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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川翻到某一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秀挺修长的眉轻轻一折,浓黑深邃的眼眸淡淡移向右上角的页码,放下了手里的咖啡:“黄叔。”   黄叔大步走进来,笑着问:“先生叫我么?今天的火腿是不是不合口味?煎得有些老么?”   傅长川淡声说:“黄叔,报纸缺了两页。”   刚才还显得十分镇定的黄叔眼神闪烁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是吗?可能是报纸送来的时候就缺了两页吧。”   傅长川眉梢微抬,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犀利到直透人心。   黄叔挪开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我拿走了娱乐版。”   傅长川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只是收回了目光,继续翻开最后一页   ,视线仿佛凝住了。   黄叔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顷刻,他手里拿着刚才特意抽走的报纸,回到了起居室,递了过去。   彩色的娱乐版面显得比经济、政治版块活泼生动许多,傅长川修长的指尖按在薄薄的纸页上,又轻微地挪了挪,露出了一个标题。   黄叔一直非常注意他的神色与表情,顿时紧张了一下。   可是年轻人表情如常,只是垂下眼眸,掩藏起了剧烈收缩的瞳孔。   他扫了一眼内容,随手扔下了报纸,站了起来,“司机到了吗?”   “行李都已经放在后备箱了,小连也已经到了,随时可以走。”   “那走吧。”傅长川低头整理了一下袖扣,似乎已经忘了刚才那个小插曲,只是在离开起居室的时候,轻声说,“黄叔,下次她的消息你不用特意藏起来。”他顿了顿,因为体谅老人的好心,又放缓了语气,“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黄叔有些局促,点了点头。   车子已经开过了花园,等在门口。   黄叔看傅长川修长挺拔的背影,步伐依旧是从容的,可他看着他长大,也了解他,莫名地觉得,他或许并不如外表那样轻松。   汽车缓缓驶离了,黄叔回到起居室,佣人已经开始收拾餐桌,正要收起报纸,黄叔从她手里接了过来:“等一等。”   他走到落地窗边,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读其中一条新闻。   早上他甫一看到“阮之”两个字,就抽走   了这两页,此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一颗心也直落到谷底。   “知名经纪人阮之又换男友,新男友疑似选秀新星沈垚……两人一起出入夜店,且在门口毫不避讳地热吻,随后一起叫车回到阮之的高档公寓,整夜未曾离开。”   配图是记者在夜店外偷拍到的一张照片。   许是因为夜色太深,距离又远,其实画质并不如何清晰,但是还是能看到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高个子的男生微微俯下头,轻吻女生的脸颊,甜蜜亲昵。   正在擦桌子的佣人恰好看到,惊呼了一声:“这是太太?”   出口的瞬间才觉得不妥,又怕黄叔责怪,连忙收声,低头用力擦桌子。   “她已经不是太太了。”黄叔合上了报纸,摇了摇头,只说:“记得不要在先生面前再提起。”   此刻在去机场的路上,连欢也察觉到老板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可始终轻微地蹙着眉,一言不发,并不像往常出差路上,还会询问她一些行程的安排。   她只好安静坐着,也不开口。   手机嘀的一声,新闻客户端推送出了今日新闻。   连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看了一眼,又像火烧一样塞了回去,还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老板,瞬间懂了。   车子行驶到容城机场的2号航站楼,办完登机手续,正准备过安检,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旁边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女声带了些嘶哑   ,略有些低沉,一听就是带着宿醉,或许还没真正清醒过来,连名带姓地叫他:“傅长川,你是快要破产了吗?”   他抿了抿唇,那条唇线很明显带着不悦:“一大早你又发什么疯?”   “这个月的赡养费呢?”对方毫不顾忌地说,“每个月1号到我账上,这个月你付了么?!”   傅长川沉默了片刻,把手机拿开了一些,对不远处的连欢说:“这个月她的钱打了吗?”   老板口中的“她”,只有那一位,连欢连忙解释说:“应该是前天打的,但是您的个人基金这几天正在审计核对账目,所以推迟两天,周五一定会到账。”她显然看出傅长川眉宇间是蕴着怒气的,更加小心地解释说:“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就给阮小姐打过电话,但是没打通,所以发了条短信给她。她没收到吗?”   傅长川知道自己的执秘做事向来妥当,也没再追究,只简单地说:“周五前一定会到账。”   电话那边却长久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有男生说“水好了”,她大概捂住了话筒,带着笑意,温柔而模糊地回应:“我马上来。”   转而对他说话时,阮之的声音又变得冷淡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忙音,傅长川深吸了一口气,打完这个电话,后脊背都有了汗意,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此刻心底压不下的怒气。   “先生,登机   了。”连欢提醒他。   “帮我改签一班下午的。”他突然间站起来,伸手松了松领带就往外走。   “先生——”连欢喊住他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出口的方向大步走出去了。   司机已经开走了,这会儿正在高速上找出口掉头,傅长川也没心思等,径直叫了辆出租车就走了。从机场回到市区,正是最堵的时候,车子一路开得不畅快,走走停停的,到了长乐园都已经快九点了。   长乐园是容城的高档寓所之一,安保素来严密,除了业主登记的车辆,别的车子一律不放行。傅长川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走过大门口的安保室,一个保安喊了声“傅先生”。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有些面孔很熟悉,他彬彬有礼地回了一句“你好”。   “那个——傅先生,不好意思。”保安问,“您需要登记一下。”   “七幢二单元1201,阮之。”他报了地址。   保安立刻满脸尴尬,伸手抹了抹汗:“那个,您在这里还有别的认识的朋友吗?”   “怎么?”狭长明亮的凤眸隐含不悦,傅长川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阮小姐说过什么?”   “阮小姐特意来交代过物业,说……如果您过来的话,不能放行,否则要投诉我们。”   那句话当真是说得小心翼翼,傅长川简直能想象得到她嚣张跋扈来这里的样子,这些保安也一定是吃了苦头,才不得不拦下自己。   他也不生气,打了个电话。很快,园区物业的经理过来了,狠狠剜了保安一眼,亲自开着车送他到了七幢楼下,这才离开。   电梯安静地上行到十二楼,这一层两户打通,当初是他特意买下来,方便她上班住的。结果她结了婚也不肯搬,只好是他搬过来,在这里住了快两年,直到两人分居。   房卡在离婚的时候就还给了她,密码……倒是不知道她换过没有。   傅长川伸手按下一串数字,没想到门滴答一声,竟然开了。他也没多诧异,鞋子也没脱,直接就走进主卧。   窗帘拉开了一半,床上乱糟糟的,显然主人刚刚起来。他忍着怒气,一下拉开了主卧里卫浴间虚掩的门。里边湿漉漉的全是潮气,浴缸里放满了水,年轻女人闭目躺在里边,似乎睡着了,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傅长川甚至忘了撸起袖子,直接就把她拖了起来,顺手扯下一条浴巾把她包裹起来,打横抱到了卧室床上。   阮之在他伸手捞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惊醒过来,想要挣扎,可是全身都被浴巾裹住了,手臂动一动都困难,只好拼命蹬腿,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傅长川你干什么!你这是非法闯入民宅!我要叫保安!”   他顺手把蚕丝被裹在她身上,阴沉着脸用毛巾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依旧一言不发。   “你别碰我!”阮之挣扎着起不来,开始口不择言,“我要报警!我   要告你!”   “你告我?”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这里谁敢接这个案子。”他一边说话,手里也没停下,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顺手把毛巾一扔,“打电话给优优,让她陪你去医院。”   他松了手,她终于能从浴巾和被子里爬起来,靠着床头坐着,有气无力地说:“我下午还有工作。”末了补上一句,“不要你管。”   傅长川半边袖子湿哒哒地贴在小臂上,也没理她:“你要是不介意我送你去医院被拍到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送你去。”   阮之瞪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和你一起去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傅长川嗤笑了一声,那表情似乎是觉得这问题太蠢,蠢到他懒得回答。   阮之抱膝坐在床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像是涨成了两个大,还在拼命想他是不是又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什么眼线。   她的脸色是真白,黑发披在肩上,下颌尖尖的,大概因为最近工作忙,又瘦了不少。傅长川冰冷的眸色略略缓和了些——这样安静的她,从来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发不出脾气来。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但是懒得去解释,只觉得衬衫湿得难受,想去换件衣服,于是走向衣帽间,一边问:“我的衣服你不会全丢了吧?”   步入式衣帽间的门一拉开,他话音未落,就怔在   了原地。   里边藏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男人。   身高与他相仿,宽肩窄腰,穿的是休闲运动背心和沙滩裤,身上肌肉线条十分明显。那张脸他是认得的——报纸上称他是阮之的新宠,“小鲜肉”沈垚。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秒,傅长川脸色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慢慢地转过身,对床上的阮之一字一句:“阮之,我能捧你到多高,就能让你摔到多重。”   他是真的发怒了。   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和他对呛,否则没什么好结果。阮之咬了唇,一声不吭,也没看他。果然,他转身就走,没多说一个字。   阮之靠回床上,看到沈垚的时候,脑子里那根弦铮的一声,彻底崩断了。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拉了拉被子,现在已经喉咙痛到没法发脾气了。   “之姐,不是我不想走,我刚想闪人的时候,你老公就进浴室把你抱出来了。”沈垚无辜地指了指卧室一角的那张贵妃榻,“我又不敢走,只好躲进衣帽间了。”   “他不是我老公。”阮之揉了揉额角,“前夫。”   沈垚耸耸肩:“现在怎么办?”   阮之懒得回答他,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就出去了。客厅里,沈垚已经给自己煮了壶咖啡,正自得其乐地喝着,抬了抬头:“优优姐打电话来了,说一会儿陪你去医   院。”   她胡乱翻着家里的药箱,心里烦躁,偏偏怎么都找不到消炎药了,也没回头:“让她帮我买些消炎药。”   沈垚愕然:“你不去医院吗?”   “我如果是你,就没空这么关心别人了。”阮之淡淡地说,“得罪了傅长川,之前帮你争取的和RY集团相关的商演和代言都没戏了。”   “我不急,有你嘛!”沈垚笑嘻嘻地说,“之姐,你到底是为什么和他离婚啊?是报纸上写的那样吗?”   阮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语带讽刺:“你觉得呢?”   “RY集团发言人证实,傅长川已经与妻子阮之离婚……世纪婚礼时星港盛大的焰火还没散去,这场灰姑娘式的婚姻在持续了一年零九个月后,终于还是破裂了。”   同结婚时的万人瞩目一样,两人的离婚被闹得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纷纷出台,霸占了各式头条长达半个月。性格不合是给出的官方说法,此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阮之太过贪财,以及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嚣张跋扈,傅长川终于还是难以忍受,不惜支付了大笔的赡养费换取自由身。   “我觉得吧……”沈垚琢磨了一下,“新闻里写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行了,别贫嘴了。”阮之随手把沙发上的风衣扔给他,“保姆车到楼下了,你先下去吧。头发理理,已经联系了媒体。”   沈垚怔了怔,隐约明白了什么,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之姐,你可以的。”   阮之笑了笑:“所以当初你拒绝了日月传媒,选择和我签约,没选错吧?”   没多久,助理优优带了消炎药过来,阮之吞了两粒就急着要走。   “可是上次医生说了,短期内要是再发炎,就只能摘除扁桃体了。”优优有些担心,“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现在稍稍吞一口口水,她就痛得像是在吞一块烧红的碳一样,只好说得很轻很慢:“唔,我处理完下午的事就去医院。”   “可是这样偷拍炒作,我怕……先生真的会生气。”优优跟了阮之三年,自然和傅长川也很熟悉,“刚才他真的来了吗?”   阮之随手拍拍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说:“别怕,没事。”   她先去美容院做了个面膜,闭目养神的时候,美容师悄悄退出去了。   没躺两分钟,手机就响了。她也没看号码就接起来,是公关部的同事,说新闻已经发出去了,她闭着眼睛说:“微博上的热搜词准备好了么?重点别放错了,是沈垚。”   “已经在刷了。”对方犹豫着说,“不过,刚才接到了RY的电话,警告说……”   “什么?”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意思是不允许有下一次了。”   阮之回想起刚才傅长川离开时的表情,忽然间有些心虚,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了。”   此时的容川机场,连欢已经重新办好了登机手续。她偷偷看了一眼老板,他的衬衣大概是浸过   水,湿了又干就显得皱巴巴的,左手的袖扣都掉了,只好随便挽起来,脸色更是比之前难看了许多。显然,和前妻又吵架了。   过了安检他就径直去了一家机场的男装店,换了件新衬衣出来,随手就把换下的那件扔给了她。   “长川!”VIP候机室里有人看见他,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又上头条了啊?”   杜江南。傅长川的朋友,也是美星娱乐的总经理,换句话说,是阮之的老板。   傅长川脸色更加不好看,冷哼了一声就坐下来。   “啧啧,当初我就劝你别娶阮之。”杜江南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女人太折腾了,换谁都吃不消。”   傅长川不接话,冷着眉眼,只松了松领口。   “……不过,你上午真的去捉奸了吗?”杜江南压低声音问,“他们真在一起了?”   “你怎么不去问你们公司的人?”傅长川淡淡地说。   杜江南哈哈大笑,摇头说:“天地良心啊,这几年美星的事我很少管。”他顿了顿,“她一身毛病,还不是你自己惯出来的。”   傅长川的眉毛微微动了动,那表情看不出是笑是怒,又或许他本就心情不好,仿佛压根没听到这句话,凉凉地说:“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催促登机的广播又响了一遍,杜江南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得走了。过两天一起喝酒啊。”   杜江南一走,周遭立刻安静下来。傅长川揉了揉眉心,伸手招   了招坐在远处的连欢:“什么头条?”   连欢不敢说,只好递了平板电脑过去。   标题是很耸动,离婚后再捉奸,配上他出入小区,以及沈垚随后坐保姆车离开的照片,算是增加了不少真实度。他随手又点开微博,阮之的实名微博依旧没有更新,最新的一条是宣传公司旗下艺人电视剧的,下边却罕见地有了几百条评论,清一色都是沈垚的粉丝,有求放过的,有说祝福的,有说更多的是骂她“老牛啃嫩草”。   连欢斟酌了片刻:“林总那边知道了,也打过电话沟通过……”顿了顿,她小心解释,“这种新闻他们实在是不好压……应该是那边找人偷拍,直接就上热门了。”   其实不用这样委婉地解释,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冷静下来了。   十有八九,这是她早就盘算好的,专门挖了个不深的小坑等他来跳。   ——当然,决定要去看她是自己心血来潮。她布置下的那些媒体原本也不是等着去拍他捉奸,或许一开始只是打算炒一下沈垚出入她的公寓而已。   拍到了自己算是意外之喜,最后敢这样大胆放出来的,也只能是她的安排了。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放松了不少,傅长川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阮之做完了美容,化了淡妆,觉得气色好了不少。   优优开车载她回公司开会,红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她,依旧有些担   心:“之姐,这两个会其实不算太要紧,你要是撑不住的话我还是先送你回去睡觉吧。”   她低低咳嗽了一声,嗓子又痛得像是被刀割过,她只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车子开进了公司停车场,周围只有一圈惨淡的灯光,优优拉上手刹,阮之刚推开车门,忽然间有个人影窜出来。   她直觉中感到不安,眼明手快地钻回去,顺手关上车门。   哗啦一声,一股刺鼻的味道扑进车厢——那人劈头泼了一桶液体,然后把桶子往车身上一砸,闪身跑了。   到底还有一些泼了进来,手臂上头发上都有,优优吓得一直问:“之姐,你没事吧?”   “没事,又不是硫酸。”阮之声音嘶哑,却很淡定,“别开门,打电话叫保安。”   五分钟后,公司的同事和保安都赶到了,阮之这才下车。   白色的卡宴车身上是大片的红漆,她踩在地上,未干的油漆很滑,差点就摔了一跤,最新款的Miu Miu高跟鞋也算是废了,至于身上的卡其色风衣,因为沾了半袖子的油漆,简直惨不忍睹。   同事们手忙脚乱,优优小心扶住了她:“之姐,要报警吗?”   “报什么警?等着别人看笑话?”阮之随手把风衣脱下来,当先走向电梯,当真脚下生风,直到进了电梯,下属们才反应过来,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大楼的七八九层都隶属美星传媒公司,电梯叮   的一声来到九层,阮之当先走出来,和脸上的毫无表情相反,说电话的声音却很温和、甚至带着与对方熟络地笑意的。   “……是,欣然的新片,对,就是那部《默语者》,刚接到发行方的电话,说是可能提档,所以想协商一下宣传的事……”   她挂了电话,也不回头,语速很快:“安排三点和DL协商蒋欣然拍摄封面照的会,晚上帮我约RY的林枫,就说是道歉,请他吃个饭。”   优优随身都带着便条纸,一件件记下来,恰好走到阮之办公室门口,她提醒说:“现在约的话林总监可能安排不过来……”   “没事,周五晚上他从不安排工作,都是陪家人的。”她顿了顿,“你就说是家宴。”   “……欣然的《默语者》真要提档了?”优优迟疑着问。   阮之冷冷笑了笑:“这桶漆摆明了是孟丽找人泼的,估计是为了蒋欣然新签的那部电影的事。既然这样,我不回报一些,怎么算得上礼尚往来?”   蒋欣然新签约了一部好莱坞的大制作,国内一线女星也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夺这块资源,最后蒋欣然是挤掉了日月的一姐何颖,顺利签约。当然,到了这个咖位,演技大家都有,比拼的更多是背后公司间的运作和人脉了。据说孟丽前期为了能让何颖上位,投入了不少,结果不尽如人意,又是被老对手美星打败,她当然是不甘心的。这桶漆,大概也   是急怒攻心,也算出一口气。   阮之踢掉了高跟鞋,走到办公室的内间小卧房去洗脸。被泼了漆的Burberry风衣袖子上全是红色,她放在水下冲洗,又拿洗手液去搓,结果非但没洗掉,衣料上反而更加狼藉。阮之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愤怒已经将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她提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到外间,按下了内线。   优优进来的时候,阮之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把衣服递给助理:“送去干洗,这件衣服,一定要洗干净。”   优优怔了怔,接过来说了声好,心底倒是有些疑惑的。   阮之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己赚得多不说,还是傅长川的前妻,从来都是买东西不眨眼的主。曾经有八卦杂志历数了她用过的某名牌包,别人买一个要预约半年,她提着不同颜色和皮质包,能从月初换着用到月末。就像刚才那双鞋子,因为沾了油漆,一进办公室就被踢掉了,反正她把这鞋子当通勤鞋,好看又好走,季初扫货的时候把专柜同一款式合适的尺码都买了,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照着老板以往的脾气,这件风衣脏了,那是该再去买几件一模一样的备用的。   现在……倒是挺节俭的,要洗干净了再穿。   优优拎了袋子,走前又说:“经纪人已经告诉欣然姐了,她在欧洲度假,这边确定的话,明天就回来准备拍照。”   阮之眯了眯眼睛   ,笑得有些阴冷:“何颖等了那么久才拍一个DL的封面,这次又被欣然截胡了,我倒真想看看孟丽的脸色。可惜慈善晚宴要到下个月。”   阮之年纪小,资历算浅,可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做事果决,否则美星这样一个大公司,杜江南不会放心把艺人总监的位置给她。   优优看老板这副戾气刹不住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真怒了。今天这一桶漆泼上来,无异于扇了她一巴掌,她这人个性向来遇强则强,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她很快换身了衣服,当即出门去四季酒店和DL的主编饮下午茶,谈笑风生间就敲定了封面的事。   “之姐,出了口恶气吧?”走出酒店的时候,优优递上保温杯和药,“吃药,你喉咙好些了吗?”   回去的路上才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痛到要裂开了,阮之吃了两粒药,马不停蹄赶去下一站。   无论什么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   显然,在今天,她还没做到极致。   公司前几天的会上,原本已经放弃了RY的代言竞争,一方面是为了避自己的嫌,另一方面,这段时间蒋欣然风头太盛,什么事做得太绝也不大好。RY子公司的代言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日月那边争取了这么久,她也没必要再掺和一脚。   可现在,这个代言她也不会放过。   优优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可是今天上午,傅先生应该很   生气吧?”   阮之闭着眼睛,答得漫不经心:“我又不是求他。”   对于RY的公关总监林枫来说,周五的确是家庭日。可是老板的前妻邀约,他实在是推脱不掉,只好赶到了饭店的包厢。   阮之已经到了,亲自给他倒水,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是十分诚恳地为上午“捉奸”的新闻道了歉。   林枫有些哭笑不得,他让律师发信警告是工作,谁不知道傅长川和阮之从结婚到离婚的这一年多,头条不知道上了多少回,也没见他发怒。真要道歉,她就该和傅长川私下说,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请自己吃饭。   阮之一本正经地道了歉,话锋一转:“林总监,前段时间你们的子公司在找代言人是么?”   林枫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子公司的事我们总部不会直接干涉这些市场推广活动……”他答得很圆滑,“集团太大了,分工又明确,我还真不清楚。”   “是么?我怎么听说子公司的王总和您是大学同班同学呢?”阮之微微笑了笑,亲自给他夹了菜,“您别急着撇清,我只要您帮着引见一下就行了。”   林枫犹豫了一下:“当然不会撇清。只不过我听说,那个代言合约已经签了……”   “没关系。”阮之也不气馁,“我只想见见王总,当然,您能陪着就更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枫只好点头。   阮之笑靥如花,端起斟得满满的一杯   葡萄酒就敬林枫说:“您随意,我就干了。”   酒的度数不高,可喝下去的时候喉咙真是火辣辣的,仿佛是撕破了一层皮的地方又抹了层盐上去,痛得阮之表情都微微扭曲了。她深吸了口气,想要把这股蓦然间涌起的痛意压下去,忽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软软地倒了下去。   傅长川刚回到酒店,就接到了林枫打来的电话。   听完下属简单陈述的情况,他有片刻的怔忡:“她请你吃饭?”   “好像是为了代言的事。”林枫站在医院地走廊上,低声说,“医生说是慢性扁桃体炎,又引发了气管炎,有些严重,安排住院了。”   傅长川此刻站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窗外是漫无边际的夜色,只有一道道流转的灯光,而玻璃窗上,那个虚幻的自己眉宇明确,有着毫不掩饰的焦虑。   他抬腕看看时间,拨电话给连欢:“今晚赶回容城,机票越早越好。”   连欢素来效率高,半个小时后,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优优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傅长川靠着椅背,修长的指尖毫无规律地在自己膝上敲击。这个时间交通十分畅快,不过二十分钟,已经从市区到了机场。   办完一切手续,飞机还有半个小时起飞,机场也远没有白日的繁忙,时间似乎沉静下来了。他就站在窗边,看着停机坪上灯火通明,忽然思绪就走远了。   他刚认识阮之,就是在机   场。   那会儿自己也是刚回国,到了假期,杜江南闲不住,约人一起去海边度假。傅长川虽然没多大兴趣,然而被催着赶着,也答应去了。那么多人,有单身的,也有带了两三个女友的,大家都见怪不怪。杜江南带了个小助理,跑前跑后地帮人办手续。   阮之读书比别人早了两年,大学没读完就出来工作了。而第一份工作就是杜江南的助理,特别尽心尽力。那次偏偏也是不巧,傅长川出门的时候车子被刮擦了,中途换了司机和车,赶去机场的时间就紧了。   杜江南招呼别人赶紧去登机,出于义气,自个儿守在安检那里,唉声叹气地说:“傅长川要是赶不过来,你就去帮我俩改签。”   阮之就吭哧吭哧地跑去问,结果那天还真没有可以改签的航班了。杜江南“哎哟”一声:“那我特地提前一个月找人订的那个餐厅岂不是吃不上了!”   催促登机的广播响了起来,看起来傅长川是赶不到了,杜江南认命地打算让阮之跟傅长川的司机联系,让他不用死赶慢赶地过来了,回头看了一圈儿,小姑娘不见了。   傅长川此刻将将赶到机场,这时广播变了,这个航班因为安全问题推迟飞行时间,所有人被赶下来了。   正当大伙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机场的保安推搡着一个人走去警卫室,工作人员在议论:“有个神经病去停机坪上拦飞机……”   那两个人   高马大的保安推搡的小姑娘显得分外纤瘦,杜江南这会儿已经出来,找到了傅长川,不过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半晌,才说:“……那个好像是我的助理。”   傅长川平时算得上不动声色了,这会儿也呆住了,看着那个被推搡着走过的小姑娘,良久:“……你助理去拦飞机了?”   杜江南嘴巴微微张着,视线移向傅长川,忍不住就想笑:“喂,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在你脸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越笑越止不住,断断续续地说,“……阮之怎么做到的?”   傅长川倒没有笑,看着那个背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她叫阮之?”   杜江南一脸暧昧地笑:“哟,你也终于看上小姑娘了。”   他没说话,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迟到了,不然她也不会去拦飞机。”   “那你负责把她捞出来吧。”杜江南还在笑,“不然小姑娘春节得在看守所里过了,哈哈哈,怎么这么有趣。”   阮之因为妨害公共安全,被关在了拘留所里,第三天傍晚,有人来接她出去了。   是傅长川亲自来接的她,她那时还不晓得他是谁,以为是杜江南派来的,小心翼翼地问:“我的罚款,也是你帮忙交的吗?”   傅长川点了点头,直接问她:“我也缺个助理,你来帮我吧。”   小姑娘在看守所蹲了两天,竟然还把自己整理得挺干净,又重新打量了他两眼:“   你谁啊?”   “傅长川。”   她噎了噎,所以,就是他害得自己被抓起的么?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想法,又委婉地说:“大过节的,实在不好意思。”   阮之很爽快地摇头说:“那也没什么,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然后果断地拒绝,“我不能辞职。”   傅长川顿了顿,说了句“抱歉”,却不想立刻放弃:“我和杜江南打过招呼了。”   她还是摇头:“不行。”   傅长川饶有兴致地问她:“钱上边我不会亏待你。杜江南给你多少,我翻倍。”   “不是钱的问题。”她坚持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倔强,“我要在美星工作,做娱乐圈这一行,就算杜总开了我,我也会找其他的公司。”   那件事到现在,也已经六七年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傅长川就知道,阮之是那种一根筋认到底,撞到南墙都死不回头的人。而这个脾气,过了这么久,还是一模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傅先生,医院那边已经确认过了,媒体不会过来跟拍。林总也已经回去了。”连欢走过来低声说,“医生那边说是阮小姐长期的慢性扁桃体炎引发体内炎症,需要住院观察,等炎症消退后再考虑摘除扁桃体的手术。”   他点了点头,原本在闭目休息,睁开眼睛又问:“那个代言,公司和日月传媒签的违约金是多少?”   “这……”连欢怔了怔,提醒说   ,“我们向来不干涉子公司这种市场行为。”   傅长川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她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连欢咽下了所有要说的话,点了点头:“我会去办妥。”   医院亦是静悄悄的,傅长川推门进去的时候优优正在陪床。一看到他,优优连忙站起来。傅长川走到床边低头看她,阮之已经换了病服,安静地躺着,黑发柔软地放在一边肩上,整张脸显得苍白而疲倦。   他俯下身,探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优优小声说:“她刚才实在疼得睡不着觉,只好让医生在药水里加了些镇静剂。”   现在已经是呼吸平缓了,睡颜也是平静安定。傅长川微微放心:“你先回去吧,这里我会陪着。”   优优“哦”了一声:“那我明早再过来。”   他微微颔首:“辛苦了。”   优优去沙发边拿了一个袋子,正准备离开,傅长川又叫住她:“等等——你拿的是什么?”   “这件衣服被泼了漆,送了好几家干洗店,都不收,说是洗不了。”优优压低声音说,“我先带回去,明天再送几家问问。”   傅长川伸手接过来,一展开就是一股浓重的刺鼻味道,是一件Burberry风衣,几年前的款式了。   优优看他有些入神,笑着说:“之姐也是挺节省的,这件衣服都这样了还舍不得扔。”   节省?   傅长川忍不住看了眼阮之,哧的一声笑了,随手把衣服塞在袋子里说:   “你先走吧,衣服放我这里。”   优优”哦”了一声,轻轻拉开门走了。   病房里有清洁药水混合着油漆的味道,风衣就扔在自己脚边,那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他带她去专柜试衣服,这是她第一次进大牌的商店,却丝毫没有怯意,挑拣得十分认真。最后选中的这件当季新款,试了觉得好看,标签价格都没在意,就等着他埋单。   傅长川有意逗她说:“你就不怕我没钱埋单?”   阮之用“你逗我”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说:“那就不买了呗。”也没管服务员在一旁异样的眼神,就把手里的衣服还了回去。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看起来十分潇洒。可大概只有他知道,遇到一些事,她从来都比任何人都执着。   傅长川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吊着点滴的缘故,她的手是冰凉的,只有掌心那一块有些温热。他的指尖滑过,许是因为痒,她轻轻动了动。   床灯是射筒状的,傅长川调节了下角度,依旧握着她的手,坐着看文件,偶尔抬头看看点滴的速度,一瓶挂完了就让护士来换药。   时间过得很快,天已经蒙蒙亮了,门口也有了脚步声,优优走进来,轻声说:“傅先生,我来换班啦。”   傅长川的一只手臂一直维持着一样的姿势,此刻轻轻抽出来,针刺一样的疼。她还在睡,却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抓紧了他的手指。   傅长川动作顿   了顿,几乎被这样一个小动作拖住,觉得再坐一会儿也无妨。   “连欢姐在外边等着啦。”优优小声说,“您走吧,这里我会照顾好的。”   傅长川点了点头,到底还是狠下心抽出了手臂,也没再看她,只把优优叫到了门口:“这次炎症消退后,你盯着她做手术。”   “好的,我知道。”   他半边身子都跨出了门口,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有,让她消停点。”   优优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哪有资格让病床上那位“消停点”,可是对着傅长川,什么抱怨都不敢出口,只好点头说:“我知道了。”   傅长川走后没多久,阮之自个儿醒过来了,一眼看到优优在沙发上打瞌睡,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优优立刻就清醒过来,忙叫了护士进来测体温验血,乱七八糟忙过了一阵,她才打开保温壶,揉着眼睛说:“之姐,喝点粥吧。”   阮之拍拍她的手背,比着口型说了句“谢谢”。   喉咙比起昨天好多了,她慢慢地喝着粥,瞥了一眼一旁坐立不安的优优,头也没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也不敢说出昨晚的事,只说:“傅先生打过电话来,说,那个劝你不要这么拼命工作……”   阮之手里的调羹顿了顿:“说原话。”   “他说……”优优把心一横,“让你消停点。”   阮之沉了脸,把勺子一扔:“不吃了,没胃口。”   优优只好苦着脸劝她:“之   姐,你别在意,傅先生说话不总这么样么?可他见不得你出事,其实还是关心你啊。”   阮之冷笑了一声:“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他这么好,你倒是去给他当助手啊。”   小姑娘只好不吭声了,去卫生间洗了保温瓶出来,阮之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之姐,医生说你要静养的。”她伸出一双湿漉漉的手就去拦她,“而且杜总也说了,放你一星期假,让你好好养病。”   “我又不是大病,现在没事了。”阮之不以为然。   “可是傅先生也说让你好好养病。”优优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之姐,你要有什么事,就给他打个电话啊,他总能帮上忙的。”   阮之嗤笑了一声:“我才不自取其辱。”   结果阮之门还没出,硬生生地被医生挡回来了,说是体内的炎症不退,又还发着烧。手上又被插了针,阮之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门忽然被推开了。   蒋欣然拉下口罩和帽子,一脸惊讶:“你怎么被孟丽搞成这副样子?”   优优打了声招呼,十分识相地出去了。   “我呸!我病了和她有什么关系?”阮之语气十分不爽,可到底露出了笑容,“你回来了?”   “来帮你救场啊。”蒋欣然大咧咧地在她病床上躺下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半个床位,“孟丽泼了你一桶油漆,你抢了她家的封面和一支广告,怎么算也是你划得来。”   “封面是敲定了,广告还没定呢   。”阮之有些得意,“你猜我准备怎么把它抢过来?”   “说吧,打算怎么不要脸地抢过来?”   “你知道前些天饭局上,他家何颖和谁在一起么?”阮之笑眯眯地说,“总之,是有妇之夫,照片还在我这里。”   “你哪来的照片?”   “那个饭局,Alice也在。”   “……Alice是你手下的,你这样放出去,她以后怎么混这个圈子?”   阮之漫不经心地说:“无所谓,她反正也要解约了。”   蒋欣然无语了片刻:“你还真是心狠手辣。”   “我不心狠手辣,怎么把你捧出来的?”   蒋欣然说不过她,只能哼哼着说:“随便你,反正你从来也不怕做亏心事。”   两人差不多是同时进入这个圈子打拼的,一个是新人,一个是新手经纪人。那时,阮之已经给杜江南做了一阵助理,他当然也知道傅长川要挖她的事。不过杜江南身边不缺人,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就说:“你要真能把新人捧出来,我也不劝你转行了。不然的话,你就去傅长川那边上班。”   阮之哪里肯服输,在当年美星的新人里,她独独挑中了蒋欣然,并与杜江南约定,一年之内捧不出名堂,她就离职。   刚开始是真的辛苦,虽然美星在业内也算知名的经纪公司,可是蒋欣然这张面孔太新,资历根本就是空白,阮之磨了多少制片,向他们推荐,都是石沉大海。   她们那时一起租房   子,两个人合住一个卧室,每晚筋疲力尽一起躺下睡觉闲聊,蒋欣然就说:“等我当了大明星,那时候轮到我来挑剧本,你就专门负责甩脸色给他们看。”   阮之白天刚吃过别人的白眼,还真是憧憬有这么一天:“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就对他们说,你谁啊?不知道我们欣然姐一个电影片酬千万么?这个合同还敢送过来?!”   两人哈哈大笑,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到了年末的时候,圈里一个知名的老导演要拍新片。他是出了名的爱找新人来演,各家公司忙不迭地选送新人去试镜。可惜即便是选新人,也轮不上阮之带的蒋欣然。因为迟迟见不到制片,就连蒋欣然都等得心灰意冷了,劝阮之放弃。阮之的犟脾气上来了,四下打听,知道导演有时候会去某家茶楼喝早茶,于是每天一大早就去等,等了整整半个月,终于见了导演,并递上了蒋欣然的资料。就是那次试镜,背景清白、也没干爹靠山的周欣然脱颖而出,成为新片女主角。   这个名字出来的时候,就连美星上下都很诧异。而蒋欣然也没有辜负阮之,她科班出身,演技功底很扎实,电影一出来,竟然拿了个影后,真正是一炮而红。   这个圈子光怪陆离,人心浮动,当面能称兄道弟,背后就能捅你一刀,没什么能高过利益两字。可她们两人一路彼此扶持直至今日,彼此间的默契与信   任,外人很难理解。比如这次,阮之也很清楚,半途截入广告,虽说是圈子里的常事,但难免也是会掀起一些波澜。尤其是被截的那一方,多少算是受害者。背后抢资源的是公司,出来承受炮火的却是艺人。   其实以蒋欣然如今的地位,她大可不必如此。可她言笑晏晏间一句“随便你”,就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   阮之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可别误会,下半年谈续约,抽成这块儿我还是不会手软。”   “随便啊,反正现在好几家公司都在联系我了。其中两家可真是要天价签我——”   话音未落,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探头进来:“之姐,欣然姐。”   阮之现在唯一带着的艺人还是蒋欣然,只是以她现在的地位,只是挂名而已,具体操作都指派给了进来的小戴。小戴拿着手机进来:“我刚接到广告商电话,说是想谈饮料代言。”   “是RY的么?”阮之脑子动得很快。   “是。”小戴看上去很困惑,“可是那家前几天不是签了何颖吗?”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还愣着干什么?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小戴连忙出去打电话了,蒋欣然什么人物,脑子转了一圈,立刻明白了:“你又讹了傅长川吧?”   阮之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仔细想了想,还真不敢说大话,只好嘴硬说:“谁说的?没准偏偏这么巧,他家   就和何颖解约了呢?”   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被蒋欣然抓到了。   “回来的飞机上我听说你拉着他捆绑炒沈垚了。我说你最近胆子这么肥啊,杜江南都不敢得罪的人,你就是一帮忙打工的,这么拼命干吗?”   阮之有些恼羞成怒:“公司我也有股份的!”   “哧,就你那点股份,还不及傅长川给你的赡养费多吧?”啧啧了几声,蒋欣然摇头说,“到现在我都不懂,他怎么就和你结婚了呢?”   “我漂亮呗。”阮之咬牙切齿,最后补充了一句,“赶紧倒时差,调整好状态,不然照片拍出来修图的人看到都要哭了!”   这句话是真的戳到了蒋欣然的痛点,她扑上去就要掐阮之的脖子,两人闹了一阵,优优在外边听不过去了,只好进来说:“欣然姐,你饶了她吧,她还病着呢。”   蒋欣然这才收了手,高贵冷艳地理了理头发:“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收拾你。”   蒋欣然一走,病房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广告的事搞定了,阮之松了一口气,想来想去,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是傅长川吩咐的。她本来绞尽脑汁挖了个坑,就等着孟丽钻进来,没想到他一插手,这样简单地把事情解决了。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嘀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账户收到了这个月的赡养费,一分不差。   她内心纠结了一下,滑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查看通   讯录名单,不由自主地就把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傅长川接了,不过态度极不耐烦,只问:“什么事?”   “那个……”阮之随口扯了一句,“钱收到了。”   “那就去逛街啊,新一季的衣服都上了吧。”他语带讽刺,“正好带上你那个新男友。”   阮之难得没被他激怒:“周末你有空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冷冷笑了笑:“安排了跟拍的?”   她小心示好:“也没什么事,就是我生日……一起吃个饭吧?”   意料之中,对方的态度丝毫没有缓和:“鸿门宴?阮之,你给我消停点吧。”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阮之还愣了半晌,这才愤愤地摔了手机,骂了声“神经病”。   她在医院里休息到第三天,炎症退了,人无论如何闲不下来,办了出院手续就去上班。   短短的两天时间,外边已经是风言风语,暗流涌动。   有圈内的朋友截了孟丽新发的朋友圈,孟丽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算是撕破脸的大骂了。也有消息灵通的媒体发短信询问说:“之姐有人看见你的卡宴在清洗维修啊。”她心情好,亲自回复说:“是啊,被loser泼了漆啊。”   这条回复又引发了无数揣测,甚至日月传媒的老总孟丽接受了传媒的采访,澄清了所谓的“泼漆事件”。阮之处于漩涡的中心,却始终没有明确表态,只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是有谁不打自招跳出来说了   什么?”   不过对于阮之而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新的战场已经不是这些尘埃落定后的扯皮,工作日程一下子又排得满满的,尤其是因为盯着蒋欣然的封面拍摄,她更是早出晚归,亲自盯着片场,一点都不敢放松。   最后一天她照例让助手去买了咖啡和点心分给杂志的工作人员,一直忙到下午五点,顺利收工。蒋欣然有事先走了,她还在等司机,接到了傅长川的电话。   “周末了。”   “啊?”阮之揉揉额角,“什么事?”   “我说周末了。”傅长川语气很冷淡,“你上次说请我吃饭。”   “哦,是。”阮之一下子记起来,“你不是说没空么?”   傅长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不悦:“那就算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高贵冷艳。”阮之抱怨说,“我说了不请你么?你在哪儿?”   “刚下飞机。”   阮之心里盘算了一下:“那这样吧,我先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正好顺路来接我。我把地址发给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你要做饭?”   阮之略略沉了脸:“怎么?不吃算了。”   “……我来接你。”   傅长川挂了电话,连欢在他身边,十分适时地问:“是司机送还是您自己过去?”又提醒说,“蛋糕已经订好放在后备箱了,是阮小姐喜欢的冰淇淋口味,不过路上别耽搁太久,久了蛋糕化了口感不好。”   傅长川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钥匙:“谁说是给   她过生日?”   连欢一声不吭,当然也不再提蛋糕,和司机两人一起走了。   傅长川看了眼短信,她离得倒不远,就在下了机场高速不远的一个大卖场。   车子停在停车场,傅长川打了个电话,她隔了很久才接起来。   “还有多久?”   “唔……你等等啊。我还在选菜。”声音忽近忽远,阮之还在那边和营业员说话,“……帮我称下这块肉。”   傅长川果断熄火拔钥匙:“我来找你。”   他在卖场里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卖肉的地方徘徊,正俯下身仔细地挑选猪蹄。   傅长川走过去,看了眼满满当当的购物车:“两个人吃么?”   “是啊。”阮之头也不回,从过秤的营业员手里接过猪蹄,“你说这些够不够啊?”   傅长川随手翻了翻食材,眸色深处滑过一丝笑意:“以你做菜的成功率来说,这些可能还不够。”   阮之也不反驳,顺手把滑下来的发丝夹回耳后,十分诚恳地说:“那再多买点吧。”   傅长川也没阻止她,看着她不断往车子里扔东西,直到满满一车再也放不下,他才说:“够了。”   两个人推着车去结账,这个时间大约是晚饭时间,排队的人也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一件件刷完价格,阮之忙着把东西塞进购物袋里,理所当然地说:“付钱啊!”   “……”傅长川眉梢微扬,本想说什么,最后到底还是拿了卡递过去。   推车走到停车场,傅   长川慢条斯理地说:“不是说你请我吃饭么?”   阮之怔了怔,嘟囔了一句:“习惯了。”   他正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准备放进后备箱,闻言动作顿了顿,漆黑的眸色显得有那么一瞬的错综复杂。   “……给你钱咯。”阮之坐在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从皮夹里抽了几张钱给他,“这总行了吧。”   傅长川随手拿了,车子驶出停车场,他侧头一看,阮之靠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真累了,她睡得毫无形象可言,呼吸声有些重,仿佛是在微微地打呼。本就白皙的脸因为疲倦,显得眼睛下边两块青黑色更加明显。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显得那样咄咄逼人。很多次他都这样看着她的睡容,忍不住好奇,这样瘦小的身躯里,怎么会藏着那么倔强的性子。   车子还是开到她的公寓,这次保安十分爽快的放行了。   傅长川驶进地下车库,看她睡得还熟,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探过身去轻拍她的脸。   阮之一下子就醒了:“我睡了一路?”急急忙忙下车,跟着他去后备箱拿东西,这才发现还有个蛋糕。是她喜欢的口味,抹茶冰淇淋。阮之轻轻欢呼了一声:“帮我谢谢连欢,还记得我喜欢的口味。”   他随口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买的?”   阮之反问:“你能分清抹茶和红豆口味的区别么?”然后被自己逗笑了,“你还能记得我的生日蛋糕吗?   ”   傅长川沉默了下,两人进了电梯,走到门口,阮之摁下了密码,房门滴滴两声,显示密码错误。   “……”阮之仔细想了想,重新输入了一遍。   还是错误。   ……怎么回事?   她有些目瞪口呆。   “你换密码了?”傅长川冷冷地问。   “是啊,你上次闯进来提醒了我,我得换密码了。”她绞尽脑汁,“怎么会……我明明昨天还开过。”   又试了好几遍,始终开不了门,傅长川有些忍无可忍,伸手推开了她,顺手摁下一串数字。   门锁发出愉快的音乐声,开了。   “……”阮之简直难以置信,“密码是什么?”   傅长川冷了脸,讽刺说:“你的车牌号码。你的密码还能有什么?手机末六位,和车牌号加零。”   她一下子记起来,一脸被看穿的讪讪感,嘟囔说:“大不了我下次换指纹锁。”   厨房的半边流理台都被各种各样的食材堆满了。   傅长川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备菜,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觉得少看为妙,一声不吭就出去了。   客厅里放着新闻,他刚换了一个频道,果不其然,厨房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仰头喝了半罐啤酒,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十分惨烈,她拿着锅铲,站得离炒锅很远,一副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的样子。   傅长川只好抢过去先关了火,顺便看了眼锅子,里边黑乎乎的一坨东西,勉强还能分辨   出是排骨。   阮之顺手就把锅铲一扔,地跑忙不迭地跑出去:“我去抹点薄荷膏。”   等她从药箱里找了薄荷膏出来,在手背被油溅到的地方抹好,再回到厨房的时候,傅长川指着那个黑乎乎的炒锅,语气平平地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这个锅子弄成这样的?”   这套炒锅号称“钻石锅”,价值不菲,据说是德国最有名的不粘锅,哪怕是不懂厨艺的人都能轻松做出一桌好菜。还是之前有次两个人去国外旅行的时候,阮之非要买的。那次两人都没带助理,傅长川就只好千里迢迢从德国扛回来。不过他也深知,阮之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只限于“买”,之后用过的次数寥寥可数。可是很神奇的,每一次,她都能制造出这样惨烈的景象。   “我不知道啊。”阮之十分无辜地说,“是不是买到假货了?一点都不好用啊。”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你出去吧。”   四十分钟后,四菜一汤放在了桌上。   阮之有些不好意思,跑到厨房里,端出一盆黑乎乎的青菜:“刚才我第一个炒的是青菜,勉强算成功吧?”   傅长川斜睨了她一眼,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咽下去,没有评价。   从他的表情判断,阮之十分明智地决定还是不碰为妙。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他做的饭菜了,说不想念真是假的,也来不及和他说话,就埋头苦吃。   他看着   她近乎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想笑:“是不是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   “没我捧场,你也很久没做饭了吧?”她认真地说,“那些人一定想不到傅先生还有这项隐藏技能。”   他听着她这样可爱的口吻,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心跳竟然漏了一拍,脱口而出:“那复婚吧。”   气氛蓦然间僵住了。   她原本是在夹大块的牛腩,结果啪的一下,一大块落在桌上。   阮之轻轻吸了口气,十分惋惜:“浪费了。”   他看着她,刚才还有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淡去了。   “那就重新签婚前协议啊。”阮之淡淡地说,“傅长川,这次我可要涨价了。”   原本是要轻松下氛围,可她说完,就知道傅长川真的生气了。   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筷子,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至少和我一起吃完蛋糕啊。”她探身去拉住他的手腕,是真的用了力,把他拉在原地,“我二十七岁的生日呢。”   干冰已经挥发了大半,蛋糕也有些化开了。   阮之却不在意,点了蜡烛,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也没提要走,站在一旁看着,只在她要去吹灭蜡烛的时候喊住了她:“阮之,你每年的生日愿望……和我有关吗?”   她怔了怔,抬头望向他。   闪烁的烛光间,那张俊美沉静的脸仿佛忽近忽远。   这样想起来,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好多个生日,他们   都是一起过的。   每次她都记得许愿,他就在旁边看着。   可今年,离婚后的第一年,他问自己,这个愿望是不是和他有关。   “有关啊。”她蓦然间绽放了一个笑脸给他,“我希望每次自己遇到事儿的时候,你都能像这次这样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难。”   他安静地听着,眼神中却滑过一丝失望。   阮之却恍若不觉,站起来说:“对了,我前几天托人买了些膏药,据说治骨刺很有用,你拿给黄叔。”她拿了一个袋子出来递给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别说是我买的。”   哪怕是当初和她最亲近的黄叔,如今她也是能避则避。   傅长川讽刺地笑了笑,拿了那包药膏,转身离开了。   公寓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阮之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给自己挖了一大块抹茶蛋糕,表面那一层已经开始融化了,吃起来奶油味略重。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直到全部吃完。   电话铃声响了,她咬着勺子接起来,含糊不清地说:“连欢啊?”   “阮小姐,麻烦你帮我告诉傅先生,他要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刚发到邮箱。”   她咬着勺子,没吭声。   连欢还以为她不高兴,连忙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想要打扰你们的,实在是他不接电话。生日快乐啊!今天傅先生特意飞回来的呢。”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在我这里。已经走了。”   “哦……”连欢有些尴尬,“那打搅了   。”   “谢谢你的蛋糕。”她低声说,“谢谢你一直记得。”   她挂了电话,去开了瓶红酒,随手找了个马克杯,就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杯。   酒是之前傅长川住这里的时候存下的,她隐约还记得那时他还颇为得意地跟她炫耀过年份和产地,可她按照惯例也只问了一句“多少钱”,然后只记住了那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也被他嘲笑说“牛嚼牡丹”,一股子暴发户的气质。   她仰头就喝了一大口,也没尝出什么特别,只是在些微酒精的作用下,感官似乎更加敏锐了。她很清晰地闻到了饭菜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在这个空旷而清冷的室内弥散开,有一种特别的烟火味。   她端着杯子,重新坐到餐桌边,一口一口,十分认真地开始吃剩下的饭菜。   傅长川做的菜是真的好吃,即便是凉了,还是她熟悉的那种家常菜的香味。从小到大,他身边不缺佣人照顾,只有念大学的时候,他坚持独住,课余也花费了不少心思下厨,做得一手好菜。一毕业之后,回到国内,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而阮之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亲自下厨的人。   就着小炒牛肉和清炒豆芽菜,她竟然喝了大半瓶红酒。酒精的作用下,情绪竟然也变得莫名地愉快起来。她随手把碗筷一丢,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餐厅。   反正这样的一片狼藉会有钟点工来收拾,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看,这就是   嫁给了傅长川之后的好处。   物质上的宽裕和随之带来的安全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想都不敢想的。   无论如何,傅长川都是她的贵人。   可她对这个贵人,却说不清到底是爱是恨。   阮之推门进了卧室,倒在床上,挣扎着摸出手机,眯了眯眼睛,打了三个字,对不起。酒精的后劲涌上来,她胡乱摁了个发送,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电话声吵醒的,阮之摸索着从枕头里找出手机:“喂”了一声。   “之姐,我知道你一定在睡觉,你先别挂——听我说完——现在是下午两点了,五点要和RY的王总签约,加上化妆准备的时间,你必须起来了。”   各种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阮之慢慢坐起来,“哦”了一声。   “我已经在路上了,半个小时之后就能来接你。”优优又强调了一遍,“你必须得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优优到了阮之家里,她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   助理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之姐,我去给你煮咖啡吧?”   她“哦”了一声,听到优优说:“之姐,你昨天……好像那个,发错短信了吧?”   阮之怔了怔,关了吹风机,胡乱拨弄了下头发,镜子里的自己表情略略有些僵硬。   “你半夜给我发了条对不起。”优优小声说,“是不是发给傅先生的呀?”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提高了八度,打死不承认自己发过这条:“我给   你发了这个?”   优优简直太了解她了,这么嘴硬,昨天八成又是和傅长川吵架了。不过吵到最后她能想起发个对不起,傅长川就指不定被气成什么样了。   阮之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对了,上次让你帮我送去干洗的那件风衣呢?”   她竟然还记得,优优心里咯噔一声,脑子急速地飞转:“还在送洗呢,过两天才能去拿回来。”   幸而阮之也没多问,优优一到厨房,就给连欢打电话:“欢姐,有件事你得帮我一下。”   说起来两个人是同病相怜,前两年还好,阮之和傅长川没有离婚,什么事她们私下协调下也能处理。现在离了婚,不见面都能吵,见了面更是水火不容,一个比一个嘴硬,搞得她们十分难办,有时候只好瞒着各自老板,私下联系。   连欢十分体谅:“说吧,什么事?”   优优急忙把风衣的事说了:“欢姐你帮我找找,反正上次是傅先生拿走的,没准扔在了车子里忘了呢?”   连欢一口答应了,挂电话前,优优迟疑着问:“昨天……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连欢在电话那头似乎也是焦头烂额:“傅先生特意提早回来给她过生日,不知道怎么搞的,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优优挂了电话,若无其事地等阮之化完妆,换了衣服从卧室出来,连忙端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又殷勤地递上外套。   阮之穿上去,顺手摸了摸口袋,里边   有一张硬卡。   她拿出来看了看,才发现是傅长川的信用卡,应该是昨天在超市买菜的时候他付完钱,忙着装袋,顺手把自己的卡递给她了。   她也不以为意,递给优优:“这卡是傅长川的,你找时间给连欢吧。”   两人出门去酒店,刚到大厅,身后有人跟着进来,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传来嗒嗒的高跟鞋敲击声。阮之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优优在一旁催促:“之姐,怎么了?”   阮之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在笑,眼神却又锐利得令人心惊,她仿佛没听到优优的话,用极为优雅的动作转了身,微微眯了眯眼睛,望向身后。   优优一眼看到那个高个女人,铮的一声,心里那根线绷紧了。   孟丽。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阮之的笑倒比平时更深了两分,一步一摇走得摇曳生姿:“孟总,来容城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孟丽近五十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站在那里,身材高挑,妆容完美,的确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她笑得十分亲切:“之之啊,这么巧?”   阮之抿了唇淡笑:“约了王总签广告合约。”她顿了顿,有意表现得十分关心,“对了,何颖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间解约了呢?我家欣然还真是白捡了个便宜呢。”   优优心里默了下,这种表里不一的事,她家老板做起来真是个中好手——这语气真是欠扁到她都   听不下去了。   孟丽看着她那张脸,心里恨得伸手在她脸上狠狠地抓一把,可表面上依旧若无其事:“是啊,是何颖的私事。不过也好,空出了那个档期,正好有别的工作。”   “孟总这趟来的这么低调,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孟丽嘴角带了丝淡笑:“不低调不行。”   她语气里的半吐半露倒让阮之心生警惕了,仔细想了想,以自己的人脉,圈子里的风吹草动不可能一无所知,最近容城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争取的大项目。   “约了朋友吃饭,不方便太高调。”孟丽眼角微挑,侧身向身后望了望,“噢,他来了。”   阮之回身看了一眼,那辆车她很熟悉,而从车子里下来的那个人——她脊背一僵,站在原地,此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是傅长川!   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火腾地烧了起来,她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直接走过去问他到底和孟丽有什么好谈的。可身边孟丽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一根毒刺,呲的一声,直插到她肉里,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   到底还是没有过去质问,她只是微微扬了下颌,仿佛没有看见,径直走向电梯。   “哦,我都差点忘了,傅长川是你前夫吧?”孟丽在她身后笑吟吟地说,“这种场合见面实在太尴尬了,你先走吧,回头咱们再吃饭聊天。”   阮之双手握拳,指甲几乎插进了肉里,深吸了口气,再也没有理会她,径   直走了。   优优紧跟着她,见她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喊了一声:“之姐……”   她站在电梯里,仰头看着跳动的数字,真正是咬牙切齿,她昨天竟然还想跟他说对不起!   她真是疯了才会想对那样的人说对不起!   “之姐……”优优又叫了她一声,“你别生气啦,傅先生没准根本不知道孟丽会来呢?”   阮之冷冷哼了一声,推门而入前,轻声嘱咐了一句:“去问一下,他们在哪里吃饭。”   双方的法务部已经各自审核并且互相沟通过细节,合同签的很爽快。阮之向来在酒桌上左右逢源,十分善于热络气氛,劝酒也是一把好手,可这一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幸好蒋欣然在旁边帮衬着,席间欢笑声不断。   她到底是心不在焉,被蒋欣然看出来了,找了个机会低声问:“你今天怎么啦?”   阮之没打算瞒她:“孟丽来了,还约了傅长川吃饭。”   蒋欣然骂了句脏话:“在哪呢?你遇到了?”   “就在这一层。”阮之眼睛微微眯起来,手里拿着银匙,搅动着刚上一小盅银鱼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表情蒋欣然再熟悉不过了,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问:“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咯。”阮之漫不经心地说,“对了,一会儿我要去敬酒,这里你帮我招呼着。”   “你别冲动啊。”蒋欣然压低声音,“要贴傅长川的人多了去了,孟丽和他吃饭   ,没准别人组的局,傅长川压根还不知道席间有她呢。”   “你以为傅长川身边的连欢是拿薪水玩的?”阮之淡淡地说,顺势要站起来,“你太小看孟丽了。”   “喂,你要干什么?”蒋欣然一把抓住她手腕问。   阮之笑着对席间诸人说:“隔壁来了几个朋友,我去敬杯酒,各位失陪一下了。”   蒋欣然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阮之看了看时间,抿唇笑了笑:“那就带你一起去看场好戏。”   洛云厅是个小包厢,阮之进门的时候,里边只坐了四个人。   傅长川,孟丽,和两个年轻女生。   蒋欣然站在阮之身后,这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两个年轻女孩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傅长川面不改色,而孟丽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显然,年轻女孩是阮之喊来的——既然是她喊来的,那么绝对没什么好事。   彼此打了招呼,场面尚算得上平静,傅长川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倒是孟丽从容坐着,仿佛胜券在握。   阮之端着酒杯,先走到傅长川身边,一手扶着椅背,俯下身:“傅先生好久没见了,这么巧在一层吃饭,我来敬你一杯。”   昨晚刚见过,现在当着别人就敢说一句“好久不见”——空口说白话素来是她的拿手好戏,傅长川也不揭穿她,与她碰了一杯,看着她一饮而尽,自己稍稍抿了一口。   阮之又敬孟丽,末了看了一眼两个年轻小姑娘:“不是让你们   来陪酒的么?傻坐着干什么?”   孟丽猩红的指甲扶在玻璃杯上,似有似无地晃了晃:“我说这两个小姑娘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是你叫来陪酒的啊。难不成现在还不放心傅先生?”   “我也不是不放心。”阮之笑了笑,她喝得有些多了,两颊上沾染了微红,“就是担心傅先生在这里玩得不开心。”   孟丽收敛了笑意:“我和傅先生有正经事要谈,那就请你把她们带走吧。”   阮之眼珠子转了一圈,桌上菜上了不少,他的碗碟还是空空的,一口都没吃。   大约真的在聊正事。   明明心里已经愈发恼怒,阮之却笑得愈发甜美:“孟总,你是不了解我们长川。和他谈生意呢,你得让他心情好。”   傅长川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打断她,就这么听着,顺手盛了碗汤给她:“讲了这么多,你口渴么?”   阮之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说:“孟总,你知道怎么样他心情会好么?”   孟丽眯了眯眼睛,没有搭话。   “男人嘛,和年轻漂亮的小姐吃饭,心情当然好啦。”阮之笑眯眯地望向那两个小姑娘,话锋一转,眼神落在孟丽身上,“和老女人吃饭,心情就差啊。”   噗的一声,蒋欣然差点就把那口红酒喷出来,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   阮之依旧泰然自若,一副“我找了小姐是为了帮你”的无辜神色,又冲孟丽笑了笑。   孟丽这大半辈子一直是被人捧着的大美女,可   惜红颜迟暮,美丽可以渐渐变成优雅,但依旧抵不过一个老字。就仿佛用再多的lamer,做再多次的精油护理,抵不过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抹一层大宝,粉底液都敢不擦就出门。   她终究还是介意的,气得双唇微颤,一时间却又没法反驳阮之,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再没有望向阮之,只对傅长川说:“那个项目你考虑一下吧,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你们慢用。”   孟丽走后,阮之趁着傅长川没看见,悄悄冲蒋欣然眨了眨眼睛。   后者心领神会,也站起来说:“阮之,他们还在隔壁包厢等着呢。”   有外人在的时候,傅长川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微微颔首说:“蒋小姐,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和她聊一聊。”   蒋欣然看了一眼阮之,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好招呼那两个女孩子先走了。   阮之长出了一口气,就着傅长川给的碗,喝了些汤,也不抬头:“你为什么要见她?”   傅长川答得很随意:“如果有不错的项目,我也愿意投资一下。赚钱是好事。”   阮之讽刺地笑了笑:“哦,但愿我没搅和你们的合作。”   水晶灯垂坠下的光泽,仿佛给他的五官打上了一层阴影,黑眸中敛着的情绪又异样的深沉,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阮之,你还是不能成熟一点么?”   阮之怔了怔:“我怎么不成熟了?”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喜欢或者讨厌改变什么,   你负气闹了这一场,除了让我面上无光,项目上该怎么继续,还是会怎么继续。”他顿了顿,“除了在我这儿窝里横,你还能干什么?”   他的一字一句说得并不如何大声,甚至很温和,可是阮之就这样听着,四肢百骸的血都一下子涌到了脑子里:“是啊,我就是和你窝里横!你明知道我最恨的人是她,为什么还要和她有联系!”   席面上有一包烟,傅长川伸手拿了一支,放在指尖,也不点着,就这么放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揉了揉额角:“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你要那支广告,我也给你了,阮之,你真的不能消停会儿么?”   “你当我是小孩子?给粒甜枣再当面给个巴掌?!”阮之地站腾地站起来,“我稀罕你给的广告?!你就算不开口,我自己也能弄到!”   他微微仰头,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其实真像个孩子,顽固到令他觉得头疼,却偏偏无可奈何。因为你怎么可能和一个孩子真的生气呢?她再折腾,你还是爱她,骨子里的爱。   僵持了良久,他终于点燃了烟,抽了一口,亦收回了目光:“你这么跟我闹,我只好觉得,你还是在乎我。”   阮之冷笑,眼神深处都是冰凉的:“我在乎你?我只是在乎孟丽好不好过——傅长川,我们之间早就该说明白了,你我在乎的都是事业,结婚离婚也是各取所需,别再跟我提谁在乎谁   了,恶不恶心啊你!”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甚至连语气都能异常清晰地回忆起来。那样斩钉截铁,以至于他不得不再狠狠抽了一口,在清冽苦涩的烟草味道中,他低低咳嗽了一声:“阮之,你再说一遍。”   她记性好,口齿又清楚,当真就干干脆脆地复述了一遍,真正是一字未差。   傅长川淡淡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她触到他的眼神,心里竟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可她素来是遇强则强的个性,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然后转身就摔门走了。   直到连欢进来,被屋里的烟气呛到了,略略有些吃惊:“傅先生,你抽了这么多烟!医生说过,你不可以……”   他挥了挥手,随手把烟头掐灭了,站起来说:“走吧。”   “我刚才看到阮小姐了。”连欢轻声说,“你们见面了吗?”   傅长川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脸色铁青:“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阮之回到自己的包厢,许是因为脸色真的太差,周遭的人也察觉到了。既然合同已经签了,饭也吃得差不多,没多久就散席了。   把王总先送走之后,蒋欣然小声问她:“傅长川和你说什么了?”   她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还能说什么,吵了一架。”   “啧啧,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蒋欣然想起刚才那一幕就觉得好笑,“他也真是太惯着你了,好歹和孟丽也是场面   上常要见的。”   “别提他了好吗!”阮之吸了口气,“我心情不好,去逛街吧?”   “好啊。”蒋欣然十分识趣,“昨天BA把新一季的目录寄给我了,有几双鞋很好看,我正想去试试呢。”   优优开车送她们去容城的恒龙商场,到了地下停车库,阮之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们。”下车前,阮之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优优,那张卡你还走了吗?”   “哪张?”优优怔了怔。   “刚才我给你那张。”   优优连忙从包里拿出来:“还没呢。”   阮之接过来的时候,蒋欣然看到一眼卡面,心知肚明:“是傅长川的?”   她“嗯”了一声。   蒋欣然一脸认真地说:“你去问问,他还要再婚不?可以考虑下我啊。”   “你真以为他这么大方?”阮之哼哼了一声,“卡是剩在我这儿的,趁他拿回去之前我要刷爆它。”   蒋欣然“哟”了一声:“你要刷爆那张卡可不容易,今天时间这么紧,恐怕是够呛了。”   两人谈谈说说,到了一楼的世界名品街,先进了一家店。   店长亲自出来招呼,赶紧让店员去倒咖啡,笑容可掬:“阮小姐,蒋小姐,怎么今天没有提早打电话说一声就直接过来了呢?”   蒋欣然是知道阮之的德行的,前段时间离婚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狗仔二十四小时不离的跟着她。她那段时间压力也大,于是常常借着购物发泄。平时工作回家   倒无所谓,可是逛街还有人跟着就有些不方便,她就常和这里的店预约时间,关店一个小时,专门让她来选购。最后经常是四五个店员帮她提东西到地下车库,再送她离开。   “随便看看。”阮之喝了口咖啡,靠在沙发上,随口就说,“新鞋让我试试。”   她试鞋也不看款式,凡是6M的一色摆开放在地上,她一双双穿过去,只要合适,就点头要了。   这是真的烧钱,烧得店员眉开眼笑,路人围观得目瞪口呆。   “埋单吧。”阮之指着选中的五双鞋,豪爽地掏出了卡。   “阮小姐,VIP客户打九六折,另外,我额外再給总部申请下,您看九三折可以吗?”店长笑容可掬地说。   这个品牌是常年不打折的,想要折扣,除非去国外奥特莱斯买过季款,但往往也缺码得厉害,能给这个折扣,已经非常划算了。   “不用打折。”阮之看着手里的卡,漫不经心地说,“原价好了。”   “……”周遭静了静。   还是蒋欣然反应过来,掐了把她的手臂,对店长说:“别听她的,九三折,开票吧。”   傅长川的卡也不用密码,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交易。   约定了明天把鞋子送到家,店长又亲自把两人送到了门口,阮之才觉得心情好了些,嘴角也带了丝笑意出来。   蒋欣然忍不住揶揄她:“你是买了新鞋高兴,还是乱花傅长川的钱高兴啊?”   阮之想了想,十分诚实   地说:“花他的钱比较解气。”   “那今天差不多了吧?”蒋欣然看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关店了。”   “他们可以延长营业时间啊。”阮之回答得十分霸气,“我还没买够。”   到了第二家店里,恰好新款刚从国外送到,原本店员们要加班理货的,来了贵客,店长不敢怠慢,也没管商场里一遍遍广播即将关门的消息,把店门半拉下来,五个人围着阮之团团转,一件件的帮她试新衣。   阮之很瘦,瘦到有些裙子穿小码腰那里还是大了,店员一一记录下来要修改的尺寸,简直一派热火朝天。   而此刻,她并不知道,离恒龙不远的RY公司,某一层的办公室灯火通明,连欢手里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真要这样做吗?”   傅长川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的邮件上:“要我说第二遍?”   “可是,这样不太好啊……”连欢真的快哭出来了,“阮小姐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打电话提醒她一下?或者我立刻去把卡拿回来。”   “她不是故意的?”傅长川淡淡看了执秘一眼,那眼神真令连欢不寒而栗。   她只好说:“阮小姐只是习惯了。”   习惯……傅长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阴沉。   连欢到底还是不能违抗老板的命令,可是打电话之前,她耍了些小心思,悄悄给优优发了条短信。   往常阮之购物的时候,优优总是在旁边的。可偏偏这次,优   优心急如焚地给阮之打电话的时候,阮之的包扔在试衣间,根本没有听到。   店员戴了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锁,从柜子里取出了当季新款的手提包。   非常少见的闪电蓝拼驼色,稳重又不会太过刻板,略带些活泼。   “可惜只到了一个呢。”店员不失时机地说,“明天店里还会到别的颜色,阮小姐喜欢的话我也先留着。”   “我们考虑一下。”蒋欣然拉过阮之,低声说,“算了吧,今天你花的钱都能换辆车了。”   “你不要是吧?那我买了。”阮之压根没听劝,“刷卡吧。”   阮之递了卡出去,没想到店员捣鼓了很久,十分抱歉地说:“阮小姐,这张卡用不了。”   “……刚才还用过啊。”阮之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蒋欣然,“难道真被我刷爆了?”   蒋欣然松了口气:“刷不了就算了,反正今天也够本了。”   阮之还没有开口,门口忽然有商场的工作人员进来,径直走向柜台,说是刚接到银行电话,有贵宾客户的信用卡在这里被盗刷了。   阮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商场的经理又说:“刚才有一笔业务处理失败,是银行那边已经冻结了卡,可以给我看下那张卡吗?”   店员有些忐忑地递了过去,又看了阮之一眼,小声解释说:“阮小姐是我们这边的VIP客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小姐你的身份证呢?”经理看了看信用卡的信息,“   这张卡不是您本人的吧?”   阮之还真的没办法反驳,只好说:“是别人的。”   “您是在卡主知情的情况下使用的吗?”   “……”   “那就只好请您一起和我们去趟保安处了。”   “我现在用自己的卡刷不行吗?”阮之反应过来,“刚才刷错了。”   工作人员很有礼貌,但也十分警惕,明显不信她的解释:“这么大笔的消费,你不知道用错了卡?”   阮之没办法解释,还是蒋欣然插口说:“我们是你们商场的老客户了,这点钱还真没放在心上,我朋友卡多,刷错了很正常,大不了就把钱还回去呗。”   “小姐,这不是卡多卡少的问题。”经理耐心解释,“前几天我们还抓住了一个在地下一层超市偷黄瓜的贼,人还是上市公司的老总呢。有时候这是病,得治。”   阮之气得脸都绿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逼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对蒋欣然说:“你回去吧,这事闹大了对你影响不好,我跟他们去一趟。”   “那怎么行——”蒋欣然也急了,“傅长川这人怎么这么损啊!我找他去!”   “听我的。”阮之反倒安慰她,“你先走,然后让优优过来。别担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这种事到底可大可小,要是被媒体知道了,捕风捉影黑到蒋欣然身上,又是一阵风言风语。阮之说的没错,蒋欣然只能听话先离开,走前还不忘安慰她:“别担心,   我马上找公司的人过来。”   阮之被带到商场的保安室后,优优倒是很快就来了,快到阮之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优优急的鼻尖都冒汗了,拉过她小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没听到啊。”   “欢姐报警前让我联系你的,可是怎么都打不通……”优优欲哭无泪,“现在可怎么办啊?你赶紧给傅先生打个电话吧,让他和银行解释下就没事了。”   果然是傅长川!   呵呵,还真是睚眦必报。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阮之真是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再狠狠踹上两脚。   “阮小姐,银行卡的信息已经和卡主本人核实过了,确定是被盗用了。”经理过来说,“其中牵涉的金额有点大,现在派出所的人马上过来。”   “不是这样的。”优优还在努力解释,可是那位经理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只说,“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阮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拿了电话,拨了傅长川的号码。   他接了起来:“什么事?”   “你还是个男人么!”要不是周围有人,阮之真的要大骂三字经了,“当初你说过什么!你说话算数么!”   “我说过什么?”傅长川思考了片刻,笑了笑,“我好像说过,结婚之后我来赚钱养家。”   阮之咬牙切齿:“出尔反尔,阴险小人!”   “阮小姐,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们已经离婚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赚再多的   钱,也是给我未来的女朋友或者太太用的,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顿了顿,他又说,“你还是赶紧找律师吧,今天你盗刷的数额,判个八九年不是问题。”   傅长川靠在车子的椅背上,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成了车窗无尽的背景,隐约能看到倒映出的脸,唇角边还带了一丝笑意。   连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一辆警车正闪烁着红蓝色的灯光,从商场离开。她有些坐立难安,忍不住回头看了老板一眼,斟酌着说:“我觉得……让阮小姐去一趟派出所就够了。”   她是真的觉得够了,反正无论如何,老板不会让她真地去坐牢。要是真让阮之在派出所待上两三天,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悔的还是他,真是不够折腾的。   