 女生半晌没反应过来。 恶作剧吗? 片刻后男生又拎着杯子折回饮水机前,兑了半杯热水,用手在水杯上方试了下温度,然后回来放在阮萌面前。 “生病不要喝凉水。”语气却是比凉水还凉。 这算什么?求和吗? 虽然薛嵩属于男神级别,又是死硬派,他主动来说句话,就已经算屈了尊,但阮萌可是还生着气较着劲呢。要命的是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了,可不能露出马脚。 女生淡然接过水杯暖暖手,故作镇定地从水杯上方抬起脸,揶揄一句:“怎么像我爸一样啰唆!” 瞬间被贬低成欧吉桑的薛嵩倒是毫不在意,继续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圆柱形的小罐子:“吃点泡腾片吧,能好得快一点。整天咳得像肺痨似的多影响别人!你也就是体质太差,平时练早操都不愿下去做的后果。” 真啰唆!这话阮萌不爱听,不过看在面前有吃的又病得没什么力气的分上,就不跟他纠缠了。 男生回了自己座位。阮萌抠出一颗泡腾片扔进水杯里,看着它上下翻滚放出气泡,突然想起了舞台剧,又再度伤感起来。 大课间做操,阮萌请了假没下楼,没想到陈峄城回教室时带来一大包零食扔在阮萌面前。“我请客,随便吃。” “怎么这么好?”女生感激涕零地扒拉着塑料袋,有肉粽、薯片、奶茶,都是爱吃的。 “刚才上课的时候你咳得太吓人,感觉你快死了,就想最后对你好点吧。” 女生顺手掏出一袋薯片往男生肩上甩过去:“你才快死了!” 她拆开吃了一口,又突然想起不妥:“薯片上火吧?咳嗽吃了会不会加重?” “你想吃吗?” “当然了。” “想吃就吃呗。放心吧,我妈是医生,她说想吃什么就说明体内缺什么,所以想吃什么就该吃什么。没坏处的。” 听着十分像歪理邪说,但阮萌挺受用。其实她只需要有个人对自己说“吃吧”而不是管教,啰唆的老爸谁没有呢?朋友就该怂恿自己为所欲为才对嘛。 嘴里塞满薯片的阮萌好奇问:“你妈妈是什么医生啊?” “眼科医生。” 陈峄城眯着眼笑起来的样子太可爱,让人舍不得揍他。 薛嵩有点失望,自己主动关心阮萌,对方却似乎不怎么买账,仍黑着脸,一点也没有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偏偏,从平安夜开始,自己好像变得有点在乎阮萌了,看她脸气鼓鼓的,不开心,无法不放在心上。 是有点心虚吧。 一直以来低估了她。 好在没让薛嵩煎熬到中午,阮萌就忸忸怩怩地挪到了他面前:“那个,泡腾片,你还有吗?” “啊?一管都吃光了?”你就是这样才会久病不愈的吧! 阮萌诚实地点点头。 “你当糖吃了吗?”薛嵩没注意控制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女生倒是对白眼习以为常,咽了口水继续说道:“嗯……我体内缺这个。” 这应该算是和解了吧。 [二] 恢复正常邦交之后,阮萌也恢复了时刻在人群中用目光搜索薛嵩的习惯。今天中午在食堂,阮萌敏感的小雷达发现了新情况。 平时最常看见的组合是薛嵩和陈峄城面对面坐着吃饭,平淡无奇。 可今天,他们身边出现了两个女生。并不是陌路人的关系。不仅相邻而坐,中间没有隔座位,而且边吃还边交谈。 老师没有教育过你们吃饭时不准说话吗?! 阮萌很生气。生气的点主要在于,坐在薛嵩身边的那个女生,是个超级大美女! 目测身高在165cm以上,偏瘦,巴掌脸,皮肤不仅白而且亮,五官轮廓有北欧少女的感觉,再加上卷发马尾,非常像时装海报上的模特。 薛嵩的……女朋友吗? 说起来,和薛嵩搭得刚刚好,俊男美女的组合,谁也没有比谁逊色。这让旁人怎么活?真叫人生气! 这女生!是何方神圣啊? “那个吗?是九班的韩一一啊。”戚可馨朝薛嵩的方向望了一眼,立刻报上了可疑女性的身份。 阮萌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脑子里想的喊了出来,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你认识?” 戚可馨笑起来:“韩一一嘛,谁不认识啊!” “她怎么了?” “除了入学分班考那次,每次都是年级第一的韩一一啊。” 为什么已经长成这样了还要加上学霸的属性?阮萌内心泪流成河。 “而且是围棋社社长,羽毛球也进了校队,听说很厉害。” 开挂成这样……这个人真的不会短寿吗? 阮萌心里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薛嵩的女朋友吧?” “那倒不是吧。听九班的人说好像对男生没有兴趣。” “这么耀眼的女生,对普通男生当然没有兴趣了,可是性向?我才不信。你们不还整天开玩笑说薛嵩是陈峄城的吗?” 戚可馨想了想,又往薛嵩的方向看了过去:“有道理。不过目前看起来,还没到那种程度吧。难得有个人一直在学业上压着薛嵩,薛嵩和她走得近也挺正常,可是未必会喜欢她吧?男生怎么会喜欢强过自己的女生?” 薛嵩会。 阮萌觉得薛嵩一定会。 本来已经觉得薛嵩各方面都太优秀,稀有得像外星人,没想到这样的外星人竟然还有第二个。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间才有更多共同语言吧!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阮萌愤愤地想,无比忧郁。 [三] 阮萌连着两天没嚷嚷着要抄数学作业,陈峄城有点奇怪:“你又开始交白本子了?” 女生狠狠地剜他一眼:“门缝里瞧人!我自己做好了。” 觉得难以置信:“怎么突然有闲情自己做题了?” 阮萌想起之前的糗事,还是脸一热,往桌上瘫下去:“之前抄作业,有张卷子填空题整体抄错行,被老吴发现了啦。而且还有人打小报告揭发我。” “谁揭发你?……等等,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你怎么会抄错行的?” “抄太快嘛,漏看了一个答案,所以后面的全部上移了一题。” 男生抬手捂住脑门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阮萌你的智商也太成问题了,父母不担心吗?” “讨厌。” “而且这下是不是把我也暴露啦?” “你基本上就是正确答案,怎么暴露啊。不过打小报告的小纸条我瞄了一眼,好像直接写明了是我抄你的作业呢。” “算了,反正我这么聪明一看就只有被抄的份。”听语气他居然还有点得意,“话说回来,谁啊?这么神经!抄个作业也去检举揭发。至于么?” “我只瞄了一眼,没认出是谁的字,就记得蛮端正,小小的,应该是女生吧。” “我们班女生真有点奇怪,当众打架的、拉帮结派搞孤立的、背后向老师打小报告的,都是小学生么?” 没错,我们班女生真不怎么样,可自己也包含在里面,阮萌想着有点泄气。 再想想看人家九班的韩一一,跟我们这些小丫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不想再抄作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心里和韩一一较上了劲。 虽然从大方向来看是积极向上没错,但阮萌的智商真成问题,在成绩上和年级第一较劲,还不如把薛嵩直接宰杀了腌成年货带回家来得实际。 [四] 更令人不能理解的是,在体育上想和羽毛球队的韩一一较劲,可阮萌从小到大既没有体能上的特长也没有技能上的天赋,经过了好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她决定加入校铅球队。 其实也没别的选择,只有铅球队是没人愿意参加,因此无需选拔,只要主动要求就能直接被录取。 不过,“铅球队?”水喝了半口的纪律委员直接喷了出来,“阮萌?” 陈峄城一脸诚恳地点着头证明自己没有造谣。 “就她那苗条似的小细胳膊小细腿?连出操率都低于30%的阮萌?哎哟,我怎么突然喜欢上她了。这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 寝室里只有万年面瘫的薛嵩没笑,反而皱了皱眉问消息来源陈峄城:“她是……怎么想的?” 薛嵩不能理解的事非常少,全集中在阮萌身上。 “不知道,哈哈哈,想以后打架更厉害?能使用武器?”陈峄城脑洞大开。 薛嵩仍没觉得好笑。相反,在周五中午路过操场无意间看见阮萌参加铅球队训练是,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对方举着铅球打架的画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无法直视了。 连薛嵩也不仅打了个寒战。 [五] 身为阮萌的闺密,戚可馨自然比陈峄城还要更早发现她的反常。但铅球队什么的可以用心血来潮去解释,戚可馨没在意,真正觉得疑惑起来是邀她周六一起逛街买衣服被拒。 以往哪儿能找得出比买衣服更吸引阮萌的活动? 这是怎么了?居然说“要复习准备期末考”。 有那么一瞬间,戚可馨怀疑阮萌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或是因上次数学名次被公布受刺激过度。 可当她静下心仔细回味了一下阮萌的话,还是发现了在“复习”这项不对劲的活动之前,还有个更不对劲的限定——“去图书馆”。 “干吗要去图书馆?” “有氛围。在家肯定睡个懒觉吃吃喝喝看看电视,一天又会荒废掉。” 戚可馨才不信。“去图书馆复习”和“在咖啡馆写作”一样,装模作样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其中必有蹊跷。 “那我也去,我陪你。”怕被一口回绝后不好挽回,戚可馨赶紧追加补充,“反正图书馆自习区那么安静,我们也没法聊天,不会互相影响。” 阮萌毫无戒心,很愉快地答应了。 没想到,阮萌还真是来认真学习的。星期六从早上7点到将近11点,她一直闷头做题,连闲话都没说半个字。精心化了淡妆、穿着可爱外套、期待有不寻常之事发生的戚可馨彻底地落了空。她甚至连参考书也没带,象征性地做完最后一点作业后,变得百无聊赖。 观察了一会儿阮萌,对方连头也不抬。 戚可馨只好去开架借阅区翻期刊。到底是怎么回事?看那天阮萌对自己的态度,不像是心存不满,跑来图书馆除了做功课又毫无目的性,这不合常理。 并没有诧异很久,戚可馨就在自习室的另一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薛嵩? 这么一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阮萌是为了遇见薛嵩才来图书馆的吧!戚可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扬扬得意。“我就说她动机没那么单纯!” 可还有点不对劲,既然是为了见薛嵩,干吗和他坐得那么远? 啊,仔细想想就能推理出来,一定是阮萌从陈峄城那儿打探到模糊的消息,知道薛嵩会在图书馆自习,但不知道他具体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出现,所以只能一边假装学习,一边守株待兔。 戚可馨绕过书架往阮萌的方向望了一眼,阮萌还在埋头做题,看起来没发现薛嵩已经出现。她高兴地从期刊架上选了一本能使自己看起来非常有文化的《收获》抱在胸前,踱到薛嵩身边,故意装出惊讶的神情低声叫道:“呀!薛嵩?真巧哦!怎么你也来自习?” 自平安夜合作过舞台剧,戚可馨就算得上了“和薛嵩关系不一般的女生”名单,而这份名单——戚可馨心里有数——非常短。 男生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她,脸上很快出现了表情:“啊……戚可馨……” 女生正纠结着如何在如此安静的场所把话题继续下去,甚至搬过来坐他身边。男生已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抬手看了看表,11点半。 “你吃午饭了吗?” “诶?” “没有的话我知道不远的地方有卖盒饭的,一起去吗?” 太事遂人愿了! 但也有节外生枝的部分。 刚走到楼梯口,男生突然做出抱歉的手势:“你等我一下,我去自动贩卖机买瓶饮料带着。” 戚可馨疏忽大意,欣然同意。 男生回来的时问道:“你和阮萌一起来的?” 女生的表情十分尴尬:“呃……是的。” “我在贩卖机那边看见她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不愿离开座位,让我们快点吃完帮她带个面包。” 原来如此。 不需要主动去人群中搜寻薛嵩,只需要坐在自动贩卖机边,被对方买饮料时撞见的几率就会很大。阮萌心机还不是一般深,看来以后可不能轻视她了。 不过阮萌竟没有缠着要求一起去吃饭,反而提供了自己和薛嵩独处的机会,让戚可馨深感意外而满意。 [六] 凭借排舞台剧时基本已熟络的关系,这顿午饭也吃得并不轻松。男生似乎并没有兴趣和戚可馨闲聊,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以“嗯”“哦”和“是么”来回答,吃饭的速度很快。戚可馨绞尽脑汁换了十几个话题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薛嵩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也就是最后一句,他拍拍外套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先去帮阮萌买面包。” 毫不理会被落在身后的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薛嵩不傻,原本只不过懒得插手小女生之间的矛盾。他早觉得在舞台剧事件中戚可馨三番五次来自己面前对阮萌明褒暗贬,不太像正常闺密的行为。如今她又甩开阮萌单独约自己吃饭,话语间蓄意装出的温柔也让人反感。 如果仅仅是仰慕薛嵩,那灼灼目光也不至于浮于虚情假意。真诚与否,薛嵩还分得出,但他不明白,明明戚可馨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又为什么故意要在自己面前踩低阮萌? 故意冷落她,一方面能压压她的得意,另一方面,薛嵩也想知道,被激怒的戚可馨到底还能不能天衣无缝地继续在阮萌面前惺惺作态。 男生买了面包给阮萌送去,却也没有留下与她交谈,不过戚可馨迟迟没有回来,自然也看不见这一幕。在她眼里,男生把自己扔下,去给阮萌买面包,就已经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七] 周五在食堂遇见韩一一和她闺密,两个男生自然又顺势跟他们坐在了一起。说起四班的女生们,韩一一就忍不住摇头:“昨天晚上两个班在语音室上课,坐在我周围的几个女生太吵了,嚼了整整三小时舌根。” “唔对!我也听见后排一直有嗡嗡嗡的小声音。”陈峄城笑着接话,“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耳机里的电流噪音呢。” “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说?”薛嵩随便搭了句腔。 韩一一往嘴里填口饭:“还不是说你们班其他女生的坏话?美瞳大得快没眼白、粉厚得脸上一戳一个黑洞……之类,好笑的是,我好奇望过去,几个嚼舌根的自己才浓妆艳抹的,说别人时也不害臊。” “说的是谁啊?”连陈峄城也被激起了好奇心,感觉印象中没见过她们说的这号人物。 “叫阮萌。名字挺特别,我就记住了,反正是这个音。” 想来整个班漂亮开朗没心没肺容易犯“众怒”的女生也只有阮萌,她自身不是没有责任,可有些人也太过分了点。薛嵩听着摇了摇头嗤之以鼻:“不说雅德谦恭,现在的女生都变成什么样了。” 他心里自然有数,估计其中兴风作浪的又是戚可馨。这戚可馨也实在令人费解,看不顺眼的人,非要去做朋友,做了朋友却又喜欢在背后诋毁朋友,浪费自己这么多精力,也不知图个什么。 陈峄城平时没注意到这些,只愣愣地问:“阮萌化妆了吗?我怎么看不出?” 韩一一笑起来:“我也化妆了,你看得出么?” “诶?”男生一怔,仔细端详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非得眼线粗得像麻绳、还弄的蓝色眼影,那种,你们男生才能看得出吧?” 陈峄城笑着承认:“那种倒是看得出。” “爱美之心人皆有,本来无伤大雅的东西,非传成阴沟里的流言蜚语,所以说你们班有的女生太下作。”说完了,韩一一又抑制不住好奇心,“那阮萌,应该长得挺漂亮吧?” 陈峄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在我们班是最漂亮的了。” 薛嵩接嘴说:“一般吧。” [八] 阮萌刚推开寝室门就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赶紧把门带上。室友们还没回来。这可奇怪了。刚才吃饭时,戚可馨早早地放下餐盘说趁没人排队去充饭卡,既然没人排队,充个饭卡也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寝室? 阮萌纳闷着回自己书桌前把围巾手套放下,刚想爬上床去睡会儿午觉,突然发现书桌有点不对劲。 抽屉开了一条缝。 昨晚睡觉前明明记得锁了,早晨出门时也没来得及再去动它。阮萌拉开抽屉,有个专门用来放小挂件的首饰盒没盖严实,这可不太像自己的作风。打开后证明果然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好几件东西都挪了位置,本来挂在镜子前的吊坠被卡进了放耳钉的地方,手表的地方——因为表被戴在阮萌手腕上——本应是空着的,眼下被套上了两个绑头发的发圈。 阮萌将所有东西整理一遍,物归原位,并没有发现遗失了什么。这可真是怪事一桩。 寝室书桌抽屉的锁确实靠不住,随便用个发卡、拨片都能开,可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开了自己抽屉把东西乱翻一气,却又不是小偷? 想来心里有点毛毛的。 要不待会儿再去买个锁? [九] 日子就这样在流言蜚语和匪夷所思的小离奇事件中转瞬即逝,面临期末考试,它们也暂时没掀起什么大浪。 阮萌忙于大考前的临时抱佛脚,既忘了换锁,也忘了时时关注薛嵩。又过了一个星期,寝室失窃终于成为了事实。周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阮萌发现自己抽屉里的首饰盒不仅又被翻弄过,而且少了一块手表。那块手表是过生日时婶婶送的礼物,挺贵的,妈妈本来平时不让带出门,阮萌觉得漂亮,偷偷拿到学校来只给戚可馨一个人看过,平时藏在校服袖子里,谁知竟真的被贼盯上了。 这天戚可馨社团活动开始之前就先回寝室收拾了东西,想必社团活动一结束她就回寝室拿上行李回家去了。阮萌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一般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手表她也有好几块,其他的几块也不怎么值钱,偏偏这块又贵又是限量,妈妈早猜到她蠢蠢欲动的内心,嘱咐了好几次不准带到学校。这块表丢了,被妈妈发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阮萌自己也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女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自己抽屉、书架、衣橱都翻了个底朝天,每件外套口袋都一一摸过,手表还是不见踪迹。 真的被偷了。 没别的办法,只能去报案了吧? 阮萌心里埋怨自己最初发现抽屉被翻时没提高警惕及时换锁,她长这么大也没报过警,还有点心里发怵,走到校门口想起来给陈峄城发了个短信:“你在哪儿?在学校吗?” 男生很快回过来:“在。什么事?” “我手表被偷了,现在去报警,你能陪我一下吗?” 这次短信发过去,半晌也没有回音。阮萌失落地暗忖自己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周五下午男生们多半会一起打球,哪有闲情来搭理自己。这么想着,刚准备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就瞥见有人远远地朝自己挥着手跑了过来。 近了才认出不是陈峄城,而是薛嵩。 阮萌心里纳闷,见他好像的确招呼的是自己,这次可不是自作多情。 薛嵩跑到跟前才开口解释道:“陈峄城和他们去校外打桌球了,临走前跟我拿错了手机。” 阮萌垂眼看了看他手里的iphone,没错,型号颜色和陈峄城都一模一样,而且他们男生都不用手机壳,也难怪会拿错。 诶?这么说来,那第一条短信也是薛嵩回的? 男生没在这上面多留时间给她联想,扬了扬手,就近招下一辆出租:“我知道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我带你去。” [十] 妈妈暂时没发现手表丢失,双休日风平浪静,阮萌还沉浸在周五下午和薛嵩一起去报案时的气氛中——不过倒也不是什么甜蜜的暧昧气氛。阮萌还没进派出所就吓得腿发软,幸好薛嵩在出租车上已经问清了来龙去脉,整个做笔录的过程他都陪同着,不时提醒阮萌提纲挈领。 要是没有他,阮萌可能连话都说不利索。 薛嵩倒不会让人感激太久,刚走出派出所,就开始说女生不爱听的话:“我说,你怎么能把六万多的手表带到学校来放抽屉里?你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成啊?那几个警察都快被你惊呆了好吗?” “谁知道会被偷啊,我只是带来给戚可馨看一眼,打算等周末再带回去的。”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意义什么的……那你吃饭睡觉有什么意义?我们女孩子间想要秀一秀喜欢的东西需要什么意义?珍贵的东西放在家里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拥有了又有什么意义?” “啧啧。”男生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说白了不就是虚荣心作祟么?阮萌你……” 没等他说完,阮萌就抬手捂起了自己的耳朵:“不要听!你怎么跟我妈一个腔调!” 薛嵩硬掰开她的手:“那是因为你妈说的对!” 这丫头犯了这么大错,竟然还是轻飘飘的态度,以为卖萌发嗲就能蒙混过关,要不是看在她是女生,薛嵩真想揍她。 警察说金额八百元以上就能立案,一听到手表价值六万多,惊得眼镜都掉了下来。原本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寝室偷窃,因为金额重大,办公室里所有同事都围了过来,歪打正着地提高了他们的重视程度,虽然这金额还有待检验核实,但看来手表被追回可能性比较大了。 当事人却依旧浑浑噩噩,直到周一才领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阮萌照例赖在床上睡懒觉,寝室门被打开时她听见了声响,还以为是哪个室友忘了东西回来拿,可迷迷糊糊间,她居然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吓得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引来了所有目光。 是前几天的那几位警察叔叔,身边还站着宿管老师,老师正瞪着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还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睡懒觉。 阮萌讪笑着赶紧披着外套从床上爬下来,无比狗腿地带领警察叔叔勘测现场。 折腾一番之后一行人走了,女生睡意全无,这才清醒过来,简单洗漱后跑下楼,才看见宿舍区与教学区之间停了两辆警车外加一辆面包车。 这么大阵容? 看来学校旁边那派出所平时很闲嘛。 待她进了教室,这事件早已在整个年级传得满城风雨,几乎人人都知道,高一四班有个土豪把六万多的手表带来学校被偷了。警察找上门,这在一般人的学生生涯中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场面。 就连四班平时看不惯阮萌的那些女生,此时也不计前嫌,统统凑到如阮萌座位周围来询问细节,仿佛人人都是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班导师进了教室,脸色非常阴郁,把班里的喧嚣声强行压制下去之后,她扬了扬手,把阮萌召唤到走廊。 “阮萌啊,是你手表丢了对吧? 女生大气不敢出,点点头。 “你怎么没先来告诉我?直接就去报警了呢?” “我……我没想到……一发现东西被偷了就直接想到报警了。” “你是一个人去报警的吗?还是家长陪你去的?” “我一个人……不不不,也不是一个人。是薛嵩陪我去的。我还没告诉家长,那天从学校放学,我俩就直接去派出所了。” 班导师见她也并非出于恶意造成这种局面,便懒得再与她废话,把她赶回了教室。 要说阮萌不知轻重倒情有可原,怎么连薛嵩也头脑发热? 班导师往教室里薛嵩的位置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不过到底都还是孩子啊。 [十一] 陈峄城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八卦的机会,事实上,他对薛嵩周五陪阮萌去报案却没有通知自己同行已经相当的不满了,不过——“你要是告诉我,我可能会劝阻你们吧?” “为什么?” “这还用说?阮萌的手表是在寝室被偷的,又不是在公交车、马路上被偷的,那十有八九是我们同年级的学生,而且还是女生。直接报案被抓了那前途可就完了,虽然不会判刑,但很可能会被学校开除呢。” 薛嵩笑了笑:“那倒不至于。阮萌是个心肠很软的人,等她冲动过去了,人被逮住,她也不会苦苦相逼。她作为失主都让了步,学校又怎么会随便开除学生呢?” “阮萌是冲动没错,可你怎么没拦着她?你看现在闹成这样……” “为什么要拦着她?”男生还是不紧不慢地笑,“不报警的话,你说怎么办?告诉老师?校方都是息事宁人的,不仅不会帮着把手表找回来,很可能还会把责任一股脑推给阮萌,让她觉得没保管好自己的财物就是自己的错。凭什么全部责任都要阮萌来承担,小偷却能逍遥法外?都快成年的人了,她也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点代价。” 陈峄城听他的话似乎有弦外之音,不禁追问:“……难道你知道小偷是谁?” “小偷么……不知道。” 薛嵩手中的水笔转了两圈没有落向桌面。 “只能说有点怀疑那个人吧。” 第五章 [一] 像每个班必备的“老师的爱徒”一样,戚可馨永不逾矩的楷模形象深入人心,她那正气凛然的脸庞虽然不漂亮,但却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再加上那种看似温和的执着与看似柔弱的意志,为她洗脱了同龄人的幼稚和浮躁。 幸运女神喜欢她,给她不差的成绩,给她做班干部通常难以兼得的威信与人缘,给她女同学的喜爱与男同学的恋慕,把她雕琢成一个有魅力的少女精英,人人都对她微笑。 直到,她被发现是个品行不端的小偷。 警察不过是和班主任一起找阮萌寝室同学谈话了解了一下情况,看似什么也没做。但仅仅是他们的出现就已经给学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普通中学生有几个在此之前有机会接触到警察呢? 戚可馨就是在这种心理压力下主动招供的。 女生还在办公室哭哭啼啼,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年级。 当事人所在的四班,此刻更是像炸开的热锅。不管这个事件中的当事人有多么处境难堪,对围观者而言不过是一场好戏,说教室里洋溢着节日般的狂欢气氛也不为过。 “真是有点精彩啊,她和阮萌可是闺密。” “什么?” 因为周围太嘈杂,薛嵩没有听清陈峄城说的话。 “我说她和阮萌还是闺密!”陈峄城一边重复,一边走到他身边去。 “因为是闺密所以才方便偷啊。” 薛嵩的逻辑让人无法反驳,陈峄城决定不和他顺着这个思路讨论下去。 “难道你就不对‘戚可馨偷东西’感到意外么?” “太正常了。” 陈峄城想起来了,薛嵩不喜欢戚可馨。就在不久前,他还曾形容戚可馨“就算不利己也要损人,小聪明一点都不用在正途上”。当时陈峄城听了止不住笑,不看长相的还以为戚可馨甩过他十回八回。虽然没有利益之争,薛嵩对她的反感根本不加掩饰,早上他说心中有小偷嫌疑人,似乎指的正是戚可馨。 “你可不要为了阮萌公开和戚可馨对立。”陈峄城提醒他。 “说得好像我不讨厌阮萌似的。”薛嵩眼睛都没抬。 陈峄城不管他,继续说道:“小心阮萌变成女生们的众矢之的。” “说得好像她一直都不是众矢之的似的。” 陈峄城有点头晕,现在他急需一个氧气充足的地方,他很想回到那些八卦不经大脑的女孩子中间去打探消息,但是被一脸兴奋朝这边走来的纪律委员堵住了去路。 “我的三观完全坏掉了。” “怎么呢?” “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很好,不用自己出马,纪律委员带来了“前线”的消息。陈峄城特别期待平时一个劲诅咒阮萌的那些人现在是怎么掉转马头去诅咒戚可馨的。但是现实总是这么令人失望。 “她们说,阮萌居然对自己闺密下手,真是太过分了。” “啊?什么?”陈峄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不过这终于使薛嵩的注意力从“植物细胞的质壁分离”中回到了现实,他抬起头惊讶地挑起了眉毛:“有新意。” 直到戚可馨被发现是个品行不端的小偷,幸运女神也没有从她身边离开。 她循规蹈矩,没有出众之处,不对别人构成威胁,适合当任何人的盟友。她拥有的也不少,但通常总不容易让人注意到,不像阮萌,那么张扬、那么尖锐、那么喜形于色,她很懂得讨巧。 她成功地获得了老师的同情和原谅,走出办公室,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眼泪留在脸上只能唤起异性的同情心,何况同班的异性大部分还处于不解风情的年龄。微红的眼圈就足以让人看见自己的悔过心。 至于悔的是犯错还是犯错被抓,不必细究。 [二] 戚可馨在教室的座位正巧轮换到中间,现在这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个示众的位置。一般人在偷窃被抓后会立刻回到这里吗?除非上课之类迫不得已的原因,其余时间一定会找个走廊尽头的角落、盥洗室的一间、没人经过的偏僻楼梯拐角安静待着。 戚可馨不是一般人。 她泰然自若地坐着,带着点任人宰割的悲壮。 窃窃私语环绕在她周围—— “看啊,戚可馨回来了,阮萌一点反应也没有。” 同时具有“失主”“受害人”“小偷的朋友”这几个冲击性的身份,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阮萌实在太令观众失望了。有好事的女同学忍不住从后座拍了拍她提醒道:“哎哎,戚可馨回来了。” 阮萌整个高一上学期都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万众瞩目”终于来临了。 这种时刻,应该展示自己的宽容大度吧? 阮萌走过去的过程中清了清嗓子,想尽量表现得温柔亲切,却弄巧成拙,变得拿腔拿调。 “可馨,”她忘了自己平时一般都不这么叫她,使用不习惯的称呼从技术上而言就增加了难度,语气不可能自然,“这是怎么回事啊?” 戚可馨眼睛盯着桌面没有去看她,一言不发。 阮萌反而有点心里发虚,声音变小了:“没事的……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们……没事吧?” 太令人失望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你,是为了围观闺密反目,不是为了发现你是个圣母。你这么草草收场,是不能让大家称心如意的。 戚可馨在心里冷笑着,严肃地抬起头:“怎么可能没事?” “诶?”阮萌没想到需要挖防御工事那个人是自己。 “心里有不满就要找个出口,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虽然我的方式错了我也自食苦果了,可我大概永远学不会粉饰太平,我就是这样的人。” 第一回合,阮萌变成了粉饰太平的虚伪者。 而戚可馨却成了直率的人,抢先认了错,“自食苦果”,对方就无法再用偷窃这件事作武器了。她知错能改,更重要的是,事出有因。 “啊?”阮萌开始有点 意识到自己只发单音节显得特蠢,好半天才组织出一句不连贯的长句,“你是说,你对我不满所以……?” “没错。”戚可馨果断截住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几百元的笔记本、漂亮的进口笔、衣橱里塞不下的连衣裙,这是你的世界,如果没有交集,我也会希望你过得好。可是……你整天拿这些在我眼前炫耀,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是个学生,我能做什么来改变现状?” 阮萌眼睛睁得铜铃大:“早知道你不喜欢……” 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不会送给你了。 几百元的笔记本你说漂亮,我当场撕掉前两张写过的笔记送给你。 漂亮的进口笔你说喜欢,一整套拆成了两半,常用色都给了你。 去我家玩的时候,我被妈妈勒令清理衣橱把不要的衣服整理出来捐掉,你说款式很新捐掉太可惜,把好看的都挑走了。 我不明白,当时你明明很喜欢。 “是的,我不喜欢。”戚可馨又一次及时打断了她的话。 “虽然我有时候会忍不住炫耀,但……”阮萌本来想说“但我以为你会和我分享喜悦”。 “不是‘有时候’,阮萌你是无时无刻不在炫耀。所以我才会故意拿走你珍惜的东西想给你添堵,让你不爽。虽然我这也是错得离谱,但我不会掩饰什么。”戚可馨终于把“偷窃”的行径成功解释为“给你添堵,让你不爽”。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原来阮萌才是罪魁祸首。是啊,整天在身为普通学生的朋友面前炫耀,即便是闺密也难免心理失衡,为了报复把她的东西藏起来了。没想到她竟然还高调地去报警,真是过分! 阮萌措手不及,无力反击,像个冰雕一样站着。 这在戚可馨的意料之中。 如果有人愿意站出来替她解围应该就在这时候了。 戚可馨觉得即便是薛嵩也没什么可担心,为她辩解“没有炫耀”?那可是闺密之间的事,你又哪儿来的说服力?薛嵩只能表明立场,而这个立场,会让全班女生更加讨厌阮萌。 “戚可馨。”站出来的人不是薛嵩而是陈峄城,戚可馨并不觉得意外,只不过在惹恼女生们这方面可能达不到效果,仅仅是无力的、无用的支持而已。 戚可馨回过头看向他。 男生站在离她非常远的位置,所以对她说的话全班都能听见:“难道薛嵩也在你面前炫耀,让你不满了?” 虽然这问题不明所以,戚可馨手心里已经微微渗出了汗。 她不由自主地迟疑着摇头,对不知道什么在前面等着自己感到惶恐。 陈峄城阳光的笑脸此时看起来有几分凉意,他说:“那你什么时候把在图书馆故意拿走的钢笔还给他?那可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现在,就在你笔袋里吧?”他无视了戚可馨的面色铁青,无情地补充道。 [三] 不是为了报复。 显然也不是偷窃癖。 连戚可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薛嵩的钢笔,当初并不知道那支钢笔价格昂贵,如果知道,她可能反而不会拿了。看起来非常旧,好像已经用过很久,主人也不特别珍惜似的,木质笔杆有点斑驳,现在想来可能只是复古的风格。 刚走到楼梯口,男生做出抱歉的手势,说要去自动贩卖机买瓶饮料。 去了好一会儿,戚可馨百无聊赖,在楼梯与座位边徘徊,突然看见了那支钢笔。为什么要拿它?只能用“鬼使神差”来解释吧。 戚可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太放在心上,顺手拿了这么个东西,过后没思量,甚至没花心思藏,就随便地放在自己笔袋深处。 眼下被逮了个正着。 不可避免地,戚可馨条件反射望向薛嵩。 男生仍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点阴冷。 也许就是暗自恋慕,也许是为了和阮萌较劲,反正在戚可馨心目中,薛嵩是个特别的人。而他却看见自己偷窃,不露声色,过了十天半个月,悄悄给朋友透出口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封堵了自己的退路。 戚可馨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四] 最后的结局有点模糊与混乱。 英语老师不期而至,征用了大家的午休时间进行听默写,以致颇有看点的闺密大战提前收场,全体都有些意犹未尽。 戚可馨究竟是为了报复阮萌还是根本就是个惯偷,每个人都只能按情感亲疏猜度,没有定论。 傍晚放学时薛嵩和陈峄城走得急,阮萌追到食堂才气喘吁吁地在窗口的长队中找到他们。 陈峄城远远看见她朝自己这边一蹦一跳地跑来,突然心情大好:“阮萌心可真宽,被戚可馨说成那样,她也不难过。” “她肯定觉得我对她有意思,所以才这么开心。” “那你对她有意思吗?”陈峄城脸上浮现出贱兮兮的八卦神情。 迟钝如阮萌也知道,戚可馨偷钢笔的事只可能是薛嵩告诉陈峄城的。 男生没有理睬她热情的致谢:“你不要想多了,不是为了照顾你帮助你才这么说她的。” 阮萌一脸困惑的样子,让薛嵩不得不在同伴和自己之间比了一个来回:“我俩都是看不下去而已。戚可馨是避重就轻的天才,偷了东西,弄成私人恩怨就能被原谅。轻描淡写说一句自食苦果就把最严重的过失糊弄过去。我只是没有容忍这种事的涵养,和你没什么关系。” 他说了不少,阮萌一句也没悟懂,依旧一脸迷惘。 陈峄城用手指把她往远处推了推:“你不要站在这里,薛嵩会很焦虑。” 阮萌环顾周围,长队边只有自己一个人突兀地站着,按平时她的个性一定会对同学撒娇卖萌插个队,对象是薛嵩,她不敢那么放肆,只好悻悻地折回小卖部买泡面回寝室吃。 幸好戚可馨没回寝室,否则也不太确定该不该和她说话。 阮萌一边玩三消游戏,一边吃着,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她按了暂停看一眼,是陈峄城。 “薛嵩现在喜欢你了。” 总觉得陈峄城的感觉不太靠谱,阮萌回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的。” 还是不太放心。 “他原话怎么说的?” “说你就像app右上角的红圈数字。” ——只要一出现就让人忍不住去关注,陈峄城是这么理解的。 怎么会这样形容呢?阮萌虽然不太理解,但总觉得怪怪的。 [五] 被称为“红圈数字”之后,学起数学似乎也得心应手起来。期末考试阮萌数学出人意料地考了92分(满分120),对她而言已经是能让老师扬起眉毛的进步。阮萌被好好夸奖了一番,顿时把韩一一忘在了脑后。 薛嵩在走廊上和她擦肩而过,看见她高兴得手脚不协调的样子觉得好笑,随口问了句:“考得很好?” “对呀,总分十三名呢!”一张骄傲脸。 男生觉得这名次也特别适合她,微笑了一点。 这学期最后一次对话也就仅限于此了。本来也不算亲密的朋友,寒假没有互相联系。新学期第一次对话也是在走廊上。 由于教学楼装修的缘故,一年四班被通知搬到对面的冬蕴楼,还没满一年就搬教室的情况十分少见,这次动作幅度也比较小,仅仅挪动了三个班级。无论横向还是纵向比较都觉得“幸运”,四班的学生牢骚满腹。 薛嵩整理着什物,想起阮萌的储物柜平时就一副随时要塌方的架势,不禁抬眼去四下找她,环视教室不见人影,男生便也没放太多关注,自顾自继续收拾。拿了一摞书刚出了教室门就被阮萌从走廊拐弯处叫住—— “薛嵩!要帮忙吗?” 帮什么忙? 男生愣了一下,继而意识到对方是想帮自己搬书,确认了这个想法之后,笑容不禁立刻浮现在脸上:“你帮我?免了,好歹我也是个男生。” 被拒绝的阮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说你搬不动啦,是每次手上能拿的东西有限,一趟趟来回跑实在太麻烦了。”一边从走廊的另一头拖出运送货物的小推车,“看,我从物业借来的。” 推车的庞大让薛嵩止不住笑,他摇着头从阮萌身边走过:“真是杀鸡用牛刀啊你。” 没能成功把这样专业性工具推广出去,阮萌有些失落,但下一秒,男生突然把整摞书的重量全部换到了右臂上,空出的左手抬起来,在擦身而过时揉了揉她的额发:“谢谢。” “诶——?” 阮萌猛地抱住自己刚才被薛嵩摸过的脑袋,望着男生渐行渐远的背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定格在了走廊里。事后路过的同学,无不认为她是被什么重物砸过了头。 [六] “被摸头和被抬下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个能引发花痴,另一个却只能引发暴力?”陈峄城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看脸。”阮萌一边撕 着手中的猪肉脯,一边面带红晕望着远方。 “我脸也不比薛嵩差多少啊。”男生还不死心。 “看气质。” 可见,不公平的不是世界,而是某些人的审美观。 “说起这个,薛嵩有个前女友你知道吗?” “诶?什么时候的事?”一大块猪肉脯掉在了校裤上,阮萌盯着它愣了一秒,犹豫着该不该捡起来继续吃。 “初三的暑假。好像说是那个女生在毕业典礼上告白的,薛嵩其实也没有认真谈恋爱的想法,只不过那女生暑假里经常要求跟我们一起出来玩,看我们打篮球,跟我们打羽毛球之类的,薛嵩也就同意了,他们俩倒是没有单独约会过。” “那怎么叫前女友啊?顶多就是个备胎吧。” “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那女生的长相,薛嵩居然说蛮好看的,让我觉得他审美观有很大的问题。” 阮萌内心有点复杂,对薛嵩赞扬别的女生略有嫉妒,但又止不住好奇,想知道他喜欢哪一型? “这是有多难看?” “也不是难看,就是怪怪的。简而言之,就是个女版的薛嵩。” “什么……意思?”阮萌一时没反应过来。 “差不多身高,差不多五官,连那种大部分时间半垂眼睑的神态都差不多,根本就是留了长发的薛嵩本人。熟悉的知道是情侣,不熟悉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龙凤胎。” 阮萌脑补了一下“留了长发的薛嵩”:“为什么……我也觉得蛮好看的?” “难道你们都是浪漫主义者?” 阮萌重新关心起薛嵩和他“前女友”的关系发展:“那么他们俩是因为各自进了不同的高中就自然不联系了吗?” “应该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女生进高中后剪了短发,薛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真的不能算前女友吧! 不过,更何况女版薛嵩在想象中应该挺好看的,记住她备个案,以后小心防范。阮萌谄媚地凑近点问:“你知道女版薛嵩叫什么名字吗?” “倒是和薛嵩同姓,叫薛萌,所以我才说从哪个角度看都酷似龙凤胎嘛。” 开什么玩笑! 陈峄城为什么会在此处使用平淡的语气?阮萌想不通,明明这才是最大的不合理之处啊!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她不仅和薛嵩同姓,而且和我同名吗? 阮萌忽略了,这次是一整块猪肉脯掉在了地上。 [七] 与此相比,天涯上那些“极品前女友”算什么极品? 以后和薛嵩组了CP还要笼罩在前女友的阴影下,简直是来自于前女友的最有力诅咒。阮萌十分忧愁。 陈峄城倒是没心没肺地安慰她:“没那回事,你想得太远了。” 这个人的安慰通常只有反效果。 更烦人的是,前女友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阮萌每次见薛嵩都忍不住在脑内想象一边他长发飘飘的样子。 在第20+n次阮萌看一眼自己就“噗”“噗”地笑时,薛嵩终于焦虑起来,这也是他第20+n次在路过玻璃窗时特地转头去观察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 过了几天阮萌倒是“治愈”了,暂时忘记了长发飘飘的梗,遇见薛嵩时不再突然笑出声。薛嵩却更加觉得不自在——为什么前几天笑得那么莫名其妙,现在又见怪不怪了? 星期五早晨出了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不知是哪个异想天开的学生做了个“早锻炼有害健康”的课题,学生三院竟然证明有效,接着,学生会和自管会表决时竟然全票通过取消早锻炼。在学生决定一切的阳明中学,早锻炼离奇地被取消了。 而这件大事,薛嵩居然没注意到,因为他实在太焦虑了。 阮萌刚洗完水杯准备返回教室,看见几个同班女生在踮着脚小幅度地跳,好像特别高兴,急忙凑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得知早锻炼取消的喜讯后她一蹦三尺高。恰在此时,薛嵩从她身边经过,而她却开心得没注意到薛嵩。 真是前所未有! 阮萌第一次把自己当成一团飘过的空气完全无视了,薛嵩当然注意到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有点生气。 中午午休时,班主任匆匆跑来,把散落在走廊上聊天打闹的学生像赶鸭子似的赶进教室,就为了通知校庆日集体舞比赛的事。四班本来对集体活动一向不怎么感兴趣,再加上文体委员又是个不太讨喜的人,很难燃起热情。被泼惯了冷水的文体委员本人逐渐也就更没热情了,她今天又沉浸在早锻炼被取消的喜悦中,以至于忘了下午班会课时自己必须和班长先去学动作要领。直到班会过半,班主任不经意注意到她才愕然问道:“阮萌?你怎么在这儿?” 女生瞪着大眼睛无辜地抬起头。 “不是通知了很多遍,说这节课去学集体舞动作吗?”老师无奈地补充说明道。 “啊——!”阮萌拍案而起,“薛嵩!” 也不顾被吓坏的同班同学,随即像旋风一样冲出了教室。 这一瞬,整个教学区,平日默默钦慕着四班班长的小姑娘们都为之一颤。如果对前因后果不甚了解,这显然更像是一声来自命案现场的凄厉呐喊——薛嵩……怎么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薛同学——远在艺术楼,虽然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流,但与此相比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怒气已经被同一位“导火索”燃至了爆发边缘。 纵使阮萌以百米冲刺速度狂奔向目的地,还是无法改变她看见的事实:每个班的文艺委员和班长都配合默契俨然一幅青春美好的画面,唯有平日风光无限、呼风唤雨的四班班长被迫被拉到人群中间和中年妇女艺术老师一起做着示范,神情中似暗藏杀机——在他原本应有的舞伴仓皇出现的那一刻尤为明显。 [八] “……不好意思啦,这次是我的错。我也不是故意忘记的……” 散场后薛嵩不搭理阮萌,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在前面。阮萌连跑带跳紧随其后,谄媚地赔着笑脸。然而效果却不甚理想,薛嵩不知受了她的哪句“狡辩”刺激,突然在走廊中间站定转身。阮萌一时没反应过来,依着惯性撞了个满怀。 薛嵩伸手扳住她的肩,往外推开一臂距离。 “这次是你的错?”男生冷笑一声,目光移至身侧的地面,仿佛不屑看她,“哪次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也……”女生咽着口水企图争辩却被薛嵩直接打断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道过歉了?哈!这算什么?”薛嵩的目光移了回来,阮萌不禁缩了缩脖子。“给别人添了麻烦,嬉皮笑脸这么轻飘飘地说两句,自以为很萌很可爱,其实也并不是带着诚意道歉,潜意识还想着‘这有什么’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感受吧。” 阮萌愣愣地仰头看着薛嵩。 “我觉得很蠢。对我而言,世界上不存在‘蠢萌’这个词。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好,蠢,就是招人烦,一点都不可爱。” 薛嵩说完他想说的,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只留下潇洒的背影——计划本该如此。 “我的确没有带着诚意道歉……” 身后阮萌的声音让男生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本来并不觉得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啊。迟到是我的事,被老师碎碎念也是我的事,动作没学会事后要去找隔壁班的同学请教也是我自找的麻烦。” 阮萌一脸困惑眨巴眨巴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掀起什么波澜:“我来不来,薛嵩你都学会了,全程受老师直接指导肯定还学得更好。非要说有什么影响,那就是将来可能会被我拖后腿,但那也是将来时,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另找时间去补课呢?说我蠢、招人烦、一点都不可爱也没关系,说就说呗,可是我不理解你生气的原因,舞伴是不是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薛嵩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假装没听见走远了也就能蒙混过关。 是的,感觉似乎是错了。阮萌不蠢,她只是对“认为没那么重要的人和事”不上心,没有责任感而已。 而自己不幸在“没那么重要”的范围里。 [九] 之后的几次搭档过程谈不上愉快,阮萌以为薛嵩还在生气,凡事小心翼翼不敢造次。薛嵩这方面本来倒只是有些尴尬,上次一言不发地离开似乎有些失态,他也并没有想出合理的弥补方法,眼下阮萌这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无法蒙混过关。 过了两周,陈峄城对这两人之间产生隔阂的事毫不知情,准确地说,并不觉得阮萌的小心翼翼和薛嵩的冷淡疏离与以往有什么不同。所以还是兴致勃勃地邀请两人在周末一同出游。 同行的女生不少,阮萌有自己的打算,她本来女生缘不太好,想借此机会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打算”最初完全没考虑到薛嵩,等到答应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薛嵩也会去,担心难以和平共处,又觉得也许这次能顺势化解矛盾。 出行当日的早晨突然飘了点小雨,好在雨幕并不厚重,当巴士驶出最后一个隧道停在开阔的停车场时,下过雨的痕迹剩下不平整的地面上几处不起眼的积水,但乌云还是压在头顶酝酿着,准备随时东山再起。 多少有点影响郊游的情绪。 薛嵩走下车,漫不经心地蹙了蹙眉,目光往事先约好的集合地点聚焦,眼睛逐渐眯起来。有点出乎意料,巨大的广告牌前只站着阮萌一个人。男生的第一反应,低头抬手去看手表,的确,离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六分钟。 他再次抬起头,阮萌已经注意到他投过去的视线,像一朵被风吹过的花灿烂地摇曳起来,如此盛情让人不好意思不做出回应,男生虽没有也招起手来,却加速向她小跑过去。 “等了很久吗?” ——原计划用这句话开启话题,但在接近后立刻意识到用不上。 路面上微微潮湿的痕迹在女生站立的位置周围分割出不自然的形状,一个不大的圆,圆内大部分面积是干燥的,好像一个结界,只在女生右手垂下的区域处又重新变得潮湿。 雨下了大约一刻钟,也已停了七八分钟。雨开始之前她就等在这,下雨时撑起了伞,停雨后收了伞,存在伞面的雨水顺着伞尖倒流下去。 薛嵩没能在逼近最后距离的那点时间里找到替代的开场白,和阮萌对视了两秒,尴尬感从头皮中心炸开。阮萌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并没有受丝毫影响。男生迅速把视线转开,慌乱中只抓到一个落点,接着下一秒,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他伸手到对方耳侧,把女生吓了一跳。阮萌直到施加在自己右肩的重量被全部移走才反应过来。 “诶?包……包我自己拎就好了。” 已经转过头看向停车场的男生没有理会她,顺手把她手里的伞也一并接管了。 “市里到这边的巴士是十分钟一趟,他们应该要迟到了。我们不用站在这里傻等,进去那边快餐店喝点饮料吧。” “嗯,嗯好。”女生快步跟上来,“你怎么知道是十分钟一趟的?” “上车前会看一眼站台上的说明,你没看吗?” “我坐地铁到终点站然后打车来的。” 男生脑海里自动出现一个尖锐的折角:“啊?那样……不是绕路了吗?” “是吗?” “看你家住哪儿了。” “陆家嘴那边。” “我家也住那边。你这绕太远了啊。” “啊。我是路痴。” “以后你跟着我好了。” “……”阮萌眨了下眼睛,眼睑合上时眼前一片猩红,猛地睁开后看见男生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加快几步追了上去。踩着他平摊在身后水迹上的浅浅的影子,女生想,他这话好像是无心的,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道他不再生气了。 [十] 人员到齐后一起坐渡船上了岛,逛了一圈小店,最后走累了在茶室休息,几个女生嚷嚷着要打牌,又要一边吃些零食。阮萌不会打牌,自告奋勇去买零食,薛嵩提示她:“刚才我们过来的路右转我记得有一家……”话还没说完,回头发现阮萌已经一溜烟不见了。 也太心急了。男生摇摇头。 可这家伙回来的速度却正好相反。薛嵩没参与打牌活动,所以是最先觉得不对劲的人,但又怕显得过于大惊小怪,捧着杂志装模作样地看,独自忐忑着。 悄悄拨了阮萌的手机号不下二十次,无人接听。 又过了一会儿,洗牌了,有个女生想起了零食:“咦?阮萌买零食买到哪儿去了?” 薛嵩其实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了:“我去找找她。” 从哪里找起呢? 整个岛上的民居都是同一种古镇风格,平时是古朴的,下起雨之后变得像一个巨型泥巴团,给人黏浊的感觉。临街的店铺把符合氛围的油纸伞摆了出来。薛嵩清楚地记得阮萌跑得飞快临走前忘了带伞,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临时新买一柄。 十分钟后,薛嵩发现了,这里的每个小巷都长得差不多。虽然很多店铺都有卖统一的地图,但特别小的巷子并不显示在地图上,就算阮萌买了也未必有参考价值,她肯定会有一两次在地图上应该转弯的巷子前就在未标注的小巷转弯了。考虑到她在学校都经常晕乎乎的,此刻迷路简直是必然事件。 但不接听手机就无法理解了。 雨有点变大的趋势,积水在脚下绵绵不绝地涌动起来,薛嵩才出来不一会儿鞋面就已经完全湿透,可以料想阮萌继续在外面转悠是怎样的感觉,但愿她聪明一点,及时找到落脚的小店。 可是无论他如何祈祷,阮萌被找到时还是以一种最笨的方式出现的——没有买伞,头上顶着包包,可是全身都已经湿透,特别是鞋,整个儿泡在水里,典型的顾头不顾尾。而且她还在傻笑。 薛嵩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怒火,压不下去:“阮萌!你怎么不接电话?” 对方跑到伞下来,一点也没有改变神色,还在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白方块给薛嵩看:“啊哈哈,早上出来的时候把电视机遥控器看成手机带出来了,手机落在家里。” 啊哈哈? 薛嵩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伞摔了:“阮萌你能不能正常点?迷路好玩吗?淋雨好玩吗?让同伴像疯狗一样心急火燎到处找你好玩吗?!” 不好玩,可是听见对方用“疯狗”形容自己,阮萌还是没忍住笑。 笑着笑着才发现男生的神情已经冷若冰霜,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阮萌的笑容僵在脸上,调整到有点惊恐的频道,脑子终于飞速运转起来——怎么回事?好像又生气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迷路和淋雨的都是我啊! 伞下空间太小,而气氛又尴尬诡异到极点。 女生正犹豫着赔个笑脸撒个娇会不会反而起坏作用,下一秒,男生突然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干燥的衣服,界限就立刻变得模糊。