有些话,在她的位置不敢说,可老板总是是让阮之“消停点”,他自己还不是一样,遇到了和阮之有关的事,从来都是消停不下来。   傅长川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单手撑着额角,半眯着眼睛说:“走吧。”   连欢也不晓得那位大小姐今天又是怎么把他惹爆了,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理由:“傅先生,阮小姐的医生上午打电话提醒我说,她上次扁桃体炎症痊愈两个星期了,可以摘除了。”   傅长川微微坐直了,下意识看了眼腕表上显示的日期。   果然,已经过去两周了。   “这是她的   老毛病了,上次差点引发肺炎。现在是动手术的最佳时间。”连欢说得更加小心,“您让她在拘留所里待着,万一又感冒发炎了……”   果然,傅长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兴阑珊地说:“杜江南这几天回来了。”   “好的。”连欢秒懂老板的意思,顺势给他台阶下,“这点教训也够了。”   车子里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许久,傅长川的声音略略有些怅然,轻声说:“是啊,足够了。”   阮之是到后半夜才从派出所里出来的。   公司的法务都来了,周旋了很久,也解释了卡是她前夫的,可因为傅长川那边先前一口咬定卡是被盗刷了,丝毫没有和解的余地。   最可怜的是优优,拉着阮之好说歹说,求她给傅长川打个电话,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没了,偏偏阮之脾气上来,宁可在派出所里待着,也不愿意去求傅长川。   过了凌晨一点,杜江南亲自赶来了,当着阮之的面,打电话给傅长川,说了半天,最后傅长川终于松了口,协商之后,同意阮之把钱补上,就算和解。   回去的车上,阮之和杜江南坐一辆,杜江南亲自开的车,边开边笑。   阮之有些恼羞成怒了:“杜总你有完没完啊?这么好笑吗?”   “就为了这么点钱,傅长川还报警了。”杜江南越想越好笑,“两夫妻吵架吵到派出所,哎哟,你俩怎么这么逗。”   “我和他离婚   了!”阮之恨声说,“别把我和他扯一起。”   “好,好。”杜江南妥协,“我不提这件事,你回了家好好睡一觉,特批你一周的假期,你去医院把手术做了,然后再滚回来给我赚钱。”   阮之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优优说的啊。”杜江南泰然自若,“她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把阮之送回家之后,杜江南车子拐了个弯,边打哈欠边开往城东。   这个时间,还是黄叔亲自开的门,杜江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黄叔,这么晚还没睡啊?”   “厨房做了点宵夜,先生在等你呢。”   果然,起居室里傅长川穿着质地柔软的灰色开司米毛衫,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正在等他。   知道杜江南的口味,黄叔端上来的是海鲜粥,蟹肉和龙虾肉炖得很细,上边洒了新鲜翠绿的小葱,令人食指大动。   杜江南吃了一个砂锅的量,浑身都热乎起来。   “怎么样了?”傅长川等他喝完,才淡淡地问。   “送回家了,没事。”杜江南补充了一句,“活蹦乱跳的,在骂你。”   傅长川想了想,活蹦乱跳的……骂自己,这副画面是真的生动。他竟忍不住笑了,伸手摁了摁眉心,“你辛苦了。”   “这次你过了啊。”杜江南拿纸巾擦了擦嘴,“阮之用你点钱怎么了?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找到赚钱的动力了?”   那还是结婚前的事了,那时杜江南   他们一伙人起哄,硬是要在他婚宴前帮他办了个单身派对,喊上了很多年轻女孩,说是要狂欢整宿。   结果傅长川没什么兴趣,十二点一过就要回家。   杜江南拦着他不让走,醉醺醺地说:“干吗呀?还没结婚就被管死了?”   他只好说:“明天公司要开会,一早飞机去外地。”   杜江南起哄说:“你还想着赚钱啊?赚这么多钱以后也不能花天酒地了,多没劲。”   那时他不动声色:“给老婆花就是我赚钱的动力,你们这群单身狗不会懂。”   当时真是一语震惊四座。   可到头来,赚了再多钱,那个人,还是成了前妻。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傅长川轻轻推了推眼镜,没接他的话:“今天很晚了,我已经让黄叔帮你收拾了房间,你就在这里睡吧。”   阮之气得一夜没有睡好,在大床上翻来滚去的,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边自己还是在买东西,选中了很多衣服鞋子,最后埋单的时候却发现没有钱。她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退了回去,唯独剩下最后一只手提包,是妈妈喜欢的,她犹豫了再三,问店员:“可以便宜点吗?”店员挑了挑眉梢,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我们这里从来不讲价的。”   言语间的鄙夷太过明显,她原本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竟也咽不下这口气,翻了翻钱包,从里边找到两张借记卡。   建行的卡上还剩下一万七千   块,农行那张是一万零七块,她递过去说:“麻烦这张刷一万七,这张刷一万。”   店员大概是没见过来奢侈品店还这样刷卡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过了两张卡。   滴滴两声,银行发了短信过来,两张卡上的余额都是不足十元。   店员递了包装好的纸袋给她,拖长着声音说:“欢迎下次光临。”   她提着包装袋,站在街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现在,她有了一个两万七的包,可是,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怎么去找妈妈呢?   正在胡思乱想,一辆车子停在了面前,司机问:“去哪里?”   阮之一低头,蓦然间怔住了。   俊秀的侧脸,黑如深渊的眸子,是傅长川。   她有些慌乱的后退半步,想要说“我不去——”,那个包就啪的一声掉在路边的一个泥潭里,眼睁睁地,她看到泥水没过精心打理过的荔枝纹小牛皮……   阮之猛地惊醒了。   汗水已经濡湿了额发,她穿着睡裙,赤着脚,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衣帽间,有些慌乱地从挂了整整三面墙的包袋里翻翻找找,最后视线落在那个黑色手提包上,慢慢地安静下来。   荔枝牛皮纹,把手挂着它家最著名的“D”字logo的链子,一朵白色的百合安静地绽放在皮面上。而这个包的旁边,放着的也是这个系列别的款式,红色漆皮、粉色小羊皮,大小不一,是这几年她陆陆续续买回   来的。   阮之就坐在地板上,隔着睡裙,抱着膝盖,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个梦而已。   现在,衣帽间的灯光明亮温暖,她的包包都还在,想用哪一个就用哪个,账户里的余额充足富裕。   一切都没变样。   她慢慢地放松下来。   衣帽间外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拉开了隔断门,惊呼了一声:“阮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是家里的钟点工秦阿姨。   秦阿姨很老实,这几年一直是她帮忙打扫卫生,阮之对她也向来放心,她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我找点东西。”   “对了,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大堆东西,我没敢动,都在客厅那里放着呢。”秦阿姨说,“没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我就按老样子收拾到衣帽间来。”   阮之踢踏着拖鞋走到客厅,原来是昨天买的一大堆东西,除了最后那几件需要改的连衣裙,各个专柜已经派人都送来了。   这堆东西真是看了就来气,阮之连翻的心思都没有:“随便吧。”   她随手抓了抓头发,又想起了什么,蹲下去拖出一个纸袋,拿出一双新鞋说:“阿姨,这双鞋估计你穿着合适,你拿去吧。别的高跟的,你也穿不了。”   秦阿姨接过来看了看标签,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双鞋要五千多块?”   阮之嗯了一声。   “阮小姐,这太贵啦。”秦阿姨心疼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买呀?我这样怎么敢   穿?不然还是去退掉好了。”   秦阿姨碎碎念到一半,才猛然惊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阮小姐,我这人话多,您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阮之并没有生气,反倒笑着说:“没什么的。这双鞋是厂商送的样品,我家里太多了,你要不舍得穿,给你女儿吧。她一定喜欢。”   她这么一说,秦阿姨倒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那谢谢了。阮小姐,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去阳台上浇浇花。”   她摇头说不睡了,去卧室理了几件睡衣,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刚收拾完,优优就来了。她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副景象,感动得快要哭了:“之姐,你自己收拾好啦?”   阮之没好气地点点头。   “真是太棒了。”   “……你用哄孩子的语气对老板说话,合适吗?”阮之翻了个白眼,“小手术而已,我既然答应了,一定会去的。”   优优哪里敢怠慢,趁着她心情好,一路飙车送她到医院。   医生和病房早就预约好了,简单做了检查,阮之就被送去了手术室。   打完麻药后,摘除扁桃体也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全程她的意识都十分清醒,心想早知道这么简单,还不如早点把手术做了,也免得这几年一直反反复复的吃苦头。   医生在病床边关照优优:“……麻醉大概一个小时之后醒。到时候会有点痛,得忍一忍。”   优优连连点头。   “手术之后不要多讲话,过   两三个小时可以喝点冷饮,实在吃不下也没关系……”   医生说的话,优优认认真真记了下来,等到医生走了,还坐在床边复述给阮之听。阮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许是因为麻醉的效力,她觉得有些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结果睡了没多久,活生生被痛醒了。   整个嗓子仿佛都被堵住了,近乎灼热的痛,一层又一层,绵绵叠叠的涌上来——这样一比,以前扁桃体发炎时候的那些痛,真的和毛毛雨一样。   阮之慢慢坐起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后悔还是疼痛,眼巴巴地看着床边。蒋欣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在专心致志地读剧本,看她这副样子,一下子慌了:“你怎么啦?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事,拍拍她肩膀鼓励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痛,忍一忍啊。”   阮之心里真正是烈火中烧,如果此刻能开口,她一定破口大骂“忍你妹啊”——至于现在,她只好眼泪汪汪的摸出手机,打了三个字,求镇痛。   医生哈哈笑了一声:“这么点痛就受不了了呀?家属给她弄点冰淇淋或者冰水吧,稍微吃一点。”   蒋欣然拿出优优早就准备好的冰桶:“给。”   可她现在哪有胃口吃甜腻腻的冰淇淋,只好随手从冰桶里抓了两块冰,塞到了嘴巴里。   冰凉彻骨的感觉果然稍稍能够压过痛觉,可是   时间一久,舌根那里冰到麻木了。   现在,身体已经能适应这种痛觉了,大概是忍过了那个极限,缓过气来了。阮之躺在床上,顺手开了电视。   蒋欣然又打开了剧本,不过没什么心思看,和阮之念叨片场的八卦。谁和谁一夜情啦,谁偷偷地去垫了鼻子啦,这位影后在外人面前向来高冷,也只有身边最熟的朋友才能见到这么八卦接地气的一面了。   “啊还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蒋欣然兴致勃勃地说,“我现在在拍那部电影啊,又有人临时带资进组了。今天凌晨的时候编剧还在线,跟我抱怨说硬是要加一个配角进来,好多细节都得重写呢。关键是,你猜金主是谁?”   阮之好奇,歪了头想半天,比着口型说:“傅长川。”   蒋欣然哈哈大笑:“傅长川的钱都给你败光了,估计再养一个有点吃力。”她顿了顿,“不过和傅长川真有点关系,据说,是傅家人。”   傅家人?   那就是傅长川的弟弟傅斯明了。   “傅长川这人虽然有时候挺可恶的,不过也真心是厉害。当初就敢什么都不要自个儿白手起家。”   蒋欣然见惯了不务正业的富二代们,在这方面对傅长川倒是肯定有加,转头一看到阮之一脸嫌弃的样子,嘿嘿笑了笑:“你不觉得当初傅长川结婚就不该找你么?和你结了婚,整天没事就上头条,动不动就是吵架啊捉奸啊,我都替他累得慌。   ”   阮之气得想拿枕头砸她,蒋欣然躲开了,还继续说:“他应该和梅静在一起,两人没事一起喝喝工夫茶,看部外文电影什么的,多配啊……”   她也是恰好看到电视里的新闻,就这么随口一说。梅静是新闻主播,国外名校毕业,长得甜美又不失端庄,家世良好,据说她主播时政后,连带着往常没什么收视率的新闻节目都多了好多观众。   “我那天还听说好多富一代都相中她了,想要给自己儿子辈的牵线呢。”蒋欣然感叹说,“这真不是我们这种演戏的能比的——你说什么?”   阮之就放慢速度,又用口型说了一遍:“你不知道吗?梅静就是傅长川的青梅竹马啊。”   此时的傅长川刚刚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按下内线让连欢进来:“她的病房是几号?”   连欢怔了怔:“您要去看阮小姐?”   他松了松领口,解下领带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嗯,去看下。”   连欢是真的体恤阮之,也担心昨天闹成那样,今天俩人见了面都下不了台,于是委婉地劝说:“……可是阮小姐今天刚做了手术,要不还是等两天,等她好些了再去吧?”   傅长川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她那个手术之后是不是不能说话?”   “……是的。”   连欢头一次看到傅长川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和温暖无关,只是孩子气的促狭,淡声说:“那就是说,不   管我说什么,她都只能听着。”   “……”连欢愣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忽略这句话,“那我去准备点东西。”   傅长川喊住了她:“不用准备,我一个人去。”   傅长川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边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他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扶了扶手里捧着的百合,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   优优一见到傅长川站在外边,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说了句:“傅先生来了。”   病房里立刻一片死寂。   傅长川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瞬间静止的世界。   蒋欣然在小餐桌边吃水煮的蔬菜,优优还站在门口,还有两个估计是阮之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仿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么多人里,只有靠在床上的阮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怒目看着他,顺手就抄过手里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傅长川妥妥地接住了,对旁人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想和前妻单独说几句话。”   大伙儿十分识趣地纷纷站起来,表示要告辞了,只有阮之嗓音含糊,愤懑地发出呜呜的声音,隐约能听到是在叫“优优”。   优优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她身边,问:“你说什么?”   她不顾伤口痛得死去活来,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优优一紧张,脑门都冒汗了:“我听不懂。”   “她说让你把我赶出去。”傅长川好整以暇地走到病床边,插上了鲜花,十分温和,“不过   你不用理她,先出去吧。”   优优如蒙大赦,十分抱歉地对阮之说:“傅先生让我先出去,那我出去了。”   ……   转眼间病房里走得干干净净,只剩阮之和傅长川,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药袋里药水滴下的声音。   阮之还想努力说着什么。   傅长川压根都没打算去听懂她说的话,不顾她的避让,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额头:“没发烧吧?脸怎么这么红。”   阮之用力往后一仰,顺手打开了他伸出来的手,脸颊滚烫。许是因为刚才奋不顾身地说了话,现在嗓子又痛得像有小刀子在用力地剜着肉,可是她在傅长川面前从不愿示弱,只能忍着,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僵持了数秒,阮之忽然想到了一个沟通的方法,迅速地从床边抓过了纸币,刷刷写了几个字。   傅长川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揉成一个团,准确无误的扔进了垃圾箱,淡淡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骂我的话么。”   她是真的又急又气,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来了。   其实傅长川出现的瞬间,她就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无非是趁着自己没法说话,过来冷嘲热讽一番。   为什么世界上人人都会觉得这个男人温和有礼谦逊大度呢?!   难道只有自己才知道他这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偏偏现在不能说话,拼了命也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甚至只要轻微的动静,伤口就痛得像是有张砂纸在来回的摩擦。阮   之分不出精力再去和他吵,只好翻身睡下来,拿后背对着他。   察觉到她在发抖,傅长川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很痛吗?”   她缩着身子,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顾不上和他赌气,点了点头。   傅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温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这么怕痛,以后怎么生孩子?”   其实这句话阮之并没有听得如何清楚,她的全副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插针的地方已经灰肿了一大块,像是鸡蛋一样,看着有些恐怖。她一翻身坐起来,示意傅长川去摁呼叫器。   护士很快就来了,一看她手背就知道针歪了,利落地拔出来,换了只手插上:“好了。”   阮之拉住她,又指了指傅长川,比划着说:“我不认识他,影响我休息。”   护士尴尬地笑了笑:“阮小姐,你开玩笑吧?你的手术都是傅先生签字的。”她甚至十分和善地对傅长川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傅长川随手拿了份之前她同事们留下的杂志坐了下来,凉凉地说:“你还是安分点吧。”   病房里安静了一些,傅长川刚把杂志翻了一页,就有个小东西噗通一声,直接砸在他怀里。他眉眼微抬,是阮之扔过来的橘子,又指了指他的手机,示意他看一眼。   一条微信:你刚才说什么?   他好脾气地说:“让你安分点。”   阮之艰难地用左手手写:前一句。   傅长川想了想,才“哦”了一声   ,忽然想起自己说的是:“这么怕痛,以后怎么生孩子?”   他怎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一时间证在那里,他没有回答,仿佛时间瞬时凝固。   他忽然间就没了逗她的心思,淡淡地宣布停战:“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到此为止。”   他安静地坐着看杂志,偶尔接发一下短信,眼神略略抬起,就发现她半躺在床上,有些坐卧难安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拿橘子扔他,示意他帮忙摁一下呼叫器。   傅长川一手摘了点滴的药品,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卫生间?”   阮之已经憋了很久了,点点头,比着口型说:“护士。”   他静静看她一眼,带着笑意说:“老夫老妻了,你还介意我陪你上厕所?”   阮之真的有些内急,也顾不上再等护士过来,着急忙慌地进了卫生间。   这间单人病房配套着小客厅,再加上卫生间,十分宽敞,阮之刚一进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药袋连接着的滴管可能不够长。果然,她站在抽水马桶边,傅长川一手举着药袋,只有半个身子能跨出门外。   她急得面红耳赤,他却毫不在意地催促:“快点啊,我又不会看。”   静谧的病房里,细小水流的声音简直突兀到让人头皮发麻,也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阮之觉得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般漫长。最后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开了水龙头洗手,一抬头,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是抹   了好多层胭脂。   她由衷地怀疑,这个男人真是是趁着这个机会,专门看自己如何状况百出的窘态的。   可也只能忍着。   阮之走到他背后,戳戳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经好了。   他转过身看她一眼,眼神很专注,慢慢地,却又蕴出了一点笑意。   阮之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半步,比着口型说:“干吗?”   他把药袋递到她手里,让她自己举着,半蹲下来,妥帖地把她自己塞得乱七八糟的病号服整理整齐。   他们是很久没有这样的亲昵接触了,他的指节修长,扶在她的腰间,动作亦是温柔的,因为蹲着矮了半截,站在阮之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后脑上青郁郁的短发。   不管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他之于她而言,从来不算是陌生人,从精神到身体,都不是。可是很多时候,她还是觉得看不清这个男人。   自己这份经纪人的工作,会见到很多人,有新人脸上赤裸裸的写着“我要红”,也有制片人和厂商满脸挂着对美色垂涎、毫不掩饰的样子。   可是傅长川不一样。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捉摸不透的时候,她就会试着去挑衅他,因为这个男人只有在生气的时候,好像才会真实一些。   许是触到她的目光,傅长川站起来的时候怔了怔:“怎么了?”   她微微踮起了脚尖,把脸颊靠在了他肩膀的地方,触感温热而坚实。   几乎是在瞬间,手里一轻,那个药袋已   经被他顺手接走了,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大约是以为她伤口又痛了,轻声说:“忍一忍就好了,没事。”   她没吭声,其实也不是痛,只是有这么一瞬间,也会想念他的拥抱而已。   只是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优优推门进来,原本是笑眯眯地说“之姐,你喜欢的抹茶冰淇淋——”结果撞到这一幕,结结巴巴地差点咬住舌头,“我不是故意进来的。”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仿佛是一种小心翼翼被维护的平衡,在瞬间被打破了。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这算是对他示弱吗?   在他把自己送进派出所之后的第二天,还来医院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时候?!   她心里很有些懊恼,很快站直身子,大步走到床边。因为表情收敛得太快,所以还有些僵硬,示意他把药瓶挂上去,自己翻身躺下了。   傅长川一一照做,还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机嘀的一声进了条短信。他站在她床边,打开看了一眼。   阮之:今年的DL慈善晚宴你去吗?   他没吭声,打字回复:怎么?你希望我去?   阮之只有一只手,打字有些慢,隔了很久,才回说:你能去当然好啊。   DL的慈善晚宴素来是以演艺明星为主,会有社会名流、商界精英参加,但是大多数也比较低调,甚至许多收到邀请的也不会出席。阮之倒是每年都会参加,   开场前盯着主办方地走红毯排位,开场后和相熟的朋友寒暄招呼,其实远比只需要光鲜出席的明星们累。   去年是她结婚后第一次参加,DL的主办方希望她能和傅长川一起出席。在此之前,傅长川压根和娱乐圈扯不上一丝关系,每年发去的邀请函也都是石沉大海。阮之和DL慈善晚宴的召集人高风关系不错,旗下的艺人也常常因为这层关系上杂志封面。无论如何,阮之都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得罪高风,于是在和傅长川说前,她先问了问连欢。   连欢有些为难:“他从来不出席这种活动的。”   阮之多少也知道,有些愁眉苦脸:“我就是猜到了,才想先问问你怎么办。”   不过连欢笑了笑说:“你不需要问我啊。这种事,你亲自和傅先生说,他哪会不同意呢?”   那时他们关系还算是蜜月期,她也就说了:“……可能还会走红地毯,得看活动方的要求了。”   他靠在沙发上看书,漫不经心地问:“和你一起吗?”   “当然啊。”   他答应得很爽快:“好。”   傅长川一贯低调,即便出现在红毯上也没有打算停留。可是经过媒体区的时候,阮之停了下来。傅长川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十分配合地停下来脚步。   媒体蜂拥而上,快门声音此起彼伏,闪光灯瞬间亮成了一片。问什么的都有,傅长川只回答了一句话:“是陪我太太来的。”然后站在   了阮之身后,再也没有开口。记者的长枪短炮又对准了阮之,她回答了些旗下艺人的问题,笑眯眯地挽着傅长川离开。   红毯到宴会厅还有一截长廊,阮之微微侧头靠在傅长川的肩上,琢磨着说什么话打破沉默。事先她并没有和傅长川说过会在红地毯上停留,按照他往常的个性,上杂志接专访都极为谨慎,工作人员都会再三和媒体确认细节,她有些没底,或许他现在就已经心里不爽了。   她刚刚靠过去,傅长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怎么了?”   她只好讷讷地说:“我只是想抢一点风头。”刚才走在前边的是日月传媒的何颖,结果她一停下脚步,记者蜂拥而至,瞬间冷落了何颖。   她在想什么小心思,傅长川心知肚明,也没生气,只说:“虽然有点幼稚,不过……你高兴就好了。”   翌日,傅长川陪着太太参加DL慈善晚宴的新闻就上了头条,搞得蒋欣然还抱怨说:“经纪人和自己的艺人抢头条,这叫什么世道。” 也因了这一层关系,DL的主编很承阮之的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阮之还记得那个头条上的照片,傅长川看着自己的眼神,被称赞说“充满了爱意”,可现在,婚都离了——她有些嘲讽地想,这才是秀恩爱,死得快。   傅长川看着阮之发来的微信,开口问:“你希望   我去?”   阮之回身看了一眼,眼神略有些闪烁,点了点头。   傅长川笑了笑,拍拍她脑袋说:“知道了。”   她听他这么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狡黠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天亮了。   傅长川不在,优优睡在单人床上,正轻轻打着呼噜。阮之试着咽了口口水,还是痛,但是比起昨天手术后,已经好多了。她也不想吵醒优优,自己拿了枕头坐起来,用平板电脑打开邮箱查看这个月的工作总结。这个季度原定的工作指标,提前了一个月,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接下去工作的重点是公司的一个大项目,同事们正在积极地准备,因为还在论证阶段,各项信息都十分保密,她这里需要配合几个艺人的档期,这势必需要协调各家剧组,说起来不难,真正做起来却很头痛。阮之心里盘算了下,打开随身带的便签本,简单写了几条工作重点,再抬头一看,护士已经进来查房了。   优优也就醒了,给阮之倒了杯温盐水,打着哈欠问:“之姐你好点了吗?”   阮之喝了,顺手把便签撕下来,试着开口说话:“这几天我不在公司,这几件事你帮我传达过去。”   已经能稍稍发出声音了,就是十分嘶哑,优优听懂了:“好的,我会布置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说,“傅先生很晚才走的,我进来的时候你都睡得很熟了,他还坐着呢……”   阮之瞪她一眼:“我有问你他的事吗?”   “……”优优无视她的白眼,鼓起勇气继续说,“他说这两天不在容城,就不过来了。不过会在DL慈善晚宴前回来。”   阮之古怪地笑了笑。   “那需要重新安排吗?”优优迟疑着问,“如果你和傅先生一起出席,那要提早通知DL那边。”   阮之摇头:“还是按照原计划,别告诉傅长川。”   优优不知道昨天阮之和傅长川说了些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妥,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可是这样不好收场啊。”   阮之扬了扬下巴:“他把我送进派出所的时候觉得不妥么?”   休息了四天之后,虽然还不能大声说话,但阮之已经开始正常上班。为了把前四天落下的工作补回来,她连周末都在加班。伤口已经痊愈了,人也瘦了点,这天她刚从机场送了人回来,到公司正是午休时间,同事们有去楼下餐厅吃饭的,也有几个叫了外卖,三三两两的吃饭聊天。   阮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径直走到几个人面前,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   沈垚和助理、同事叫了一锅香辣蟹,吃得正高兴,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谢之,吓了一跳,连忙打招呼:“之姐。”   阮之居高临下看着四个人,俯下身,拿了个勺子,拨弄了下那层厚油,面无表情地说:“你跟我进来。”   沈垚足足一米八七的个子,站起来比阮之高了一个头,可是这种时候   ,偷吃东西被抓到,垂头丧气的像个孩子,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一声不吭地进了办公室。   阮之示意他把门关上,沉着脸走到他身边,近乎粗鲁地把他的衬衣拉解开了两颗扣子,去摸他的小腹。   刚刚从地下车库上来,被过堂风吹了吹,她的手还是冰冷的,沈垚往后闪了闪,想要嬉皮笑脸地开个玩笑,看见她异常阴沉的脸色,就吞下了那句话。   阮之的手有往腰线两侧挪了挪,脸更加铁青:“早上称过吗,多重?”   沈垚报了个数字。   “呵,倒是重了啊?”阮之冷声说,“可惜长得是肥肉吧?”   沈垚是公司重点要捧的新人,阮之花了重金帮他塑形,在饮食上向来严格要求。可他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常常偷吃东西,也就阮之能镇住他。这回摸摸他的腰,腹肌倒还在,只是明显覆了层薄薄的软肉,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吃了什么。   她的手还没收回来,门口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之姐你回来了?”结果话没说完,看到沈垚衣衫不整,阮之的手还摸着他的腰,“哈”的一声就笑了,“之姐你光天化日下潜规则自己手下的男艺人啊?”   阮之收回了手,很没好气:“什么事?”   沈垚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杜总。”   杜江南嘿嘿笑了笑:“没什么,你先忙,忙完来我办公室一趟。”   被他这么一打岔,阮之想了会儿,才记起自己   要说什么。   “……Dior homme的赞助什么风格你不知道吗?身材差一点穿上去跟农民进村似的,到时候我都替你脸红。”她哑着嗓子先把他训了一顿,最后黑着脸把沈垚的助理和执行经纪人都叫来,扣了奖金,然后要求他们务必盯着沈垚加强锻炼。   沈垚是最后一个走出阮之办公室的,那张颠倒众生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脸最后在阮之面前晃了晃,到底还是说:“之姐,你身体好点了么?”顿了顿,“对不起,我下次不偷吃了。”   粉丝们都说他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神能醉人。阮之对上他的眼睛,那股火灭了些:“你自己知道就好。”   “那天我想去看你来着。”沈垚靠着门说,“都到门口了,优优姐守着,说傅长川在里边。”   阮之桌上已经堆了一堆文件,她正快速地一份份翻看着,头也没抬:“嗯。”   “你们……复合了?”   阮之终于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行了,别八卦了,今年DL你陪我走红毯,给我争点气啊。”   抓紧时间处理完了一些文件,她急忙赶去杜江南的办公室。   杜江南其实不怎么来公司,偶尔来几次,基本都是有大项目需要他决定或者重要文件的签字。阮之进门的时候,杜江南正悠闲地靠着沙发,正在翻看新进艺人的档案。   公司隔一段时间会签一些新人,档案里的新人都是穿最能展示曲线的服装,身   材优劣一目了然。他看得兴高采烈,还招呼阮之说:“这姑娘好看,什么时候让我见一面?”   阮之咬牙切齿地抢了那本档案:“杜总,我不是拉皮条的。”   杜江南悻悻然:“你不还潜规则沈垚嘛……”   “……”阮之决定无视他这些没营养的话,“找我什么事?”   杜江南找她谈的是股权的事。美星筹备了多年的上市,基本已经尘埃落定。而在上市前,公司的一些高层和知名艺人们都可以认购原始股。尽管上市后的股价无法预料,但是原始股的价格很低,这无疑是稳定高层和艺人们的方式之一。   杜江南把一张纸推给她:“这是公司打算给你认购的数额。”   阮之看了那个数字,有些惊讶:“这么多?”   杜江南摸摸鼻子:“你还嫌多?那天老张私下找我要认购,我还舍不得给呢。”   阮之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杜江南给她的股权,即便保守估计,上市后也是上千万了,这大概也算是这些年自己为公司打拼的回报吧。   “阮之,你是不是一时间周转不开?”杜江南很快想到,“不然我借你也行。”   “……不是。”阮之干笑,“当然不是。”   “我就说啊,好歹离婚的时候你也狠狠敲了傅长川一笔,怎么会没钱呢。”杜江南爽快地说,“那这些给你留着,这几天你就和财务、法务部办手续吧。”   阮之一脸镇定地回到自己办公室,给理财顾问   打了个电话。说起来,这个顾问也是通过傅长川认识的,为人十分稳妥,把钱给他打理,阮之向来放心。   电话接通,阮之直截了当地问了户头上还有多少钱。   得到回答,她怔了怔:“这么点?”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无奈:“阮小姐,上个月你提了一大笔钱,你忘了吗?现在账户上钱不多了。”   “哦,是。”阮之想起来,有些郁闷,“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阮之靠在椅子上,这几年来,头一次为钱的事有些发愁。   其实认购股权的花费也真的算不上多,几百万而已。可偏偏她一时间凑不上来,如果和杜江南或者蒋欣然借的话,应该是会被嘲笑的吧……   或者……当时傅长川给自己的那些商铺可以转卖出去两间?   她开始有些后悔这段时间大手大脚的花钱,尤其是那天晚上刷了傅长川的卡,结果闹到派出所,最后当着警察的面签了和解协议,不仅还钱,还得多补偿一部分,对方才肯让步。实在是丢尽了颜面。还有上个月,公司组织旅游,遇到当地一家寺庙在修缮,她头脑一热,捐了一大笔钱。杜江南还咋舌说:“你这做了多少亏心事,才这么舍得啊!”   优优打电话进来提醒她开会,阮之“哦”了一声,暂时把经济危机抛在了脑后,去策划室开会。开完会,之前试好的礼服已经送到了办公室,细节上按照她的要求已经修改过了,   明天直接就能穿。礼服是赞助的,阮之选的保守黑色款,反正她不是明星,只要不出错就好了。   优优在她试礼服的时候,又接了一个电话,她支吾了两声,把电话递给了阮之。   是连欢来确认明晚宴会的出席时间。   阮之笑眯眯地接起来:“……谁说我要和他一起出席?……他说的吗?哦,那肯定是他最近忙,记错了。”   连欢大概也担心是弄错了,确认了一下,才谨慎地说:“傅先生是这样关照的,没记错。”   “那可能他要出席,我也要出席吧,不过不是一起。”阮之好脾气地说,“傅长川要找个女伴还不容易?和我在一起风言风语的,对大家影响都不好。”   连欢沉默了一下:“傅先生专程赶回来的,您要是不去,他可能会很失望。”   “连欢,你告诉他啊,我不是不去,是不和他一起去。”阮之顿了顿,“要是他觉得不爽,那就别去了啊。”   阮之的语气轻描淡写到优优在旁边出了一头冷汗,一转眼她已经挂了电话,心情甚好地递还给优优。   “还有事吗?”阮之看她还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心不在焉地问。   “那傅先生应该就不会去了吧。”   “不知道,他可能还是会去吧。”阮之手里的笔转了一圈,笑吟吟地说,“不然可能咽不下这口气。”   慈善晚宴当日,阮之照例是非常辛苦的。   到了宴会的酒店,她早早地准备,画好妆容、   换了礼服,还是电话不断。蒋欣然这样的大牌自然是要压轴出场的,所谓的排位也是一步不能退让,公司还有些其他的艺人,也在各自经纪人和助理的陪同下在候场。阮之刚把手机放回手包里,就看到孟丽在助理的陪同下,款款从电梯里走出来,老远就笑着打招呼:“阮小姐。”   阮之没想搭理她,可是酒店的大厅来往媒体不少,她停下脚步,笑得有几分浮:“孟总。”顺便推了推身边的沈垚,“叫孟姐啊。”   沈垚穿着黑色西服,刚从酒店门口进来,隐约还能听到外边粉丝们的尖叫声,此时乖乖站在阮之身边,叫了声“孟姐”。   “才一年,身边换人了啊。”孟丽淡淡地说,“物是人非。”   阮之充耳不闻,挽着沈垚的肩膀说:“这是我家新人,有什么好的戏,也请孟总多关照着。”   孟丽上下打量了沈垚一眼:“小伙子长得不错。”顿了顿,又说,“也不知道傅长川今天还来不来。”   “我也不晓得他来不来啊。”阮之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他的脾气我知道,就算来,大概也会找个年轻漂亮的陪着吧。”   上次阮之就是这样不留情面地嘲笑孟丽,这一次,孟丽倒是没有立刻翻脸走人,脸僵了一瞬后,看了看不远处,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傅长川还真找了个年轻漂亮的陪着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阮之眯了眯眼睛。   真的是傅   长川,和他身边的,梅静。   傅长川或许是刚下飞机赶来的,脸上还带倦色,身边梅静倒是光彩照人,穿着一件裸色长裙礼服,耳边点缀着的钻石亦是璀璨,妆容适宜,挽着傅长川,笑容恬恬淡淡的。   阮之的视线在梅静身上凝注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优优跑过来:“之姐,车子到了。就在门口。”   红毯在酒店的另一个门口,照例是要坐豪车过去的,要走过去坐车就势必和傅长川迎面碰上,阮之却连脚步都没停,微微扬了下颌,甚至还眨了眨眼睛,多少有些风情万种地对陪在傅长川身边的DL总编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把视线挪到傅长川和梅静身上。   傅长川没什么表情,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擦肩而过的时候,阮之倒是轻声夸了一句:“梅小姐,礼服很漂亮。”   真可惜,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媒体能拍到。阮之心底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门童拉开了车门,她坐进去,才放松了表情,张牙舞爪地去手袋里翻手机。   沈垚一直配合着做人肉布景板,此时终于开口了,略有些担心:“之姐,你不会看到前夫找了女神气疯了吧?”   阮之白了他一眼,这时优优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气喘吁吁地说:“之姐,都安排好了。欣然姐在我们后边的第四辆,因为到了那边还要排队,现在她还在房间休息,晚点下来。”   阮之“   嗯”了一声:“FEL的公关电话你那边有吗?帮我问问,为什么之前我看中的那件礼服他们说没有,结果今天梅静就穿上了?”   优优连忙翻出通讯录找号码,压低声音打完电话,这才回头说:“之姐,我问过了。那件裙子他们的大中华区还没入库呢,是真的没有。估计梅静是直接在欧洲那边订的。”   阮之脸色有点臭,其实梅静陪着傅长川一起来的事她倒觉得无所谓,可是看中的衣服没抢过别人,可真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有些烦躁地抚了抚裙部的皱褶,有些郁闷地想,明天上了头条,已经能想象出那些所谓的红地毯评论员的刻薄口吻。为了捧身边的新人,自己也够豁得出去了。   阮之侧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天气不大好,已经开始下雨了,想来红地毯那边会有些狼狈。工作人员拉开车门,同时递过来雨伞。沈垚接了,十分绅士地一手撑着,一手扶着车门,等到阮之完全走下来,这才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两人并肩往前走。   一路经过红毯采访,阮之都有些心不在焉,幸而沈垚这段时间已经被训练得十分得体娴熟,直到晚宴大厅都是畅通无阻。   “之姐,我今天表现不错吧?”沈垚得意的理了理袖扣,终于露出大男孩地笑容,讨好地望着阮之。   阮之“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看见大厅的另一扇   侧门处,傅长川和梅静没走红地毯,是直接进来的。   两人大概是边走边说话,靠得很近,也显得很亲昵。   阮之心底不是没有焦虑,不惜得罪傅长川才算是把他诓来了,话题也有了,偏偏他躲着媒体,谁都拍不到照片,这让自己怎么帮艺人炒作!   她拿了主意,拍拍沈垚的手臂:“让优优陪你先进去,到了里边活络点,别傻坐着。”说完她就拿了手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高跟鞋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竭力让自己走得又快又稳,离那两个人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能听到梅静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唇角翘起,眼神恰到好处地露出少女般的信赖。   阮之勉强压了压心底那一丝冒出头的不悦,悄悄拿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正要收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声“阮小姐。”   一听声音就是连欢。   前边那两人也已经望向自己,阮之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冲他们微微颔首,然后回头和连欢打招呼:“嗨,欢欢。”她自然而然地走向连欢,顺势忽略了和前边两个人打招呼,笑眯眯地说,“你也来啦?”   连欢没看见她拍照,笑着问:“阮小姐,来找先生吗?”   “哦不是,我来找厕所。”阮之一口否认,“你看到附近有卫生间吗?”   “……找卫生间是吗?”身后有清冷的男声插进对话中,“我带你去。”   阮之慢吞吞转过身,笑得异常   灿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还带着女伴呢,让别人等不好,那个,我自己去找好了。”   傅长川慢条斯理地说:“你最好跟我过来。”   其实傅长川不说威胁的话,有时候客客气气的会加上一个“最好”,可通常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傻到以为这只是一个善良的“建议”,阮之只好点头:“行,你带路吧。”   他的脚步很快,阮之的高跟鞋足足十二厘米,跟上他就有些吃力,拐弯走进一条走廊,他突然停下脚步,她差点一头就撞在他背上。   傅长川转过身,向她伸出手:“拿来。”   走廊十分安静,原本是通向一个小型会议室的,今晚已经关闭了,显得走道愈发幽深,说话仿佛都带着回音。   阮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望着他:“什么拿来?”   傅长川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立刻说话,只是不知不觉的将她逼到了墙边,伸出手臂撑在她肩膀两侧,慢慢迫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唇。   一颗心越跳越快,阮之试着推开他,可他唇鼻间的气息已经灼热地触到了她脸上的肌肤……黑眸深处,泛起的情绪令她觉得熟悉却又遥远——阮之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耳边是轻轻地笑声,手包轻而易举地被抽走了。   傅长川站得一步之遥,拿出了她的手机,又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刚才那一瞬的慌乱。   阮之有些恼羞成怒,   也知道自己抢不过他,索性站着不动,冷眼看着他拿着自己的手机。   因为有手势密码在,她并不担心,反正他也打不开,最后还不是得还给自己。   果然,傅长川看到屏幕的时候怔了怔,俊秀的眉峰微微蹙在一起,可是旋即,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出了一个Z字形,密码解开了。   这下轮到阮之目瞪口呆,怔怔地问:“你偷看我密码了?”   傅长川的表情几乎是鄙夷:“用得着偷看么?你还能用什么复杂的密码?”说着看了看相册,抿了抿唇,倒也不生气,只淡淡地说:“下次偷拍技术得练一练。”顺势还举给她看,“没一张能用。”   ——每一张都是糊的,大约是她拍的时候太紧张,没有对好焦。   阮之一把抢回手机,恨恨地说:“我没偷拍。”   他也不同她口舌之争,清淡地看着她,亦收敛了笑意,语气十分平缓:“你知道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吧?”   她讶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他也没等她的回答,转身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阮之孤零零的一个人,射灯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清瘦绵延。她想着傅长川的那句话,情绪蓦然间低落下来了,隔了许久,才慢慢走向宴会大厅。   有服务生前来引位,阮之向来是坐主桌的,同桌好些娱乐圈大腕,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熟络。沈垚是沾着阮之的光,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是美星打算力捧   的新人,也有许多人主动来打招呼。阮之见他不卑不亢、应对自如,倒也放心,微微分神,环顾了四周,就看到傅长川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那一桌更加隐蔽,视野却很好,台上台下几乎没有阻挡,显然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   她心底鄙夷了一下,娱乐圈的众人追求的是瞩目度,至于有些人,假鬼假怪的,装低调。   只不过今晚无论如何,那个人不可能低调下来,谁让他前妻和新人都在同一个场合呢?   阮之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翻着手里的拍卖品手册,这种场合不买拍点什么献些爱心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是这上边的藏品她实在都不怎么感兴趣,好在晚会也并不是真正的拍卖场,不会刀光剑影志在必得。大家都是熟人,竞价个两三次,差不多了就会有人退出。   翻完了整本手册,总算能看上一枚卡地亚的古董胸针,18K金,估价在二十万左右。阮之衡量了下目前自己的经济状况,这个算是合适。   “之姐,你要拍那个手袋吗?”蒋欣然和沈垚临时换了个位置,坐在阮之身边问,“蜥蜴皮镶钻的那个,我记得你还没有吧?”   她还真没有这一款手袋,其实看到的时候也不是不心动,可惜,还得筹股权的钱,包什么的毕竟不是急需品,只好放一放了。   阮之嘴硬:“我不喜欢橘色。”   蒋欣然以为她真不喜欢,也没多说什么,只   压低声音问:“傅长川会给新欢买东西么?”   阮之“唔”了一声:“会吧,他不是小气的人。”   “那你岂不是很心酸?”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闭嘴吧。”   晚宴开始之后,场面就热络起来。大小明星们冲着主办方的面子来,有些人赶工作,只坐个开场,接下来会委托经纪人助理留下来,座次自然就乱了,相熟的挤在一起,聊天拍照敬酒,觥筹交错,温度也似上升了不少。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前边一套Tiffany的首饰拍出了近百万的高价,中拍的是圈里如今炙手可热的当红男星,前些天刚爆出新恋情,此举被主持人开玩笑说是不是讨好新女友的,他也但笑不答,但无论如何,明天的头条是有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到了胸针,第一次喊价是二十万,阮之举了牌,周围人也十分识相,没有跟着喊价的。   “……二十万第一次……”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举牌了。   二十二万。   阮之倒是好整以暇的理了理鬓发,顺便朝那个方向看一眼,脸上地笑容倏然间顿了顿。   是梅静。   不止是她,场内所有人似乎也都静默了一瞬,表情或惊愕,或幸灾乐祸,又或者是纯粹地看好戏,一时间目光在两边游弋,人人都生怕漏过一点点的细节。   阮之唇角微抿:“二十四万。”   坐在傅长川的角度,阮之每一丝表情都能净收眼底。他实   在太了解她,有人挑衅的时候,阮之从来只会更强硬的反击,哪怕她心里没底,可是眼神深处的倔强和凶狠骗不了人。   现在心里已经在骂人了吧……傅长川忍住笑,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示意梅静继续。   三十万。   阮之动作顿了顿,说真的,要是往常,三五十万地去买件首饰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就当次冤大头,可偏偏是在自己缺钱的时候。   或者,就让给梅静?   她心底不是没在挣扎的,可是这辈子过了快三十年,与生俱来的强硬让她毫不犹豫地灭了这个念头,不争馒头争口气,她继续举牌。   三十五万。   再迟钝的人都看出这里头的猫腻了。   根本就是傅长川的新欢旧爱在争。   看清楚了这个,场面就变得很有趣了。   四十万。   五十万。   六十万。   ……   数字每往上跳一次,阮之心底都在滴血,半个月赡养费,一个月的赡养费……   最终停在六十八万的时候,傅长川收起了手,安静地往后一靠,沉静如同一座雕塑。   主持人声音都激动得发抖了:“恭喜阮之小姐,六十八万拍到这枚卡地亚的胸针!也感谢阮之小姐对我们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   掌声四起,目光从四周聚拢到她身上,人人都在善意地笑。   可是仔细品味,就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六十八万拍一枚算不上多精致珍贵的胸针,傻子才会这么做。   更何况阮之再有钱,还能比傅长川有钱?   叫价到六十八万停了下来,分明是他不想逗她玩了,而不是拍不起。   也只有弃妇才咬紧牙关,非要在前夫新欢前争这一口吧。   有服务生走过来,引着阮之去后台拿合同。她依旧笑盈盈、宠辱不惊的样子,可优优跟在她身后,竟莫名地觉得有些替她心酸。   老板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在她刚做她助理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会儿她刚大学毕业,做事也青涩,老是被骂哭。做了三个月,她就想辞职,可偏偏家里妈妈出了车祸,肇事者是清晨去菜场拉菜的农民,开的也是破破烂烂的皮卡,卖了家当也只能赔一万多。优优家里条件很一般,爸妈把她供出大学生就已经很吃力,她在公司接到医院催款电话的时候,真的愣了,哭都哭不出来。   结果阮之从办公室出来,塞了张卡在她手里。   十万块,就是她家的救命钱。   她去医院交了费,回来千恩万谢,结果阮之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谢我,这是预支你这两年的奖金。”最后才问,“你妈没事吧?”   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面冷心狠。   而后,就开始忠心耿耿地给她打工。   一路跟着她,看着她结婚又离婚,她一直觉着傅长川很好,可偏偏自己老板“作”,可不管她怎么作,傅长川似乎都没真和她生过气。像今晚这样公然拂了她面子,算是头一次——上一次,   傅长川把她送进派出所,可最后还是舍不得,让杜总把她又接出来了。   今晚,她知道老板心里一定不好受。   可到底为什么要搞成这样呢?   她不懂。   优优亦步亦趋地跟着阮之,一直到后台,坐在贵宾小会议室里,工作人员取出了拟好的合同,笑容可掬地说:“阮小姐,合同您可以带回去让律师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五个工作日内我们会过来取。”   有钱人大多挑剔,不肯轻易签合同,不过主办方倒是不担心会出现前台拍了,后台却耍赖不肯买得例子。毕竟这只是慈善拍卖,东西贵不到哪里去,退一万步说,就这么几十万的东西,又是用慈善的名义,万一有什么不妥,一准能传出去,这些大小明星们也着实丢不起这个脸。   阮之拿了合同,点了点头就走了。   “之姐,回去会场吗?”优优有些忐忑地问,“还是直接走了,我让司机在门口等着了。”   阮之似笑非笑,语气却异常强硬:“当然回会场。”   她的字典里,从没有逃避这个词。   刚回到会场,有人的目光唰唰地射过来,手包里手机滴的一声,是蒋欣然发来的微信:“你还回来干什么,傅长川和梅静都走了。”   她嘴角地笑维持得很好,漫不经心地在主桌坐下来:“我又不是为了他们回来的。”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却敏感地察觉到不远处一缕嘲讽的恶意注视。   阮之略微调整   了唇角的弧度,慢慢侧过头。   是孟丽。   不可否认,孟丽到了这个年纪,妆容艳丽,身姿妖娆,依然是能吸引眼球的。斜斜的一眼望过来,里边包含的讽刺、得意、甚至幸灾乐祸都那样的明显,几乎是一团火,瞬间就把阮之的情绪点燃了。   当年她还是高中,阮之的父亲经营友林公司,虽说不是豪富,但阮之也算是富养长大。孟丽是以销售员的身份进了公司,很快就成了阮之父亲的情人,也借此机会步步高升。有的女人天生就会利用所谓的魅力,这点上,阮之善良淳朴的母亲是没法和她相比的。   结果父亲因为意外去世,公司全部转交给母亲,可她母亲哪里会经营,白白担着董事长的名头,一切事务被孟丽控制,一笔笔的资金也被转移到她的名下。   那时她还是高中生,热血上头陪着母亲去找她,孟丽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们,仿佛看到的是两个不值一提的傻子,转身就让保安把她们轰出去了。   阮之克制住抄起手边红酒杯,走到孟丽面前去泼她一脸的冲动,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款款站起来,转身离开了会场。   这些年在圈子里的历练并没有让她这个火爆脾气变得多温顺,此刻她忍耐下来,是因为理智告诉她,真正让她受到屈辱的,不是孟丽,而是傅长川。   傅长川……阮之几乎咬牙切齿的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快步走到了酒店   门口。   司机已经等了一会儿,阮之走到驾驶座边,俯下身敲了敲窗,面无表情地说:“你下来。”   “阮小姐……”   司机话音未落,她已经拉开车门,带着不耐烦说:“我自己开车。”   一坐进驾驶座,阮之就甩掉了高跟鞋,赤脚踩下了油门,径直往城东的方向驶去。   工作日他一般会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公寓里,可是或许他还带了梅静归家过夜。   想起这个,阮之忽然没来由的更生气了,那股无名火窜到了脑门上,她踩了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走向路边的便利店。   一脚踏到地面,才察觉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这个时节已经很有些冷了,她只好快跑着进去,门口照例发出一声“欢迎光临”的悦耳女声,她直奔饮料柜台,随手便拿了两瓶红酒,又找了一个开瓶器去结账。   收银员看到她这副打扮,穿着礼服又赤着脚,显然有些吃惊,但也没说多说:“小姐,174元。”   阮之指了指柜台上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再给我拿几串。”   收银员连忙给她装好,一起递过去:“189元。”   阮之从手包里抽了两百块扔在桌上,拎着就走了。   车子畅行无阻到了傅长川公寓的楼下,她抬头看看第十层,果然亮着灯。   他在。   阮之深吸了口气,存心是要去讨回个公道的,下车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心虚,于是一口气把红酒开了,咕咚咕   咚地喝了半瓶下去。   哪怕对红酒一窍不通,她也能品尝出这酒和傅长川的收藏实在有天壤之别。好在她不像傅长川那样挑剔,一口气喝下去,食道和胃都有些烧起来。这会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她连忙先把关东煮吃了,仰头又灌下红酒,一边拨了连欢的电话。   连欢很迅速的接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阮小姐。”   “傅长川是一个人在家吗?”   连欢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老板他开车带梅小姐先走的……”她原本想问“你在哪里”,可是话没说完,阮之已经挂了。   是的,她很生气。   因为那瓶红酒的关系,愤怒又成倍地放大。   仅剩的理智却又在提醒自己,不该生气的。   都离婚了,傅长川这样的身份地位,数不清的女孩子会倒贴上来。   更何况,之前所谓的婚姻,也不过各取所需。   阮之一边纠结矛盾,可是动作却丝毫没有缓下来,麻利地穿上了鞋子。只是走路的时候未免有些歪歪斜斜,以至于走到公寓大厅里,保安迟疑着走过来问:“小姐,你没事吧?”   她清醒得很,还记得矜持地点点头,走着直线去摁下电梯。   电梯往上,叮的一声,转瞬就到了。   阮之看了眼密码锁,她倒是知道之前的密码,可是时过境迁,想必傅长川早就换了,于是只好砰砰砰地敲门。   敲了好半天,她觉得掌心都红了,才有人开门。   傅长川穿着浅灰色   的睡衣,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微微蹙着眉:“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啊!”阮之推开门,也不换鞋,径直走向客厅,嚷嚷着说,“傅长川你是不是人!让我丢脸你就高兴了是吗!”   傅长川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皱眉问:“你又喝酒了?”   阮之恍若未闻,顺手把卧室的门推开了:“梅静呢?”   傅长川眉头皱的更紧:“喝了多少?”   阮之本想拂开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客厅里的可视通讯器响了,傅长川走过去打开,保安的声音:“傅先生,您太太的车停在楼下,被别的住户投诉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下来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吧?”   傅长川回头看看阮之,“嗯”了一声,挂断了可视通讯器。   他俯身拿了阮之的车钥匙,转身要出门,只走出半步,又大步走回阮之面前,脸色沉得能风雨欲来。   阮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明显地将愤怒挂在脸上。   她本能的后退了半步,可大约还是有酒气在壮胆,站定了瞪他:“你想干吗?”   傅长川明显地深吸了口气:“……你自己开车来的?”   阮之点点头。   “一会儿找你算账。”他丢下一句话,大步出了门。   阮之的车就大摇大摆的停在公寓门口,位置很霸道,存心不让别人出入方便。傅长川拉开车门,车子里几乎是一片狼藉,关东煮的杯子和红酒瓶就随随便便仍在副驾驶座上,米色的真皮座   椅上一滩滩的污渍。   傅长川忍着怒气,把车子开到地下车库停好,一把拔下钥匙,腿刚伸出一半,到底还是忍不了,把车里的垃圾收拾了下拿出来,然后又拿纸巾简单擦了擦,这才关上车门。   电梯一路上升,他的气没消,可是表情已经沉静下来了。   房门甫一打开,眼前的场景令他的额角跳了跳。   很好,她总是有本事把自己惹到暴躁。   ——阮之坐在客厅,开了一瓶清酒,又喝上了。   他走过去,随手就把她的杯子夺了,声音还带着外边的冷冽寒气:“你酒驾了?”   两种酒的混合令她此刻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扬起眉梢,答非所问:“你报警啊!再把我送去派出所啊!”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眉眼间带了淡淡的戾气:“我是该给你点教训。”   等到阮之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傅长川打电话给司机,彻底收回了自己两辆车的使用权。阮之才记起来车库停着的那辆小跑和刚才开来的卡宴都是离婚后傅长川留给自己的。他在金钱财物上向来是大方的,既然留给她,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要过去。   原本憋了半天的气正要爆发,依着往常的性子,她早就大喊大叫“谁稀罕啊,我自己买!”甚至那句话都已经憋在了喉咙口,阮之忽然想起自己户头上的钱,一下子就没了底气,只好仰头看着她,一声不吭。   嗯,一定是   醉了,才会觉得委屈,阮之撇过头,用力眨了眨眼。   眼睫处湿湿的,是刚才的呼吸太重了吗?阮之赶紧背着傅长川拿手背擦了擦,手臂撑着桌子站起来,既然这样自讨没趣,还不如立刻就走。   傅长川垂眸看她,见她眼眶都红了,怒气就消了大半:“你还委屈?”见她不做声,又说,“平时你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今天喝成这样还敢开车,你是想让我大半夜去医院急救室找你?!”   阮之抽了抽鼻子:“我开车到你楼下才喝的酒。”   “……”沉默片刻,他冷笑,“阮之,你故意的是么?”   “我怎么故意了?”阮之吸了口气,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抽噎着说,“今晚你不是一直在羞辱我么?”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没再和他纠缠车子的事,只说:“你和我一起下去吧,开下车门,我的包还在里边。”   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带着酒味,也混杂着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一点都不清新,可他一时间,只觉得贪眷。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哭?”   她嘴硬:“我没哭。”   傅长川手指微微用力,双臂顺势揽住她的腰,微微低头,依旧执着地问:“为什么哭?”   酒精已经彻底让阮之思绪混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却莫名的记起了认识这么久,她在他面前痛哭的场景,实在寥寥无几,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   ,面对自己的示弱,傅长川会有什么反应。   身后的怀抱宽阔温暖,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离婚的时候。”   他怔了怔。   离婚那会儿他也记得清楚。   阮之是风风火火赶来签字的,双方律师都在,对离婚协议也没什么异议,很快就签完了。是正午烈日正耀眼的时候,他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她,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推了笔站起来说:“我还要赶去外地开会,就这样吧。”   洞察力如他,也以为,一年多的婚姻结束时,她没带半点留恋。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哭得恳切而抑制。   竟让他觉得,那么长的时间,或许她都骗了他。   傅长川的手臂微微用力,让她面对自己,难得放缓了声音:“离婚的时候,你很难过吗?”   她泪眼汪汪看着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妆可能花开了,和鬼一样。她没想到会丢脸到这一步,仿佛被他看穿了,只好拼命摇头否认:“没有。”   傅长川眼角含着笑意,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说:“那你气冲冲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嫉妒?”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否认不了这句话,只好死命地去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说:“我要回家了。”   傅长川顺从的放开手,却抢在她前面按住了门,像是在哄孩子:“今天睡在这儿了。明天一早我让优优来接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   阮之都不大记得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顺手摁下了床边遥控窗帘的开关,阳光一点点从外边刺进来,她躺在床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睡衣十分柔软,是浅灰色条纹的,也符合傅长川一贯的审美。   她又顺手摸摸头发,发丝干净,昨天出席宴会的发胶也全部洗过了,可是那段记忆却很模糊。她好像摇摇晃晃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的热水,还记得到处找精油。后来……是傅长川进来了。   他发火了么?   好像是说了自己几句,然后他关了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提到了花洒下边。热水从头发开始蔓延到全身,最后暖烘烘地躺在了床上。   醒过来,就是现在。   她适应了半天房间内的光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   傅长川的审美和阮之南辕北辙。   这套独居的公寓就完全是他的作风。简洁到凌厉,一般人看到了只会有一个念头:“这怎么住啊?”   客厅十分宽敞,可他只让人放了沙发,以及一个内嵌式的冰箱,更加显得空荡荡。卧室也是,就一张床,连个床头柜都没有,要换衣服就直接进内置衣帽间。   他不喜欢一切累赘的东西。不像阮之,那会儿有了钱,一副暴发户的作风,看到什么都要买。   有次出国去欧洲玩,她看上这看上那,几乎把一家古董二手店的东西搬了一半回来。什么珐琅彩座钟、象牙雕挂件,买的时候兴高采烈,最后回国前打   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俩人是头等舱,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超重,结果那一趟补交的行李费用都能再买两张机票钱。。   傅长川对她这么乱花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嫌弃她的品位,总是鄙夷地说她的审美毫无美感可言。   在这里醒过来,看惯了自己家里的亮光闪闪的做派,还真有些不习惯。阮之很快下床,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脸有些浮肿,穿着那套浅灰色睡衣显得气色不好。她拿水泼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款式合身,傅长川并没有随便用他自己的让她对付一晚。   她心底有些疑惑,伸手巴拉着衣服的后领子,扯到前面想看商标。   这个动作做得略有些艰难,结果衣领扯到一半,身后有声音说:“不用看了,是女装。”   阮之的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后背,狼狈地顿住了,从镜子里回望傅长川,一秒钟后,讪讪地把手收回来了。   昨晚这么一闹,阮之看到他心跳略漏了一拍,可他倒是一切如常:“出来吃东西。”   阮之装模作样地去找牙膏牙刷,顺便讽刺一句:“家里还随时准备着女式睡衣啊。”   傅长川脚步没停,只说了两个字:“没扔。”   ……这么一说,阮之也想起来了,自己是有几套睡衣放在这里,不过她离婚前就不常来,离了婚,还特意关照了连欢,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扔了,她也懒得再收拾。   他还   留着,是什么意思?   阮之刷了牙,走到客厅,餐桌上放着几屉食物,看包装是她喜欢的那家早茶店的。   傅长川手里拿了外套,正准备出门。   “你这就走了?”阮之坐下来问了一句。   他斯斯文文地站着:“我应该没有义务陪前妻用早餐吧?”   “……再见。”阮之咬了口虾饺,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车子还给你没问题,我的包你帮我拿出来了么?”   傅长川半条腿已经跨在门外,闻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说:“阮之,你的记性看来没那么差。”然后就走了。   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阮之向来是懒得去琢磨的。   阮之顺手把手机开,和往常一样,无数的信息涌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又响了。   “阮小姐,下半年公司的分红收益到账了。财务部已经划到了你名下,你注意查看一下。”   所谓的分红,是离婚时傅长川转让给阮之的他公司的一些股份。   傅长川白手起家创立RY,之后坚持不上市,牢牢把控着公司的经营权,所以这些股权远比上市公司的股份值钱,RY效益一直不错,每年收益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筷子顿了顿,阮之下意识地问:“有多少?”   连欢报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阮之听了心花怒放,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下午就能去公司财务那边认购股权了,还能多出一些,顺便去把慈善晚宴上那个冤   大头首饰买了。她心底乐开了花,残存了一点理智问:“今年分红怎么这么快就到账了?”   连欢十分耐心地解释:“今年结算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两个月。因为公司在做审计,顺便就结了。”   挂了电话,连欢唇角还带了丝笑,还没收起来,就被老板看到了。   “怎么?”老板淡声问。   老板心情很不错,连欢也就没那么拘谨,笑眯眯地说:“我觉得有时候阮小姐挺单纯的。”   多单纯啊,那笔钱分明就是老板知道了她手头紧,专门划过去的。可他不想明说,随口编的理由那么拙劣,根本也没走心。   ——可阮之就是会相信。   傅长川昨晚折腾着伺候阮之,自己睡下已经大半夜了,原本今早的航班又特意改签到这个点,还略有些困倦。可此刻琢磨着连欢的话,他倒是精神了,伸手松了松领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有心机?”   连欢心里想的是老板你岂止是有心机……根本就是腹黑好么,嘴上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板你只是,做很多事,但是不想让阮小姐知道而已。”   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连欢习惯性的转过头:“傅先生,你的护照。”   傅长川随手拿起公文包,翻了翻,又放下了,叹气说:“回去一趟吧。”   连欢有点惊讶,印象里老板做事从来都十分稳妥,忘带护照文件这种事,更不是他的风格。不过遇到了阮   之,倒是什么都不稀奇。   她什么都没说,吩咐司机掉头,也不用傅长川吩咐,低头察看了一阵行程安排,又打了两个电话确认,最后说:“傅先生,现在过去飞机又得改签,到那边也赶不上会了。我看您今天有些疲倦,索性明天再走吧?”   傅长川素来信任她的安排,半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阮之把桌上的点心一气吃完了,摸摸肚子,才惊觉这分量有些多。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喝多了,也不在乎多喝杯加糖的拿铁,索性走进厨房,找出那台看上去许久没用的咖啡机,添上了咖啡豆和鲜奶。机器是德国进口的,完成一杯拿铁需要一分半钟,伴随着低沉的机器声响,阮之撑着手臂望向窗外,忽然听到客厅里手机响了。   她走过去,看了看是蒋欣然,也就按了免提接起来。   “今天来公司吗?”蒋欣然的语气还算有人性,“……你没事吧?”   昨天晚上一场胡闹,阮之知道自己一定上了头条。本来,她是应该觉得难过的,毕竟人财两失……可是现在手上多了笔钱,那些流言蜚语就不算什么了。   这年头,少了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没钱。   她伸手去拿了那杯做好的咖啡出来,慢条斯理的往里边加糖:“下午再看吧,我要先去把钱付了。”   “昨天晚宴你拍的那个胸针吗?”蒋欣然顿了顿,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   ,只说,“这个……你昨天有点冲动。”   阮之懒洋洋地喝了口微甜的液体:“有钱,怕什么?”   “……杜总给你的股权认购也得花不少一笔,你最近还是别那么大手大脚了。”   阮之沉默片刻:“我现在在傅长川这里。”   蒋欣然恍然大悟,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你前夫昨晚向你表示歉意了?”   “他今早把一些分红提前给我了。”阮之回想起那个电话,心绪略有些复杂。   “哟,这不是给个巴掌再塞个红枣吗?你一定对他痛哭流涕求着复婚了。”   阮之噗嗤一声笑了,喝完了咖啡:“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傅长川开门进来的时候,听到隐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   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阳光映衬得实木地板上明晃晃地,十分温暖,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傅长川的脚步很轻,是存心想要去看看她的,却突然听到了她和蒋欣然地对话。   “……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什么时候?”   阮之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得意:“就是在我家喝酒那会儿啊。你说想哭的时候,想着自己近期发生的、最难过的一件事就好了。昨晚我看着傅长川,就想着做手术麻药刚退那会儿,然后就挤了眼泪出来。”   蒋欣然“啧啧”了两声:“他还信了?”   “那当然。”阮之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胸针   是他指使着梅静和我抬价的,我凭什么吃这个闷亏?!”   和白花花的钱相比,喝上两瓶红酒再哭一场,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阮之挂了电话,一转身先看到了一个影子,顿时吓了一跳。流理台上的杯子咕咚一声,滚到了地上,碎了。   傅长川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刚才那个电话……想必是听到了。阮之的眼皮忽然间跳了一跳,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连眉头都不皱的时候,她反倒没底,于是试探性地往前了走了两步,干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是逆着光走过来的,还穿着睡衣,头发随随便便扎了个马尾,显得年纪很小。走了两步,大约是紧张,又停下了。她赤着脚,所以左脚的脚尖微微踩住了右脚,眼神略略闪烁。   傅长川想起昨晚她情深意切哭的那一场,以及今天早上连欢说她“单纯”,忽然间就有些心灰意冷,看也不看她,绕过她身边,径直去倒了杯水。   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收回了视线,只说了一个字:“滚。”   阮之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此刻不能再去惹他,一句话都没说,打算去卧室换件衣服就赶紧走。结果拿着手机刚走到客厅,傅长川手里拿着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和外套,疾步走   到门口,利落地扔了出去。   “……”阮之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胳膊也被他拽住,往门外一推。   阮之踉跄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还没穿鞋呢!”   他根本不为所动,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傅长川的公寓是入户电梯,门口大理石簇新冰冷,阮之脚趾蜷缩起来,不由骂了句脏话。公寓里是装着地暖的,踩上去温暖舒适,可是现在她冻得打了个喷嚏,只能急急忙忙给优优打电话。   电话拨到一半,才想起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连忙拨给财务,让他先把自己账户里的钱转出来——万一傅长川一怒之下把那笔钱冻结了怎么办?   电话里吩咐完,她才打给优优,让她来接自己,顺便捎一双鞋过来。   优优有些困惑:“……那是傅先生的住所吧?……鞋?”旋即就明白过来,“你们又吵架啦?”   阮之十分没好气:“快点,我现在赤脚站着等你。”   挂了电话,她又打了两个喷嚏,只好把昨晚的礼服踩在脚下,一边祈祷自己不会感冒。从小到大,阮之只要脚底着凉,就特别容易生病。她偏偏喜欢一到家就脱鞋脱袜子,满屋子乱跑,冬天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傅长川在她连着感冒三回后终于忍无可忍,就给她住的地方翻新装上地暖,又怕她不记得,每到冬天就提前让助理去给天然气账户充钱。他自己的公寓,她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上几回的,   也一样翻修装地暖。   傅长川一点都不怕冷,大冬天喜欢去跑步,几乎不开空调。设计师带人来翻新地板的时候,阮之都有些觉得大题小做:“这里就算了吧?反正我不常来。”更何况他原本用的地板是特意进口的珍贵胭脂木,天然带着一层油脂,肌理十分漂亮,价格也是惊人,撬掉之后就算报废了——就算他不心疼,阮之也觉得暴殄天物。   结果当然还是撬掉重装,虽然她真的没来几回。   阮之站在地暖屋的门外,想到这些不相干的事,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心酸。   其实离婚之后,他们真的不该再有瓜葛。   这也是自己当时下定的决心。   也是时候,把那些地暖重新撤掉,恢复到他喜欢的样子了。 Chapter 02为了遇见你   优优过来的时候,阮之已经冻得有些发抖了。   光着脚到地下车库,等优优把车开过来,阮之一上车就调高了温度,双脚来回蹭着取暖。优优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之姐,你回家吗?”   阮之还在给银行顾问打电话,说到最后语气轻快起来,挂了电话,还体贴地说:“你今天本来休息吧?真不好意思啊,还把你叫出来了。一会儿送我到家你就先走吧。”   优优差点踩了急刹车。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阮之竟然对她说“不好意思”,还是在和傅长川吵架之后……   她倒惶恐起来,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确定老板不是在讽刺自己,这才说:“没事,老板,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嗯,明天再给你一天假期。”阮之依旧好脾气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车子里还有双备用的平底鞋,阮之穿着并不合脚,可她拖着脚步,愉悦的上楼去了。   优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心有余悸的打电话给今天替自己班的同事:“……她今天有点古怪,你们小心点。”   阮之换好衣服,自己打车到公司的时候,觉得同事今天都分外的谨慎。她去财务部签字的路上遇到沈垚,小伙子此地无银地主动停下脚步,对她说:“之姐,我早上在健身房呆了一小时才来公司的。”   阮之脚步没停,轻描淡写:“不错,挺自觉   。”   财务部已经把合同准备好了,五十四万股、近两百万的资金已经到账,就等她签字了。阮之草草看了遍合同,她在这点上是绝对相信杜江南的,爽快地把字签了。   财务部的小朱一脸羡慕:“之姐,咱们公司过两天上市了,你这资产转眼就能翻十倍都不止。”   阮之只笑了笑,没接话。   公司的空调开得很暖,吹得浑身上下都有些燥热,阮之起身要走的时候,手机里的一个娱乐新闻软件跳出了一条推送。第一眼就瞄到了自己的名字,无非就是昨晚的那些破事,沸沸扬扬的。阮之眼角跳了跳,自己一定被圈内人当笑话了,可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她觉得自己这个人真是俗透了。   只要有钱,她就什么都不介意了。   钱,大概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命门了。   阮之拿着那份股权购买合同往自己办公室走,正巧遇到蒋欣然来公司,身后跟着小戴和助理。她走路惯常就是趾高气昂的,大明星的派头一览无遗,半褪下墨镜看了看阮之,又挥了挥手,身后的助理和经纪人就散了,各忙各地去了。   “你没事吧?”蒋欣然进办公室,带上门,恢复了正常音量。   “很好啊。”阮之装傻。   “真看不出傅长川这人人模狗样的……”蒋欣然刚说了一句,阮之电话响了。   原来是DL杂志社把昨晚阮之拍下的胸针送了过来。   助理把小盒子送进来,顺便递了   个包裹给蒋欣然:“欣然姐,你的东西。”   盒子大概是一台十一寸笔记本大小,包装得结结实实,阮之好奇看了眼:“什么东西啊寄到公司?”   蒋欣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   费了半天劲拆开了,竟然是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大相框,照片已经贴好了,是一张婚纱照。蒋欣然怔了怔,随即扔在了一边:“神经病吧!”   阮之捡起来看了看,婚纱照的主角是蒋欣然,图是从之前的杂志上抠下来的,而新郎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因为侧着脸,看不大清长相,只能说就是个普通人。   很明显,图片是PS合成的。   阮之又仔细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这个粉丝也够拼的。”   大概这样的事见多了,蒋欣然并不怎么在意,拍拍双手站起来:“你没事就好了,那我回去了。”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阮之有些意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没事啊。”   “恩。”蒋欣然走到门口,“你要来我家吃火锅喝酒吗?我最近比较空。”   阮之倒是想喝,可惜昨天的酒还没醒,又欠了一大堆工作,只好叹口气:“这两天有空了我打电话给你。”   送走了蒋欣然,助理送咖啡进来,顺便收拾了下办公室,捡起那个相框时说了句:“这人还有完没完啊?”   “嗯?他还寄了很多东西吗?”阮之从文件里抬起头问。   “好多照片呢。都是PS的。   ”助理撇撇嘴说,“心理不正常的粉丝怎么这么多。”   “以后这些东西你们过滤下,艺人隐私保护的工作还是要做好。”   “好的,我会关照他们。”   助理走了之后,阮之静下心看了些策划案,又在旁边密密麻麻写上意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还约了某电视台的制作组谈合作,站起来对着镜子补了补妆。   她被傅长川赶出来后回到家,随便换了身衣服,穿了件黑色风衣就出来了。办公室里放着条披肩,阮之随手披上了,走俩步又觉得会滑落下来,转身找了那枚卡地亚胸针,别在了披肩上。   结果还没开到电视台,就接到了蒋欣然的电话。   阮之还以为她又是来找自己喝酒,结果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惶急:“阮之,我家里也收到那些照片了。”   “什么照片?”阮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粉丝寄来的,这次的照片更恶心。”蒋欣然的声音带了丝恐惧,“那人连我家的地址都知道了。”   “小戴呢?”阮之一下子冷静下来。   “这几天我没工作,也放了他们的假。”   “这样吧,我让司机去接你,去我家先住两天再说。”阮之很爽快的决定,“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吧。”   阮之把进门的密码告诉她:“我先去电视台开会,晚点回来陪你。”顿了顿,又说,“你把照片发给我,不行咱们报警。”   去电视台的路上   阮之收到了照片,果然又“升级”了,这次P成了床照,以阮之向来的重口味都觉得很不堪。她翻看了两张,直接打电话给公司法务要求报警。   车子开进了电视台的地下车库,阮之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今天她是给公司的几个艺人来谈合作节目的,时下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大火,各式各样的都有,一线乃至十八线的艺人们都在上。阮之作为经纪人总监,也接到过不少节目邀约,好的差的都有,可她野心大,要求也高,自己艺人和别的公司抢版面和热点的事,她懒得做,于是一直在和电视台谈一档节目,主题是旅游真人秀《走吧》,由美星投资,捧的也都是公司的签约艺人。赞助拉了,档期也定了,阮之今天和节目的总制作开完台本会,下周就能把杜江南喊来签约。   电梯到了三楼停了一下,有人进来,阮之自然而然往后退了一步。   进来的女生穿着灰黑色的小西服,里边是珍珠色的衬衣,规规矩矩的披肩发,文静秀美的脸上也带了点惊愕,不意在这里见到了阮之。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阮之轻咳了一声,唇角地笑有点虚伪:“真巧。”   梅静表情已经回复了自然,微微笑了笑,也说了句:“好巧,阮小姐。”   “去播新闻?”   “是啊,你呢?”   “谈项目。”   电梯里还有梅静的同事,她们也就没多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站着。阮之先   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梅静微微侧过身让她出去。阮之一只脚已经跨到了电梯门外,听到梅静说了句“再见”。   她也回头,才说了个“Bye”,梅静唇边地笑意蓦然间加深了:“胸针很漂亮。”   阮之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就合上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颊略略泛红了。说不生气是假的,她本就是个好强的人,根本经不起别人的挑衅。就像昨晚,一口气上来她就敢去找傅长川大吵,可惜今天梅静闪得快,她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阮之生了会儿闷气,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脸都是沉着的。   策划杨久见到她吓了一跳:“之姐,谁惹你生气了吗?”   阮之也懒得客套,笑了笑说:“有点累。”然后就催着双方开始进入正题。   杨久人到中年,有些胖了,一直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说话,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位金牌制片人骨子里强势得很,这次阮之和他的合作走到这一步,两人磕磕绊绊一直不少。   杨久亲自给阮之倒了杯茶,笑着说:“台本有个改动,我们领导特意关照了,加一个人进去。”   台本是之前就开过很多会协商的,原本都是美星旗下的艺人,争执的无非也就是角色定位和冲突矛盾之类地问的问题,这半年双方谈得差不多了。突如其来的要加一个人,阮之怔愣了一下:“哪个公司的?”   这个时候,她甚至顾不上问一   句是谁,只想知道背后是谁在这样不择手段抢资源。   “不是别家公司的。”杨久依旧笑眯眯的,“是我们电视台的主持人。”他仿佛知道阮之要说什么,卡着她的话头说,“阮小姐,我知道这次的赞助是贵公司的资源,但是呢,平台是我们提供的。这次想推出去的主持人也是领导拍板了,之后会是台里的台柱,所以这是双赢的事,也说不上和你们有太大的竞争。台本我们已经修改过了,你看看,有问题我们及时沟通。”   真正是笑里藏刀,看着万事好商量,其实底线已经定死了,根本没给对方回旋的余地。   阮之抿了抿唇,伸手接过台本,果然,新人的名字已经加上了。   梅静。   她倒笑了,抬起头问:“梅静?国际频道的女主播?她不适合这样的综艺真人秀吧?”阮之慢悠悠合上了台本,“如果到时候格格不入呢?”   “这几年台里的领导一直在劝她转型,她本人也是最近才决定的。毕竟以后我们台里的大型活动都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女主持,而她局限在新闻领域太可惜了。”杨久解释说,“阮小姐,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台里也研究过了,现在把梅静加进来确实会让你们觉得突兀。所以在赞助方面,我们也会出资,这样,贵公司应该就没有意见了吧?”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是说贵台也找了赞助商是吧?如果是这样,   事情倒是复杂了。你知道的,如果新的赞助商对节目内容有要求的话,我们之前的定稿岂不是要重来一遍?”   杨久哈哈笑了声,摆摆手说:“只赞助,不插手。这点可以写进合同里。”   阮之勾了勾唇角:“这么说起来,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是哪家公司这么通情达理?”   杨久颇有几分老奸巨猾的顿了顿:“其实新赞助商阮小姐你也熟,是RY公司。”   阮之心里当即骂了句脏话,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说:“这个问题我不能立刻答复你,麻烦还是把最新的合同和台本发一份到我们公司邮箱,我尽快跟老板汇报之后再说吧。”   “当然当然。”杨久起身送客,一脸笃定的样子,“阮小姐请律师看完合同之后,相信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   话自然是说得漂亮的,可是阮之心知肚明自己是被摆了一道。梅静算是带资进组,那点钱分到自家艺人头上也没多少,搞不好自己在这里忙半天,结果捧红的是梅静,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连一大把米都扔出去了。   可偏偏对方是强势平台,如果真的和自己谈不拢,大可另外找别家。只是美星要找一个这样好的平台倒是选择余地不大。   阮之靠在汽车后座,有些疲倦地揉揉眼睛,又想起赞助商是傅长川,要是往常早就打电话去吵架了。可今天,她觉得有点心虚。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到底还   是拨不出去,转而打给了杜江南。   这个点杜总的夜生活刚开始,对于接到工作电话十分的不满,甚至没仔细听她的话,敷衍了几句就挂了。阮之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抱着手机看着窗外发呆。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杜江南出马,这件事基本也算是定下来了。他和傅长川关系这么好,由RY来赞助的项目美星没有理由拒绝。   辛苦许久的事,临了被人随意指手画脚,而你不得不顺从——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对,只是对方比你有权有势罢了。   她叹口气,由衷的不喜欢这样的无力感。   到了家门口,阮之按密码开门,屋子里灯都是亮的。   她才想起来蒋欣然在自己家。她倒是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大咧咧的换了阮之的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开了瓶红酒,对着电视傻乐。   阮之往她身边一躺,支使影后再去拿个杯子出来,自己就拿着蒋欣然的酒杯灌了一大口。   蒋欣然看到她地喝相大吃一惊:“傅长川的木桐就是这么被你糟蹋的吗?难怪你俩得离婚。”   阮之如今听到这个名字真是止不住的心烦,她伸手去够桌上的薯片,含糊不清地说:“别提他了,我这辈子大概就栽在他手上。”   蒋欣然顿时来了兴趣,说起来她也是和阮之无话不谈的朋友了,可唯独婚姻这件事,从头到尾,阮之没跟她聊过半个字。   “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阮之手握着高脚   杯,轻轻晃动了下,其实她完全不想回忆起自己和傅长川认识的经过,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那样蠢,蠢到了一定境界,傅长川才会青眼有加看上自己。   她没吭声,嘴里咀嚼着薯片说:“我饿了。”   “叫了外卖。”蒋欣然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香辣大闸蟹、皮皮虾还有海鲜粥。是我家那边的,我还加了钱让他们送这里。”   “你早就该换房子了。那里的物业太差了,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阮之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是差钱吗?差钱跟公司预支啊!”   蒋欣然靠在沙发上,眼神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喝了一大口酒说:“有点舍不得。”   不得不说,影后即便是在家里,穿着乱七八糟不显身材的家居服,脂粉不施,长发随意地一掀,也是一种风情。她的眼神略带些迷惘:“阮之,你还记得咱们合租的时候吗,最大的心愿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房子。我那套……毕竟是第一套自己买的房子。”   那会儿是真穷,两人合租一个单间,每个月不过九百块,可是俩人东拼西凑的,连暖气费都出不起。最后房东单单停了她们房间里的暖气片水阀,俩人只好把羽绒服和大衣都压在被子上,睡到半夜脚都还是冰凉的。   也难怪,蒋欣然后来拿了片酬,买下自己第一套房子,住到了现在,也算是念旧了。   阮之个性和她不大一样,没那么多愁善感   。蒋欣然那些伤感,在她那儿都不是问题。   容城最近开盘的盛川一号公馆,坐拥最繁华、寸土寸金的商业圈,阳台外就能望见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榕湖。她很感兴趣,也去看了一次。风水先生跟着一起,对这个地方赞不绝口。阮之一眼看上的是428平方米的大套公寓,可惜价格实在太高,开盘均价就已经九万起,估计真的拿下来还得再加五百万。售楼经理看出她的犹豫,在一旁委婉说:“阮小姐,其实我们也有另外的房型。如果是您自己住的话,两百多平方米的面积也足够了。”   阮之什么脾气,看上的东西没有打折一说。   买不起就宁可不买。   所以一直也就没换房。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蒋欣然,心想这可真是傻,感情这东西抵得过钱么?   她要有钱,分分钟从这里搬了,住更大的豪宅去。   两个人正沉默着,各想着各的心思,阮之看了看红酒瓶,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再去开一瓶。”   可视门铃响了。   阮之跑过去接起来,是保安打来的:“阮小姐,你叫了外卖吗?”   这里的保安工作十分到位,陌生人尤其是快递进楼层必须要经过业主确认。阮之回头问了一句:“是你叫的吧?”   蒋欣然点点头。   “让他上来吧。”   阮之去找了钱包出来,外卖小哥恰好来敲门,手里提着一大包打包好的饭盒:“戴小姐是吗?”   阮之回头看了客厅里蒋   欣然一眼,才想起来大概她向来是用经纪人的名字叫的外卖,于是递了两百块钱过去,大方地说:“不用找了。”   小哥却没接,抬头看了看她,犹豫地说:“你不是戴小姐。”   是个普通年轻人,背了个挎包,老远赶过来的,还有些气喘吁吁,连手都有些发抖。   “戴小姐是我朋友。”阮之不愿意说太多,“吃的给我吧,谢谢你。”   可他依旧没给,反倒跨出了一步,半个身子探进来,狐疑地看了看:“戴小姐呢?”   阮之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去关门,可是那人的动作却比她快得多,半条胳膊顶住了门,顺势进来了,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蒋欣然,高高兴兴地说:“戴小姐,你的外卖到了。”   站在阮之的角度,她能看到年轻男人的侧脸,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略有模糊。阮之的脑子却轰的一声炸了,是他!   蒋欣然和这个快递小哥不算陌生,只要不拍戏在家宅着,她喜欢点这家的外卖。她还没察觉出异样,只是觉得他非要找到自己才肯给食物有点太过负责了,于是笑笑说:“辛苦了,这么远我以为你们不会送。”   阿姨把家里打扫得十分干净,小哥看了看地板,三下两下脱掉了那双脏兮兮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走进来,把食物递给蒋欣然。   阮之一颗心已经砰砰跳到嗓子眼,幸好之前她把手机扔在了玄关边的柜子上,于是   不动声色靠过去,点开页面就要拨电话。   三个数字只拨了两个,年轻男人就已经转过身来,狠狠瞪着她:“你在干什么?”   阮之吓得手一抖,手机就掉在了地上,两个数字“11”十分明显。   那人把手机一脚踢开了,一把把阮之拉过来,脸上阴晴不定:“你要报警?”   “不是……”阮之一时间有些慌乱,“我只是想把钱给你。”   蒋欣然也察觉出有些不对,从沙发上站起来。   “蒋小姐,你为什么躲着我?”那人没有再看阮之,只是一把把她往前推到沙发上,又顺手把门关了,一步步走过去,“我寄给你的照片你不喜欢吗?”   蒋欣然脸色唰的白了:“……是你给我寄的那些照片?”   年轻人面带得色:“欣然,你喜欢吗?”顿了顿,又问,“我可以叫你欣然吧?”   “你知道我是谁?”蒋欣然心里发毛,伸手扶住阮之,“你一直跟踪我?”   “我一直很喜欢你啊。”那人直愣愣地说,“我叫黄晓峰,我喜欢你很久了。”   “谢谢。”蒋欣然胆战心惊地说,“那……你把钱拿了走吧,现在很晚了。”   “你不回你自己家吗?我送你回去吧?”黄晓峰有些自来熟地贴过来,伸手想要拉蒋欣然,“你可以坐我电瓶车后边。”   阮之见过不少疯狂的粉丝,可是病态成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他能给公司、给蒋欣然家里寄照片,还能一路追到这里,   谁知道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阮之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可信:“那个,晓峰,我是蒋欣然的经纪人,我叫阮之。”   “是你给她接的那部色情片吗?”黄晓峰忽然间就暴躁起来,“你逼她的吗?”   色情片?   阮之忽然间想起来,那是蒋欣然拿了影后的那一部《后街》,里边和男主角有一场激情戏,但是镜头拉得远,尺度也不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往后缩了缩。   黄晓峰从挎包里抽出了一把亮晃晃的水果刀,几步就窜到阮之面前,加大音量吼道:“是不是你!”   蒋欣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可是脑子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竟然转得飞快:“不是她,是导演逼我演的。你别碰她。”   黄晓峰果然愣了愣,把刀收了,转而用一种古怪而温柔的语调关照蒋欣然:“下次别拍这种戏了。”   阮之见他态度稳定了些,鼓起勇气继续说:“你要带欣然走吗?那你让她去换身衣服吧?”她慢慢站起来,“你知道她很有名气的,穿成这样被记者拍到影响不好。”   黄晓峰想了想,挥挥手说:“那你进去换吧,我在这里等你。”   蒋欣然颤颤巍巍站起来,经过阮之身边的时候,阮之拉了下她的手,眼神往客厅的茶几上瞄了一眼。   蒋欣然进了主卧,顺手带上了门,阮之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正常的和黄晓峰聊天,还招呼他坐下来吃水果   。   黄晓峰直直站着,时不时不耐烦地看一眼卧室,又烦躁地踱步,嘟囔着说:“怎么还不出来?”   “女明星出门当然是要打扮一下的。”阮之勉强笑了笑,“你别急,喜欢她难道还不等多等几分钟吗?你都等了这么久了。”   “你知道我等了很久?”黄晓峰忽然间阴恻恻地说,“你是在嘲笑我?”   “不是,不是的,我们公司的人都在夸你,一定是很喜欢蒋欣然,才会用心做了那么多照片。”阮之硬着头皮胡扯下去,“我们都很感动。”   “那……她也喜欢吗?”黄晓峰有些忐忑地问,转瞬仿佛成了一个孩子。   “当然啊。”阮之连忙说,“欣然问了我还几次,不知道是谁寄的照片,她也很感动呢。”   许是觉得阮之态度很好,黄晓峰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阮之天生就是能说会道,尽管对着黄晓峰心里害怕,可毕竟对方年纪轻,心理又不正常,被她三言两语哄得一愣一愣的,转瞬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黄晓峰手里握着刀,往主卧那边走了几步:“她怎么还没好?”   阮之连忙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你不许去!”黄晓峰忽然一把拉住她,表情亦有些失控,“过来!”   阮之被他一拽,几乎摔在地上,正要爬起来,忽然有人砰砰砰开始敲门:“有人在吗?业主在吗?”   阮之还没开口,就被黄晓峰捂住了嘴巴,低声说   :“快让他们走。”说着就把手里的水果刀抵在了阮之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就在离颈动脉很近的地方,几乎能感受到一下一下的搏动,只要一寸,鲜血就会蓬勃而出。阮之一动不敢动,指着那个通话器:“我要过去和他们说。”   黄晓峰依旧拿刀挟持着她,慢慢走到通话器旁边,拿下了刀抵在她腰上,自己则闪身到镜头看不到的地方。   阮之指尖发抖,摁下通话键。   保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阮小姐,你反映说卫生间漏水,需要维修吗?”   阮之镇定了一下:“是啊。”   腰上的尖锋似乎更加用力了一些,阮之不由站直了一些,急急忙忙地说:“刚才是有问题,现在好了。”   屏幕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声音:“那好,打搅了。明天我们再来看看。”   乍一听到,阮之的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是……傅长川吗?   蓦然间就把悬在半空中的心都放下了,她没来由的觉得安定下来。她关掉可视屏幕,黄晓峰已经有些不安,暴怒起来:“快点,去把她叫出来!我带她走!”   阮之“嗯”了一声,慢慢往卧室走,到了门口假意敲了敲门:“欣然,你好了没有?”   “快好了。再等一下啊!”   阮之又装作无措地回头:“你再等一下吧。”   “不行!”黄晓峰低吼,“让她开门!”   话音未落,大门先被打开了。   几乎是一   群人涌进来,警察,保安,以及,傅长川。   那一群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他,却并不十分明白,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蒋欣然在卧室里也打电话给他了?   她的目光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察觉到黄晓峰掐着她的力道变大了,声音也扭曲到高亢:“你们是谁?”   她闷哼一声,冰凉的刀锋已经抵到了喉咙。   警察不敢轻易靠近:“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尽量满足你。”   “我要见蒋欣然!”黄晓峰声嘶力竭地大喊,又紧了紧力道,对阮之大吼,“是你报的警吗?”   阮之生怕他失控,并不敢提起蒋欣然的名字,只说:“他们是来调查户口户籍的,白天我不在,才约了晚上来。”   因为精神有些问题,这些话黄晓峰并没有质疑,只犹豫了一下。   “晓峰,你先放开我吧,不放开我你怎么和欣然回家?”阮之故意扬声对警察说,“我们是朋友,闹着玩呢。”   冰凉的刀锋刚刚感觉离开了一些,卧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蒋欣然走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蓦然间怔住了。   傅长川不动声色往她那里挪了两步,挡住她的身体,压低声音:“你回去。”   眼看黄晓峰情绪稳定下来,他不希望此刻蒋欣然的出现刺激到他。   可是晚了一步,黄晓峰已经看到了,顿时激动起来,手都在抖:“欣然,欣然!”   他的手一抖,阮之觉得脖子上细细凉凉   的一点痛。   傅长川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跨上一步,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找欣然?”   他是从家里赶过来的,穿着质地柔软的T恤和家居裤,头发大约是刚洗过,显得很柔顺,甚至还戴着金丝边眼镜,全无工作上的强势。可他冷着眉眼说话的时候,气势太慑人,那双眸子都是冰凉的,黄晓峰不由瑟缩一下,“你是谁?”   “欣然不会跟你走的。”傅长川的声音并不大,却不容置喙,“我不同意。”   黄晓峰的气势蓦然间弱了:“你到底是谁?”   傅长川淡淡地说:“蒋欣然的未婚夫。”   ……这句话真正刺激到了黄晓峰。   他搜集过一切关于蒋欣然的资料,只知道她目前是单身。可原来,女明星都是这么爱骗人,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很有钱吧?他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袜子好几天没洗了,破了洞,也还在穿。他……怎么和别人比?心底那个声音开始暴怒起来,杀了他,我就能和她在一起!有钱又怎么样!死人再有钱,也是死人!   傅长川知道自己已经刺激到他,声音却依然平静:“你喜欢欣然?你赢了我,我就和她取消婚约。”   黄晓峰的手开始发抖:“那你过来,我放了她。”   阮之盯着傅长川,看他一步步走过来,几乎就要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黄晓峰用力推了她一把。   阮之的身子不由自主就扑了出去。   就在   那个瞬间,她用尽力气回身,手里的东西戳过去,嗤的一声,深深地戳进了他的手指。   黄晓峰顿时惨叫了一声,手里的水果刀松了开来,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警察迅速地扑过来制服了黄晓峰,阮之倒在沙发上,后怕得眼冒金星。其实她手里拿的是一把极小的瑞士军刀,刚才她想开红酒,用的是这把小刀自带的开瓶功能,结果刚拔出开瓶用的螺旋起子,黄晓峰就进来了,接下去就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劫持。   她也不是没想过用这把小刀自卫,可刀实在太小,拨直刀锋也不过一两寸,连他的衣服都戳不进去,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傅长川走过来要和她交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就这么拼了。   现在想起来,她拼什么拼呀?他傅长川走过来,是在做男人该干的事啊!   民警押着黄晓峰走了,留下两个录口供,阮之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才察觉到自己在发抖。差一点点,她的大动脉就可能被割开,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又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阮小姐,你还好吗?”女警俯下身问。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这样算正当防卫吧?”   女警说什么,其实她没怎么听到。一直到现在她都没吃晚饭,又多喝了几口酒,脑子有些不清楚,只看到她嘴巴一开一合的,连忙转头去看傅长川,眼睛都急得红了:“我不会坐牢吧?你   要不要打电话给律师?”   傅长川的表情有些奇怪,是那种想发火可是明显忍住了的样子,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坐在沙发上,自己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的脚。   阮之这才发现脚上湿腻腻的,竟然一地的血。   “啊——”她尖叫起来,“我的脚。”   刚才那把刀掉下来,刀锋恰好对着她的脚背,不偏不倚拉开一道长口子。   她紧张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竟然没觉得痛。   “别瞎喊,伤口不深。”傅长川皱了皱眉,语气好像觉得她大惊小怪。   “这么多血,你眼睛瞎了!”阮之还在尖叫,“快送我去医院啊!”   傅长川站起来,竟然还记得礼貌地对小女警笑了笑说:“麻烦请给她笔录吧,不过尽量快一点好么,她的情绪不大稳定。”   等他取了家庭药箱过来,笔录都做了一半了,傅长川就蹲在一边,给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最后又去接了一杯温水,倒了些药粉进去,递给她说:“喝下去。”   阮之狐疑:“什么东西?”   “止血的。”   “我家哪来的这些药?”她一边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我在的时候备下的。”傅长川平静地说,又若无其事补充了一句,“哦,也可能过期了。”   “……”阮之咬牙切齿地去抢他手里的药盒,翻到日期那里才意识到他是在耍自己,药应该是欢欢给自己备下的——可就算是没离婚那会儿就在,也不过一   年多,怎么都不会过期。   民警很快做完了笔录,这时蒋欣然的助理和执行经纪人都来了,蒋欣然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又担心阮之,表情呆呆的。   “都是我不好。那人一直给我送外卖,我也想不到是他。”蒋欣然懊恼地咬住唇,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太过好心了。有一次下大雪,她见黄晓峰送外卖来的时候十分狼狈,才知道他在路上摔了一跤。所以给钱的时候多给了一些,甚至还递给他一盒热牛奶,让他路上喝。   这样想来,这些都是给他的错觉吧,误以为自己喜欢他,才会一步步走到今晚。   阮之说了句“没事”,又补充说,“下半年和公司续约别涨价就行。”   “……”蒋欣然哭笑不得,“你真的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不用啦。”阮之笑嘻嘻地说,“要不我陪你去住酒店吧?”   蒋欣然看了傅长川一眼,后者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坐着,她蓦然间就懂了:“不用,他们陪着我就行了。”   阮之单脚跳着送他们到门口离开,一回头,傅长川正蹲在客厅,仔仔细细地拿抹布擦地板。屋子里很安静,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可靠,因为地板上的血迹很难擦,他洗了好几次抹布,才算收拾干净。他又收拾她们喝酒的茶几,酒瓶子翻倒在一边,就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又糟蹋好酒。”   她站在门口的地方,踌躇着问:“收拾完你就走   了吗?”   他恰好收拾完,随手拿了车钥匙:“是啊。”   其实上午才撕破脸,他还把她赶出了家门,活生生冻了一小时。傍晚又因为赞助梅静的事,她心底把他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他们远算不上和好。可现在,她真不想一个人待着。   傅长川看她杵在门口不动,不由皱了下眉:“让一让。”   她“哦”了一声,眼巴巴看着他,往旁边跳了跳。   他半边身子都跨出去了,她想开口喊住他,又觉得丢人,只好站着,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背影。   傅长川走了半步,停下来转身,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你没打算和我一起走?”   “啊?”阮之怔了怔,“去哪儿?”   “我家。”他眼神掠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地笑意,“不去就算了。”   “我去的。”她蹦蹦跳着去沙发边拿大衣,“你等等,我去拿些东西。”   他一把就搂过她,随手拿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住了:“别那么麻烦了,家里都有。”   坐进了车里,阮之才觉得有些尴尬,她拿手指拨弄着安全带,低声问:“你怎么会来?”   “蒋欣然打给我的,我正好去公司,顺路就过来了。”   “哦。”阮之低低应了一声。   她难得这样温顺的样子,傅长川便侧头看她一眼。阮之头发乱乱的,受了惊吓的时候脸会一块红一块白,睫毛却很长,微翘,微微颤了颤,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放松地直视前方。   很让人心疼。   他   想伸手松松领口,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穿的是家居服,一只手抬到一半便放下了,转了个方向,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低声问:“还怕么?”   她点了点头:“有点。”   声音很弱,傅长川想起刚才那一幕,心里恼火又后怕:“那你这么傻,他都放开你了,你还去刺他?”   她用一种不知好歹的眼神望着他:“我怕你受伤啊!”   他受伤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她简直不敢想。   傅长川“嗯”了一声:“很好。”含义不明,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悦。   一路无话,到家之后,傅长川指着客卧:“你睡那里。”   她十分乖巧,点了点头就要进去,结果一瘸一拐刚进门,顺便瞄了一眼落地镜,顿时就呆住了。   半晌,房间里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傅长川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快步走进去,才见到她站在镜子前边,仰着脖子看那道细细的伤口。   是刚才黄晓峰不小心割破的,出了点血,但是伤口很浅,大概也就是破了层皮,早就不流血了,结了浅浅一层痂。   “你怎么没告诉我!”阮之气急败坏,“刚才也不帮我上药!”   傅长川走近,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看了看,良久没说话。   “怎么样啊?是不是还在流血?”阮之推他。   “没流血了。”   “那你看了那么久!”   “没什么。”傅长川放开她,转身走了,“我只是在看你的颈纹。年纪不小了,该保养了   。”   阮之气得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回击,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别瞪了,擦药总行了吧?”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拼命仰起了头。   可傅长川太高,这个角度依旧看不清,只好说:“你躺下来。”   躺下来就好多了,他的指尖微凉,擦在伤口上有点痒,有一点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阮之这一天心神俱疲,微微闭着眼睛,竟有点想睡过去。   她脖子上的伤口不严重,傅长川涂完想叫她起来,才发现她呼吸声细细的,竟然睡着了。   到底是在家里,身边又有自己陪她,她大概已经缓过来了,脸色不那么难看,反倒红扑扑的,露出一股生机来。他想起刚才她被劫持的时候,一直很镇定的和那个人说话、试图脱身,不会尖叫,也不会退缩,真不像一个女孩子。   因为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无所畏惧的在这个世界独行。   好似不需帮手,什么都不需要。   可他也读懂了她看到自己出现时,那点尘埃落定的安心。   或许,她还是在暗暗地依赖自己,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他忍不住俯下身,把她浓密的长发抚到了耳后,然后对着微微张开的唇就吻了上去。   他不打算吵醒她,所以吻得很轻,可还是控制不住,探进了她的唇齿间。   她没有排斥,只是呼吸有些不畅,所以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   他的唇顺势   移到了她唇角,一动不动,也很喜欢她微带湿润的呼吸声,轻轻落在自己的脸上,温暖安定。   又不忍心把她吵醒,过了一小会儿,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了厨房。   阮之才刚睡着,又被惊动了,一下子就醒过来,摸了摸嘴唇,冲着他的背影喊:“你是不是亲我了?”   他站定,摇头:“难道你梦到我亲你了?”   ……阮之连忙否认,她也只是疑惑而已,可是那种感觉这么真实,难道今晚自己这么脆弱……这么想念他?   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顺手把刚才的那罐药膏抓过来,放在手上仔细看了看——   “傅长川!你给我擦的是薄荷膏!”   厨房里的他探出一个头:“怎么?过敏了?不舒服?”   ……倒是没有。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敷衍她。   阮之今天是真的不顺,早上被赶出去,傍晚谈项目被摆了一道,晚上有被人拿着刀指着,末了脚上还被砍了一刀。她一肚子火,只好冲着傅长川发:“刚才我差点死掉你很开心吧?”   他抿了抿唇:“如果你不要一直打搅我,至少我能保证你不被饿死。”   他下厨的速度很快,生菜过水捞起来,蟹柳加上芝士包,汤面起锅,一层层叠加上去,淋上香油和葱花,赏心悦目。   阮之顿时就忘了再吵架,埋头咬了口荷包蛋,大约是七分熟,蛋汁就流出来,暖暖稠稠的味道。她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蛋,又   吃几口面,然后抬头看看傅长川。   他的碗里也有荷包蛋,还没动过。   她眼巴巴地瞅一眼,又低头吃面条。   傅长川也没说话,就把自己的荷包蛋夹在她碗里。   她惊了一下,假客气:“你自己不吃吗?”   他没搭理她,自顾自吃完了就把碗筷送回了厨房,然后去书房了。   阮之也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碗筷还放在桌上,就晃晃悠悠回卧室了。可惜脖子和脚都有伤口,她不知道该怎么洗澡,只好随便拿毛巾擦了擦身子就躺上了床。   一开始是真的困了,马上就睡了过去。可没睡多久就开始做噩梦,梦到那把刀横过来一划,嗤的一声皮肉划破的声响,鲜血溅到眼睛里,望出去都是红的。   阮之吓得坐起来,一摸背后,一身的冷汗,再也不敢睡了。   摸索着开灯,看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她掀开被子,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地暖温度调得高,她也只穿一层薄薄的单衣,却并不觉得冷。可是脚上的伤口,这会儿还有些隐隐作痛。阮之手贱,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顺手就把纱布扯下来了。   伤口那一圈肿起来了,再仔细看看,又开始往外渗血,她一愣,血滴就顺着皮肤慢慢地流下来了,浅灰色的床单上瞬间凝成了一团小小的血迹。   阮之慌忙拿纱布去按,按了一会儿再看看,血还是汩汩地往外流。她有些慌了,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出去,眼看一   排血脚印都落在身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敲傅长川的门。   只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里边黑着灯,傅长川站在她面前,微微蹙着眉,声音十分清醒:“怎么了?”   她又急又慌,带了哭腔说:“还在流血,我要去医院。”   他打开灯,低头看她狼狈的模样,打横就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床上。   阮之用纱布摁着伤口,仿佛能感受到动脉的有力跳动,正把鲜血送出体外。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怕死,很怕很怕,声音都发抖了:“是不是割到动脉了?”   傅长川轻轻揭开纱布,看了看伤口说:“你自己把纱布拉掉的?”   她只好点头。   他倒没说她,只是重新取了药水和干净的纱布,仔仔细细又替她包扎了一遍:“别再手贱了。”语气很笃定,“没伤到动脉,明天早上一定就能止血了。”   很莫名其妙的,刚才还很担心自己会死掉,现在他说了一句话,她顿时就放心了,瑟缩了一下说:“那我回去睡了。”   他站在她身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扶在她肩膀上说:“半夜醒了,是害怕吗?”   阮之想要否认,可她分明是害怕的,一时间便有些踌躇。   他也没等她回答,伸手把卧室的顶灯关了,只开了地灯:“睡这里吧,我陪你。”   阮之没有拒绝,就这么躺下来,才觉得屋子里冷,根本没开暖气,还开着窗,还有淡淡一股烟味。   她打了个哆嗦:“   你没睡,在抽烟么?”   他开了地暖,在她身侧躺下来,嗯了一声。   “你也失眠啊?”阮之裹紧了被子问。   傅长川没说话,他是睡不着,所以起来靠着床边在抽烟。夜很清凉,窗外的星光璀璨,他想起刀锋抵在她喉咙上,然后那个瞬间,她明明已经被推开,却反倒迎上去,用那把小刀戳进了那人的手背。   如果偏一点,只偏一点,她的动脉会不会被割开?   他反复地想,连拿着烟的手都有些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就算她现在活蹦乱跳睡在自己身边,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在想,为什么她会遇上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危险呢?   可能也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是阮之,那个会去拦飞机的阮之。   他不由伸手替她压了压被子,无意间抚到她肩膀,单薄得很,一时间就舍不得放下了。   “傅长川,你喜欢她是不是?”阮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他怔了怔:“谁?”   “梅静。”她有些不情愿地吐出那个名字。   他仔细品味了下她的语气,才笑了一声:“怎么?”   “你是喜欢她,还是为了给我添堵?”她纠结着说,“当然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傅长川半晌没出声,倒是攀着她的肩膀,悄无声息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伸手就摸摸她的头发,简单扼要地说:“我不喜欢她。”   那么就是为了和自己赌气了?   阮之没来由的觉得   有些高兴。   可她还没高兴完,傅长川补了一句:“……我爱她。”   阮之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觉得自己这样赖在他身边躺着可真是不要脸,以前就算是契约夫妻,好歹还有名分,现在算什么?   她越想越生气,踢了被子就要坐起来离开。   可他的动作更快,一把从背后把她抱住了,带了低低的笑意说:“你相信吗?”   她是真的被耍了,他半句半句地抛出话来,她竟然都相信,心情跟过山车一样,被抛得高低起伏。阮之怔了怔,后手肘用力去撞他,结果用力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收回来,愤怒地说:“放开!我要走了!”   他不放,下颌抵在她肩膀和脖子的凹陷处,亲昵地靠着,轻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逗你玩。”   ……只有这样,你活蹦乱跳地对我发脾气,我才能确信你还在我身边。   阮之没察觉出他那么多情绪,半晌,重新愤恨地躺下来,翻了个身,再也不说话了。   傅长川从她背后伸过手去,轻轻抱住她:“还生气吗?”   他也是难得有这样低声讨好的时候,阮之这会儿已经困了,眯着眼睛说:“那你补偿我啊。”   他低低笑了声:“要什么?”   阮之眼睛都没睁开:“盛川一号公馆的新房。”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给她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   傅长川的手指慢慢探过去,和她的手指扣拢了,浅声说:“一个玩笑骗我几千万,你   想得倒是挺美。”   阮之模模糊糊听到了,她实在困倦极了,小小打了个哈欠说:“不给就算了。”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她睡得很快,头一歪就没有知觉了。夜色之中,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触手可及。傅长川看了许久,却更加清醒了,察觉到她动了一下,可能是又做噩梦了。   他刚想探身过去将她抱紧一些,阮之却翻了个身,十分迅速地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探手去抚摸她后背,放缓了声音问:“还做噩梦?”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惘,怔怔看着他,语焉不详地说:“我又梦到你被砍伤了,一直在流血……”顿了顿,伸手去摸他的脸,不确定地说,“是在做梦吧?”   又……   他蓦然间就笑了,侧过头,不偏不倚吻了吻她的掌心说:“是做梦,我没事。”   她就放心地“哦”了一声,缩回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阮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脚上的伤口。急匆匆爬起来,想要拉开纱布,又怕还在流血,只好下床,单脚蹦向客厅。   门拉开一半,就听到傅长川在打电话。   他的声音不大,也很从容笃定:“……嗯,人还好……这两天会在我这里。”一转头听到卧室有动静,才看到她起来了,说,“她醒了,我不和你多说了。”   阮之一听就知道是杜江南,急忙摆摆手说:“我和他说话。”   “……你等等。   ”傅长川便把电话递给她。   昨天从电视台出来后,她就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杜江南,可惜杜江南太混账,只接了其中一个,还不肯好好说话就挂了。   “杜总你一大早倒是有时间打电话闲聊啊?”她十分没好气。   “……”电话那边嘿嘿笑了笑,“之姐你昨晚很威武啊。”   阮之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发你邮箱的合同你看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以及厚颜无耻的“你简单给我说说吧”。   阮之在餐桌边坐下来,简明扼要地说:“电视台那边要加梅静进去,很强硬,台本也都改了。”   “那怎么行?花我们的钱捧她?”杜江南斤斤计较。   阮之似笑非笑:“不,他们找了投资赞助,还能分点给我们。”   “谁?”杜江南果然犹豫了,“那倒不错。”   “傅长川啊。”她没有压低声音。   傅长川正端了牛奶出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目光落在阮之身上。   杜江南乐了:“他可以啊,刚讨好完梅静,转眼又和你住一起了。光明正大地踏两条船。”   阮之揉揉鼻子说:“我这也是没办法,昨晚闹了一场,一个人不敢住。要不杜总你春江那套房子借我住段时间?”   杜江南一贯小气,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那里太远了,你看傅长川这套公寓多好,他要不肯让你常住,我来和他说。”   阮之有些无语:“说正事呢,那个项目怎么办?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也   没话讲。”   “有人出钱是好事,我没意见。”杜江南沉吟了一下,“不过……你有意见吗?”   阮之伸手拿了个白煮蛋,时不时在桌上敲一敲,也不弄破,慢吞吞地说:“你会考虑我的想法吗?”   “你要是真的很不满的话……”杜江南顿了顿,“就去找傅长川好了。”   阮之还没说话,电话就被傅长川抢过去了,简短说了句“你有完没完”就挂了。   电话随手扔在一边,他拿筷子点了点桌面:“吃东西。”   阮之看他一眼,低头喝了口牛奶,又看看他。   他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难得很有耐心:“想说什么?”   他原以为她是要责问他梅静的事,没想到阮之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可以看看伤口吗?”   “……”他走到她身边,淡声说:“有什么好看的?这么点小伤口,你还觉得会截肢?”   话依旧说得不耐烦,动作却很轻柔,到底还是让她看了。果然,过了一晚,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依旧红肿。傅长川重新给她擦了药,一抬头,她放下心,就开始大咧咧地高兴起来,蹦跳着去找手机,嚷嚷着要找优优来接。   “你干吗?”他眼明手快抢了她的手机,语调微带不悦。   “上班开会啊。”阮之咕哝了一声,“要不你顺路送我过去?”   “我和杜江南说了,等你伤好了再去上班。”   她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好言好语劝他:“你何必拦我呢?一   会儿你去上班了,我悄悄去公司你也没办法。”   他竟然点了点头:“嗯,这段时间我休假。”   “……”   阮之一下子气急败坏起来:“你可以躺着赚,你有钱给女明星乱花,可我不行啊!”末了有些气馁,抱怨说,“你以为我想去上班?还不是你们横插了一杠……”   他也没生气,想了想说:“是因为那个真人秀吗?”   真好意思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啊……阮之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有钱就是大爷,一部电影哪怕已经开机了,投资方说我再给你笔钱,帮我塞个角色进去,剧本就得大改。更何况只是一档节目真人秀。   他内心深处是真的没把这当一回事,起身给她添了一碗粥说:“昨晚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阮之手顿了顿,有些心虚地回想了一下:“……我抱你了?”   她很有些懊恼,又着急辩解:“我的大熊不在身边,不好意思啊,可能睡着习惯了就伸手去抱……”   傅长川眼神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扶了扶眼镜,主动说:“算了,没关系。”又大方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在家里办公,这是我的底线了。”   他说是底线,就是真的底线了。   阮之只好说:“那你书房给我用。”   有些地方算是傅长川的禁区,她碰一碰都不行。本以为这样说他会让步,没想到他很大方:“去吧,电脑电话随便用。”   傅长   川的书房十分宽敞,和客厅差不多大,一张书桌,三面书架,以及角落的单人沙发,别无他物。阮之很不喜欢这样单调又凌厉的作风,可人在屋檐下,也只好将就开始工作。   合同发给了法务部,她在等最后的综合意见,顺便又打了个电话安抚了下蒋欣然。警察那边也已经联系过了,不管黄晓峰会不会坐牢,作为公众人物,警方建议她最好能够搬家。蒋欣然当即就整理了东西,搬去另一套房子了。幸好昨晚她没有直接面对黄晓峰,受的惊吓也不多,听上去状态不错。阮之松了口气,经纪人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拦在前边挡枪子儿的么,只要她不受影响,一切都好说。   过了一会儿,傅长川捧了杯温水,泰然自若地走进来。   她还以为是给自己端水来,因为工作时向来不喜欢被打扰,她正要拒绝,傅长川倒是在沙发上坐下来了,随手把杯子搁在一边开始看书。   阮之发现自己是自作多情后,不得不咳嗽了一声:“喂。”   他抬头看看她。   “我在工作。”她不想和他吵,说得比较委婉。   傅长川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十分温和好看:“我在看书。”   “……”阮之捏了捏额角,“我的工作涉及商业机密,你可以出去看书吗?”   “是那个真人秀吗?”傅长川很感兴趣地望过来,“是我们公司赞助的,如果要协商,你不如直接和我谈比较方便。”   虽然语气有些讽刺,可阮之知道他没开玩笑,不管有什么意见,最后还是和他说比较方便。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索性沉默着低下头,开始查看邮件。法务部已经把意见转达过来了。果然如同那天杨久说的那样,多加了一个人,但是赞助商只管给钱,并不涉及干涉拍摄的问题。台本也已经让策划部仔细看过了,梅静的定位是温柔低调型的,说不上有多抢风头,整个旅游真人秀也无非就是一次试水,目前看来,还是双赢的事。   阮之看完就给公司打电话:“那就和杜总敲个时间,去签约吧。”   傅长川的目光还留在书页上,闲闲靠着沙发,等她挂了电话才说:“搞定了?”   “嗯。”她也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他忽然就轻声笑了,目光抬起来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涉世未深的孩子:“这么点小事,值得你翻来覆去这么纠结么?”   阮之语带讽刺:“哈,这点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想塞人就塞人。可这是我的大项目,你知道事到临头被人摆一道的感觉么?”她越想越来气,“还有那天晚上,你存心让她和我抬价!你到底是多想讨好她,一枚胸针而已,至于这样和我过不去么!”   阮之就是这样,生气吵架的时候嗓门会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在她之前,傅长川真的没见过这样女孩子会这样直接粗暴。   好   在已经习惯了,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又有些神游——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做错了事,她还会这么吼一嗓子么?   这个突如其来地想法的想法令他怔了怔,孩子,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孩子。   他稍稍低下头,不让阮之看到此刻的表情,却也心知肚明,这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不会有谁轻易提起。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你好像忘了,是谁先骗我去那里想要炒新闻的。怎么,现在新闻出来了,你嫌炒得不够热?”   阮之噎了噎,他这人话不多,不过就是这么一针见血刺得自己没法反驳,可就这么认输也不甘心,梗着脖子挖空心思还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懒得和她吵了,目光重新落到那本书上,安静地说:“梅静的父母,之前你也知道,帮过我不少忙。现在梅静的事,我这么做不过举手之劳,也算是还些人情。”   阮之异常刻薄:“哈,连人家爸妈都搬出来,找这么多理由,还不是喜欢她?再说了,梅静这种大家闺秀,人家爸妈还未必喜欢你帮她进娱乐圈呢。”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傅长川怔了怔,十分坦率地说:“你说的这个,我的确没想到。”顿了顿,又有些懊恼,“伯父伯母那边,我应该打声招呼。”   “是啊,她的父母你也要考虑,你这么面面俱到,怎么不考虑前妻的想法?”   傅长川顺手翻了一页,目光落回在书   上:“你也知道是前妻了。前妻只需要考虑赡养费的问题。”   阮之简直觉得是自取其辱,冷哼了一声,不打算和他说话了。   结果他又接上一句:“……你在意什么,总得说出来,我才知道。”   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阮之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撇嘴说:“我说了,你就会做?”   傅长川也想了想:“看情况吧。”话音未落,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走出书房才接了起来。   阮之是个暴脾气,可是一些细碎小气的事也是从来都不屑去做的。和傅长川结婚后,就没做过偷看短信查岗之类的事,傅长川倒也不会瞒着她,所以像今天这样避开她接电话,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阮之有些好奇。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傅长川的声音有些低,她也就隐约能听清说话声。   “……今天走不开……过两天再安排吧。”   从他的语气听起来,应该是连欢。   那就是公事了。   阮之兴趣缺缺正准备撤离,傅长川的声音又有些不悦:“……我的身体难道自己不知道么?!”   他身体不好?   阮之怔了怔。   因为家族遗传,傅长川患有一种血液疾病——血友病。血友病拉丁文原意是“嗜血的病”,简单的说,是病人的血液中缺乏凝血因子,一旦发生出血现象,很难自发停止。当然,傅长川的病症并不严重,大多数时候,他神气十足地在那工作,阮之甚至会忘记   这件事,总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健康。   傅长川已经挂了电话,阮之连忙回到自己座位上,装出正在看邮件的样子。   他片刻之后就进来了,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阮之偷偷从电脑后边瞄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他脸色苍白了一点。她有些心不在焉,往电脑上敲了几个字,觉得不对,大呼小叫起来:“我的文档被删了!”   那份加了自己批注的项目文件忽然间就从桌面上消失了,回收站也没有。所以一上午的心血都白费了么?   阮之这边鸡飞狗跳,傅长川放下书走过来,微微俯下身,接过了键盘。   他的阴影把她拢在其中,带着很清爽的味道,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迅速地敲击起来,没多久,轻轻松了口气说:“是这个吗?”   桌面上已经重新出现了那个文件,傅长川见她没反应,又问了一遍:“是这个吗?”   阮之依旧在恍神,下意识地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又摸了摸,似乎在感受温度,问:“你冷不冷?”   她的举止有些怪异,傅长川没吭声,也没动。   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心十分的柔软,那种触觉亦有一种温柔的味道,他一时间竟有些贪眷,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低地问:“你怎么了?”   阮之下意识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握得很紧,她只好一动不动任他握着,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电脑上,   脸颊微烫:“是这份。”   傅长川“哦”了一声,略微侧过头,从她的发丝之间,可以看到她的僵硬的表情,也带着些微的羞涩。他忽然间就心情大好,索性俯下身,脸颊几乎都要与她相贴:“……那你怎么谢我?”   阮之意识到他是故意的,立刻伸手把他推开,恼羞成怒:“离我远点。”   他也不生气,微微垂了眼眸,戏谑着说:“是你先摸我的。”   阮之半晌也找不出话来辩驳,只好愤愤站起来说:“走开,我去上厕所。”   走出没两步就听到傅长川说:“午饭想吃什么菜?”   阮之停下脚步:“你要做吗?冰箱里好像没菜。”   他想了想说:“我让人送来,就做两个你喜欢吃的吧。”   多半是要让连欢送来,阮之想起那个电话,急匆匆走进卧室的卫生间,顺手反锁了门。   拨电话给连欢的时候,阮之手有些抖,等到电话接通,直截了当就问:“欢欢,刚才是你打电话让傅长川去医院吗?”   连欢却犹豫了一下,大概没有傅长川的同意,并不敢说出实话。   “他的病怎么了?最近严重了?”阮之只好说,“你跟我说实话,我让他去医院检查。”   “如果能让傅先生去当然最好了。”连欢斟酌着说,“其实不是很严重,不过每次体检傅先生都不大乐意去。加上这次阮小姐你又出了点事,他说想看着你……”   “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猫小   狗。”阮之绞尽脑汁想了会儿说,“这样吧,你再过半小时过来,我把他弄去医院。”   她慢吞吞从卫生间出来,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傅长川就来敲门了:“你没事吧?”   “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她闷闷地说了句。   傅长川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见她果然没什么精神,关照了句:“别睡太久,一会儿叫你起来吃饭。”   阮之窝在床上,忽然想到昨晚那个梦。   如果受伤的人是傅长川……她固然是打死不要欠这个人情,可是再想下去,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得剜心剜肺。   杜江南告诉他傅长川有这个病的时候,其实她没什么概念。后来有一次,她帮杜江南去跑腿,送点东西到傅家。黄叔十分客气地说他在书房等她,结果她刚进去,恰好遇到傅长川发脾气。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失态了。   傅长川手里那个杯子本来是砸向门的方向,她恰好进来,于是他下意识地改了力道,往右边一偏。   右边是墙壁,杯子砸上去,碎片却反弹了回来,直接刺到了他的手臂上。   屋子里一片寂静。   阮之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四肢却不听使唤,只能站着一动不动,连舌尖都开始发麻。   傅长川的衬衣被割破了,鲜血正用肉眼可以见到的速度流出来,洇染出一块块红色痕迹。   甫一见到这个场景,黄叔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来不及说什么,一   把推开阮之,从她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药箱。可是傅长川只是冷冷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讽刺地一笑:“留这么点血又不会死。”   是一种完全不在乎的语气。   阮之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隐约觉得,他不止是在愤怒生气,只怕隐匿更深的……是痛苦。   可是会是什么事,令他这样的人都觉得痛苦呢?   医生匆匆赶到了,挑出了几片碎玻璃,又用简易绷带加压、冷敷止血。   “先生没事吧?”黄叔在一旁急得搓手。   医生正将抗纤溶药物缓缓注入傅长川的静脉中:“还有一块玻璃没有取出来,这里取太危险,我怕会止不住,要去医院。”   “就在这里取。”傅长川忽然开口,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丝毫不愿听劝的执拗。   钟医生是傅长川的保健医生,看着他长大,大约是这家里唯一不惯着他脾气的,听他这样说,也发了脾气:“你家有血浆吗?!那干脆都别治了!”   这是阮之第一看到傅长川的病,伤口已经处理了这么久,冷敷、加压、打针……可是血还在往外渗,汩汩绵绵的,仿佛是拧不住的水龙头。她呆呆看着傅长川,忽然觉得,这样子流血不止,迟早,他的血会流完的吧?   僵持了很久,阮之的声音有些发抖:“傅先生,你真的不去医院吗?这样流血……会死人的。”她很害怕,却依旧努力劝他:“你再生气,也不能   不要命呀!这样惹你生气的坏人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坏人”的用词竟让傅长川觉得很好笑,也很有趣,脑海里沸腾的温度正渐渐地冷却下来,擅长分析与衡量的思维终于渐渐地回来了,他的双手扶在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去医院吧。”   黄叔就站在他旁边,想要伸出手去扶他,终究还是不敢,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过阮之身边时,傅长川停下了脚步,如果不去管此刻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和血,他的语气和表情,镇定一如往常:“今天吓到你了。”   她的确有些被吓傻了,只能勉强笑笑:“没关系的,您赶紧去医院。”顿了顿,又说,“您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说的。”   现在回忆起来,阮之对于他那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一无所知。在那之后,他也并没有如此暴怒过。那件事,和这个遗传疾病一样,之于他似乎是禁忌,从来不曾提起。而她,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之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她伸手拉掉了纱布,看了看伤口,又轻轻碰了一下。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她只好拿纱布隔在中间,深吸了口气,然后死命掐了下去。   真是活生生撕裂了正在愈合的伤口,阮之痛得说不出话来,纱布上又有血迹渗透出来了。她大声喊傅长川:“我要去医院!”   傅长川正在榨果汁,双手湿漉   漉的进来,眸色沉了沉:“你碰到伤口了?”原本是想要骂她的,可见她随时要落泪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住了:“别动,让我看看。”   他的指尖冰凉,秀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阮之现在是真的痛,大呼小叫:“我不小心踢到的……已经很痛了你还要怪我?”   傅长川去客厅拿药,连欢来了。她刚到厨房放下食材,就听到卧室里阮之在狼哭鬼嚎,傅长川脸色铁青,她大气都不敢出,只好跑去问阮之:“阮小姐,你还好吧?”   “欢姐,我要去医院。”阮之挣扎着坐起来,一边控诉傅长川,“他还是不是人啊,我都这么痛了还不肯送我去。”   她才知道阮之的脚受了伤,连忙走过去看了下,有些哭笑不得,伤口明显是新裂开的——她要骗傅长川去医院,也不用这么真刀实枪地来啊。   傅长川在家居的抓绒服外随便套了件驼色的厚毛衣开衫。   平常人穿起来会显得十分臃肿的衣着,在他身上竟然也显得十分挺拔清俊。阮之确认了一遍:“你陪我去医院吗?”   他不耐烦地点点头,手里还拿着纱布和胶带,俯下身帮她简单包扎。   从阮之坐着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一低头,肩膀平阔,但是……似乎清减了。   “喂,这段时间……你好好吃饭了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捏捏他的手臂。   其实还是挺结实的,她就把手收回来了   。   可傅长川的动作却僵了僵,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淡声说:“怎么了?”   “我觉得你瘦了啊。”   “你在担心我?”虽然声音竭力平静,可是掩饰不住细微的笑意。   “虽然我是不大喜欢你,不过也不希望你生病啊。”阮之诚实地说。   傅长川已经帮她包扎好伤口,目光在纱布上凝视片刻,突如其来地问:“你故意的?”   “啊?”她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心虚,“什么故意的?”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没有再追问:“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阮之对连欢说:“我想要钟医生给我检查。”   傅长川捏了捏额角:“这点小伤还找钟医生,你还真不客气。”   连欢怕阮之口快露出破绽,连忙说:“没关系的,钟医生这两天也在医院,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了,让他看下也好。”   阮之立刻反击:“是啊,钟医生都不嫌烦,你啰唆什么。”   “那就和钟医生说下,我顺便也检查下吧。”傅长川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连欢在开车,目光往后视镜移了移,同阮之交错的瞬间,彼此心知肚明地松了口气。   “想让我去检查身体就直说。”傅长川又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不用一搭一档,还傻到要这么折腾自己。”   ……连欢假装专注地开车,她没和阮之串通出这么笨的主意好么?   阮之涨红了脸,为什么这么感人的事在他嘴里一说,就显得自己分外的,蠢   呢?她沉了脸,一路上再也没理他。到了医院,钟医生果然已经等在体检室了,冲阮之笑了笑:“好久没见了,傅太太。”   “……你叫我阮之吧。”阮之笑笑说,“我不是傅太太啦。”   傅长川打断了他们的寒暄:“钟医生,麻烦帮她看看脚上的伤口。”   钟医生用“不用你说”的眼神瞪了傅长川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先跟我进来。”   傅长川摸摸鼻子,回头对阮之说:“我先过去了。”   有小护士领着她去清洗伤口,其实并不严重,等到处理完,护士关照她两天后回来换药。阮之和连欢就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聊天。说起昨晚的事,连欢听得倒抽冷气:“幸好你俩都没事。”想了想,又说,“难怪傅先生给自己放假了。”   “我这点小伤还好,他没事就好了。”   连欢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和好啦?”   “什么和好啊。”阮之翻白眼,“我受伤总比傅长川受伤好。他那个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点磕磕碰碰的,我可担当不起。”   连欢的表情有些失望:“阮小姐,你不能这么想。如果老板知道你会受伤的话,他一定宁可伤的是他自己。”她见阮之没什么反应,又说,“你看今天,老板那么不想来医院,可你逼他来,他也就来了。”   “怎么?你是在劝我们和好吗?”阮之故作轻松地说,“心意   我领了。可我和他之间的事……”她顿了顿,忽然有些心灰意冷,“欢姐,你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没多久,傅长川出来了:“走吧。”   阮之琢磨他的表情,问:“怎么样?”   他一直抿着唇没开口,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才懒懒地笑了笑:“你承认是关心我,我就说。”   “……”阮之只好嘴硬,“我才不想知道。”   结果话一出口,又很有些懊恼,纠结了半天,才说:“好吧,我承认关心你,医生怎么说?”   他眼神露出些微地笑意,声音却很平淡:“还好,死不了。”   ……这算什么烂答案。她当然晓得他是死不了的啊。   出了医院,傅长川让连欢自己回去,而车由他来开。两人坐在车上,却没有说话,忽然,他轻声问:“阮之,你还会……再嫁人吗?”   正巧是一个红灯,他缓缓踩下刹车,目光依然直视前方,表情是凝重的,声音又略略带着一丝不稳。她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然有点难过。她想了想,用一样的话回敬他:“你承认还关心我的话,我就暂时不嫁了。”   他笑了笑,到底还是没有说“我承认”。   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他不回应,说不上丢脸,可阮之莫名的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一直以来,她不期待他的爱情,所以也吝于付出。一直吵吵闹闹,你争我斗也挺好的。只有那么一两次,她也会想想,如   果能彼此相爱,其实也不错。   可是她也知道,他根本连让她去爱的机会都没有给。   再想下去,就有些伤感情了,阮之很快调整了情绪:“我想吃糖醋丸子。”   他也若无其事地接话说:“好,这几天你想吃什么都行。”   接下去的两天他们都在家里没去上班。   合同的部分已经交给法务部去和电视台审核,加上杜江南又给她放了假,阮之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早上睡醒的时候就已经快十点了,还要缩在被子里看小说,看着看着傅长川就毫不留情地来敲门。   阮之喜欢看那些长达百万字、男生打怪升级的小说,虽说毫无营养,可一看就收不住。好比男主角从一级升到了十级,她就想看到十一级再起床。一拖再拖,傅长川连门都不敲了,直接进来说:“起床。”   她不理他,傅长川直接就把手伸到她被子里摸了摸:“脚都冰凉了,你再不起来,我去关暖气了。”   阮之尖叫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他就轻而易举地把她手里的iPad抢走了,眼神从页面上掠过,鄙夷:“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   “我是不能和你那些马克斯·韦伯啊,亚当·斯密啊相比。”阮之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我就一俗人,不然怎么衬托得你上等呢?”   吃过饭,阮之窝在沙发上晒太阳,中途接了好几个电话。傅长川递了个削好的苹果给她,等她打完电话,调侃   说:“发财了?”   “和你是没法比。”阮之十分谦逊,“也就是公司要上市了,听着好听,其实拿不到钱。”   这两天闲着她就在网上看楼盘,之前那套是无论如何不敢住了,新的也不是不好,可她自从惦记上了一号公馆,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她拍拍身边,示意他坐下来。   傅长川手里拿了杯温水,眼神略有些警惕:“什么事?”   “我想贷款买房。”她脸皮很厚,“你帮我担保吧?”   “……”傅长川伸手揉揉眉心,不动声色,“你还真开得出口。”   “只要担保就行了。”她信誓旦旦,“又不是找你借钱。”   傅长川微微笑了笑:“这种时候不讲骨气了?”   “骨气不能当房子住啊。”阮之也是苦恼地叹口气,“黄晓峰已经保释出来了,说是鉴定精神有点问题,我是不敢回去住了。”   他“嗯”了一声:“把那套卖了吧。”   她刚想问“我住哪”,傅长川说:“……你住我这里。”   阮之怔了怔,嘴硬说:“我不要寄人篱下。”   他甚至没看她,低头喝了口水:“那套卖的钱给我,把这套过户给你。就当是卖给你了。”   阮之长乐园那套房子是不错,可是不论地段还是面积,往高里算,市价也不过傅长川自住的这套一半。这笔买卖,于她自然是稳赚不亏的,可他这一卖,还真有些缺心眼。   她干笑了两声,开口   的时候脸皮虽然厚,可她也没想这样占他便宜。   转念一想,他们之间相处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本来以为至少他会就地还钱,可他从来都很轻易地答应了。   “傅长川,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她来回搓着自己的指尖,“要是和你结婚的不是我,比如说是梅静,离了婚,你也会这样大方地对她吗?”   他喝了口水,侧脸沉静,修长的手指扣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因为用力,指甲就显得有些苍白。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甚至不需要多考虑,可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她纠结地说:“算了,你别回答了,我现在不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问?”   阮之硬扯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因为我在想,你要是再婚又离婚,你就有两个前妻,你对我……会不会没那么大方了?”   傅长川侧过头,上下打量她,目光略有些不善,仿佛觉得勉强自己和她说话是在挑战自己的智商下限:“虽然我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会选了你结婚,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随便和人结婚的爱好。”扔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阮之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水果很清甜,她也没觉得多生气。   隐隐还觉得高兴。   为什么每次都使劲地折腾他呢?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点的,在乎啊。   休息了两三天,脚也去医院换了药,傅长川终于同意阮之去上班了。   她重   新踏进公司的时候,精神奕奕,连杜江南都夸她:“之姐,看起来容光焕发啊!”   她对老板笑:“托你的福啊,公司要上市了,我也能小赚一笔。”   这段时间公司上下都在忙上市的庆典,向来疯狂工作、但是却对股权并不算太在意的阮之,之前也抽了点时间,专门和理顾问聊了聊。这才多少弄明白了,其实杜江南在美星所持有得股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早先一些私募基金投资进来,稀释了一部分的股权。   公司是上升期,杜江南的朋友又多,能找到投资并不奇怪。更何况他的主业也不放在娱乐圈上,能巧妙地保持住主导地位,隔三差五来看看,就当做是余兴,十分符合他的个性。   “对了,你来我办公室,有些事和你谈谈。”   杜江南亲自给她倒了茶,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椅上,看那个架势十分严肃专业。阮之心底倒有些忐忑,没想到一开口,他还是没正形:“……和傅长川怎么样了?”   “你去问他啊。”阮之没好气,也笃定他不敢去问傅长川。   “怎么说当年也是因为我你俩才认识的。”杜江南嘿嘿笑了笑,“其实昨晚我想去傅长川家里喝酒,他不让我来。你们是不是在忙?”   阮之忽然很想知道,傅长川那样高冷正经的人怎么会有杜江南这种朋友。她只好敲敲桌子:“到底有什么事?一会儿我还要去开会。”   “哦,也不是   什么大事啦。”杜江南说,“就是告诉你一声,IPO之后,明面上会有股东监督,所以有些事做前要衡量一下。不过也不用太束手束脚。”   阮之当然懂,以前关起门做事,怎么任性怎么来,现在到底不一样了。这大概也是这些年傅长川坚持不让RY上市的原因。   她这个时候借机和老板套交情:“我知道的,反正杜总你会罩着我的。”   杜江南摇摇头:“你舍近求远找我干吗,反正出了事找傅长川,他不会不管你的。”   “……你就笃定我会出事?”   杜江南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之姐,你这几年出过多少事,惹过多少人,现在好好坐在这里发财,你不觉得运势真不错吗?”   话音未落,杜江南的秘书打电话进来:“杜总,阮经理,傅长川先生来了,现在让他进来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傅长川推门进来的时候,杜江南乐得合不拢嘴:“稀客啊,找老婆来的?”   他也不置可否,杜江南就愈发的殷勤,给他上了茶,眼巴巴坐在两人中间的沙发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见两人都不说话,就主动拿了份文件递给傅长川:“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股权文件,你是专家。”   傅长川一声不吭扫了眼封皮:“你这也就是小打小闹的东西,这么在意?”   “话不能这么说,美星的股权结构我也是很重视的。”他讨好一般看着阮之,“这里边   也有之姐的心血啊。”   傅长川把文件放下了:“这些风投你还不了解,获利就退出。不像有的人是真的傻,拼死拼活地干,拿几分佣金就打发了。”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个世界的分工也挺公平,笨的人只能努力些了。”   “你这话说的。”杜江南瞄了眼阮之,怕她生气,转了话题说,“快到午饭时间了,你不是专门来接老婆吃饭的吧?”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听到傅长川这种满是优越感的话还是忍不住想要和他翻脸,阮之冷冷地说:“在你看来再没价值的东西,也是我的心血。”   是要掐起来了吗?   杜江南心里很有些想看戏的欢欣鼓舞,可是面上还是当和事老,对阮之和蔼地笑笑:“就是就是啊。比如说外人也很难理解傅长川为什么这么在意你嘛!”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杜江南。   杜江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谄媚地冲阮之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傅长川眼光独特,有些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欣赏得来的。”   “你够了吧?”傅长川脸色有点差,“我有事找她谈。”   杜江南屁股都没挪动一下,殷切地说:“你们聊啊,我听着。”   傅长川终于忍无可忍:“麻烦你出去一下。”着重强调说,“我和她,单独聊。”   “哦,哦。这样啊。”杜江南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你们慢慢聊,一   会儿一起吃个饭。”   他真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的,傅长川等他把门关上,才说:“我要去国外一段时间。”   因为突兀,阮之“啊”了一声,旋即想起来,他们离婚了,他去哪儿都和自己没关系。   可是一起住了几天,难得相安无事,一回家就能吃到新鲜饭菜,好像又有点习惯了……她努力不去想心底那丝失落,只说:“去多久啊?”   他安静地注视她,似乎在分辨她的表情:“现在还不知道。或许会很久。”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很久了。   一年?两年?   阮之怔怔看着他,一个想法忽然间掠过,令她心底不安起来:“……你去干吗?”   她很少管傅长川在做什么,突然这么问,傅长川也愣了愣。   他的表情更加印证了阮之心底地想法的想法,她腾地站起来:“你,是不是去治病的?”   傅长川唇角轻轻抿着,明秀的双目浅含温柔:“不是。”声音低沉到令她觉得安心,“别乱想,是家里有些事。”   她讷讷“哦”了一声,重新坐下来:“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就去机场了。”他简单地说,“这叠过户文件需要你签名,剩下的事我会让律师办好。”   阮之接过那叠文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可是我的房子还没出手。”   “没关系。”他并不在意,“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有什么事就找连欢。”   她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挪到他脸上,眼巴巴看   着他。因为杜江南办公室空调温度不高,她有些冷,脸颊很苍白,眼睛却有些红彤彤的,令他想起一种小小的动物,竟然觉得有点可怜。   可她到底还是阮之,一向就装得强悍,很快垂下目光说:“哦。”   他有些不忍心,有些话没准备说的,竟然也说出口了。   “要是有假期,也可以来找我。”他温声说,“如果那边的事情处理得顺利,我也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她依旧闷闷的,沉默了一会儿,嘴硬说“我才没有假期”,傅长川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门边,一下子就把门拉开了。   杜江南趴在门口,差点摔进来,连忙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一声说:“你们聊完啦?”   “你也听完了?”傅长川不轻不重地说。   “因为我忽然间想起来,这是我的办公室啊。”杜江南理直气壮。   傅长川回头看了眼阮之:“走吧,让给他。”   头一次,阮之乖乖听他的话,跟着他准备出去了。   杜江南气得在后边大叫:“哎哎,你要出国,也不和我道个别?”   这句话倒提醒了傅长川,他走到杜江南身边,低低说了两句话,杜江南点头,视线落在阮之身上,表情略有些错综复杂,最后笑着说:“行,我知道的。”顿了顿说,“本来我想做东,不过你马上要走了,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傅长川也没理他这些调侃的话,和阮之一起走到了电梯门口。   这一路自然是   引起了不少的注视,可他不以为意,伸手摁下电梯:“不用送我了。”   “……”阮之怔了怔,“你这就走了?”   “傍晚的飞机,我还要去公司处理点事。”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阮之看着他迈了脚步进去,又回头说,“家里炖了山药排骨,我已经定时了,你回去就可以吃。”   她“哦”了一声,没了平常的伶牙俐齿,勉强自己笑了笑:“一路平安。”   他更是没有答话,似乎是连应一声都懒得,径直按下电梯走了。   阮之拖着脚步回到自己办公室,靠在座椅上,在家休息了几天,其实积攒下很多的工作,她今天回来上班,也是斗志满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异常失落。   她把脸埋在掌心,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门口有人尴尬地说:“之姐……”   阮之深吸了口气,表情如常的抬起头。   沈垚揉揉鼻子:“优优姐让我来问问,你去吃饭吗?”   她根本没胃口,想了想,拨了内线给优优:“下午的会帮我都取消吧,我有事。”   优优有些为难:“可是有些文件要你决定的……”   “杜总不是在吗?”阮之立刻说,“有事找他,对了,下午你就堵着他,别让他溜了。”   她挂了电话就去停车场取车,车子开得很慢,因为她有充足的时间赶去机场。他要走很久,她本想请他吃个午饭谢谢他,他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   去的路上有些心慌意乱,   阮之觉得自己可能闯了个红灯,车子开成这样,如果傅长川在,大概又会骂她。到了机场,看看时间,还很早,她没吃午饭,就随便去咖啡店点了面包和拿铁,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傅长川会坐什么航班,在这里等或许根本就见不到他,可她就是赶来了,仿佛这样离他的距离会近一点。   机场的东西照例是又贵又难吃的,她也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外加打发时间。   其实给连欢发个短信问问,她一定会找到自己,可她并不想这么做。心底的那点在乎,自己知道就好了,她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一杯咖啡磨蹭了大半天,坐在跟前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来人往的,阮之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是傍晚了。   机场的穹顶是半透明的,日头已经偏到了最西边,很快,就要沉下去了。   她一直坐在这个位置没有挪动,只是略微有些困倦,轻轻揉了揉眉心。   一抬头,身前就站了个人,微微垂头看着她。   阮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傅长川早就看到她了。   连欢送他过来的时候就说:“那辆好像是阮小姐的车。”   中午离开的时候,她的表情就不大对,是那种明明舍不得,却强忍着不肯说的样子。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傅长川别提有多熟悉。他也想和她一起吃个饭再走,可是公司的事不得不处理,只好装作没   看到先走了。来机场的路上,心底也是有点懊悔,走得突然,他怕她胡思乱想。更何况,重新住在一起,突然分开,他也……舍不得。   他转头看了一眼,心跳就漏了一拍。   真的是她的车。   一颗心倏然又落地了,她是为了自己来的,这个想法让他从心底荡漾出一丝暖意。于是连登机手续都没顾得上办,先在咖啡厅找到了她。   阮之已经坐了很久了,傻傻的没告诉自己,傅长川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反问她:“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阮之眼神有一瞬的慌乱:“我来接蒋欣然。”   他扶额,莞尔:“上午去找你的时候,我在你们公司门口遇到她了。”   其实他是骗她的。   