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的阮萌把脸颊靠在对方胸前,清晰地感觉到皮肤的热度和心跳的节奏,世界安静了。 第六章 [一] 课间时,女生们聚在一起忽而安静忽而喧闹,阮萌也挤在其中。薛嵩略有点好奇,装作去饮水机接水从旁边经过。原来她们是在轮流往指甲上涂透明的甲油。 阮萌以前曾涂过粉色,被学工老师发现后勒令洗掉了。校规不允许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效果并不好,显得俗气。 女生们也会变着法打擦边球,为了不被老师发现就改涂透明的。不过薛嵩这样的男生可看不懂,透明的涂了有什么意义?经过时有零星的几句聊天内容飘入耳朵里。 “……分了吗?” “上周分的。现在这里就只剩阮萌有男朋友了吧?” “现在没有。” “骗人!……真没有吗?” “没有啊。” 男生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阮萌在女生中间不时受排挤,但不可否认,还是没有人能否认她是张扬的、出众的、比别的小女生总要多受一点命运的恩惠,就连没男朋友都让人惊讶,“骗人”两个字脱口而出的速度比思考更快。 薛嵩的思考速度还是慢了半拍,又经过了两排课桌椅,才突然情不自禁“嗯?”一声。 现在没有? 也就是曾经有过吗? 虽然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但薛嵩又没来由地好奇心骤起——阮萌的前男友会是什么样的。 回座位时,薛嵩下意识地再往那堆女生望一眼,却猝不及防正对上阮萌的目光。 女生原本一边朝指甲吹着气一边顺便看看薛嵩,哪想到男生的视线突然迎了过来,震惊反映在行为上,她直接吓得往后一躲,动作有点滑稽,薛嵩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下更糟了,双方都无法假装没看见蒙混过关。 出行那次起初本来关系已经明显缓和了下来,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阮萌从自己怀里抬起来的那张脸,如果非要提取出一两种情绪去定义,应该是紧张和恐惧——虽然薛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造成这种效果的。 回茶室的一路,阮萌都是僵尸状态,只顾自己直愣愣地拼命往前走,她接了薛嵩带去的伞,可却不记得撑,淋着雨横冲直撞,薛嵩被远远甩在后面,不好意思上前去找她要伞,只好也跟着淋雨。到了茶室,两人身上都腾着潮湿的雾,彼此不理睬,迟钝如陈峄城也发现了反常。 薛嵩找热心的店老板借了毛巾,潦草地擦干头发。陈峄城一张八卦的脸立刻凑近跟前来。 “怎样怎样?出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快来我这保存一下进度。” 男生迟疑了一下,继续擦头发,声音压得很低,从毛巾后面传来:“阮萌可能要以为我喜欢她了。” “难道你不喜欢么?” 薛嵩飞快地扔来一个白眼。 陈峄城笑着做投降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抱了她一下。” “……为什么?” “大概是……为了道歉。” “呵呵。” 说不通。薛嵩也自觉这理由站不住脚,但的确只是一瞬间的冲动。气氛尴尬,女生委屈哭了,脸皮这么厚的人都哭了可见事关重大,总得想个什么办法补救才好,薛嵩的情商无法支撑这么大场面,情急之下只能依靠本能。 但本能是什么? 陈峄城反问一句:“你向我道歉的时候怎么不抱我?”薛嵩一时语塞。 [二] 因为长相气质还算受女生青睐,初中就收到过表白,但薛嵩那时还不解风情,连男女生的差异都感受不到。上了高中之后,身边陆续有同学情窦初开拉个小手,上课下课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但大部分人对此也不太上心,连喜欢哪个类型的都没想过。 经过这件事,薛嵩想了想,应该是喜欢皮肤白净、黑长直发、很少闹情绪好相处的女生,但不可以是阮萌,这个人在想之前就已经被排除了,再吻合也不行。 男生无意识地微微点两下头,帮助自己下决心,接着再凝神回去继续看电脑屏幕。 阮萌初中就一直玩社交平台。看她过去的网络日记,从她穿插在大量自拍间的流水账碎碎念里能得知不少信息。除了初二时经常提到的一个学长之外,并没有其他男生的踪迹。好歹她现在头发染回黑色,自私的坏毛病也改了一些,从前可能真没什么人缘,同性异性都没有。 前男友估计只能是这学长了吧。 阮萌初二,学长高二,当时在阳明中学。女生向他打听考重点高中的资讯,对于比自己年长四岁又已经有了成功经验的高年级男生,因崇拜而生爱慕也在所难免。可是借着高年级考了好学校的优势去蒙骗学妹的男生会是什么好人?高中时就想着和低好几届的学妹交往,相比在同龄同届的女生中不大受欢迎。 薛嵩“嗤”了一声。 观察的目标转移了,比起年少不谙世事的阮萌,这个骗子学长的经历倒更有看头。经过一番搜索,发现他果然是个资质平庸的人,高考考了个非重点大学,在大学里默默无闻,不是学生组织和社团的活跃骨干,也找不到获得过奖学金的记录,好像人生最精彩的部分就是“高中就读于市重点阳明中学”,由于没有其他荣誉锦上添花,这孤零零的一条光鲜履历带了点讽刺意味,如同求职简历中“曾获奖项”一栏填着“小学一年级三好学生”那样可笑。 为什么阮萌当初会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呢?仅仅是为了获得考阳明中学的资讯么?阮萌看起来并不像是这么功利主义的人。也许这男生长得帅? 花了整整一节计算机课的时间,薛嵩又把那男生的社交信息翻了个遍,男生不太爱自拍,从头到尾没发过自己照片,好在他人缘也算特好,微博下偶尔有零星的朋友留言,出现过几次的人,估计就算是密友了。薛嵩顺着点进去继续翻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四个男生的运动会接力合照。博主发出来@了三个人,有两个在底下留言回应,其中一人说“XXX闭眼了哈哈”。XXX便是阮萌那个前男友的名字。薛嵩仔细一看,照片唯一闭眼的人,有点大跌眼镜,不仅和“帅”沾不上边,连最基本的健康形象也不具备,过分的瘦,形体又不挺拔,驼着背,弓着腰,像是慢性顽疾久病不愈。 薛嵩彻底不懂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正是向往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物的时候吗?电视里甩着大长腿、穿着炫目风衣、脸比女孩更阴柔美丽的韩剧明星,做起正事不苟言笑冷酷认真,对待女主的态度却温暖如神父。那样的存在,在女生们心中占据至高地位,现实中的男生长出三头六臂也竞争不过。可是没关系,如果有一两项特征刚好有人符合,女生们也乐意脑补或忽略其他不达标的部分,养眼、风趣、温柔体贴……只要有一点就完全够用。 但在这个年纪,找个病恹恹一脸讨债样的男生做男朋友,阮萌是怎么想的? 薛嵩往阮萌的机位看过去,她坐在他身后,背对他,屏幕上的内容暴露在薛嵩视野里,虽然远了点。当然不在按老师要求做网页,男生觑起眼睛研究了半天。 偷着玩玩桌面游戏也就够了吧,什么人会在计算机课上逛美国亚马逊海淘洗发水? 得出了最终结论的薛嵩摇着头回过身,他当然没意识到这节课上自己的行为比阮萌不正常多了。 [三] 集体舞排练的序幕声势浩大地拉开,普通学生跟着领舞学习动作要领后,需要更大的场地、更多的时间进行练习。每天练舞前,阮萌的主要任务成了与别班文艺委员争抢练习场地,而练舞时,她又忙于纠正走位,总是穿梭于人群,和薛嵩配合练习的时间倒是少了。 薛嵩偶尔和其他文艺骨干一起示范基本动作,在阮萌去指导个别同学时总是闲着,有时目光追着阮萌看一看。女生宽松的校服外套下穿着黑色紧身运动裤,七分长度,和粉色运动鞋之间裸着一截白白细细的小腿。不知她是不是刻意修饰过,就效果而言美得很符合年龄,比她刚进校时的打扮好了几倍。 注意到这些的人并不止薛嵩一个。 某个晚自习的排练时间,七班文艺委员慢了几分钟,没能抢占到体育馆室内的位置,只好在体育馆门口的空地练习。练了十来分钟,下起了阵雨。七班的学生们只好退到体育馆内避雨,一楼没有空余的位置,他们便上了二楼三三两两地凭栏休息着,看楼下其他班级的学生继续排练。 四班还处于分小组相互揣摩动作要领的阶段,但当时薛嵩记得阮萌只是在和隔壁组的女生聊天。 “下雨了吗?” “呀!还挺大的雨。待会儿怎么回教室啊?” “跑回去呗。” “唔……”女生抱住头,“又要洗头发了。” “搞了半天天气里显示的那个‘花卷’还是下雨的意思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东西。” “哪个?”伸头看了一眼同伴的手机,“诶?这个?花卷?不是海浪吗?我理解错了?” “海浪?所以是涨潮的意思吗?下雨……所以会涨潮……这么说来好像更说得通一点。” 薛嵩无意偷听,只是实在好奇同一个图标怎么能分别被理解为“花卷”和“海浪”。趁两个女生去更远一点研究转圈方向时,他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所谓花卷…… 所谓海浪…… 这什么玩意儿? ……明明是“大风”的标示吧! 嘘声就是这个瞬间骤然而起的。 薛嵩带着残余的无奈感和一丝困惑朝楼上声音来源处望去,再随着那群兴奋的男生们召唤的方向继续搜索目的地,目光在体育馆里折出一个锐角,回到离自己不远的阮萌身上。 女生转圈的刹那,黑色及腰的长发如同缓缓撑开的雨伞,在体育馆通明的灯光直射下闪着墨绿色的光泽,视觉效果像黑色珍珠。 薛嵩也有点愣神。 由于楼上太过喧嚣,阮萌暂时把那漂亮的雨伞收了收,好奇地回身抬头往楼上看。 这一回眸,楼上的男生们更吵闹了,几个人嘻嘻哈哈往同一个方向推推搡搡,把主角呈现出来。人群中最高的那个男生,如果说身高优势还不那么明显,那么这下应该是够出众了。他一点也不忸怩,在整个体育馆的停滞瞩目中向阮萌挥了下手,接着他身边的朋友就更加闹作一团了。 阮萌一脸茫然地问身边女生:“那人在干吗?” “表白……起哄吧?你不认识吗?” “诶?是对我?” “诶——?不是吗?” “是你吧。” “可我也不认识啊。” 是阮萌。薛嵩百分之百肯定是阮萌,叹息一声,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恼,也不知在恼什么。细节么?这次应该是刻意修饰的吧,美国买的洗发水。 [四] 九班那个喜欢阮萌的男生——薛嵩后来留意了一下——赵元宇同学是他们班的活跃分子,换句话说,也就是顶着光环的中心人物。偏科严重,文科超差,理科不错,有点像陈峄城,运动方面似乎更出色一点。但是这些情报…… 我为什么要知道? 薛嵩关了电脑,往阮萌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次又在买什么?看不清。 “笃笃”!老师经过时敲了敲他的桌子:“唉,说了这么多遍怎么还忘记。下课不要关机,放着就行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干脆表白吧。”从机房回教室的路上陈峄城说。 “表什么?” “阮萌啊。” “瞎扯什么……” “话说回来,你没有恋爱过吧?” “所以呢?” “可以赶紧学起来了。” “向谁?你么?我怎么记得你才是那个一直磨蹭至今没表白的人。” 陈峄城笑起来:“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啊。” “放任不管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掉。” “这点你放心,她跑得绝对没有阮萌快。九班的人,我记得,是叫赵元宇吧,已经来问我要不要踢个足球友谊赛了。” “阮萌现在认识他了吗?” “我哪知道?” 十有八九应该是注意到了。回教室的一路,阮萌和两个女生就走在薛嵩、陈峄城前面不远处,经过九班门口时,教室里又是一阵喧嚣。三番五次这样哄闹,傻子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于是,中午广播台通知文艺委员和班长到艺术楼开会后,高一四班的文艺委员和班长在楼梯口为了走哪条路产生了分歧。 薛嵩单手拎住阮萌领子下方的一点校服布料,女生受到作用力回过头来。 男生指指楼梯:“这边。” 阮萌愣了两秒,迟疑地指着刚才想走的路:“先经过走廊,再下楼梯不是一样吗?” “一样。所以走这边。” “……为、为什么?” “九班会很吵。”男生自己下了两个台阶后回过头,“还是说你觉得那样挺享受的?” 阮萌沉默片刻,终于领悟了对方的所指,瞬间涨红了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就是享受有人喜欢自己的感觉么?全世界都喜欢你,你才开心呢。”男生漫不经心地往楼下踱着步子。 阮萌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对了,想起来了。 在最初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期待薛嵩喜欢自己但没有喜欢薛嵩,并且想来惭愧,最近忙得连这份期待也忘了。薛嵩没有说错。 男生下了一层,发现女生并没有跟上来,莫名的有点失落,在期待什么?很难描述。如果阮萌听懂了自己的话,这时候冲上来,更可能像排练舞台剧那时候一样手里有什么就把什么扔过来,搞不好会被暴打,所以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 舞台剧那时候…… 如果不是戚可馨在背地里搞了些小动作,演对手戏的应该还是阮萌和自己吧。不过,阮萌那个时候就已经公开在全年级的视野里,说不定早就交上了男朋友,从自己的视野里淡出了。如果是她的话,只要摈弃了那些乡村非主流的打扮,达成引人瞩目的形象反而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再往后,失窃事件应该也轮不上自己插手,郊游时迷路了也用不着自己操心…… 回到现在,此刻,类似的事很快也会与自己无关了。 虽然曾有一些交集,但终究会有疏远的一天。 [五] 四月,校园里轰轰烈烈地开满了粉色小花,春风不温柔,几天几夜凶猛地摇晃,花瓣密密层层在路上铺展,在路边堆积。 阮萌觉得美,拉着女伴停下来用手机拍照。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听语调仿佛是熟识已久的人。 女生回过头,却看见一张有点陌生的脸。 少年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我叫赵元宇,九班的。”他没有走近,继续往自己原来的方向退着走出几步,经过一棵花树,随便指了一朵,没有摘,就单纯指着,“这花送给你。”说完便转过身走远了。 阮萌愕然半晌,笑着跑过去看那朵花有什么特别,但果然就是很普通平凡的一朵。太随便了! “神经啊!”但阮萌忍不住笑。 同行的女生也跟着笑,问她:“你要不要写上名字标记一下?” “哈?” “是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吧?”同伴认真地确认道。 “……那倒是。”回想起来阮萌还有些愤愤不平,每年圣诞节学校广播台有点歌代送花的活动,去年的那次,阮萌本觉得怎样也会收到十来朵吧,结果竟一朵也没有。 “那还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应该标记一下。”说着从校服口袋里翻找出和纸胶带和记号笔。 “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些?”阮萌在胶带上写好自己名字绕过那朵花下面的枝干对黏起来。 “我这还有微型压花器呢,如果你要的话。”同伴一副“这有什么”的表情,推了推眼镜,“要是下雨,最好再喷点……” 没等她说完,阮萌就把她拉走了:“行啦,下雨花就没了吧。”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被打断,围观完整个事件的目击者陈峄城崇拜得不禁感慨:“高手!” 而他身边的薛嵩脸上并没有出现异常神色:“文艺男女的矫情病不吃药根本治不好。” 陈峄城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嫉妒吧。” [六] 嫉妒么?绝对不是的。 有一些是非必须要纠正,和嫉妒不嫉妒根本没有关系。 四班和九班的友谊赛定在星期五中午。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了阵雨,好在午饭前就停了,男生们兴致不减,计划如期进行。 比赛前薛嵩往本班阵营扫一眼,没看见阮萌,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但这感觉转瞬即逝,马上他就低下头开始专心踢球了。 赛程将近一半,比分一比零,九班领先。 陈峄城把球传给离对方球门最近的薛嵩。男生接了球,转身准备射门,不经意间看见阮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场边。 这家伙……其实只是迟到啊? 犹豫了半秒,球偏离了预想的方向,往女生那边转去。好在女生们站得不密集,球的速度也不快,距离球飞出去的轨迹最近的人是阮萌,她一动没动。 薛嵩还没反应过来,别的男生已经跑去场边捡球了。 比赛毫无悬念,最终四班以零比二输给九班。 “你这么失落干吗?他们班好几个体育特长生,本来就赢不了咯。”陈峄城推了下薛嵩,示意他回教室。 “刚才,从阮萌身边经过的球明明是我踢的吧?” “诶?……是、是吧。” 薛嵩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赵元宇刚才对阮萌说那球是他踢的,还向阮萌道歉。” “哦。” “什么哦?” “这种事是好事么?有什么可抢的。” “重点不是好事坏事,而是……”薛嵩一时语塞。 “是什么?” “是骗子。” “哈?” “赵元宇是骗子。” “没那么严重吧,只是找借口向阮萌搭个讪,你想搭你也可以去搭啊。你以为阮萌不知道吗?”陈峄城冷笑着瞥了一眼薛嵩,拿着外套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阮萌专门去看某个人比赛,视线会离开那个人么?” 薛嵩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专门去看骗子啊……” [七] 周五社团活动后打了一会儿篮球,陈峄城提议先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买点冰饮再回家,经过通往食堂的主干路上,陈峄城突然注意到薛嵩没及时跟上自己,回过头,看见薛嵩独自对着树在发呆。 “怎么了?” “这花有问题。雨下成这样,大部分花都落了,只有它一点都不受影响。”薛嵩朝花吹了吹气,还是没能把花吹落,接着他指向写着“阮萌”的胶带,“这胶带也有问题。连名字都没有消失。” 陈峄城无奈地走回去:“因为马克笔是防水的吧。” “哦。是么?” “是的。看起来有问题的是你。” “哦。这样……” 本打算买了冰饮直接外带,没想到在咖啡店遇见了韩一一和她闺密,被叫住在店里喝完再走。聊了会儿天,薛嵩眼角余光注意到阮萌进来了,同伴不是赵元宇,只是同班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感到松了口气。 阮萌看见薛嵩的时候停滞了一下,但马上就走了过去,在他身后的邻座位坐下了。 奇怪,以阮萌的热情,就算看见自己无动于衷,至少应该和陈峄城打个招呼。 而陈峄城——薛嵩瞥了眼和女生们聊得热火朝天的同伴——完全没有注意到阮萌的出现。 由于阮萌坐在后面,薛嵩也观察不到她的动向。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服务生突然走过来附身对薛嵩说:“您好,那边的小姐说请您埋单。” “啊?”男生石化状态。 陈峄城终于抬起头,顺着服务生示意的方向望去:“哦,阮萌。她生什么气?” “生气?” “诶?她这表情不是生气是什么?” “啊……”这么说起来的话,好像是有一点,像生气。 薛嵩刚意识到阮萌的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女生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出门去。 “所以她是认真的,不打算自己埋单么?”薛嵩回头问陈峄城。 韩一一在桌下用脚踢了踢薛嵩,叼着吸管一脸嫌弃的表情:“笨蛋,这种时候应该首先追出去吧,还管什么账单。” “阮萌!”介于对方长期缺乏体育锻炼,薛嵩在第一个红绿灯前就成功拽住了她,“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最讨厌你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专找别人的茬!说我希望全世界都喜欢自己就好了,可你自己呢?不也是一样吗?明明有了韩一一还到处和别的女生暧昧!” “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和别的女生暧昧了?不对,这不是重点,我和韩一一有什么关系?” “哈啊?校内校外有事没事就坐在一起吃 饭喝咖啡竟然好意思说没关系?” “那是因为陈峄城喜欢麦芒啊!” “诶?麦芒是谁?”阮萌音调突然降了八度。 薛嵩冷静下来,把手从阮萌肩上移开了:“麦芒是韩一一的闺密,就那个头发很长、矮矮的、瘦瘦的,你讨厌的早锻炼是她取消的。” “噢……没想到……”阮萌不好意思得双手交缠在一起,“……陈峄城竟然也会喜欢女生。” “嗯,”薛嵩有点尴尬,“对,真没想到,还以为他喜欢男生。” “诶?” “啊,不是那个意思,口误。” “这样,那,再见。”阮萌往后退了两步。 既然说清楚了,那么,“再见。” 所以,最后阮萌的饮料钱还是薛嵩代付的。 [八] 舞蹈比赛定在后一个周五,最终名次四班第四,七班第二,两个班都不存在需要庆祝的情况。比赛结束后大家就各回各家了,薛嵩不禁庆幸,如果得了第一还得组织校外庆祝,到时候班费…… “阮萌?”已经从后台休息室门口走了过去的薛嵩又退了回来,确认里面抱膝坐着的人是阮萌之后靠近她,“怎么了?” 女生的头埋着,一声不吭。 “不会是因为没有夺冠所以哭了吧?” “……” “你好胜心也太强了。” “……” “其实我们班本来夺冠的可能性就不大吧。” “……” “成绩、文艺、体育,无论哪方面,我们班都算不上名列前茅,从进校的那一天我就已经认识到这个现实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薛嵩放下书包,在阮萌身边坐下,“作为班长说这种话真是不负责任,对么?仔细想起来,有些地方我是不如你,说一套做一套什么的……” “……疼死了。” “诶?”薛嵩回身。 阮萌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肚子疼死了。” “……什么情况?”薛嵩终于恢复正常神色,“生病了吗?” “……” “生理期?” “……” “生理期你还穿高跟鞋?”虽然是集体舞比赛,但只要求统一穿黑色皮鞋,但高跟鞋还是平跟鞋并没有规定,想到这里,男生突然恍然大悟,在自己和对方之间用手指凭空比画了一个来回,“难道是因为身高差?” “……显而易见吧。” “我送你回家,你能走么?”想着周末这个时间校医应该也下班回家了,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男生叹了口气,“你在这等等我,我去学校后门的药店帮你买点止痛药,你恢复一点再走。怎么样?” 女生点点头,又把头埋回膝盖上了。 薛嵩走出门去。放学时间过了许久,校园里已经静了下来,只有篮球场方向还隐约传来人声。北门的保安从校门中间撤回了传达室,电动门闲闲地大敞着,很随意地迎客送客。 马路上的情况却和这里对比着。 换了便装却依然是学生模样的人群聚集在沿路,公交车站上摩肩接踵,公交车站外的人显得更加焦灼,一个个持续地伸长手臂,像层层关卡,出租车总在第一二关就被截住,后面的一边不肯放下手臂,一边不甘心地再往前走一走,整条街的人像溯游的鱼,动得蠢笨缓慢。 男生觑着眼睛聚焦向街对面的药店,铁闸门一拉到底,遮得严严实实。 才几点。竟然就关门了!做生意怎么可以这样懒? 薛嵩回来的时候,体育馆的休息室亮着灯光,里面传来男生的声音,他没顾上思考,直接推门进去,于是在看见赵元宇的瞬间愣住了,继而才闻见房间里甜甜的,像可乐瓶开启时一股脑窜上来的气泡迸在空气里。 他循着气息垂眼看阮萌手里捧的马克杯。 赵元宇看见他倒是一点不吃惊,从与阮萌面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接过薛嵩手中的塑料袋,一边翻出药盒查看使用说明,一边没有抑扬顿挫地说:“你也去太久了。我先找我们班留宿的女生借了点红糖。” 薛嵩有点烦他的自来熟,不高兴地拉着脸,转眼看阮萌,状态似乎比自己走之前好多了。 剩下的事,薛嵩插不上手。 赵元宇动作娴熟地从女生手中接过已经喝空的马克杯,用开水冲了冲,又接了一些温水,和一板药片一起递回给阮萌:“只需要吃一片就行了。” 吃了药不可能马上见效,肯定得再等一会儿,意识到这一点,薛嵩沉默着把阮萌的书包移开,给自己空出位置,挨着她在左侧坐下。 面对这一连串动作,赵元宇还是先前那熟稔厚道的语气,平平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先回家吧。阮萌这里我照顾着,应该很快就能好转了。” “是的,应该很快就好了,还是你先回去吧。我跟阮萌约好待会儿送她回家。”薛嵩也跟着平平淡淡,转过去获得阮萌的支持,“对吧?” “嗯。” 女生咽下热水,囫囵点着头从水杯后面仰起脸,看见赵元宇瞪大眼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心下有点奇怪,呆了一秒,才发现对方没有和自己对视,顺着他的目光才找到那个令人惊讶的落点——薛嵩的右手正搭着自己的右肩。 窗外有只鸽子拍着翅膀飞过去,发出很大的声响,阮萌被吓了一跳,往自己裙子上足足泼了半杯水。 之后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收拾残局的时候,心里有个小人迎风站在落日的海边,海风拂着面,把纱巾和长裙缠绕起来。 [九] 薛嵩在出租车上一直没有说话,头侧向没有阮萌的那一边。车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阮萌伸长脖子也往那边看。有不讨人喜欢的红灯,一摊子五颜六色的水果,一个冒白烟的垃圾桶,电线杆上倚着拖把,在这样家长里短的背景前有薛嵩的眼睫,那么长,让画面一下就不家常了。 阮萌肚子已经不疼了,手撑着头,腿撑着手,脸上的肉被挤到眼睛下面堆起来。 来说点什么吧。 “呐,薛嵩。” 没反应。 “薛嵩?” 阮萌往前探了探身,终于能看见薛嵩四分之三张脸,眼睛是闭着的。 呵。 睡交通工具小王子你好。 这么乱糟糟的气氛中也能睡着,心真大。 虽然你是男生,但男生也要有戒备心啊。 被拐卖怎么办?男生价更高你知道么。 出租车停在阮萌家小区门口,左侧车门打不开,阮萌也没法从他身上跨过去,只好把他推醒:“我到家了,你要不要继续坐这辆车回家?先让我一下。” “不用。”男生揉揉眼睛,把一卡通递给司机付车费,“我送你到单元楼下再走。” 步行到单元楼下,阮萌回头说,“就是这里,我到家了。” 男生把帮忙拎着的一大包衣服还到她手里,目光还是很呆滞,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语气就像是,大热天被头套束缚住的吉祥物,视野不清晰,满街暴走,在跌跌撞撞快摔倒的瞬间为了保持平衡半扶半抱住一个行人,站稳后回头道个谢“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哦,没关系,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 ——差点就想这么回答。阮萌简直看见了红领巾在自己胸前飘。 怎么可能顺他的心意这么随便地糊弄过去? “今天还是上次?”阮萌问。 “两次都是。” “哦。” “……” 所以,就没有下文了? 阮萌觉得失望,不是对事态发展的失望,而是对薛嵩的失望。原来他一直受着大家跟风的注目,实际却这么平常,不文艺,不诗意,也没有霸道总裁那样对全局的掌控力,偶尔做些没头没尾的事,但那也兴不起风浪,算不上戏剧。他甚至没有转身给自己指一朵花的能力。 可是,觉得应该会有一个特长能把薛嵩和其他人区分开,没找到就不甘心。 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擅长报警吧。 两个人面对面冷场,男生一如既往地希望阮萌热情地填补上话题的空缺,但这次对方也硬拗着不肯迁就,漫长的煎熬之后,他才垂下眼睑想了想认真的解释。 “我是特别害怕尴尬的场面,就连尴尬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也会感到紧张,一紧张就会用奇怪的举动来掩饰。” “但并没有起到掩饰的效果。” “哦,这样啊。” “所以我们还是见面吵架吧,比较自然,不尴尬。” “有道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拜拜!”阮萌甩了一个夸张的笑脸给他,急匆匆地转身准备进门。 看起来是恢复了从前的关系,可却并没有愉快的感觉。 哪里变得不对劲了。 薛嵩迟疑了半秒,在她闪进门里的最后一瞬拉住了她的胳膊。作用力突如其来,女生几乎是伴着一个趔趄弹回来,重心还没有稳住就被男生揽进自己怀里。 “诶?” 身高差距的缘故,男生的声音像是从上面洒下的雨,混合着四周浓浓的花草香,把阮萌淹没了。原来拥抱是可以用来听的,就像蓄了一冬的冰的池塘开始融化。 “这次是故意的。”他说。 第七章 [一] 薛嵩一边往体育馆走,一边手舞足蹈地给陈峄城比画。 “队友有毒,真的!不仅不给我做视野,还抢我兵。打到一半还跑了,对面四个我们两个,太坑了!” “你就没有不赖队友的时候么?” “不是我赖他们,是真的太渣了!不是梦!当然我自己鼠标也不行,过几天我准备换一个。” “可你在我眼里就是猪队友啊,你有什么资格嫌别人。” “上次跟你玩的时候是因为网速差,我家一到周末网络就卡成狗,不信你把阮萌找来问问。” “关阮萌什么事?” “阮萌就住我家小区对面。上周送她回家才发现的。” “怪不得把我落在学校了。” “是你把我落下了,集体舞结束后阮萌肚子疼,医务室关门了,我帮她买药。结果后门口的药店也关了,我跑了四公里才买到,到学校时你早就回去了……” “哈哈,”陈峄城一副“逮住你了”的表情,指了指他,“你也学会关心人了吗?” “你可别误会,我完全是出于同情才帮她去买药的。”薛嵩拍了拍胸口,“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并不需要拍着胸口说话。”陈峄城正说着,见薛嵩又在那朵花面前停下,叹了口气退了回去,“又怎么了?” 薛嵩使劲对着花吹了两口气。 花还是纹丝不动。 “有问题。”薛嵩不甘心,把头伸到花的正下方左看右看,“是不是用胶水黏住了?” 陈峄城翻了个白眼:“别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一样无聊。” “要不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落?”薛嵩更加使劲地吹了口气。 “你在干吗?”女生的声音。 薛嵩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站定后才感到大事不妙,是阮萌。 阮萌现在正用抓小偷的眼神盯着他,腿很僵硬地前后叉开,看起来应该是动作在发现薛嵩对着花吹气的瞬间就定格住了。更令人担心的是,她手里还拿着铅球。 “这、这个。我只是确认一下这个花是不是用胶水黏住了。” “那是我的花!”阮萌气势汹汹。 “哦,是这样啊。打扰了。”薛嵩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确定阮萌不会把手里的铅球顺手丢过来之后才转身离开。 陈峄城跟阮萌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匆匆跟着薛嵩走了。对此评价:“你能不能正常点,恢复平时的高冷?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变得很蠢?不对,你原来也挺蠢的,可是你不要暴露啊。” 薛嵩本来已经觉得够羞耻了,陈峄城还在身后啰唆,简直想回身跟他打一架。不过想起阮萌说不定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只好作罢。 [二] 日子是照常过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雨水很久不见了,自然也打不落那朵花。但每天烈日晒着,那花也没那么光鲜了。 阮萌觉得自己和薛嵩之间好像有什么在改变,到底是哪儿变了她界定不了,每次想到都很焦虑,应该还是薛嵩变了。早上学生会布置每个班交一份夏季文化祭活动策划。是班长开的会,回来向文艺委员传达。 传达就好好传达吧,笑什么笑? 薛嵩全程都是笑着的,好像心情特别好,让人摸不着头脑。 “挑选三名文艺骨干”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申请活动经费”这句又有什么好笑的?可他脸上就是带着笑。薛嵩给人的印象本来是经常冷着脸的,偶尔笑一下也是转瞬即逝,但他的笑又可爱又温暖,无法描述是哪个部分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帅,他的相貌根本无法归类,只是像冬天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有种让人变懒变软弱的感觉。 阮萌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是怎么笑,状若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那份通知,听他的声音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有点笑意。 是怎么了? 传达了什么,似乎一个字也没有经过大脑,全都从靠近他的右耳溜过,绕着后脑勺从左耳沿下迅速跑开了。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阮萌的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起来。 由于活动策划需要交打印版本,中午午休时阮萌借用了有电脑的学生会办公室写策划。 办公室起初只有她一个人,过了十来分钟,薛嵩进来了,只打了个招呼便在另一台电脑前坐下,背对着阮萌。两人各做各的事,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敲出的文字仿佛从电脑中飘了出来,在半空中悬浮着。很快,所有空间都被撑满了,空气是密实的,但又不至于使人觉得压抑。 男生打印完自己的东西,过来放阮萌桌上:“这里有前几年学长学姐做活动时写的策划,我整理了一下,你可以参考。” 阮萌只点头说“好的,谢谢”,对方就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班的女班长推门进来,也是来借用办公室的,因为和阮萌关系较好,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嗨,你也在啊!办公室好香!你喝咖啡了吗?” “诶?哦,对,刚过来的时候有点困,泡了杯咖啡。” “好香呀。”对方还在感叹。 她那么夸张,好像带点没话找话的意味,让阮萌不好意思,有那么香吗? 彼此互不干扰地继续工作,其间,阮萌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一推门,天啊!真的有特别浓的咖啡香! 时间过去这么久,依然没有散去。可见当时薛嵩在这儿的时候,也是感觉到咖啡味的。阮萌回到自己工作的电脑前,回想刚才两人在办公室各自做事的情形—— 互相几乎没有说话,也完全没有对视,浸泡在同样的咖啡气息中,空气流动得缓慢。 男生是在更专注更高效地做事,所以他可能不知道,女生心里那点奇怪的盘算。两个人是同班班委,这个时候肯定是在为同一项活动努力,理论上彻底是文艺委员做前期准备,而班长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必要时代表班级对外打打交道,像这些书面材料只待完成后他瞄上那么一眼,了解个大概,提供点建议,也就够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是在帮阮萌完成本应她独自完成的工作。但这乐于助人什么的,还不太重要。 女生期冀的,是更加感性和浅层的东西,比如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 她知道他在帮自己,所以走之前无论如何他也会过来打个招呼,也就仅此而已。阮萌在等他帮自己一个小忙,其实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但他把其中辛苦都藏起来,最终来到自己面前,装作轻描淡写地嘱咐几句,那语气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走着走着顺手在路边拔了根草那么随意,随意中带着他小小的自负。而阮萌回给他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和更加轻描淡写的“好的,谢谢”,再没有别的什么。 等待的一切,想回报的一切,也就是这么轻飘飘的,却让人整个中午内心都沉甸甸的。 再没有比这更能给人温柔妥帖感的情境了。 [三] 连着三天,阮萌每天早晨五点就醒了,离七点的起床铃还有很长时间,起来也没有事做,只好在床上来回翻,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往日总是只觉得觉不够睡。 晚上晚自习是没有规定穿校服的,阮萌一般不穿,但自从十一长假以来,她就不再费脑筋挑选衣服,每天拿到什么就是什么。最近三天却又不同了。热裤是首先被排除的,除此之外,要凉快,又要显得腿部修长,着实让人费心。傍晚洗完澡,阮萌就只剩一件事,在穿衣镜前来回试衣服,直到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 这样一来,倒觉得生活充实多了,毕竟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六个室友中有四个都对她白眼相向,剩下那个也不敢在寝室和她公开说话。但就算是对立的那四个,她们自己之间也没有形成战略同盟,王琼和戚可馨互相也是不理不睬。室友们各自为阵,寝室生活挺乏味的,阮萌绝大多数时间更愿意待在教室里。喜欢在教室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个月换了座位,阮萌在教室中间偏后,薛嵩平移到阮萌的右后方位置,距离教室后门很近的地方。因此,每当阮萌在自己座位落座,就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她默认坐在自己身后的人(含薛嵩)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看,所以得无时无刻挺直腰杆,半点也不能松懈。一天下来,也挺累,但总觉得每个白天都是金灿灿的,每个夜晚也是明晃晃的。 课间出操时,阮萌在过道上换运动鞋,薛嵩被堵了去路,略微俯身说一句“借过”,女生也莫名其妙高兴了一整天。 至于九班门口,阮萌是很久没有经过了。 从那条走廊下楼的时候,总会想起曾经和谁在这里闹过别扭,最终分别走了两条路。不是愉快的回忆,所以宁愿不去触发想起。 在操场上有时会遇见九班的男生,赵元宇经常和另两个走在一起,其中比较帅的那个阮萌也知道,是校棒球队的主力,年级里几个能称得上校草级别的男生他算一个。赵元宇和他同行,显得不那么起眼,但阮萌也总能在很远的地方就认出他来,多半会招手打个招呼。他们在九班的存在感大概等同于薛嵩和陈峄城在四班。阮萌注意到,从周四开始,四班的那两位就行色匆匆,整日不见踪影,有时上课也不在座位。 周五上午阮萌终于忍不住问前桌:“陈峄城哪儿去了?怎么不上课?” “他不是和薛嵩一起参加理化竞赛集训吗?” 这样便知道了行踪。 教室里没有薛嵩的时候,阮萌的神经终于放松一点,腰背不再像钉在虚无的板上,写作业的过程也变得清晰明朗了,一个个数字单词又重新获得了意义。 临近中午下了一场大雨,结束了一连几天汗流浃背的闷热天气。天色阴沉下来。踩着预备铃的旋律,薛嵩跟着陈峄城往教室外面去,边走边问:“你带伞了吗?” “没带!跑过去就行了!”楼梯通道里传来带着点回声的陈峄城的声音。 阮萌抓着课桌下自己的伞柄,犹豫了两秒,追出去喊道:“薛嵩。” 男生在楼梯转弯处停住了向上看。 阮萌背着光站在亮处,把雨伞递向自己。 “雨伞借给你。”她说话的时候根本不和人对视,目光的落点总在人的手上、脚面、身后的背景墙,连楼梯扶手也能多扫两眼。 薛嵩仔细看着脚下的楼梯,一步两三个台阶跨回去接了雨伞:“谢谢。” 回教室的路,阮萌放慢了点步伐,刚好能够完整地看完那把深蓝色的雨伞在视野里切出一个对角线,从自己这幢楼,快速移动向理化实验楼。伞下的那个人有着大长腿,他的校服衣袖挽到手肘,小臂略微显得苍白。雨水把整个世界柔光化了,沿着他走过的每一步溅起反射着零碎光芒的水花。从楼上往下望,看不见他藏在伞下的脸是怎样的表情。 多半是没有表情。 阮萌兀自笑了笑,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 上午最后一节课后,阮萌和其他女同学结伴共伞去了食堂,对方想吃面食,阮萌想吃盖浇饭,于是在窗口排队时分开。自从和戚可馨闹翻之后,阮萌就没有固定一起吃饭的同伴了,今天遇见这个打个招呼坐一起,明天遇见那个,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饭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至少不需要提防着别人不讲礼貌直接伸筷子过来夹菜。但今天有点麻烦。阮萌一边吃一边苦恼待会儿该怎么回寝室,冒雨,还是临时找熟人共伞? 正想着,汤碗里投下严严实实的一片阴影。薛嵩悄无声息地在对面坐下,陈峄城挨着他坐下,对阮萌说:“多谢你的伞。” “你们这竞赛集训到几号?” “要两个星期。” 女生自己计算了一下:“考完也快期末考试了。” “是,挺烦的。语文课少几节没问题,可英语缺课多了只能自己找时间补回来。英语老师对集训特不满意,刚才还派人来叫我中午去办公室背课文。” “哦对,我们刚才课上抽背了。” “你们是抽背,我这算什么?指定一对一!” “那你昨晚背了么?” “哪有时间背,你去看看我们做多少练习卷。” “薛嵩也要背吗?” 虽然是第三人称的发问,但阮萌原是想他自己主动过来回答,可惜薛嵩领悟不了,只顾着埋头吃饭。还是陈峄城接上来说:“他不用。反正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没有拖后腿的科目,老师才不会盯着他。” 薛嵩还是没附和,也没否认。 话题进行到这儿,走向就有点奇怪了。被议论的那个人明明在场,另两个人却一直“他他他”地说下去,总感觉不自在,阮萌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陈峄城另开话题,八卦文艺活动的计划,阮萌顺着他一问一答,直到薛嵩最后吃完问:“走吧。阮萌你去教室还是寝室?” “寝室。”女生搁下筷子端起餐盘。 心里有点忐忑,三个人怎么撑一把伞? 事态发展在泔脚桶边急转直下,陈峄城扔下餐盘后突然一路高喊着“韩一一”“韩一一”冲进雨里,等阮萌反应过来,循声望去,他已经在食堂阶梯下顺利追上各撑了一把伞的两位九班女生。虽然嘴上喊的是韩一一,可他分明是钻到麦芒身边去强行蹭伞了。看见这一幕,阮萌不禁笑了一声。愣在门口的这一刻,胳膊突然被拖出去,身体也被带了出去。回过神,才发现是薛嵩拽了自己一下。 回寝室的一路,伞是薛嵩撑的。 也并没有值得推敲或回味的对话,可是春末夏初的雨下得有些烟雾缭绕,即使什么也不说,伞下的气氛也很暧昧。阮萌注意到了,虽然彼此约定过继续恢复到见面吵架的关系,但却再没能吵一次架。为了找回从前的相处方式,阮萌有点精疲力竭。 从前和薛嵩面对面在走廊里错身而过时可以爽朗地打声招呼,现在他远远走过来也能给人压力,阮萌的目光不敢往下落,只好随处飘着,聚不了焦。从薛嵩的角度看也许像目中无人,不打招呼是因为没看见,没看见也是可能的。总这样自欺欺人。 除去见面冷场或尴尬的情况,其余大多一个在教室另一个在寝室、或是一个在教学楼另一个在实验楼的时间,基本都是靠手机联系的,仅仅局限于每天一两条和班级事务有关的短信。 ——陈老师刚才来班级通知你12点半去开会。 ——我一个人吗? ——对,每个班一个人。 ——好的喔。 如此毫无想象空间的对话,却有着让人心安的离奇功能。如果哪天碰巧一件需要通知的公务都没有,一条需要沟通的短信都没有,那这一天会异常无聊沮丧,就像没过一样。 而如果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出现一个共伞之类的大事件,同样单调的日子就会突然让人感到非常圆满。 虽然生活变得起伏不定,可是却觉得,如果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四] 周五的时候,阮萌被一件小事稍稍影响了心情。 下午有几个社团因社长参加团委换届选举而取消了活动,阮萌参加的也在其中,但由于不到下课时间门卫不放人,只好在教室自修等放学。正写着作业,有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进来说:“阮萌,这两天贴吧上有人骂你,你知道么?” “什么贴吧?” “学校的贴吧。说得可难听了,你去看看吧。” “我才不看。”女生瘪瘪嘴,“明知道会让人生气的东西干吗要去看。” “你可以去联系吧主让他们删了嘛。” “反正学校贴吧那种东西也没有正常人会去上吧。” “我会哦。”陈峄城在后排举手,阮萌回过头去,见他咧嘴笑着翘椅子,“你不想知道是谁在骂你吗?说不定可以让吧主查查看。” “查不到的吧。说不定是薛嵩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男生听到点名从词汇手册上抬起头来。 没什么,阮萌不过想随便点点他的名,开个玩笑:“我的仇人除了你还有谁?” 薛嵩耸肩笑笑,但没说什么,直接上讲台去玩电脑了。 阮萌以为这话题结束了,继续低头写作业,过了一刻钟,男生抽开她前桌的椅子反向坐下:“我说,你真不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么?” 阮萌看着薛嵩,等他的下文。 “戚可馨。” 女生的心里浮现出一个自然的“哦”,虽然不意外,但也有点想不通:“我觉得我好像根本没有得罪过她,手表的事我也没追究,她干吗还老跟我过不去。她是不是暗恋你啊?” 薛嵩惊讶得挑起单侧眉:“我又躺枪了不是?” “那这种没来由的敌对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也许她暗恋赵元宇呢?” 阮萌愣住了。 扫射薛嵩的时候,她一点都没仔细想暗恋薛嵩和针对自己之间的联系,只是自己心情不好随便拉个人垫背而已。现在她反应过来,如果戚可馨因为暗恋薛嵩而针对自己,能使这成立的重要中间环节就是薛嵩喜欢自己,而薛嵩选择质疑的竟然不是这个环节,而是前面那个。 阮萌一瞬间无言以对。 事情并没有定论,阮萌不像以前那样盲目自信了,可是正因为有不确定的部分,那不确定的部分因想象力而变成微甜的。 过半晌,她想起更重要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戚可馨?” “随手人肉了一下。”他说话的语气就像“随地捡了一角钱”那么轻松。 “啊?” 虽然被前闺密咒骂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这天阮萌没有等放学校门开了再回家,她从操场横穿过去,弯腰奔过观礼台后面长长的廊道,树篱从她身边簌簌地往后跑,摄像头们都在缓缓转头的过程中被甩在后面,在最后两个摄像头分别转向两个方向的瞬间,她脚点墙沿手一勾就从尖利的铁栏上方跃过去,一个轻松的落地。 若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喜悦。 [五] 后一个星期薛嵩的竞赛集训更密集了,而阮萌在忙着张罗文化祭的本班活动,两个人几乎没机会碰面。 有天晚上薛嵩主动发了条短信问“活动策划得顺利吗?”,阮萌在几栋楼跑了一整天,累得瘫在床上压根不想回,过了许久觉得不能没礼貌,强打精神回了一条“交给我你放心”。也许是让人无力吐槽,也许是体会到她不想把话题继续下去的心情,薛嵩没有再问什么。 另一天是因为阮萌缺席了一个会议,事后才知道通知是在年级日常会议时发给班长转交的,薛嵩大概是忙得忘了。阮萌给他发短信问:“中午开会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呀?”没想到薛嵩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虽然是静音,但还是吓得阮萌魂飞魄散,赶紧掐断。确认老师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动静后阮萌才战战兢兢地给薛嵩继续发短信:“现在是语文课。”薛嵩是秒回的:“抱歉我忘了。会议是我出的差错,没误事吧?” 阮萌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到:“没事,每天都是类似的内容,申报、审议、讨论什么的,少一次没区别。” “还是对不起,回去给你买吃的。” 诶?好吃的名声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这种一道歉就买吃的的风气又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阮萌纳闷着回他:“不用了。” 把手机推进抽屉。心里寻思,薛嵩怎么会突然心急得直接在上课时间拨电话?是对自己的失误过分介意还是以为阮萌是来兴师问罪的? 女生本来连一点质问的意思都没有,现在一回想,不禁惶恐起来,薛嵩该不会表面上赔礼道歉实际已经开始嫌自己烦了吧? 第二天中午,陈峄城拿了一盒点心过来,是学校附近有名的糕点店的甜品:“薛嵩给你的,说跟你道个歉。” “薛嵩自己怎么不来?” “昨天通宵在做题,上午下了课就回寝室睡觉去了。” 再怎么困倦,点心都买了,就这么随便地让人送来,连面都不露,看来是真的遭他厌烦了。阮萌沮丧地把点心搁进抽屉里,心情不佳。 “怎么不吃?”陈峄城问。要知道阮萌能放过食物是多少见的奇景。 女生没精打采地:“减肥。” “你都瘦成炭烤鸡仔了,别作,该吃就吃。这东西保质期很短的,你不吃给我吃,不要浪费。” 女生从抽屉里重新把那盒点心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赏味期限。 诶? 保质期今天就结束了,而生产日期是昨天。 以那家店甜品的畅销程度,绝对不会出现昨天做好的点心没卖光、留到今天继续卖的情况。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点心薛嵩昨天下午就买好了。 昨天,学业都已经紧张到需要通宵做题的地步,他还抽空出校一趟去买点心。那家店据阮萌一贯了解,热门到排长队不是什么新鲜事,买盒点心至少要一个小时。还是说,正因为耽误了至少一个小时,所以他晚上才不得不通宵把功课赶回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是令人感动的。 阮萌心里一股暖意,不过她到底是没心没肺,随着点心被吃光,这件小事她也没再深入琢磨,很快就忘了。 [六] 虽然阮萌为文化祭付出了许多时间精力,但四班的策划在全校范围还不算出色。八班九班另辟蹊径联合组织了假面舞会,只用了极少的经费,却引来大量学生参与,反而拔得头筹。 “你们班这不是作弊吗?”文化祭当天遇见赵元宇时,阮萌还咬牙切齿。 男生好脾气地哄着她:“就是啊,我们班班委可懒了,每次都耍小聪明。”说得就像他不是班委似的。 对方自己躺平在地任打任骂了,阮萌也不好再抱怨什么,看着体育馆门口人头攒动竟也有点好奇,想进去看看。 “你干脆进去跳跳舞啊,也跟着玩玩呗。你有面具吗?”男生提议道。 女生摇摇头:“我本来没这个计划。” “那我帮你借一个。”赵元宇在门口随便逮了个从会场出来的女生,说说好话,女生就把用完了的面具给他了。 阮萌从他手里接了面具:“你呢?” “我准备了。我本来就有这个计划。” “所以你本来打算跟谁进去?” “你啊。”男生笑着从书包里把面具拿出来。 这笑容同时包含明澈天真的眼神和一点狡黠的嘴角弧度,是带着迷幻色彩的病毒。阮萌面对这个笑容感到有点无力招架,连驻足的水泥地都塌陷了几厘米,整个人矮下去。 我早就计划好了,从开始到结束,让我站在这里等待的原因只有你。不用佯装巧遇,我远远地喊你本就是故意。不用佯装随性,邀请你来参加活动本也不是偶发事件,从昨天晚上、前天晚上,或者更早,我就全都计划好了。 ——他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事情是完全按照赵元宇的计划进行的——他在离自己班级活动场地不远处的草坪上无聊地揪着草,这个视角能看见阮萌忙忙碌碌地在四班教室进出,等了半小时,他们班人群不那么密集了,她终于闲下来,在教室门口漫无目的地逛。这时她看见了他。他高举手挥了挥手,率先跟他打招呼,把她从教学区喊过来。接着他们被夹在靠近九班活动场地的拥挤人群中交谈起来,抱怨,安抚,提议,附议。最后他把她带进体育馆,里面充满了茶点汽水儿味,浪漫的小步舞曲,还有兴奋感从面具后源源不断冒出来时旋转的人。 唯有一点不在赵元宇的控制范畴。全年级集体舞比赛明明只是上个月的事,那时候阮萌是四班的领舞,长发在舞池里转成优美的圆。时间只过去短短一个月,她就把舞蹈动作要领完完整整地忘光了,一点都不剩。 迈第一步,就踩在同一侧的赵元宇的鞋面上。 “噢,对不起。”女生赶紧道歉。 “没事没事。” 一个意外的开始。 重新开始,迈出的第二步又踩在另一侧的鞋面上。阮萌再次笑着道歉,赵元宇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是准确的,整支舞曲的过程,与其说自己和阮萌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在脚力搏斗,特别是对方,根本无法在自始至终的踉跄中保持一秒优雅。 但却意外地气氛良好,两个人总是在笑,阮萌是不好意思的笑,而赵元宇是觉得她傻乎乎反而可爱的笑,比两人正经严肃地跳完一曲效果要好得多。 “所以你是连基本动作都完全忘了吗?” “啊,比赛结束了,觉得这种东西没必要记。” “我们也没有刻意记着啊,但也没忘得这么彻底。” “因为我脑容量小嘛,要记新的更重要的事,所以就必须把旧的没用的挤出去。噢,对不起!”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踩中赵元宇了。 “不不不,你别往外迈腿,不用交叉那么多,只需要插到两腿中间的位置就行了,”赵元宇低头认真讲解,听见阮萌“扑哧”一声笑,抬起头问,“怎么了?” “这个我想起来了,老师教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个黄色笑话。” 赵元宇愣了一秒,继而跟着笑起来,有点无奈的笑:“你注意节操啊喂。” “节操是什么能吃吗?” “怎么说你也是我喜欢的女生啊。” “当初我们班排练的时候……诶?等等,你刚说什么?” “我吗?我说我喜欢你。” 阮萌的神情从稍带一点点惊讶变成了柔和的微笑:“真的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 阮萌笑着不说话。 “你什么感想?”赵元宇直截了当。 “超高兴,想马上去发微博宣告‘居然有人喜欢我了’,但是我只有200个粉丝,其中还有60几个僵尸,感觉才被这么点人知道,还是不甘心。” “什么?哈哈!”赵元宇想过上百种可能性,其中没有这一种,“我从来没想过告白之后会得到这种答案。” “是你问我什么感想的。”阮萌看起来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何不妥。 “那也不要实话实说啊!”男生好不容易把笑停住了,“让别人知道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啊,不管自己喜不喜欢,有人喜欢自己肯定是高兴的事,这么高兴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多没劲?” “有道理。