因为他很清楚,也很自信,她就是来送自己的。   阮之果然怔住了,她一旦发怔的时候,其实表情迷糊且可爱,傅长川伸手揽住她的肩,微微用力带了带。   “干吗?”她有些不自然地挣了挣。   “既然送我,就该送到安检口。”   登机的手续自然是已经办好了,连欢拿在手里,远远站着,并不敢打扰他们。   阮之落在他身后半步,那条走向安检口的路再长,也终有走完的时候。   他们彼此认识五年多了,结婚一年多,跟着又离婚,说起来也是聚少离多。可她从没有过像这次这样的慌乱,因为他要出差,总会明确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哪怕是离婚了,连欢也会委婉的提一句:“   傅先生x天后回来。”   傅长川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看她,语气轻柔地说:“过来。”   她“啊”了一声,迟疑着不肯走过去。   他又说了一遍:“过来,让我抱一抱。”然后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抱在怀里。   阮之踮起脚尖,下颌靠在他肩膀上,莫名其妙地有点想哭,赶紧忍住了,最后却没忍住说蠢话:“你还回来吗?”   他的笑声依稀还带着胸腔的共振,温暖地传递给她:“回来。”又说,“别哭。”   她的手环过他的手臂,悄悄摸了摸脸,其实没哭。   “阮之,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拦飞机的壮举,她怎么会忘。   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有点难为情。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一句,又隔了一会儿,终于放开她,薄唇秀目,表情异常郑重。   阮之一颗心忽然间砰砰跳起来。   那个时候,他向她求婚,也是这样的表情。   可他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张卡,又伸手揉揉她头发,勾了勾唇角,半开玩笑:“省着点用。”   阮之咬着唇看他,有点哭笑不得,吸吸鼻子说:“随便我花吗?你不报警了?”   他纵容地看着她:“我赚的钱,给你花并不心疼。”   时间差不多了,哪怕知道这会儿他们难得相处得十分融洽,连欢也不得不走过来打断:“傅先生,该安检了。”   他“嗯”了一声,眼神依旧未离开阮之,最   后叮嘱说:“过一阵你们公司上市忙完了,让杜江南放你个假期,你来陪我两天。”   他不说“想我了来看我”,只说“来陪我”,有些不容置喙的强硬。   可是阮之一点不想和他吵架,竟还带了点不知所措的甜蜜,点头说:“好。”   回去的路上连欢坚持要开车送阮之,顺路送她去医院换药。大概是看出她心情不好,连欢就有意和她多说话,阮之也很配合地回应几句。快到医院了,她终于问:“傅长川这次不带你吗?”   连欢笑笑说:“傅先生给我放假了。您知道的,他的家族比较复杂。就算去了,恐怕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阮之自嘲地笑了笑:“和他结婚的是我,可我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的生活,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连欢想了想,十分恳切地说:“阮小姐,我这样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她斟酌了一下,“其实我倒是希望我男朋友能像傅先生那样。他不告诉你的都是些烦心的事,他一个人就撑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的。”   阮之并没有反驳:“或许吧。”   到了医院,依旧是之前那个小护士帮着换药检查。   钟医生带的博士生小郭医生帮忙检查了伤口:“差不多好啦。不用再包扎了。”   阮之道了谢:“钟医生呢?”   小郭医生笑了笑:“钟老师出国啦。”   阮之“哦”   了一声,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连欢低声说:“真的不用太担心,有钟医生跟着呢,傅先生身体没事的。”   她一直送阮之到家,阮之下车前问她:“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啊?”   “傅先生做的吗?”连欢笑了笑,“那就只是留给你的,我还是去找我男朋友吧。”   山药排骨已经炖好了,米饭也已经焖好。他设定的时间点永远十分精准合适,只是晚饭的分量略有些多。阮之将碗筷准备好,一勺勺将饭菜舀出来,忽然想到,或许是因为事出突然,他原本是做了自己那份的。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开始琢磨,傅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汤还没喝完,傅家出了什么事是不知道,公司却出事了。   同事打来电话,说是刚接到消息,日月传媒已经确定制作一档旅行节目,除了捧自家人,甚至邀请到了一位从不参加这类综艺节目的天王巨星参加,也敲定了播放平台,就定在暑假档播出。   阮之和孟丽势如水火,圈子里人尽皆知,同事打这个电话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准备阮之会大发脾气。可没想到她很淡定:“怕什么,就算是一模一样的节目,两家走的都是不同风格。难不成我们策划这么久,还比不上他们?”又喝了口汤,她说,“考虑把档期提前,这件事我会和电视台商量。”   挂了电话,阮之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她竟然没怎么生气,反倒   觉得有些大战在即的兴奋。阮之回到书房开始回复白天没有处理完的邮件,又打电话给优优安排明天的策划会。   优优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迷迷糊糊,阮之看看时间,才惊觉已经凌晨了。她挂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躺在床上,却发现根本就没有睡意。   这两晚是傅长川陪着她的。晚上到点睡觉了,他主动会问一句:“要陪你吗?”   阮之并没那么矫情,主动往床上搬了两条被子,让了半个床位给他。   他们也并不说话,她侧躺着看书,往往过半个小时,他就会提醒她:“睡了。”   她哦一声,翻个身就睡了。   真奇怪,他不在了,她就连看小说的兴趣都没了,只好强迫自己睡觉。第二天早上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生物钟,准点在七点半醒来了。抓起手机看了看,收到一条傅长川发来的信息:已到,勿念。   “我才没念。”阮之嘀咕了一句,心情却莫名地好起来,化妆换衣服,一个小时后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一上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开了三个会,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差点把午饭期间晃进来的杜江南给撞了。   “之姐干吗去啊?”杜江南连忙站稳,顺便扶住她,“悠着点。你撞坏了傅长川要找我拼命。”   她懒得和他瞎扯,随便挥挥手说:“我去电视台了。”走了两步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转身拽住了杜江南的胳膊:“对了   ,那几笔赞助的资金,一周之内必须到位。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过文三那边你也知道的,你再追个电话过去比较保险。”   “这么急啊。”杜江南沉吟了片刻,“那你也催催傅长川,他不是也给赞助了么。”   阮之:“……知道了。”   因为得知日月传媒要打造同质节目,杨久也十分焦虑,内容说撞上就撞上,连定档时间都只差一星期,还真是措手不及。阮之到了会议室,第一句话就是:“杨导,我们提档。”   这句话让杨久怔住了。   他设想过阮之的反应是再打磨剧本和后制,却完全没想到她这么有魄力。   原定这是国内首播的旅游真人秀,能抢占先机很重要,可是现有的行程都已经定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节目牵扯范围太广,他实在不能保证能做到提前。   阮之在他对面坐下,示意优优把文件分给大家,简单地说:“录节目的时间提前到春节,这样有一个月时间做后制,三月上档播出。”她没有给杨久喘息的时间,“贵方要协调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梅静的档期,第二是原定一季度的节目和二季度对换,确保在竞争对手播出前,我们的节目已经播完。”   “离春节就半个月时间了……”杨久手指在桌面上轻击,大脑也在紧张地盘算,“会不会太紧了点?”   “资金如果能到位,就没什么紧不紧的。”阮之不动声色,“   做我们这行,无所谓加班放假。收视率上去、节目大爆才有奖金拿。杨导比我明白,时间还不都是挤出来的?”   她这话说得杨久心头一热,咬牙说:“行,我这就和领导去商量,下午就给你答复。”   杨久走出了几步,又回头说:“就是梅静的时间……”   阮之低头刷刷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笔尖顿了顿,抬头对他笑了笑:“贵台想捧的台柱子,就只有她了么?”   杨久琢磨着她的话:“可是你知道那个赞助……”   “RY出钱是为了投资,捧谁无所谓。”阮之淡声说,“不信咱们现在问问傅总?”   杨久当然知道阮之和傅长川的关系,她既然敢这么开口,他也不好反驳,打了个哈哈说:“不用,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   阮之目送杨久离开,优优连忙把手机和便签纸递给她:“这是上午需要你回复的电话。我筛选过了。”   阮之伸手摁了下眉心,说真的,和杨久说话时那样云淡风轻,可是她这边要协调五个旗下艺人的档期,同时向各个剧组合作方请假,压力可想而知。   有的和她熟还好说,不熟的那些当然不会同意,她就得辗转托关系去找人说情。从昨晚下定决心给节目提档开始,她就一直在这上边费神费力。阮之打到第三个电话,等待的嘟嘟声中,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重新看了眼号码,她瞪了眼优优,优优闪避了下,假装   没事地飘开了。   电话刚巧接通。   “在忙么?”电话那边的男声带着几分慵懒,“短信都没时间回?”   她“呃”了一声,完全没有刚才坦荡荡谈工作的架势,站起来走到会议室外,才说:“你到了?”又看看腕表,“你那里是深夜吧?”   他“嗯”了一声:“时差还没倒过来,睡不着。”   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入吵架主题,阮之觉得有些不习惯,绞尽脑汁想了会儿,终于说:“你给梅静的赞助可以拨过来了。”   他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轻轻笑了声说:“好。”   “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阮之有些生硬地说,“你睡吧。”   挂了电话才发现梅静正好走过来。   阮之觉得她可能听到了只言片语,不过也没什么,她如常打个招呼:“嗨,杨导和你说了吧?档期调整的事。”   梅静的态度远比阮之想象的好:“知道了,我可以配合,没问题。”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有礼,阮之不由侧头看她,像这样的女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连妆容都是温和清淡的。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只简单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她回到会议室,优优讨好地给阮之递了杯咖啡。   “干吗?心虚啊?”阮之接过来喝了一口。   优优倒没害怕,嬉皮笑脸地说:“傅先生走前说了,你得回他电话……”   “那你去领他的工资啊。”阮之脸颊微红,皱眉还要说什么,正巧   杨久也回来了,表情略有些激动,“领导同意了。这个节目提档!”   他看到梅静也在,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也多亏你配合。”   梅静乖乖巧巧地说:“没什么,反正节目去法国录。我假期也要去。”顿了顿,补充说,“亲友都在那里。”   法国……阮之心底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巧优优也悄悄戳她:“之姐,你会去吗?傅先生他……”   傅长川也在法国。   所以她才这么配合地改了档期吗?   她不由侧过头望向梅静。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梅静看了她一眼。阮之觉得她是猜到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的,却微微一笑,仿佛是在默认。   如果是几天前,这个想法会令阮之觉得生气。可是现在,她莫名地有些笃定,傅长川……应该不会和她有什么。想到这里,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去干吗?执行、制作、编导加上艺人的助理和经纪人,足够了。”   优优“哦”了一声,难免露出一点喜悦来。   阮之心知她春节期间并不想出去,小姑娘还是挺有孝心的,她索性宽一宽她的心:“就算我要去,这会儿你的签证也下不来了。你就安心在家过年。”   优优这两天一直在担心这个,蓦然间得了老板一句承诺,眉开眼笑。   这个会兵荒马乱地开到凌晨才结束。回家睡不过四个小时,阮之又飞横店机场,处理旗下艺人夏淇的档期。   夏淇是公司的小花旦,也安排签约   参加了《走吧》。这会儿夏淇正在剧组拍戏,原本时间排得正好,剧组赶完就去参加节目,结果因为提档,一下子把计划都打乱了。阮之也是电话打尽,又辗转托了人,才算把时间敲定下来。   这件事是自己做的理亏,多少也得罪了导演和制片人,以后还是要合作的,阮之抽一天时间专程来这一趟赔罪,顺便也盯一盯夏淇的时间表。   这部剧是古装戏,阮之到横店拍摄地的时候,夏淇正在生死离别。阮之就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小姑娘演得不错,哭戏含着眼泪,偏偏不落下来,实在楚楚可怜。   夏淇不是科班出身,那时她才大一,只是偶尔帮杂志拍拍封面。她家境很好,读书也出类拔萃,出来拍照只是玩票,压根没想进演艺圈。所以阮之约她出来、要签她的时候,被拒绝了。   阮之碰了次小壁,也不灰心,继续和她谈天说地,顺便聊了聊她的偶像,一个炙手可热的创作歌手。隔了几天,阮之就推荐她去拍了那个歌手的一支MV。酬劳不高,可夏淇心花怒放地答应了,就这么一步步被带进了圈子。   阮之喜欢她天真烂漫的性格,给她的合约也十分自由,夏淇和公司也算相处愉快。这场戏一结束,夏淇就跑过来,抱着阮之的胳膊撒娇:“之姐,你看我赶戏都赶得长痘痘了。”   《走吧》里边美星有五个艺人参加,阮之最不放   心的就是她。夏淇和人私下相处时发发小脾气,其实不算什么,长得漂亮年纪又小,周围人也都能容忍,甚至觉得可爱。   可如果带到电视机前,就会被无限放大。公司也曾犹豫要不要让她上节目,可最后夏淇自己想上,阮之拍板,最终还是同意了。说真的,还是冒着风险的,就连优优都开玩笑说,全公司上下,阮之最疼的就是夏淇。   阮之看她额角上真长了痘痘,有些心疼:“这几天吃清淡点。”她带了不少蛋糕小食来,让助手分给剧组,自己去找导演和制片。见了面,阮之把架子放得很低,主动赔礼道歉,又送上礼物。她的脾气在圈子里着实不算是与人为善的,能做到这一步,导演和制片也觉得够了,自然也没再给脸色看。   阮之当天请吃饭,喝了很多酒,给足了对方面子。她要赶晚上的飞机回容城,就在酒店门口和大伙告别。夏淇过来略坐了一会儿,连头套都没摘,可怜巴巴跟在阮之身后送她上车,又问:“之姐,你也去巴黎吗?”   阮之说不去,想了想,上车前又回头:“杀青了立刻回来,顺便也给你补补外语。”   小姑娘眉飞色舞:“不就多了个梅静嘛!之姐你放心,我还比不上她么?”   真是初生牛犊。   阮之笑了:“行,我等着。”   因为这个项目的变动,以及上市的准备,美星公司在春节前都处于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   ,甚至连年会都挪到了年后。阮之更是创下连续七天留在公司加班的记录,幸而在除夕前一天,节目组包括六位参与真人秀的艺人顺利出发了。   阮之留在国内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她很慷慨地给优优放了个长假,又自掏腰包,在她的年终奖里添了一笔,小姑娘不知情,欢天喜地地跑来说:“之姐,今天不加班吧?那我先走啦!”   “去吧。”阮之头也不抬,“工作交接好。”   “之姐,今年你怎么过年呀?”优优没有立刻走,犹豫了一会儿问。   阮之终于将目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笑盈盈地说:“怎么?怕我叫你来加班呀?”   “不是啦。”优优有些紧张,“是这样的,我妈妈说,如果之姐你不嫌弃的话,那个,可以来我家吃年夜饭。”   年夜饭……   听到这个词,阮之恍惚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除夕夜和亲人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说起来也真是巧合,傅长川也不喜欢热闹过节,嫁给他之后过的唯一一个春节就是去年。除夕夜两人待在家里,像往常那样吃了顿饭,就各回各屋了。   意识到优优还在等自己回答,阮之笑笑说:“我可能会出去度假。帮我谢谢你妈妈的好意。”   优优有些失望,点了点头说:“之姐,今年年终奖我发了不少钱呢。那个十万我可以先还你一部分了。”   阮之从未提过让她还钱,可是小姑娘有这样的责任心是   件好事,她并不推脱,只说:“好啊。不过不用急,你慢慢来。”   优优用力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说:“之姐,真的不用帮你订机票吗?”   她有些愕然笑了:“我还没想好去哪度假呢。”   “法国啊……傅先生在那里。”优优小心地提到这个名字。   “行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阮之挥挥手,“走吧,新年快乐。”   很快,公司里同事们渐渐都走了。蒋欣然刚刚工作完从机场回来,也是单身一人,约好了在阮之家过年。   “走了。”阮之合上电脑,“晚饭吃什么?”   蒋欣然警惕地看着她:“反正不要你做的。”   阮之想了想:“那就去小店吃吧。”   难得家附近的四川小吃店这个时间还开着门,老板夫妇没打算回家过年,所以照常营业。阮之是常客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开始选菜。老板娘笑着和她打招呼:“今天你老公没来啊?”   其实他们也就一起来吃了两次,大概是傅长川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老板娘就牢牢记住他们了。阮之拿了串鱼丸放进篮子里,笑眯眯地说:“他出差去了。”   “哎呀,那过年能赶回来吗?”   阮之含含糊糊地说“不能”,就瞥见蒋欣然正冲自己不怀好意地笑。   她是大明星,出门是戴口罩的,可是眼神很促狭,凑到阮之耳边说:“你们和好啦?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谢你让我被劫持吗?”阮之   十分没好气,把选好的菜递给老板娘结账。   两人在空荡荡的小店里坐下来,蒋欣然还是没敢摘下口罩,压低声音说:“傅长川会来这里吃麻辣烫?”   “会啊。”阮之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之前都没吃过,吃了就上瘾了。”   蒋欣然的表情就有点复杂,幽幽地说:“真受不了你。人家好好的公子哥,家里中式西式厨师轮着伺候,跟了你就只能在街边吃麻辣烫。”   “……他很爱吃好吗!我点十八块钱,他能点二十八!”   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下肚,两人一起回家。这是蒋欣然第一次来这套公寓,一进门先参观了一圈,啧啧称赞傅长川的品位。   阮之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原本家里的好多东西也搬了过来,这个家也渐渐的有了不一样的味道。蒋欣然指着卧室墙上那张唐卡,哭笑不得:“傅长川知道你在卧室里挂着这个吗?”   ——倒不是说唐卡本身的问题,而是卧室极致的简洁风立刻变得不伦不类。   蒋欣然凑过去看:“你还真敢在他墙壁上钉钉子啊。”   “哎哎,这可是活佛开过光的唐卡!”阮之把她赶出卧房,“再说现在房子是我的好吧。”   “是因为他的家族反对吗?”蒋欣然有些突兀地问,“不然,我想不到他要和你离婚的原因。”   阮之怔了怔,下意识地说:“不是。”   蒋欣然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   是不认识他。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家族控制。”她迟疑着说,“他现在手上打理的公司,也和家里没半点关系。”   “所以是真爱喽?”蒋欣然兴奋起来。   真爱……   这个词怎么这么讽刺?   阮之正要反驳,一直放在客厅的iPad响了,阮之走过去看了一眼,是傅长川要求视频。她下意识地抓起平板电脑走进卧室,一边伸手点了同意。   彼此连接上也需要点时间,阮之深呼吸了两口,屏幕那边出现了画面。   傅长川放松地坐在靠椅上,脸色看上去不错:“今天放假了吗?”   他坐在窗边,阳光灿烂,连发丝末梢仿佛都闪烁着点点光亮。比起这些天容城阴冷小雨不断的天气,她真有点羡慕:“你那边天气真好。”   傅长川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难得的暖意:“是不错。”他是拿着手机和她视频,画面抖动了一下,随着他的角度对准了露台外的城市。巴黎市区的建筑普遍不高,地标性的建筑——铁塔就尤为显眼。   “你住的是酒店吗?”   傅长川收回了镜头,摇头说:“不是。”   这么说,他在巴黎,其实也有公寓。   阮之去过巴黎,那一次也是和他一起去的。可那时她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吃住都在酒店。她对巴黎那么多的博物馆、美术馆也没什么兴趣,每天逛完街就把一大堆东西搬回房间,如此而已。   “你身体还好么?”阮之脱口而   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很关心他,又补充说,“那天我去医院,钟医生不在……”   “他一直在我身边,我很好。”傅长川眯了眯眼睛,“节目开录了?”   这会儿梅静他们应该在飞机上,或许再过几个小就到巴黎了。阮之知道节目地流程,其中会有一天给所有人自由活动的时间,梅静应该会去找他,以他们两家的渊源,他大概也不会拒绝陪她。   “是啊,所以你等着接梅静了是吗?”阮之努力让自己说得不那么酸溜溜的。   傅长川怔了怔,旋即笑出声:“阮之,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来这里盯着?”   “我——”本想说没有不放心,可是为这个话题争吵似乎也蛮丢脸的,阮之只好打个哈哈说,“我要留在国内过年。”   门外蒋欣然敲了敲门,阮之站起来的时候顺手碰到平板电脑,不经意换了个角度,屏幕那边傅长川的声音蓦然就变了:“阮之!”   “欸?”   “你在卧室里挂了什么东西?”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冷下来,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开了光的唐卡啊。”阮之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是我家搬来的,你不是见过么?”   “……”傅长川的呼吸声有些重,咬牙切齿说,“谁,准,你,挂,上,去,的?”   “这是我的房子啊!”阮之撇了撇嘴,“我还不能自己做主了?”   他被她的话一堵,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   :“你把房子弄成这样,我还怎么来住?”   “……你房子那么多,差这套么?这么斤斤计较当初就别把房子转给我啊。”末了,阮之还把脑袋伸到镜头前,吐了吐舌头,嚣张地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隔着屏幕,傅长川能看清她不耐烦的表情,长发就随便地束在脑后,在她挂断之前,他下意识地伸手,竟然就把那帧画面截了下来。   说起来,分开这几天,他想念的竟然是她和自己吵架的时候。   她被激怒的时候很可爱,有点口不择言,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争过自己。   卧室被糟蹋成什么样,他没那么介意。   她喜欢的话,把窗帘墙纸都换了,花花绿绿的也成。   只要她喜欢。   可他忍不住想要逗她,她暴跳如雷的时候,他心底忍着笑,觉得很应该再吵下去,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没那么在乎工作,全心全意地,只想着自己。   他仔细地看那张截图,丝毫没意识到唇线微微勾了起来,眼底都是温和的笑意。   门口有人敲门,低低地问:“傅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傅长川依旧不紧不慢的,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把图片设为锁定屏幕,这才站起说:“走吧。”   此刻的阮之刚把Facetime关掉,有些负气地站起来,环顾这间卧室。   活佛开过光的唐卡画,还是前年公司投资的电影在西藏取景,她跟着过去的时候,当地政府领牵   线相赠的。   ——这么珍贵,怎么就不好了?   一个个嫌她土气,自己格调有多高似的。不就是简洁风吗,谁不会啊?!   阮之推开门,蒋欣然竟然也不在客厅,躲到了另一侧的阳台上,在讲电话。   等了一会儿她才进来,脸上带了些红晕,看到阮之眼神有些闪烁,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探身抓了遥控器,把电视开了。   阮之和她认识那么多年,彼此间早摸透了脾气,她这个表情,多半心里有事。   “怎么了?谈恋爱了?”阮之似笑非笑地问。   蒋欣然怔了怔,大约想反驳,可是心虚,就说:“没恋爱。”   “没恋爱就是在暧昧了。”阮之抚抚额角,“谁?你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蒋欣然还是沉默,倒真让阮之一颗心七上八跳,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她最近合作过的可能对象名单,额角忽然一跳:“……你别告诉我是陈帆。”   陈帆前段时间刚和蒋欣然有过新戏合作,可问题是……他已经结婚两年,是圈内外公认的好男人。这件事要是被拍到……阮之脸都黑了。   “陈帆?”蒋欣然嗤地笑了,“不是啦,你别瞎想。”   “那是谁?”阮之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陈帆,别人都好说。   蒋欣然还是不肯说,阮之磨了她半天,她才透露说是前段时间去买房,刚巧认识房产公司的一个圈外人,因为留了联系方式,彼此聊聊天也觉得挺投机的。再多问,她   就不肯多说了。   作为向来强势的经纪人,阮之并不干涉蒋欣然个人的感情,相反,她倒是觉得,手下的艺人们能找个好的归宿是件好事。到了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并不会阻断戏路和发展。   “如果关系能稳定下来,就带我见一见。”   她很清楚,蒋欣然看着气场强大,其实在人际关系上很简单。大概也是因为一直以来公司将她护得很好。   “好啦,我知道的。”蒋欣然刚答应,手机震动了一下,就神神秘秘地捧着去客卧了。   “喂……说好的一起聊天喝酒呢?”阮之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也觉得无趣,只好早些睡觉了。   翌日就是除夕,阮之原本是打算安安静静地宅着,结果一连串发生的事令人目不暇接——这大概会成为很多年后,阮之回忆起来,最措手不及的一个除夕吧。   一大早,阮之还在睡觉,蒋欣然匆匆探了个头进来,也不管她醒没醒就说:“我临时有点事,先走啦。”   职业的敏感度令阮之一个激灵爬起来:“你去干吗?”   “朋友约我出去吃饭。”蒋欣然含糊地说,“我初三回来。”   阮之定睛一看,蒋欣然果然是已经准备好了,墨镜和口罩都攥在手上,随时准备开溜。   “等等——”阮之喊住她,“你要去我不拦你,但是别过两天上头条了,我还得加班帮你公关。”   “不会。”蒋欣然   讨好地笑笑,“就去附近的度假村玩玩,机场都不去,怎么会被拍到?”   阮之也只好放行:“那你小心点。”   蒋欣然走了没多久,又接到了同事的电话。   《走吧》是从上飞机开始不间断录影的,算算时间,这会儿在巴黎是凌晨。同事还没睡,也是够累的。   “怎么样?一切顺利吗?”阮之连忙问。   “都还好,就是夏淇她……”同事欲言又止,“她脾气不大好。”   “她一直是小孩脾气,人很善良。”阮之下意识就维护夏淇,“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你们得让张欣和她说。”   张欣是阮之特别指给夏淇的经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行事稳重,夏淇也听她的话。同事听了,叹口气说:“张姐也已经和夏淇谈过了,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闹脾气,还专门针对……”   “针对什么?”阮之揉揉额角,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她有点觉得无能为力。   “针对梅静。从机场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也幸亏梅静脾气不错,没闹起来。”   阮之也只好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接了这个电话,阮之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喝了咖啡烤了面包,顺手又翻出了节目组的行程表。为了拍摄顺利,到巴黎的第二天让几个艺人调整时差,算是半自由活动。还好,她还有时间做夏淇的工作。   给夏淇打电话的时候,阮之语气略重,狠狠地敲打了她,   要她收敛脾气。小姑娘就在电话里委屈地说:“我就是看不惯她。”   “她怎么你了?”阮之不得不问。   “她不敢怎么我。”夏淇对着阮之很敢撒娇,“我就是烦她那么装,一副对谁都体贴对谁都善解人意的样子,切,假。”   ……小丫头你太一针见血了。阮之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嘴上却训她:“人家就是八面玲珑,你自己做不到还说人坏话。夏淇我告诉你,这回公司投了这么多钱,你要是敢在网上招来一堆骂声,回头我就和你解约。”   小姑娘到底还是怕她的,只好哭丧着声音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阮之还沾沾自喜,虽然自个儿没跟去法国,但是相隔万里还能遥控,可见威信还在。结果没半天,她正赖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小说,法国那边杨久直接来电话了,气得不轻:“阮总,夏淇到底怎么回事?动不动就不录了。这回更离谱,指着梅静骂,这事压都压不下来,你看着办吧。”   阮之惊愕得书都落在地上了。   她了解夏淇,小姑娘脾气是不好。可之前被训过了,她即便再不满,顶多是阴阳怪气地不配合,绝不会大骂梅静。   除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张欣就打电话来了,这回是真急了,语速极快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就在埃菲尔铁塔下边呢,夏淇就骂了梅静一顿,翻脸就说不录了。周围一圈人在拍照呢。”   “梅静到底把   她怎么了?”   张欣也说不清楚,只好把夏淇叫过来,让她自己和阮之解释。   夏淇也是气呼呼的,开口就说:“之姐,我不想和这种人一起录了。”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太虚伪了。装出一副白莲花的样子,背地里各种勾引男人。”夏淇一副作呕的语气,“我快烦死她了,看到那张脸就觉得恶心。”   “……她勾引谁了?”阮之忍了怒气,“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夏淇脱口而出,“我听到她在和傅长川打电话——”   搞了半天,她是在帮自己打抱不平。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缓了缓语气说:“第一,你是在录节目。我不管你是发挥演技也好,忍到吐血也好,镜头前你必须把梅静当亲姐姐,骂人这种事不允许发生第二次。第二,傅长川是我前夫,现在不论哪个女人和他约会,都不需要你来帮我出气。”   “可是……”   “第三,没有可是。”阮之深吸了口气,语气严厉起来,“我马上就订机票过来,看着你录完!” Chapter 03误点   阮之有法国三年多次往返的签证,也亏得如此,当下就买了第二日一大早的机票。这趟行程颇赶,箱子都没带,只背了双肩包装了必要的证件,也没带任何人。   因为订机票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经济舱,阮之的位置又是三人联排的中间,左右都舒展不开。夏淇的话她反复想了,小姑娘虽然冲动,但并不蠢,她说听到梅静给傅长川打电话,或许事实是更过分一些,她才忍无可忍。   她也不得不反思,这几年对夏淇实在太过宽容了一些,真人秀这样放大优缺点的节目,或许当时并不该让她去上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录下去,毕竟有自己去盯着,夏淇也不敢太乱来。   近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阮之只好百无聊赖地看小说打发时间,飞机到巴黎时还晚点了,她戴了墨镜,围了披肩,先给同事打电话。   因为有时差,这时的巴黎刚入夜,同事找了辆车来接她,说是这会儿正在塞纳河边录坐游船。阮之在车里拿镜子照了照自己,两天没洗头,也没上妆,真是惨不忍睹,也只好将就把头发扎起来。   “之姐,要不要先去酒店休息会儿。反正晚上还要开会……”   阮之不放心,坚持说:“我先去看看。”   车子直接开到了游船码头,埃菲尔铁塔就在不远的地方,寒风凛冽中,一对对情侣坐在河岸边等着看夜晚的铁塔亮灯。   阮之心急,下了车站在路边:“他们什么时候到?”   说到就到,一艘满是游客的游轮缓缓靠近码头。   阮之就披着披肩,踮起脚尖看向码头。   有着摄影师的录制团队分外显眼,先下来的是公司其他四个艺人,然后是梅静。阮之正要走过去,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码头边那家露天小咖啡店,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而出,快步走向码头。   俗气点说,巴黎是座有格调的城市。你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男人。瘦长清秀的艺术家带着礼帽悠闲穿梭于熙熙攘攘的地铁口,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出入高级轿车,卷发潮服的年轻人夹了本书,慵懒坐在咖啡桌边翻页。   可即便有那么多出色的男人,眼前这个——穿的黑色大衣,肩膀平阔,清瘦修长,却是那样显眼。于他是正常不过的衣着,可是立在人群中,连被生冷夜风掀开的大衣衣角都显得卓尔不群。   那个瞬间,她忽然间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他每天来接梅静收工。   她眯了眯眼睛,视线略微偏转,梅静穿着一件Burberry当季姜黄色毛呢大衣,腰线收得很紧,一双美腿也是纤细。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臃肿的半身羽绒服和牛仔裤,毫无亮点的运动鞋,顿时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   这种想法让她有片刻的退缩,怔忡之际,夏淇已经看到她了,她从船上下来,蹦   跳着向阮之招招手,又斜睨了梅静一眼,大喊了一声“之姐”。   隔了条街,小姑娘欢天喜地地一声喊,令傅长川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转过身来。   可是梅静已经快步走向他,漂亮柔顺的长卷发微微晃动,她一双清亮的眼眸里也满是笑意:“长川。”   傅长川站定了,并未走过去,微微颔首说:“辛苦了。”   她的身后夏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了句“借过”,硬生生从两人间挤了过去。她很快跑到阮之身边,拉着她手臂,大概是怕被骂,摇头晃脑地像只小宠物,抢着诉苦:“之姐,他们把我的钱包都收走了。”   阮之很高兴此刻小姑娘缠着自己,她可以顺势收回视线,不用看对面的两个人。只是脑子里略有些空白,她勉强笑笑说:“少来这套。”   夏淇干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凑在阮之耳边说:“我刚才假装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阮之是真的想扶额,为什么她手下的艺人都这么不正常。   “走吧走吧。”夏淇挽着她手臂,“去我住的地方看一眼。”   阮之被她拖着走了一步,身后有人牢牢拽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她很熟悉。   心跳漏了半拍,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刻,埃菲尔铁塔正开始闪灯。   漫天星辉瞬间落在塔身上,周围是游客们的欢呼声,夜色愈发浓丽了几分。   拉着她的男人肤色略白,唇色也是淡淡的,眼珠是一种透彻的   琉璃色泽,整个人文秀而优雅,可动作却是强势的。   阮之刚要说话,他的身后梅静也追了过来,声音略带着期待与委屈:“长川,你……”   他素来对女士十分绅士,百忙之中也记得回头望向她,安静地说:“我来接她回家的。”   梅静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仿佛这会儿才看到阮之:“阮小姐刚来么?”   阮之挣了挣,他的手下滑,反手扣住她手腕,眼神如墨深邃,警告她不要乱动。   这会儿她还不想和梅静撕破脸,只好被他握着手说:“来看看节目。”   一直围观的夏淇看得心花怒放,连忙说:“之姐你回去休息吧。反正我们住的是民宿,可挤了!回头你再来看。我保证乖乖录节目!”   同事们亦十分会意,纷纷说“之姐你先去倒下时差”,阮之难得有点窘迫,压低声音对傅长川说:“放开我,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他“哦”一声,松开了手。   阮之去和杨久打了声招呼,这才回来。   一旁梅静并没有走,正仰头和傅长川说话,伸出手去,似乎是打算拉他的手。   阮之有点想笑。   傅长川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因为闪烁的灯光,侧面半明半暗,如同镌刻。   这个时候的傅长川,是阮之熟悉的那个。   安静,冷漠,他不愿意的时候,甚至不会对旁人笑一笑。   果然,傅长川侧身避了避,连衣角都不想让人碰。   她有心“报仇”,不动声色走过去   ,假装不经意地将手伸进了他的大衣口袋,跺脚说:“太冷了。”   他的口袋十分暖和,她伸进去的时候,其实有意避开了他的手。   梅静的脸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她向来自矜,扬了扬下颌:“……那我先走了。我和你说的,你考虑一下。”   傅长川的指尖微微摸索过去,扣住她的手指,依旧不动声色:“我知道了。”然后带了带她的手臂,“上车。”   并肩坐在了后排,阮之想要把手拿出来,他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也不说话。   “喂,我要把包拿下来。”她还背着双肩包,有些不舒服地挣了挣。   他默然无语地松开手。   “我是来工作的。”她有些尴尬地说,“你家我不熟……”   “我一个人住。”他简单地解释,“没什么不方便。”   阮之只好讷讷地住嘴,她在飞机上没吃东西,这会儿坐在暖气充裕的汽车上,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巴黎的夜景一闪而过,并未来得及细看,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到了叫我。”   他悄悄伸手把她往自己肩上一摁,让她靠在自己肩窝上,一只手捂在她耳廓上,掌心温热。   异国他乡的深夜,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   “你是去看梅静?”她昏昏沉沉地问。   他地笑声几乎是透过胸口传来的,又伸手抚抚她的肩膀:“你的飞机晚点了?”   “嗯,晚了一个半小时。”   他就说:“准点到的话,就能跟着上游轮。   我以为你在上边。”   阮之清醒了片刻:“你知道我要来?你……是来接我的?”   他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会儿她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胃里灼得有些难受,可是他这样同她说话,竟令她觉得心底暖暖的。她闭着眼睛,侧身往他怀里靠了靠,右手轻轻放在他腰侧,低声说:“我饿了。”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修长的手指微微往前探,在她脸颊的地方停驻片刻,带了笑意说:“知道了。”   傅长川的公寓在巴黎十六区,亦是在塞纳河岸边。车停的地方,是一座石质大楼,门口是黑色锻铁栅栏门,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傅长川伸手替她拿了包,又扶着车门,等她下来。阮之下了车,往四周望了望,不远处的街角不知是哪国的大使馆。路灯在树叶的遮挡下变得十分昏暗,她只看清门边的牌子上刻着“1933”。   傅长川按了一串秘钥,铁门便自动开了,灯光亦应声而亮。   傅长川随口对她介绍:“二楼四间卧房,厨房健身房和桑拿浴室在一楼,地下室可以看电影。你住哪间自己去选。”   大楼和街道极具历史感,可内部的装饰却是以简洁格调为主的。想来傅长川要在这里住着,已经按照他的喜好重新装饰过。阮之坐着电梯到二楼,每间房看了看,景致都很好,也都能望见铁塔和整个巴黎的夜景。她把包放下,洗了洗脸,   傅长川来敲门,让她出去吃东西。   二楼的大露台上是一间玻璃温室,可以270°观景。巴黎中心市区建筑并不高,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灯光,衬得铁塔分外伟岸。   冬夜渐晚,室内开着暖气,米色餐布上玻璃花瓶里插的那支白玫瑰半绽,鸡汤松茸云吞散着腾腾的热气。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暖心的食物了。汤汁清澈鲜美,阮之慢慢吃了半碗,就觉得浑身舒服。他陪着她吃了些,又起身端了份甜品上来。   阮之其实不大爱吃巴黎的甜点,觉得太甜,有回逛街经过一家甜食店,号称有着全巴黎最好吃的马卡龙,她买了一袋,结果咬了一口就给齁着了。傅长川在一旁嗤之以鼻,还嘲笑她“一口一个你当是汉堡呢,别人就着黑咖啡,一块能吃大半天”。   阮之拿着勺子,迟疑着舀了半勺放嘴里,结果并不太甜,回味是醇酣奶香,还带着绿茶清甜,是中国人喜欢的甜点口味。   “龙井炖奶?”好吃得眉眼都舒展开,阮之问,“你请了中餐的厨师吗?”   他亦只给她上了这一小份,淡淡说:“我学着做的。”   “龙井是你那个庄园里带来的吗?”   傅长川在杭州市郊有个茶园,阮之去过一次,因为那里太静,她并不喜欢,只住了一天就走了。   “这是陈茶了。”傅长川双手十指抵在一起,“清明前我可以陪你去采新茶。”   阮之手里的勺子顿了   顿,或许是因为吃饱喝足,她的眼神变得晶晶亮:“有人在巴黎豪宅学做甜品,有人辛苦来回工作。一样都是人欸……”   他不指望这份甜点能让她感动,可是她这酸溜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傅长川低了低头,手指摁在眉角,眼睛微微闭了闭,笑笑说:“没人让你这么辛苦。”   她就瞪圆眼睛说:“你说的啊,我是二婚,脾气又不好,再不攒点钱,老了怎么办?”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复婚的意思?”傅长川眉梢微微挑高望着她。   她咬着勺子,有点懊恼地说:“我怎么就不明不白和你离婚了呢?”   还以为离婚那会儿傅长川已经够大方了,原来他真的深藏不露,这么看起来,之前那些所谓赡养费,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眼神深处的笑意愈发浓了,却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去摸摸她脑袋:“吃完就去睡觉吧。”   阮之”哦”了一声,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停住说:“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他没回头,含着笑意说:“你也快乐。”   阮之回到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床已经铺得相当松软了,她翻个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垫着,正要入睡,却摸到一封红包。   一下子睡意全无,她开了灯坐起来,先甸了甸分量,就觉得着实不少。心花怒放地拆开,果然是厚厚一叠,而且……是欧元的五百元大钞。   红包的上是傅   长川的字,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却练就了风骨极佳的字迹,一眼望之便是柳体。阮之问过他这字怎么练的。傅长川才说起,家中收藏着《神策军碑》原石,自小练习的拓本就是从原碑上拓下的。   阮之把灯光调亮一些,才看清了字迹,写的是:如果这是你要的新年快乐。   嗯……钱是好钱,可是这话……阴阳怪气了点。   阮之重新把红包塞回了枕头底下,香香甜甜地翻个身,睡着了。   许是因为时差的原因,睡到半夜两三点阮之醒了一次,就再也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看资料。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铁塔的雏形出现,阮之起床的时候纠结了一下,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这对于全年365日每天必须换一套衣服的阮之来说,真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阮之飞快的跳起来,试着找了找卧室的衣帽间,结果里边空荡荡的挂着两件睡袍,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起居室,傅长川正准备出门。   “站那儿干吗?”傅长川完全没注意到她在别扭。   阮之拉开椅子坐下说:“你觉得我今天这样还好吗?”   他看了她两眼,语气却略有些敷衍:“还行。”   “……我没换衣服哎。”   傅长川头都没抬:“我一直不懂你每天要换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因为你不论换什么,说真的,也比不上你公司的艺人。”   阮之咬牙,这个“说真的   ”还真是真心实意。   “我就是喜欢换衣服啊!”她有些恼羞成怒,“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管不着,所以你高兴就好。”傅长川优雅的探身取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随意。”   阮之忍着气没理他,低头喝了口牛奶,傅长川走到了门口,又重新折回来,往桌上放了张卡。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轻轻咳嗽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昨天给过红包了。”   “哦,这里很少拿大面额纸币去逛街。”傅长川轻描淡写,“你自己的卡带了吗?”   “……带了。”   他也没把卡拿回去,只说:“没关系,刷爆了继续用这张。”   阮之有些怀疑地掏出其中一张卡:“这不是你走前给我的吗?我能刷爆?”   “哦。”他摸摸鼻子,毫不在意地说,“给你前我让银行调低了额度。”   “……考虑得可真周到。”阮之咬牙切齿。   傅长川给阮之安排了司机和车辆,等她用完早餐,就送她去卢浮宫和大部队会合。   因为是新年,阮之代表公司给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发了红包,数额不大,但是每个人都挺开心。补妆的间隙,夏淇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对阮之伸手说:“之姐,我也要红包。”   阮之没好气就把她的手打开了:“还有脸向我要红包?!”   和梅静娴静又知性的穿衣风格不同,夏淇就是鲜妍活泼的少女风格。今天她穿着毛毛领的军绿   色大衣,愈发显得脸小,唇色嫣红,十分可爱。   阮之拿她没办法,只好转头问张欣:“昨晚回去一切顺利吗?”   张欣笑笑说:“之姐,你来了昨晚录得不要太OK。”   “因为我心里高兴呀。”夏淇吐吐舌头,“回去路上你没看到梅静的表情,哈哈……”   ……只要她不出岔子,好好把节目录完,阮之也不去管她心里怎么想了。   场务远远地开始喊人,夏淇问:“之姐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阮之来过几次法国,工作和逛街为主,还真没逛过卢浮宫。当然,她向来被嘲笑是暴发户式的审美,对文物古迹也毫不感兴趣。   梅静从商务车上下来,恰好走到阮之面前,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并不在这里,她的表情便自然沉稳许多。   阮之拍拍夏淇,示意她先走。   和昨天的惊惶失落不同,今天梅静在这里看到她,眼神竟带了几分笃定,主动问:“今天阮小姐要在这里工作吗?”   阮之觉得她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手机响了。号码是陌生的,阮之接起来,声音却有几分熟悉,是钟医生。   接到他的电话,阮之心里点着急的,还以为傅长川身体不适。钟医生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开门见山说:“傅长川没事,傅太太你——”   阮之皱了皱眉,没在称呼上纠正他。   “傅太太你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晚傅长川失控,被玻璃刺伤又不肯去医院的事吧?   ”   历历在目。   钟医生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那一次他失控,就是和家庭出了点矛盾。今天傅家有个晚宴,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一次回来参加,我很担心,万一有个意外……”   阮之的心情就有些沉下来,对于傅长川的很多事,她都知之甚少,也就知道他妈妈已经去世。那时婚礼的确盛大,可是傅家并没有人来参加,甚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傅长川的父亲长什么样,也仅仅在网上见过他弟弟的照片而已。再回想起刚才梅静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恐怕……连梅静都会出席。   “我明白了。”阮之打断了他,“我会马上和他联系。”   她径直拨给傅长川,开门见山说:“你家今天有聚会么?”   傅长川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我想,和你一起去。”   开口的时候阮之并没有什么把握,傅长川拒绝她,连理由都不需要。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她能想到他此刻的犹豫,可是良久,他沉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我想陪你去见见家人。”她一字一句强调。   傅长川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好,你想来就来吧。”   从卢浮宫离开,司机直接带阮之离开了市区,一路开往市郊。   异国他乡的城市并不算十分的陌生,至少阮之能认出香榭丽舍大街,她立刻喊了停:“请等下,我先去买点东   西。”   “傅先生说他在等你。”司机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小姐,如果你需要买东西的话,可以晚点见到他再说。”   如果是晚宴的话,确实还有时间,阮之也不急在一时。车子又开了大约半小时才停下,司机指了指前边那辆车:“傅先生在前边等您。”   阮之一路小跑,拉开后车门坐下,傅长川侧了侧头看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还来得及去买身衣服吗?”阮之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羽绒服和牛仔裤,实在有些嫌弃,“总不能穿这样陪你去见家人吧?”   傅长川微微眯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瞬间,阮之觉得他的情绪比起刚才好了许多,略微勾了勾唇说:“陪我去见家人?”   他的语气很有几分讽刺,阮之便疑惑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不,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是一如既往的语调与表情,可是阮之听着,却觉得有些难过,慢慢地把手伸过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能感受到他手背的肌肤一瞬间紧绷了下,可他并没有把手移开,而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微微笑着说:“我们去转一圈就走,不会待很久。这样穿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也穿得休闲,柔软浅淡的T恤和线衫,身边放着一件夹克和围巾,也不像是去出席宴会。   “你们家都有谁?”   傅长川想了一会儿,才说:“一会儿   你会见到傅斯明,还有我父亲傅魏鸿。我和他们关系都很疏远,你见到了不必拘束。”大概是怕她不明白,又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像对你那样吗?”   他想了想,用力抓了抓她的手:“那不行。”   阮之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从来不说起家里的事?”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淡淡地说:“他们不算家人。”   车子已经驶出了巴黎市区,城市所带来的密度骤然下降,视野也开阔起来,车子停在一座庄园的入口,左侧是一个停车场,铁栅栏牢牢闭着。有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又指了指大门边。   司机同他说了几句,回头问:“傅先生,要换车吗?”   傅长川食指关节曲起,在自己膝盖上轻敲:“开进去吧。”   显然,司机这样回复之后,那个门卫略有些犹豫,又往车里张望了两眼,终于放行。   “怎么?难不成还要下车安检?”阮之好奇望向缓缓开启的铁门。   “一般都会换成电力车进庄园。”   阮之视线从停车场那一排电力车上掠过,“哦”了一声,“这么讲究。”   傅长川解释说:“电力车速度慢,适合观赏风景。”   今天很冷,可是视野十分清晰,阮之从车窗望出去,就看到庄园中最大的湖泊。她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观赏风景”。   水面在冬日微凉的阳光下泛着一道道涟漪,像是情人展开的笑颜。而湖泊的一半遮掩在茂   密的丛林间,又宛如少女海藻般的长发,将那动人的景色遮了小半,让人想要更深入地一探究竟。   阮之以前读《傲慢与偏见》,伊丽莎白和家中长辈一起去游览男主的彭伯利庄园,马车一路进去,便被庄园的壮美所震惊。她不是没见过园林,譬如凡尔赛宫、枫丹白露都曾去玩过,可那是皇家贵族园林,再豪华再令人啧啧称赞,她却不会觉得震撼。直到今天,在这里,傅家的庄园,令她目瞪口呆。   傅长川一路对她简单介绍两句,车子刚刚经过两幢客居别墅,两幢别墅各自拥有一个恒温泳池和露天烧烤的平台以及后庭的天然温泉。阮之坐在车子上,回头望向白色的宅院,屋顶是浅蓝色的。她心里生出淡淡的惊讶,因为赞叹设计师的巧思,“轻而易举”地将素雅蓝天收纳在了屋顶,和遥远的天际连成一线。而这些设计要素,已经颇为现代,难得的是和古典建筑融合在一起,并不令人觉得突兀。   “所以这里也不完全是古典园林。”阮之若有所思。   “买下这里之后,请设计师重新设计过。”傅长川淡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为什么要回国,白手起家呢?”阮之收回了目光,怔怔看着身边的男人,“傅长川,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他倒是轻松随意:“可能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车子停下来,有人走过来引路说:“您这么早   来了?先生在那边打猎。”   傅长川先下车,亲手扶了车门,微微俯身对阮之说:“下来吧。”   那名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是十分纯粹的华人,甚至还带着南方口音,看到阮之,迟疑着问:“这位是?”   “我太太。”傅长川牵了她的手,随意说,“我们自己去看看就好。”   树丛间有一条小径,两人往小丛林里边走,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真的有人在打猎。   阮之眯起眼睛,歪头望向身边傅长川,不由压低声音问:“你爸爸吗?”   他不置可否,带着她绕了湖水半圈,那名佣人笑着说:“少爷,您要试试吗?”   他随身带着气枪,就递给傅长川。   傅长川举起来,枪管正瞄准湖的另一面。   接近正午的阳光已经足够明亮而清晰,他很随意地穿着略宽松的卡其色休闲裤,气定神闲。   阮之第一次看人打猎,十分好奇,于是屏住呼吸看着。   傅长川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她一眼,那人递给阮之一副耳塞。   他这才放心,转过头重新瞄准。   砰的一声。   远处湖面上掠过的那群野鸭中,一只重重落了下来。   他放下枪,低喝一声:“Agustin,go!”   丛林里一头白色纯种杜高猎犬蓄势待发已久,这时用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去,很快游向湖中心,然后叼起那只野鸭,又奋力游了回来。   将野鸭扔在傅长川身边,猎犬抖了抖身子,水花   四溅。旋即,猎犬警觉地往阮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吠了一声,浑身肌肉绷起,随时准备扑过去。   杜高犬的速度惊人,一眨眼就要过来,看得出训练有素,也十分凶狠。阮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傅长川挡住她,低喝:“Stop,Agustin!”   猎犬果然收住了脚步,只是伏低身子,警惕地看着阮之。   “别怕。”傅长川微微笑起来,俯下身去摸了摸狗的脑袋。   不远处,傅魏鸿走过来。阮之仔细观察他,尽管头发略有些花白了,可他并不曾去染黑,身材瘦高,五官隽刻,可以想见,年轻时容貌必定十分出色。   阮之有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傅长川已经自然而然替她介绍了:“我父亲,傅魏鸿。”   她想起他曾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就不客气了,伸出手去:“您好傅先生,我叫阮之。”   傅魏鸿同她握了握手,又望向傅长川:“你没说起阮小姐也要来。”   傅长川连这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只说:“我一会儿就走。”   傅魏鸿蹙了蹙眉,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势性格令他对儿子的回答十分不满,可他只是沉默片刻:“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走在小径上,傅长川一直牵着阮之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悄悄抬头,一肚子疑惑还没开口问,有人脚步匆匆走过来了。   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阮之是混演艺圈的,见过美女无数,却   也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   这人看上去大约只有三十多岁,长发微卷,穿着黑色绒衫和修身长裤,一件红色披肩裹住纤细的上半身,红黑两种颜色愈发衬得肤色如玉,即便不施粉黛,一张脸也惊艳到夺目。   “长川来了?”女人带着笑迎向他们,“我让阿姨准备了你喜欢吃的——”   “抱歉,我马上会走。”傅长川打断了她,对阮之介绍说,“这位是陈小姐,陈昕。”   这个称呼令傅魏鸿和陈昕不约而同僵了僵,恰好佣人也过来说:“先生太太,都准备好了。”   太太……阮之隐约是知道傅家那些事的,倒不是她故意打听八卦,而是嫁给傅长川这一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   傅长川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是据她所知,傅魏鸿并没有再娶。   她又打量了陈昕两眼,转头笑盈盈望向傅长川,带了些疑惑问:“太太?还是陈小姐?”   阮之确信,在他幽暗深邃的眸色深处看到了一丝笑意,他漫不经心地说:“那或许是我记错了,这位不是陈小姐,是陈太太。”   阮之便十分诚挚地转过去,对陈昕说:“你好陈太太,我是阮之。”   陈昕沉默片刻,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傅魏鸿。傅魏鸿轻轻搂着她的肩,面色不悦:“长川,这是你长辈。”转而对阮之说话的时候,语气便和缓了些,“她是长川弟弟的母亲。”   阮之极度厌恶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也明白为   什么一直以来,傅长川的亲人观念这样淡漠。她转向陈昕:“抱歉,是我误会了。”   陈昕连忙笑着说:“没事,阮小姐第一次来,让长川带你四处看看。”   语气间俨然是女主人了。   傅长川径直插话进来,对阮之说:“这座庄园是我外公早些年买下来的。原本是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重新装修后打算让她长住的。那边有座玫瑰花园,一会儿我带你去摘几支。”   他说得轻描淡写,阮之听得却气得快要炸了。   傅魏鸿还真是“极品”男人,原配的房子如今公然和情妇一起享用。   她可不像傅长川那样出身名门,又讲究风度,直接转头对陈昕说:“陈小姐住在这里良心上过得去吗?”   陈昕勉强笑了笑:“阮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之直直地说,“没名没分,但是能跟着住豪宅,果然不是我这样的普通女人能享有的。”   话一出口,傅长川便微勾起唇角笑了,伸手轻轻揽住阮之的腰,轻声阻止说:“行了。”   他的表情分明是纵容的,阮之脑子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   难怪这次这么好说话,她要来就带她来了。因为以他的性格身份,压根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但是她无所谓啊,又不是个能忍的脾气,给他当枪使正称手。   “阮小姐,这里是傅家。你是长川带来的人,更加应该懂得分寸。”傅魏鸿脸色沉下来,这时车子已经   开过来了,他再也不看阮之,只说,“长川,你跟我过来。”   傅长川眼神中还带着戏谑,微微努了努嘴说:“不是来见我家人的么?你还挺有礼貌。”   “你就是故意的吧?”   他笑吟吟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是你自己要来的。”   分了两辆车,他们在后边一辆坐下,阮之看了司机一眼,欲言又止。   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轻声说:“没关系,想说就说。”   阮之就放心大胆地问:“你爸找你干什么?”   “RY公司和傅家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吧?”傅长川想了想说,“这是当年我从这里出来之后,自己回国打拼出来的。那个时候我就说过,傅家的东西我不稀罕。”   “所以你爸爸要把傅家的东西留给你弟弟是吗?”   傅长川用一种“算你还有点聪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狗血剧都这么演。”阮之咕哝了一声,“没想到是真的。”   “他的东西,他想给就给,我没打算要。”傅长川轻声说,“可我外公留下的不一样。当年因为我母亲身体原因,一直交给他打理。现在他要转让一部分股权给傅斯明。”   ……这还能忍?!   “这个怎么能给!”阮之气得脸都红了,“要吵架是吗?这个我拿手。”   傅长川伸手揉揉眉心,笑了:“别紧张,轮不到你去帮我吵。实在不行,也有律师。况且,我外公考虑得比较周全,当年将公司交给傅魏鸿的时候   ,要求在我成年后将一切权利转交给我,所以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阮之听得很认真。她就是这样,认真的时候很孩子气,眸子黑白分明的,义愤填膺起来,下一秒就要去找人拼命:“那你可不能同意。你要同意了我就看不起你。”   往常傅长川每次来这里,心情都十分沉郁烦躁。可今天带着她,竟然觉得轻松。   他忍不住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心想原来有个人在身边并肩,会觉得好很多——哪怕,身边这个人,其实也帮不了多少忙。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妈要是像你这样彪悍就好了。”   阮之:“……是夸奖吗?”   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当然。”   车子在门厅前停下来,屋子里暖气很足,也有人上来接过他们的外套。阮之已经完全没心情打量装饰和摆设了,只觉得里边亮堂堂的近乎金碧辉煌,油画、明镜和巨烛构成了装饰的主流,虽然是典型的巴洛克奢华风格,可她觉得有点俗气,和庄园的风格也有些不搭。   傅长川被傅魏鸿叫去了,走前拍了拍阮之的肩:“你坐会儿,晚点带你去吃饭。”   她点了点头:“你去吧。”   佣人带她在客厅坐下,陈昕已经在等她了,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她的出言不逊,温柔地问她要喝什么。   其实近看陈昕,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不如第一眼的惊艳。也是,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一点都不   老。阮之不大想和她说话,就说:“茶。”   “阮小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陈昕亲自给她倒茶,“长川的父亲很关心他,也一直在留意你们的新闻。”   如果她真是傅长川的长辈,听到这句话阮之会不好意思一下,毕竟在国内她拉着傅长川炒作的新闻,有些是太荒唐了。不过既然是陈昕,阮之也没什么顾忌,喝了口茶,笑笑说:“我们很好,也很正常。”   “这么短的时间里结婚离婚,其实对长川的事业不大好。”陈昕精致的眉宇间略有些担忧,“你们年轻人,可能都太冲动了。”   “哦,我们感情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了。都是照着法律程序在走,也没在道德上伤害别人。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阮之冷冷笑了笑,“不过我想陈小姐恐怕很难理解一段只有两个人、也没有旁人插足的感情。”   陈昕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阮小姐,我和长川父亲的感情……或许你一时间不能理解。但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其实我并不在乎——”   阮之快吐了,心想你说得无辜,不就是不在乎名分只追求爱情么,那你倒是从豪宅里搬出去啊!她十分利落地打断了她说:“陈小姐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陈昕迟疑着说:“阮小姐是娱乐圈的经纪人吧?”   “哈,我们公司刚出了部电影,还挺火的。”阮之漫不经心地说,“下次您可以找来   看看,里边有个角色,您一定特能理解。如果在国外不方便看也没关系,我找人寄DVD给你。片名叫做《盲点》。”   陈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有个男声插了进来,带了几分傲慢和恼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我妈说话?”   这是阮之第一次见到傅斯明。   他的个子与傅长川相仿,也继承了母亲容貌上的优点,站在那里,令人觉得赏心悦目。只不过和傅长川的气质不大一样,傅斯明一言一笑,有掩饰不住的张扬。   傅长川的亲人中,她唯一比较了解的,大概就是他这个弟弟了。   如果说傅长川被扯进公众视线和自己有关,那么傅斯明绝对就是自愿进入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的。出身名门,名校毕业,公司管得不怎么样,倒是身边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大部分都是娱乐圈的美女。阮之平常听到的内幕就更多。她也曾好奇问过傅长川,可是傅长川实在不是个八卦的好对象,她说得眉飞色舞,他也只淡淡回一句“不一起长大,不熟”。   傅斯明个子高,眼光从上而下扫了阮之一遍,满是鄙夷刻薄。   阮之也不生气,当做没听到,坐着继续喝茶。   傅斯明径直绕开她,扶住了陈昕的肩膀:“妈,你和这种女人说什么话?她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才嫁给活不长的病人。被人甩了还眼巴巴地跟到国外。”   仿佛有火星落在   油罐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阮之原本是坐着的,手里端的茶杯用力砸在茶几上:“啪”的一声裂开了。她的手背被瓷片划破,鲜血瞬间滴下来,可她却恍若不觉,面色阴沉地直直盯着傅斯明,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她是火爆脾气,吃软不吃硬,在公司里说一不二霸道惯了,发起了火来十分可怕,眼珠子仿佛都是红的,随时会抄起椅子去拼命。   傅斯明竟然被吓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   “你家?”阮之跨上前一步,“你家正经的少爷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一个私生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傅斯明扬手就要抽过去,阮之不甘示弱,抬脚就要踹他。   这场闹剧是没办法收拾了,陈昕恐慌地拖住了儿子,而阮之的手也被牢牢拉住,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阮之还在挣扎,耳边熟悉的声音在说:“行了,我回来了。”   她原本是气势汹汹的,一听到这个声音,回过头,眼眶不自觉地有点红了。   打架她不怕,可就是傅斯明那句“活不长”,令她觉得愤怒。刚才那个瞬间,她真的是要冲上去拼命。   傅长川看见她的眼睛,心底深处,有一块倏然柔软陷了下去。   千年的坚冰亦就被那一点微红给融化了。   他知道,她会和他们起冲突,是为了维护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可以不用独自面对了。   这个想法令他的情绪微微有些不稳,可他表情依然没什么异样,只抬起她的手腕看了看:“去包扎一下。”   傅斯明还要冲过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别走!有种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傅长川微微踏上半步,挡在阮之面前,面沉如水。他没开口说话,可是眼神极为慑人。傅斯明触到他的眼神,有些没底,可依然嘴硬说:“怎么!现在随便一个女人也能来傅家撒野么?”   “斯明!”傅魏鸿走出来,喝止住了小儿子,“你这么对你哥哥说话吗!”   “明明是她先——”   “够了!”傅魏鸿皱了皱眉,转头对傅长川说,“你先带她去包扎。”   傅长川不置可否,牵着阮之走向电梯。身后有陈昕抽泣的声音,似乎在和傅魏鸿解释什么。阮之便回过头,嘴角微撇:“陈小姐演技不错,下次考虑签我们公司啊。”   ……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傅斯明弯腰抄了桌上的茶具就要砸过来。   电梯门恰好合上,哐当一声,砸在了门上。阮之吐吐舌头,还一脸无辜地对傅长川说:“我说错什么了?”   傅长川领着她回房间包扎。因为他身体的原因,房间里止血的急救箱准备齐全,阮之只是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清洗伤口,贴上创可贴也就好了。   可他不急着放开她的手,抿唇凝神看她,看得她有些不自然起来。   “喂,你干吗?”   她抽回手臂,“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一低头笑了:“我以为你最多也就和他们吵几句,没想到会打起来。”   “你说让我想干吗就干吗。”她干巴巴地说,“我脾气上来就控制不住。”   “下次别逞强想要替我出头。”他看着她,可是情绪深处竟然隐隐有一种被她保护似的安全感,“没人让你去拦飞机,大不了就留在那里等等我,我们坐下一班。”   他的话意有所指,阮之怔了怔:“可是——”   “好了,我们走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触觉温热细腻,又抬起来,薄唇贴在伤口附近,轻轻吻了下,才若无其事地放开了。   记忆中,他从没有过这样亲昵温柔的举动。羽毛般的触觉瞬间如同电流滑过,阮之看着他,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干吗……什么意思?”   他也不回头,声音却带着欢愉:“没什么意思,只是很高兴,你在我身边。”   两人下楼的时候,客厅已经收拾干净了。   傅魏鸿和陈昕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从电梯出来,傅魏鸿出声:“长川,吃过晚饭再走吧。”   傅长川笑了笑:“既然有人不欢迎阮之,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阮之没吭声,靠在他身边,一脸委屈。   陈昕欲言又止,正巧门厅有人进来,偌大的客厅顿时便显得热闹了:“老傅,给你祝寿来了。”   来的大概是一对夫妻,傅魏鸿收敛起沉郁的表情,笑着   招呼了声:“你们来了?”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阮之抬头,比着口型问:“晚宴是你爸爸的寿宴?”   他牵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见到那对夫妻,也只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说:“梅伯伯,伯母。”   “长川也来了?”梅源生一脸惊喜,视线随即落在阮之身上,“……这位是?”   “我太太,阮之。”他十分自然的介绍,“这位是梅伯伯和伯母。”顿了顿,又说,“是梅静的父母,你认识的。”   阮之带了得体的笑:“伯父伯母你们好,今天上午还在和梅静一起工作呢。”   梅太太望向阮之的目光便多了些审视的意味:“阮小姐,你好。”   阮之没心思搭理她这意味深长的表情,听到傅长川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梅源生脱口而出:“哎——长川,你不参加你父亲的寿宴啦?”   他只笑了笑,不管身后诸人表情各异,就带着她走了。   司机已经等在门外了,阮之上车,坐在后排,又主动往旁边靠了靠,摆明了是想离他远点。傅长川侧目看看她,唇角还带着笑,敲敲司机椅子的后背:“走吧。”   车子缓缓驶离,他顺手拉下隔音板,放低了声音:“生气了?”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没话找话说:“一会儿我陪你去买东西?”   “梅静晚上也会来是吗?”阮之深吸口气,“如果我不自己提出来陪你,你就不会带我来,而她会参加你们家族的聚   会。我只是外人,是不是?”   是在生气这个?   傅长川低低地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参加晚宴。”他抬头凝望她,换了一种极为郑重的语气,“阮之,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是你陪我来看家人。而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筹措词汇。   “而是,我的家人,陪着我,看些无关紧要的人。”   阮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眶微微一红:“傅长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要我帮你去吵架了,要拿我当枪使了,就带我回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起你家里的事?”   她是真的觉得难过。或许在他心里,自己真的只是局外人。需要一张婚姻证明的时候,可以找她;不需要她的时候,亦可以一脚踢开。他知道她每一寸的弱点,可她对他的了解,却近乎空白。   她越想越难过,扭头不再看他,也打定主意不听他的解释。   “你真的是傻子。”良久,傅长川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傻到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   阮之本想挣开的,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伤感,吸了吸鼻子说:“那你解释一下,看我能不能接受。”   傅长川想了想,轻声说:“阮之,我也是普通人,我也只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那一面。”   阮之有些迟疑:“可你一开始,只是想和我协议结婚,不是吗?”   那时阮之在美星的事业终   于有了起色。蒋欣然拍了那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电影,虽然还没完成后期上映,但是路打开了,陆续接到了些不错的资源。杜江南对阮之有些刮目相看,又觉得她努力敢拼,愈发地信任。   一次深夜,阮之接到杜江南醉醺醺打来的电话,让她去接人。可杜江南话都说不清楚,最后换了个人,才把地址说清。阮之有些迟疑:“傅先生吗?”   傅长川“嗯”了一声:“快点过来,你老板等着呢。”   阮之刚考出驾照,自己还没车,接过杜江南的车钥匙,点火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傅长川和醉得不省人事的杜江南坐后座,她就苦着脸回头对傅长川说:“我是新手。”   傅长川“噢”了一声,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我不会开。”   阮之只好说得更明白点:“我怕把杜总的车划到了,这样我卖身给他都不够赔。”   地下车库里灯光晦暗,傅长川坐在后座,双眸却闪烁着光亮:“放心开,真的划着磕着了,我帮你赔。”   阮之咬了咬唇,最后试探性地问:“傅先生,你的司机呢?”   他惋惜地说:“杜江南来接我的,顺便给我司机放假了。”   结果送杜江南到他家车库,她倒车一紧张,吭的一声,车子的尾部还真撞上了墙。阮之赶紧跳下车去查看,车子尾部被撞得凹陷进去一小块,她脑袋懵了懵,下意识骂了句脏话。   有人“啧”了一声:“你车技的   确不好。”   阮之已经冷静下来了:“你说了如果磕了碰了算你的。”   一个人打拼到现在,她始终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愿意白白付出,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内心却莫名地笃定,傅长川会帮她的。   傅长川轻描淡写地说:“当然。”   送完了杜江南回家,两人分别打车回家,傅长川十分有风度,拦下一辆空车请阮之先上,又扶住车门说:“到家了打电话给我。”   看得出她的表情略有些敷衍,傅长川也不在意,在寒风中等了一会儿才拦到第二辆。结果在车上接到杜江南气急败坏的电话:“擦!老子的新车被撞成这样!”   傅长川“哦”了一声:“我赔。”   杜江南还骂骂咧咧的:“你搞什么迂回战术非要她来接,还来祸害老子新车。靠——”他又骂了好几声脏话,忽然听到傅长川说,“看来我也得去学车了。”   杜江南转瞬就把自己擦坏的车丢在脑后了,好奇地问:“你大少爷学车干吗?”   傅长川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必要的时候自己开车比较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阮之到公司的时候还昏昏沉沉的,杜江南竟然已经在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没好气地问:“你手机呢?”   她“呀”了一声,翻了翻口袋:“好像落在家里了。”   杜江南掏出了手机丢在阮之面前:“喏。”   “是掉在你车上了吗?”阮之连忙拿起来,欢天喜地地说   ,“谢谢啦。”   杜江南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去谢傅长川吧。”   阮之翻开手机,才发现里边有很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傅长川打的。   “你把手机丢在车上了,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出事,三更半夜拖我起来找人……”杜江南揉着额角哀叹,“我还在宿醉啊我!”   “啊,是傅先生帮我找回来的?”阮之还有点茫然,“他从哪里找的?”   “他记住了你上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杜江南用一脸“你怎么还不懂”的眼神看阮之,挥挥手说,“出去,出去吧,我要睡一觉了。”   阮之拿着手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傅长川打电话。   他照例是十分客气,告诉她不必谢,又在挂电话前约她吃饭,阮之想了想就答应了。   饭局上阮之心里憋不住话,问:“傅先生你是要追我吗?”   傅长川手扶着额角,十分从容地说:“不止是追,我还想和你结婚。”   “你了解我这个人吗?”阮之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自个儿倒有些慌了,“我这人脾气很糟,一有钱就全花完,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很冲动。”   他便安静听着,末了说:“听上去都是缺点。嗯,优点能介绍下吗?”   “你来真的啊?”阮之姐结巴巴地说,“我这人也没啥优点的。”   傅长川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说:“你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并且,在我这里,这些缺点都不是缺点。”   “因为,   我能挣钱。”   他眼神中闪烁着笑意:“哪怕你以后不工作,就一心一意花钱,我想我还是能承担得起的。”   “可是我性格真的不大好……”   “等你有了钱,等你当了主管,脾气差只会被当做有个性,你要踢别人一脚,也会有人送上来让你踢。”   阮之嘴角抽了抽,他说得自己好像是恶霸……她只好轻轻咳嗽一声:“我不是那种跋扈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   “那我需要做什么?”   傅长川就举重若轻地说:“做我女朋友,过段时间,再做我太太。”   阮之皱着眉,一时间没说话。   服务生进来布菜,阮之忽然说:“你是gay来骗婚吗?”   服务员的手抖了抖,陈皮葱花蒸的四头鲍往边上一滑,摆盘就有点歪了。   傅长川对社会新闻了解的不多,谨慎地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生气,摇头说:“我是异性恋,也没有家庭逼婚的压力。”   “那为什么,是我?”   “阮小姐,你的父母已经过世,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但是一般女孩子的父母健在,恐怕也不会答应女儿嫁给我。”他的声音沉沉,“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有遗传病,以后不打算要孩子。第二,我父亲希望我娶别人,恐怕不会同意我自主选择的婚姻。”   “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向你坦白,之所以迫切需要找女朋友结婚,因为我不满意家族给   我安排的婚姻。所以,如果你嫁给我,是没办法得到我家族的认同的。”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认不认同的,我无所谓。我也能向你保证,就算有阻力,我也会先把矛盾解决。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想不到他如此坦诚,阮之目瞪口呆,最后脱口而出:“除非太爱钱,正常人大概都不会嫁给你吧。”   傅长川点了点头:“如果你拒绝,我也觉得非常正常。”   “我当然不拒绝啊!”阮之肯定地说,“因为我就是爱钱,你找对人了。”   现在想起来,也真是一拍即合。   天底下没有比他俩更加合适的人了。   交往之后,他在物质上真的从不亏待阮之,但从不交心。而阮之自己呢,难道一点错都没有么?她花他的钱,一开始并不敢那样肆无忌惮。相处时间长了,她渐渐摸准了傅长川的性格,就开始有恃无恐了。因为她知道,他会讽刺她,会和她冷战,可是该帮忙该出力的,他也一样会去做,甚至很多次默默做了,也不会多说一声。   或许就是因为不交心,他才会想要补偿她。   ——而阮之那么想去买限量款的包鞋,只是一次次的,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他还在意自己而已。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默契地维持这样的相处方式,谁都没打破僵局。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终于令这样的局面出现了可以破冰的机会。   傅长川的指腹轻轻在阮之   手背上摩挲,始终未曾放开。   “关于过去,我没办法给你真正的安全感,所以只能在物质上弥补你,这点我向你道歉。”他狭长明亮的眼眸中隐含歉意,“现在,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着你。”   因为这句话,阮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车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了,阮之不得不深呼吸两口,才把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凝神想了想:“傅斯明比我小五岁。所以,准确来说,从五岁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了。”   “我外公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家族遗传有血友病,我妈携带的是隐性基因,虽然不会发病,但是她的身体很不好,所以外公一直不让她做任何事,而是想要找一个能干的女婿来继承家业,也能照顾她一生。我父亲是十分理想的人选,他名校毕业,自己出国留学打拼,在得知我外祖的意图后,自然而然地开始追求我母亲。”   “他们结婚后,一度非常相爱。我出生后,你知道,遗传病的基因在男孩身上,就成了显性。我父亲十分遗憾,因为,我不够健康。”   他的睫毛微微闪烁一下,阮之觉得有点难过,她隐隐有些后悔自己逼他说这些事。对于向来骄傲的傅长川来说,这些往事就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地扎向心底。   傅长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冲她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继续说:“很长一段时间,他带我看病,征询医生。可是始终没有办法根治。他也知道,即便能把我养大,不出意外的,以后我的孩子,还是要带着这个有缺陷的基因。这个想法令他觉得无望,他开始醉心在工作上,事业壮大到不再局限在外祖给的根基,越来越大。   “陈昕那时是来巴黎的留学生,餐厅打工遇到我父亲,不出意外的,他们相爱了。”傅长川笑得略带讽刺,“爱到她愿意放弃学业,心甘情愿地做傅魏鸿背后的女人。   “我母亲她……个性骄傲,又好强。她知道他外边有了女人,却不愿意为此与他争吵,更不屑夺宠,开始和丈夫分居。后来就是傅斯明出生,是个非常健康的、没有残缺基因的男孩,自然而然的,他和陈昕,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这个家里。   “我母亲看似不在乎,可其实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外公把我们接到了瑞士去休养。”   傅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以前没有正式上学,却一直在旁听建筑系课程。刚才我们去过的那个庄园,也是按照她的图纸改造的。外公对她的爱,实在是一柄双刃剑。他想令她过得一生无忧,将她托付给我父亲,但事实,恰好相反。这令她,一生都十分不幸。   “偶尔我也会回到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家非常大。我   们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时见不到面。直到前几年,外公去世,随即我母亲也去世了。而陈昕,开始撮合我和她的侄女订婚。”他淡淡地说,“她一直惦记着家产,毕竟我父亲有的一切,都是从外公那里接手、再发展起来的。她很担心,最后不会留给自己的儿子。”   “前几年……就是那个时候,我在容城看到你失控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是傅魏鸿打来电话,要求我立刻回去参加订婚宴。否则,他会冻结我在国内的一切资源。”回想起那一幕,即便过了这么久,傅长川的眼神依然寒光微露,“刚创业那会儿,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他这样做,就是轻而易举的否定我的一切,逼我娶别人——”   阮之打断他:“等等,你可不可以让司机掉头?”   他略有些愕然:“怎么了?”   “我气不过,我想去帮你出气——”阮之咬牙切齿,“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和你妈妈?”   傅长川眸色中的冷厉淡去不少,到底还是笑了:“让女人帮我出头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帮你出头。我只是很生气!”阮之一字一句,还带了些哭腔,“傅长川,我这么喜欢你。可是他们敢这样对你——”   其实说不清是哪一句真正让自己动容。   是孩子气地要帮自己出气,还是她第一次说:“我喜欢你。”   可傅长川很清楚,鼓起勇气将这些事向她   坦诚,他不后悔。   甚至……他懊悔自己不该踌躇那样久,浪费那么多时间,虚虚实实地和她玩感情游戏。   他伸手抱住她,含着浅浅笑意:“好了,下次再说。免得你比我还生气。”   她毛茸茸的脑袋就靠在他肩膀上,可是动来动去,坐立难安。   傅长川是知道她个性的,只好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或许不是别人糟践自己,而是糟践自己的最爱。   阮之努力平复了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至于你一直介意的梅静,她的父亲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因为梅家和我外祖父家交好,那时我留在国内,是他替我和傅魏鸿周旋,RY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所以,一直以来,我很承他的情。”   这世上,毕竟还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如果是这样,他对梅家再好,那也是应该的。   阮之立刻说:“好,我不会再因为梅静和你发脾气。”   车子重新驶回巴黎市区,凯旋门屹立在下午充沛的光影之间,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傅长川,你在这里的事,处理完了么?”她没等到他的回话,又说,“我们一起回国吧?不吵架了,好好过日子。”   她没看他的脸,却笃定他在笑。   她的心情也愈发柔和下来,低声说:“你挣钱也不容易,以后我不会乱买东西了。”   这话都说了,傅长川的唇角勾得   更加深,可见是真的打算安安稳稳和自己过日子了。   冬日的光线柔和,此刻他不知该怎么样回应她的心意,只好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应她一个字:“好。”   汽车驶过香榭丽舍大道,傅长川轻声问:“不需要停下来买点什么?”   这里是一家知名奢侈品牌的旗舰店所在,之前她想让司机停一停,去买些衣服包饰参加晚宴,显得不那么窘迫。   远远望过去,玻璃橱窗显得异样丰盛,春季新品已经上市了。往常她向来是懒得提前看品牌画册的,进店选一些带走,等到想起来了就背去上班。偶尔遇到路上有女孩背一样的,她便意兴阑珊,接着用下一个。反正,衣帽间里,她还有很多包,好多连碰都没碰过。   是真的需要这些东西么?   其实也不是。   阮之看看奢华的门店,摇头说:“不用。”   他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下颌蹭着她的头顶:“你不需要因为我们今天谈的,就改变自己的喜好和生活方式。一直以来,我并不觉得挣钱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直到我发现,这件事,能让你觉得高兴。”他微微笑着说,“这让我觉得有意义。”   这个男人呐,平日里讽刺人的时候能气得人心肝脾肺皆疼。可是说起好听的,却又这样动听,动听到她觉得心都化了。   “所以你才在红包上写,这是我要的快乐?傅长川——我有这么肤浅么?”   他看着窗外,   唇角还挂着笑,可是语气带着怅然:“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吵架,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   明明是互相在意的,那股劲拧在一起,或许就甜蜜恩爱了。可他们反而是拧着用力,于是愈发地疏远。   可现在,反倒是在这里,那层隔膜被捅破了,一切都显得豁然开朗起来。   车子重新回到了卢浮宫,阮之下车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看着她下车,催促说:“快去吧,晚点收工我来接你。”   节目组在卢浮宫的游览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在巨大的玻璃金字塔下等着摄制组出来。不远处就是商店,阮之等着无聊,随便进去看了看,这里的小纪念品精致而耐看。阮之最后选了一件围裙,上边印着卡通画形式的塞纳河以及周围景点,看上去童稚可爱。   刷卡付了钱,摄制组就陆续出来了,她提了购物袋迎出去,夏淇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因为录完了节目显得很轻松:“之姐,你买了什么?”   她探过头看了看:“围裙呀?可是优优说你——”   阮之有点不高兴:“说我做饭难吃吗?”   其实优优的原话并不是难吃,只不过在某次阮之烧过饭后,不得不帮她找人重新收拾厨房,她略略有些怨念而已。   “呃,也不是啦。”夏淇眼珠子骨碌转了下,“你家又不开火,是送人吗?”   “我不做饭,家里难道还没人做饭吗?”   阮之正要问问张欣今天的情况,看见不远处梅静正看着自己,也听到了她们地对话。   如果说之前对她还是有些敌意,可是现在,她觉得无所谓了,甚至还友好的冲她点点头。   “阮小姐,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梅静走过来,眼光润润的,仿佛有水光。   “你有时间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卢浮宫入口处不远就是一家星巴克,因为在国内随处可见,蓦然在这里见到,还是有些亲切感。阮之十分客气地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   阮之随便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店员笑眯眯地向她询问杯型,她想点中杯,可开口的时候竟然不晓得怎么说,张口结舌就愣住了。   Middle?   好像不对……她隐约是记得有一个专门的单词,可是在国内没留心,这会儿就卡壳了。   队伍后边还排着好多人,她有些急了,正想说随便好了,梅静走过来,用十分流利的法文点了单。两人并肩回到座位上,梅静看她的眼神便略带了异样。阮之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虽然读书的时候考过了四级,不过后来压根没怎么用上英语,反正和国外的合作有翻译,去店里购物找的也是中文导购。她也真心实意地夸梅静:“梅小姐法语很流利。”   梅静矜持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国外长大,这没什么。长川的几门外语也都十分地道。”   “是吗?反正我和他   交流是用中文。”阮之笑笑说,“沟通也没问题。”   “长川带你回傅家了吗?”梅静直切主题。   “是啊,还遇到你父母了。”阮之看了看腕表,“如果你要去参加傅魏鸿的寿宴,最好现在出发。我不确定巴黎会不会和国内一样堵车,不过还是早点好。”   “怎么?你们——长川他不去吗?”梅静一脸惊愕,“他没留在傅家?”   “他为什么要参加?”阮之嗤笑了一声,“有陈昕和傅斯明在,傅长川难道还要自讨没趣?”   梅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我不懂,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地方。”   阮之挑了挑眉。   “是你劝他不要去寿宴的吗?这原本是他和傅伯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你为什么见不得他好?”梅静的语气已经渐渐转为鄙夷,文秀的脸上也带着外露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根本就不明白,如果他能和自己父亲修复了关系,根本不必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   阮之低头喝了口咖啡,轻松地打断她:“都能说流利的外语,出身良好,表面上待人彬彬有礼、也不会口出恶言,可是内心很看不惯像我这样暴发户的作风。你是想说,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喽?”   这正是梅静心里想的,眼前这个女人点咖啡时连“tall”都不会说,也从来不懂高级定制的含义,却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傅长   川的一切,恶俗地用名牌装饰自己,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够出入上流社会了。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自己,陪在傅长川身边?   可是长久以来教养令她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从傅长川结婚,到离婚,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各种花边新闻头条上,她始终觉得,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出现,令她爱的那个人变成了陌生人。   “虽然这个词很讽刺,但我不得不说,梅小姐实在一厢情愿了。傅长川不去参加寿宴,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稀罕他父亲的那些东西。他父亲能做到的、能拥有的,你以为他凭自己做不到吗?你觉得他需要容忍那对小三母子,然后换取一点你所谓的‘轻松’?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时候陈昕逼他娶自己的侄女,他考虑周全地拒绝了,可是转身娶的是我,而不是能对他事业大有裨益的你么?”   梅静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纸杯,咬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原因是一样的啊。你们梅家或许会因为一点过往的交情暗中帮一把,可是直到现在,你还是会光鲜亮丽地出席傅魏鸿和他情妇私生子的晚宴。他不需要一个所谓识大体的、陪他隐忍的女人。”阮之俯身放下了咖啡杯,眼神光华闪动,“他不稀罕那些龌龊隐忍换来的荣华富贵,他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每一句都很坚定。   梅静听了,竟然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句   话都没说。   阮之觉得她们之间无甚可谈了,笑着站起来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的座位后边是一个大商柜,绕过去才发现,傅长川竟然站在那里。   不远不近,可是显然,她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亮得可怕,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上的流星,转瞬已经滑落进眸子里,映出熠熠生辉的一个她。   阮之莫名地脸红了,眼光乱飘,慌不择言:“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开口讲话之前。”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往前绕了几步,站在梅静面前。   他绝口不提刚才,只问:“伯父给你安排车了么?”   梅静乍看到他,眼眶微红,摇了摇头,又点头。   傅长川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追问:“那需要我安排人送你过去吗?”   她的眼神还有些茫然,勉强说:“没关系,会有人来接我。”   “那就好,那我们先走了。”傅长川对她点点头,“再见。”   “长川——”她终究还是喊住他,用仅剩的、并不确定的勇气,“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这一次,傅长川十分有礼貌地打断了她,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声音变得温柔了些:“阮之说的,就是我心里的话。你应该听明白了。”   其实那个瞬间,不管梅静是不是失魂落魄,阮之心底是觉得丢脸的,也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可他牢牢   攥住了,带着她往外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略带调笑:“说真的,我一直不知道在你心里,对我的评价会这么高。”   靠!   阮之欲哭无泪的转头看他:“你也知道我说话喜欢浮夸一点,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的侧脸只看到勾起的弧度,放开她的手,又顺势揽住她肩膀:“好吧,我不提了。”   “最好是这样。”   “……嗯,会放在心里。”   滚开好不好!   傅长川和她并肩走着,又说:“刚才有两点你的确说得很好。”   “我不想听谢谢。”   他十分认真:“你的确外语不大好,而且审美是暴发户式的。”   “……”   “说明你还是能够认清事实的。”傅长川微微笑了笑,“不过,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很强大的人,也能包容这两点。所以,你也不必改了。”   阮之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臂:“麻烦你抱着你的优越感去死好吗!”   他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拆开看了看,又放回去,一本正经:“……死了的话,谁给你做饭呢。”   节目组即将离开位于法国北部的首都巴黎前往法国南部,一切进展顺利,夏淇也越来越进入状态。而国内,因为美星即将在创业板挂牌,公司那边忙得人仰马翻,就连不大管事的杜江南也连连打电话催阮之回国。   阮之就拿着电话,回头问傅长川:“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两人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傅长川就懒懒   伸过手去:“我和他说。”   阮之就开了免提递过去。   杜江南嚷嚷:“快放你老婆回来!”   傅长川“啧”了一声:“你就非得找她吗?这两年你才放她几天假?上次做完手术才三天就回去上班了。这会儿她到法国才几天,时差没倒完你就要她回去?”   杜江南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半:“上市她也是能赚钱的好不好?”   “能赚多少?我来贴。”傅长川微微皱了眉。   “兄弟,你这样……这话就没法说了。”杜江南叹口气,“你也不能过河拆桥啊!是谁让我授意张欣打电话骗你老婆出国的啊——”   想堵住他那张嘴都来不及了,傅长川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语气十分不善:“……电话开着免提。”   “呃……”杜江南大概也意识到捅了篓子,打算迅速开溜,“那个,你让之姐再休息两天,但是周六必须回来了。拜拜。”   傅长川挂了电话,没看阮之,低头看报纸。   这两天因为在梅静面前夸了傅长川的那几句话,她简直没法做人,时时刻刻感觉低人一等。这会儿一听到杜江南的话,刚开始还隐隐有些感动,可旋即就眉开眼笑地凑过去问:“你是想我了吗?”   “没有。”傅长川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你骗我来巴黎?”阮之一挑眉,“我就说夏淇虽然叛逆,但是也没到那么离谱啊。”   “哦,我只是看你那天来机场送我   的表情,觉得你应该很舍不得我。”傅长川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打算掠过这个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他压根不是想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转身走了:“就和昨天一样吧。”   “喂,你等等啊……我们谈谈刚才那件事……”   傅长川背影从门口消失,阮之悻悻坐回椅子上,忽然手机震动了一声,是傅长川发来的:“没错,是想你了。”   阮之咬了咬嘴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们认识这么久,结了婚又离婚,可是似乎从这几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恋爱。   平等地审视彼此,也会心动,也会羞涩。   这种感情姗姗来迟,令两个人都觉得措手不及,却又仿佛期待了很久。   傅长川做完晚饭,喊她下去吃。   阮之一边喝汤,一边说:“我想了想,还是该回去了。”   “我也没什么事了,一起回去吧。”   阮之愕然:“那你干吗对杜总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就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让他欠你个人情不好么?”   这个人……真的太狡诈了!   阮之想起来,每次和他吵架,周围一圈人都觉得是她的不对。天知道他也就长得斯文有礼,心眼多得根本数不过来,才会逼得她暴跳如雷。   这次回去,不能再这样了。她表情变得严肃:“以后你不许这样对我耍心眼。”   他“哦”了一声:“那你也一样。”   她有对他耍心眼吗?   阮之正在心虚地回忆,傅长川抬头看她   一眼:“算了,当我没说,你那些心眼其实也不够看。”   “所以你之前都是在逗我玩是吗?”   “你知道我工作也很累的。花了那么多钱,让你陪我逗逗乐也不错。”   阮之眼皮跳了跳,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是啦,比嘴贱她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嘴再贱,行动还是诚实的啊。   赚钱养家和下厨做饭的都是他——这样说起来,自己才是人生赢家。   她就陶醉在精神胜利中,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傅长川原本还镇定自若地坐着,渐渐地就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低头吃了口饭,再一抬头,她还在诡异地笑,眼神亦有些捉摸不定。   “行了。笑够了没?”   “没啊,我乐意——”   话音未落,傅长川已经用餐巾微微摁了下嘴角,探身过去,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微弯的唇角。   被吻的一瞬有些恍惚,可她随即抬起头,回吻住他。   巴黎冬日的阳光略有些淡漠地透过玻璃穹顶,又落在两人的身上,城市亦是一片古典的灰白色调。阮之微微张开眼睛,他近在咫尺,鼻梁秀挺,眉目如画。   她被他吻得有些气息不稳,断续地说:“以后不许欺负我。”   傅长川的动作顿了顿,含着甜蜜的笑意允诺她:“好。”   飞机降落在容川国际机场,接机口连欢和优优很有默契地前后站着,但是看到两人手牵手出来,还是有些傻眼。   阮之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挣了挣,又被傅   长川抓住了。连欢还沉稳些,打了招呼,就若无其事地走在了后边。优优眉开眼笑地帮阮之提包,还自作主张地问:“之姐,一会儿你跟傅先生的车走是吗?”   “那你来干吗?”阮之有些无语,“就等着早点下班是吗?”   “我来帮你拿行李啊。”优优振振有词,“我还担心一辆车的后备厢放不下,特意找公司借了辆呢!再说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傅先生和你一起回来。”   傅长川适时地插话:“她跟我的车走,没事,你先回去吧。”   优优有些迟疑:“可是装得下吗……”   傅长川的语气依稀还带着欣慰:“你们之姐也长大了,现在不乱买东西了。”   阮之觉得有些没面子,正要反驳,傅长川接了个电话,对阮之说:“先不回家了,杜江南约我们吃饭。”   杜江南已经定好了包厢。因为周五是美星上市的庆典,他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等来了阮之,点菜也都讨好着她:“清蒸游水苏眉,翡翠汁冻龙虾……生磨杏仁茶。”   “哎,不要杏仁茶。”阮之连忙说,“就要三杯清茶好了。”   “之姐你不是爱喝杏仁茶吗?”杜江南有些不解,“以前每次都点啊。”   “可是他闻不惯这味道啊。”阮之指了指坐傅长川,“刚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我俩都头疼,吃点清淡的吧。”   “你俩真和好了啊?”杜江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   ,最后目光定格在阮之脸上,压低声音,“你要小心傅长川,之前上过一次当了,这次——”   傅长川咳嗽一声:“有事说事。”   杜江南讨好地看着阮之:“之姐,要不我们边吃边聊,傅长川你有事先回去吧。”   菜一道道上了,傅长川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冷了眉眼看着杜江南,杜江南被他看得坐立难安,只好拿了一叠文件出来给阮之:“喏,既然你回来了,这些就交还给你。”   傅长川一伸手接过那叠文件,十分耐心地问:“你知道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杜江南嘿嘿地笑了笑:“能者多劳嘛!”   阮之制止了傅长川,接过了那叠文件,迅速地翻了一遍,发现大多是艺人们的工作协调,抓紧的话两三天能搞定,她也没抬头:“杜总,这些没问题——”   说到一半才发现杜江南不见了,傅长川低头喝了口茶:“他说去卫生间。”   “包厢里不是有卫生间么?”阮之啪的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反应过来,气得直嚷嚷,“你见过他这样无赖的老板么?”   “还不是被下属惯的。”傅长川表情十分淡定,给她盛了碗粥,“吃完咱们回家。”   阮之食不知味,盘算了会儿工作的进度,忽然想起了什么:“杜江南埋单了么?”   傅长川依旧淡定:“以他的风格,我想应该是没有。”   阮之撇了撇嘴:“关键时刻还是我老公靠得住。”   之前杜江南在这里   插科打诨,傅长川话都懒得多说,此刻却怔住了,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说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他唇角微勾:“原话。”   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现在原话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回去吧?”   这个男人,飞机上待了十三个小时,下来依旧清爽干净,眼神明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忐忑的,眼神粼粼带着波光闪烁,专注地看着她:“那你要不要和靠得住的……前夫,复婚?”   阮之脸颊微红:“好。”   两人回到居所,家里一如既往地整洁,花饰也是阮之喜欢的红玫瑰,古典精致或许比不上巴黎,可到底还是自己家中舒心。   阮之回到卧室,那副唐卡好好地挂着,她便十分诚恳地问:“你真的觉得很不搭吗?”   他仔细看了看那副白度母唐卡:“你喜欢就挂着吧。”顿了顿又说,“其实挺好看,也很有意义。”   她还有些狐疑,他伸手揽住她,低笑:“其实很多时候,我没这么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很幼稚地,想要和你唱反调。”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用力嗅了嗅:“你喝酒了?”   他老实“噢”了一声:“阮之,我好像有点太高兴了。”   “高兴?”她还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多说,心里却异常清晰,高兴这个家里,真正的有她存在。   第二天阮之早早起床了。傅长川还在睡,她   没有打扰他,直接打车去公司。   阮之在出租车上计划了下这几天的工作。蒋欣然早就开工了,下个月要进一个电影剧组,乖乖的没出事。她拨了个电话给小戴,让他今天提醒蒋欣然回公司一趟。   公司里除了保洁阿姨,还没什么人。阮之批了几份文件,优优殷勤地给她送上了外带的咖啡,小声说:“欣然姐来了。”   蒋欣然容光焕发,眉眼都带着桃花,阮之仔细端详了她几眼:“进展顺利?”   她也没有隐瞒,笑眯眯地说:“很顺利。”   “想公开吗?”阮之沉吟了片刻,“让我见过之后,如果靠谱,可以帮你们筹划。”   “可以啊,等他这趟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蒋欣然托腮看着她,眼神晶晶亮的,“之姐,新年的工作计划,我有些新的想法。”   “你要减少工作量?”阮之听完,皱了皱眉,“我不反对你投入到慈善公益的活动里去,但是今年好几个导演都上新戏,你不争,别人就起来了。”   “这几年我有多拼,你比我清楚。”蒋欣然微微有些感叹,“你说我那套房子太老了,小区物业环境也一般,一直劝我换一套。可我出了事才换,倒也不全是念旧情。一年到头我在家也住不了十天,实在不愿意折腾了。”   阮之是和她一起打拼过来的,她说的这些,自己当然是知道的。现在好不容易地位上来了,却要减产半隐退,总觉得   可惜。   再说自己这个经纪人,可不就是压榨着手下艺人们卖命的么?   阮之想了想,打断她说:“行了,你这些年拼得厉害,难道我就闲着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蒋欣然就不客气了,翻了个白眼说:“你再拼,好歹身边还有个傅长川。我一个人,你不觉得可怜?”   “可怜你拿了满贯的影后?还是可怜你一个广告代言费就是我一年的薪水?”阮之敲了敲桌子,“好了,你这份计划我会好好考虑。有些工作能减我一定减,但是公司马上上市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是突然息影半隐退,让杜总怎么向股东们交代?”   蒋欣然连忙换了副表情,嬉皮笑脸地去拉阮之的手:“所以说啊,杜总那边我和他谈的时候,你得帮衬点。咱俩一条战线站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还真能开口啊。”阮之扶额,这嘴脸换的,真不愧是影后,“就认定我会帮你?”   “之姐,咱们一起打拼赚钱那么久,我多做点慈善,咱也提升点格调。”蒋欣然继续煽风点火,“你就当给我放几个月假,我把基金的事情做完,一定好好演戏。”   蒋欣然一走,阮之就叫了优优进来,顺手递了张名片给她:“查一查这人。”   优优接过来看了眼,名片上简简单单的只有三个字:周至源。   “是圈子里的吗?”优优问了句。   “不是。”阮之沉吟了一下,“这人的信息,暂时别   让人知道。”   优优向来勤快又听话,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张A4纸放到阮之面前,从学历背景到工作经历,一清二楚。父母是大学教授,国内名校本硕毕业,算直是金融圈的新贵,感情经历也不算复杂,有过两任女友,都因为女友出国而分手。优优附的照片上,周至源是站着的,个子和蒋欣然很很配,虽然算不上俊美逼人,但是气质很好,也十分自然。   她也是好奇,赖在阮之身边问:“之姐,这到底是谁呀?你找的投资商吗?”   阮之把那张纸收起来:“欣然姐的男朋友。”   优优一副得到大八卦的样子,两眼都冒着星星:“周先生很低调很优质啊,欣然姐从哪里找到的?”她顿了顿,又问,“不过欣然姐知道你偷偷查她吗?”   “你不说不就完了。我也是为她好啊。”阮之是有些发愁,“这段时间我顾不上她,你帮忙盯着点,她恋爱的消息捂着点,免得我们被动。”   结果还不到下午,新闻就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来了。阮之正在周五庆典的场地上巡看,接到相熟的记者电话,一下子傻了眼。   其实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照片其实早就被拍到了,只不过那家媒体和阮之关系不错,就压下来了,并允诺消息可以公布的时候,独家就给他们。这才过了几天,蒋欣然自个儿在采访里公布了消息,并表示在男友的影响下,接下去   会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做公益慈善活动。   阮之看完手机推送的娱乐消息,气得手都在哆嗦,拨电话给蒋欣然,劈头就说:“你想逼死我吗!”   蒋欣然心虚,隔了好几秒才细声细气地说:“我在录节目呢……”   “我查过你的行程表了,这会儿都回家了!”阮之低吼,“今晚带上他,我一定要见一见。”   “其实我也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蒋欣然在电话那边弱弱地说,“之姐你别生气啦,反正迟早也是要公开的嘛!”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脱口而出要结婚啊!”阮之不怒反笑,“蒋欣然你等着,我一会儿来收拾你。”   她挂了电话,又得找媒体主编赔礼道歉,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优优十分体贴地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果茶。阮之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疲倦地说:“我要黑加仑冰茶。”   “不行呢。”优优摇头说,“傅先生关照过,不能给你买冰茶喝。还有,今晚要不要叫傅先生一起?”   开口闭口都是傅先生,要是以前,阮之一定发火说“你领的是傅长川的工资吗”,不过现在,她也只能弱弱地说句:“……我就喝这一次,你看我急得都上火了。”   优优就抱歉地说:“不行啊之姐,我要看着你,傅先生说年终会给我大红包。”   ……还真敢吃里扒外啊。   阮之顾不上说她,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进来,就连杜江南都很诧异地问了几句   :“欣然谈恋爱了?”   她也不晓得怎么回答,杜江南又问:“又要上什么新戏炒作吗?”   “不是,这回是真的。”阮之也不敢多说,揽了些责任在自己身上,“其实已经被拍到了,早晚也要爆出来,所以我让她借着访谈说了。”   其实这话连阮之自己都不信。好在杜江南压根没追究,倒是好奇地问:“那男人谁啊?有清晰点的照片吗?”   ……为什么她的艺人和老板都不大正常?!阮之扶额,只好敷衍了几句。杜江南听到些八卦,也就心满意足地挂了。   吃晚饭的路上,阮之随手刷了刷手机,蒋欣然的微博下边已经爆了,关于男主角的身份,各色营销号也在发布形形色色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浑水摸鱼,有些猜测离谱到可笑。阮之也没太在意,琢磨着让公司发一份正式通稿。   这个时间容城又是堵车,原本十分钟的路开了半小时,到的时候蒋欣然和周至源已经等了很久。阮之第一次见周至源,难免上下打量了下,他没有丝毫的拘束不安,坦然回望她,亦绅士地接过她的大衣,自然而然的帮她挂好。   戴眼镜,个儿挺高,清秀斯文,说话与神态十分温和,第一印象还不错。可她表面上却连笑意也欠奉,坐下之后,更是板着脸,这这那那地问了很多问题。   蒋欣然有些坐立不安,几次使眼色,阮之却只当做没看见。周至源态度依   旧,并没有不耐烦,笑着说:“总是听欣然说起你,还叫你之姐,想不到阮小姐这么年轻。”   阮之怔了怔,这几年人人叫她“之姐”,有时候她是会忘记自己的年纪,说起来,自己是比蒋欣然还要小,至少……还没到三十呢。   蒋欣然咳嗽一声,瞪他:“怎么,你觉得我老?”   周至源好笑地看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蒋欣然竟然就挪开了眼神,唇角的笑带着甜蜜,没有再追究下去。   这还是阮之认识的那个脾气火爆的大明星吗?阮之目瞪口呆的时候,周至源站起来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等他走出包厢,蒋欣然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阮之依旧板着脸,“你倒是和我说说,今天采访的时候谁逼你说这事了?”   蒋欣然是淡妆,穿着也是简便,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和平底鞋而已,精致的脸也稚气了不少。她眨着眼睛看阮之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可怜:“之姐,我说完就后悔了……再说,至源也说过我了。”   “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我这样会让公司难做的。”蒋欣然垂头丧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阮之喝了口茶水,沉吟说:“你不会是想要逼婚吧?”   “放屁!”蒋欣然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觉得我这样的大美女还能嫁不出去?”   阮之只好举手投降:“好啦   ……开玩笑的。他还不错。”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阮之问了些投资的问题,周至源给的建议十分专业周全。到了九点多,傅长川打电话过来,阮之才说:“差不多了,下次再聚吧。”   “哟,傅长川现在盯你盯这么紧啊?”蒋欣然开她玩笑,“你们这么蜜里调油的,我真有点不习惯。”   阮之略微喝了点葡萄酒,脸颊微红,听到周至源说:“傅先生也是久闻大名了,下次一起吃个饭吧。”   “好,下次吧。”   “阮小姐开车来了么?”周至源扶着车门问,“我们送你。”   司机来接,刚好开到酒店门口,阮之便笑笑同他们告别:“不用了,我有车。”   回家的时候,傅长川正在露台上研究躺椅。她走过去看到一地的工具:“你新买的?”   露台上原本是一套可以喝茶看报的小桌椅,是傅长川让人从日本带来的,简洁、略带禅意的设计,手工打造,价格不菲。不过阮之觉得太硬,傅长川便让人买了个躺椅。他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随意一搁,手里还拿着扳手:“你去洗澡吧,我来装就行了。”   “你行不行啊?”阮之大咧咧地坐下来,和他闲聊,“我今天见到蒋欣然的男朋友了。”   他侧头看她一眼,秀长的眉轻轻皱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往她坐的地方塞了块靠垫。   “长得还不错,也很有教养。我全程黑脸,他也没生气。”   “你给他   脸色看了?”傅长川看她一眼,随口说,“那教养是不错。”   “……什么意思?”   “能像我一样忍着你,还不够有教养?”他专心致志地钉钉子,说完大概才觉得不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补充说,“我是说你也是为了工作,他能理解的。”   阮之就是这点好,前头吵得再天翻地覆,后头你给她解释一句,她也就消气了,正要站起来回房间,傅长川忽然轻呼了一声。   声音很轻,而且克制,可阮之还是听到了,迅速弯下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的拇指上被敲到,有一块小小的红肿,大概是有内出血。   阮之一下子急了:“砸到了么?要不要叫孙医生来看看?”   傅长川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啊?”阮之劈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工具,“你没事干什么不好,要装家具?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好了啊。”   傅长川的双眸冷静得可怕,语调亦是冰凉的:“阮之,我说了,没事。”   她本想和他争辩:“内出血了——”可是话说到一半,注意到他的表情,那半句话就吞了下去。   “我是男人,这些事我可以做。”他的声音略有些固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之晚饭上喝的那些酒,令她此刻情绪有些放大,“我知道你会做,这些都难不倒你……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很难过啊。”   她顿了顿,低头去牵他的手,小心地抚   了抚那个变得红紫的伤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介意那个病……”   傅长川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你介意那个病,可是我不介意啊。”阮之看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长得好看,又会赚钱,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啊!”   傅长川竟然无言以对,愤懑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只好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所以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两个优点?”   “那你还要什么优点啊?”阮之抿了抿唇,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以后不许因为这件事和我急了。你明知道……我是关心你。”   被她靠着的那块胸口渐渐觉得温暖,他忍不住笑了:“好,我也试着,不介意。”   夜风徐徐吹着,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阮之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否令他稍稍放下心结,毕竟——这个病沉甸甸压在他心口三十个年头了,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可她抱着他的腰,充满信心地想,他们会有很长的未来,总有一天,她会令他真正的放下那块心病。   傅长川处理自己这样的伤早就驾轻就熟,阮之洗完澡出来,两人躺在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阮之原本还要回几份邮件,结果被傅长川眼明手快地关了平板电脑,压了她肩膀躺下去   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想想也是,他管着这么大的公司,也能给自己放长假,自己那点事,大概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瞧的。阮之累了一天,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傅长川说:“什么时候去办下复婚的手续?”   他温热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让阮之倏然惊醒过来。   是,她答应过傅长川去复婚。   可是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彻底地解决。   “等到公司上市之后吧。”阮之纠结了一会儿,双手悄无声息地在身侧握拳。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猜出自己在想些什么,忐忑等了很久,听到他说:“办个手续不用多长时间。”   “可是……我马上要大赚一笔,我不想把它算进婚内财产。”阮之一着急,突然想到这个理由。说完自己也觉得挺丢脸,毕竟头次结婚的时候,自己穷光蛋一个,傅长川也没提出要签什么婚前协议啊。   黑暗中傅长川大约是怔了怔,闷闷笑了笑:“这倒是个好理由。”   阮之脸颊微烫,硬着头皮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那笔钱也不少啊。”   他却没有再逼她,只探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就等你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阮之很快就睡着了,傅长川却睁着眼睛。   黑夜里感官变得非常敏锐,他甚至能听清阮之平缓的呼吸声。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他睡在她身边,却常常失眠。   外表如何的   淡定强势,始终,骨子里,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并不确信。   有些伤痕,自幼开始养育,并不是那样容易痊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阮之忽然间动了动。她的手原本是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的,现在她先是用力地抓了抓,接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立刻意识到她是做噩梦了,伸手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她睁开眼睛,很努力地看清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身子却微微一僵。   傅长川伸手开了台灯,调到最柔和的光线,才看见她的眼泪已经漫了一脸。他伸手把他的眼泪擦干净,犹豫了片刻:“肚子痛么?”   她在他臂弯中,微微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低声安慰她:“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可是是我不好……”她的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抖,“我常常梦到他……”   傅长川知道那件事伤她很深,甚至是他们离婚的引子,可是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年多的时间,或许每个晚上,她都是这样醒过来的。   “是那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这不是你的错……”他将她更深地摁进自己怀里,“如果非要说是谁做错了,那是我的错,你不用自责。” Chapter 04我很想爱他   离婚前那半年,或许是阮之和傅长川在这段短暂婚姻中的蜜月期。   刚刚交往时,阮之对傅长川客客气气的,或者说是谨慎。她全盘接受了傅长川的解释,也接受了他的条件,唯独没有接受他“本人”。   在那场盛大的星港婚礼上,发给媒体的通稿上有两人的亲吻照,傅长川清晰地记得,自己靠近去吻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最终那张照片上,新娘的腰肢纤细柔软,微微往后仰着,而新郎俯身屈就。看似赏心悦目,其中的隔阂,两人却是心知肚明。   而这种差距感,很快就被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密消融了。   阮之个性直爽,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她才搬进傅家老宅住了两三天,傅宅上下就都十分喜欢她了。尤其是黄叔,一直以来都是和淡漠冷静的傅长川相处,家里忽然间来了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简直打心底喜欢。   有天晚上,傅长川吃过晚饭去书房看书,累了走到露台看了一眼,小花园里黄叔正和阮之一起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长川好奇,走到楼下,站在两人身后听着。   “……这里种点葱啊,长得可快了。要用的时候就剪一点,这样就不用每天去买了。”阮之说得很专业,“这个都不用去买种子,每天剩下的葱须插上就好了。”   她穿着乳白色的家居服,上边印着胖乎乎的小企鹅   ;扎着马尾,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傅长川忍着笑,想听黄叔怎么回答她。   这个花园是黄叔耗尽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园丁、维护费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珍贵花木也不在少数,她是在要固执的老头子开辟一块地种点葱?   黄叔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   “是不是傅长川会不高兴啊?”阮之看出来了,连忙说,“我随便说说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样的话,这里也可以种点蔬菜。”黄叔兴致勃勃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是得和先生说一声。”   “我没意见。”傅长川适时地插话进来。   两人转过身,都吓了一跳,阮之埋怨说:“你干吗偷听我们说话?”   黄叔笑着说:“先生说好那就没问题了。”正打算离开,听到傅长川含了笑意问他,“不过,黄叔,葱和你的红豆杉听上去不搭。”   黄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种什么,重要的是,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关心了。”   花园只剩下两个人,傅长川侧脸望向阮之:“走走?”   两人就在花园里逛了逛,那会儿是初秋,虽然说不上冷,但是夜风里站久了还是会有些凉意。傅长川随手脱下自己的针织外套,搭在她肩上:“这里住的习惯吗?”   “很好啊。”阮之双手拢在胸前,“从小到大,都是黄叔照顾你的吗?”   他“嗯”了一声:“除了读书那   几年。”   “黄叔人真好。”阮之叹口气,“倒是你,黄叔关心你的时候,你老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你是大少爷,可这样子老人家也会寒心啊。”   傅长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认识别人才多久”,可看她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应说:“嗯。”   “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以后你也要和黄叔多聊聊天啊。”阮之侧过头,她没化妆,显得年纪很小,也很稚气,可是语气却相反十分老成。   傅长川沉默了一会儿:“你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阮之尴尬地笑笑。她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很清楚,才不是什么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长川需要找人结婚的时候,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住市区上班方便一点。”   傅长川“哦”了一声,只说:“既然结婚了,我们也都没有离婚的打算,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你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可以。”   那片葱园倒是长起来了,青青郁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后来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长川,那张扑克牌脸可以应对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俩好,她没办法告诉他,他俩只是在搭伙过日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渐渐不害怕和他独处,也不害怕和他肌肤上的接触。   因为是合法的夫妻,他们很自然的会有亲密接触。可随之而来   的,却是彼此本性渐露,一个是冷漠,另一个却是暴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两人大吵之后,杜江南约傅长川出来喝酒,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你是要找个能胡闹的吗?我帮你介绍别人啊,我们公司很多……”   傅长川微微晃动杯子里的酒:“我愿意陪她胡闹,因为她不是别人。”   听上去倒是很情圣……杜江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坐在这里回不了家吗?   “那你们要个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点多了,“有个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会动不动和你吵吵闹闹。”   话一出口,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来,杜江南忽然间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傅长川表情未变,只淡淡地说:“我没准备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两声,本来还想再劝两句,到底还是不敢,拙劣地转换话题:“我们公司最近新来了几个女孩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叫来热闹点?”看他依旧冷着脸,又说,“……还是你老婆亲自签的……”   傅长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我忽然发现宁可待在家里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这里好。”   几天后,杜江南那个乌鸦嘴,一语成真一语成谶。   阮之拿回医院鉴定有孕的报告,心乱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这样的消息,应该是欢天喜地吧。可是他们不行。   阮之知道傅长川从未打算要孩子,可   这个意外之后,她还是试着想要让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带着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会做一个乐观坚强的妈妈。   那个晚上等到傅长川回来,阮之忐忑不安地把报告递给他。   他看完,沉默不语地回望她。   阮之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酝酿了一下午,正要开口,傅长川沉声说:“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头发乱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鼻尖都是红的。那个瞬间,傅长川忽然有一点动摇,他知道她是个多倔强的女孩,她决定的事,其实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她都不会放弃。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些干涩:“阮之,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这个孩子,建议我们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扬,她知道他会这样答复,可她并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没人可以夺走。   可是,现实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上个月你感冒低烧过,还记得么?”傅长川轻声说,“你吃过两天的药,药里的成分或许会影响到孩子的神经发育,他们不建议保留孩子。”   阮之一时间就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她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我……只吃了两天。”   傅长川蹲在她面前,视线恰好与她平行,声音温柔,却又克制着痛意:“小之,我们……不能拿孩子的   一生做赌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隔了许久,她终于抬起眸子看他,声音带了哭腔:“可是,这个孩子没了,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机会当妈妈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说过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觉吧。   傅长川身子僵直着,头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从来都不想要。或许现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话是:“我们还年轻,未来还能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他怎么能说呢?他的血液里就带着残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会健康。   她细碎的哭声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点点凌迟他的心脏。可此刻言语匮乏苍白,他只能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抱着痛哭的年轻女孩,傅长川头一次对自己的婚姻有了动摇。   钱?物质?在健康和完整面前,这些又算什么?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给她的这么少,却还是不肯放手。   这个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红肿着,脸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齐,带好了所有的资料,说:“我要去医院。”   那种表情,不是傅长川第一次见到。   在她拦了飞机之后,他去接她出来,她也是这样,虽然狼狈,可是一张脸干干净净的   ,满是倔强。   傅长川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陪着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医院,医生们的建议很一致,因为她服用药物的关系,极有可能对孩子的发育造成影响,建议人工流产。   阮之想过,如果有一个医生告诉她没有关系,她也会选择坚持。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大概,这就叫做绝望。   她还记得自己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说:“好,我去做手术。”   手术安排得很快,隔天就进行。   进手术室之前,傅长川问医生:“可以陪我太太进去吗?”   医生犹豫了下,可当他准备就绪的时候,阮之在床上看着他说:“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却在他触碰到前,将手悄悄挪了挪,缩在了手术服里边。   护士看看时间:“家属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闭上了眼睛,没有看他,依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他,自己无意间吃了药,其实和他无关。可她还是恨他。   因为他在他们交往之初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现在……就如他所愿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侧过身,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傅长川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就这样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二十分钟,也或许是一小时,手术室里有了动静,她重新被推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头发濡湿,紧紧闭着眼睛,显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仓皇挪开了视线。   医生走到他身边,安慰说:“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下次还会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讽刺。   他听到那个词,自嘲地笑了笑。手术室的门又被推开,有护士走出来,他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满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线里——那是整整一个面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惊。   他的病就是受伤后无法止血。小时候不懂事,脾气也犟,不肯承认自己的特殊,摔跤后膝盖流血,就悄悄躲起来,就是不肯找人。等到草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滩血,黄叔才发现,心急火燎地找医生处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时候,眼看鲜血汩汩地从血管里出来,仿佛是打开的水龙头,只靠自己,是无法让它关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阴影。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经受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以后,大概也会成为她的缺陷和阴影。   那种无力和绝望,从每一个细胞蔓延开,傅长川就这样在阮之的病房门前站着,直到优优赶来见到他:“傅先生,你不进去吗?”   有人陪着,他才敢进去。   阮之呆呆躺在床上,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小病小痛她会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会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走过去,握住她冰   凉的手,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挣扎,牢牢握住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同他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蓦然间降到了冰点。   优优本来在往小碗里倒鸡汤,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两个人,他就站在病床边,专注而眷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阮之,我们离婚吧。”   是的,他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他给她的,似乎远远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阮之任何回应,于是放开她的手,克制着自己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径直走到门口。   优优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这就走了?”   “你陪着她一会儿吧。”他点点头说,“晚点我会让连欢送东西来。”   “哦……”优优一头雾水,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听到被子里闷闷的抽泣声。   她有些着急地跑过去,想要拉开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紧,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轻声细语:“之姐,你怎么啦?”   阮之没有理她,优优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常识,又劝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劝不动阮之,又担心她是伤口痛,只好跑去找医生。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脸色竟比病房里的阮之还要可怕。   她停住脚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劝劝之   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烟,搓揉得久了,显得有些褶皱。开口的时候,仿佛是花完了积蓄了所有的勇气:“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看着她吧。”   到底,他也没有在医院里出现。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坚持要出院。   傅长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市场部正在给他汇报上季度的数据,有个数据不理想,下属们也有些忐忑。可是老板仿佛没有听到,就这样放过去了。   会议是提前结束的,会议室渐渐地变得空无一人,连欢出去后,特意关照了阿姨先不用进会议室打扫。   傅长川点了一支烟,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摁灭在了烟缸中,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阮之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快而充满活力:“傅长川,我们离婚吧。”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令他在这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在电话那头还有些疑惑:“你听到了吗?”   他用很慢的声音说:“听到了。”   “让你的律师拟合同吧。”她依旧语调轻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他竟无话可说,恍惚间想起来,离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后悔瞬间把自己淹没了,只剩下勉强留在空气中的那点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气,勉力控制自己,只说了一个字:“好。”   “行,那我挂了。”阮之爽快地说。   “   等一等。”他到底还是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恢复得也快。没什么了。”她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电话那边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说,“来了……我挂了。”   怀孕流产的事,除了优优,公司上下没人知道,阮之甚至没打算请假。傅长川到底还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电话给杜江南,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电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给她放假也得她听我啊!”   傅长川顿了顿说:“半个月的假,她需要处理离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吓着了:“离婚?没这么严重吧?我看她情绪很稳定啊。”   额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愿多谈这件事,只说:“你给她半个月的假。”   杜江南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这一场离婚大战,真的打得轰轰烈烈。   阮之接到傅长川律师拟好的第一版协议书,抄起电话就大骂:“离婚就分给我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傅长川在电话那边十分冷静:“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师的回复。”   事实上,傅长川的律师也是一头雾水。傅长川对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嘱咐:“这些条件不要一开始就给她,让她慢慢磨出来。”   与其撕破脸吵架,何苦不一开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个月,   阮之确实无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给她放了假,让她在家里办妥自己的事。拉锯战开始之前,两人见了一面,是在RY的会客室里,双方律师都在,如同每一场离婚一样,妻子开始历数丈夫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性格冷漠,喜欢嘲讽取笑,对这个家漠不关心……阮之不说,傅长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里埋下了这么多怨恨。他没有插话,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可她怨愤得连他没收自己驾照的事都说了,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仿佛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个性不合。   会议室的百叶窗都拉开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强势,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她的脸在这样的光亮中,却显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后是双方律师在谈,那些话在耳中进进出出的,涉及的房产、财产,他并没有觉得很在意。他已经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只是偶尔看到,阮之也在发呆,视线有些茫然地盯着手里那支笔,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觉得胸闷,想要先走,刚想站起来,只见阮之也推开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烦:“你们慢慢谈吧,谈出结果告诉我。”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傅长川轻声问:“身体好点了吗?”   她避而不答,语气冰凉:“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过了那么久,离婚的经过回忆起来,竟比结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   长川按着她还在微颤的肩膀,低声,又强调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错。”   半梦半醒的时候,一个人的防御机制大约便全数卸下了,她缩在他怀里:“可我错过了……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睡前洗过头发,发丝有一种温暖而干净的味道,像是椰子的味道。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傅长川以为她睡过去了,又或者是没有听见,微微松开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她却动了动:“不,现在我不想要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也平淡淡的,可傅长川知道,她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因为噩梦醒了一次,阮之后来就睡得很沉,隐约只记得自己半夜醒了,还和傅长川说了几句话。床的一侧空落落的,傅长川早就起来了。他有晨跑的习惯,哪怕不上班,也一定是早早就起来了。阮之习惯性的先去露台伸个懒腰,却意外地发现阳台上的烟灰缸里,积攒了满满的烟头,许多并没有抽尽,半截折在一堆烟灰里。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露台上,点着一支,随手摁灭,再点一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阮之盯着那个烟灰缸,正在怔忡,傅长川推门进来:“出来吃早饭。”   阮之在餐桌前坐下来,有些探究地盯着傅长川看。   其实他那个人   ,从表情上,是看不出端倪的。阮之的目光从他的发丝一直落到嘴唇,最后定格在眼眶下边,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   傅长川看着她伸出手来,也没有躲闪,只笑笑问:“怎么了?”   她的指尖十分温暖,停驻在那块肌肤上数秒,叹口气:“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   他若无其事地抓住她的手:“有吗?”   “怎么没有啊?”阮之有些心疼,“露台上的烟蒂怎么回事?你早起就一直在抽烟吗?”   傅长川眼神微垂:“公司的事有些烦心。”   “你这不是一直在休假吗?”阮之有些怀疑,“那今晚要和我一起去吗?我不想你太辛苦。”   傅长川松开她的手,扬扬眉梢:“好不容易能吃软饭了,怎么不去捧场?”   阮之没什么心眼,听他这么夸自己,还不带讽刺的,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以后我养你。”   傅长川点头,甚是殷勤地把她的风衣递上,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呃……”阮之半只脚已经踏出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是晚上被拍到了怎么办?”   他安静地看着她:“你介意吗?”   阮之顿了顿,离婚的时候因为心存怨愤,确实抱着物尽其用地想法的想法,变着法儿炒作。可是现在,就像珍宝被收在了家里,反倒舍不得拿出去了,让人多看一眼也觉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爽快地说:“好,那就给你个名分吧。”   “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傅长川摸了摸她的头发,催促说,“去吧,别迟到了。”   美星上市的现场,明星股东们自然是媒体聚焦的中心。蒋欣然作为美星的一姐,被记者们众星拱月的围着,笑靥如花地回答一些“对公司未来很有信心”之类的话。阮之站在她身后,看似在帮艺人盯场子,其实是放空。   忽然有人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之姐,和你老公晚上一起出席呗?”   “他是要来。”阮之嫌弃地站远点,“你别动手动脚的,回头被拍到,形象太不稳重了。”   杜江南连忙站直了,酸溜溜地说:“那明天的头条又被你俩抢了。”   阮之抿唇笑了笑:“放心,我让他偷偷进会场,不会被拍到的。”   有相熟的记者眼见看到她,挤过来问:“之姐,心情是不是很好?你持有的股份已经暴涨了一千多万了。”   阮之连忙笑笑,说了句“是啊,很好。”   大约是觉得她此刻好说话,记者又问:“之姐,最近和傅先生有联系吗?”   本来被问到这种问题,阮之一定翻脸,可她今天心情是真好,笑眯眯回答:“还不错啊。”   “有人在巴黎拍到了傅先生和梅静在一起的照片,你知道了吗?”   她表现得略有些惊讶:“我也在巴黎跟组,怎么不知道?”顿了顿,又说,“我们公司的《走吧》马上要播出了,如果关注梅静的话,麻烦到时候多多宣传,拜托拜托   了!”   她又招呼着工作人员给媒体拿礼物,忙活了半天,回到酒店里边,看到蒋欣然正在角落里打电话。欣然半边身子侧着朝内,眉角眼梢都是极幸福的样子。   作为工作上的老搭档,阮之由衷觉得,这样的蒋欣然才是真正开心的——比得影后那次,还要开心。   阮之走过去,蒋欣然警惕地捂住电话,用嘴型问她:“你干吗?”   阮之翻了个白眼:“这里记者窜来窜去,提醒你小心点。”   蒋欣然匆匆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拜拜,拉阮之到一边说:“你听说了吗?晚上的美星之夜,孟丽答应出席了。”   美星作为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率先上市,自然发了一圈的请帖,最终答应出席的,都是有合作关系的。像孟丽和阮之这样业内皆知的死对头,就算接到邀约,一般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阮之就嗤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她这几年蠢蠢欲动就是想上市圈钱啊?结果还不是一直失败。她愿意来很好啊,我酸不死她。”   “你要酸谁?”杜江南十分感兴趣地凑进来,“梅静吗?”   “……老板你可以正经点吗?”阮之吐了口气,“我在说孟丽啦。”   向来嬉皮笑脸的杜江南却怔了怔,难得有些正经地说:“之姐,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就算了吧。”   阮之家里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   杜江南算是知情的,他这样说,阮之面子上就有些拉不下来,只收了   笑,淡淡地说:“家里的事,我从来不会忘。杜总你也不用多提醒。”   杜江南便有些讪讪然,干笑了两声:“我也只是随口说一句。”   蒋欣然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把两人拉开了。杜江南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傅长川。他习惯性地一开始瞎扯几句,对方就有些不耐烦:“你今天不是应该很忙吗?”   “是在忙。”杜江南支吾着说,“那个,你老婆好像不理我了。”   电话那边静了静,傅长川淡声说:“你和她聊家里的事了?”   擦……这都能猜到。杜江南抹了抹汗:“我这不想着这个心结能解开,对她也好嘛!”   “多谢了。”傅长川声音依旧沉稳,“但是这件事,我来解决。”   “嗯,我只是觉得,你瞒着她越久,将来她知道了……”   印象中的傅长川从来不曾这样犹豫,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知道了。”   晚宴傅长川是直接从贵宾通道进来的,在门厅里边,已经没有媒体跟拍,他就站着等了一会儿。往来的宾客很少有不认识傅长川的,经过的时候自然会同他打招呼,再联想起他前妻在美星,眼光中愈发带了些异样。   傅长川不以为意,阮之匆匆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还有些气喘吁吁:“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倒是没怎么盛装打扮,不过是衬衣加西裤,发型和首饰上略微花费了心思,如同耳坠上珍珠,低调   ,却又光华暗藏。   傅长川常常会想起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讲究穿着,运动衣牛仔裤随便一套,就跑来跑去的,充满了元气和活力。渐渐地,她会打扮了,不同场合会驾驭不同的风格,会光芒四射也会低调优雅。她一直在努力,头破血流也从不后退,有时候看着她,他也会有自私的念头,想要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太多的注意力,比如说,事业,比如说,仇恨。   傅长川伸手把她落下来的发丝拨回了耳后,笑笑说:“没有,刚到。”   阮之今天格外兴奋,挽着他的手臂去宴会厅。   她手臂的肌肤微烫,傅长川都不用看她,就知道她心情极好,忍不住就想逗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们公司的股价今天上市十分钟就涨停了,你猜我赚了多少钱?”阮之压低声音,眼神深处有难以抑制的得意。   傅长川报了个数字,精确到个位。   阮之瞪大眼睛:“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不远处又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傅长川微笑致意点头,动了动嘴唇说:“帮你算过了。”   哦,她都忘了这方面傅长川算是行家了。她微微仰了头去看他,像是邀功的孩子,双眸熠熠生辉:“我送你份礼物啊?”   傅长川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阮之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去看房吧?”   她还是对盛川一号念念不忘。   傅长川抿了抿唇,不   再看她:“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收益不能立刻折现吧?”顿了顿:“即便能折现,买房之后,我还得贴你一笔钱装修。”   被看穿了……阮之撇了撇嘴角。   “阮之,我一直有个问题。”人来人往,衣香鬓影中,傅长川微微侧脸,看着她说,“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你……”他本想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可顿了顿,改口,“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破产啊?”阮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会啊,我会更喜欢你。”   她越想越高兴:“那个时候家里就靠我赚钱啦,你还敢讽刺我?你还敢跟我唱反调吗?”傅长川想过她或许会深情款款,也或许会异常严肃地告诉自己不会。不过眼下这个反应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摸摸鼻子,带着笑意:“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周末可以去看看。”   阮之的嘴角刚刚扬起来,看到门口走过来的一个人,脸色忽然就变了。她匆匆忙忙说了句好,伸手把优优招呼过来:“让优优先带你去坐吧,我去去就回。”   “之姐——”优优喊她都来不及,看着她的背影,鼻尖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走吧。”傅长川往不远处瞄了一眼。   “傅先生你要不要叫住她啊!”优优有点急了,“这会儿闹起来不大好看。”   傅长川眼皮都懒得抬:“你老板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优优心底的声音在咆哮,至于的至于   的!老板这么不懂事就是被你惯出来的!可她怎么敢?!优优带着十分的担忧陪着傅长川入席,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着阮之的背影。   阮之站在孟丽面前,一副后辈晚生的谦逊表情:“孟总今天会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孟丽今天是盛装出席,礼服一看便是时装周上的高级订制款,妆容亦是艳丽,明眸皓齿,年纪虽说比阮之大上两轮,这样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   孟丽唇角勾了勾,只是眼神深处没什么温度:“美星上市成功,我们一个圈子的,也算与有荣焉。再说了,见到杜总也能取取经。”   孟丽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提到杜江南,意思自然是两个公司间的对话,其实轮不到阮之来插嘴。阮之笑了笑:“也是,幸好孟总也是有些耐心的,等上市和等男人,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孟丽嘴角的笑僵了僵。   阮之今天心情大好,口舌之争占了上风,也不想继续,正要先走,忽然听到孟丽说:“你和傅长川又在一起了是么?”   