那你对我这个人有什么感想?” “你很好,”阮萌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天啊!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男生夸张地一拍脑门,作势要晕过去,但也没有如丧考妣的表情,还保持着开玩笑的洒脱,“所以你喜欢薛嵩咯?” “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男生又笑着说了一遍。 世界就是这么矛盾。 阮萌和赵元宇都在笑,谈论的话题却是遗憾中带着感伤。而结束了补课,刚跑遍整个校园每个班级每个活动摊位,终于在体育馆找到阮萌的薛嵩远远看着她和赵元宇一边跳舞一边有说有笑——是的,阮萌戴着金色的面具,薛嵩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她。但是他却无法知晓十米开外的阮萌笑着说了什么。 此刻他背光站在星期五下午的夕阳中,目光有点寒意,体育馆内涌动的音乐声把他往入口外推了推。 [七] 星期五是有魔力的。 这天是一周在校上课的最后一天,是秩序的尾声,下午又是班会加社团活动,并没有太正规严谨的色彩,于是每个星期五,从午饭后开始,所有学生的神经都放松下来,把接下去的那个下午视为休闲娱乐时间,午休时在走廊上打打闹闹的人都明显比平时多。而大家的心情,和小时候春游一样,并非上课的集体活动,还是得遵守一定秩序,但比跟着父母去游乐园又更热闹愉快一点。 从食堂走回教室的路,阮萌和女伴的话题局限于待会儿放学后出去玩是穿校服还是便装连衣裙。 阳明中学的校服很漂亮,很多别扭的小女生在校变着花样偷穿便装,双休日却反而最喜欢穿着校服在市中心闲逛,阮萌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候照例是广播台的点歌时间,大家习惯对放送的歌照单全收而对点歌祝福语自动屏蔽。不过今天有点例外,平时负责主播的学姐生病了,抓了二年级的一个学长来代班,不知怎的,走在身边的女生一听代班主播的名字就炸锅了。 “怎、怎么回事?”阮萌被跳起来的路人吓一跳。 同班女生说:“哦,广播台现在说话的那个,刚才自我介绍了。是校草。” “高二的?” “对。” 阮萌的八卦欲瞬间减弱,讪笑道:“那我分不清。他们那届颜值平均值太高了,丑的人各有各的丑法,帅的人总是很相似。” “哈哈,就是这样!这人是双语班的。” “自管会主席?” “不是他。另一个。” “所以我说上一届的颜值逆天了嘛,这么一个一个另一个的。”女生一边不太认真地听着广播一边上楼梯。 传说是校草的学长好像是在读诗,光是声线就让人感到很帅,连在走廊里乱窜的学生都稍微安静了一点。 ——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阮萌爬楼爬得直喘气,这下还笑起来:“不知道学工委老师吃完饭了吗,听到广播作何感想。” “学工委老师也就有点盯着高一的本事,根本不管高二高三。高年级的人就是任性。” ——我不敢说很久以后的事,只能说现在、此刻,百分之百确定的心情是,我喜欢你。早晨我在操场跑了十七圈,只为看你咬着粢饭从中间的草坪横穿过;晚上我把广播台说三遍就能通知到位的事去全年级每个班门口通知一遍,只为找个正当理由在你面前说两句话。喜欢一个人如此无力又复杂,我却觉得很幸运,至少你不是木棉,我也不是橡树,如果我想见你,我就去四班找你…… 走廊里的喧嚣又重新高涨起来,这才不是什么诗,而是一封情书! 听起来绝对是校草要对谁告白了! 连对校草脸盲的阮萌都两眼放光地兴奋起来:“高二的双语班是一班还是二班?所以他是喜欢四班的谁?” “四班?没印象有什么美女啊。噢对了!”同行的女生转头对身后的女生说,虽然两人完全不认识,但不妨碍她们在共同的八卦面前无缝对接起来,“文艺部长季向葵是不是四班的?” “我记得是!” “哇!高年级的人真能玩!” 尽管几乎全校都沸腾了,那位校草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读着,语气依然像在读诗。 ——风势和缓下来,七彩的鲤鱼旗却仍在飘…… 阮萌和同伴走进自己班级,教室里人是半满的,几乎都抬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广播箱,那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花样,但每个女生脸上都洋溢着谜之笑容。 ——叶柄由绿转青,竹笋贴着地表绽裂开…… 阮萌在座位前坐下,俯身从抽屉里取出下午要上课的书,视线也没有离开过广播箱,并且也加入了仰头微笑的大军。 ——白鸽从北门的喷泉前飞过,蝉声是晚自修温柔的背景音,初夏破冰而来,变成留在枝上的重瓣麦李。这一刻,我看见了你。 女生们好像真的又看见了前一阵校园里开得轰轰烈烈的粉花麦李。画面太美,四下寂静。 ——我必须承认,前文由我们辩论队的才女学姐代笔,如果让我来写,可能无法让现在的你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在喜欢你的过程中,不是每件事都像路过花树时指一朵送给你那么简单,写这封信就很难,更难的是从你藏着星辰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 等等,哪里不对劲。 辩论队最高年级的成员是二年级生,没有毕业生。而称呼二年级生为“学姐”的只能是一年级生。所以这不是什么校草的表白咯?还是广播稿? 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 而与事件真相最近的几个人也只是略微觉得有些细节似曾相识,找不出头绪。 ——你看,我喜欢你,即使你喜欢别人也没关系。我希望这是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并且远远不止两百个人分享你的高兴。祝你每天都快乐,每天都和今天一样,生日快乐,这首生日歌送给一年四班阮萌同学。 突然被点名的女主角条件反射地从教室中间的座位站了起来。周围学生在短暂的集体失声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起哄声像浪潮一样快把教室掀翻了而阮萌掩着嘴,在万众瞩目下呈石化状态。 附近班级赶来追八卦的学生在窗外越聚越多,却只看见当事人逐渐红起来的眼圈,无论围在身边的女生们怎样神采飞扬地推推搡搡,她也似乎也没能回过神。 这僵局直到一个人的介入才被打破,当然,那又是另一个剧情上的高潮了。 第八章 [一] “广播台告白事件”——没错,当然上升到事件——表面上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 自然,赵元宇被学工委老师和班导师分别批评了一顿,但仅此。校规里没有不许早恋,更没有不许暗恋。老师们有时在食堂门口看见手拉手的男女生也睁只闭只眼。早恋暗恋并非不可以,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有必要教训一下,仅仅是稍作警告而已。 但老师们并不知道这事件的性到底在何处,能让全校兴奋得议论了两星期。不体察民情的老师当然不知道,可以说这事件中的每一个环节在这所学校都堪称传奇。 首先,代写情书的辩论社学姐,据事后考证果然是校级才女顾夕夜,中考文科状元,漂亮程度达到了连食堂盛饭的大叔都乐于关照的那种程度,女神身高,女神身材,西化的长卷发,中式的丹凤眼。要不是性格太高冷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校花。可是平时说一句话都能冰冻三尺的人竟然写出如歌的情书,难道不够传奇? 其次,事件当时已经引起不小的波澜,广播台代班读情书的是校草,校篮球队长,古铜肤色,阳光少年,国外交流学习一年刚回校报到,他缺席的这一年学校里从没有断过关于他的传说,虽然压根没见过,但新高一没有人不知道我们有个校草孤悬海外。很难想象他是中了什么邪才接受读情书任务的,和传说的形象反差太大。不过也正因如此,一大波声控在颜控之后又阵亡了。 配角的阵容过于豪华,主角就不那么受人瞩目了。 大家只知道女主角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喜剧角色。 时间倒流回生日歌作为背景音响起的当时,阮萌被同班女生兴奋地围在中间推推搡搡,但她自始至终只是一直掩着嘴,直到薛嵩跨过三排座椅拨开人群把她的肩扳向自己。 “怎么样?吐不出来吗?” “不小心吞下去了。”女生脸上的表情根本不是感动,她现在暂时顾不上感动。 比其他同学早一点,听到“路过花树时指一朵蔷薇”的时候,阮萌就已经意识到告白的对象是自己了。但是太不巧,正当她半张着嘴惊讶的时候,一只小虫竟然飞进嘴里去了,更郁闷的是,由于被公开告白感到震惊和紧张,阮萌不小心把虫直接咽下去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围观群众表示,纯爱剧突发这种急转直下的剧情还是第一次遇见。无论如何,一年四班的阮萌现在是全校闻名的人了。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女主角的奇葩之处还不仅限于吞一两只虫子这么简单。 [二] 游泳是阳明中学的体育必修课。四个班一起上。 就买什么泳衣的问题,女生们讨论了一个礼拜。既要穿得好看,又不能太暴露,还得考虑如何掩饰身材缺陷,也是件难事。体育课当天,阮萌是出来得比较晚的,但刚从更衣室走出来便引起了一阵骚动。 四个班的女生基本全是穿连体泳衣的,除了阮萌。 不得不承认,比基尼完美地展示了她的身材,修长的腿几乎占了整个人线条的三分之二,她的皮肤全身都白,腰间没有一丝赘肉,宛如一尊瓷像。可这样完美也是异类。 泳池对岸的男生群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泳池这边的女生群体只是安静地盯着看,震惊得连窃窃私语都顾不上。阮萌不为所乱,脸上的表情是木讷的,目光一直没找到落点。 “来晚了啊,”女生喃喃自语,“都找不到位置坐了。” 这就是她的重点。 所以说,阮萌同学的脑构造和正常人是有点不一样的。 正在她犹豫着是应该硬插到人群中挤出位置来还是直接跳到水池里去(一般人会有这个打算吗?)的时候,身边晃过一个人,等她看清是薛嵩之后,已经被对方拖进了更衣室通往泳池的公共区域。 男生不由分说地取了校服白衬衫披在她肩上。 “唔?”阮萌一脸茫然,“这是干什么?我不冷,不冷啊。”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男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转开头,“阮萌你没注意到吗?大家都在议论你。” “诶?议论?” “是啊,就你一个人穿比基尼,太暴露了吧。” 阮萌愣住了,过了长长的三秒,眉眼才舒展开来,好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但接下去的反应还是奇怪,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形成好看的弧度,语气却是带点无奈的:“薛嵩,我这样比较好看吧?” 这次轮到男生微怔。 他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落在一旁的瓷砖上:“非要讨论这个的话……这不重要。” “很重要啊。为了练出马甲线,我每天做30个一组的卷腹5组,好不容易有炫耀的机会了,又严严实实遮起来有什么意思?” “但别人第一时间注意的可不是你的马甲线。” “如果有人思想龌龊,那是那个人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觉得羞愧、改变自己?”阮萌正色起来,说着把衬衫扔回给薛嵩就要出去。 “等、等一下。”男生抓住她的手腕。 “薛嵩你是穿越来的吗?” “啊?” “是封建社会的员外吗?” “……”男生笑得有点无奈。 “我相信,世界是好的,世界上心术不正的人没有那么多。比如薛嵩你,刚进校时不上体育课我穿得也不保守,可是那时候薛嵩你有因此多看过我一眼吗?” “啊……这个……”男生没想到她能找出这样的反例,这时承认因此多看过她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心术不正?“……现在的情况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呢?”阮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升旗仪式后被学工委老师抓住说热裤穿太短了,那时候薛嵩走过去的确侧目,可眼神分明是看猪腿的意味。 男生也没想通自己干吗要出面干涉阮萌的泳装款式,只是冥冥之中感觉自己是为了她好便行动了,他并没有想到,阮萌不仅不领情还反呛他一顿。 的确有什么是不一样了。 [三] 夏天的太阳照在跑道上,白色跑道线寂静地反射着雪一样明晃晃的光。 中午男生们踢完球,坐在场边喝水。薛嵩支着腿把矿泉水瓶盖拧开先递给陈峄城。陈峄城接过去先往头发上浇了一点:“明天溜出去么?考前放松一下。” “不去,休息。” “你最近生命力很弱啊。” “有点事……”薛嵩翻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不说,“算了。”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啊!”好奇宝宝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有个朋友遇到点烦心事。” “烦心女生?” “……嗯,烦心女生。本来是挺讨厌的人,现在感觉越来越不确定了,更奇怪的是,对她的事情过度感兴趣,好像自己变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这不就是我对麦芒的感觉么?” “你什么时候讨厌过麦芒了?” “哦,这个没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跑道挪了挪屁股,一个球从他们刚才坐的位置飞过去。陈峄城眼神放空看向远方,语气有点抒情:“只有后面那部分是一样的。” “但是那个女生和麦芒完全不一样,又吵闹又碍眼。” “真不好意思,这样的女生的确也是有人喜欢的。” “我……我这个朋友,明显 不喜欢那个女生。” “是啊,说得就好像想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似的。”陈峄城看都没看薛嵩,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 “没有办法不喜欢吗?” 陈峄城了然于胸的眼神看过来。 “看我干吗?只是问问,理论上说起来……” “理论和实际都是,想都别想。虽然竞争对手是很强,但你反正也没有退路了。阮萌对吧?喜欢就应该表达啊。” “你怎么知道是阮萌?哦,不对,谁说是我了。一开始就说了是我朋友。” “我看起来很蠢吗?这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么?” “已经变成约定俗成的系列了么?”薛嵩心烦意乱,双手枕着头倒下去,“反正我不喜欢阮萌,喜欢阮萌的不是我。” “呵呵。” [四]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最关键的一点是,喜欢一个人要做出什么反应? 故事讲到一半,听故事的孩子都懂得问“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办?薛嵩心里突然暗觉不妙。没有人生导师,没有前车之鉴,没有一本这个领域的教科书或者教辅,没有人出卷,但每一秒都是考试,全是主观题,而你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通常而言,喜欢之后就会开始交往。必然地以一句“请做我女朋友吧”开始,也几乎是必然地以“我们分手吧”而告终。校园里的恋情,所有见过的,就没有几对不分个四五六七次手,如果不是这样,好像不能表达内心的激情。是了,最大的问题是高中生活实在太单调无聊了,都没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好面对。 如今学校老师也懒得管你们分分合合,知道最终总是分手结局,只要不影响成绩完全不出面干涉。更从来不会出现需要共同努力拯救地球的机会。毫无阻力,只能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来回在“作死”和“忍让”两个极端间往复摇摆。 如果对方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随便谈谈恋爱也没有问题,可如果是重要的人,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日剧里说:“和彩色铅笔一个道理,最重要的东西总是最先消失。” [五] 下午大课间出完操,阮萌想偷个懒,打算坐中央大楼电梯上去,再穿过走廊回教室。不管怎么说,平地走路总比爬楼梯来得轻松。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电梯门快关上前薛嵩突然也进来了。 “唷,你去哪里?”男生先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然后问道。 “回教室。” 薛嵩诧异地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眼,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无奈地帮忙按了教室所在的楼层。不需要追问什么,考虑到对方一贯懒散的个性,蹭个电梯也不奇怪。 意外当然不仅和薛嵩同乘一部电梯那么简单。 中央大楼的电梯以质量差闻名,经常需要使用物理开门法人为进行干涉,平均每个月会出现两次停滞在楼层中间把学生关住等救援的小事故。所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其实不太稀奇的,电梯坏在二楼了。 薛嵩试着按了几下更高楼层的按钮,电梯毫无反应,接着淡定地按了标示着红色铃铛的按钮呼叫维修。 “没事的,”男生回过头宽慰女生,“一会儿就来修了。我之前被关过一次。” “我之前被关过三次。”阮萌耸了耸肩。 狭小的轿厢空间里两个人都沉默着,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气氛分外尴尬。 半晌后薛嵩开口问道:“你今天作业抄好了吗?” “我现在都自己做了。” “哦。” “你会不会聊天?” 男生停顿了三秒,深呼吸一次:“我随便问问。就是觉得太安静了挺尴尬的。” “还是不要说话了,没话找话更尴尬。” “有道理。” 薛嵩回过身去,掏出手机,乱翻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不是没有信号吗?” “对啊。一点也没有。” “所以从刚才起你怎么还是一直看手机?” “在看缓存的电影。你要看吗?你可能会觉得无聊,漫改的纯爱片。” “反正也没事做就看看吧。”薛嵩往镜子那边靠过去,和阮萌并肩站着。女生把手机往他那边伸过去一点。 还没看三十秒,男主就对女主壁咚了。一分钟,公主抱了。再过一分钟,拉手跑。又过一分钟,两个人一起去了海边。 “噢……”女生情不禁发出一声唏嘘。 “怎么了?” “每次都是这个海,上周看的 剧也出现了。怀疑是同一个场景。” “差不多类型的剧?” “差不多内容的剧。” “哦?那为什么还要重复看?” “看的时候觉得很幸福,幸福不怕重复。命中注定或者好事多磨,都是我现实生活里没有的。能理解吗?” 男生被问得一愣,老实说:“不太能。” 接下去又没有话了。影片里男主角在海边开始对女主角述说自己曲折的身世,刚开了个头,电梯门就开了。也许是因为故障太多发了,检修人员对被关在里面的受害者丝毫没有同情和歉疚。 两个人感觉是被赶出来的。 阮萌匆匆中断了手机里的电影,薛嵩脸上却奇异地出现意犹未尽的表情:“唉,看不完了。” 当然看不完了,被关在电梯里一整个电影的时长还得了? “反正是很俗套的剧情。马上就会开虐了。男主由于身世的原因拒绝发展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女主哭。男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伤害她更深于是提出分手,女主哭。分手后两个人都不快乐,男主更是苦行僧一般背负着精神枷锁,女主哭。但是最后的最后,他们总会在樱花树下、烟火大会、漫天大雪里亲吻和好。” “不是听说也经常会有死于绝症的情况吗?” “我从来不看bad ending啊。” “所以你和赵元宇呢?” “诶?”总觉得这话题的转折太突兀了点。 男生并没有打算退缩也不想打哈哈含混过 去,他可是准备好了才问的:“接受赵元宇了吗?” “没有诶。” “为什么?” “不喜欢是一件没办法的事,就像喜欢一样。”阮萌进了教室。 薛嵩在门口停住了。想起中午陈峄城的话,“说得就好像想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似的”。他们俩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哲学家啊!回过神之后,薛嵩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阮萌走到了教室门口,本来明明是要去数学办公室的。 [六]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薛嵩和阮萌都遇到了一点不顺心的小事。学校里谣言四起,当然是关于阮萌的。过度夸张的情史绯闻显然是编造的,但大部分人坚信“无风不起浪”。现在,广播台事件的女主角在学校也有了点知名度,同一个名字听到第二遍总带着点惊喜,大家乐于传播。 起初,阮萌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有一天交作业时从书包里抽出练习册,竟然掉出了两个安全套——众目睽睽之下。 “诶?这是什么?” 女生第一反应是弯腰去捡,这个细节在后来变成传说时被广泛认为是“装纯”。情有可原,毕竟预防艾滋病宣传日学生会在食堂门口派发过传单,就连最呆板的优等生至少也在图片上见过这个,没有人会不认识它。阮萌也的确是认识的,但考虑到还有一节课就到了午饭时间,这时候她已经有点饿了,弯下腰去的时候她满心期待那是两片散装小饼干。 风言风语传得很快。午饭后阮萌没回教室,而是坐在清净的实验楼的台阶上吃薯条。吃了一会儿,薛嵩从宿舍区径直走过来,还在很远的地方阮萌就看见了他。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但场面还是略惊艳,他是不是又长高了?也太高了!可能坐在地上的时候更能体会到,身材颀长的人走起路来是多么帅气。 以为他是要去实验楼做题,走到面前才意识到他是特地来找自己的,从便利店带来一杯奶茶。 “你在想什么?”不会聊天的人好像决定卷土重来了。 阮萌接过奶茶喝一口,里面没珍珠,偷偷瘪了瘪嘴。 “想什么人能往我书包里偷偷塞东西。” “什么人都能,”薛嵩找台阶坐下,“吃午饭的时候,出操的时候,课间上厕所的时候,你经常离开座位,包就扔在那儿。” “但我昨天晚自修结束后把空书包带回寝室了,当时还没有,今天早上背了一些书过来,前两节课忙着抄作业也没离开过座位。” 男生挑了挑眉毛:“你不是说现在都是自己做了吗?” “不要在意细节。”女生挥挥手,做出一个赶苍蝇的姿势。 “所以你的意思是已经排除了是同寝室友之外的人?” “大概又是戚可馨吧。” “不是说你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么?” 女生没说话,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也太背,怎么正好就掉出来了。” “后来翻了翻包,里面还有三个。抽书的时候掉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啦。” “真厉害。”薛嵩见阮萌瘪了下嘴,急忙补充道,“真是太可怕了!” 阮萌感觉好点了,她对薛嵩明显表达出的同仇敌忾表示感激,但她离高兴还远得很。 “别放在心上,阮萌。前不久班导师跟我们闲聊,说刚毕业的那届是她最喜欢的一群学生,在校时感情很深,可是毕业后回校看过她的只有六七个人。大学生活稳定后,他们组织过一次同学聚会,出席率也只有20%左右。班导师觉得挺伤感。你看,就算是感情那么深的同班同学,一旦开始了新的生活,就不常联系了,更别提在走廊里遇到过寥寥几次的同校同学。没有必要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对自己有误解而郁闷,他们根本不参与你的人生。” 女生看着他,微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对话内容有什么好笑。这时她在想,谁说他不会聊天呢? “那天那个纯爱片,你看完了吗?” “诶?”这话题转换得突然了点,“没有。” “我看完了。”男生说,“你猜错了。” “难道结局是悲剧?” “不是啊。男主角第一次想要逃避,把人拒之千里的时候,女主角就黏着他不放,差不多有三次,女主角每次都死死地黏住他。所以根本没有分手,没有虐,当然,最后还是幸福地一起去看烟火了。所以说,心地善良、过度热情的人才是最无敌的,就算再可怕的阴谋诡计都会败下阵来。” “心地善良、过度热情的人是说我么?”阮萌好像有点悟懂了他绕到外太空去的表达。 “是说我。” 女生被奶茶呛了一下,抬眼见男生一脸正色:“你热情?” “怎么了?” 女生从屋檐下伸出头往天上望:“看看有没有下雪。” “现在是夏天。” “是的。” 虽然是玩笑,但女生望着天空的时候还是出了神:“其实我差不多可以理解戚可馨。我以前是有点不太懂事,从别人的角度看应该是很讨厌吧?” “哪里不太懂事,明明是太不懂事了。”男生接嘴道。 “正常的社交技巧是不应该在这时候附和我的,你知道么?” “但是真的很讨厌,从军训开始。军训的时候,你被班导师叫去帮忙搬全班的校服吧?你丢了好几包,导致数目怎么也对不上,二十几个人缺衣服。焦头烂额地把去帮忙的每个人电话都打了一遍,最后你接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带回寝室了可是那又怎样’,让你送下来,你就直接从寝室楼阳台往下扔。真是要被气疯了!” “哦,我记得,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就像吃了炸药一样。性格太差劲了吧!说话那么难听,一点都不会体谅别人,还假装正直地打官腔。后来大家把你捧得那么高,我也醉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啊,见识过一次这个人发火就绝对不会成为粉丝的!” “不好意思,只对你一个人发过火。” “是因为你喜欢我吧!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阮萌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霸道总裁的姿势。 “你饶了我吧,我不会聊天,特别不会。”男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这次的笑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嘴角快挂上耳朵了,阳光点缀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沿着一个弧度往下跳跃,下面的部分是亮晶晶的,视野里充满细碎的粉白色,六月的落花好像雪。 因为宽慰阮萌,薛嵩差点把自己的事忘了。比起流言蜚语,竞赛失利好像是更严重的问题。 [七] 竞赛第三名,没有办法在高一就稳妥地拿到一流大学的保送资格。“没关系,还有两年,再说你综合成绩好,不保送也能随便考上。” 陈峄城这样安慰道。话是没错,可是从第一名嘴里说出来,也挺烦人的。 