阮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回答,孟丽轻轻笑了声:“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听我的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之脚步都已经跨出了一半,听到“爸爸”两个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你说什么?”   孟丽置若罔闻,阮之一转身,抓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说:“你怎么敢再提起我家人?”   她   的手劲很大,连指甲都抠进了孟丽胳膊上的皮肉里,孟丽微微变色:“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已经引起了附近一些宾客的注意,阮之的表情有些扭曲:“你什么意思?”   她的手适时地被另一个人抓住了,带着淡淡的温度,和一贯淡定的口吻:“小之,放开她。”   阮之一点点地松开指尖的力道,微扬着头:“他就在这里,那句话,你能解释一下么?”   孟丽一见到傅长川,略有些尴尬忐忑地望着他:“那,我先走了。”   傅长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阮之身上,立刻变得柔和:“先回座,别让你公司难堪。”   阮之被他带回座位,脸色依旧铁青。优优在远远围观,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见到傅长川终于把她带回来,连忙递上一杯水说:“之姐你消消气。”   阮之没有接,只是侧头看着傅长川:“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   傅长川依旧从容,极长的睫毛甚至不曾颤抖一下,他仿佛能猜到孟丽说了什么,声音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阮之,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打算相信她胜过相信我,是吗?”   阮之的身体轻轻震了震,被傅长川这短短的一句话点醒了。   她在干什么?!   孟丽挑拨的一句话,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还质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内心被前所未有的负疚感充斥,阮之望着傅长川,目光水盈盈的:“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了什么?”他依旧冷静地问。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阮之有点惭愧,略微避开了视线,“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傅长川微微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摩挲着阮之的手背,“没关系。我知道,你恨她。”   阮之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的,她恨孟丽。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妈妈不会在过世之前那么多年,因为知道父亲身边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整夜整夜地失眠落泪。她不会在大学读到一半就因为贫穷而辍学。她也用不着冲破保安和地勤傻乎乎地去拦飞机——仅仅是为了在新老板面前保住一份可怜的助理工作。   从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到穷困潦倒的退学生,阮之唯一感谢的,大概就是老天赏的这个乐观爽朗的个性,她还能一点点地站起来,直到遇上傅长川。   可是报仇?   阮之不是不想整得对方家破人亡人财两失,而是这样奋斗这么多年,顶多也是站在和对方平起平坐的位置上,随时给对方添个堵。   她也知道,这种事傅长川不会插手,她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可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大概就是孟丽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了吧。   阮之的情绪平缓过来,这会儿典礼已经开始了,杜江南在台上讲话,连欢小跑进来,低声问阮之:“外边媒体很多,好像都知道傅先生也来了。一会儿是先走呢,还是和媒   体见个面?”   连欢向来就十分有分寸,尽管给傅长川做事,但在美星的宴会上,她还是会先来问阮之的意见。阮之低头想了想对傅长川说:“要不一会儿你先走,我去媒体区那边应付一下就回来。”   傅长川并不怎么喜欢面对媒体,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公司不喜欢模糊焦点,点头说了句好。一顿饭吃的也并不如何安宁,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一来是傅长川不大在这些场合出现;二来,自然也有人对两人关系好奇地,旁敲侧击也会问上几句。   最后就连杜江南都一身酒气地挤过来,半靠着傅长川说:“说,你要怎么谢我!”   傅长川漫不经心地先看了眼阮之,她正在一旁和蒋欣然聊天,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杜江南身上,低声说:“你喝大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杜江南听着,瞬间就清醒了些,用力拍了拍傅长川的肩膀,声音特诚恳:“都到这一步了,好好过日子吧。”   阮之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插话说:“你们在说什么?”   傅长川若无其事地一把把杜江南推到了他助手怀里:“没什么,他醉了。”   阮之担心杜江南,陪着助理一起把他送去酒店的客房。杜江南拍拍她肩膀,大着舌头说:“美星都上市了,我也算功成名就了。阮之,我可告诉你,别瞎折腾了啊,好好对我兄弟。”   阮之只好伸手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甩手掌柜   你怎么说话呢?”   杜江南是真的喝多了,往助理身上一靠,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阮之看着他进房间,这才折回去找傅长川。   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阮之张罗,她回到座位上,往四周看了眼,问优优:“傅长川呢?”   “去洗手间了。”优优帮阮之拿着大衣和包。   阮之“哦”了一声:“那我去找他。”   她逆着人群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经过走廊的时候,珍珠耳环被旁边景观树的小枝勾了一下,间然就断了。那粒珍珠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往一侧滚了过去。她一边忙不迭地去追,一边心痛这副耳环怎么这么不经用,这年头奢侈品的质量,实在是越来越靠不住。所谓限量版,即便是老客户也没给折扣,结果第一次带就坏了。   她一心找到那粒珍珠,好去门店投诉,刚蹲下来按住,忽然听到那扇门后面有人在说话。阮之也没在意,以为是服务员在整理东西。   这是酒店宴会厅的侧走廊,平时接待包厢的客人,因为今天整个宴会部被美星包下了,这里黑漆漆的都关着门。阮之摸索到珍珠,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包厢里的女声尖锐高亢起来,阮之隐约听到了几个词,“友林”,“第一桶金”。   高级酒店的包厢隔音都做得很好,阮之想要再听,声音却渐渐变小了。   里边的人要出来,隐约有些动静,阮之连忙站起来,闪在了一   个廊柱后边。   傅长川先出来,径直回去了大厅。隔了一会儿,孟丽才慢慢走出来,脸色很差。   阮之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孟丽和RY一直有合作的项目。事实上,但凡和容城金融圈有些关系的生意,总是绕不开傅长川。至于友林……那是阮家的公司,十多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的民营企业了。阮之不知道孟丽为什么重新提起这个,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威胁她了,她在为自己辩解。   阮之从廊柱后走出来,回到座位上,傅长川正在等她。   她忽然就想起了傅长川那句“你不信任我么”,定了定神,直接问:“你找孟丽什么事?”   傅长川怔了怔,旋即笑了:“你看到了?”   她板着脸,生硬地点点头。   傅长川伸手去揉她的脸颊,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提醒她,以后尽量不要在我太太面前出现,免得惹你生气而已。”   只要他说,她就会相信。   阮之一下子放松下来,抿抿唇说:“我有这么弱吗?”   他微微笑了笑:“你不弱,只不过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记者们聚集在酒店一楼的大厅,阮之吩咐同事们送上了点心和水,顺便统一回答一些最近媒体都关注地问的问题。因为是临时安排的见面,时间也不长,问题也没做筛选。   提问的那个女生非常眼生,一开口就是:“听说你和傅长川复合了是吗?”   优优十分熟络地来替老板挡:“时间有限,   现在不方便回答私人问题。”   女记者讪讪笑了笑,她身边一个男记者又抢着开口问:“这次复婚会和傅先生签婚前协议吗?”   “傅小姐你名下的一套房产正在挂卖,这次赚了这么多钱,经济状况有缓解吧?”   每个问题都是预设了不怀好意的立场,都和阮之的感情有关,还影射到了其中牵扯到的金钱利益纠葛。甚至还有人问:“听说阮小姐您为了复合,专门去国外找傅先生是吗?”   阮之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在这行里混了不少年,自然也得罪过不少人,可是今天这样被人堵着问私人感情,摆明了是有人给她难堪。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感情公不公开,可今天这种情况,就算自己坦诚回答了,只怕也会被蓄谋乱写一气。自己名声不大好就算了,可是连累到傅长川就不好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肩膀上忽然暖暖的,有人搭了手上来,带着沉稳的重量,傅长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谢谢各位对我和阮小姐感情的关心。先回答一下大家最关心的事,我们的确重新在一起了。”   记者们闪光灯亮成一片,阮之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插不上。   “我太太不方便自己澄清,那么我来帮她澄清下。第一次离婚是因为我俩性格需要磨合,并非外界所传,我太太挥霍无度。这段时间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重新在一起,也不是她倒追,而是我经过   努力后,才让她第二次接受我。”   记者们传来一阵理解地笑声。   “至于房产问题,你们懂的,既然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当然就不需要她那套房子了。”傅长川淡淡地看向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哦对了,刚才是你提起了我太太有经济问题吗?”   那个年轻记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们也知道,我太太持有部分美星的股份,今天涨停,她算是赚了一些。足够她自己花了。”他顿了顿,“再养个我也不成问题。”   连优优都忍不住笑了。   “我太太对工作十分认真,甚至称得上拼命。我认为,任何人将这样的热情和专注保持在工作上,都会获得回报。这个回报之一,就是金钱收入。所以,外界一直说,她花我的钱,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公平。”   阮之脸颊有点发烫,傅长川是在帮她说话,可这些话……她好像有点受之有愧。   大约是察觉到她得不自然,傅长川轻轻攥住她得手,语速加快了一些:“今天和大家聊的这些,希望大家可以据实报道。”他的目光在现场巡视一圈,不轻不重地说,“当然,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扭曲,我也阻拦不了大家。我也只能让美星和RY的公关部和大家沟通了。”   最后这句话意思很明白,今天这件事不管是谁在暗中指使,他不会放任那些无稽的新闻传播开。   “今天就这样吧。”优优适时插话,“大家想知   道的,傅先生亲自向各位说明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   傅长川便微微向记者们颔首,带着阮之先离开了。   阮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被带上了车,还没回过神。   倒是傅长川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眉梢微扬:“你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阮之下意识地摸摸左耳,又伸出掌心:“珍珠掉了。”   傅长川莞尔,索性帮她把右耳的也摘了下来:“下次买个质量好点的。”   “很贵的好不好……”阮之嘟囔了一声,忽然间想起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长枪短炮的架势,就算是习惯面对媒体的自己都有些心虚,可他就在那面不改色地夸自己,眼睛都不眨。   这样的惊涛骇浪,旁人异样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却能注意到了你的耳环掉了一只。对外金戈铁马,一派冷硬,也只对你柔情款款。   阮之这样想着,脸颊又烧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阮之一早就醒了,习惯性地先看看新闻。一切如常,无非是提到了美星上市后,蒋欣然等明星股东都身价暴涨的通稿而已。   她也问了公司同事,昨晚因为一时仓促,放进来的媒体并没有筛选,是谁指使的,可想而知。这样想起来,傅长川那番话,倒不是警告,是RY的公关下手麻利,压根没让消息传出去。   “所以以前我乱发新闻稿的时候,你也是有能耐全部压下来的是吗?”阮之翻了个身,一手撑在头侧,眼   巴巴地看着傅长川。   傅长川难得陪着她赖床,嗓音也有些慵懒喑哑,只“嗯”了一声。   “那你犯得着和我生气吗?”阮之戳他,“直接全压下来不就行了。”   他的长臂微微一展,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修长温热的手指就抚在她的脸颊上:“如果压下来,那就叫釜底抽薪懂么?”   她不解地仰头去看他。   “釜底抽薪,怎么能用在你身上?”傅长川闷闷笑了声,“那些新闻不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离了婚,但还和我藕断丝连呢?!”   ……难怪她离婚快两年,长得不算差,在圈子里也算有点地位,却没有小鲜肉扑上来。   阮之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侧过头,不轻不重地,隔着棉质的T恤咬了咬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倏然间便快了半拍,借势把她压在了身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逼近:“……是你先惹我的。”   这一折腾就快到中午了。傅长川简单做了饭,两人吃完就去盛川一号的售楼处看房。阮之不是第一次来,进入小区,换了电瓶车去实地看房。   售楼精英向来是口若悬河,记忆力也是惊人,好几个月前阮之来过,丰经理还能记得清清楚楚:“阮小姐,您的眼光真是没的说。之前看上的那套房,没过两天就立刻被订走了。”   “被买走了啊?”阮之惊讶,那套房子是真的好,以至于当时也没看上别的,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又有些不悦,   “那今天电话里怎么没说呢?”   丰经理有些讶然地看了傅长川一眼:“傅先生要看的是另一套。”   傅长川就坐在阮之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十分淡定:“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他们看的是右侧一幢,楼层倒是一样,可是一进去,望见了露台外的景致,阮之便觉得和先前看的完全不同。仅仅拐了个角度,便是一百八十度毫无死角湖景,后边稳妥靠着容城唯一的凤凰山。   这样一比,虽然上回那套房子也是前水后山,但因为角度略偏,风水虽好,却不够完美。   房子贵到这份上了,业主也不差这点钱,如果有瑕疵,还是会觉得不妥。   “阮小姐,您看这里的风景比之前的还要好,价格上呢,其实也只是贵一点而已。”丰经理还是滔滔不绝,“您从这里望过去——”   “上次我来这里,不是问过你们这幢有没有空房吗?”阮之有些怀疑,“你说全卖完了啊?”   “这个……”丰经理将视线投向傅长川,有些尴尬地说,“这里的房子卖不卖,其实也要看上面的意思。”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阮之懂了。这样的户型这样的位置,已经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傅长川来,这套房子还是见不到。   想到这里,阮之莫名地就有些心气不顺,她到底和傅长川比差哪儿了?   一样都是人,可什么都比不上人家。   傅长川这会儿还真猜不   出她在想些什么。阮之的喜欢十分感性,他更看中的是功能分区之类的问题。傅长川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含笑问:“这里喜欢吗?”   “我还要再想想。”她抬头看他一眼,兴致不高,“再说吧。”   丰经理有些急了,忙问:“傅先生,这房子是特意为您留下来的,刚才还有人要来看,这边都说订出去了,他们买了楼下的一层。”   傅长川点点头,斯文地说:“买房不是小事,我太太要再考虑下。”   丰经理今天敲不定这一单,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游说:“可是您那么久之前就付了订金——”   “他什么时候付的订金?”阮之忽然间插话,“他来看过这里吗?”   “那倒没有,是傅先生的秘书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丰经理大概是觉得她问得太过仔细了,不由踌躇了下,望向傅长川。   傅长川隐约能察觉到她此刻不高兴,向丰经理示意了一下,等他走开,才低声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因为没有了外人,阮之一张脸就沉下来,丝毫不掩饰:“你什么时候让连欢来看房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长川想了想,才说:“年前,你嚷嚷着要买的时候。”   阮之是真的不高兴,她不喜欢傅长川默默地为她做事,却什么都不肯说出来。那副死要面子的表情她很想替他拉下来。   “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傅长川十分体谅她此刻的小   脾气,“以后再看看吧。好房子总是有的。”   门口的丰经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可最后傅长川还是说了句“再考虑”。   阮之跟在傅长川身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傅长川就停了步子,十分耐心地问:“怎么?又想买了?”   这些天他常常在家,出来的穿着也很随性家居,质地柔软的驼色开司米针织衫,摸上去只觉得指尖都温软起来。   阮之有点心虚:“你最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喜怒无常?”   傅长川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小动作令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略有些捉摸不定,可他只是略微垂眸,有意掩了笑意说:“有点。”   阮之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个性,有话就说,爽爽快快的,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可现在对着傅长川,她明明满心欢喜,就是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只是他压根不会发脾气,一如既往地宠着自己,她便讪讪地反思,觉得或许是自己错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阮之有些懊恼,“老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大好。”   “我觉得很好。”他抬起眉梢,明亮的眼眸盛满了笑意,“没关系。”   阮之有些愕然,抬头看他。   “你就使劲作吧,发些女孩子该发的小脾气,会让我觉得……”他的笑容狡黠,“你在我身边,真的养成一个女孩子了。”   使劲作……阮之忍不住翻个白眼,可是心底是高兴   的:“难道你之前娶的是男人吗?”   “是啊,当初是看上了你能拼敢拼才娶回身边的。”傅长川顺着她的语气开玩笑,“可是看久了,又有点心疼你这么一个人瞎闯。觉得还是把你拴在身边比较放心。”   到了楼下,正巧另一部电梯也缓缓打开。   也是售楼部的工作人员陪着客户下来,刚一见面,阮之就愣住了。   客户母子她很熟悉,陈昕和傅斯明。   相比起阮之的惊讶,傅长川就自然多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不过微微颔首,仿佛见到了略有交情的普通朋友。   见到了大客户,丰经理也停下了脚步打了个招呼。   陈昕目光落在傅长川身上,踌躇片刻,才开口:“长川——”   这个女人离开了傅魏鸿,似乎不再那么柔弱了,妆容也不似在国外的清淡,变得明艳起来。虽说都是四五十岁了,比起孟丽那种略带着庸俗张扬的漂亮,陈昕一看便是被人护在温室里的美人,全身上下都是一种精致如玉器的美。   见到双方认识,丰经理连忙笑着说:“这位傅太太刚刚在我们这边订了上下两户的公寓。”   阮之诧异了一下,笑着说:“傅太太?陈小姐什么时候成傅太太了?”她回头看了看傅长川,“你知道吗?”   傅长川眉梢都没抬,十分配合她:“不知道。”   阮之便笑盈盈地对丰经理说:“丰经理,卖房子连客户信息都弄错可不应该。明明是小姐   ,被叫成太太,有些人心底是会不高兴的。”   傅斯明当即要跨上半步,却被陈昕拉住了。她依旧十分好脾气,绕开了话题问:“你们也打算在这里买房吗?”   “看样子,陈小姐是打算回国长住了?”   “我是容城人,这些年在国外,的确是有些想家了。”陈昕从容地回答,“长川,你父亲大概一个月之后回来。他也考虑过,想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令阮之有些疑惑,只是傅长川很快截住了话头:“选的房子不错。”   陈昕便有些为难:“其实他对老宅那边还是很有感情的……”   傅长川倒是笑了:“那我欢迎他来做客吃顿饭。”   话音未落,傅斯明沉着脸,抢着说:“傅长川,那房子你又不住,让爸回去住着不行么?”   傅长川只淡淡看他一眼:“那或许你先得问问,那幢房子是在谁的名下。”   丰经理早察觉出气氛不对,闪在了一边。直到电瓶车开过来,两人坐了后一辆,到停车场换了自己的车,阮之皱眉问:“你那套房子到底是谁的?”   傅长川一边倒车,一边答她:“我外公的。现在是我的名下。”   阮之气得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说:“我不想买新房了,就住回去吧。他们要来也行啊,我帮你招待他们。”   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你愿意回去住?”   “你的家啊,为什么不能住?”阮之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人   老是这样,以为不争不抢的,人家就会尊重你么?结果还不是让人得寸进尺?”   一板一眼地说起来,仿佛他真的是软弱到一直在被人欺负,这瞬间阮之入戏太深,竟然真的有点痛心疾首。直到傅长川斜睨她一眼,她才算有点清醒过来,讷讷地说:“我不是说你太弱,是他们太过分了。”   傅长川一哂:“你真要回去住?那我就让黄叔去准备了。”   黄叔……阮之脸色微变,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只好装作不在意地问:“黄叔最近还好吗?”   “一直都挺好的。”傅长川调侃说,“只有我俩新闻闹得满天飞的时候血压太高。”   阮之只好振振有词说:“这事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怎么不把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告诉黄叔听?”   傅长川开着车,腾出手来摸了摸鼻子,含着笑意说:“只要你敢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傍晚的时候黄叔就打电话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随时可以住过去。傅长川挂了电话,把窝在沙发上睡觉的阮之拉起来:“回家了。”   阮之开始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蹦起来:“这么快啊?”   傅长川随手换了外套,瞥她一眼:“紧张?”   回家的路上,阮之还真的不说话了。   傅长川还逗她:“心虚了吗?黄叔那会儿都过滤了报纸,才敢放我面前。”   “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当然偏心你啦!”阮之顿时有   点迁怒的意思。   提心吊胆了一路,回到家里,黄叔笑呵呵地把他们迎进家门,压根就没提之前的事,做的菜也都是阮之爱吃的口味。按着惯例,老人家从来不会和他们一桌吃饭的,阮之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傅长川发话,老人才添了副碗筷,坐了下来。   阮之的口味重,爱吃酸辣的食物,而傅长川是从小吃惯清淡的,今晚就只好盯着香菇菜心吃。阮之边吃边聊,渐渐地也把之前的心结给忘了:“黄叔,之前给你带的药有用吗?”   “挺好的。”黄叔笑眯眯地说,“难为你有心了,一直记着我。”   阮之还是有点心虚:“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踩了地雷,只好悄悄抬脚踢了踢傅长川求助。   傅长川“哦”了一声,随意地说:“是啊,我没让她来。”   黄叔看了傅长川一眼,叹口气,“现在和好就好了。”   “黄叔,对了,你知道陈昕回来了吗?”阮之喝着汤,想起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蓦然听到“陈昕”这个名字,黄叔有些惊诧,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傅长川才说:“我带她去过法国了。”   “黄叔,你可别让她进门,不然打电话给我也行。”反正她也不怕当恶人。   和傅长川对视一眼,黄叔忍着笑说:“她已经来过了。送了老先生的一些东西过来。”   阮之反应过来,老先生……应该是说傅长川的父亲吧   ?   “不过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不用理她,所以我没让她进门。”   阮之不由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他在安静地吃饭,侧脸俊秀,就连咀嚼的时候,下颚的弧度都显得十分斯文。她松了口气,这家伙早就知道陈昕回来了吧?亏她还忐忑了半天,决定出头替他当这个恶人,其实哪用得上自己啊,他就这么把人家拒之门外,连话都用不着多说一句。   这顿饭比往常都热闹得多,老人家也吃得眉开眼笑,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之前阮之用了傅长川信用卡,结果进了警局的事。黄叔就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傅长川:“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傅长川的嘴角难得抽搐一下,眉梢微扬,似乎想对阮之说什么,最后也没开口,对黄叔说:“我当时有点冲动了。”   自幼黄叔就带着傅长川,说是管家,其实傅长川心底,也当他是个极为敬重的长辈。这位老管家自他小时候起就曾不厌其烦地教导他所谓的风度教养,榜样便是他的外祖。这会儿听到阮之提起报警的事,简直不可思议,要不是还顾忌着身份,一句“太胡闹”都要出口了。   阮之便有些小人得意,唇角抿着笑,趁黄叔去厨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下次还敢不敢?”   傅长川早就恢复了淡定的表情:“也没什么,现在我俩在黄叔心里大概是差不多形象了。”   阮之语塞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便   好心地抬起头,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阮之。   黄叔盛了汤回来,阮之生怕他说起以前的事,连忙换了话题说:“黄叔,以后晚饭不用准备这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吃,三菜一汤也差不多了。“   黄叔更加高兴:“你们能回来就好,定菜谱再让厨房做,其实也不麻烦。”   这也是家里一条规矩,哪怕只有傅长川一个人吃饭,也是菜色齐全。傅长川是这样长大的,也不以为意。阮之提起来,傅长川倒是没什么意见,附和说:“是,我们吃的也不多。”   一向固执的黄叔竟然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说:“好的。”又笑眯眯地对两人说:“吃完就去花园里转转吧,消消食。”   天气已经微微回暖了,这样的夜晚走在花园里,已经有春虫的轻轻鸣叫声。阮之一脸惊喜地盯着那片郁郁的绿色:“这里还种着葱啊?”   “嗯,你走之后,黄叔也一直很用心地打点。”傅长川站在她身后,单手插在口袋里,同她一样微微俯下身,“其实我不吃葱蒜,他也舍不得拔掉。”   阮之的身上有非常清淡、却又温暖的香味,他觉得很好闻,于是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又低了低头,下颌便正好放在她肩上。   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可老人家的心思阮之一直都是明白的,不过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和傅长川一起回家而已。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没转身,摸索着过去攥住了   他的手。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可终究也是因为他俩这一场彼此任性和猜忌,也连累了许多人担心。   难得有这样安静的一刻,手牵着手散步,阮之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是蒋欣然。也不用避讳傅长川,阮之接起来,“蒋小姐,今天有心情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那次采访之后,公司也算是尊重蒋欣然的决定,帮她清了不少工作,这段时间她忙着公益,除了在公司上市的时候见了一面,也难得和她联系。她还以为蒋欣然找自己是为了聊天,结果听了两句,就悻悻地把电话给傅长川了:“喏,找你的。”   傅长川怔了怔,还是接过了电话,客气地问:“蒋小姐?”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不长,傅长川也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阮之好奇:“她找你什么事?”   语气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当了蒋欣然这么多年的经纪人外加闺蜜,遇到事难不成自己还解决不了?   傅长川把电话还给她,随意地说:“她的那个慈善基金想找审计,让我帮忙推荐合作方,没什么大事。”   “你帮她把关也好。”阮之顺口说,“她这人看着精明,其实大大咧咧的,头脑一热要办慈善,我还真怕她被骗。”   他“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现在的娱乐圈,其实金主啦隐婚啦这些都还好说,可是就不能在慈善这种事上栽跟斗,这种事都没法澄清。哪怕你劈腿有小   三小四都没关系……”   她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傅长川就认真地听着,也不打断她。   夜风吹得两个人都觉得沉静和暖,直到黄叔匆忙跑过来,打断了这难得的温馨:“先生,她又来了。”   傅长川心情很好,说话也很温和:“就说我不在。”   黄叔便有些为难:“你父亲也来了。”   傅长川脚步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不悦:“还是说我不在。”   黄叔点了点头,阮之却拦住了他:“请他们进来吧。”她仰头看着傅长川,“迟早要见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傅长川定定看她一眼,眼神深处一闪而逝地笑意,坦然笃定地说:“也好。”   阿姨把傅魏鸿和陈昕带到了客厅,倒了茶水,切了水果,就退了出去。傅长川和阮之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坐在沙发上没动,傅魏鸿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良久,才说:“你肯见我了?”   阮之没来由地冒出一阵火,傅魏鸿也就算了,陈昕算什么东西,坐在这里把自己当长辈了么?   傅长川的涵养远比她好,坐下微微笑了笑说:“不知道您会要来这里。”   傅魏鸿看着这个儿子,他的样貌很像他母亲,文秀俊美,语气也是那样不急不缓。他很清楚,长子的能力远比小儿子出众,如果不是因为遗传的这个病……他无声地叹口气,“长川,年纪大了,就想落叶归根。”   傅长川眉眼不动,安静地   听着,也不打断他。   “……那时我只要回国,都住在这里。那个时候,你才两岁……”   “老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黄叔站在一旁,忽然间插话说,“当初是您要走的!太太留您,您听了么?现在还带着别人回来,您这样——”   黄叔气得狠了,胸口正剧烈地起伏,她有些心疼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这么维护小主人,当即打断了老人的话:“傅先生,我能和你单独谈几句吗?”   傅魏鸿怔了怔,倒是陈昕声调柔和地说:“这里是傅家,阮小姐还是等到他们父子谈完再说吧?”   阮之眉眼冷淡下来:“这是我先生的家,说起来,我才是女主人吧?怎么?在这家里,我想找我公公说几句话,也要经过陈小姐同意了?”   陈昕脸色铁青,傅魏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说:“我去去就回来。”   傅长川并没有拦着阮之,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站起来,走向书房。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陈昕,他也懒得多说,转身去二楼。   “长川,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也常常想起过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这里,就让他住一段时间吧?”身后陈昕的声音柔软而带着恳求的意味。   傅长川甚至没有转身:“你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的老家,还能若无其事地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他淡淡笑了笑,“她这一辈子输给你,倒真是不冤。”说完,他回头看了眼黄叔,   “等他出来,黄叔麻烦你送客吧。”   阮之很少单独进书房。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撞见傅长川大发脾气、弄伤自己,心有余悸至今,几乎从不踏足。今天在这里,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她也决定速战速决。   “傅先生,我这人心直口快,您别介意。”   傅魏鸿笑了笑:“你说。”   阮之开门见山地说:“您不需要和我们说落叶归根,人老了就会想念起年轻的时候。可是我很困惑,你会怀念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吗?”   她讽刺地笑笑:“对你而言,最美好的日子应该在巴黎,和陈昕两情相悦的那段时间。可对长川来说不一样,他在这里的时间,或许是他这一辈子对家庭最美好的回忆。父母之间没有第三者,也没有私生子弟弟。”   “阮小姐……”   阮之摆了摆手,并没有让他插话:“我爱他,想保护他,也受不了任何人伤害他。而你们一家三口的出现,本身已经是对他的伤害。如果我说了这么多,您还不能明白的话,我只好坦率地告诉你,这幢房子以前属于傅长川的母亲,现在属于他。”她顿了顿,“您和陈昕,不是我们欢迎的客人。”   傅魏鸿原本的一丝笑意也匿了起来,眼神变得冷硬。这样一个呼风唤雨惯了的男人,不会允许后辈这样同他说话。   阮之轻松地笑了笑,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也并不害怕:“外人看着傅长川,会觉得他很强   势,也很强大,可我还是想保护他。所以,我从不怕惹事。也请你,盯着陈小姐一些。你们已经伤害过傅长川,以后的日子,还是让他过得安静一些。”   傅魏鸿站起来,书房橘色的灯光下,阮之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   他的确已经老了,大约已经到了开始频频回忆过去的年纪。所以,才会回来。   或许也是为了略微修复一下和长子的关系?   可阮之觉得这些原因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那么多年的伤害之后,轻飘飘一句“老了”就能令一方彻底原谅?   总之,她做不到。   “阮小姐,谢谢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傅魏鸿停下脚步,淡声说,“不过请你记住,你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傅太太。”   阮之略有些诧异地扬眉一笑,轻松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事实上,傅长川可能也不在乎自己姓不姓傅。他的母亲姓黄,哪怕他以后改姓黄,我们也觉得无所谓。”   傅魏鸿脸色铁青,呼吸声都重了一些,转身离开书房。   客厅里陈昕正在等着,一见到他们出来,便殷切地站了起来。   “走吧。”傅魏鸿面无表情地说。   陈昕看看他,又看看阮之,想要说什么,往楼梯口张望了两眼:“长川呢?”   阮之笑眯眯的:“他休息了。”   “哦……”她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下次——”   “没有下次了,陈小姐。”阮之客客气气地看着她,语气却丝毫不   让,“这里不欢迎你。”   傅魏鸿已经转身走向等着的车子,陈昕半侧过脸,路灯下,这个女人的五官眉眼精致得如同工笔画一样。   “阮之,这么维护傅长川,我是不是该为你们的爱情感动?”她用一种魅惑的语气同她说话,眼神中却又隐含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真可惜,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之回过神之前,陈昕已经跟着傅魏鸿离开了。   她还在琢磨陈昕的这句话,走到屋里,黄叔正在收拾会客厅,回头看到她,老人放下手里的杯子,踌躇了片刻,才说:“阮小姐,就当是我拜托你一件事。”   阮之心里略微慌了慌,定定神:“黄叔,你叫我小之就好了。”顿了顿,又忍不住解释,“之前那些报纸新闻什么的,都是公司宣传,那个,是假的,你别放在心上——”   黄叔摇了摇头:“先生从小就很孤单,直到和你结婚,这里才开始热闹起来。请你,下次不要再离开他了。”   “我……”阮之轻声说,“我不会了。”   黄叔继续弯腰收拾,没有回头:“那些报纸啊新闻什么的都没关系,我看得出来,先生是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你同他闹闹也好。再怎么闹,我也站你这边。”   阮之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只好“嗯”了一声。   “赶紧去休息吧。”老人直起腰,面目慈和,“不早了。”   阮之走到楼梯的地方,忽然   听到黄叔又说:“还有……小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先生。”   “我会的。”阮之一字一句地允诺,“我一定会。”   公司上市之后,《走吧》作为新年第一个提档的大项目,圈内外都十分关注。走了一阵宣传,后期制作完成,第一期播出的时候,阮之是在家里看的。   节目放到一半插广告的时候,阮之站起来想去厨房拿饮料。   正好傅长川回来,风衣还没脱下,就问:“要拿什么?”   “啤酒,冰镇的。”   傅长川拿了两罐回来,阮之喝了一大口,易拉罐攥在手里,捏得稀里哗啦的响。   傅长川斜睨她一眼,伸手把半瓶啤酒接过去了:“一个节目,至于吗?”   阮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电话,一边嘟囔着说:“不行,我还是得回公司盯着。”   傅长川抬腕看看时间:“这么晚?怎么了?”   阮之一脸绝望地盯着电视:“完了完了,夏淇这下要被骂死。”   第一期节目还没跟去巴黎,一路上就看着小姑娘怎么作了。她家庭优渥,没进这个圈子之前家里就是富养着的,出门旅行都是头等舱星级酒店,当了明星后,在享受上更是毫不含糊。结果节目组给定了经济舱,小姑娘就拉下脸,还特不乐意地说反正没开录,大不了自己出钱升舱。一旁梅静怕节目组为难,主动劝了几句,她还翻了个白眼,一副别人是多管闲事的   样子。一对比,梅静真是漂亮体贴、人见人爱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阮之还能忍,手机震了震,夏淇还发了条语音过来:“之姐你在看吗?我表现不错吧!”   阮之气得语音都没回,忙着跟公司联系。傅长川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几句:“小姑娘还真能折腾。的确是像你带出来的。”   节目还没播完,微博上已经发起了热门话题:遇到梅静你就娶了吧。以及——夏淇滚出节目。   阮之彻底没了想法,靠在沙发上,托腮看着在放片尾曲的屏幕,随口就问:“梅静和夏淇,你娶哪个?”   傅长川陪她坐着,啤酒喝得差不多了:“都不娶。还是娶你。”   理工男的嘴甜起来,也是蛮厉害的。阮之笑了笑,不依不饶:“一定要选一个呢?”   他还认真想了想:“夏淇吧。”   “为什么?”   他便含笑看她一眼:“她虎头虎脑的,比较像你。”   虎头虎脑……是形容女生的么?   这一会儿工夫,再看看手机,夏淇已经是热搜第一了,热度倒是炒上去了……可惜糊了。阮之这边忙着电话和电视台、公司联系,折腾到傅长川洗澡出来,督促她上床睡觉。   “为什么对夏淇这么好?”他冷不丁地开口问她。   她翻了个身:“我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能保护一些是一些。”   傅长川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完全能体会。”   就像在这个世界上,孤单的他,遇上风风火火的她一样。   是的,他完全能理解。   这一觉睡不到五个小时阮之就起来了。   这个时节天亮得早,阮之蹑手蹑脚地穿衣服,一回头,傅长川已经醒了,半靠在床上,皱眉望着她。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   这几天他的头发略有些长了,发丝落在前额的眉骨上,这样看过去,竟有点不羁风流的意味。他眯了眯眼睛,拖长了尾音说:“我们都把工作辞了吧?找个小海岛,过一两年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阮之微微歪着头,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听错吧?工作狂傅长川说要退休?”   他还拥着薄被坐起来,退了一步说:“或者我卖了RY,以后就做你背后的男人,这个家就靠你养。”   阮之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略带着忐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身体出状况了吗?”她越想越觉得担心,“这种事你可别瞒着我。”   傅长川怔了怔,随即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肩:“想什么呢,只不过觉得生活里有更加重要的事。”   “从法国回来,你就没怎么去公司上班。”阮之还是有些怀疑,“往年第一季度一开春,你不是超级忙吗?”   他微微低头,额头靠在她的肩窝上,沉声说:“我的确是在考虑把RY转手,有接手意向的公司也很多,   所以最近在接洽这些事。”   他坦然回答了,阮之反倒放心,“哦”了一声:“你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又叮嘱说,“转手也要卖个好价钱啊,钱少可养不活我。”   他“哦”了一声,阮之就挣开他的手臂:“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饭,你和黄叔说一声。”   清晨路上没什么车,她一路开得也畅快,到公司的时候楼下咖啡店还没开门。   几个公关团队都是苦战了通宵,论坛微博上各种煽风点火,转移焦点。项目经理给她汇报的时候,已经十分疲倦:“之姐,有人在和我们对着干。热点话题本来想找人疏通降温,可是那边已经婉拒了。明显是已经收了好处。”   “还能有谁?”阮之靠着椅子想了想,又拨弄了下刘海,“热度起来就起来吧,他们要往死里黑夏淇就让他们下手。你们搅搅浑水就行了。”   “可是——”   “黑红也是红啊,夏淇就是太小众,让她混个脸熟也行。”   经理就一脸呆滞,半天回不了神:“那需要给夏淇放个假吗?”   “正常开工啊。”阮之若无其事地说,“你太低估那丫头的承受能力了。”   两个小时后,优优把楼下刚出炉的巧克力麦芬和美式咖啡送进来的时候,夏淇也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优优瞅瞅阮之的脸色,朝夏淇使了个眼色。夏淇还全然没有察觉,大呼小叫:“之姐咖啡可以给我吗   ?我好困啊。”   优优把饮料放在阮之桌上,一分钟不敢多留就出去了。   阮之冷冷盯着夏淇:“你还困么?拍戏前每个合同都在帮你争取足够睡眠时间,你看看公司里谁还有你这样的待遇?要不你去问问蒋欣然是怎么三天三夜没合眼拍戏的?”   阮之的语气是真正要发火了,夏淇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之姐,怎么啦?”   “公关的同事一晚上没睡,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知道?”阮之微微提高声音,“这个节目是你缠着我要做的,好了,人家抢都抢不到的资源,你一上去就给我作!作到现在舆论一边倒地在骂你,公司股票都要给你跌停了!”   阮之一贯都是护着她的,往常她惹了什么麻烦,顶多训斥几句,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夏淇抿了抿唇,眼眶有点红了,弱弱地解释说:“不是真人秀吗……我很真实啊……”   “节目组让你坐经济舱你就坐!没看梅静都坐了吗!”阮之啪地拍了下桌子,“是真人秀穷游,又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小姑娘年轻气盛的,头一次被这么凶,加上节目里看不惯梅静也是为了阮之,一下子委屈起来:“连累了公司那我解约好了!”   阮之不怒反笑:“解约?你的违约金多少你算过吗?我算算你这两年的收入是付不出来的,所以还是要让你爸妈埋单是吗?就跟这次做节目一样任性,最后让别人帮   你擦屁股?!”   夏淇沉默下来,眼睛有点湿润了。   阮之顿了顿,看到她这副样子,一下子有些心软,可是想了想,还是继续训她:“这次公司投入这么多,人气都被梅静占便宜了——”   办公室是关着门的,隐隐约约还有里边声音传来。外边的大办公室鸦雀无声,每个人假装很认真地在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在观察动静。夏淇的经纪人等在门外,紧张地绞着手指。恰好蒋欣然进来,看到这一幕,摘下墨镜,大咧咧地问:“怎么了这是?”   张欣如逢大赦:“欣然姐,你进去看看吧。之姐在发脾气呢。”   蒋欣然还一头雾水就被推了进去,看到阮之和夏淇,有点明白过来,笑眯眯地插话进去:“哟,之姐怎么啦?欺负我们小美女啊?”   看到了蒋欣然,阮之略微收拾了下语气:“你出去吧,回去好好反省。这段时间微博交给张欣,你别乱给我惹麻烦。”   “行了,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几天。”蒋欣然出来打圆场,揽着夏淇的肩膀送她出去,又压低声音说,“别哭了,全公司之姐最疼你了,过两天她气就消了。”   夏淇抽抽噎噎地出去了,阮之低头看文件,翻得哗哗作响:“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和她说的话。”   蒋欣然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不疼她呀?这几年光看你怎么护着她了,我还嫉妒呢。”   阮之白了她一眼,   今天她出来的早,也没费神化妆,一张脸清清淡淡的,只有一双眸子分外顾盼神飞:“你和小丫头较什么劲?!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磨磨她的性子,你这么一说,回头她又对我死皮赖脸。”   “……你故意的?”   阮之没接她的话,有些头痛地摁了摁额角:“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回来找我?”   蒋欣然就嘿嘿笑着:“你知道我的慈善公益基金快要筹备好了吧?至源和我商量过,想要办一个晚宴。”   “好啊。”阮之随口就说,“哪天?”   “最晚月底吧。想和公司商量,做一些宣传。”   阮之十分爽快:“我这边会让他们全力跟进。不过钱的事你务必要谨慎,这上边只要出一点纰漏,又和慈善有关,以后真的会翻不了身。”   “我懂的。这不是拜托了你家那位帮我做审计了嘛!”   “还有,媒体对周至源十分感兴趣,好几家都在跟。如果你不想再这么躲躲藏藏,干脆就在慈善晚宴上公开吧。”   蒋欣然难得露出了有些犹豫:“他太低调了,这事回头我问问他吧。”   《走吧》第一期播出后,算是火了。因为夏淇的表现差评如潮,连杜江南都打电话问了几句。阮之当然知道孟丽一定趁机买了水军疯狂黑节目黑艺人,可这风口浪尖的,她也不敢大规模帮她洗白。   小丫头算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足不出户整整一个星期,熬到第二期播出的   时候,夏淇节目里的娇气做作已经霸占了论坛微博。阮之几乎就觉得这回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在电视机前的。就连傅长川都从书房出来,陪她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今天是第二集吗?”   傅长川戴着金丝边眼镜,放松地把大长腿交叠起来,靠在沙发上,又拍拍自己身边:“坐下来啊。”   她还在打电话。这几天她在家里吃饭规律,略微胖了些,脸色也好,嘴唇粉嘟嘟的,表情也十分可爱。傅长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扣住她脑袋,不轻不重地吻了吻,一时间也舍不得放开,呼吸相闻,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工作有什么好的,多陪陪我不好么?”   他很少用这样温软的语气同她说话,这个瞬间,阮之只觉得自己心软到无以复加,一句“那我辞职”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节目的主题曲适时响起来,阮之恢复了点神智,推开他,还嫌弃地抹了抹唇:“我不像你,还没老呢,就没了事业心。”   傅长川色诱没成功,也不气馁,两人一起看节目。这一期播放的是他们在塞纳河坐游轮的内容。大约是已经适应了节目,夏淇虽然还是动不动就抱怨几句,外加习惯性对梅静翻白眼,比起第一期,总算是正常了很多。   不过阮之心里很清楚,她第一期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接下去就算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被观众挑刺。片尾曲刚响起来,阮   之侧头看了傅长川一眼,“怎么样?”   他的右手支颌,微微眯着眼睛看她一眼,隐约有着流转的光华,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留着这一手,等反转是吗?”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傅长川已经站起来,略略伸展了肢体:“从巴黎圣母院出来,一群人去莎士比亚书店的路上,那个远镜头,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阮之眨眨眼睛,他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明明不是干媒体这一行的,可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到重点。   不得不说,这样的天赋,他如果进的是媒体圈,又是竞争对手的话,一定秒杀了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很幸运,至少不用与他为敌。   “可是像我这样能注意到的人应该不多,所以你应该还布置了什么暗线。”傅长川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分析:“当然,这整件事也有可能是你和电视台设定好的一个策划。先黑再白,只不过夏淇自己都没意识到,所以显得很真实。”   阮之狡黠地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你先去睡吧,我还得再盯着点。”   果然,没多久,在论坛上又出现了第二期的讨论帖。   一如既往的从黑夏淇开始。   不过晚点有人发帖:是我看错了吗?去书店的路上,夏淇把自己的汉堡给那个流浪老人了?帖子还附有不清楚的截图,大部队一边吃着简陋的午饭,一边去寻找传说中的莎士比亚   书店,夏淇一个人落在后边,正对一个看上去十分干瘦的流浪汉老头弯腰说话。   迅速有人回复——   “我也看到了!他们午饭每人只有一个汉堡,那她岂不是饿着录完的?”   “呃,不是吧,黑转路人了……”   “洗白贴!这么远谁知道她在干吗?”   底下争论不休的时候,忽然有条小视频开始在微博疯转。是一个正巧当时也在巴黎圣母院的中国游客拍的,从另一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淇把自己的汉堡递给了那位老人。而这条视频的发布时间甚至是在节目还没开播的时候,当时也没有任何留言和回复,大概是节目和夏淇的热度上去了,才被人搜索找到的。   这下没人质疑这是不是节目组和夏淇团队的刻意洗白了。   操控大众媒体的固有印象,其实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关键的点。它要求真实而富有细节,只要抓稳了,瞬间就能逆转黑白。仅有一个汉堡送了人,到饿了半天肚子却没有抱怨,还在塞纳河上吹冷风,小姑娘虽然娇贵,但是心地善良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公众总是这么健忘,瞬间忘了之前她的种种不是,转而夸赞起来。   熬了一个星期,阮之终于能松一口气,即便还有水军抓着上一集的黑点攻击,但是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下,尤其是夏淇所在的艺人二部气氛轻松了很多。   张欣来阮之的办   公室转了一圈,向她汇报了这一星期夏淇的动向,终于解除了夏淇的禁足令。临走前,张欣试探着问:“之姐,照理说,公司应该看过剪好的样片了。这个反转,是不是……安排好的?”   阮之不置可否地从文件里抬起头,微微勾着唇角:“怎么?对现在这个结果还不满意吗?”   作为直接负责夏淇的执行经济人,张欣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前途的,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阮之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夏淇的性格,就是要让她受点挫折磨一磨吗?”   送走张欣,优优打了内线进来,有些犹豫:“之姐,刚才日月传媒孟总打电话来,约您午餐。”   “孟丽?”阮之轻轻用笔敲着下颌,“她找我干什么?”   “那我就拒绝了。”优优十分有眼力见地说。   “不,约时间地点吧。”阮之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好奇她找我什么事。”   孟丽约她在公司附近的粤式餐厅见面。阮之到的时候,孟丽已经点好了菜,神情专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动静便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上去:“小之来了。”   阮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也懒得计较她叫自己什么,只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了节目,觉得夏淇这个姑娘不错。”孟丽示意服务生给阮之倒水,“刚好知道你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所以想问问能不能转给我们日月。”   阮   之怔了怔,旋即笑了:“怎么?是夏淇本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是棵好苗子,想要亲手带一带。”孟丽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说。   “那你说夏淇愿不愿意转签一个刚刚雇水军疯狂黑她的公司呢?”阮之指尖在桌子上轻敲,“孟总,你是不是已经习惯性地不劳而获了?”   说实在的,这会儿她连和孟丽吵架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莫名其妙。   除了被昨晚的收视率刺激到,她想不出孟丽这样失心疯找自己要艺人的原因。   “你们公司的女艺人,蒋欣然的一姐地位还是没人能动的。既然是这样,还不如好好花时间在稳固地位上。”孟丽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慈善什么的,还是算了,不如多拍两部戏。”   前两天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晚宴刚办完,圈里人大多去捧了场。晚宴上公布了已在筹划中的三座希望小学,以及几个正在准备捐助贫困失学儿童的项目,外界也颇多好评。阮之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忍不住皱眉说:“有话就直说吧。这件事和蒋欣然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大约是问到了点子上,孟丽的眉眼立刻生动起来,轻轻笑了声:“只是觉得,接下去你们公司也会很忙,未必顾得上别的艺人。”   阮之不是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立刻站起来:“孟总既然打定主意让我听不懂了,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丽有恃无恐地等   她走到门口,才说:“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她男朋友一手打点的吧?”   阮之脚步顿住了。   “有人告诉我,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给她男朋友洗钱用的,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么?”   “证据呢?”阮之回过头,脸色阴沉,“你真把我当小孩?!用些子虚乌有的消息,就想要把我的人挖走?”   孟丽也不生气,靠在椅子上,十分放松:“这就生气了么?生意不在情谊也还在啊,这件事也不急,你想想吧,要是觉得还能谈,再和我联系。”   阮之想要离开,孟丽追着又说了句:“蒋欣然和夏淇,就看谁对你更重要了。”   阮之的脚步又急又快,到了酒店门口,看见优优正靠着门等她。   “之姐,这么快就出来了?”优优小跑过来,十分乖觉问,“没吃饭吧?”   她还不想上车回公司:“嗯”了一声,折身走向路边一家咖啡店。   这个时间大多是午休的上班族在排队买咖啡,队伍很长,阮之站在队尾,听到优优说:“之姐你去坐着吧,我来买。你喝什么?”   她就摆摆手:“我来买。”   队伍慢慢地在往前移动,她只觉得莫名有些不安,也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下思路。   孟丽今天敢这样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了确切地把柄在手上。她琢磨着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说要用夏淇换蒋欣然的意思。难道周至源真的有问题?   终于轮到她,阮之随便点了巧克   力和麦芬,打包带回车上,对优优说:“打个电话问问蒋欣然在哪里,我要找她。”   优优“噢”了一声,阮之喝了口饮料:“今天我见孟丽的事,不要对傅长川提起。”   优优答应了,趁着车子还没开动,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些无奈:“找不到欣然姐。”   阮之深吸了口气:“直接去她家。”   阮之是有蒋欣然家大门的密码的,直接就进去了。这个公寓是她新买的,搬进来没多久,阮之一看门口的鞋子,就知道她其实在家,站在门口就喊:“蒋欣然,我知道你在家,我进来了啊?”   优优使劲在拉阮之的手臂,大概是想提醒她,万一周至源在,就这样闯进去会很尴尬。可阮之理都没理,脱了鞋,赤脚就大步进了房间。   蒋欣然果然在。   一个人窝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椅上,只是窗帘拉得死死的,屋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仿佛是深夜。   阮之一拉开门,光线落进去,蒋欣然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椅子上缩了缩。阮之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间的性格和习惯早就摸清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放轻脚步,示意优优先回公司,然后慢慢走向蒋欣然。   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阮之叹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不去医院没关系,先吃点退烧药,喝点水。”   蒋欣然的体质其实不大好,常常发烧,床头柜里就备着常   用的发烧药感冒药。阮之去厨房倒了水,又拿了药片递给她,小心地问:“可以拉开点窗帘了吗?”   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光线照进来,阮之发现蒋欣然妆都没有卸,脸色铁青,眼睛也是肿的。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直觉已经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比孟丽三言两语间透露的信息还要严重。可她只能按捺住强烈的不安,扶住蒋欣然的肩头,“欣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记住,我是你的工作伙伴,我会帮你处理。”   蒋欣然有些茫然地转过眼神,直到定焦在阮之身上,良久,才说:“他不见了。”   “周至源吗?”阮之顾不上绕圈子了,“你的慈善基金是不是出问题了?”   蒋欣然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紧紧抓住了阮之的胳膊,“我……我不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你放松下来。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我和公司想办法解决。”   她的语气刻意有些低沉,让人有一种信任感。蒋欣然的身体渐渐不抖了:“我,我接到几个项目负责人的电话,说是善款没有到位。但是钱明明已经划出去了,是我亲手签的字。然后我再找至源,就找不到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信息都在脑海里闪过,孟丽用这个来威胁她交换夏淇,而她说   的是“洗钱”……可见爆料人说的未必全都正确,但是多少已经知道慈善基金出了问题,如果有心人一挖到底,一定能够查出来。   就像之前她提醒过蒋欣然的那样,这个时代,明星谈恋爱耍大牌甚至劈腿都不算很严重的误点,只要肯花钱花心思都能洗白,可唯独慈善是个死穴。你可以做个铁公鸡,却不能用这个来敛财刷形象,否则这个污点会跟着一辈子,前途尽毁。   “你不是拜托傅长川帮你看了看审计吗?他没看出问题?”   蒋欣然呆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拦着我,说是要请正规的审计公司,到时候公开账目会比较好。我想反正也不着急,就没在意。”   “你的新电影下个月要上线,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票房可能会被影响。你也知道公司的投资不小,加上刚上市,一旦出了什么事,市值会蒸发不少。”阮之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也在给自己整理思路:“所以这件事在电影上映前,必须低调解决。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要让她无话可说。”   蒋欣然一下子惊醒了:“已经有人知道了?”   这个时候阮之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笑笑说:“以防万一。”   她很快已经有了决断:“第一,找到周至源,钱能要回来是最好。第二,最坏的打算,钱要不回来了,那么善款的缺口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蒋欣然早已经六神无主   ,又或许还抱着微弱的希望:“至源他……会不会临时有事出差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阮之登了她一眼,却避而不答:“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来找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蒋欣然怯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外界看来威风八面的一线影后,其实性格还是单纯的。这大概和阮之这个经纪人太过强势敢拼有关。想到这里,阮之也不忍苛责她,又有点对自己生气,还是大意了,没有调查清楚周至源的底细,只好板着脸说:“我让优优陪着你。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她打电话叫优优上来,一回头看到蒋欣然颓废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是笑:“行了,不就被男人骗了么?干这一行的,谁还没被忽悠过?你就当拍了部电影,这会儿别入戏太深就行了。”   蒋欣然这几天心理负担本来就重,被阮之这么不轻不重地说几句,反倒卸下了心结,痛哭流涕起来:“阮之,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先不用说这些话,你记得把这边有的账目都发给我,我得看看亏空有多少。”阮之咕哝了一句,拉开卧室的门,优优老实站在那里等着,就吩咐说,“你陪着她。我先回公司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阮之头一个想法是找傅长川,可最近傅长川为了家人回国以及公司的事,似乎也在忙。他这个人,越是压力大,表面上越发   不会表现出一点半点,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如果自己能解决,还是尽量靠自己吧。   她托朋友开始调查周至源的去向。车子刚开到公司,朋友那边就有消息过来了,说是查到周至源已经出国,时间恰好是蒋欣然所说的晚宴结束后的两天。   这么看起来,周至源八成是有问题了。   阮之坐电梯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查看蒋欣然发来的所有存档扫描的合同文本,又把公司的法务叫上来,隐去了姓名和关键信息,试探着问:“如果善款去向不明,这些合同作为证据,可以去告中间人诈骗吗?”   法务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合同没什么问题呀,你看这份补充协议,上边说了这笔钱是转到这个公司里去的,是正常的业务,并不涉及善款啊。”他又看了一会儿,一边摇头说,“之姐,是你朋友的事吗?光凭这份合同是没法立案的。你朋友是不是签合同之前都没仔细看啊?”   暮春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阮之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竟然打了个哆嗦——这件事往深了想,几乎就是一个圈套。   周至源和蒋欣然相识,蒋欣然减少工作、热心慈善,短短一两个月间慈善活动发起,周至源消失,善款下落不明,孟丽趁机胁迫。   ——孟丽!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所谓“洗钱”的说法,不过是试探而已。用不用夏淇交换,这个消   息最终都会被爆出去,就像她说的,对于美星来说,第一位的花旦永远都是蒋欣然。   周至源是骗子无疑了,否则不会在合同上就已经动了这么多的手脚,就等着蒋欣然往下跳。而她……到底该怎么应对这个蓄谋已久的圈套呢?   阮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下午,到了家门口特意先照了照镜子,觉得脸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推门进去。黄叔只准备了她一人份的晚餐,傅长川并不在家。阮之问起来,黄叔才说:“被那位叫去了。”   她“哦”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躲到卧室开始打电话。   蒋欣然睡醒了,现在情绪很稳定,阮之便让她接过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慈善基金的缺口我已经算过了,数目比较大,你可以拿出来么?”   蒋欣然的声音有气无力,苦笑着说:“其实我也算过,我可以拿出一部分,但是全部的话,有点吃力。你知道那些投资一时间不能那么快折现……”   “好,你能补上的亏空先补上,把数字发给我,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阮之干脆地说,“欣然,别想太多,先过了这一关,钱以后还能赚。再说,我们也不会放过周至源。”   电话那边长久的没有声音,阮之还以为信号不大好,喂了两声。才听到蒋欣然低声抽泣的声音:“阮之……对不起……”   “哭什么嘛——你也知道我老公有钱啊。”阮之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她   ,“没什么的。你看你新电影上了之后,票房要是大卖,分红不就能入账了吗?”她绞尽脑汁还想说几句,一回头,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阮之挂了电话,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只好迎上去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风衣挂在手臂上,白色衬衣的领口开了一个扣子,半靠在门边,也没有站起来,懒洋洋地看着她:“和谁打电话?”   “呃,欣然。”   他眯了眯眼睛:“怎么?蒋欣然还不知道我很有钱吗?”   “是啦,你知道我这个人肤浅,和你和好了就忍不住想炫耀下啊。”阮之想要匆匆结束这个话题,“去洗澡吧,赶紧的。”   傅长川站着不动,微微俯下身,黑色的眸中荡漾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用拇指轻轻扣住了她的下颌:“阮之,你有心事。”   阮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啊。”   “你有心事的时候呢,会咬住下唇……”他的拇指轻轻在她下唇下边的肌肤上抚过,带着微暖的体温,“这里的牙印都红了一片,自己没感觉么?”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宠爱,这个瞬间,阮之真的很想动动嘴皮子,就这烂摊子丢给他,反正,他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可是理智瞬间就回来了,她用力挣了挣,移开了眼神:“没什么,在发愁新电影宣传的事。”   傅长川又淡淡看她一眼,放开她说:“别太拼命了,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我知道。”阮之乖乖点了点头,等他进了浴室,压低声音给理财经理打电话。傅长川一向对她大方,前段时间她嚷嚷着要学理财,他也专门给她开了个账户,里边放了一笔钱,还说“亏了没关系,就当交学费了”。另外,之前一直自住的那套公寓也卖了出去,这几天资金就会到位,手头可以说十分宽裕。   这样一盘算,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了。可阮之也很清楚,孟丽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按照惯常的手法,她一定是想等着新电影宣传期,不费吹灰之力地添一桶油。   如果是这样……阮之随手划开了手机,数了数日历——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Chapter 05温柔的悬念   蒋欣然的新电影上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各种宣传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加速。这部电影号称是蒋欣然半隐退之前的最后一部大制作,打磨三年,女主单抗票房,因此蒋欣然的个人状态对于票房影响极大。出了周至源那件事后,蒋欣然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对于公司的宣传也十分配合。   与此同时,慈善基金开始公布部分账目,表示未来账目一定公开透明,以此接受社会公众的监督。不得不说,这两件事叠合在一起的效果,还是显而易见的。公众对蒋欣然的好感度上升不少,电影的票房预订也飙红。   可是处在幕后的阮之,却前所未有的觉得压力极大。   蒋欣然个性爽直,当初被周至源哄骗做慈善,多少是因为自小家境不好,差点没书读,她心地善良,也很乐意做些好事。现在有了阴影,可慈善还得强撑着做下去,考虑到她受了情伤,再接触这件事就觉得十分抗拒,阮之就只能全盘接手。财务上换了公司信得过的人,一笔笔的先把之前的亏空填补上去,一点点的公开账务,还要间歇性地安慰蒋欣然的情绪……阮之从一大堆报表里抬起头,赤红着眼睛让优优叫夜宵。已经是深夜了,优优的声音分外清晰:“吃什么呀老大?”   “小龙虾。”   “你从来都不吃这些的。”   “小姑娘,你之姐再不暴饮暴食,就快撑不下去了。”阮之把笔一扔   ,摸了摸肚子,其实她真的不饿,可是觉得空虚,总觉得非得吃点什么。   “可你一吃就上火——”优优犹豫了一下,又往走廊上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说,“之姐,不用订了,吃的来了。”   傅长川亲自送来的鸡汤。   尽管天气不冷,可是外边下着雨,又是深夜,他手里提着保温桶进来的时候,带着一阵湿气,面色也显得苍白疲倦。   阮之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材料,去摸他手的温度。   有些偏低。   她有些心疼,低声说:“你来干什么?”   “不放心,来看看你。”他含笑看着她,“我听优优说,你是要叫小龙虾?”   “没有。”阮之连忙改口,“我给他们叫的,最近大家都加班辛苦了。”   他漂亮的眸子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不置可否:“先喝汤。”   阮之不算特别爱吃宵夜,第一次吃小龙虾、烤串和扎啤也是陪着杜江南去的。杜江南在吃的上边从不肯委屈自己,整个容城数他最明白哪儿的小龙虾最肥美,哪儿的扎啤最爽口。那次呼朋唤友地一大堆人开车过去,阮之苦哈哈地负责点菜埋单。杜江南也算关照这个小跟班,豪爽地说:“你也吃,回头打车钱我给你报销。”她一上口,就觉得香辣停不下来,最后还灌了两大杯扎啤,晕晕乎乎地就回家了。   那时她和蒋欣然租一个单间,蒋欣然跑出去轧戏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到了半夜就开始肚子痛   ,痛得整个人都绞起来。她本想熬过去的,结果接到了傅长川的电话。   原来那一晚这个龙虾店的一众食客都上吐下泻,食材中毒。傅长川听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没事”,当机立断就接她去急诊。在空荡荡的点滴大厅挂着点滴的时候,灯光分外的惨淡,阮之从窗玻璃里看了自己一眼,嘴巴边上起了一圈小燎泡,丑到不能再丑了。   她打点起精神问:“傅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他也打了个哈欠:“你老板先进的医院,我就知道了。”   她有些愧疚:“我不该吃那么多的。”顿了顿,又自嘲,仿佛在为自己辩解,“可是那个很好吃,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傅长川安静地看着她,深黑的眸色里隐藏着一丝并不易察觉的异样,温文而宽容地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次我俩去吃些不上火不会吃坏肚子的。”   她就天真地笑了笑:“我吃公司发的盒饭从来不上火,也不会拉肚子。”   印象里满嘴水泡、明明虚弱苍白、但是乐观提起盒饭的小女孩,现在就在面前。其实她没怎么变,一样的勇敢坚强,大口喝着汤,一边还在看材料,在他想要接近的时候还会警惕地瞪他一眼:“喂喂,这是我们公司的财务报表,不能随便给人看到的。”   傅长川只好退回到沙发上:“吃完回家吗?”   “不回,要不你先回去吧?”   现在一个人闲   下来了,就愈发衬得另一个人忙碌。傅长川托腮看着她,说起来,还真有点寂寥感。他把外套脱下了,在她的沙发上舒展了下身子:“那我陪你。”   阮之文件看得累了,戴上耳机,打开电脑里的视频,开始看电视台传来的最后两期《走吧》样片。不管她心底多么不喜欢梅静,可不得不承认,所谓名门淑女的教养和气质,真的不是普通人两三年里能学到的。梅静会关心工作人员吃没吃饭、淋没淋雨,相比之下,动不动就翻脸的夏淇就是个十足的冒失小丫头。阮之摘下耳机,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对面沙发上,傅长川好像已经睡着了,他一米八十二的身高睡在沙发上有些局促。   她想,如果是梅静,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躺着等自己加班。   可是放着温婉贤淑的梅静不要,他还是喜欢自己啊。   想到这里,阮之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要是这么心猿意马,还不如回去睡觉。”清冷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过来。   “我在看片子呀。”阮之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在想,你为什么不喜欢梅静,喜欢我呢?”又美滋滋地分析,“论家世,我比不上她,学历也比不上……所以……”   傅长川果然睁开了眼睛,嘴角的笑勾出一抹含义不明的弧度。   她充满信心地说:“所以一定是我长得比较漂亮啦。”   傅长川默了默,点头说:“没错,我就是喜欢你这种   膨胀的自信……”   所谓膨胀的自信也有一种好处,那就是明知前途险恶,但是依旧乐观。车到山头必有路,阮之一直都觉得,活到这个年纪,也算经历了些风风雨雨,其实做人不必太过担心什么事,因为无论如何,那些事总会解决的,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为了安抚蒋欣然,这两年很少带着艺人跑宣传的阮之也陪她一起,几天内赶了好几个城市参加点映宣传,媒体和观众的评价都不错,几个电影网站上的评分也很高。两人晚上十点才从活动现场回到酒店。订的套房是在酒店最高层,阮之拉开了窗帘,城市的星空难得的明朗,衬得墨兰的夜空都有一种丝绒的高贵质感。阮之吸了口气:”好想吃点宵夜。”   这个城市素来是以各种重口味的小面、又或者火锅闻名,蒋欣然刚换下礼服,附和说:“那我们去吃吧?”   “你只能吃这么点——”两人找了家看起来人气很旺的深夜麻辣烫,阮之只给蒋欣然要了几颗青菜加豆芽,最后找了个小碗,倒了杯白开水,让她涮着吃。   蒋欣然看看自己,又看看阮之面前满满的一大碗,心里极度不平衡,但是想到接下来还有宣传,只好闷闷不乐地挑豆芽和莴笋吃。她卸了妆,穿的是普通的家居运动服,头发随便扎起来,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其实看上去年纪还很小。   阮之吃着吃着,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就夹了一个芝士丸给她,叮嘱说:“只准吃一个。”   蒋欣然立刻眉开眼笑的咬开了,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还记得我还没红的时候吗,我俩也这样分一碗麻辣烫吃。”   那会儿是真穷,有一个月两人都只能领到保底的工资,交完房租,口袋里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还得过完大半个月。两人只好到楼下的麻辣烫店烫点菜打包回出租房,然后再煮两包泡面,就着麻辣烫的菜,就算是吃了顿大餐。连一根蟹肉棒都要小心翼翼地分成两份,想起来还真是窘迫。   不约而同地记起那段时间,就好像有了勇气,就连吃水煮青菜都变得美味了。蒋欣然放下筷子说:“接下去我想多接点工作,亏了这么多钱,还要还你的钱,我算过了,不能这么任性了。”   阮之不是个喜欢趁热打铁教训人的,只“哦”了一声,乐观地说:“怕什么呀,这部电影票房会不错的,光分红就能赚很多呢。”   蒋欣然的心情明显已经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也会拿上一段感情自嘲了:“是啊,我得这么想,自己多少是一线,又是影后,才有被骗的价值。”   阮之正吃得兴高采烈,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电话那头说了一句话。   原本吃得微微冒汗的身子立刻就僵住了,她拿起电话走到小店门口,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两百万,线索卖给你。”   “你先把图片发给我看,确   认之后再来谈价格。”   电话挂断了,阮之又收到几张图片,是一份合同的扫描件。她克制住微颤的手指,尽量镇定地走到蒋欣然面前:“吃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一直沉默地回到了酒店,阮之有点支撑不住,嗓子都哑了:“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蒋欣然正要去浴室,闻言脚步顿了顿,却默不作声。   “他让你签了多少合同?你都没多看一眼吗?”阮之走到她面前,把图片给她看,“就算我不懂法律,也知道这些公司法人的合同是不能乱签的,你倒好,一签签一堆。这些皮包公司就是善款的接收方,别人已经掌握了这些材料,你就会被认定是在诈捐!就算我们再公布明细,还有什么用!”   蒋欣然背对着她,依旧没有说话,可是身体却在轻微颤抖,然后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她实在是瘦,原本就瘦,这些天压力又大,脸颊都已经迅速的凹陷下去。因为身子往前倾,她的家居服后背便显现出一道清晰的脊骨印。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以至于阮之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对峙,或者压根忘了自己的存在。   “阮之,我有点撑不下去了。”她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不敢去想那些事他都是骗我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我给他发了这么多短信,打了那么多电话,我总觉得他只是有事离开了……”   阮之   弯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点开一看,果然都是发给周至源的短信,随便用手指一拉,竟然拉不到头,再仔细看一看,发送时间都是半夜凌晨。   她发现自己忽然间无法再责怪她,事已至此,难不成要把她逼死么?