薛嵩比陈峄城快了两步,先转过弯去,一抬头看见石化状态的阮萌。“诶?你?”还想问这是什么表情的。 女生突然像见了鬼一样飞快地转身跑掉了。 慢半拍跟上来的陈峄城就更看不懂剧情了:“阮萌干吗?” “不知道,中邪了。” “她是不是无意间听见我们说话,撞到后觉得我们会误会她是在偷听,所以赶紧逃走了?” 薛嵩紧盯着陈峄城看了三秒,发现很难判断到底是阮萌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很有可能他们两个思路是一样的不正常。 “谁会误会她躲在男厕所门口偷听啊!” 周五回到家后,学生会通知将各班团员名单上报,薛嵩打开电脑整理成word文档,用邮箱发过去。开邮箱时意外发现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没见过的邮箱。 薛嵩: Hi!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阮萌么?这神经病式的毫无逻辑的开头?”男生用鼠标把页面往下拉到底,写得不多,看来是阮萌,天分决定了是阮萌,简直能想象出她像写作文凑字数时抓耳挠腮的样子。 不知道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他继续看下去。 我小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坐黄浦江上的游轮,80块一次,坐上去绕着外滩转一圈,一上船就感觉去了另一个世界,船上有风拂面,船边货轮发着“突突突”的可爱声音。到了高年级,爸妈就不太带我去了,大概因为我长大了他们觉得我不该老玩这个吧,可是虽然长大了我还是只喜欢玩这个。所以四年级期末考试妈妈说如果拿了班级第一就满足我一个心愿,我说如果拿了第一我想坐游轮,她同意了。接下去我都很努力很努力地复习,最后终于考到全班第一,特别高兴。周末,爸妈就带我去坐游轮了。可是到了外滩,一问票价,竟然涨价到100元了,虽然要100元,可我还是很想坐船啊。妈妈说,并不是家里穷不能乘这个船,而是因为这样飞速的涨价是不合理现象,我们不能助长这种不合理现象,所以不能乘船。 那时候我一点都不理解妈妈在说什么,只知道坐游轮计划取消了。现在我就更不理解了,世界上不合理的事那么多,凭什么就让我和单单这一件作对啊?从80元涨价到100元虽然是意外状况,可是乘船这件事是你们一早允诺的奖励,是我自己挣来的呀!只能说我机智聪明,挣的过程还在让奖励不断增值吧! 我不懂大人那些奇怪的道理,合理不合理什么的我听不懂,我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心里难过。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拼命努力有时候也不会有回报,而且这不是我的原因,即使我更加努力最终也不会得到。从那以后,可能真的是动力不够了,我再也没有得过全班第一。据我所知,现在船票价格已经涨到150了,你看,就算我像堂·吉诃德和风车打架那样牺牲自我,它还是义无反顾地涨了价。 薛嵩你那么聪明,肯定是第一次遇到付出了努力却没有回报的事情吧?我只是想以丰富的经验告诉你,人生经常是会这样的。可能是努力不够,更可能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允许你难过一会儿,但你在我们平凡人眼里还是超厉害超厉害的人,真的。 薛嵩是扶着额头把信看完的,结束后长吁了一口气。 很想告诉阮萌,再也没有得过全班第一完全不是因为船票涨价、动力不够,更可能是因为四年级以后智力急速下降,再也没能好起来。 而且,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阮萌,现在非常肯定的是,阮萌应该不喜欢自己。 一般正常的高中女生会给喜欢的男生写出这种小学生水准的信吗? 可怕的是,小学生水准的表达能力加上云山雾绕的逻辑,竟然带来了谜之感动。 第九章 [一] 星期六是个阴沉的雨天。一开始没有下雨,至少阮萌出门的时候还是阴天。等她到市中心和初中时的闺密碰面后,两个没带伞的人就傻眼了。雨水连成细密的线,窗外的整个世界好像大型织布机,而麦当劳的大玻璃窗上早就描满了“血管地图”。 闺密呆滞地望着外面突然浇下来的大雨:“我想我们可以再休息一下。” “赞成。”阮萌说。实际上不赞成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最近的商场跑过去需要五分钟。 “最近我喜欢上一个人,不帅,但很温暖贴心。”闺密开启了一个至少需要半小时才能结束话题。 阮萌惊讶得瞪大眼睛:“好难想象你会喜欢不帅的人,毕竟你的口味是卡卡西凤镜夜鲁路修泷岛彗碓氷拓海。” “但他真的不帅,只是瘦瘦高高的样子,很暖。”女生露出甜甜的笑容。 “同班同学?” “学生会的学长。” 只有学生会这个设定对了。阮萌一边深呼吸一边歪了下头问道:“暖在什么地方?” “说话的方式。”闺密把自己的手机调到短信递给阮萌,“你看,这是他和我发的短信。” 阮萌小声读了起来:“部长,能帮我个忙吗?……什么事?……今天下午我整理的材料在学生会办公室电脑里忘了拷回家了,这东西明天就要给文艺部的人了今天必须做完,所以能帮我去一趟办公室用邮件发给我吗?” “因为他住校。”闺密脸上依旧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解释道。 但这并不是引起阮萌困惑的主要原因。 “但是他只是回答你‘已发,请查收’。你是从哪里看出他是个暖男的?” “他二话不说就发了呀!” “如果这也算暖男,那我们班长就是电热毯了。他几乎每天都和我因为班级的事情互发短信。” “不不不,不是班级的事。你没有抓住重点,重点是他在帮我啊!” “帮你的忙也是部门工作的一部分啊!” “部门工作暂且放在一边不谈,你以为男生会无缘无故帮一个女生吗?”闺密给了阮萌两秒的停顿时间去跟上自己的思路,然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就算因为部门工作也不会!除非你是上级对他下达指令。男生都怕麻烦,为了逃避麻烦的女生他们甚至愿意去搞基。” 但是之前准备文化祭的时候薛嵩明明也主动帮自己整理了材料啊!阮萌本想以此为依据进行反驳,突然又觉得站不住脚,论点塌陷了?不对不对。阮萌想,自己好像被闺密绕进歪理陷阱了。 “更重要的是,他甚至连给我回短信都顾不上就先去做了。他把帮我当作第一要务。”闺密继续洗脑。 “……可是他给你回‘请查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呀。”阮萌小心翼翼地指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生怕对闺密打击太大。 但是她多虑了,闺密完全没有。她轻描淡写 地耸耸肩:“从寝室走到办公室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他电脑操作不熟练,一贯不熟练,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也见过的吧?” 阮萌只能勉强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些在21世纪电脑操作不熟练的人:“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主动表白还是等他表白?” “我不会主动表白的,他暂时也不会,他有一个还没分手的女朋友。” 阮萌捂住脑门冷静了两秒:“什么叫‘还没分手的女朋友’?女朋友不就是女朋友吗?他说过准备马上分手的话?” “没有。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感情已经淡到不能再淡了,分手是早晚的事,可能下周,可能下个月。女朋友是学生会其他部门的,我经常能看见,不是那种很有魅力的人,你一定也见过类似的——梳马尾辫戴眼镜一本正经的讨债鬼。” 阮萌把脑海里意外出现的戚可馨赶走,追问道:“所以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感情淡的?” “他们在食堂吃饭时全程不说话。就算学姐默默地把餐盘的鸡腿扔到学长那边,学长也只是丢了几筷子西葫芦给她作为交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啧啧,两个人超冷漠的,根本不说话!你能想象吗?” 阮萌啃汉堡的动作僵在嘴边:“我肯定是疯了,要不然怎么能听到这种事。” “对吧!”闺密居然把她的话理解为赞同了,“所以他们肯定会分手的。之所以暂时还没分,我估计只是为了学生会的工作顺利,毕竟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没有人会为了学生会工作顺利不分手。”阮萌直言。 “有啊,学长不就是一个。”闺密的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顺便说一下,儿童游乐区那边有个很帅很帅的男生已经盯着你的背影快二十分钟了。” 阮萌一愣,转过头去。在儿童区滑滑梯的旁边坐着薛嵩。两个人对视了一秒。阮萌飞快地转回头,飞快地啃起了汉堡。 “你认识他吗?”闺密好奇。 “我们班长。”阮萌口齿不清地说。 “难道不要打个招呼吗?” “啃汉堡太粗鲁了,我先吃完再去打招呼。” “可是他不都看见你了吗?你也看见他了。就这样晾在那里不太好吧?” “放心吧,只看了一秒,不可能认出是我。” “阮萌。”男生的声音从头顶垂直落下来。 阮萌鼓着脸抬头看,薛嵩脸上写着“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蠢吗”。她只好往里面挪了一个位子,把外面的座位让给不请自来的薛嵩。 匆匆把汉堡吞进去之后,阮萌开始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们班长,薛嵩。这是我闺密……” 还没等她说完,闺密就伸出食指朝她勾了勾,头已经伸到桌子中间了。 阮萌凑过去。 即使闺密把手挡在嘴侧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但她的音量显然不是悄悄话:“你们已经睡过了?” 阮萌手里的汉堡掉在了餐盘里,第一反应转过头去看薛嵩,辛亏男生在看手机没有听见。 “怎么可能!我这么纯洁的美少女!” “要不怎么说是电热毯呢?” “只是一个比喻。正好想到的,一个比喻。”辅以斩钉截铁的手势,阮萌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说服闺密打消她的奇幻念头之后,才捡起剩下那半个汉堡。 闺密的重心移回自己座位后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跑开了。 剩下两个人沉默了一分钟。 薛嵩先开口:“你闺密蛮可爱的。” “是哦。”阮萌的手机震动了,她低头看一眼,短信一条—— 班长超帅!必须拿下!干巴爹!改日再聚! 不禁苦笑起来,阮萌放下手机继续说,“蛮可爱的闺密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另外有点事。唉,我本来还打算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闺密的,很自豪地说,‘看,我也是有闺密的人!’” 男生挑了挑眉毛:“女生有闺密不是很普遍的事吗?这有什么可自豪的?” “可是我在学校里没有同性闺密啊。我不想你认为我是个loser或者绿茶婊。” “我从来没那么认为。”男生脸上完全没表情。 阮萌接着说:“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同性闺密,只是碰巧不出现在我们学校。在我们学校我和陈峄城玩得好,和性别也没有关系,他是个超级棒的家伙,只不过碰巧是个男生。” “这点我同意。” “那你为什么把他甩了一个人出来玩?” “什么叫‘把他甩了’?谁规定我跟他必须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可是截至目前为止,你不在我面前的时候都在陈峄城身边,有时候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 “因为我朋友少。” “这么说我是那个极少数之一咯?我们是朋友吧?”女生满脸堆笑地侧头问。 薛嵩眼皮都没抬:“不是。” 阮萌的变脸技能又进入了新境界。 [二] 第二天阮萌睡到十点才起床,本来双休日一般能睡到更晚,可是梦中出现了昨天和薛嵩见面的场景。无意中发现薛嵩手里的手机和平时用的不一样:“诶?你有两个手机?” “对。”薛嵩说。 “为什么要两个手机?” “公私分开。” 听到这句后,阮萌就气醒了。公私分开?这么说来不仅算不上朋友,而且被划分到公事组去了! 十一点半,吃午饭时阮萌还有点生气。 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她翻出了差不多有半年没写的日记本,在上面狠狠地记上一笔,薛嵩,去死去死。 一点到三点,她看了一个电影,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影片开始时准备结婚,影片以他们分手告终,可这是一个爱情喜剧,而且竟然真的让人觉得是喜剧,分手太好了。 三点到三点半,她在跑步机上跑一会儿就抽筋了,本来打算跑一小时的。 三点半到四点,她吃了半盒冰激凌,感觉抽筋痊愈了。 四点到六点,她塞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躺在沙发上等晚饭,其间妈妈从厨房出来问了一声“你怎么看起来那么颓废”?但是她塞着耳机嘛!听不见,不用回答了。 六点,吃到了饭。 七点,爸妈看新闻联播,她也被硬按到沙发上接受“时政教育”,妈妈说“每天坚持看,你的政治就不会分数那么低了”。妈妈太天真了。阮萌虽然眼前是国家领导人,但是脑海里全是羊。 八点,还不能睡。那么稍微做一点作业吧。做作业时,电台广播飘出这么一句:Loneliness is just a crime。电台DJ有没有用心考虑听众的感受啊?不孤独谁听广播呢! 十点半躺在床上后,她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是的,应该在下午六点前收拾行李去学校,七点到九点上晚自习,现在应该躺在寝室里。为什么爸妈整个晚上都那么从容?为什么能把以前最喜欢的星期天过得像屎一样? 阮萌从枕头边拿来手机。一条短信都没有。 为什么被完全忘了? 微信自然也没有。不过通讯录有一条提示,新的朋友那一栏有更新。她点开,上面显示:“手机联系人:班长”。 哦,那又怎样? 反正这是他的公事号,加了也不会更新,更新了也只能是班级通知。 太烦躁了。 [三] 某些人必须给个说法。 阮萌迟到了,没赶上早自修,第一节课间被班导师逮住训了一 顿。第二节课间才腾出手来对付薛嵩。于是男生从下一层走上来刚想转个弯进教室时,面前突然横出一只手。薛嵩先看见她支在墙壁上的手,再看清是阮萌。 “怎么了?” “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为什么,女生觉得只要一和他对视,自己的气势就弱了下去。 “你脸怎么这么红?”男生好像对她想问的问题没有兴趣。 “诶?”阮萌把手从墙壁上拿下来摸了摸脸,“红吗?” 薛嵩伸过手贴上她的额头,这动作把阮萌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 “什么?怎么可能?” 薛嵩在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你真的发烧了。” 话题是终结在医务室的。 老师看了看温度计:“37度8。你自己没觉得不舒服吗?” “这么说起来的话感觉有一点烦躁,我还以为是昨天锻炼造成的。”阮萌看着医务室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薛嵩倚着墙看着阮萌,一副内心无力的表情。 “不是烦躁的问题,扁桃体发炎,但也没什么,我给你点退烧药,你回寝室休息一下,有室友能照顾你吧?”老师一边说一边转身去药柜前拿药,没看见阮萌面露难色。 “嗯,大概,有。” 薛嵩看不下去,直接出面帮她要求:“老师你让她就在这里休息吧。快期末考试了,她也不好意思请室友翘课照顾,耽误别人复习时间。一个人待在寝室万一休克什么的,及时发现不了。” 说到这样的后果,老师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就在这里床上躺一会儿吧,我在里间,有事叫我就行了。”说着进了办公室。 被留在外面的阮萌想对薛嵩道谢,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斟酌半晌:“其实没那么严重,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休克过呢,身体超级好。” 薛嵩坐在她对面的床上,说话时面无表情:“你半年之内已经大病了两次了。” “感冒怎么算大病?” “对我来说是大病。” “嗯?”阮萌思维慢了一秒,不理解薛嵩是单纯指他自己身体好,感冒已经算大病了,还是别有深意。 “我是说你注意身体,每次生病我们都很紧张。” “我们?” “我和陈峄城。” “……所以我是你们领养的宠物吗?” “不是这个意思。”男生一本正经。 阮萌白了他一眼:“你就坐在这盯着我不耽误复习时间吗?” “学校这点难度的考试我还应付得来,再说我把你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盯着你吗?女生寝室我又进不去。” 听到这里女生才终于微笑起来。 因为一直听见隔壁说话的声音,医务老师回来看了一眼,见男生还坐着便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打过上课铃了。” “我是他们班班长,”男生从头到脚换出一套优等生的正直,“我陪她一会儿。” 无论他怎么伪装,男生陪着女生还是有点怪怪的。医务老师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懒得管了,有人看着总是比较好,她现在比较惦记自己在淘宝上下了一半的订单。 老师走了之后阮萌发出“啧啧”声,还学着薛嵩的样子挺直腰杆说一遍:“我是他们班班长。” 男生一点不介意她的吐槽,指着枕头问:“你怎么不躺下休息?” “不要,我脸胖。” “你脸不胖,而且这和躺不躺下有什么关系?” “躺下后脸上的肉会往一边垂下去,很奇怪。” “阮萌,我连你打架的样子都见过。” “也对。”女生侧躺下去。 薛嵩站起身四处转了一圈,找到一次性纸杯,去帮阮萌倒温水时说:“阮萌,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大概知道是要问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自己实在太慌乱了,又尴尬又困惑,这不像一道物理题或者一篇完形填空那样简单,有唯一的答案在等着你,”男生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一手揽着她的肩扶她坐起来,另一只手把温水递给她,“给我点时间让我确认一下……” “你以为我想问什么?”女生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想问进校时和陈峄城打赌让他来调戏我的人,是不是你?” 薛嵩抚着额头笑:“嗯,是我。” “为什么调戏我?” “因为你有趣。” 阮萌又花了三天时间去琢磨“有趣”这个词。形容一个女生最直接的就是“漂亮”,如果不漂亮,就说“性格好”,如果可能性格也不好,客套的形容就变得千奇百怪了,但不管怎样,“有趣”都褒贬难辨。 谁要有趣了?你才有趣! [四] 期末考试没有特别状况出现,薛嵩依然是总分全班第一,九班的韩一一依然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阮萌稍稍进步了一点,第十一名。 “真是过分,她怎么反而进步了两名!”晚上打扫卫生时薛嵩还义愤填膺。 陈峄城潦草地扫着地:“为什么不能进步?不是好事么?” “可正常来说应该情绪受影响吧?之前广播台事件,心情应该起伏比较大吧?再说,我……”薛嵩想了想,免得陈峄城双眼放光重燃八卦之魂,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哈哈,我倒觉得是因为你很久没跟她吵架,没什么人影响她了。” 薛嵩停下手里的动作,支着拖把柄盯着陈峄城,只盯了一会儿陈峄城就笑着投降了。 “开个玩笑别那么杀气腾腾嘛!以后一直保持这个成绩的话她考过一本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薛嵩有点出神了,“仅仅是一本,那还不够啊。”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干吗摆出父母脸?这种事轮不到我们操心吧,阮萌又不是我们女儿。” “对,是宠物。”薛嵩想起阮萌自己的说法,随口说着“收工了”,把拖把归位拎起书包。 “宠物?”陈峄城把扫帚远程扔进墙角,拎着书包跟了出去,走到楼梯口时突然说,“不是我没有提醒过你,扫把不用洗,拖把是需要洗一下的。” 薛嵩没有放慢脚步:“我必须在阮萌回家前找到她。” “干吗?”陈峄城也受好奇心驱使,条件反射地加快了步伐。 “你猜我刚才一瞬间脑子里窜过什么?阮萌的成绩可以再好一点,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帮帮她,什么教辅书比较适合她的水平,是在哪个书城买比较齐全……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希望阮萌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薛嵩看向陈峄城。 陈峄城飞快地点点头表示了然于心:“知道了知道了,你中木马了。” [五] 放假最后一天,阮萌一般都比平时走得更早一点,薛嵩和陈峄城没找到她。不过没关系,本该春游的四月学校忙于组织校庆和文化节,于是春游延迟到期末考试之后。也就是说,放暑假后还会返校集体出去玩一次。到那时还能见面。 但世事就是这么不随人愿。三班人少,四班又一个大巴坐不下,少部分同学被分到三班的车上去了,而阮萌就在那少部分同学之中。所以一大早薛嵩只看见阮萌一闪而过就登上了另一辆车。 阮萌的座位在靠车厢尾部的倒数第三排靠窗,轮胎上面。身边靠走廊的同班女生有点替她担心:“是不是太挤了?这怎么办?路程很长呢!” “没事,反正我腿短人瘦,本来也用不着那么大空间。”阮萌刚说完,抬眼看见薛嵩在面前,“咦?你怎么在这儿?” 男生没回答,而是对着她身边的女生说道:“某某某,班导师找你有事。” “诶?现在吗?”班导师在后一辆车上,从一辆车去另一辆车挺麻烦的,女生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嘟哝着起身,“什么事啊,非得现在说。” 她刚一离开,薛嵩就顺势在她位置上坐下。 三班的导师见女生要下车,特地叮咛一句:“快点回来哦,马上要发车了。” 待女生下车走到后面去,薛嵩探头对三班导师说:“她不会回来咯,我们换了座位。可以发车了。” 伴随着车门关上的声音,阮萌惊奇地看过来。 薛嵩侧头看向她:“班导师没找她。” “诶?”阮萌指着后面暂时词穷。 薛嵩一脸坦然地靠向椅背,在阮萌耳侧轻声说:“只不过我想和你坐一起而已。” 这时,飞奔的巴士后面传来了两声“嘿——”“嘿——”的女声,她很快就放弃了。 坐在薛嵩后一排的同班同学犹豫着问:“她好像还想回来?” 薛嵩回头又变得正气凛然:“她可以坐我的位置。” 班长大人既然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可担心啦。一个小插曲到此为止,大家又恢复各自聊天的状态。 唯独阮萌有点失语。 “所以,你又甩掉陈峄城单独行动了?” “他挤到九班去坐了。” “……” “你带零食了吗?” 阮萌抱紧腿上的双肩包,警惕地瞪着他:“干吗?” 男生对她的防卫状态哭笑不得,拉开自己书 包的拉链,从里面把零食一样一样翻出来:“你可以吃一路了。” 阮萌欣喜若狂地把零食清点一遍:“你不吃吗?” “怕这些还不够你的量。” 女生一点也不跟他客气,马上拆开一包膨化食品吃起来。薛嵩本打算和她说说话,但阮萌马上就塞上耳机听起了歌,完全没留下任何机会。更让人无话可说的是,她才吃到第三包就睡着了。男生好奇是什么样的催眠音乐这么奏效,偷偷摘了一边耳机下来听了听——coldplay你也能睡着?服了! 路程过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司机把车停在休息区,很多学生下去上厕所。最后一排的四班同学已经经过了薛嵩,又退后一步回过头,眼前的景象吓得他缩了缩脖子。 由于轮胎上的座位空间太小,阮萌的腿起初是蜷着的,睡着后胡乱变换姿势,目前的状态是两条腿都搁在薛嵩腿上,头也靠在薛嵩肩上。而薛嵩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阮萌不是把半个自己而是把半件衣服搭在了他身上。他甚至还偷了阮萌一个耳机在听歌。 同班同学石化一秒后咽了咽口水:“阮……” 薛嵩抬眼看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用食指在嘴边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六] 到达目的地后,薛嵩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买冰激凌。被他耍诈骗到后面车去的女生刚想上前来发难就被冰激凌堵上了嘴。她想了想,薛嵩长这么帅,还知道用冰激凌道歉,那就原谅他吧。 已经早进入盛夏,天气热得厉害,春游基地在淡季,没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更没有游客,一个学校的人分散到整个基地里,就显得人烟稀少了,到处空荡荡的,学生三五个一起行动,走500米才能遇到另三五个人。 攀岩的地方人群相对密集,男生们跃跃欲试,女生们聚在下面围观,也有个别勇猛的女生敢于尝试。此刻四班的陈峄城、薛嵩,九班的许藤迁、赵元宇同时在场上。掀起了一轮高潮。 本来四个男生进度差不多,突然横空劈出大喊一声“许藤迁加油加油!”就音效而言非常惨烈,后果是许藤迁——棒球队的王牌——吓得直接掉了下去。掉下去的许藤迁十分委屈:“麦麦,能别这么坑人吗?”话音刚落,陈峄城因为回头往下张望,脚下一滑险些也掉下来,好在手及时攀住了隔壁稍低的一阶。场面有点惊险,底下围观群众一阵惊呼。陈峄城知道,“麦麦”是麦芒的昵称。 现在攀到较高位置的是薛嵩和赵元宇,两个人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后更加较劲了。阮萌出现得迟了一点,但还不算太晚,总算也能围观这场白热化战争的终局。由于没有见识到刚才麦芒那声加油对参赛者本人的杀伤力,阮萌也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们加油。叫薛嵩的话好像太张扬了,叫赵元宇似乎会造成更轰动的效果,最后她叫的是“陈峄城加油”,与麦芒不谋而合,简直是“男闺密专场”。 当然阮萌没有麦芒喊得那么凶残,陈峄城还能从容地单手支撑住身体重量,腾出另一只手给她比个“V”字作为回应,不过麦芒倒是完全想不通就这么随便一喊,怎么对薛嵩影响那么大?直接就掉下来了。或许只是巧合? 比较搞笑的逆转是,赵元宇原本只是好奇薛嵩为什么突然掉下去了,探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手一滑,紧跟着也掉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陈峄城一个人还在岩壁上,附近没有够得到的支点,上不去下不来。不过这在他自己心目中已经算是赢了所有人呢!他伸长一只胳膊朝下面的人群挥了挥:“同志们好!”又挥了挥,“同志们辛苦了!” 底下的女生们笑作一团,刚才因为站了不同后援阵营而产生的分歧瞬间蒸发了,场面一派美好和谐。 