阮之收起了她的手机,扶她站起来,随手从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有些生硬地递给她:“哭什么,该哭的是我。”   阮之帮她关了机,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尽管已经开了静音,但上边已经有了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屏幕还在不断闪烁。   “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惨还能比我俩刚出道那会儿还惨?”阮之的语气十分坚定,推着她进卧室让她休息,“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挡在你前面。你不要垮就行了。”   她看着蒋欣然上床,正要离开的时候,蒋欣然忽然问:“傅长川知道么?”   “傅长川他……”阮之笑了笑,安慰说,“你也知道还有他在,别怕,事情会解决的。”   说到傅长川的时候,阮之到底还是语气柔缓了一些,仿佛是一直在游水的人忽然间脚尖触到了实地,蓦然就有些心安下来。阮之悄然退出卧室,无视那么多未接来电和短信,拨了个电话给傅长川。   这个城市已经越发的安静了,空调的风恒定地拂在耳侧,站在窗前,底下交错的马路和闪烁的霓虹已经是唯一的喧闹。   其实她也没什么话要和他说,也就絮絮叨   叨地问他午饭吃了什么,今天有没有出门,忙不忙。傅长川的声音有些慢,气息也绵长:“三更半夜的你问我中午吃了什么?”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她难得有些软弱,也想念他在自己身边,一歪头就能靠上去的感觉,“我想回家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傅长川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的:“那就回来。”   通话的时候,电话里依旧不断传来有电话打进来的提示音,阮之有片刻的恍惚,终于记得回到现实:“那我工作完马上就回来。”   傅长川又等了一会儿:“阮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陪着欣然三天跑了四个城市,想起一天没和你打电话了。”阮之深吸了口气,清醒了许多,“我挂了,晚安。”   拒绝了勒索,一夜之间,网络上开始冒出许多“知情人”的爆料,某一线女星成立慈善基金涉嫌诈捐,偷偷成立皮包公司转移资金。爆料虽没有具名,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蒋欣然。美星公司上下,包括阮之的电话都被打爆了。连一向不管事的杜江南都半夜打了电话过来,劈头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都在说蒋欣然诈捐?”   阮之暂时还能敷衍媒体,却没法对杜江南说假话,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唯独隐瞒了蒋欣然对自己也没说实话的事,只说自己是知道的,以为能够把这件事压下去,所   以一直没告诉公司。   杜江南怒了:“你要怎么压?!你明知道孟丽都知道这件事,就算是假的,她都能给你说成真的,何况这还真有把柄!”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   和杜江南共事这几年,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老板,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阮之大发雷霆:“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了?明天是电影的首映,你知道这部电影票房要是惨败会对公司有什么影响吧?”   “我知道……”阮之放低声音说,“我会尽快和公关商量,召开记者发布会,澄清真相。”   “你澄清什么真相啊?照你的说法,周至源就是个骗子,你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据,就这么开发布会,谁信你!只会觉得你们在找借口,场面更加难看!”   “还有,蒋欣然谈恋爱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公司报告?反而帮忙瞒着?”杜江南气不打一处来,“公司刚上市,就出这种事,你让股东怎么相信我们能够管理好艺人!”   他说得都对,是她的错。   阮之听着,也没有再试图反驳,只是眼睛略微有些酸涩,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   杜江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她没反应,终于冷静了些:“你哭了?”   “没有。”阮之吸了口气,“只是在想怎么办。”   因为清晰地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杜江南能确定阮之在哭了。他有点慌乱:“喂喂,你可别哭,哭了傅长川又要找我麻烦。”   阮之鼻音很   重地“嗯”了一声:“你放心,他不知道这件事。”   “你这样了他能不知道吗!”杜江南要抓狂了,“你要是早点告诉他,这件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她的声音依旧很倔强:“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能处理好?还不就是你和蒋欣然两个人傻乎乎地往里边填钱么?现在呢?漏洞还差多少?你俩的钱够吗!”杜江南冷笑了一声,“反正我不管了,这件事董事会一定会追责,到时候你想好办法怎么解释吧。”   “杜总……”阮之咬了咬唇,“对不起。如果公司股价真的跌了,那就会平白害你损失不少钱。”   这句道歉是真心实意的,杜江南长叹了口气,也没再为难她:“行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看看赶紧弄个公关危机的预案吧。”   挂了电话,阮之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酒店的套房里只亮着落地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投在地毯上,显得尤为孤单。阮之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和公司赶紧联系,排演下明天记者会的预案,可偏偏她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想起妈妈去世的那个晚上,她也是一个人坐在医院急诊的大厅里,有好心的医院护工问她:“小姑娘,你该去租个太平间了。”她没钱,也没有能帮忙的亲戚,所以没有办那些冗杂而尊重死者的仪式,翌日就把遗体火化了。因为走得突然,又买不起墓地,只好把骨灰盒放   在了最便宜的、一格格的壁龛里。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这么绝望。整个人只剩下躯壳,麻木地在这座城市里走着,略微动点脑子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都觉得累。   阮之勉强自己站起来,走到小冰柜边,蹲下去看了看。房间里的酒水是备足的;她伸手拿了瓶啤酒出来,起了盖,一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半瓶。胃里升腾起一种冰凉和灼烧混合的感觉,猛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很多,她努力振奋了下精神,打电话给宣传团队,让他们到房间里来开会。   事发突然,却已经铁板钉钉,明天的头条一定是这个丑闻。而主角因为首映必须要面对媒体,团队内部对于蒋欣然是否要参与有了分歧。最后是阮之拍板决定,蒋欣然照旧参加首映,但是不接受媒体提问,过段时间,等到整合了证据,公司再召开新闻发布会。   一直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散会,阮之回到自己房间,分明一宿没睡,却丝毫没有睡意。   工作是七点开始,这意味着她还有两小时。理智在告诉自己赶紧睡一会儿,可事实是脑子里各种思绪,完全没法放松。阮之又翻了个身,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还以为自己幻听,又等了一会儿。   黑暗中,真的有低沉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缓。   阮之还以为是同事,踩着拖鞋下床,顺手就开了门。   清冷又带着些微恼怒的声音:“看都不看   就开门了?要说几遍你才会有点安全意识?!”   酒店走廊的灯光微暖,傅长川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微微眯着眼睛,认真打量她,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甚至衣服上的每一丝褶皱都不放过。   阮之蓦然间激灵了一下,然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温暖地膨胀开来。阮之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撇撇嘴说:“你怎么过来了?”   傅长川的眼神一点点地变得柔和,伸开手臂:“过来,给我抱一下。”   阮之还是撇撇嘴,嘴硬:“你疯了吗?大半夜开车过来……”可是动作却很诚实,一头钻进他怀里,手指紧紧攥着他背后的衬衣,清晰地听到他稳定的心跳声。   傅长川的声音是隔着胸腔传过来的,带着轻轻的震动:“还好么?”   “嗯。”明明心情已经调节得很好了,可是被他这么一问,就是觉得委屈,阮之把脸埋在他胸口的地方,闻到熟悉的、淡淡白檀香的味道,眼睛微酸,“你怎么知道的?”   “杜江南把你骂哭了是不是?”傅长川强迫她从自己怀里抬起头,微微蹙着眉,一丝心疼一闪而逝。   阮之觉得丢脸,八成是杜江南和自己打完电话,又怕傅长川怪他,赶紧坦白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坚强。她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眼神,小声说:“我才没哭呢。”   他就顺着她的话说:“是,你当然没哭。多大点事呢,我们阮总怎么会哭?”   阮之   破涕为笑,分明是很严重的事,关系到她和蒋欣然的前途,关系到公司的股价,可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的时候,阮之却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没有什么大事。   至少,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让自己觉得很安心。   傅长川带着她回到房间里,只打开了一盏床头灯:“几点工作?”   “七点。”   “好,再睡一个半小时。”他用一种果断的语气说,“躺下来。”   刚才自己一个人翻滚了半天都没有的睡意,他在身边,一下子就睁不开眼睛了。阮之含糊着说了句:“谢谢。”   而傅长川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半支起上半身,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阮之。   隐约只能看到她脸的轮廓,不知是不是熬夜,或者是哭过了,看起来有些水肿。可他知道她其实很瘦,指尖轻轻抚上去,锁骨那一块突兀得吓人。   杜江南上半夜打电话过来,主动坦白说把阮之骂哭的时候,傅长川的确是生气了,不就一部电影的票房么,不就一个娱乐公司么,有什么啊?只要她喜欢,搞砸了又怎么样?!   杜江南在电话那边尴尬地呵呵了一声,说:“要不你安慰安慰她,我这不也是为了股东们考虑么。”   挂了电话,傅长川冷静下来再想想,自己还真是迁怒杜江南了。要是换了自己的下属出了这种纰漏,他也得劈头骂一顿。然后傅长川也没多考虑,就想着   赶紧安慰她,就找了司机,直奔着阮之就来了。   来的路上,他也想过了,恐怕自己的出现,安慰的意义大于实际的效用。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小姑娘还是死倔。认定是自己的分内事,绝对不会开口求别人帮个忙。   傅长川微微叹口气,又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些高兴,又有点心酸。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初见。   翌日的工作正常进行,公司处于保护蒋欣然的考虑,重新审核了采访地对象和内容,也不管外界纷乱的猜测,统一回复公司将会在近期统一召开新闻发布会。   电影上映第一天,因为女主角突然出了这样的丑闻,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许多人在社交网站发起来抵制的行动。而影评人们出于舆论的考虑,纷纷绕开这颗烫手的山芋。电影评分网站上,电影的分值已经被刷到了四分上下,齐刷刷的留言都是抵制蒋欣然的诈捐行为。   焦头烂额中,公司首先公布了能够整理出的账目。前期在阮之的督促下,其实两人已经填补了部分的资金亏空,也已经落实到了实打实的慈善渠道上,舆论却只平息了片刻,旋即有人阴谋论了整篇的“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丑闻的消息已经被人知道,所以蒋欣然和公司迫不得已开始往回填补窟窿。   阮之看到这长篇大论的时候,正是首映的前半小时,蒋欣然正在隔壁化妆室整理。阮之   不想影响她的情绪,只好忍着怒火,强撑着笑意去陪蒋欣然登台。   蒋欣然的状态是真的不好,尽管已经尽可能的保护她,可是看到周围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多少能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黯淡,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化妆师也不得不给她加深了眼妆,竭力让她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傅长川全程都陪着阮之,可他不喜欢热闹,只在影院的贵宾室里坐着,顺便看看文件。阮之看还有时间,溜进去看看他。忙了大半天,阮之凑过去,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几口茶水。温度正好,茶水不苦不涩,只觉十分甘甜。   无论在哪里,连欢都能把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就连这一口茶都是。阮之有些酸酸地想,这人真的太会享受了。   傅长川摸摸她的脑袋:“还好么?”   “还好啊,就是担心票房不好。”   连欢就在旁边笑着插话:“没关系,让傅先生包场就好了。多包几场。”   阮之的心情好了一点,转头问:“你要包吗?”   “好啊。”傅长川爽快地回答,“不过想到包场是让杜江南赚钱,又觉得有点亏。”   “那还是算了。”阮之撇嘴说,“我先出去啦,那边等我呢。”   贵宾室里很安静,连欢看着她的背影:“老板,阮小姐好像有点应接不暇了。”   “我知道。”傅长川轻轻摩挲着文件的边页,“可她就是愿意自己撑   着,我不想现在就插手,会让她有挫折感。”   连欢点了点头:“也是,她脾气是很倔。”她起身去屋外接了个电话,回来说:“老板,日月的孟丽找你。”   傅长川眼皮都没抬:“说我没空。”   “可是她说……这件事关系到友林。”   傅长川依旧在低头翻页,过了很久,连欢正打算出去回复个信息,傅长川才说:“等我回容城了再见她吧。”   连欢多少是知道这件事的,回复了电话回来,就有些欲言又止。   傅长川看了她一眼:“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老板,就算你要把RY转手,我还是跟着你的吧?”连欢犹豫了一下问。   “我没说要辞退你。”   连欢松了口气,立刻轻松起来。   “……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担心我辞退你?”   连欢不是没这么想过,这几个月傅长川深居简出,工作量急遽减少,搞得她也有些无所适从,听到老板这么说,她赶紧拍了拍马屁:“工作是不难找,不过大方的老板就不好找了。”   “行了。”傅长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支撑下额角,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文件上,“去看看他们的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结果连欢刚出去没多久就跑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老板,出事了。”   傅长川唰地站起来:“怎么了?”   “首映场上有人来抗议,起了骚乱,主办方取消活动了。”   二十分钟后,傅长   川在后台见到一身狼狈的阮之。她今天披着长发,穿的是白衬衣和浅灰色的长裤,可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的后背和头发上被泼了大片刺眼的红色油漆。工作人员正徒劳的那纸巾帮她擦拭,   傅长川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   “……明天吗?”阮之还在讲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鼻塞,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哭过了。   他接过连欢递过来的浴巾,一把将她裹住了,又顺手从她手里拿过了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干脆利落地说:“是我,现在先带她去整理一下。别的事明天再说。”   傅长川一直是个温和的人,大多数时候,远比常人有教养、待人也异常客气。可是此刻,就算是不相识的人,都能察觉出他身上的怒气,只要再多一点火星,整个人能炸开来。   阮之还想去抢电话,一看到他这副样子,顿时不敢说话了,眼眶微微红了。   “先去整理一下。”傅长川带着她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她头发上的油漆已经沾到了自己的袖子上,往门口走去。   工作人员已经把卫生间清场,优优从工作车上找来了一套备用的衣服,小跑着赶了过来,被傅长川接在了手里:“我进去就行了。”   连欢适时地拉了优优一下,两人就在卫生间门口守着。连欢小声问:“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欣然姐刚   上去说了几句,忽然有人挤过来,之姐反应最快,在台下就推了那人一把,那人就把一瓶红漆都泼在之姐身上了。”优优连着叹气,“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怎么这么倒霉。”   连欢背靠着墙壁,仔细听了听里边的动静,心想,是啊,真的是流年不利。   卫生间里,阮之刚脱下身上弄脏的衣服,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后脊,只露出一个纤瘦的腰身。她正要匆匆忙忙套上换洗的套衫,傅长川喊住了她:“等等。”   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挽起来,指尖无意间滑过她的后背,顿了顿:“第二次了吧?”   阮之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因为他略略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可阮之心底明白,他生气了。恐怕,生自己的气更多一点。   她忽然间有点心慌,下意识地轻轻叫了一声。   傅长川正握着她的头发,动作顿了顿。   “你弄痛我了。”   傅长川亦抬起头,视线落在镜子里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还打算硬撑吗?”   阮之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往前挣了挣,用皮筋把头发绑起来了。也不去看他,只低了头说:“我没硬撑。”   傅长川不想和她争:“明天就跟我回家。”   她难得不反驳,“哦”了一声。   一回到酒店,阮之就喊了发型师过来剪头发,幸好只是发梢下部沾了油漆,修短到齐肩发就可以了。傅长川坐在一边陪她,看她坐立难安的   样子:“蒋欣然身边很多人陪着,已经上飞机了。”   她手贱,又不死心地去看新闻。   “别看了,刚才你们发行总监说了,接到了通知,明天开始电影排片量下降。”傅长川安静地说,“舆论也很不利。这种情况下,电影口碑够糟了,想要逆袭不大可能。”   他说的都是事实。   其实从那一晚接到勒索电话开始,阮之就知道自己只是不肯放弃而已。前期是为了拖垮自己的信心,而在特定的节点爆出丑闻,再到首映场上这么一闹,媒体都在现场,简直想堵都堵不住。   她一颗心死沉死沉的,这已经不是刚入行时站在最卑微的底层,四处求着人赏口饭吃的时候了。她站在高处久了,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真正的风波来的时候,她还是逃不掉。   发型师剪完了头发,收拾了工具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阮之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我害了蒋欣然。”   这句话听上去十分消沉,傅长川认识她这么久,知道她一直是生龙活虎的,可见这次是真的灰心丧气了。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票房差就差吧,你又不是投资商,大不了不干这一行了。”   他是有底气说这句话的。   对傅长川来说,阮之搞砸一个电影项目根本不算什么。她也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对自己这么说,这么多年以来   ,她能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背后不就倚靠着他么?   “我是能退出。”阮之的脸隔着衬衣,贴在他的腰上,“可是欣然怎么办?”   “她辛苦了这么久,才有了现在的地位,要是这样退出,就什么都没了。”阮之喃喃地说,“我还有你,可她什么都没有。”   “而且,我真的觉得是我害了她……”   傅长川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周至源的事,我觉得是个圈套,目标是我。”阮之轻声说,“如果欣然跟的不是我,或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她有一种古怪的直觉,看似很迟钝,却又敏锐到不可思议。   傅长川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放缓了声音:“别傻了,你还不如说自从我们重新在一起,就有人把你当眼中钉,而真正的目标是我呢。”   阮之想了想,在他怀里抬起头,讷讷地说:“可你没我那么蠢,应付得乱七八糟。”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明天杜江南让你开会,一定会要求你向董事会解释这件事。你现在需要的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   这一晚已经失落到了谷底,阮之睡过去,竟一夜无梦。第二天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容城,上飞机前,接到了公司的电话,首日票房不过四百多万,远低于预期。而今天的电影排片比昨天首映减少了28%,之后的形势只能愈发严峻。   因为做好了心理准备,阮之倒   没有太过失落,只问了问蒋欣然的情况,得知她提出依旧坚持之后所有的宣传活动,叮嘱说:“她坚持的话,注意人身安全。”   飞机上阮之都没怎么说话,心事重重,出机场的时候,阮之竭力表现得轻松一些:“我去公司开会,你先回家吧。”   一回到公司,气氛就有点异常。   往常一见到她就热情拥上来的同事们都缩在各自的电脑前,偶尔眼神接触到,也只是笑了笑,立刻尴尬地别过头。阮之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心情有些诡异的微凉。公司是职场,也是战场,她是所有艺人的总监,看似风光,人后该挨的枪子儿一个没少。   公司的资源不可能平均的分到每个艺人手里,有好的项目,出于私心,她当然会向自己亲自带的艺人倾斜,就这么一算,也得罪不少人。况且公司也不是只有她一个经纪人,当然会有人想要她的位置。这一次,她和蒋欣然的重重一摔,连带公司股价大跌,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拍手高兴。   阮之的个性遇强则强,越是这样的困境,她越是把妆画得精神奕奕,不肯露出分毫的颓丧,挺直了脊梁,步步生风。   有人远远地叫:“之姐!”   夏淇提着一大包东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你终于回来啦!”   明知道晚点的董事会就是冲着她来的,现在这一屋子的人对她都是避之不及,唯一还能这样这么毫无芥蒂地冲自己说   笑的,大概也只有夏淇了。   阮之有些想笑,可又莫名地有些担心,只好说:“到我办公室来说。”   “喏,我刚买的咖啡。”她递给阮之,“是你喜欢的口味,半糖加一个浓度。”   阮之接过来喝一口,入口温度、浓度都是恰到好处。她瞥了夏淇一眼:“怎么了?又闯祸了?”   夏淇关上办公室的门,立刻表明姿态:“绝对没有闯祸!知道之姐你心情不大好,赶紧来献殷勤。”   阮之哭笑不得,小姑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就连安慰人都不会,要是换了别人,一准觉得这句安慰就是戳人痛处的。她就在办公桌后边坐下,也不搭话,任由夏淇在沙发上磨磨蹭蹭地还不肯走。   “还有什么事吗?”阮之打开电脑,“我一会儿就要去开会了。”   “那个,之姐。”夏淇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听说杜总打电话骂你了——你会被董事会赶走吗?”   真是坏事传千里,阮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公司真的不要你了,我也和公司解约,然后之姐你帮我成立个工作室吧。”一开始语气还有些磕磕绊绊,后面简直像是在畅想未来,夏淇喜滋滋地继续说,“之姐,你说怎么样?”   阮之口里还含着一口咖啡,差点就喷出来,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姑娘,不得不费力咽下去:“听上去你是想救我的意思?”   夏淇摇头:“不是啊。   反正我只跟着你。”   这话真是一团孩子气,随口就是成立工作室,也不想想自己的定位和资源,还不是倚靠着公司得来的。可阮之心底柔软了一下,欣慰地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工作室接不到资源怎么办?”   “怎么会接不到资源?不是有你嘛!”夏淇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我一定帮你好好赚钱。”   “行了,就你这么懒懒散散的样子,我敢带着你去单干?”   夏淇还没说话,办公室的门开了,杜江南探进半个身子:“你来了?”   阮之看了夏淇一眼,语气温和了些:“你先出去吧,我和杜总有事要谈。”   夏淇走到杜江南身边,脸色十分不好看:“哎,让一让。”   杜江南好脾气,让了让,等她先走,才一头雾水地问阮之:“我得罪她了吗?”   阮之嗤的一声就笑了:“别理她,她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拿老板出气,这不反了么?”杜江南一屁股在阮之面前坐下,又看了她几眼,表情讷讷的,“还好吧?”   “不怎么好。”阮之十分坦诚,桌上是接下去两天的排片表,眼看着份额越来越少,而社交媒体上一直发起抵制活动,她的确想不出好的应对方式。   杜江南抓抓头发:“你别以为我是在针对你,先提醒你一下。这三天公司市值蒸发了不少,也接到了上边有关部门的电话,说是在严打有污点艺人的作品   ,所以欣然的这部电影,基本定下来会提前下档。”   阮之一颗心重重沉下去。   电影一下档,就是成了定局。   “一会儿董事会上,我肯定不能帮你多说话。你呢,也按捺下脾气,再委屈也忍忍,过了这一阵就好。”   阮之没吭声,整理了文件,又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走吧,我准备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   美星的董事们阮之当然都认识,往常见了面寒暄客气,彼此都热情得不得了。可今天的气氛截然不同,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她,挑剔、质疑、厌恶……各种情绪都有,独独没有善意。   阮之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可人人都喜欢钱啊,自己让大伙儿的钱袋缩水了,翻脸也是正常的。   会议是杜江南主持的,头一件事是让阮之解释这几天发生的“诈捐”事件,以及公司准备的应对方案。阮之就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公关危机的方案还没说,就被人打断了。   “我不是很明白,公司对于艺人谈恋爱的事不是应该控制的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倒要问问,现在的艺人管理都这么松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出了事公司就来擦屁股,然后眼睁睁看着股东的钱蒸发掉?”   开口的是公司的大股东张恒,虽然没有担任实际的职务,但是阮之知道他向来是和公司   里另一位金牌经纪人交好。他一开口,矛头直指公司管理上的缺陷,今天的事情恐怕更加棘手复杂,不只是追责,重在“惩罚”。   准不准艺人谈恋爱的事,每个公司都有不同的做法。站在公司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艺人单身,免得谈个恋爱发个疯不好管理。比如夏淇要是恋爱了,阮之八成是要责问她的经纪人的,搞不好还得插一手。   可是蒋欣然不一样,地位和年龄摆在那里,她当初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去查过周至源的背景。只是结果已经成了这样,她再解释,倒更像是推卸责任了。阮之只好微微低了头说:“这件事的确是我的责任。”   “责任什么的就先不谈了,我比较关心的是公司后续的项目。”张恒翻着自己带来的几份文件,“公司原本打算给她的新电影和马上要开拍的电视剧,也该换人了。不然还等着赔钱么?”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低低的讨论声,一大半的人都在点头附和。张恒提高声音问:“阮经理,蒋欣然是你带的,她现在的状况你比我们清楚。董事会提出这个建议,你不会反对吧?”   阮之一时间没有开口,手里攥着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头发剪短了,微微一低头,就露出下颌,这两天因为压力大而暴瘦,线条愈发明晰。   杜江南开口打圆场:“那两部戏的事我们晚点讨论。毕竟临开机要换人不   是小事,而且那个剧本当时是照着蒋欣然的个人特质打造的,一时半会的,要找个人来替换也难。”   “这有什么难的?你看那个林夕安不是很适合吗?”张恒很快接口,“蒋欣然身上的污点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掉了。新人就要跟上来啊。”   “我不同意。”   清亮的声音从嘈杂的讨论声中响起来,顿时令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阮之抬起头,明明白白地盯着张恒:“不伦是作为股东,还是作为蒋欣然的经纪人,我都不同意随意地在开机前换角的事。”   “第一,就像杜总说的,那个角色是给蒋欣然量身打造的,临时换人达不到剧本的要求。第二,蒋欣然没有诈捐,这个时候如果公司不能力挺她,会让舆论更加怀疑。公司在她身上投资了那么多年,出了点事就放弃,既不划算,也让人心寒。”   沉静了半晌后,有人开口:“放弃蒋欣然的确是令人可惜,可问题是,阮经理,你现在有把握帮她澄清这个丑闻么?”   阮之从容地说:“我和公司都会尽力。这件事是被人陷害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恒哈哈笑了一声:“公众可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造谣诬陷,你看看现在微博上,多少人在抵制蒋欣然?就算你真的证明那是假的,是被人害的,别人也觉得那是洗白,污点总是在了。”   阮之还要据理力争,张恒已经移开了目光,直接   地说:“除了这件事,我作为公司的董事,也质疑管理层的不作为和处理不当,导致这么重大的损失。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有的人,如果不适合待在一个职位上,还是让贤比较好。”   这一句暴露了他真正的目的,阮之忍到现在,霍地站起来说:“开拍前换角这件事不能这么草率,我也是公司的股东,这件事上,我坚决反对。”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阮之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强势,她不惜撕破脸提出反对,一时间竟然没人敢插一句嘴,就连杜江南都愣住了,有心想要提醒她别冲动,阮之却压根没给他机会:“至于我本人,对这件事负责,晚点就上交辞职信。既然董事们都在这里,今天不妨就顺便任命一个新的经纪人总监。”   “阮之——”杜江南连忙喝止她,“要不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晚点继续讨论。”   “别呀杜总,既然阮小姐自己提出了这件事,我们也要尊重。”张恒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件事还是要走程序,咱们就按规矩投票吧。”   阮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在开这个会前,他一定早就布置好了,就等提出这个,到时候把他的心腹推上去。   可她偏偏就是死硬到底的个性,回头就对优优说:“去准备一下,晚点我们开始投票。”   会议暂时中止了一下,杜江南简直急得是抓耳挠腮,拉着阮之到一边说:“你干   吗这么冲动?你不提出来,我有办法拖下去,回头蒋欣然的事处理好了,不就没事了么?”   阮之没吭声。   杜江南骂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叹了口气,只好出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开始公布投票结果。   就算是杜江南还是全力支持自己,但是赞成免职的票数依然慢慢累积起来,超过了反对票。最后一票公布,除去弃权的,41%的票数认可免除阮之的职务,超过了反对票。   阮之依旧坐得笔直,杜江南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硬气。   哪怕是穷途末路、处处为敌,但是从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   “那么,我们就宣布结果了?”张恒笑眯眯地对杜江南做了个请的手势,“杜总——”   杜江南站起来,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来人身上。   高个子,穿着轻薄的长款黑色风衣,脸色略有些苍白。他的视线在会议室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阮之身上,英秀的眉峰便舒展开来。   “哈,这是我们刚赶到的董事,傅长川。”杜江南轻松地笑起来,“第一次来董事会吧,傅先生?”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嗡嗡的说话声,不说别人,就连阮之都愣住了。周围人多,她不好开口问,只好满腹疑虑地望着他。   傅长川在阮之身边坐下了,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又冲杜江南点了点头。   “我解释一下,三年前美星有过一次风   投的注资,我想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那个注资人就是傅先生,不过出于隐私的考虑,他是以风投公司的名义入股的,并没有公开。”杜江南介绍说,“所以这份股权名单上、持股排第二的公司,代表人实际上就是傅先生。当然,往常他都是委托公司来行使股东权利的。”   张恒当然是认识傅长川的,容城有头有脸的人,谁不认识他?他紧张地盘算了一下,这会儿已经得罪了阮之,不如拼一把,把自己的人送上去。   至于傅长川,就算把他的投票权加上去,也赢不了自己……这样想着,他笃定地坐着,没有说话。   “傅先生你的意见是?”   “我一直觉得阮小姐十分负责,也很有才干。”傅长川的声音不高,但是十分稳定,“我反对将她免职。”   一旁的秘书正在紧张地计票,三分钟后,杜江南看了眼结果,“那么我宣布一下,罢免阮小姐职务的提议没有通过。”   张恒一下子站起来,失声问:“怎么可能!”   杜江南用一副“你看没看过股权声明”的表情看着他:“傅先生持有的股票拥有30倍于普通股的投票权,喏,你不信,你自己算!”   张恒还真的接过去,算了半天,最后脸色铁青地丢开计算器,咬牙说:“那么就是说蒋欣然这件事,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了?我们股东的权益还怎么保证?”   阮之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中,怔怔看着傅   长川说不出话来。   傅长川微微侧过头,看着张恒说:“张先生请放心,其实对于如何澄清蒋小姐的这件突发事件,公司是有预案的。只不过现在还在布置,阮小姐也是因为有把握,所以才不希望临时撤换蒋小姐的角色。”   “呵,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敷衍。”   “请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好么?”他十分笃定地说,“一天之后,如果舆论还是这样,那么我作为公司的大股东,也会考虑你的提议。”   因为是傅长川亲口的许诺,一时间会议上没人敢再挑衅,顺势就散了。张恒走到门口,又回头,冷笑了一声:“怎么洗白蒋欣然,我倒是拭目以待。”   会议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个人。   阮之盯着傅长川,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你入股了美星?”   杜江南一脸轻松雀跃地站起来:“之姐你感动么?傅长川一定是本世纪最默默支持老婆事业的男人了。”   她心底五味杂陈,转头望向杜江南:“到底怎么回事?”   杜江南还没开口,就被傅长川的眼风扫到,乖乖转身:“你们慢慢谈,我先出去。”   傅长川伸手松了松领口,有点忐忑:“你不许和我生气。”   “那你先说。”   他表情有些尴尬,像是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段时间杜家要投资新产业,决定转让美星。我想着如果换了老板,你未必能干得高兴。所以和杜江南商量,我来出资风投,   但是名义上还是他当老板。”顿了顿,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三年的画面一幕幕闪现。   杜江南在公司吊儿郎当,而自己飞扬跋扈,他作为老板,也从来没有任何不悦——原来隐形的老板是傅长川。   刚才被围攻、差点就没了事业,她都不曾想到要哭一哭,可是现在,轻而易举地,眼眶红了。   傅长川见她要哭,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低声说:“不是说好不生气吗?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这几年我的确没插手过你们公司的事啊。你也别听杜江南瞎说,那次……那次就是正常的投资。美星的投资回报率向来不错的。”   她的眼泪已经滑落下来,又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只好转过身:“你怎么现在才说啊?”   她的语气并不怎么恼怒,傅长川松了口气,绕到她面前,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我接到杜江南电话,才知道你已经和他们杠上了。本来我也不用出面,你就听他的话拖上两天,不就没事了么?”   他的指腹温暖,又带着真实的粗粝感。   阮之没有躲闪:“那你怎么就说能解决这件事?万一解决不了呢?”   他戏谑地看着她:“之前问你是不是硬撑,你说不是。现在知道问我了?”   “不说算了。”阮之挣开他的手,脸颊略有些涨红,“我先去洗脸。”   结果阮之从卫生间洗完脸化完妆出来,打算再问问情况的时候,优优已经   送完客回来了,倒是杜江南探头进来:“傅长川呢?”   优优回答:“已经走了。”   “他走了?”杜江南和阮之一样惊讶,“怎么都不打声招呼?”   杜江南骗了自己这么多年,阮之还不想理他,示意优优把他赶出去。   杜江南偏偏还不识相,追着解释:“之姐,刚才我是没办法了,只能把他喊过来——”   阮之瞪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杜总?”   “没事没事。”杜江南嘿嘿笑着,“我就说么,其实这件事你不用太担心。傅长川什么人啊,有他帮你撑腰,这个圈子你随便玩。不就砸了部电影么——”   “杜总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天?”杜江南思索了一会儿,“那会儿不还得演戏么?其实我心里是不担心的。”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对欣然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害怕竞争:一种实力强,一种背景深。那会儿我还说,咱俩没背景,只好拼命练出实力了。”她顿了顿,语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带着些微的自嘲,“没想到,我还是背景深的那一个。”   这话说得略有些意味深长,可是杜江南还要再追问的时候,阮之已经没再搭理他了。   此时的傅长川从美星公司出来,已经到了城郊的一家茶室。   孟丽已经等着了,茶室里点着她喜欢的白檀香,看到傅长川进来,她勾了勾唇角请他坐下:“傅先生,我们认识已经有快七年   了吧?比你认识阮之还早。”   傅长川刚刚坐下,就毫不掩饰地看了看腕表:“有话就直说吧,我在赶时间。”   “不过阮之一直以为,你是先认识的她。”   傅长川没有再打断她,茶盅的水略有些烫,他不急着喝,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杯壁。   孟丽仔细看他一眼,确定他有了沟通下去的兴趣,才继续说:“近七年的时间,阮之一直恨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傅先生,你也清楚的,其实我也不过是帮你背了一半的黑锅。”   傅长川唇角的线条冷硬起来。   “我的确是插足了她父母的感情,可是她爸爸的公司,友林的那些资金,当年可是你指点我,钻了空子,一笔笔转出去的。”孟丽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这件事我并不想告诉她。你们现在感情很好,我不会当这个恶人。”   傅长川依旧没有接话,也没有开口反驳。   一下子就变得冷场起来。   傅长川的镇定自若终于让孟丽有些按捺不住:“所以,有个举手之劳,也请你能帮我一下。”她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周至源。”   傅长川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沙发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此刻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孟小姐,你既然知道我盯上了周至源,也就应该知道,我很清楚是谁指使他接近蒋欣然,一步步让事情发酵到现在,甚至算准了在这里威胁我。”   他甚至微微   笑了笑:“你觉得,我想是会接受威胁的人么?”   孟丽的表情便有些难堪。   “如果说最后的目的是为了让阮之失去她辛苦拼出来的事业,你说,我会不会袖手旁观?”   孟丽怔了怔:“你不打算再瞒着她了?”   傅长川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晚点孟小姐不妨看看新闻,会有一件诈骗案件上头条。”   “你——”孟丽唰地站起来,口不择言,“你真的不怕阮之恨你?”   “我当然担心。否则,这几年我就不会一直私下答应你的请求。”傅长川淡淡地说,“但是现在我想试一试,坦诚地告诉她当年的事,看能不能让她原谅我。所以,也十分感谢你,让我这次下了决心。”   孟丽一时间竟无话可说,眼睁睁地看着他准备离开,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就这样被推翻了,令她觉得无措慌乱起来。   傅长川没有回头,最后说:“你真的应该适可而止。顺便转告你背后的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傅长川接到阮之的电话的时候,正在路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又带着几分埋怨:“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你抓住周至源的?”   听上去一口气还没喘匀,傅长川就安慰说:“别急,慢慢说。”   “周至源被抓到了啊,警方都通报相关情况了。他是个惯犯了,有好多案底呢。”阮之急急忙忙地说:“是你做的吗?”   “那你现在高兴点了   么?”他也不置可否,外界的这一切纷乱其实与他无关,他只在乎她的心情而已。   “当然啊。”阮之真的无法形容这一刻绝处逢生的喜悦,恨不得扑到傅长川身上狠狠亲他两口,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怎么样?”   声音变得立体而低沉。   阮之一回头,就看到傅长川手里拿着电话,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边。   阮之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掉,就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傅长川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傅长川一脸镇定地反手关上门,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脸颊莫名发起烫来,低声说:“别动手动脚的。”   阮之怔了怔,才听到有人拍门的声音:“喂,让我进去啊!”   “呃,你后面还有人啊?”她有些讷讷地想放开他。   傅长川却没有松手,侧身把门拉开一条缝,十分淡定地对探进半个头的杜江南说:“你先别进来。”   “我有正事!我要找阮之谈——”   他便微微蹙了蹙眉:“没看我们在秀恩爱么。”   杜江南:……   傅长川顺手反锁了门,指了指沙发:“我有事和你谈。”   “要紧吗?”阮之看了看时间,现在她已经从惊喜中恢复过来了,脑子里一条条工作思路滑过,语气都变得正经起来,“杜江南找我真的是正事。就得这会儿趁热打铁让舆论反转过来,要不……”   “杜江南能搞定,蒋欣然的事已经解决了。”傅长川毫不在   意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他的右手原本是放在膝上,这时却动了动,姿势有些不自然。   即便不知道他要和自己谈什么,阮之却能察觉出这一刻傅长川的不安,她试探着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小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阮之轻松地说,“算了啦,没关系,我都原谅你。”她一低头,看见傅长川手上有一道伤口,不知道是在哪里划破的,还在往外渗血,立刻就把之前的事忘在了脑后,又着急又心疼:“手怎么了?是刚才在门上蹭的吗?”   傅长川下意识地要抽回去,她却已经找了药水和纱布,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说:“别动,我帮你包扎一下。”   她附身下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种柑橘香味。傅长川忍不住问:“换过香水了么?”   “你有注意过我平时用的香水?”阮之一边帮他贴纱布,随口问了句。   傅长川微微地笑了,只要是她身边的事,再小的细节他都能分辨清楚。   “晚上再看看吧,要是止不住还得去找医生。”阮之低声抱怨,“你怎么老是这么不小心?”   包扎完阮之蹲在茶几边收拾药箱,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爽快地说:“行,你等等。”   “小之……”   “有点小事,我很快就回来。两分钟。”   办公室里只剩下傅长川一个人,   就这么一打岔,他忽然觉得,想说的那些话堵在嗓子口,一点点地往下滑,重新深埋进了心里。   他太了解阮之,她是什么样的脾气,会因为什么生气,多久能原谅自己,他还是有些把握的。可是洞察了人情和性格又怎么样,万一……有那么一个万一呢?   傅长川伸手揉了揉额角,一时间有些心浮气躁,就站起来。   阮之的办公室很大,两间打通,两面墙都是落地窗,显得十分通透。   入夜,百叶窗都拉了起来,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又在阮之办公椅上坐下来。   阮之是个随性的人,办公桌并不如何整齐,随意放了些文件纸笔,也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喜欢小植物的点缀。他略一低头,看到她办公桌第二层的暗格里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他伸手拿出来,翻开一看,竟然是自己和阮之婚礼时的一张合影。   那个时候两个人还是有点拘束的,杜江南就嘲笑他们进场的时候像是两国元首,互相谦让着,维持着安全距离。而照片里却是另一番场景,那是在休息室里,他在和别人说话,她还穿着婚纱,微微侧过头,十分专注地看着他,期待又惶惑的样子。   那么多的画面,有吵架的,有甜蜜的,她却把这一张单独放在这里,随时都能看到。   傅长川的指尖从照片上她小小的脸颊滑过去,心底不是没有震动的。   这是不是说,长久以来,她对自己…   …也是满怀着不安的么?   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了,傅长川将照片放回去,一抬头,阮之已经走到自己面前,脸色白得有些可怕。   他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站起来。   她手里攥着一叠文件,显然是隐忍着,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样颤抖:“这些是你要和我说的吗?”   傅长川接过那叠文件,打开翻了翻,就知道是孟丽让人送来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这件事我的确没办法推脱。但是也请你听一次我的解释。”   孟丽让人送来的材料并不复杂,无非是六七年前,阮之家中发生变故时一些银行单据和协议。协议的受益人名字是傅长川,当时他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收购了当时阮家工厂的所在地。另外,友林公司以“咨询费”为名义,转给他好几笔金额数。   阮之的父亲是因为一场车祸突然去世的,留下偌大一个工厂,家里还有心脏不好的妻子以及即将读大学的女儿。公司的事务在渐渐被孟丽把持,随即开始肆无忌惮的转移资金。   当年阮之的妈妈也找过和父亲交好的律师,想要走法律途径要回公司财政权,结果把账目放在明面上一审核,早已经资不抵债,最后连工厂所在的那块地都以极为便宜的价格卖了出去。律师提议放弃,直说孟丽一定是找了人在背后操作,压根找不出一点把柄来,上了法庭也没用。   雪上加霜的是,阮之妈妈的心脏   越来越糟糕。除了照顾她花费的精力,雪花一样飞来的账单让她不得不卖了家里的住房,最后办完妈妈的丧事,真正是穷到了分文不剩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到了大二就选择辍学打工。   原来,那个背后帮忙孟丽把自己的家底一点点搬空的人,是傅长川。   阮之有些恍惚,忽然想到,一开始他对自己所谓的另眼相看,也不过是歉疚的补偿吧。她坐下来的时候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一旁的立式台灯,办公室里的光线便晃了晃。   傅长川想伸手扶她的,可她察觉到了,侧身避了避,声音有些空洞:“你解释吧。”   “七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一无所有。那时恰好有人介绍孟丽给我认识,说她手上有个项目。她那个项目,就是要求我将友林的资产逐步转移出来。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就做过类似的一些金融操作,相对的,国内大环境下,这样的操作其实更加简单,她也许诺会给我报酬。”傅长川略微自嘲地笑了笑,“其实那些钱不算什么,她看得出,我并不感兴趣。她就问我,想要什么。   “我当时看上的,是友林厂址的那块地。而孟丽的目标也很明确,她并不想要友林这个厂,她想要的是现金。所以在得到我的回复之后,她表示只要我剥离出友林所有的良性资产,套现给她,那块地可以廉价卖给我。”   他带着歉意看了阮之一眼   :“我答应了。帮她操作完后,我用很低廉的价格收到了地,又恰好遇上国内地产开发的热潮,转手卖出去,赚的钱算是在国内的第一桶金。”   证据就在面前,他也亲口承认了。阮之觉得有些茫然,这个世界都变得恍惚起来。有人因为爱情对你百依百顺,想的到想不到的,他都帮你做了。而现在,现实就是——那人并不是毫无来由地对你好。自己还能再相信他么?   他说的每一句话,劈下来都如同惊雷,炸得她不知所措。   没有一见钟情,原来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残酷而又真实。   她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让心脏跳得缓慢一些,艰难地开口:“所以,后来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弥补。”   傅长川能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沮丧,无助,愤怒。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说以前,她受到的伤害还能归咎在孟丽身上,那么现在,自己也成了罪魁祸首。   一时间,她怎么能接受。   ——可是现在,他必须要回答她的问题,坦诚而毫无保留地,再伤害她一次。   “是,一开始是为了弥补。”他的声音低沉,“但是结婚不是。”   “我想和你结婚,只是因为我爱你。”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他几乎能感受到气流的涌动。   她依旧在沉默,半低着头,也不想让他看见表情,又或许在斟酌他说的话。良久,她轻轻笑了一声,异常讽刺且   刺耳。   “你是知道孟丽要给我这些证据,才打算赶在前边向我坦白么?”她抬起头,“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在容城呼风唤雨的傅长川,朋友口中对自己百般宠爱的傅长川,年轻英俊,深情多金,曾几何时自己也觉得幸运——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个男人,这样陌生。   “阮之……你恨我、甚至打我都没关系,可是,不要离开我。”他顿了顿,向来深不可测的双眸里,微微泛起波澜,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你答应过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我。”   是啊,她是答应过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相信他,不会离开他。   可这样一个人,过去的近七年时间,心底藏着那么多事,没有让自己看出一丝破绽。   她觉得心寒,这样热的天气,办公室里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她还觉得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只好站起来,调高了温度,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先走吧,我要好好想想。”   手指还胡乱摁在中央空调的按钮上,阮之心乱如麻地站着,直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修长的手指将度数定格在25上。   察觉到她明显的前倾、避开了自己,傅长川唇角的笑颇有些苦涩,退开了两步:“好,我先走。如果你还想和我谈,随时来找我。”   阮之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傅长川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   到她略带迟疑的声音:“你瞒着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瞒我到死呢?”   像是有一把锋锐尖细的小刀,赤裸裸地,在肌肤上拉出了一道口子,傅长川的脚步缓了缓,没有回答,只说:“……对不起。”   他不是不想解释的,可是解释些什么呢?   就说他是想一直瞒着她,可这次是为了帮她解围,所以抓住了周至源。孟丽又以此要挟自己,迫不得已,才向她坦白了这件陈年往事?   呵,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他大可以解释,一切都是因为害怕失去。   可是再怎么爱,他也无法解释当初帮助孟丽之后,他坐收的巨利。   于她,这是丧母之痛,也是贫窘到辍学的痛苦过往。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十分体谅她对金钱和名牌的迫切渴望,甚至下意识地纵容她。   她说的并没有错,那些感情里,夹杂着愧疚和补偿。   他的感情,远没有她的纯粹。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公司里正忙成一团,舆论上的反转令每个人都精神百倍。   唯独他,穿过人群,寂寥得像是一个影子。   “长川——”   杜江南远远喊了他一声,见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觉得有点奇怪,他也没多想,又去找阮之。   门没锁,杜江南敲了敲就进去了。   “哎哟,你办公室怎么这么热啊?”杜江南一进来就大呼小叫,“之姐——”   话音未落,粗线条如他,都觉得阮之呆呆坐在沙   发上的情形很不对劲。   办公室的灯光开得敞亮,她的脸色却是青白的。杜江南心底有些不安,他俩共事了这些年,哪怕在最低谷、好比白天被董事会围攻的时候,她都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   “怎么啦?又吵架了?”   阮之顺着声音抬起头,才看到他进来,声音十分嘶哑:“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杜江南脑子里轰的一声,到底还是被她知道了。   这件事他不是局外人,傅长川是怎么发家起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的一次金融操作,既然有赢家,背后当然会有输家,否则就没有利润。   可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的受害者是阮之。   有一次喝醉的时候,杜江南大着舌头说:“你俩这也算孽缘了。”   如果说阮之来应聘当助理还算是巧合,可是拦了飞机后,傅长川知道了她的背景和身份,便刻意开始关注她。之后两人的相处,便以愧疚开始。往后他眼睁睁看着好友陷进去,那场爱情变得不可控了。   明知道眼前是个大火坑,可傅长川还是跳下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被烧死的那一天?!杜江南一直觉得不以为然,要是换了自己,顶多暗中给点钱照顾一下,哪能这么傻呢,埋着这个随时爆炸的地雷,却还是要和她结婚。   可是感情这件事,真的不好说。   他在阮之身边坐下:“你还能再原谅他么?”   阮之咬了咬下唇   ,轻声说:“他太可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杜江南听到这句话有点想笑,竟然附和说:“没错。”   阮之的表情生动了一些,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和他高中同学。你说国外那么多贵族高中,我选哪个不好,偏偏和他是一个。结果他处处压我一头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大学分开了,回了国又帮他折腾什么破烂事啊!美星是我早就想转手的,就为了他说你喜欢这工作,他又不肯出面,一直拖着我一直顶在前面。现在好了,东窗事发,我又是两边不是人。” 杜江南伸手松松领带,长吁短叹,“现在你们一拍两散了是吗?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蹚浑水。”   “我……”   “你是嫌他心机深沉吗?这件事瞒了你这么多年,要不是遇到蒋欣然出事,孟丽拿这件事威胁他,只怕他还真会瞒你一辈子。”杜江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下,“算了,再说下去好像我在帮他说好话。我知道这会儿你也不好受,公司的事先别管了,我让优优送你回家,早点休息吧。”   优优知道一定出事了。她十分乖觉,什么都不说,帮阮之收拾了桌面:“之姐,走吗?”   许是车子开得太过沉闷,优优就和她闲聊:“欣然姐马上就回来了,她状态好多了。”   阮之昏昏沉沉没在听,看了眼窗景色,下意识地问:“你这是送我去哪里?”   “连欢   姐关照过了,送你回公寓,傅先生他不会过去的。”   “那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优优放缓了车速,将车子停在路边,“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傅长川的手机关机,她便只好又联系连欢,问明白后说:“傅先生回老宅去了,现在可能在休息了吧。”   阮之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你打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不行,我必须把你送回家。”优优固执地回头看她,“我不放心。”   正在僵持的时候,杜江南打来了电话。   “我刚才忘了说最后一句话,说完了我再也不管你俩的事了。”杜江南干脆地说,“傅长川不是个会解释的人,上次你们离婚之后,他每天酗酒,差点就胃出血没命。所以这件事,你要觉得过得去,就和好吧。他会好好对你的。”   电话挂断了。阮之看看时间,从傅长川来找自己,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可于她,仿佛已经过了半生。   渐渐冷静下来,她强迫自己回忆当年发生的一切。父亲突然去世,母亲骤然病倒,孟丽开始转移公司的资产,她抵押了家里的别墅,最后换成了一张又一张的医药单,终究还是不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所以……哪怕傅长川不出现,孟丽还会找别人,以那个时候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也斗不过她。妈妈还是会因为心梗而离开……而他所做的,只是加剧了自己的贫   困而已。   要原谅吗?   感情的天平,已经悄悄倾斜过去了吧。   可终究还是觉得难过,为了这么多年信任之后的背叛,也为他一开始的有所图谋。   阮之深吸了口气,竭力把眼睛里的泪水憋回去:“我去找他。”   黄叔并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笑呵呵地说:“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先生刚走,我还以为是去接你。”   “他走了?”阮之怔了怔,“那我先上去等他。”   他果然是刚出去的样子,连桌上的水都是温的。阮之坐了一会儿,想要换一身衣服,顺手就拉开了柜子。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傅长川的书房,不是卧室。   她正要关上门,看到了什么,又重新拉开了,从两件睡袍后边,找出了一件衣服。   是洗过的风衣,可是洗得很糟糕,以至于后背、前襟还有红色的污渍,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显然是没法穿了。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自己那件被泼了漆的风衣,那时候舍不得扔,就交给优优,要她送去干洗后送回来。   怎么会在傅长川这里?   她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打电话给优优问了问。   优优就有些胆战心惊地回答:“干洗了可是洗不干净,我又不敢拿给你。后来被傅先生看到了,他说他来处理。”   阮之挂了电话,顺手就把衣服搁在了膝盖上。   她舍不得扔,是因为这是傅长川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是天价。所以很   长一段时间,她都一直穿着它,特别喜欢。   而他悄悄地拿走,放在这里,是想帮她洗干净。   她在乎的东西,他就会视若珍宝。   比如一件衣服,又或者是自己的事业。   胡思乱想了很久,阮之抱着这件衣服,倚靠着沙发,蜷缩着睡着了。   这一觉醒过来,眼皮沉沉地撑开,才看到傅长川已经回来了。他也没睡,就坐在地上,视线与她平行,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阮之坐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小时没见,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嘴唇亦有些干裂。   她想要站起来,他忽然伸出手,把她从沙发上抱进自己的怀里。抱起她的时候很轻柔,可最后将她摁在怀里,动作却有些粗暴。   “你干什么啊!”阮之挣了挣一下,还有些恼怒,“我还没原谅你!”   他的手臂牢牢扣着她肩胛,下颌紧靠着她的肩膀,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没关系,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但是,不要离开我。”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离开我。”   阮之忽然就心软了。   他抱着自己,这个怀抱固执,倔强,却是带着不安的,仿佛她随时会离开。   哪怕原先想好了,认真谈一谈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可是现在,她觉得甚至不用谈了。他这样一个男人,已经不用说什么,却又把一切表现在这份小心翼翼中了。   “你先放开我   。”阮之的声音有些发闷。   他不动。   她就只好说:“我不离开你,你先放开我。”   这尊石像终于还是复活了。傅长川松开手臂,轻轻圈着她的腰,呼吸依旧灼热,喷在她的脖子上。他的脸色还是很差,可是双颊却又有些诡异地泛着潮红,看起来摇摇欲坠。   阮之嗅了嗅,却没有酒味:“你没事吧?还是让医生来看一看?”   “我没事。”   是因为听到自己的保证,所以语气又变得凌厉了么?这个人真是……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可别装病来骗我。”   他便笑了笑说:“是,我去露天的泳池游了两圈回来的。”   这话说得真假难辨,阮之死死地看着他。   他的额头还真是烫得吓人。   她收回手,压抑了一天,心情上下起伏,到了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只觉心情错综复杂,不知是恨他,还是担心他。于是阮之一边哭一边站起来说:“你这算什么啊?是逼我原谅你么?”   傅长川想要站起来去抱住她,脚下却微微踉跄了一下,眼看她越哭越凶,愈发手足无措。   “你骗了我家的钱,就连让我生气几天都不行么?”她胡乱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委屈又心酸,转身就要往外走。   傅长川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情急之下,又去拉她的手,结果还是被狠狠甩开了。   阮之是用尽了力气的,傅长川一把拉空,忽然间眼前   一黑,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只记得阮之那会儿哭着要出去。于是一睁眼,视线就在房间里四处寻找阮之的身影。   屋里只有黄叔在,看到他醒了,一脸如释重负。老人看得懂他此刻的表情,安抚说:“她没走。陪了你一夜,刚才去洗澡了。”又端了杯温水给他,“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要吃点东西吗?”   阮之进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因为折腾了一晚没睡,眼睛也是红肿的。看见他醒了,迟疑着停下脚步,站在离他的床很远的地方。   黄叔识趣地出去了。傅长川靠在床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阮之犹豫了一会儿,搬了凳子,在他床边坐下了。   昨天闹了一场,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冷静下来,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傅长川才试探着想要去握住她的手。阮之的指尖略微缩了缩,到底还是没有避开。   指尖触到她肌肤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瞬间就放心了,便毫不掩饰地露出笑容来。   “不生气了么?”   她的指甲不轻不重地掐在他的掌心:“你都苦肉计了,我还能怎么样?”   他是想笑的,唇角微微勾起来,先是想要辩解,最后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算了,这件事就不提了。”阮之反手握住他,轻轻叹了口气,“过去这么久了。”   这一晚她也没睡,脸色很糟   糕,可眼神十分清亮,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决断。   他贪恋地看着她,唇角地笑意更深。   她脾气很烈,可是直率;她爱恨分明,却又善良。   是啊,他指尖微微用力,这是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女孩子。   傅长川只是有些感冒,加上休息不好,身体虚弱,别的倒没什么大碍。   阮之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盯着傅长川吃了药,让他再睡一会儿。他靠在床边耍赖:“你陪我一起。”   阮之躺在他身边,随手摁下了窗帘的遥控,帘布缓慢地合拢,光线就一点点隐去了。   黑暗中,她靠在他胸口,低声问:“为什么偷我的风衣?”   他怔了下,忍不住笑说:“一直想还给你的,可是洗不干净。”   “算啦,下次多给我买几件吧。”   “嗯。”   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很快就要睡熟过去,傅长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问:“小之,要是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会离开我么?”   她含含糊糊地说:“你问过好多遍了。”   他犹不肯放弃,追问:“会么?”   她就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尽量口齿清晰地回答他:“安啦,我会养你。”   阮之这一觉醒来,傅长川已经不在了。阮之洗了脸,走到起居室,就问傅长川去哪儿了。黄叔端了碗鸡汤出来:“说是去公司了,很快就回来。”   阮之“哦”了一声,随手打开了起居室的电视,一碗汤   没喝完,财经新闻里插入一条快讯:傅长川将RY公司转让给傅斯明,也放弃了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商业公司。   黄叔也还没走,两人互看了一眼,都读出了满满的震惊。   阮之勉强笑了笑:“我没听错吧?今天是愚人节么?”   黄叔向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时也顾不上谨慎了,脱口而出:“昨晚先生回来之后,是接了那边的电话出去的。”   阮之了解傅长川,他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否则当年就不会选择回国,靠自己白手起家。陈昕母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她也不担心,因为他比她能想象的还要强大。   可是这件事太过突然,她觉得不安,当即站起来说:“我去公司找他。”   RY的办公室里只有连欢在忙,纸箱堆在办公桌边,零零落落装了一半的样子。她一看到阮之,立刻站起来:“阮小姐,你怎么来了?”   “傅长川呢?”阮之顾不上和她寒暄,“新闻里说的是真的么?”   连欢眼眸微微垂下片刻,旋即抬头,抱歉地看着阮之:“是真的。”   “他们什么时候签的?”   “昨晚。”   “昨晚?”阮之怔了怔,那么就是他离开美星之后,短短的那几个小时,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连欢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傅先生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连欢放下了手中收拾的东西,出去打了个电话通知傅长川。阮之独自留在办公   室,看着一地狼藉,意识到这里即将易主,不由担心起傅长川此刻的情况。   身后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脚步声十分杂乱,她回头一看,一群人拥簇着傅斯明走进来。傅斯明本就高,又是众星拱月,十分抢眼。   他身边那些人,都是RY公司的高管,以前和阮之也算打过交道,在这里遇到了,彼此都有些不自然。   傅斯明用洋洋得意的口吻,笑着说:“阮小姐是来找我哥的么?他刚走,你现在追过去,可能还来得及。”   他长着一张和傅长川有点相似、十分英俊的脸,可惜阮之现在很想一拳揍过去。   她忍了又忍,正巧连欢进来,走到阮之身边,低声说:“傅先生在车库等你。”   阮之拿了包,转身要走,傅斯明看到了连欢,便伸腿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纸盒,傲慢地说:“快点把这些东西清走。”   哐当一声,一个相框从箱子最上边掉在地上,玻璃碎裂成几片,正好落在了阮之的脚边。   她蹲下去捡了起来,伸手拨去了玻璃碎片,里边是傅长川少年时和母亲的合影。那时候的他远没有现在高冷寡言的气质,搂着母亲的胳膊,笑起来十分明朗可爱。   可惜因为陈年的相纸十分脆弱,玻璃碎片在他脸上蹭了条裂口。   阮之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进口袋,走到傅斯明面前,微笑着说:“RY是你哥哥的心血,这回可别像之前那样,一两年就把公司拖垮   了。”   傅斯明脸色微变,因为顾忌着周围还有人,也没翻脸,只是对助手示意:“请保安把无关的人带出去。”   连欢便拦在当中,笑着说:“小傅先生,这里马上就可以理好,您还是去会议室吧。”   傅斯明斜睨了她一眼,转头对自己助理说:“下次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   一行人脸色各异,大半微微对阮之点头,依稀还带着不解和遗憾,也都出去了。   连欢陪着阮之到地下车库,傅长川坐在驾驶座上,正等着她。   阮之坐进去,伸手把车窗摁下了,沉着脸没有看他。   傅长川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生气了么?”   当然是生气的,他做这样重要的决定,却完全没和自己商量,谁知道背后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自己。她咬了咬牙,问:“你是无偿转给傅斯明的?”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车身微微有一跃的感觉,午后的阳光泼洒下来,令人精神一振。   他说:“是。”   “哈……”阮之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也就是说现在你是穷光蛋了?”   他在开车,就用余光看了阮之一眼,没吭声。   “送我回家。”她表情暴怒,“我要和你分手!”   傅长川被她吼得踩了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转头看她:“的确是不比从前了。”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钱啊。”傅长川认真地说,“我懂的。”   “你懂你还这样!”阮之   想要暴打他,“你没看刚才傅斯明那副样子——到底为什么啊?”   傅长川的回答冷静中带了些歉意:”你想听实话吗?”   阮之点了点头。   “我父亲这段时间身体的确是不好,也担心傅斯明的将来。”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我想过了,外公留下的东西不会让他们沾手,但是也必须拿些东西出来。与其再纠缠,不如就把RY给他们。你也知道的,RY最近有了发展瓶颈,我也想转让。给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阮之咬牙说,“RY在你手里,一直坚持不上市,也从来不缺资金。这个控股权是实打实的,你凭什么就给了他们?”   “如果你只是在意钱,那么给我三年时间好么?”他去握她的手,“一样的市值,甚至比RY更好,我一定给你。”   “我呸!”阮之不怒反笑,“傅长川,你少在这里跟我装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傅长川怔了怔,笑意瞬间凝冻了一下:“什么?”   “你是不是有把柄在陈昕手上?”阮之怀疑地问,“你还瞒着我什么?”   她大喊大叫的时候,傅长川一点都不担心。反倒是昨晚那样,不言不语一个人默默坐着,他就会心慌意乱。   他避开了话头:“我没瞒你什么。只是……觉得精力不大够,想要休息一下。前几天医院出具了体检报告,建议我出国疗养一段时间。”   体检报告就在车   上。   阮之顾不上别的,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几个血液的指数果然比起之前有了反复,甚至已经到了临界点。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瞬间觉得阴云密布,连RY的事都抛在脑后,语无伦次说:“是不是很严重啊?”   “不用太担心,不是什么绝症,你知道的。”他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只不过这段时间千头万绪的,有些累了。”   作为一个妻子,自己还是不合格的。阮之看着他略带苍白的脸,有些自责地想,他的身体、家庭、事业,自己根本没有关心过,甚至心安理得地觉得“他那么强大,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忙”。每次都是到了这种时候,才会觉得愧疚。   傅长川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不由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停止自责好么?”   她讷讷地看他一眼。   “关于你说我是穷光蛋这件事……”他沉吟了片刻,认真地说,“我的确是对不起你。”   “毕竟RY是属于我们的共同财产,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就单独决定了。”他重新发动汽车,从容不迫地说,“过两天我们去办复婚,然后我会把名下的不动产转到你这里。”   阮之说不出哪里不对,傅长川的回答也算是无懈可击,可是直觉告诉她,他对自己一定还是有所隐瞒的。可她不想再让他操心,尽量平静地说:“我陪你出国去治疗休养。”   “可是你公司的事……   ”   阮之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和你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接下去的两天,阮之一直在忙着处理公司的事。错综复杂的局面中,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蒋欣然的公关危机终于还是捱过去了。周至源的落网,不仅追回了先前去向不明的善款,甚至被挖出了他参与的一系列诈骗案。   公司安排的宣传顺势引导了舆论的方向,尽管电影的败局已定,但是在事故之后,原本有些动摇退缩的投资商们最终没有放弃她,后续的几个项目也没有流产,能及时止损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和这家娱乐公司的动荡相比,RY才真正引发了市场的动荡。一直以来掌握着绝对控制权的傅长川忽然间退出,并把同父异母的弟弟推到众人视线中,同时RY部分高层辞职,且直言不看好公司未来发展。为了稳定合作方信心,傅斯明面对公众说明了公司未来的策略,和傅长川坚持不上市、牢牢控制股权不同,傅斯明直言公司下一步就是IPO申请上市。   傅长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去医院的路上。阮之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怕他多心,便开玩笑扯开说:“你看,现在圈钱的机会就让给傅斯明了。”   傅长川十分淡定:“就算上市成功,也不会有多少钱。”   啧,阮之转头就对连欢说:“你老板语气还是挺大的,不过很快他可能连你的工资都发不出   来了。”   连欢开着车,笑得有些尴尬,往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这个……”   傅长川笑了笑:“嗯,以后她是你老板,发工资涨工资都找她。”   阮之一挑眉:“行啊,以后你就帮我做事,他有什么小动作你都别瞒我。”   连欢夹在当中,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打个擦边球说:“领导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两个人拌着嘴到了医院,傅长川先去做检查,阮之打算找钟医生聊聊,结果被小护士拦住了:“现在负责傅先生的是另一位医生,也是很有经验的,晚点我带你过去。”   “钟医生呢?”阮之有些奇怪,“他出国了吗?”   “是的,钟医生接受国外一个大学的项目研究邀请。”护士解释说,“短期内他不会回来了。”   正巧有个年轻人从走廊那边走过来,阮之看着面熟,就喊住他:“是小郭医生吗?”   不知道为什么,郭医生一看到她,就吓了一跳似的,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笑说:“傅太太。”   郭医生是钟医生的博士研究生,清秀修长的男生,阮之对他印象很好,有几次检查也都是他帮傅长川做的。阮之便笑着说:“小郭医生好久不见了,现在有空么?我想咨询些问题。”   她对他的印象向来是耐心温和的年轻医生,可是没想到他脸色变了变,有些无礼地打断了她:“抱歉,我不负责这一块了,你找负责的医生说吧   。”   “他怎么啦?”阮之一头雾水,“我说了什么话得罪他了么?”   护士便一脸惋惜地看着郭医生的背影:“不是的。小郭医生以后不跟着钟医生了,马上要转去北方一个医科大学,现在急着办手续吧。”   阮之半开玩笑:“难道是你们医院待遇不好?”   小护士和阮之也算熟悉了,因为爱追星,还托阮之要过些艺人的签名照。她便压低了声音说:“不是。小郭医生他……可能出了点事吧。”   阮之倒不是想要打探别的隐私,只是有些诧异:“怎么会啊?他挺好的啊。”   “是挺好的,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吧。所以钟医生也给他留了些面子,把他转到别的医院去了。”小护士耸耸肩,“那天我听到他们在办公室吵,说是泄露了病人隐私什么的。”   许是因为在娱乐圈待得久了,蓦然间听到这句话,阮之就觉得很敏感。   钟医生一直以来都是傅长川的主治医生,没有道理忽然间换了人,再联想到傅长川转让RY的举动,阮之没来由地觉得,这件事的隐情或许和傅长川的病有关。   或许是他向陈昕母子吐露了傅长川的身体状况?   想到这里,阮之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傅长川会不会还是向自己隐瞒了身体的状况。毕竟,如果他想瞒的话,在一张体检报告上作假根本算不了什么。   已经是夏天了,天气很好,医院走廊外边阳光炽烈,阮之却觉   得心底发寒。尽管拼命地安慰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可她脸色还是很糟,连欢也看出来了,走过来扶住她,低声问:“你没事吧?”   阮之没有把握从连欢口里套出什么话,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说公司有事,就先出来了。   医院的门口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人流中,一张张面孔疲倦而焦虑。她便留心看了看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才发现自己和所有人都一样,甚至比他们还多了一层不安。   室外的风带了丝灼热扑面而来,阮之看到郭医生抱了一大堆材料,正在等出租车,她定了定神,快步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喊住他:“小郭医生。”   郭医生看到她,踉跄了一步,手里的资料掉了一地。   阮之连忙蹲下去,帮他一起捡起来,又递还给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郭医生慌慌张张地接过来,什么都没说就要离开,正巧一辆汽车从他身边开过去,带得他往旁边摔了一跤。