但是,阮萌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刚才赵元宇掉下来时有个人冲出了人群,但马上又退了回去,因为局势变化太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而阮萌碰巧看见也只是因为她根本没往九班的方向看,视野一直局限在四班的半场,准确地说,她是先看见王琼古怪地冲出来退回去,再听见另一阵起哄,最后才看见赵元宇已经掉下来了。不过即便这样,阮萌的目光也没有在赵元宇身上多停留一秒,她马上又好奇地回去看人群里的王琼。和阮萌不同,王琼一直望着九班的方向没有移动过视线,她的神色绝对算不上正常。阮萌满心疑惑,王琼和赵元宇很熟吗? “你们知道王琼初中是哪个学校的吗?”阮萌问身边几个同班女生。 “附中的吧?” “附中的,和我一个班。” “那赵元宇也是你们附中的吗?” “赵元宇也是,不过和我不同班,不太熟,他是双语班的。我普通班。” 那就奇怪了,阮萌稍稍知道一点附中的情况,就算中考前抽掉各班尖子生走班制会集合在一个班重点提高语数外成绩,也只是局限在普通班之间,因为双语班一直都是全员优等。按理说王琼和赵元宇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不过赵元宇和王琼应该是很熟的,当时普通班只有一个人通过了化学竞赛选拔,就是王琼,她双休日都要和双语班的人参加竞赛培训,应该是那时候和赵元宇熟起来的吧。有一次我们班班委把钥匙弄丢了,全班挤在走廊上进不了教室,赵元宇从旁边走廊路过,远远地跟王琼打招呼问是怎么回事,王琼告诉他,他就直接走过来直接用手敲破一扇玻璃窗,开了窗,从窗户里爬进去帮我们开了门。虽然被我们班主任骂了,但当时觉得可帅啦!我就是那次才认识赵元宇的。” 何止于帅?简直是英雄救美的戏码!作为长相不那么出众、平时不怎么受关注的事件女主角,少女心不沦陷不合常理。 回想广播台风波之后自己遭受的诽谤攻击,比起戚可馨,阮萌现在更怀疑始作俑者是王琼,太明显了。但是没办法,好像也说不出从哪里改善才能缓解对方的敌意。可以肯定的是反正不是自己的错。 不管是戚可馨还是王琼,错的是她们,因为自己得不到而迁怒于拥有的人,这种事自古说不通道理,没有丝毫让人说“情有可原”的余地,更别提可笑的“被攻击的人肯定多少有点问题”。 阮萌最大的优点就在这里,不会因为他人的攻击和质疑轻易动摇——如果她确定自己做得没有错,她就能足够理直气壮。诋毁诽谤对她而言就算浮尘那样不值一提,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王琼的可恶和可悲都抛诸脑后了。 [七] “不是约好在攀岩的地方会合吗?你又迟到!”陈峄城灌下整整一瓶矿泉水后第一件事就是责问阮萌。 薛嵩这才知道阮萌是陈峄城叫来的。 “我迷路了啊!而且我一直打你电话你都不接。” “哦对!忘了告诉你,我换了个号码,为了用上4G。” 阮萌追着陈峄城一顿乱打之后,两人掏出手机交换新号码。 “我有微信的,你再加我一下。” “这个吗?” “对的。” “什么呀!你根本从来就没发过相册,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你看别人的份?我不加你。” “加吧加吧。”陈峄城趁阮萌不备对着她明目张胆拍了张照片,“你要是不加我,我就用这张照片发第一条。” “你给我删掉!”阮萌跳起来想抢手机。 陈峄城借助身高优势轻松地避过了:“你先加我!” 阮萌抬手准备暴力解决,谁知陈峄城逃得比兔子还快,两个人越追差距越大。和进校时一模一样,平时不注重锻炼跑步速度的阮萌根本逮不住陈峄城。最终陈峄城自己停了下来,而阮萌停在三米开外撑着膝盖喘气。 “加你就是啦,快把我那张照片删了。” “嗯。对了,你没加薛嵩吗?” 女生微怔:“哦,没有。” 她这才发现,刚才陈峄城胡闹着要求加自己的时候,薛嵩在一旁可是一言不发。 “我这边联系人里确实看见了他,不过没有加,反正他有两个号码,这应该是工作号的微信。” “工作号?噢!那个!可是他只有一个微信,工作号我也存了,没有微信。” “诶?这样吗?”怎么可能自己手机里一直存的是他的私号?这不符合逻辑呀。阮萌疑惑地再跟陈峄城确认一遍,“185xxxxxxx,这是他私号?” “对呀。工作号是180那个。” 这样,阮萌的思路顿时有些乱了。正看着手机出神,系统提示又出现一个小红圈,薛嵩请求加自己为好友,这次是他主动。但阮萌迟疑着,并没有点同意就让手机休眠了。 第十章 [一] 回程,公平起见,换了一批同学去三班车上。阮萌理所当然地回到了自己班级,薛嵩上车后往这边瞄一眼,阮萌身边已经坐了人,他直接走过去点点对方的肩:“这是我的位置。” “噢!”女生马上让出来,等薛嵩已经坐进去了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诶?可是我先来的哦。” 薛嵩朝她抱歉地耸耸肩:“木已成舟。” 女生只好抓紧时间去找新的位置。 “也太不要脸了。”目击了全过程的阮萌如此评价道。 薛嵩不置可否,从她手上拿过手机把耳机拔了:“借我用一下。密码多少?” “4417” 男生按下密码解锁手机,进入微信把自己的添加好友申请通过了,动作非常流畅。阮萌的反应速度显然也没跟上,对方都已经把手机还给她了才嗷嗷叫起来:“你干吗啦!” “加我啊。” “不要脸。”阮萌气得反复戳开微信关掉微信,一时找不出反击的方法,最后只好头一别,转向车窗外去。 “你看过了吧?明明看见了却不通过,太过分了啊。” “你不是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不是朋友有什么好聊的?” “不想和你做朋友是因为喜欢你。” “每次说到关键问题就知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会儿说因为尴尬恐惧症,一会儿说因为自己很困惑,一会儿又说什么喜欢我,诶?”阮萌突然石化了,“诶——?喜欢我……” “是啊,”薛嵩被她前面一顿劈头盖脸的牢骚弄得哭笑不得,“我喜欢你,虽然你智商着急了点。” 阮萌脸上的表情消失了,过了半晌,换出了有点忧郁的神色:“我应该怎么回答?” “‘我也喜欢你’怎么样?” “但是我不喜欢你。我想过这件事。前不久我看了一部电影,爱情喜剧。男主角最后和女主角分开了,他说我不喜欢她,我只是喜欢她这样女孩喜欢我。那时候我就想起了你,我了解这种感觉,”阮萌莫名有点哽咽起来,“我也并不是喜欢你,只是喜欢‘学校里的大众情人喜欢我’这种桥段。” 薛嵩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信。因为我起初也不信我会喜欢你,人有时候不是那么了解自己,很多行为都无法解释。你那么讨厌自己寝室,却会用四楼417室做开机密码,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也不喜欢我,薛嵩,你喜欢‘冤家相爱’这种反差。” 阮萌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大约三十秒后,她突然拉住了薛嵩的手肘。 [二] 薛嵩垂下眼睑,自己手肘处的衣料被抓得出现了一点褶皱,从阮萌那个方向斜刺进来的阳光像一束琴弦,能够清晰地看见其中一线一线的通路。接着巴士驶进隧道,视界突然完全暗下来,他在黑暗中转过头向阮萌的侧脸望,并没有神情变化,淡然得有点不像阮萌。 阮萌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更像刚才那束温暖午后的阳光,而不是眼下这片黑暗。有哪里不对劲了。 “我也并不是喜欢你,只是喜欢学校里的大众情人喜欢我这种桥段。” 薛嵩一刻也没有怀疑这句话的杀伤力,就像他一刻也没有相信过它的真实性那样坚定。阮萌是个非常倔强、一点不肯吃亏的人,她懂得攻击对手的软肋,从最初那句“原来你也就这种程度而已”开始。 会特别介意的原因,大概是心虚吧。 薛嵩把阮萌的手从衣服上拿下来,换自己的手握住。手心贴合在一起互相传递着温度。 “你说得没错,我也就这种程度而已。我不擅长的事多得很。我甚至事先考虑过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可能会说‘阮萌?原来我搞错了,她喜欢女生’或者‘阮萌的前男友乘飞机撞山了,她还是很怀念他’之类的。” 阮萌重新笑起来,但是她把手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执着地再一次揪住他手肘处的校服。 “仔细回忆,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发自内心地快乐,好像无时无刻只要听到关于你的事就会不由自主笑起来。转述给其他人听,他们却多半不能领悟,经常很诧异‘这有什么好笑?’。我就知道了,真正好笑的大概是我,抓着你正常的平凡的细节对别人津津乐道的我。在乎的人就会变成这么滑稽的样子。 “在你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不时提醒自己千万别忘记那个日子,很苦恼该送什么给你才显得不那么矫情,最后想,啊,就送蛋糕吧,反正你不会拒绝吃的。蛋糕又显得太随便了,完全和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不相称,要不要亲手做一个蛋糕以示隆重呢?我真的这么想过,连自己都笑了起来,我可是个男生啊。那么就买个贵一点好吃的蛋糕表示诚意,又担心你感到心理负担,所以给那个月内过生日的另外两个同班同学都先送了同样贵的蛋糕,被问起来的话我连说辞都准备好了,‘我就是这么热情的人啊!对大家都一样!怎么能唯独忽略你呢?’可是你看我万事俱备,最后也只不过做了一场轰动炫目的节目的场外观众,连蛋糕都没有成功送出去,因为你吞了虫子之后一直犯恶心,我猜拿出蛋糕只能自讨没趣。 “一路狂奔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去帮你买止痛药的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眼里简直是超能英雄,好像再跑几步就会有高科技盔甲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朝我飞过来。但是现实正好相反,会让人更多次、不间断体会到失落和失望,显得更可笑,每次半张着嘴面对失败的样子就像傻瓜一样。” 阮萌听见他的声线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原来也许是一个黑洞,后面是另一个广阔的世界,可贵的是那个世界没有屏障,一目了然。 温暖的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上再度穿出来。 男生停顿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寂静被远处嘈杂的环境音衬得格外令人心旷神怡。他长吁一口气,换了一种不那么沉重的语气:“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啊!很奇怪,对吧?大概是因为明天开始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你了吧。我竟然觉得暑假挺讨厌的了。” 阮萌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首先,今天还没结束。其次,你还没见识到最奇怪的部分。”她平静中带点无奈地说下去,“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待会儿下车时偷偷拉紧我的手,提醒我注意脚下,把我像正常人一样领到班级队伍里集合,等老师清点完人数后带着我拦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好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看不见了。” “什么?”男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果然没反应,不过他还是没能理解这个事实,“什么意义上的‘看不见’?” “各种意义上的看不见。就在刚才我说‘冤家相爱’那几个字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等一等说不定能自己恢复,可是等到现在也没好。估计不太可能自愈了。” “怎么会这样呢?你眼睛疼吗?” “转眼睛时有点。我现在严重怀疑戚可馨或者王琼中的哪个买了巫毒娃娃给我下咒。否则我怎么会上次被告白吞了虫而这次被告白又瞎了?像我这样的长相,应该是纯爱剧女主,不应该是搞笑剧女主,对吧?我的人生路线不应该总是这样急转直下的啊!” 阮萌听见耳侧传来男生的笑声。 “我算是服了你了,出了这么严重的状况,你就一点不恐慌吗?还在搞笑。” “很严重吗?像我这样的长相,又被疑似男主的人告白了,我应该有主角光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到底有什么事能阻止你自恋啊?”男生是用笑腔问的。 “应该没有吧。我可是每天都忍不住亲镜子里自己的人呢!” “你要听真话吗?你的长相其实比较像女配,不是特别像女主。” “就算我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不放过任何跟我吵架的机会吗?” “所以冤家可以相爱吗?” “不能。” [三] 排除一路拌嘴的细节,薛嵩也算顺利完成任务,照阮萌说的把她送到了医院。途中问过她“为什么不直接报告班导师当场叫救护车?”,阮萌的回答是“懒得声张”。薛嵩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指责“不出风头活不下去”的那个人是谁了。一年时光,一个人怎么变化这么大?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决定不想了。 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视神经炎”,据说诱发原因是扁桃体发炎。 阮萌瘫坐下去:“肯定是被诅咒了。一般人会因为扁桃体发炎突然瞎掉吗?” 薛嵩这次倒是赞同地点点头:“闻所未闻。不过,你确定是突然瞎掉的吗?考虑到扁桃体发炎的时候你连自己发烧都没发现。” 医生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写病例:“不会突然出现症状的,肯定有好几天视力下降了。经过医治,恢复的话也是逐渐恢复。”因此,收她住院进行冲击疗法。 通知家长后,就没薛嵩什么事了。毕竟是没办法用“是班长”之类的鬼话糊弄住的对象。 事后转告陈峄城,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人真是得了‘被告白倒霉综合症’啊!我好想去看她,我们去看她吧。” “出院时去看吧。”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告白,阮萌什么反应?” “阮萌说她前男友死于空难,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真的假的?!” “真的。” 薛嵩看着手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从加了阮萌微信,她就再没有更新过相册,该不会是把自己屏蔽了吧? [四] 由于薛嵩在班委群里说了阮萌生病的事,副班长和学习委员等几个女生商量了一下,结伴去探望过阮萌一次。班导师也去看过。于是到出院这天,薛嵩和陈峄城的出现就显得不那么突然了。 刚进门时阮萌的妈妈还在,女生指着陈峄城介绍说是死党,阮萌的妈妈热情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就放心地出去给她买零食了。 “所以你现在还能吃零食?双目失明什么的难道不是吃多了添加剂造成的?”陈峄城吐槽道。 “你别瞎诊断,根本没关系。” “但胖肯定是吃这个造成的。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 阮萌没回答,直接抽出枕头砸他。 “视力完全恢复了吗?”薛嵩问。 “还没有,医生说视力要恢复到1.0可能需要两三个月。不过没关系,据说恢复的视力取决于发病之前的视力。” “可我记得你以前是近视眼,怎么可能恢复到1.0?”陈峄城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萌瞪了他一眼。男生马上举双手投降:“杀伤力不减。” “但是我还是担心你,视力暂时恢复了,以后还会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果在马路上突发失明可是很危险的。”薛嵩一脸严肃。 阮萌不以为意:“让我自己来担心我就够了。” “好,那我来担心点跟我也有关系的,我们俩的事怎么说?还能恢复到失明之前吗?”薛嵩刚说了个开场白,陈峄城就识趣地立刻站了起来,扬着拇指指了指门外:“我去找一下洗手间。” “出门右转走到尽头再左转。”阮萌告诉他。 男生又做了个感谢手势,一闪就不见了。 “当然可以恢复到失明之前,就看你怎么想了。我也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梦幻,有时开心有时忐忑有时怦然心动,但我不想跟你交往。” “为什么?” “因为我们才刚一起度过了一年。如果现在就开始交往,接下去的两年做什么?手拉手在校园里散步?然后觉得没激情,开始吵架,闹分手?情绪波动那么大,总会影响学业,到最后考不上理想的大学,又反过来把责任全部推到对方身上,从此反目成仇?我觉得生活中有你挺好的,但我不觉得到了要为你改变人生轨迹的地步。” 等阮萌把话说完,薛嵩已经完全出神了,许久才深呼吸回到现实:“你想得真远。” “没错。我是个一贯头脑发热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计算过一遍。” 过半晌,男生忽然笑起来:“你都不像我最初认识的那个阮萌了。” “最初认识的?无法直视那个吗?” 男生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陈峄城当然会告诉我。而且本来就是我让他去问的。”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把话说绝。” “说得不错啊。都失明了嘛,当然无法直视啦。”是她故事重提,提了之后立刻觉得斤斤计较没意思,又灵巧地转了个弯。 “好吧,这个暂且搁置不谈。明天有空吗?我记得你说过想坐江上游轮……” “等等。我没有说过。” “你写过。” “……你怎么知道是我?” “字里行间全是你,明显得快要从屏幕里爬出来了。” “可是我不能去。明天爸妈都在家,肯定看着我。” “后天?” “后天也不行,我表姐结婚。很早就定下来让我当伴娘。” “你当伴娘?那你表姐长得该有多好看!” “你说对了。” “但是结婚应该不会花一整天的时间吧?” “中午酒席,但是起码三小时才能结束吧。然后从酒店赶到江边至少也需要一小时,而江上游轮晚上是不开放的。赶不到。”女生耸耸肩表示遗憾。 “我们打个赌吧?赌婚礼会不会在三小时内结束。” 阮萌抿嘴笑了:“你应该知道关键不在这里,其实主要是我并不想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不是已经对游轮失去兴趣,只不过是不想和我一起去。但我就是想打个赌。我觉得婚礼会在三小时内结束,而你会在停船之前赶到。” 阮萌用略带同情的目光凝视他:“你应该知道这是由我控制的,是我决定的事,我不想见你只要走慢点就好了。你都已经输了还赌什么?” “是啊,已经输了。可是你听说过吧?赌徒输红了眼才会下更大的注。” 可能是视线模糊的缘故,这时阮萌眼中的薛嵩和往常反差很大,他脸上挂着笑,但又并不在笑,一派天真的神色,却又好像内心笃定。阮萌想起了在走廊上一脸冷漠地说自己头发颜色感觉很热的薛嵩,相比之下眼前这个薛嵩倒显得有点可悲,不,是特别可悲。可是阮萌不仅得意不起来,反倒有点难过了。 [五] 婚礼用时没到三小时,宾客们离场散去,身为伴娘的阮萌还帮着打扫了战场,最后准备回家时一看时间,全程用时两小时四十分钟。女生对着手表兀自笑了笑:“说了吧,这是由我控制的啊。” 可是下一秒她又改变了主意。既然不紧不慢没有特地追赶时间,也没有超时,不如就去一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听天由命试试看也不错,反正双休日的下午不可能不堵车,能准时到达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阮萌对父母撒了个小谎,说和女同学约好了逛文具用品商店。父母念在她住院半个多月也闷得慌,就放行了。 起初她是转身回酒店化妆间准备卸妆换装的,可刚进电梯又改了主意。便装的凉鞋和裙子那么日常,在学校晚自习都能穿,每天想见就能见到的形象并没有什么亮点。可是伴娘裙却不同,这可能是十八岁成年前唯一一次让薛嵩看见自己穿礼服的机会,虽然不太可能乘上游船,但肯定能见到薛嵩。有点想让他见识一下自己与在学校时反差巨大的形象。 穿什么鞋又是个头疼的问题。穿着伴娘裙换成跑鞋显得不伦不类。可是原本的高跟鞋并不太合脚,撑过整个婚礼已经磨出了两个水泡。阮萌想了比较折中的办法,还是穿着高跟鞋,打车去。 预计得没错,双休日下午的中环到处都是黄色拥堵,广播里不断播送着“某某路段发生追尾”“某某某路段发生多车追尾”的消息。这倒也罢,在精神卫生中心门口堵了将近二十分钟动都没动,算是一个哲学意味的隐喻吗? 好不容易下了高架,刚畅行了两个路口,又堵了长队,司机师傅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平时这里也不太堵啊。”他挠挠头,还在为自己选错路线的失误懊恼。 纹丝不动地等了一会儿,路况广播终于送来了令人遗憾的消息,前一个路口发生了超跑相撞的事故,现场发生火灾。 “啊,难怪刚才看消防车过去了。”司机师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在车流量高峰时间段开着超跑出来撞车。” “现在都是有钱人开超跑,可是光有钱没有技术也不行啊,跑车又不是什么人都能控制的……”司机师傅开始絮絮叨叨,阮萌只觉得他的声音越飘越远。 车窗外天色已经明显暗下去,看来是赶不上了。 虽然一开始是打定主意不上游轮的,可是最终因为客观因素没赶上却反而有了失落的感觉。 阮萌听见前方依稀传来消防车的警报声,她眯起眼,往远处望去,天空灰了一角,浓烟上升到阮萌所在位置能看见的高度已经失去了本质的重量,变得轻盈稀薄,只像有人在窗口点了一支烟。 关于过去的回忆也是如此,无论当初的情感多么浓烈,经过时间稀释,也变得既轻又薄。阮萌攥紧了丝质的伴娘礼服裙,想起刚进校时为了引人瞩目每天换两三次衣服的日子,那时候在穿衣镜前360度摆着各种pose的自己在室友眼中是多么可笑,而后来也有过精心挑选每天穿着的时候,却不是为了成为众人焦点,只为让一个人看见时眼前一亮。 与其说是因为没赶上游轮而失落,不如说是没能给薛嵩展示穿礼服的自己而有点遗憾。 司机师傅跑去前面事故现场看了看,回来说:“还有得弄了,车子碎片落了一地,打扫起来都要好一会儿。还好人没事,一个小年轻,还在坐在马路边傻笑呢。” “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车可以吗?”女生突然说。 司机师傅愣了一下,马上喜出望外地飞快点头:“可以可以,你怎么过去?乘地铁?这下好,我能找机会变道右转了,解脱了解脱了!” 阮萌付过钱,牵着长裙下了车,横向穿过静止的车流,往地铁站方向走去。高跟鞋硌得脚疼,但是可供呼吸的空气质量却比车里好多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回想起第一次在电话里被薛嵩劈头盖脸呵斥的情景,两个人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今天。 [六] “阮萌?我们班校服数量少了,你看看你那边是不是有遗漏的?”薛嵩事先已经打过无数电话把有嫌疑的人都排查了一遍,阮萌是最后一个,嫌疑已经上升到99%,薛嵩尽力克制。 “你谁啊?”阮萌趴在寝室书桌上有气无力地问。 “我是代理班长,薛嵩。” “哦,有四包衣服在我这里,我现在回寝室了。” 对方轻描淡写的答复让薛嵩的愤怒值又上升了一个level:“……那你能送回来一下吗?” “不能。”超级理直气壮。 “什么?”对方的厚颜无耻程度让薛嵩倒吸一口冷气,如此不讲道理的剧情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男生困惑地确认对方的意思以免出现误会,“不能送回来吗??” “不能。反正校服发下去又不能马上穿,军训没有结束,今天发和明天发有什么区别?” 薛嵩彻底惊呆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在理,率先暴躁发火的却是对方。 “但是今天发下去如果数量缺少或者有个别同学尺码不合适马上就可以得到反馈,去补充更换。等明天全年级校服都发光,有些尺码可能就领不到了。” “放心吧,校服多得很,不至于断码。” “阮萌,这样吧,我过去你寝室楼下取好吗?” “不好。” “你就拿下来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我今天血都快掉光了,坚持站军姿那么久还被老师硬拉去搬校服已经很累很累了,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空手走下楼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提还要搬那么几大包校服。” “可是我们每个人不都站了军姿么?搬校服的也不止你一个……”薛嵩的说服工作根本没有展开,对方就突然挂断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执着地把电话再一次拨过去,这次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阮萌,你到底有没有集体意识和责任心?把班级其他同学的衣服领走后随随便便带回自己寝室,只是让你送到楼下你都不情愿。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 “你在楼下吗?”女生自顾自地问。 “我一直在楼下,要是能上去拿早上去……”男生话音未落,又被女生简单粗暴地打断了。 “好。”说着再次挂断。 班长大人直接噎住,好?什么意思?送下来了? “砰”的一声。 一个塑料袋落在女生寝室楼门口的空地上,不少人吓了一跳。紧接着是另一个。 大家一边散开一边抬头看楼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剧情,一个新生在往下扔东西而已,东西也不重的样子,不过幸好她把塑料袋绑得紧,否则在落地时容易散落出来。 只有混在围观人群的薛嵩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一步也迈不出,整个人惊呆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粗鲁的女生!”事后薛嵩还在对陈峄城表达自己的恐惧,“她自己有错在先,把校服带回寝室,让她送回来,竟然直接从四楼扔下来!整包扔下来!就落在我面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女生吗?生理期吧!” “算……是吧。”不过她确实说过“血都快掉光了”的话,薛嵩冷静下来,叹了口气,“算我倒霉。” 是啊,你就是这么倒霉,被愤怒冲昏头脑、气得直接用私人号码拨过去准备指责别人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会被对方死死地反制,用鄙夷的语气评价别人“无法直视”的时候也想不到会有一天真的“无法直视”对方。喜欢是电话被接通前令人窒息的等待音,是短暂对视后立刻闪避的视线,是一种远比告白更丰富更美好的感觉,你那时并不知道,而现在也没有完全领悟。 [七] 阮萌拖着礼服裙上了地铁,车厢里的人往这边看了两眼就再没兴趣继续围观,考虑到cosplay团体也经常出现在地铁里,礼服显得日常多了。