阮之连忙想去扶他,他却一把甩开了阮之的手,清秀的脸扭曲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知道自己错了!”   阮之怔了怔:“我没有——”   “我读了七年的医科,都快要毕业了,被导师踢出门……”一个大男人,语气却有些发抖,“我真的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   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保安正在走过来,阮之当机立断扶起了他,顺势就走进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   奶茶店,安抚说:“你别激动,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们。”   阮之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顺着郭医生的话往下说。   所幸郭医生此时心慌意乱,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喃喃地说:“他们说董事会要了解傅先生的身体状况,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能给的……”   “傅长川的身体状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阮之一颗心砰砰跳起来,数秒钟的时间,仿佛在等一场末日的审判。   小郭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捂住脸,“傅先生身体没有什么状况,一直都很平稳,所以我才以为没什么,把那些材料给他们了。我不知道后边……会这样……”   “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   郭医生嘴唇嗫嚅了两下,正要开口的时候,阮之身后忽然有人说:“阮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阮之回过头,连欢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对郭医生打招呼:“小郭医生,我叫车送你回家吧?”   郭医生的表情带了些恐惧,失魂落魄地答应了一声,走出了门。   连欢解释说:“傅先生做完检查,听说你去公司了,怕你打不打车,让我送你过去。正巧就看到你和郭医生了。”   把阮之送到了公司,连欢回到医院,正巧傅长川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几步赶过去,低声说:“问过了,没什么事。”   因为刚做过检查,傅长川衬衣的袖子挽   到了肘间,他漫不经心地低头重新整理了下:“她问你了么?”   “什么都没问。我也去找过郭医生,他精神有点紧张,说阮小姐问他交给了别人什么东西。”   傅长川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垂下,掩饰起一点寒光。   “他什么都没说,阮小姐可能会以为是体检报告单之类的资料。”   “我知道了。”傅长川重新抬起头,“尽快把郭医生送走。”   “我已经安排好了。”连欢谨慎地说,“可是我担心阮小姐……”   傅长川简短地打断了她:“我会尽快带她出国,这里的事,你按照之前我吩咐的处理。”   公司里的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了,阮之请了三个月的假,走前又特意约了蒋欣然。经历了这场风波,蒋欣然整个人沉静稳重了不少。两人互相扶持这么多年,彼此感谢道歉之类的话也不用多说了,坐下来也不过聊一聊最近都做了什么。   蒋欣然的休假并没有闲着,下部戏的剧组找了老师教她拳击,为新角色做准备,因为运动量大了,她整个人的线条都练出来了,看着也十分精神。   过去的那一页算是翻了篇,蒋欣然精神奕奕的,反而敏感地察觉出阮之状态不大好,又听说她请假了,委婉地问:“是不是家里有事?”   阮之不想多聊:“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RY怎么会突然转手?还有,你陪傅长川要出去多久?”蒋欣然有些担心地说,“没   事吧?”   阮之低头拨弄着手链,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看上去分外温柔沉静。   “我知道傅长川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放松了一下,抬头对蒋欣然说,“可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去追问了。”   “……这不像你的性格。一直以来,你都是会追根究底的人。”   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柔软,会接受妥协,会更加害怕失去。   阮之微微笑了笑,回答她:“性格是会变的啊。”   拳击教练又来约蒋欣然去上课,她走到门口,阮之叫住她:“欣然,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呀?”她有些诧异地回头。   “是我连累了你。”她轻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其实不用说出口,在圈子里混得久了,就算当时想不明白,事后也懂了。   周至源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套住的是蒋欣然,可最终目的是傅长川。   为了阮之在乎的朋友和事业,傅长川不得不出手。而幕后那个人顺势再说出傅长川起家的事,目的也很简单,是为了离间他们的关系。傅长川不得不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来挽回阮之,而陈昕母子有了余地操作,令RY出现疏漏被拿下。   这也是到目前为止,阮之能够梳理出的所有事件的线索。她也想过去找陈昕和傅斯明,可她能感觉到,傅长川并不愿意她再插手。或许是因为他不算快乐的童年和不幸的母亲——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装   作不知道好了。   前后因果的关系,蒋欣然即便没有阮之那样清楚,但大致能猜出来。   这样的事,其实也算司空见惯了。   明星们看着风光,其实是什么?不过是资本运作的门面罢了。   被捧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一天也会跌倒谷底,仅仅因为是靶子,就可能万劫不复。   而她觉得幸运的是,身边还有个不离不弃的经纪人。   蒋欣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返身走过去,轻轻抱了抱阮之:“不用道歉,我等你回来。”   因为打算去国外好几个月,东西收拾起来也不少,黄叔总是担心漏了什么,就连茶叶都要人再去采购了好几罐打包。   阮之在一旁看热闹:“什么东西都能在那边买呀。”   “先生就爱这个口味的,清淡。”黄叔絮絮叨叨地指挥阿姨,“真的不用让厨师跟你们去吗?”   傅长川看着占了半个客厅的行李,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说:“小之说的没错,我们可以在那里买。”   老人家仿佛受了伤害,停下了动作,落寞地说:“这一去又要很久了。”   阮之心里一酸,想要安慰他几句,而傅长川抢先扶着老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黄叔便欣慰地笑了,自然而然地又多看了阮之一眼。   道别之后,去机场的路上,阮之一直想着黄叔望向自己的眼神,她伸手拉拉傅长川的衣角:“你刚才和黄叔说了什么?”   他“哦”了一声,侧头看着窗外飞驰的街景,   “我说,我和你计划要个孩子。”   阮之的手就僵在他的衣角上,半晌,才默默收回去,却没有开口。   他依旧看着窗外,没有要转回来的意思。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车窗上倒映的表情,带了一丝僵硬。   阮之清楚地记得,傅长川向自己求婚的时候,是如何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他并不想要孩子。而那一次意外地流产导致两人离婚分居,直到现在重新在一起,阮之早已经想明白,童年的阴影既然对他伤害这样巨大,他也一直没有做好成为父亲的准备,她会尊重他,理解他。   “你不用勉强自己……”她定了定神,轻声说,“我身边有你就足够了。”   要长途飞行的缘故,她穿着宽松的T恤,也没化妆,看上去年纪就分外小。傅长川转头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的孩子已经能跑能跳了。   而她明明那么喜欢孩子,却反过来坚强地安慰他没关系。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微微低头,亲吻她的发梢:“对不起。”   阮之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没关系。”   她的声音有着故作的镇定,心底那点小小的脆弱一眼就能望穿。   傅长川的心被微微刺了一下:“我没有勉强。这件事……我也想得很清楚了。很抱歉,结婚前对你说过那些话。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慢慢坐直身子,声音轻柔:“我   想要和你有个孩子,就算身上带着我的基因,也没关系。没准将来就有了彻底能治愈的基因疗法呢。这次带你一起出去,也是因为在那边可以详细咨询下医生的意见。有些孕期的检查可以筛选不良基因,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心底究竟是感动,还是欣喜,又或是恼怒,阮之实在分辨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无论内心多纠结、多痛苦,总是不肯告诉她,只会在最后告诉她一个结果。   每回他都说她倔强,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可她到底还是高兴的,听他的意思,算是抛下了一个心结,也愿意要孩子了。她转瞬已经把那点错综复杂的心思抛开了,好奇地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凝神想了想:“都喜欢。”   “不要多想啦!”她用一种乐观的语气说,“虽然你妈妈因为这个病遇人不淑,可是你遇到了我呀!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幸福。”   他的薄唇依旧贴在她耳侧,轻轻“嗯”了一声。   此刻,他心底那样清楚,自己是多么幸运,才能遇到她。   在机场办完了手续,又过了安检,因为还有时间,阮之去书店转了转,又顺手选了几本杂志打算在飞机上看。买单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声:“阮小姐是要去休假吗?”   陈昕戴着墨镜,卷发经过精心打理,垂在肩头。她的皮肤白细饱满,这个女人的美貌,仿佛挣脱了年龄的束缚   ,也难怪会令傅魏鸿这样着迷。   阮之知道这不是巧合偶遇,可她也不想搭理她,很快付了钱,转身要离开。   很久之后,回想起发生的一切,阮之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宿命感——尽管她不知道陈昕接近自己的目的,却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   可是在那一刻,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陈昕不紧不慢地说:“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在我手里的把柄么?”   咖啡店在机场的角落,这个时间,只有消磨时间的几个客人零零落落地坐着。   “长川把你看得太紧了。”陈昕给阮之倒了杯茶,优雅地看着她,“如果不是追到这里,恐怕我见不到你了。”   “有事说事吧。”阮之看了看时间,“我马上要登机了。”   陈昕也不急,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俏皮:“哟,这些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阮之的眼神带着些厌恶:“那么算了。”   她起身要走,忽然听到陈昕说:“你说得对,我是小三上位。傅长川应该恨我。可是,我也恨他啊,恨他和他妈妈,也恨傅魏鸿。你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傅魏鸿压根不想和我生孩子么?你知道斯明是我暗中做了手段才生下来的么?”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狠毒,显得十分可怕:“阮小姐应该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毕竟,这一点上,傅长川和他的父亲很像。”   阮之身体有些僵住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隐约觉得陈   昕真的知道什么,而这个真相,她不确定,此刻的自己能不能承受。   “一个人爱不爱你,很简单的一个标准,看他愿不愿意让你为他生孩子。”陈昕微微一笑,“傅魏鸿不爱我,所以斯明是我想尽办法才生下来的。你觉得,傅长川爱你么?”   阮之愈发不安,双手在身侧悄悄握拳,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两年前,阮小姐有过孩子吧?”   她不知道陈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直觉告诉自己,接下去她说的话,自己不应该听。她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想要立即离开。   看出了她此刻的逃避,陈昕加快了语速:“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不小心吃了感冒退烧药,不得不把孩子打掉的么?”   阮之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笑意更深,“你觉得我是用什么把柄,才让傅长川同意把RY交出来呢?”   阮之的双手握成了拳,又再松开,反复了好几次,表情渐渐变得坚硬:“你说。”   “钟医生你认识吧?他是傅长川的私人医生,而傅家的规矩,是每一次检查治疗,都会有录影。我找了钟医生的学生要了那些视频存档,然后恰好发现了很有趣的一幕。”   “两年前,大概是你发现自己怀孕前吧,傅长川来找钟医生,要把家里医疗箱的药物换成特定的——那些确定会对胎儿有影响的种类。”她紧   紧盯着阮之,眼神充满狠毒,“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关心你,不是么?你怀孕的事,他可是比你早知道。也一直未雨绸缪,不让你生下来。”   阮之站着,忽然一阵轻微的晕眩,两年前的事,就这样清晰地跳进脑海里。   她工作忙,月事本就不大准,所以一直没在意。结果得知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这样说起来,傅长川的确是可能比她更早猜测到怀孕的事。   他没法接受那个孩子,暗中让钟医生换了药,最后用这个借口,顺水推舟让自己打掉孩子,的确是他的做事风格。   阮之的大脑一下子有些混乱——   不可能——要相信他!   刚才……他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想要一个孩子么?   陈昕看着她剧烈变化的表情,毫不掩饰唇角地笑意:“你当然可以怀疑。可是最好的证据,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心虚,甘愿把RY转让给我,也不想你知道这件事。”   尽管情感上还在抗拒着她对自己说的一切,可是理智已经在告诉自己,陈昕说的,或许就是所谓的真相。   傅长川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他知道这件事一旦就这么血淋淋地扯开,会让两人原本就已经带了裂痕的关系彻底破裂。所以才一声不吭地接受了陈昕的威胁,不惜将RY转手。   两三年的时间里,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   她曾经一心一意地想要把孩子生下来,最终却还是去做了手   术。   那一次手术,虽然不能怪谁,却令她觉得,和傅长川这样用协议和理智维持的婚姻模式,自己是不能接受的——这才有了分居和离婚。   现在,如果陈昕说的是真的,她的脊背一点点开始变得麻木发凉。   他所谓的“爱”,原来这么自私荒唐,根本抵不过他心底深处的猜忌和阴影。   最近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她曾试着去原谅他,可信任的消磨终究还是不可逆的,一点点地,在变薄,变脆弱。   直到现在,啪的一声,碎得彻底。   “哦对了,那段视频已经发到了你邮箱里,有时间可以看看。”陈昕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网速有点慢,不知道你上飞机前能不能看到。”   阮之没有再说话,站起来往外走。   咖啡店的不远处是卫生间,她走进去,随手拉上门,含有附件的新邮件正在用缓慢的速度下载着,缓慢到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点放弃。   要放弃么?   她心里很清楚,看不见的网络信号里,零碎的信息正在一点点地汇聚成一把锐利的刀,鲜血淋漓地试图斩断她和傅长川的联系。   当然会痛,会难过——   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不点开,就能当做这一切都不存在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的广播开始催促旅客登机,阮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手机则在不停地震动,傅长川也在找她登机。   她脑海里反复出现视频里的那一幕,钟医生又问了   一遍,傅长川的侧脸出现在镜头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想得清楚了。”   “可是……”   傅长川大约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她未必是怀孕。也未必用得上这些常备药。我只是,以防万一。”   钟医生还是开了处方,放下笔的时候,无奈叹口气:“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他没笑,全身上下,甚至连发丝都透着冷硬,只淡淡地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不伤害她的方式。”   这句话真的冰冷彻骨。   比那些器械进入身体还要冷。   手术时的那些痛楚仿佛重新泛了起来,蔓延至每个末梢神经,阮之忽然间明白,哪怕付出了全部的热血和感情,她还是捂不暖那颗心的。   她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洗水池前,弯腰下去,用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镇定了一点,好,就是这样,她冲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然后走了出去。   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傅长川似乎松了口气:“你不会在机场迷路了吧?”   “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答得有些恍惚。   “你在哪里?站着别动。”   她便详细地描述给他听:“这里有一家上岛咖啡,旁边是卫生间和饮水处,哦,对面是21号登机口。”   “好,我知道了。”他忍着笑,“不远,你再等一会儿,我来接你。”   其实她想要脱口而出:“你不用来了。”可到底还是吞了下去,站在那里安静   地等着。   不过两三分钟,傅长川就过来了。他的脚步略快,可是走起来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赶时间,风仪无可挑剔。远远地,他就向她伸出手:“走吧,飞机就等我们了。”   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并没有注意到阮之的异样。甚至因为找到了她,脚步显得轻松了许多。   “要是找不到我,你就先走啊。”阮之忽然低低地说。   傅长川并不回头,声音却有些不悦:“你以为我就会扔下你么?”   登机口站着焦虑的工作人员,一看到他们,都松了口气。   他是牵着她的手的,忽然感觉到她不走了,于是回过头。   阮之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眼眶泛红。   “你还是扔下我吧。”她勉力笑了笑,挣开他的手,“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没有来由的,他忽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知道。   全都知道了。   机场落地窗透彻明亮,是万里无云的天气。   而他的心里,电闪雷鸣,那些光亮,一点点地暗下去了。   傅长川勉强笑了笑:“小之,别开玩笑。”   她便后退了半步,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能原谅你。”   “先生太太,赶紧登机吧?”地勤和空姐都跑过来焦急地催促。   她看着他说:“我想一个人去散散心。”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里,分道扬镳。   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去为他拦飞机,也不会试图把自己挡在所有要伤害他的人身前,   勇气满满地要保护他。   她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登机口。   他应该要去拉住她的。   只要跨上一步。   可那个瞬间,他失去了勇气。   是的,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的确是他做错了。   地勤又来确认了一遍:“傅先生你真的不走了吗?”   他茫然站着,通道关上了,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巨大的机身在慢慢地掉头,然后顺着跑道,一点点地消失地视野的尽头。   只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射向地面。   他想起那一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好天气,她吃了早饭,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那时他出门上班,她就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对话温馨而家常,他笑着问:“今天不上班?”   “感冒了,不想去。”她懒懒地说,手里还捧着那个玻璃杯,晶莹剔透地折射出了一道小小的光线,恰好落在桌上的药上,异常明亮,“刚吃了药,有点困,我再去睡一觉。”   那个瞬间,他该知道,发生的一切,无可挽回了。   下一个班次的旅客在这个登机口准备上机,傅长川依旧站在那里,直到连欢找了过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傅先生?”   他回过神,冲她笑了笑,可是眼睛深处是冰冷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热度。   连欢什么都不敢问,只说:“傅先生,现在是回去呢?还是帮您改签一班?”   他茫然了一会儿,仿佛才听懂了她的话,微微摇头说:“先回去吧。”   到   了停车场,连欢先为他拉开车门,自己再坐了上去,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他的视线犹落在窗外,低声说:“抱歉,我今天可能有些失态。”   她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点了点头,尽量简短地回答:“没关系。”   沉默得仿佛窒息一般,连欢稳了稳心神说:“我已经在巴黎找了人,到时候会去接她。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恍若未闻,声线虚浮,有些突兀地问:“我做的事,是不是很难被原谅?”   他从来都是高深莫测,心底想了什么、决定做什么,从来不会吐露一丝半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现在竟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可见,是真的无措到失态了。   “我不是阮小姐,没法猜测她的想法。”她只好恳切地说,“或许过一段时间,她不会这样生气。”   车里的空气这样低沉,仿佛此刻窗外蓦然阴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落下。她将他送回了公寓,看着他上楼,终于还是不放心,悄悄打了个电话给杜江南。   杜江南飙车到的时候,连欢一直没敢离开。外边已经开始下暴雨,杜江南一辆黑色轿跑车身溅满了泥水,他砰地关上门,嚷嚷着问:“怎么了?他没走?那阮之呢?”   连欢只好说:“阮小姐一个人走了。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了。”   杜江南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大好,但也没办法,一个人上了楼,拼命砸门。   许久   ,傅长川才出来开门。   他没换衣服,浅蓝条纹衬衣和黑色西裤,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神情看起来是狼狈的,眼眶赤红,带着一股酒精的味道,不耐烦地问:“你怎么来了?”   杜江南也没解释,只是侧身挤进来:“喝酒呢?一起喝啊。”   也不管他答不答应,他拿起桌上那瓶酒就看了看,咋舌说:“这酒你就这么牛饮啊?啧啧,糟蹋了。”   傅长川没说话,拿了酒杯出来,给他倒满了整整一杯,然后一仰头就把自己那杯喝了。   杜江南心疼地说:“你这是啤酒的喝法。你看,这一杯也得两三千了。”   “不喝是么?”傅长川的嗓音有些哑,“不喝滚。”   杜江南连忙喝了一大口,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两个大男人闷头喝了好几杯,杜江南有心缓和气氛,又带了些微醺的酒意:“还记得你怎么公开和阮之的关系的不?”   也是在酒桌上,那场饭局是杜江南做东,阮之是陪着杜江南一起来的。一起的还有些容城的朋友,平时也都是呼风唤雨的。恰好这天傅长川的新公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在座的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便纷纷向他敬酒祝贺。他不算是太随和的性子,旁人敬酒也不敢闹得太过,大多会说一句“我干了,你随意”。阮之得了杜江南的授意,给自己倒满,站起来就要敬他。   他微微蹙了眉,旋即笑了起来,放下自己的酒杯,当着那样   多的人,向她伸出手去。   她便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探身,去把她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毫不忌讳,一仰头干了,眼神温柔得像要滴下水来:“别逞强,你酒量不行。”   他当然记得那一天,那一杯的缘分。   在所有人的眼里,阮之就是他的了。   到了今天,终于尽了。   傅长川一手撑在案桌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眼神幽深晦暗,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杜江南,我他妈……真是个混蛋。”   杜江南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小之的脾气我知道,不会生太久的气。”   他摇了摇头,惨然笑了笑,低声说:“你知道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杜江南便试探着问:“遇到了阮之?”   喝多了酒,他的视线有些涣散,过了很久,才哑声笑了笑:“不,是……让她遇到了我。”   每个人都说,阮之不会生太久的气,笃定她会回来。   可只有他知道,她对自己这样宽容,是因为深爱。   也是因为深爱,这一次,她不会再原谅自己。   因为那个时候,他心底的阴影、不安,真正毁掉的,恰恰也是,她的爱。 Chapter 06咫尺盲心   阮之在德国的这座小城里生活了三个多月了,再粗略地算算,离开容城,已经快半年了。   再回忆起来,机场发生的一切都很恍惚。   她被他牵着往廊桥走,他的背影逆着光,修长、模糊,她的声音也是恍惚的:“对不起,我不能原谅你。”   是的,对不起。   她知道他的脆弱,所以她可以说服自己不在乎家产,也可以大方地原谅他。   可是孩子不行。   那是她曾经在两人若即若离的关系中,唯一笃定能拥有的。那个时候,她不确定他爱不爱自己,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爱那个孩子。那点基因上的小缺陷,也只有他那么在乎。   后来因为误服的药物,她疯了一样去找了很多医生。傅长川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陪她去各个医院,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话,只听医生的建议。   每一次,他都就坐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可她看着他的侧脸,却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冷漠。   因为她没来由的认定,他在她身边,却并不期待这个新生命。   最后的结果无法挽回。   她认命,去医院做了手术,然后提了离婚。   她一直以为,虽然他不期盼孩子,但是误服药物真的只是意外,现在想起来,真是讽刺。   傅长川没有挽留,给她非常丰厚的赡养费。可那段时间,她的账户上还是常常会赤字。她没日没夜地工作,近乎任性地花钱,给很多新生儿的基金会捐善款,微博上看   到有家庭因为孩子而求助,二话不说就划钱过去。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有寺庙需要修缮或是举办法会,她都会记下来,回头就从个人账户里划出大笔的金额。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发疯,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会买到一点点可怜的心安。   而这些,傅长川是知道的,也不会约束她。   这算是补偿吧?   补偿他骗光了自己家的钱,也补偿他算计了那个孩子?   用他最不缺的,金钱。   思绪被一阵突然卷进来的寒风打断了。   “嗨,中午好。”有人推开了餐馆的门,然后在阮之身后的那个餐桌坐下,又脱下了身上的黑呢大衣,掸了掸放在一边的座位上。   “和昨天一样,对吗?”来自越南的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   “是的。一模一样。”他强调,又拿出了公文包里的餐具,仔仔细细地放在了餐桌上。   阮之半转过身,看着他的动作,勾了勾唇角。   这个叫璩应城的男人,是她来到这个德国小镇后认识的。   她在这条步行街上闲逛,随便进了家亚洲餐馆,点了一份鲜虾炒饭。老板娘刚端上来,她还没开动,忽然听到后座有男人用英文说:“为什么这一份饭有六只虾?”   阮之便回头看了一眼,是个亚洲男人,黑发黑眸,有些瘦,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着黑色修身西服,眉目俊朗。   长得是好看,就是有点计较……连少了几只虾都要数清楚   。   她盯着自己点的,那份一模一样的鲜虾炒饭,五只虾,比他还少一个呢。   老板娘跑了过来,弯腰数了数,然后十分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看了眼阮之,又解释说,“你的那份和那位小姐的弄混了。”   可是……自己这份才五只虾不是吗?阮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让厨房再做一份。”   “我固定在十二点三十吃饭。”男人抬了抬腕表,用一种很快的语速说,“来不及了。”   阮之捏了捏额角,走到他面前:“中国人?”   他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   “换一份吧,我还没吃。”   看上去这个方法他并不算非常满意,但是也接受了,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了。”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解,他不大情愿地解释,“我习惯五只虾配一份米饭,这样可以控制吃饭的节奏。”   阮之:“……”   “当然你会问为什么不扔掉一只虾。”他补充说,“因为你看到了,这一只虾就有近15克,在一份食物总重量相对稳定的情况下,多一只虾,显然,米饭的重量就少了。”   真是奇怪的人……阮之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她默默吃着饭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人又问老板娘:“有人问过租房的事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   阮之一抬头,恰好看到餐馆墙上贴着的那张租房启事。   “说真的,贴这里效果不大吧?最好还是放在网上,或者问问   你的学生。”   “一般来说,如果饮食习惯相近,会免去很多生活的摩擦。”男人一本正经地说,“不急,我可以等一等。”   怪人……不过挺有趣的。阮之回过身:“我想租房子。”   然后,她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   房东,就是那个古怪的年轻男人,叫璩应城,是大学教授。阮之算是和他同居在一个屋檐下,不过她住二楼,他住一楼。彼此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他们的交流不多,因为大多数时候见不到面,当然,见面了,也会觉得彼此是来自两个星球的,完全无法沟通。   唯一的默契是两个人都喜欢这家越南餐馆的鲜虾炒饭,午饭常常遇到,背对背的,会开口交流几句。   “对了,今天在浏览国内新闻的时候,看到了你的前夫。”璩应城习惯这样坦率地说话,以此作为必要的沟通交流。   阮之忽然间很后悔,因为要租他的房子,当初不得不接受他对家庭情况的询问评估,自己竟然诚实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的公司贡献出一个很经典的商业案例。”他补充,“你可以看看。”   杜江南正巧发微信过来,迫不及待地告诉她RY又经历了一次大震荡。   傅长川在年前就和一个私募基金签订了协议,基金向RY注资三年,而RY必须保证公司三年内一定的发展速度,以满足基金的投资回报率。一旦无法达到,RY的主控人必须按照一   定价格回购该基金投入的资本,以保证对方利益。   结果第一年,RY的增长速度就开始放缓甚至下滑,依照当时的协议,私募基金决定提前结束合作。作为当时全盘接手傅长川股份的新任总经理傅斯明,必须对之前留下的协议负责,被迫以远高于市价的金额补偿投资基金。   这样算下来,傅斯明就算把RY再卖了也赔不了那笔钱。而根据补充协议,一旦无法支付这笔赔偿,傅斯明就需要转出自己的股份。也就是说,算计得那么辛苦,屁股没有坐热,陈昕母子被扫地出门,RY最后落在了那家私募基金公司手里。   离了十万八千里,再惊心动魄、百转千回的案例,其实听起来也不过是个故事。她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杜江南感慨地说:“你能想到他还留着这一手么?”   她去按那个长长的按钮,手机开始记录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和我没关系。”   手指还没离开按钮,她的身后璩应城站起来,插话说:“你回家吗?帮我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好么?”   因为时差的关系,容城此刻是傍晚。   杜江南的电话开着免提,正在听微信。最后忽然听到了男声,他怔了怔,回头问傅长川:“我还没说到最精彩的呢——对了,刚才那是男人声音么?”   他又放了一遍,确认真的是男人的声音,一时间目瞪口呆:“阮之有男朋友了?   ”   傅长川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文件,仿佛杜江南刚才说的话不过是杂音。可他翻在这一页已经超过了一分钟,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说:“你什么时候走?我要出去了。”   半年的时间,他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改之前懒散的作风,开始昏天暗地地工作。只是没有再提起“阮之”两个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也只有杜江南,敢大大咧咧地过来,当着他的面和阮之聊语音。   “哦,我只是顺便要告诉你件事。阮之马上就回国了。”   傅长川身子僵了僵。   “别这么看着我,我面子没这么大。”杜江南耸耸肩,“她是为蒋欣然回来的。”   傅长川站起来,对着窗上的倒影,理了理衣服,准备要出门。   杜江南一脸讪讪,追着他喊:“航班号和时间发给你了。”   办公室里没了人,杜江南正觉得没意思,正巧连欢进来,笑眯眯地问:“杜总,要一起吃饭吗?”   他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无风不起浪地说:“你们老板娘跑了,外边有了新男人你知道吗?”   连欢:“……”   “我可是好心告诉他阮之回来的航班消息——”杜江南挽了挽衣袖,用痛心疾首的表情说。   “早就知道啦。”连欢轻轻笑了声,随口就说。   “……你怎么知道?”   “噢。”连欢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关于阮小姐的消息,没有人会比老板更关心啊。”   “可他不知道阮之有新男朋友了啊   !”   “新男朋友?”连欢想了想,“那老板可能会头痛吧。”   此时的傅长川按着地址,找到了城郊一幢别墅,摁下了门口的通讯器。   铁门打开了,他开着车进去,傅魏鸿站在门厅的地方,拄着拐杖,一直在等他。   前段时间傅魏鸿在家里摔了一跤,前两天才刚刚能下地。月底,他打算带着陈昕回法国,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傅长川一面。因为公司的事尘埃落定,傅长川到底还是答应了。   不过短短半年,当初那个精神满满、充斥着控制欲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现在傅魏鸿完全是一个老人,微微有些驼背,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支撑那根拐杖上。   傅长川踩下刹车,看着这个年迈的男人,无法克制此刻自己纷乱的想法。   终自己这一生,大概都无法对这个男人产生“父亲”的感情吧。所有的不幸、阴暗、不安都是来自于他。年幼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如果有时间机器,他会穿越到母亲结婚前,告诉她这个男人并不值得她倾心相待——也只是孩子气的想法罢了,他没办法选择父母,所以,他这一生,必须要为这样的家庭付出代价。   傅长川下了车,傅魏鸿欣喜地走过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便只说了:“你来了?”   他没什么反应,傅魏鸿又说:“快进来吧,他们不在家。”   傅长川淡淡笑了笑,哪怕此刻陈昕陪着傅魏鸿站在一边,他一   样能自若地下车。他们在不在家,他根本不介意,也从来不怕所谓的尴尬。   客厅里,佣人端上了两杯茶,傅长川也不碰,手里把玩着车钥匙,依旧不开口。   “长川,我病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那件事……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做。”傅魏鸿轻轻叹了口气,“阮之回来了么?”   什么都能谈,唯有她,是他的底线。   傅长川抬起眸子,眉宇间已是显而易见的忍耐。   看着儿子的脸,傅魏鸿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傅长川的五官像极了他的母亲,他的优秀也是一模一样遗传自她——当然,也包含那个家族遗传病。   年纪大了,或许就是喜欢回忆往事。   回忆起新婚的愉悦,那个漂亮、纯净、聪明的妻子,他曾经是如何爱慕她,又如何对新出生的儿子视若珍宝。可他这样的男人,有着远比正常人都要敏感得多的自尊心。彼时,他年轻、英俊、富足,又渐渐在商圈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可唯有倚靠岳父起家这个渊源,令他总觉得旁人会对自己指指点点,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直到在一次华人聚会中遇到了陈昕。那个柔弱、美貌的少女,全心全意地崇拜他,他没有把持住自己,终于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他后悔过,内疚过,想要付一笔钱,打发陈昕远远地离开。   可是谁能想到陈昕拿了钱,却隐瞒怀孕的事,直到一年后,带着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是   个健康的男婴。   木已成舟,他只能向妻子坦白。   她依然十分淡定冷静。她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丈夫的变化?可是出于自尊和骄傲,她不会刻意去拉近两人渐行渐远的关系,只是把全部精力放在照顾孩子,以及修整父亲新买的庄园上。   她在艺术和建筑上的天分极高。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有读大学,断断续续地旁听了建筑系的课程。即便这样,最后修缮完毕的庄园,却令所有人都觉得惊叹。   傅魏鸿记得很清楚,那个晚上,就在她的卧室,她微微蹙着眉听完这一切,长睫微颤,再抬起头重新望向他的时候,已经没了爱意。   那个瞬间,他就知道,他想要重新开始的想法,她压根不会接受。   而后的数十年,就像一场梦,他证明着自己的不在乎,进出都带着陈昕,甚至让她搬进了妻子亲手设计的庄园。   而她远离这一切漩涡,直到去世,没有再看他一眼,再和他说一句话。   他已经对不起妻子,却又纵容着情人去伤害她的儿子。   傅魏鸿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豪富、权势、爱情、欲望,他都曾有过,却什么都没留下。   “长川,我是想找你谈谈遗嘱的事。”他俯身将茶几上的一叠材料往儿子的方向推了推,“如果没有意见,将来我走了,就按照这样来分配。”   傅长川大致看了看,傅魏鸿倚靠岳父发展出的动产   不动产,依旧留给自己。陈昕母子分得的,不过是他个人名下的一些现金,以及新近在容城购得的地产。   他微微笑了笑:“你给他们留的东西,恐怕不够坐吃山空的。”   傅魏鸿眼神中滑过一丝歉意,又有些释然:“长川,之前在巴黎找你谈的那件事,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把你母亲的股权转给斯明。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只是——”   “你只是想要和我借机谈个条件,想要我以后照顾他。”傅长川替他说了,丝毫不显得意外。   傅魏鸿苦笑了下:“你原来都知道。”   傅长川平静地说:“我做不到。”   “我知道,她做出这些事之后,我十分后悔。就这样吧,反正等我走了,也不用再替他们操心。”傅魏鸿略有些语无伦次,情绪低沉。   “如果你是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傅长川握住了掌心的钥匙,“遗嘱的问题,我会让律师再和你协商一下。我同意这样的分配。”   “长川……”傅魏鸿看着他,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儿子,“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   他刚站起来要走,门口忽然有陈昕尖锐地声音:“傅魏鸿,你就是这么对我们母子的么?”   看起来,陈昕也是刚知道这份遗嘱的分配方案。   此刻的她,哪有当初那纯净、一心一意仰望的眼神,无非还剩下狰狞的嘴脸,以及岁月抹去的温柔相待罢了。   傅魏鸿看着她发疯一样扑过来,没有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疲倦和麻木。   傅长川并不想参与到这样的争吵中,绕过了沙发,打算离开。擦身而过的时候,陈昕一把抓住他:“你这个杂种!你不准走!”   他便站定了,微微低头看着这个女人。   或许是因为自小颇带凉薄的个性,他很清楚,纯粹的恨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用。与其恨,不如让他厌恶的人付出代价。   前者只是折磨自己,后者才是折磨别人。   他向来是行动派。   “我当然不会走。”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确保这份遗嘱按照它现在的版本执行。另外,忘了告诉你,向RY注资的私募基金,是我和朋友在欧洲创立的。也就是说,当初签一个转让协议,不过是逗你们玩一场。”   “傅长川!”陈昕的脸色恐怖得像厉鬼一样,胸口剧烈地起伏,“你有钱有势又怎么样!可你注定一个人!和你那个妈一样!死了也没人送终!”   啪!   傅魏鸿一巴掌,扇得陈昕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傅长川冷蔑地看着这场闹剧,脚步并未停顿,直到开车驶离这个地方,他放缓了速度,忽然想到陈昕的那句话——“你注定一个人!和你那个妈一样!死了也没人送终!”   他赢了么?   恐怕真的未必。   此时此刻,暗夜之中,他无法克制的,思念起阮之。   阮之围好围巾,在桌上留下小费,又拿了璩应城让她帮忙   带回家的文件,推开门,一头钻进了风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小镇后边的高坡上走去。   这个欧洲的小镇本身便是一座举世闻名的大学城,三三两两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呼啸而过,也有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打着雨伞,拄着拐杖,异常优雅地缓缓行走。高坡上有一座中世纪的古堡,因为二战废弃至今,已经成为了知名的景点,往常数不清的游客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只是为了看一眼残缺的建筑美,今天这种天气,就没什么人了。   阮之最喜欢古堡对面的一家咖啡店。开着暖气,老板坐在窗口,看到阮之走过来,高兴地打了声招呼,又指着古堡后边、已被风雪遮住的群山,感慨地说:“真是奇妙,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每次都能看到新的景色。”   爬到这里花了半个多小时,心跳跳得略有些快,阮之点了杯热巧克力。她看到被一阵风吹开的云层后边,露出了山峰上坚硬的层岩,却转瞬又被新的云层遮住。她忍不住想,当年他在这里做作业、和老师讨论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不经意间看到过暴风雨后的群山呢?   正在发呆,咖啡店外有个男人停下了脚步,对阮之招了招手。   璩应城推着他那辆自行车,穿着一件剪裁简单的黑色大衣,围着深驼色的围巾,在大雪中站的笔直,显得身材修长,却又有些单薄。   老板看到他十分   高兴:“你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又热情地送上一杯咖啡,“当年你和你那个朋友,总是在这里讨论,喏,就是那个位置——”   璩应城看了阮之一眼,打断了老板的回忆:“是啊。”   “你竟然有朋友!”阮之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璩应城这样的男人就适合独来独往,再说,谁能忍受他这么古怪的脾气啊?   对于这样并不算太礼貌的惊叹,璩应城丝毫没有不悦,耸了耸肩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阮之看看天色:“还早啊。”   说话间有两个学生走进来,看到璩应城,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个是中国学生,便笑着问:“教授,您的女朋友吗?”   璩应城十分淡定:“不是。”   两个学生笑嘻嘻地走了,璩应城忽然问:“想去参观下学院吗?”   他带着阮之走进一条小路,阮之看着路边那块小小的铁牌,连蒙带猜,有些疑惑地问:“哲学家小径?”   他对这条羊肠小道已经十分熟悉,又十分绅士地走在靠外的一边,随口回答:“很多人都喜欢在这里散步顺便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   “世界为什么存在。”   “……”阮之看着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个古怪的男人是适合说出这种话的。至少比他在争论虾的数量时顺眼多了。   璩应城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了。   如果是她一个人路过这里,绝对会以为这是哪个早已废弃的宅子   。没想到璩应城掏出一张工作卡,在墙边的感应器上划了一下,整扇门便自动打开了。   没有想象中生锈的机关发出咯吱的声响,铁门打开的速率恒定柔和,和破败的外表简直形成鲜明反差,里边则是一幢四层高建筑物,门边挂着一块低调的牌子,物理学院。   周遭一切都静悄悄的,大门后边是玻璃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半开着,阮之好奇张望了两眼:“这是什么地方?”   仿佛剧院一样的设计,二楼的墙上挂着数幅油画肖像,墙上挂着充满贵族气息的暗色天鹅绒幕帷,高贵典雅。   “学院的小礼堂。”璩应城说,“每年的毕业典礼都会在这里举行。”   阮之悄然走了两步,脚步声回荡在充斥着历史感的会堂中,她在一块巨大的铜质名牌前停下,默默看着上边长串、象征着学院荣誉的优秀毕业生名字,在某个年份,一条记录,那个名字十分熟悉。   她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璩应城的声音插进来:“你看,我在这里。”   阮之的视线往上挪了挪,果然找到了他的名字,她在心底算了算:“你不是应该在这一年毕业的吗?”   “我比同龄人提早四年完成学业。”璩应城用平淡的口吻说。   “你一直在这里学习上课,认识后边几届的同学么?”   他卡壳了一下:“学院很早就给我配了独立的实验室以及导师,和一般的同学没什么交集。”   天快黑的时候   ,阮之准备下山。外边的雪越发的大了。璩应城沉吟了一下:“你一个人下去有些危险。”   “不然坐你的自行车下去么?”阮之觉得有些好笑。   璩应城看了看腕表,大概没听懂她的笑话:“我找人送你下去。”   他找了自己的助教开车送阮之回家,说:“今晚我要在实验室等一个结果,明早你离开的时候,把钥匙放在桌上。水电网费的清单在门边的桌子上,打到我的账户就行了。”   “……好。”阮之看着那张清瘦又轮廓分明的脸,有些想笑,又很有些感动,“下次来中国,记得告诉我。”   巨大的轰鸣声,蓦然增大的耳压,飞机正在用人体可以感知的速度下降。在高空俯瞰的时候,整座城市仿佛是孩子的乐高积木,可是每个人身处其中,才会有真实感——这万丈红尘,绵延不绝,谁也无法挣脱。   阮之背着双肩包,拖着登机箱,顺着人流经过廊桥。   这里是清晨,机场里十分安静,偶尔有高跟鞋的声音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而自动扶梯在运转中发出低低的声响。   时隔半年回到这里,什么都没改变。城市的发展或许是日新月异,而她呢,却仿佛停滞在离开的那一天。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隔了身边这道玻璃门的那个登机口……就是在那里,她对傅长川说:“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阮之加快了脚步,试图把那些回忆抛在脑后   。这次回来,她没告诉任何人,只有蒋欣然知道。蒋欣然两年前参演的一部电影完成了后制,参选今年的容城国际电影节,她本人也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经过上一次的事件,她更加迫切地渴望一座奖杯来向所有人重新证明实力。   接机口的地方人依旧不多,阮之一眼就看到了蒋欣然。她个高,尽管戴着墨镜和口罩,依旧十分显眼。远远一看到阮之,她就挥着手,简直恨不得跑过来一把抱住。   蒋欣然大大咧咧地接过了阮之的箱子,问:“你吃早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也不大饿。”   “那陪我吃点吧。”蒋欣然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我可是一大早就飞车过来接你的,急需咖啡因。”   在飞机上睡够了下来,阮之也没事,就答应了。   机场出口边就有一家开放式的咖啡厅,走过去的时候,阮之忽然觉得左肋下有点痛。她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揉了揉。或许只是飞行时间太长,坐姿又不够放松,这点疼痛很快就缓解了。   蒋欣然等她:“没事吧?”   “没事。”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很久之后,再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她恍然大悟,当时那突如其来的一下刺痛,大概是老天给的一个征兆。   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忙着和很久不见的朋友聊天,全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蒋欣然一路走,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你知道孟丽的   日月传媒被人收购了么?她赔了好多钱,这会儿销声匿迹了。”   “怎么会?”   “很正常啊,那档旅游真人秀被《走吧》抢了先,拍得也不怎么样,压根没火花,被提前撤挡了。”蒋欣然耸耸肩,“也算她倒霉吧,原本今年好几个项目都被撤资了,圈子里都说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蒋欣然说得高兴,就有点口无遮拦:“其实哪是下降头,分明就是傅长川不肯放过她嘛,抱了傅斯明他妈的大腿有什么用啊!他们母子还不是举步维艰——”   又听到熟悉的名字,阮之有点不自然,可她也没打断蒋欣然,直到她酣畅淋漓地说完,站在咖啡店前台看着菜单:“你吃什么呀?”   “随便吧。我先去坐了。”   阮之把行李和背包放在一个四人座上,又习惯性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是她做经纪人留下的习惯了。因为要保护艺人,她也练成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不过像今天这样,不需要太过紧张。蒋欣然最近没有大新闻,普普通通来机场接人,就算被拍到也没什么。   她放心地坐下来,眼角的余光掠到一个穿黑色帽衫的男人,戴着鸭舌帽,中等个子,也往咖啡店走过来。阮之不以为意,正要转回目光,又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忽然就浮现上来,她忘了他的名字,只好不顾一切地站起   来,对着前台喊:“欣然小心——”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重重磕在了桌子上,骨头咔的一声,仿佛撞断了。   可阮之顾不了那么多了,踉跄着冲过去,想要挡在蒋欣然面前。   她们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她看到蒋欣然疑惑地回过头,然后看到那个男人,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惊恐。   那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顺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阮之一颗心在迅速地收紧,抓了咖啡桌上的烟灰缸掷过去,那人用手一挡,烟灰缸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显然被激怒了,转了方向就要先来解决阮之。   那张脸越来越熟悉。   黄晓峰!   蒋欣然那个变态的粉丝!   阮之曾经和他在家里僵持了很久,也记得自己脖子上那道血痕。而这一次,他又恶狠狠地扑过来,手里拿着刀,没有任何缓冲。   阮之和他正面相遇,头脑里一片空白,本能地往后一闪。   他没有冲过来,而是被人拉住,撞翻了一大片桌椅。   傅长川单臂扼住了黄晓峰的喉咙,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   黄晓峰手里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拼命地挣扎,却敌不过身后傅长川的力量,脸都憋红了,只能徒劳地大喊:“欣然!欣然!”   傅长川将他摁到地上,沉声对一旁吓傻的蒋欣然说:“去看看保安过来没有。”   蒋欣然转身跑出去了。   阮之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半跪在地上、制住暴徒的男人,也注意到他手   背上一道长长的擦痕,已经见血。   她还没准备好就这样和他见面,脑海里一片混沌,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她后退两步,却因为慌乱,被身后的桌椅绊了绊。   傅长川下意识地松开了黄晓峰的胳膊,想要去扶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黄晓峰重获自由的手摸索到了那把水果刀。   一切的一切,都像慢动作的电影。   阮之看到他握到了刀柄,表情狰狞地往后刺了过去。   她想要尖叫提醒傅长川小心,可是发生得太快,第一个音节还在喉咙里,她就看到他那件敞开的大衣里边白色的衬衣上,有淡淡的血色开始弥漫开。   他维持着半跪、却又准备去扶她的姿势,低头看了看那把插进自己身体的刀,又抬头望向阮之,低吼说:“快走!”   阮之看着他一点点苍白下去的脸,大理石上积蓄起越来越多的猩红液体。她再抬头的时候,双瞳也带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本能地操起咖啡店放在桌上装饰用的花瓶,对准黄晓峰的头就砸了下去。   黄晓峰挣扎了一下,头破血流地摔倒了。   机场的保安终于赶到了,合力把黄晓峰拖了出来。   只是周遭的一切喧哗都已经和阮之无关。   她的掌心被玻璃划破了,那些刺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个梦。   而左肋,刚才不适的地方,又尖锐地刺痛起来。   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血腥味泛上来,强迫自己不要腿软跪下,到底还是走   到他身边。   那把刀还在他身体里,真奇怪……依稀是和自己疼痛的地方是在一个位置。   难道这种痛,也是可以互相影响的么?   他的神智还很清醒,只是声音有些虚弱了:“不要过来。”   她一声不吭,跪下去,努力回忆起以往自学的那些止血知识,固定刀具,按压止血……可她看着他衬衣上越来越浓的血色,双手开始哆嗦起来,一时间竟无法下手。   他依旧固执地说:“不要过来。”   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到了神经末梢,她知道他是悄悄来看一眼自己,她知道他奋不顾身地救自己,她知道他说走开是担心自己害怕……   可他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明明是他的错,明明她理所应当地生他的气,他不辩解,也不哄她,却让她心疼。   医护人员到了,开始熟练地止血按压,一边询问过往病史。   阮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口气把他的病史说完。医生皱着眉,显然情况极不乐观。   护工合力把傅长川抬上担架,担架外他的手微微垂着,却坚持着睁着眼睛,视线分明已经有些涣散开,可他还是努力注视她。   担架被推到机场出口的救护车上,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针管也插进了手臂的静脉,许是有药物的麻醉作用,他终于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一边观测情况,一边和医院联系,询问血库的储备情况。   她浑   身都在发冷颤抖:“医生,他怎么样了?”   “初步诊断可能是脾脏破裂。具体要回去手术才能知道。”医生的声音十分冷静,却也带着残酷,“病人自带血液疾病,血止不住的话……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这样坐着,握着他的手,麻木得像是一尊雕塑。   是的,回来之前,她下定了决心和他分开。   他们会有各自的生活,或许将来会有人接受他冷硬到近乎无情的性格,又或许自己也会遇上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可所有的预设中,他都必须好好活着。   直到此刻,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会死。   他死了,会把他所有的一切留给自己。   公司,金钱,房产,收藏……   他拥有的那么多东西,到时候都会提醒她,他曾经存在过。   他从来都是这么不动声色的,算计她的余生。   救护车拉着警报在高速上飞驰,到医院的门口,他还活着,尽管体征十分危险,可还是努力地活着。   阮之忽然间意识到,这或许会是他们这一辈子,能在一起的最后时刻。   她不敢去想手术室后,医生出来宣布结果的瞬间,只能仓皇地伸出手,触到他的指尖,一字一句地说:“我等你,出来向我解释。”   车外寒风呼啸,那样纷乱的环境,她却觉得他听到了。因为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勾住了她的尾指,而后,又被两两分离开。   救护车外,连欢和杜   江南也已经闻讯到了。连欢扶着阮之下车,安慰她:“已经找了最好的手术医生,血库的血液调运得足够了,放心,傅先生能挺过去的。”   阮之站在那里,杜江南在不远处和急救医生交流。她迎风看到杜江南望过来焦灼而同情的眼神,原本要涌出来的泪水,竟一点点地收回去了。   一直以来,是她习惯了说走就走,放不下舍不得、死缠烂打的,是他傅长川啊。   所以,傅长川一定比她更加恐惧生离死别。   她深深吸了口气,肺里瞬间灌满了这严冬的寒气。   他一定会,活下去的。   三天之后,傅长川转出了ICU病房。   尽管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因为切除部分脾脏、失血过多的原因,他迟迟没有醒来。幸好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医生也说只需要耐心等待。   病房是一间极宽敞的套房,杜江南、连欢都在客厅里坐着,心情放松地聊天。   “傅长川做一次手术,几乎把全市同血型的血源用完了,差点就要去邻市调了。”杜江南感慨,“也得亏他运气好,刚巧前两天容城的高校学生组织了献血。”   他是个习惯享受的人,就算在医院坐着,也带了容城最好的咖啡和甜点,就像是在享受下午茶一样,此刻一块糕点刚放进嘴里,忽然听到病房里阮之的声音,带了惊喜和慌乱,连呼叫器都忘了,一连声喊:“快叫医生,他醒了!”   连欢连忙去按呼   叫器,杜江南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客厅里一片兵荒马乱。   而病床边,傅长川慢慢睁开眼睛,许是不能适应光亮,又闭了闭,再重新睁开,对焦在阮之身上。   而后,虚弱而缓慢地,向她伸出手。   她坐在床边,一动都不动,眼泪滚落下来:“苦肉计么?”   他不眨眼,执着地伸着手。   近在咫尺。   他喘了口气,因为确认她在身边,眉宇间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开口的时候依旧艰难,喑哑得难以辨认:“对不起,想还你一条命的……没有还成。”   她的眼泪已经成串地滚落到他的手背上,湿软而灼热。   他顿了顿,努力说得清晰些:“剩下的,余生慢慢还。” Special Episode 01梦   傅长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阮之的脸从模糊到逐渐清晰,她的长发扎着马尾,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T恤,外边套着蓝白格子的衬衣,牛仔裤再加上一双运动鞋,再寻常不过的老板助理的样子。   他记起来,就是那一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喝了那杯酒。   在起哄声中,他放下酒杯,又看了她一眼。阮之的眼睛亮晶晶的,光芒无声闪烁。   她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女孩,今天他的表态虽然令她意外,可她也坦然接受了。   饭局结束后,傅长川按了下她的肩膀,低声说:“我去下卫生间,在这里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她单手插在口袋里,说了句“好”。   他从卫生间出来,前边走着两个女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她怎么这么好命?怎么被看上的?”   “是呀,也不会打扮,这么土,不是说是杜江南的助理吗?根本不配啊。”   ……   傅长川意识到她们是在说阮之,不由凝神看了两眼,好像是饭局上不知道哪位带去的女伴,踩着高跟鞋,步步妖娆。他嗅到香水味道,其实隔了段距离,不算太浓,可他莫名地觉得有些刺鼻,加快脚步,从她们身边走过了。   阮之还靠在大厅的廊柱,没有挪动地方,大概等得无聊,还塞着耳机。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伸手摘下来,笑眯眯地说:“走吧?”   在车上,阮之轻快地说:“你刚才突然   这样,我都替你尴尬。”   他微微仰着头,在查看十字路口的车况,随口说:“为什么?”   “你看我这样,和你也太不配了啊。”阮之耸耸肩,“你不觉得丢人?”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才能算得上相配?   家世?外貌?还是人品?   傅长川踩下了刹车,等红灯的近一分钟时间都快结束了,他才淡淡地说:“我未必有那么好。”   傅长川再见到那两个年轻女生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他这样对很多事无所谓的性格,非常意外,自己竟然还能记起她们。   和一年前提及阮之一派鄙夷的口吻不同,在这场选秀的初赛中,她们好不容易到阮之面前,笑容可掬地问候说:“之姐,你还记得我么?”   美星公司承办的这届选秀,阮之是负责人,她见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于是抱歉地笑笑:“你们是……”   她们开始努力描绘那一场饭局,阮之便恍然大悟:“啊,是你们。”于是转头吩咐优优,“把她们的资料放在上边,初赛不用筛选了。”   那天傅长川来公司接她下班,她就拿了那两份资料,绘声绘色地说给他听,又问:“你还记得她们吗?那次说过我配不上你。”   他还真的认出来了,也很诧异阮之竟然知道那些背后的议论。   “你不晓得她们说人坏话的时候都会故意让当事人听到么?”阮之似笑非笑地说,“她们的   圈子,也有一套生存法则。”   “你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啊,长这么漂亮,本来也能过初赛。”阮之随手把那两份资料塞进去了,转头看着窗外,感慨道,“不过她们大概也想不到会遇到我吧。”   车子在城市拥挤的交通中走走停停。   她坐在他身边,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无袖连衣裙,除了脖子上一根细而精致的锁骨链,没有带任何饰品,肤色白皙到发亮,发型简单却不随意,淡妆精致。   她在变成一个更好、更漂亮、更光彩夺目的阮之,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这样,周围议论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   她的出身、学历好像是原罪,后来再怎么努力,他们还是会说:“她配不上傅长川啊。”   连他这样不苟言笑、压根没人敢凑上来闲聊八卦的人多少都风闻了,想必她听过的更多。   而那些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人中,很少有人觉得,他们会真的结婚。   阮之亲自选定的婚纱最终从国外运来,试过之后,她回到家还在和设计师沟通需要修改的细节。傅长川从书房出来,看她趴在客厅的桌子上,认真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是把这个婚礼当做一场活动在准备。   他在她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干吗这么看着我?”她有些警惕。   “到目前为止,你对我,对这个婚礼,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啊,很满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间   要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   他问得更加明确一些:“没人和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阮之素着一张脸,五官略有些清淡,“托你的福,我压根没什么情敌可以聊聊啊。”   “我是说,有些风言风语。”   她想了半天,终于“啊”了一声:“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多无聊啊。”   无非是门第不配之类的话,自从和他在一起,阮之不知道明里暗里听过多少。   那些人再喜欢议论,又怎么样呢?   就算是假结婚,他也选了自己,说明自己多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傅长川听她坦荡荡地说出这个理由,不由笑了笑:“你不在意就好。”   可是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傅长川对于这样的议论,他远比她来得在意。   家世、学历甚至样貌,都是能够改变的,就像他看着她变得这样璀璨夺目,可是唯有一样东西,没法改变。   健康。   很多时候,他都能掩饰起这一点脆弱和自卑。可是在阮之可能怀孕的时候,那一点阴影,就这样无限量地扩散开了。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确定是,是自己爱阮之。   可即便那份爱,也无法抵消对那个孩子将要有的未来的恐惧。   他闭上眼睛,想象孩子因为玩耍摔破了膝盖,鲜血就汩汩地流出来,他的玩伴们会惊恐地看着他,往后,也会因为这样的病症,渐渐疏远他。   他想象孩子自此小心翼翼地生活、学习、运动,他或许出身名门   ,一出生就坐拥巨大的财富,可旁人提起他,却还是要叹口气,仿佛认定他会早夭:“真可惜呀……”   他想象孩子的父母因为他的出生而欣喜若狂,可最终还是因为这带了点缺陷的基因而放弃他……   终于还是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恐惧中,为了心安,他换了家中的常备药。   即便是精于算计的傅长川,大概也没想到,他想拔出自己心底的那一根刺,却又种下了另一根,更硬,更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或许是在她得到误服药物的消息,失魂落魄坐在那里的时候;或许是她不肯放弃、去了各大医院咨询的时候;也或许,是更早,自己亲手把全套的家庭药物更换的时候。   如果大学里那个科学狂人在身边,听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客观地评价:你的忧虑毫无道理,因为父母因子更换,你的孩子不会有和你一样的成长轨道。   可这些想法,终究还是太晚出现了。   他的生活随着她的离开,陷入了无序和混乱中,无非是庸庸碌碌地上班、开会、出差、赚钱。画面是黑白枯燥的,唯一的亮色,是阮之误闯进来的那些片段。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吵架,她把他气得暴跳如雷,或者她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可是每一帧都那样鲜活。   他觉得很荒唐,他们对彼此的确信、信任,竟然是在离婚之后,在一次次的交锋中增长起来的。所以对于这样幼稚   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   工作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就能猜到对手或下属的心思。   可是对着阮之不行。   他只能从那些蛛丝马迹猜测她的心意。   或许,她找自己要钱,是因为许久没有联系了而找的借口。   或许,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乎这段失败的婚姻。   旁人大概很难想象,他竟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又自卑的男人。   这一生,他做的最勇敢的事,不是只身离开傅家,而是他鼓起勇气,打算向她坦白当年自己白手起家的秘密。   他用这么多年她给他的爱所积攒起的安全感,去请求她的道歉。结果令他诧异,她只是生了半天气的,立刻就原谅了他。   她从来都是这么坦荡而大方,他渐渐放下心结的同时,亦只能祈祷她不会发现那个最可怕的秘密。   阮之最终还是知道了埋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解释的机会。   可即便是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自己的阴暗和自卑,阮之没有错,什么错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期冀她能原谅。   所以,当那把刀毫无预警地插进自己左肋的时候,傅长川竟然觉得轻松起来。   他想过无数个试图弥补、请求她原谅的方法,可是最终,他都觉得自己不值得、也不配被她原谅。   或许,当初他下手毁掉了那个生命,现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抵偿,是   最好的方法了。   他闭上眼睛前,看到她无措的表情,心想:傻姑娘,你该恨我的,不要难过。   昏昏沉沉中,他隐约听到她说:“我等你解释。”   她还是给了他机会。   他的眼珠子略转了转,最终陷入了黑暗。   黑夜之中,其实很难分辨出,到底什么是睡梦,什么又是死亡。   这个梦又这样长,长到他几乎以为,这就是一生。   而这个噩梦最终醒过来,他第一眼看到窗边的阮之。   她那么好,那么亮,仿佛太阳一样,一点点地驱散了他余生一切的阴霾。 Special Episode 02醒   傅长川坚持在复婚的时候举办一个小小的、温馨的仪式。   邀请的人不多,都是亲朋好友。场地就是在自家花园里。   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了,阮之正在房间化妆,傅长川探进半个身子:“我有老同学过来,先下去接待下。”   老同学不就是杜江南么?   阮之心底咕哝了一声,他有什么值得去接待的?   她穿的也简单,一件白色蕾丝连衣裙而已。发型师替她打理好了发型,她规规矩矩坐了一上午,终于能站起来很个懒腰,走到了窗口一看,傅长川还真的在陪着一个男人散步聊天。   那个背影十分熟悉,她不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锁定了一个人选。   ——怎么会是他?!   阮之穿着拖鞋就下楼去了,正巧傅长川陪着客人走回来,正面遇到了。   她看着这两人,脸上阴晴不定。   已经是暖春,甚至还有些热的天气,来访的客人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西服,衬衣扣得完完整整。这人寒冬的着装和此刻唯一的区别是,大雪中他会多穿一件大衣而已。   璩应城。   “你们认识吗?”阮之看着傅长川,“他为什么会来?”   “阮小姐,我答应傅长川来这里的原因如下:第一,上一次你忘了将水电网费转给我;第二,他是我的学生,我们也是合作愉快的工作伙伴。”璩应城一板一眼地回答,“最微不足道的第三点,是想来见证你们的婚礼。”   阮之和傅   长川对视一眼,最后傅长川清了清嗓子说:“我纠正一下,应该说我们是校友,而非师生。实际上,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   璩应城皱了皱眉:“我比你早入学四年,当年你的实验课上,我的确就是你的导师。”   “你只是班助而已——”   “行了!”阮之打断了他们,“所以现在你们可以向我解释一下,我‘租’你的房子,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了吗?”   璩应城转头看了看傅长川,正要解释,不过被傅长川用眼神制止了。   傅长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显然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惹得阮之发火,只好说:“璩应城是我的好朋友,你一个人在国外,我的确是不放心。所以托他照顾你一下。”   “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植物。”璩应城微有些不耐烦,但依然礼数周到地打断了他们,“你们还要再聊的话,我就先走开了。不介意吧?”   傅长川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走到一半,璩应城又回过头,提醒说:“账单我已经重新发到你邮箱,阮小姐,请查看一下。”   阮之只好点了点头,侧过脸看着傅长川,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所以你把我交给他照顾,就放心了?”   他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如果你知道他到目前为止,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阮之嗤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上我啊?”   傅长川微微   低头,看着妻子,她穿的蕾丝裙很美,松软的发丝垂在肩上,仿佛沐浴在温柔的光线中,漂亮得难以形容。   “小之,你今天很漂亮。”他犹豫着说,“至少在我眼里,无与伦比。”   阮之脸颊微红:“嗯?”   “可是你要知道,在璩应城心里,恐怕……你不会是他的菜。”他酝酿了下用词,“他可能会觉得你,呃,有点蠢。”   “喂——”   傅长川连忙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抿了丝笑说:“你知道么,这也是我放心的理由。”   婚礼结束后,被剧组关了半年才放出来的蒋欣然悄悄拉着阮之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阮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蒋欣然惊喜交加:“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到三个月呢,还不想公开。”阮之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同客人们聊天的傅长川,“他坚持要办这个仪式,说是不想让孩子将来……觉得自己是随随便便生下来的。”   如傅长川所愿,生下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天蝎座。   阮之花了一天一夜才把她生下来,护士把她抱过来的时候,小胳膊小腿蹬得非常有力。她也携带了那一点点并不正常的基因,不过是潜在隐性的。   阮之觉得女儿生下来就圆滚滚的,就叫她小丸子。   小丸子出生之前,连欢就和优优私下讨论过孩子将来的教育问题。   他们一致认定,按照这对夫妻的性格,阮之会是无限溺爱的那   个,而傅长川大概会是严父——可是小丸子出生之后,事实却是反着来的。   傅长川压根受不了女儿一声啼哭。只要她耍脾气要人抱,在床上哭一声,年轻的爸爸就会冲过去把她抱起来安慰。特意请来的月嫂和护工都婉转劝过他,有时候可以让孩子哭一哭,稍稍训练一下,不用那么依赖怀抱。   傅长川就抱着小丸子,淡淡地说:“她还这么小,非常需要爸爸妈妈的怀抱,倒是不需要训练。”   阮之觉得两边都有道理,不过他这么宠女儿,也有点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傅长川已经指着书房的方向,有理有据地说:“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一本育儿书,上边写着父母的怀抱会让孩子有安全感。”   阮之哑口无言。   在她怀胎十月的期间里,傅长川每晚苦读育儿书,甚至在学术网站上下载了无数婴幼儿教育的论文。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和一个学霸争论学术问题。   小丸子大了一点,小手指变得灵活有力,东抓西抓的,经常把爸爸的脸上、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阮之心疼傅长川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就抓着小丸子要给她剪指甲。   小家伙非常不喜欢剪指甲,张牙舞爪地在床上哭闹。   傅长川边打电话边进来,看到女儿愤怒成这样,连忙挂了电话,问:“怎么了?”   “给她剪指甲啊!”阮之还在和女儿搏斗,“要不你按住她?”   傅长川一   把就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对阮之说:“她不喜欢就别剪了,或者下次。没看都哭成这样了么?”   阮之只好恨恨地说:“随便,反正她最爱抓的是你。”   小丸子玩了一阵就睡过去了,阮之悄声问他:“刚才和杜江南打电话吗?什么事?”   傅长川淡定地说:“没什么事,闲聊。”   阮之好奇,两个大男人还会闲聊:“聊什么?”   傅长川看着小丸子的眼神非常自豪:“聊我女儿才这么小,手指就已经很灵活有力了。”   此刻,对这个爸爸来说,脸上的抓痕,仿佛代表着荣誉。   小丸子一眨眼都三岁多了,有一天阮之和蒋欣然打电话聊天,说起昨晚又和傅长川吵了一架。想起来真好笑,生死离别也经历过了,孩子也生了,可他们还是会吵架,还吵到不可开交。   “为什么吵架啊?”   “小丸子脸上被蚊子咬了个包。”阮之翻了个白眼,“他说我没看好她。”   蒋欣然嗤的一声笑了。   “我的女儿哎,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难道还不知道心疼?!”   阮之吐槽得正高兴,蒋欣然打断他:“小丸子呢?”   “她在花园里玩呀。”阮之往窗外瞅了一眼,小丸子穿着碎花小裙子,正跟着黄叔给花花草草浇水。   “不是,我是说你们吵架的时候,小丸子在哪里?”   “呃……”阮之顿住了,“她和我们在一个房间。”   “你们这样不大好吧   。看到你们吵架,小孩子会有心理阴影的。”   “可我就是忍不住啊。”阮之心底也有些愧疚,“就是忍不住要冲他大吵大闹。”   蒋欣然有些心疼:“小丸子被吓哭了吧?”   “好像……没有。”   “呃,你们在吵架的时候,她在干吗呀?”   阮之想了想,昨晚她对傅长川大吼大叫的时候,小丸子就在卧室的贵妃椅上,低着头,晃着小脚丫,淡定地、津津有味地……看她的图画书。   她一脸黑线地回答好友:“那个,她在看书。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挂了电话,阮之反思了一下,觉得夫妻俩为了小事老是吵架的确不好。   别看小丸子才这么点,没准她就都记得,要是长大养成了她爸那么别扭的脾气可就不好了。   正在沉思,房门被推开了,傅长川走进来,随手解下领带,问:“今天小丸子午睡了多久?”   她心底还有气,可是想想蒋欣然的话,就板着脸说:“两小时不到。”   傅长川解开领子上第一颗纽扣,笑着走近阮之,柔声问:“还生气呢?”   她“哼”了一声。   房门半开着,走廊上传来动静。   连欢牵着小丸子回来了。   连欢看到阮之和傅长川都在,把小姑娘送进房间,冲她眨眨眼睛。   因为今晚的晚宴请了傅家三口,连欢也知道夫妻俩又为琐事吵架了,早就关照了小丸子,让她喊妈妈一起去。   小丸子玩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就着爸爸手   里的保温杯大口喝水,百忙之中,声音响亮清脆:“欢姨,妈妈一定会去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十分可爱地说,“早上我还看到爸爸趁妈妈睡着偷亲她呢!”   阮之想要阻止女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看着连欢若无其事地出去了,小丸子滚到了妈妈怀里,还是没心没肺地说:“妈妈抱抱!”   夫妻俩看着小女儿,又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   作为父母,他们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   彼此的人生,一开始也各有不幸,可是所幸能在一起,竭尽所能地,对女儿付出全部的爱和关注。   他们的小丸子,会这样充满安全感,古灵精怪地长大。   这大概就是最美、最值得期待的未来了。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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