阮萌找了个扶手靠边发呆,在多余的目光中也气定神闲,这是薛嵩教会自己的,他说“不要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对自己有误解而郁闷,他们根本不参与你的人生”。实际上,阮萌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每句话,一字不差。 这大概就是因为对方参与了自己的人生吧。 不想谈恋爱。我还想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一直有你,还想更多次精心打扮自己,只为让你看一眼,发自内心地觉得我是个漂亮女孩;更多次从楼梯上走下来对你招招手,微笑着说一声“早上好”,而你正好抬起头看见我,就像仰望星辰一样;更多次凭栏光明正大地喊你的名字,告诉楼下天井里的你不用上来直接去中央大楼开会;更多次在便利店、麦当劳、电影院碰巧遇见你,而不总是事先约定的会面,你一出现我就感到惊喜;更多次因为今天和你说过两句话脸红心跳,能回味着每个细节度过整个晚上;还想要更多更多的时间在纯真美好的氛围中与你共度,人生那么长,我一点也不想加速奔跑,也不想提前预览。 第一次在电话里和你吵架,听了一句话就把头发染回黑色,用剧本砸你的脑袋,坐在台阶上喝着你送的奶茶……每一件事,都有它珍贵的意义。 在图书馆送来便当的你、派出所沉着冷寂冷静的你、在戚可馨面前巧妙帮助我避开攻击的你、因为我迟到大发雷霆的你、一尴尬就失手拥抱住我的你、故意拥抱住我的你、变得奇怪的你、为了赵元宇和我闹别扭的你、对我宣誓主权的你、赵元宇告白时发现我吞了一只虫的你……全部的你,我都觉得值得珍惜,比不了解你时别人的一个“完美男生”定义来得真实深刻。 现在,此刻,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目光跟随你做你该做的一切,当你转过身跟我对视时垂下眼睑微笑,更重要的,是在你的视野中做我该做的一切,变成一个更美更好的人。是的,我知道你的目光也总是跟随我,不是在我成为公众焦点时才开始关注我,在更早一点的时候你就一直看着我了,否则你怎么能看见我吞了只小飞虫呢? 风势和缓下来,七彩的鲤鱼旗却仍在飘。 叶柄由绿转青,竹笋贴着地表绽裂开。 白鸽从北门的喷泉前飞过,蝉声是晚自修温柔的背景音,初夏破冰而来,变成留在枝上重瓣麦李。 ——这一刻,我看见了你。 我看见你,喜欢着你,却还是无法直视你。羞涩地相伴就是我所能想到的少年时光里最惬意的情节。是啊是啊,我构想的剧情里甚至连眼下这种淡淡的遗憾也包含进去。 阮萌在游轮关闭一个多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当然,人群早就散了,薛嵩也已经失望而归,但是地面的温度显示,他肯定来过。这儿存在过一个温暖的下午,现在只留下燥热的傍晚,空气中留驻着爱情的气息——有几个准备在附近找餐厅吃饭的情侣还在对刚才游轮上求婚的事件津津乐道。货轮发着突突突的噪音靠了岸。除爱情之外,江边还多了点机油味儿。 女生拎着裙子慢吞吞地往大路上走,方便打车。回程比去程领悟到更多细节——哦,原来市中心的地砖凹凸不平也挺硌脚的。又觉得幸好没赶上啊,否则面对别人求婚的场面该有多尴尬?爱情固然重要,但纯真和友情更重要。 [八] 回家的路上又堵车了,但这回一点都不着急。差别在哪里呢?阮萌坐在车上想。 从前也不着急,任何时候都不着急,即使知道前面有人等着自己,迟到一小会儿又能怎样?迟到十五分钟和半小时也没有区别,只要卖个萌就能蒙混过关。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区别。直到出现这样一个人,你被他搞懵了好几次之后明白过来,他并不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区别,任何时候都那么认真地期待着你的到来,如果你不能准时,他就会像小孩子那样气得鼓起脸来,故意说些大道理好让自己底气十足。 自那以后,生活不能太随心所欲了,因为这么一个对你认真的人。 特别特别认真。 小区里丰富的花草香混在呼呼的风中略过阮萌的眼睛、耳朵、发梢。池塘中的红色鲤鱼在她经过时无声地潜下水去。大概到达了一个整点,所有的路灯都亮了。接近单元楼的时候,听见一阵蔬菜倒进炒锅里发出的“呲呲”声。 她低头把长裙拎起来一点,仔细看路走上台阶。 接着她抬起头。 看见了自己不曾等待却满心期待的人—— 男生站在楼门口的廊灯下冲她咧嘴一笑:“Surprise!” 风声忽然变响了,你感觉自己急速飞进天空里,看见云彩但是没有看见想象的人与景,然后落下来,下降的速度同样快,就在你以为快要摔倒地面的时候,忽然又急速上升再次飞进云里。看,你乘上了生活的秋千,随时可能有人跳出来对你说surprise。 阮萌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比在镜子前练习多次的那些笑容更神采飞扬。 薛嵩笑嘻嘻地揶揄道:“我说过的吧?赌徒输红了眼才会下更大的注。虽然我输了,可是你也没有赢。” “对啊,一起输掉了。” “一起”是个自带幸福感的词。 也许还需要三年,或者五年,我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称得上“很棒”的自己,如果一直有你的陪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第十一章 番外 《词不达意》 从室内看见,阳台被雨水打湿了半截。 瓷砖边缘,罅隙中长出一小株绿色植物,叶面被房檐顺下的水滴弹奏着。 夏夜的风掀开窗帘,灯光清冷,书桌上杂乱地摊着杂志、耳麦、相机、笔记、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 电脑排热扇造出低沉的背景音。 女生推着桌面借力,电脑椅在轮轴的作用下退开一段距离。她把电话听筒换到另一侧,又沉默两秒才说:“……我刚和陈峄城吵架了。” 韩一一想,追问果然没错。 “又怎么啦?” “讨论到劫富济贫的弊端,我说货币救济解决不了生活资料和人口增长的矛盾,只会拉低全社会的生活质量,更何况被救济的那部分人也并不一定就具有被救济的价值,不劳而获会使他们产生毫无生活压力的幻觉,幻觉会促使他们不理性地增加生育,制造更多的人口负担。陈峄城说我有一个漏洞,被救济的人也许得到救济后会更加发愤图强努力进取。呵呵,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理想主义的人?” 韩一一抚着额头想,下次还是别问了。 “麦麦啊,你们俩也大三了,以后能为实习求职结婚分手之类的大事吵架吗?而且你这也不算吵架吧,明明是你单方面闹情绪。” “上周为厄尔尼诺吵架了。” “……在陈峄城历尽艰辛终于苦尽甘来追到你的第一周,你为了厄尔尼诺跟他吵架?” “是大事吧?” 韩一一脸上一副被甩饼击中的表情。 虽然大三才开始交往,但和陈峄城从高一就认识了,起初并没有把对方当成特别的存在。直到高二转学前,韩一一提起陈峄城,麦芒还一脸茫然——“谁啊?” “就那个大长腿,跟在我们身边混吃混喝这么长时间你竟然没印象么?” 麦芒瞪大眼睛:“他吃什么了?” 第一次让麦芒记住这个人是大一那年,端午节当天在社团讨论粽子,甜党和咸党各执己见。坐在身旁的陈峄城转过头说:“甜咸之争说到底也就是习惯的区别罢了,小时候妈妈偏爱做什么口味的,成长过程中就自然而然接受并且习惯了。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欸?我?”起初坚决打算站蛋黄火腿那一派的麦芒,在听见“妈妈”之后顿时没了主意。 在陈峄城看来,这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仅仅一个休止符。可能对方妈妈不擅长家务,向来都是买市售的成品,也并不是值得追问的事。 然而麦芒从此对这个人有了印象。 ——怎么会有这种第一次见面就问及人家母亲的理想主义者? 转眼到了那年八月下旬,七夕的早晨。虽然闺密韩一一早就报备过要出去约会。但直到早上醒来后,看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预警,出门买个早点,身边尽是色彩甜腻的包装,才让人真切体会到,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经过花店时,麦芒慢下脚步,叼着热腾腾的便利店三明治推门而入,影子从玻璃门上一晃而过,有点恍惚。店员笑脸相迎:“需要买花吗?” 需要给自己买束花吗? 这时身后再次响起了风铃声。 本来想给麦芒买束花送去的陈峄城,在看见麦芒站在店里的瞬间顿时认为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思维短路两秒后,他退了出去,再进来,带着惊喜的表情。这段时间足够麦芒认出这是“那个粽子”。 麦芒在陈峄城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止一个粽子。 陈峄城是在高一的长假之后那次升旗仪式上记住了麦芒。秋天的暖阳晒得人犯困,刚在全市数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的陈峄城站在观礼台上,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目光呆滞地看全校学生懒懒散散地进场排队。 这个平淡的开场,很快掀起了一个撒亮片喷彩带的高潮。当同在观礼台上的班长转过头问自己“几点了”的时候,陈峄城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垂眼一瞥:“七点十六”。 而校规说,教学区禁止使用手机。 观礼台下的女生们像被打了强心针,局部骚乱取代了之前的整体颓靡。前排只有一个女生与其他那些带着意味深长笑意的完全不同,她自始至终没有仰起脸。陈峄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战成名,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女生到底在做什么。 麦芒低着头,从左手摘下手表,调了一下时间,再戴回去。 本来,台上的人会反而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就够反常了,麦芒就是这么不同寻常。身在四班的陈峄城三番五次听说九班麦芒的奇闻异事,心理距离仅50cm,感觉熟悉度就像同桌过整个高一。 今天是麦芒在走廊上把偷拍自己的男生打趴在地,明天是麦芒做了“早锻炼有害身体健康”的课题通过学校各部门投票导致早锻炼被直接取消。但最离奇的不在于此。由于麦芒的闺密韩一一和陈峄城的哥们薛嵩同属于年级总分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四人见面的机会还挺多,可是麦芒却从来不记得陈峄城这么个人。 周三下午明明还在便利店门口遇见,聊了会儿两个班共同的课程作业,周五放学时在校门口碰见她打翻了奶茶,上前递去纸巾,她倒是高兴地道了谢。 陈峄城说:“多见外啊,这么点小事还说什么谢谢。” 麦芒一脸困惑:“我们认识吗?” 陈峄城看向一旁面带同情之色的韩一一:“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儿?现实版‘初恋五十次’?” 韩一一表示,麦芒平时也不算记性特别差,也不算特别脸盲,除了有时候声画不同步,基本上不算是个bug特别多的人。 “什么叫声画不同步?” “名字和脸不太对得上。” “那我不属于这种情况啊,她既没有记住我名字也没有记住脸。” “是的,可能你只是太平凡无奇了而已。” 陈峄城被“平凡无奇”这四个字死死地限制住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告诉过他“你是个平凡的人”。 在这之后,麦芒又无数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是个平凡无奇的人。 追麦芒的过程比追一般女生的过程艰难百倍,整个人生都深陷在“你是谁”“你又是谁”和“话说你是谁”的泥沼中。 陈峄城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七夕偶遇送过花之后,麦芒就突然记住了自己。按理说,以前送的东西,可比玫瑰花费心多了,不过送玫瑰花的情境也确实挺离谱的。 在店里遇见麦芒,她说:“你来买花吗?也买一些给我吧。” 陈峄城看着她。 她的眼睛像两三岁幼儿的眼睛,清澈见底,又有点知人事,眨一眨眼睑,瞳孔里仿佛有鸟儿飞过。而她整个人的骨骼也像鸟儿那样轻盈,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但其实她并不像外表展现的那样需要保护,心中有坚强的部分。 一个很怪的女孩子。 要找到一个很甜美的女孩子太容易,很怪的却很难。 麦芒抱着花和他一起走回学校,路边小店门口卖着炭烤玉米,两人一人来了一棵。玉米外部有点焦,吃起来苦涩,但里面很甜。陈峄城觉得能坐在一起吃玉米,也算是一种关系上的进步。或许麦芒是炭烤玉米型的女孩?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把麦芒送到寝室楼下后,陈峄城问她要手机号。 麦芒眨眨眼,在陈峄城眼皮底下把一直拿在手里发微信的手机藏到身后:“我没有手机。” 毕竟在同一个社团,陈峄城多方打听,还是拿到了麦芒的手机号,想添加对方微信,申请好友后一直没有回音。 据平时观察,麦芒可是低头党,不太可能是因为没有看见。但乐观地想,她不也没拒绝吗? 于是想麦芒的时候,就用验证申请和她聊天,虽然是单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候,时间长了,也有种熟悉已久的错觉。 有时周末约韩一一出门玩,麦芒也会跟来,没有什么尴尬忸怩,和每个人像朋友一样交谈,其中也包括陈峄城。美中不足的是,韩一一不是总能约到,她有自己的生活,有恋人,对集体活动已经兴趣平平。 转机出现在一次集体桌游过后的饭局上,隔壁桌的小正太过来借调料,他不强行伸手去够,只是站在一旁叫麦芒:“漂亮姐姐,能帮我递一下吗?” 麦芒固然也是漂亮的,但经常行走在大美女韩一一身边的她应该并不太习惯听到这样的称赞,何况童言无忌,孩子的鉴定就像被打上了如假包换的钢印。桌上其他人愣了一秒,跟着微笑起来。麦芒是真的漂亮啊。 当事人有点慌张,在取调料递给孩子之前的那个瞬间,不知怎的,匆匆瞥了陈峄城一眼。陈峄城本也是和周围朋友一样微笑着,在这一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麦芒是个和周围朋友不一样的人,她在乎自己的反应。 感觉有戏。 感觉到自己有戏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年的暮春。 而这一年的夏天气温反常。 气象就一直没有明媚起来,早晨刚要出门,天空浇下一阵雨,到了中午还没有停的意思,连着十天半个月都是如此,大好时光都闷在屋里。刚放晴一天,花了十几个小时思考明天开始去哪里短途旅行,然而当天夜里,台风来了。 早晨起床一出单元门,鞋踩进水里瞬间不见,水位最后静止在膝盖下两厘米处,幸好将近五月,穿的都是短裤。 陈峄城抬起头,看见远处原本该有校园小路的地方,有个女孩撑着伞在步行,与其说是步行,不如说是划水。穿着及膝的高筒胶靴,让她有点肆无忌惮,年轻的脸颊在阴沉天色下浮出一层光彩。不是麦芒,但勾起了男生沉在心底的一些东西,让他放弃强行出门,折回宿舍冲了冲腿,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麦芒。 作为一个不被通过好友申请的陌生人,他只能看见麦芒相册里最近的十张照片,这也足够了。即使只能看最近的一张照片,陈峄城也一定不会错过任何一张。他一边冲着腿,一边翻看麦芒相册,就这一刻,突然多了一张照片。 麦芒只拍了面前滚滚流水,她自己没有出镜。背景中可供推敲的线索太少,陈峄城猜不到她身在何处,可是这一刻,他就是放弃不了去找她的冲动,一种秘密的灼热烧在心里。 他因为暴雨放弃了前往图书馆的计划,却因为想见麦芒而游进雨里去满街乱转。他和自己约好一件事,如果能巧遇麦芒,那就是命中注定的。 那几乎是必然的,他跑遍了整个校园和校园周边,找遍每一个看起来像照片里的石墩和台阶一角,认真对比过每一处细节,他当然能找到麦芒。 麦芒在图书馆自修,但她总是要出来的。陈峄城两条腿湿漉漉的,不想滴滴答答地进楼,他在门外徘徊,看起来像读完书不敢跃入汪洋的众生一员。对面楼前有学生在捞鱼,陈峄城眯眼往那边看,雨里飘来的风也是湿润的。 麦芒出来的时候,一条鲤鱼刚被捞出来,红色的,是原先养在池塘里那些,大家都认得。能一路游到图书馆也算小有本事,不过也可能只是随波逐流。 陈峄城放弃观看这个期待已久的小高潮,转向撑起雨伞的麦芒,打了个招呼。 “好巧,在这儿遇见了。” 麦芒淡淡地,或者说,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那一丁点对下文的期待反而让人慌乱了。 “麦芒,我……喜欢你。”慌乱之下他唐突地告白,一点新意也想不出来,但唐突本就是新意。 麦芒收起伞,微笑一点。 “从寝室那边走来一路也遇见不少人吧?你喜欢得过来吗?” 啊,这姑娘,她那一击毙命的能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我不喜欢这一 路上的任何人,我是为你来的,可是在你面前,我只能词不达意。 即使这样手足无措,竟也误打误撞不知怎的讨了麦芒喜欢,过程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陈峄城把说话毫不留情的麦芒背回她寝室楼下,对方回过身打算道一声谢,又放不下面子,话到嘴边成了钦羡——“长得像你这么高真好啊”,有点不伦不类的。 陈峄城说:“那你能跟我交往吗?” 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麦芒说:“好啊。” 直觉告诉陈峄城,这时候不能有任何迟疑,一定要装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否则像麦芒这种奇怪姑娘,转念又会把许可收回去。 于是就这样开始交往了,没什么大惊小怪。 交往的最初,陈峄城就发现,麦芒是百科全书。与做朋友时沉默寡言的状态截然相反,麦芒在亲近的人面前简直算得上聒噪。 情侣晚餐,她一刻不停地在给陈峄城科普政治与经济,非理性繁荣与经济危机。 最后她小手一挥:“唉,看起来你一点都不懂。” 陈峄城忽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十七岁的恋情了。麦芒二十一岁,自己也二十一岁,而自己确实什么也不懂。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希望自己的是叛逆的人种,公然违反几条本身就可被质疑的校规,不过是想惹人注目,可我们其实是乖孩子,回到教室还是照样完成作业。每个人都在假装叛逆,因此真正的叛逆者是很难从中脱颖而出的。二十一岁的时候,他才发现,麦芒的叛逆才是与生俱来的,并不刻意,也不知收敛。 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之间,麦芒变得出类拔萃,她的聪明使韩一一那种不容辩驳的明星气质都显得黯淡。而这五年,陈峄城在做什么? 曾经是领奖台上竞赛获奖的少年,上了大学之后,失去了竞赛这个目标,也逐渐迷惘起来,在教室里混混时间,在寝室里打打游戏,和90%大学生一样,的确是平凡无奇。 平凡无奇的人可以和出类拔萃的人相爱吗? 当然可以,爱人并不需要是知己。 爱情是想与对方共度一生的欲念,共度一生的模式多种多样,有对谈型,当然也有一方倾诉一方倾听型。 生活是琐碎的,可没那么高大上,所以遇上明星八卦之类的话题,陈峄城还是能和麦芒聊聊。这个周末因为某位女明星的离婚事件变得热闹,周围十个人有九个人在对此议论纷纷。 “我死党的女朋友你记得吗?阮萌,啊,你应该不会记得。”陈峄城想起麦芒高中就转学了,而那两人是上了大学才在一起的。 “记得啊。薛嵩阮萌嘛,所以他们后来交往了?”麦芒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整条路上都是情侣,有人在她侧后方燃起了仙女棒,那种火星是冷的,陈峄城还是把她往自己这边拽了一点。 所以说,她连阮萌这种无关紧要的路人都还记得,只有陈峄城始终站在她的盲区里啊,这到底是平凡无奇到什么地步了? “嗯,阮萌看了新闻就一直嚷着不相信爱情。” “她都和薛嵩在一起了还要信什么爱情?薛嵩本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爱情啊。我们年级的女生当年多迷恋薛嵩!” “诶?你也迷恋么?” “我比较迷恋一一。” 又过了一个路口,话题重新回到女明星身上。陈峄城说:“这么看起来她丈夫人挺好的呢,虽然离婚也很洒脱,有点‘抱一抱拳,江湖再见’的感觉。” “她的前男友们不也都是这样吗,说明这样洒脱的人就是她一贯的择偶标准啊。” “我觉得不是,是因为她本身就挺高冷的,通常来说总是这样——高冷的人看上去不会没了谁就死去活来,对身边的人也就那样无所谓的态度,谁对他而言都可有可无,反过来他对谁而言也就可有可无了。” “你觉得你自己对我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吗?” 陈峄城愣了一秒:“嗯,有那么一点吧。” “那我对你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吗?” “诶?那可不是。你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你看,你自相矛盾了。” 陈峄城吓出一身冷汗,别说麦芒,就是一般的小姑娘,也肯定会借机闹个别扭。 可是麦芒舔了舔冰激凌,继续朝前走去:“你啊,去学点辩论基础吧,和你这样的对手完全提不起过招的兴致呢。这么轻率地以偏概全,秒你简直是弹指之间的事儿,只要举出一个反例就直接驳倒了。” 男生笑笑,从她右边的位置换到左边,把她往人行道内侧挤了挤。 “不想学,我想永远输给你。” 夏夜长鸣不歇的蝉声以细腻的笔触点落在这条繁忙的街上。 我们知道,永远,还远着呢。 后记 大家好,我是猪妞( ^ - ^ )Y。 这是我的第大概十几本长篇单行本,无论是从第一本书就一直注视着我的读者,还是初次见面的读者,谢谢你们的存在。 书出得多了心态上会有一点变化,比如完全不记得是第几本。还记得《三年K班》出版前连字体间距都要过问一下那种神经兮兮的状态,出版后很“低调”地给差不多一百多个认识的人送了书。到了上一本《假面》,已经变成十二月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诶?不是计划十月出吗?我书呢?”而当时手头正在写这本《无法直视》。 今年,是我持续写长篇小说的第十二年,我还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很多人都误以为写作是一个灵感性的工作,经常会好奇“没有灵感的时候你怎么克服困难呢?”。并不存在“没有灵感的时候”。写作需要日常生活中从不间断的思考和每天坐在电脑前完成定额字数,哪怕数量并不多,也必须每天完成一个目标。仅仅靠养家糊口的生存初衷是无法支撑这项事业的,它要求一种疯狂并且持久的热情。这种热情似乎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特长了。除了写作,所有喜欢的事都是如此,翻译自己喜欢的文章(然而没有稿费),学自己喜欢的职业技能考证书(然而对我的本职工作也并没有什么X用)……小说中经常会有很多想法要传达给读者,但我本人能传达给读者的只有“看!我一直在打着鸡血过日子噢”。 随着时光流逝,写作对我而言变得越来越单纯,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当前写的文稿内容里。大家热情的支持也让我获得了越来越大的自由度,没有人限制我“最近写什么销量好”,只有人催促我“什么时候能交稿”,感谢读者和编辑们如此宽容我,使写作成为了我生活中最幸福的事之一。 为什么会写《无法直视》? 因为前后的书题材都比较沉重,想给自己和读者转换一下心情。简单的成长,简单的倾慕,简单的人际交往,陪伴、校正、鼓励,恋人未满,是我心目中高中男生女生的模样。从最初鄙夷地说对方“无法直视”,到后来怀着一点小心思害羞得“无法直视”,这个过程在我看来比学着大人的样子牵手亲吻谈恋爱更值得珍惜。 番外的《词不达意》确实是大人的恋爱——他们明显都成年了,但也不是典型的恋爱形态。它不能算番外,只是本篇另一种形式的递进。 有个别读者曾经挑剔过:你怎么只写好学生的故事?我当然没有只写好学生,但是我只写聪明学生。像《再见,冥王星》中的单影,成绩都差到班级垫底了,可是不可否认,她还是聪明的女孩,思想深度连顾鸢都比不上。当然这样聪明的女孩,只要找准适合自己的专业,成绩上打个翻身仗也在情理之中。 应该正是对“傻白甜”的厌恶让我想到要写《无法直视》。很多姑娘像最初的阮萌那样存在认知误区,因为大量的虚构类作品向我们展现,优秀男性在选择恋爱对象时会无视门当户对的高知伴侣选择一个傻白甜。诚然,虚构类作品有时可以担起弱者的安慰剂的作用,但过量的安慰剂会影响所有人的判断。于是现实中,我们看见了一个又一个故意做作成傻白甜去以卵击石粉身碎骨的案例,所以大家就跑向另一个极端,斥“真善美”为“白莲花”,宣扬另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个人主义、拜金主义和功利主义,苦练厚黑学。 反观最初的判断,也许本就错了。傻白甜并不是真善美。薛嵩一开始对阮萌的定义“无法直视”并没有错,这样一种净给别人添麻烦还自以为可爱的行为和真善美一点都不沾边。 傻白甜——没规定是女孩,男孩也不少——的危害性是不容小觑的,最主要的一点是会消解掉优秀的人类基因。如果像大量虚构类作品所展现的那样,傻白甜姑娘和完美男主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好的,我们都知道,母亲的智商对下一代起了决定性因素,母亲的三观和教育直接影响了下一代的情商起点。都不需要三代了,完美男主这种优良基因从第二代就直接灭绝,大概,可以残存一些脑中空空的男花瓶—— 这应该就是男性傻白甜吧,接着他们还可以去祸害优秀女性的下一代基因。长此以往,我们人类的双商将呈现阶梯式下跌。 现实也并没有另一些人宣扬的那样苦不堪言,每个人非得腹黑成精,满身伤痕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前,才能得佳人一笑。现实的属性就是现实,无知少女莽撞过那么一次,完美男主就不会再多看她第二眼,任何一个双商正常的人都不乐意总有那么一个人来浪费自己的时间,更别提让那么一个人来消磨自己的余生。 所以我要写阮萌,完善自己并不意味着扭曲个性,只有自己成长为可爱的女生,男神朝你递来的眼神才不会被误解为幻觉。也只有拥有足够的眼界和胸怀,才能发现自己来这世界并不是为了取悦某个人。世界精彩,你会有底气对不适时的告白回一句“且待将来”。 我更要写麦芒和陈峄城。尽管陈峄城在文中屡次自嘲“平凡无奇”,但他还真不是一个男性傻白甜。我们知道,正常人一般不会保持长时间的对牛弹琴,麦芒愿意长时间地讨论经济、政治、人性、气象,因为陈峄城愿意倾听也能给予合理反馈,而不是简单粗暴地来一句“你讲这个干什么”以无知为傲。很高兴那个曾经的“哥哥的妹妹”、满脑子歪理邪说的小姑娘长成了聪明个性、杂学旁收的大姑娘,并且还找到了一个智商对等懂得回应她的人。 如果和爱人之间只剩下荷尔蒙的动力与生儿育女的目的,那人生那么多鸡零狗碎柴米油盐也实在太难熬了。 更多的时候,优秀男主也好,优秀女主也好,更希望找一个能对话的人—— 是自己抖一点机灵,对方能接得住的人; 也是对方卖个关子,自己愿意动脑筋猜的人。 写一本书的过程很像恋爱,结束最后一个字之后又像失恋。《无法直视》交稿后我去吃火锅庆祝,然而回到家后就开始发呆——诶?可以放松一下了,可是现在该干什么?等我回过神,自己已经打开了《恋爱风线》的文稿。 (是啊,此处有广告,继续期待吧,还是聪明人和聪明人的故事。) 那么我们也,下次见咯! 也许还需要许多年,我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称得上“很棒”的作者,如果一直有你们的陪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