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兮弭。)为您整理制作 ================== 一生一世,黑白影画 作者:墨宝非宝     文案: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排转动的经桶旁,他背对日光,双手合十,对她颔首。他是她见过最有佛性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一路从地狱走来,行过刀山火海,方才能站在那里。 这世间事,怎会是非黑即白,又何曾非此即彼。 既算不清谁欠了谁,既怀中还有烈酒, 倒不妨就此,如蚕作茧,奔波流离,一醉到白头。 ——虽万丈深渊吾往矣。    内容标签: 主角:程牧云,温寒 ==================    ☆、楔子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哦?”他讶然,“上师也读过三顾茅庐?”   高僧继续说:“人生有如大梦一场,你做过什么,无论好坏,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解释得有没有错?”   “不错。”他微阖了眼,以双睫遮住了眼底那一抹光。   “你们的很多故事都很有趣,”高僧看他,“年轻人。如同这句话所说,你过去是作恶还是行善,只有你自己清楚。你为什么来这里?何时离开?这些都不用告诉我。”   高僧微微笑。   四下归入沉寂。   程牧云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高僧身旁,他独自穿过一个个矮门,走过一段段洒满阳光的石路,最后,走进一个大经堂的殿门。   这里的寺庙总是很阴暗,内部几乎见不到阳光。   只有酥油灯的光。   小喇嘛们都坐在到膝盖那么高的平台上,默默诵经,身后是上百的唐卡和壁画,四周有双人能通行的甬道。这里地处偏僻,只在下午的好时间才偶尔有背包客走入,背包客和小僧人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酥油灯下的昏黄光线里,张望着,打量彼此。   只有他垂下眼睛,与这三两游客擦肩而过。   在这些游客眼中,他也只是一个成年喇嘛,上身穿红色堆嘎,外披着紫红色朗袈,和这些小喇嘛只有年龄的差别。   他走出大殿,沿着石路继续前行。   程牧云。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说服老喇嘛,让自己以出家人身份,藏身在这里?   这一切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你曾一路从地狱走上来,行过刀山火海,才能站在这里,如果世间一切都不过是幻境,那些一直想要你命的人,和那些一直想要你救命的人,又何时才会散去?……   忽然,有金色的光划过眼前。   他反射性地侧头望去,那一排转动的经桶旁,有个带着白色遮阳帽的女孩子,用右手在一排经桶上滑过,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程牧云背对着日光,看着她一直走到面前,整个身体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防备状态,防身用的尖刀从手臂滑到掌心。女孩子终于转了最后一个经桶,抬头看见他,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虔诚地双手合十,鞠躬向他作礼:“午后好,喇嘛。”   口音非常奇怪,措辞更加奇怪,像是外国人在学中文。   但看她五官轮廓,却更像是中国人。   身后有经幡浮动。佛塔林立,梵唱不绝。   程牧云如此背对着日光,缓慢将双手合十,刀锋隐在了掌心中,对她微微颔首。他的动作无声无息,连衣服的摩擦声都没有。   ——这是温寒第一次见到的程牧云。   那时,她以为他真是个喇嘛。后来知道真相……她也认为,程牧云是她见过最有佛性的男人,可又像蛇。尼泊尔有一种蛇,颈细,吻侧有颊窝,尾端嫣红,常绕在茂密枝桠的深处。程牧云于她就像是这么一条蛇,一条盘着身子在佛祖座下独自酣睡的蛇。   诸恶难侵,神鬼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我回来了,手呢,手呢,你们的手呢~荧光棒举起来~咳咳,言归正传,这篇文沉淀了两年,相信我会把它写得很好。佛塔林立,梵唱不绝,半年为期。   ps.慢慢看,框架都变了,一章章发。   and,晋江的规矩是一人只能在每一章打分一次,否则会坏了晋江的规矩,我会被警告刷分哒。你们打过一次分,有多余的话要说,就打零分哈~咱家不刷分,不约,不约。    ☆、第一章 尼泊尔重逢(1)      半年后,喜马拉雅山。   “九、十月的尼泊尔是雨季,也是旅游淡季,”司机用蹩脚的英文在讲解,“人很少……一定要去我给你们介绍的客栈是我好朋友开的。”   其实这辆车上的四个客人,英文也都很蹩脚。   两个是俄罗斯人,两个是自幼生长在俄罗斯的华人,蹩脚遇到蹩脚的好处就是,你说的我听得懂,我说的你也明白。皆大欢喜。   此时,车窗外大雨滂沱,这条通往尼泊尔的国际公路被雨水冲的泥泞不堪。   说是国际公路,还不如当年在中国西藏时走得盘山路。   隔着满布雨水的玻璃,温寒的视线落在了路边的背包客,因为大雨,很多人都开始弃车前行,背着各自的大行李包,沿着喜马拉雅山脚前行。   “我看,马上你们也要下车了,”司机叹气,“印度和中国把尼泊尔夹在当中,什么都限制,印度都不让他们修一条好路。”   “你是说,印度政府限制?”司机身后坐着的王文浩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追问司机,“为什么印度会限制尼泊尔修路?”   “尼泊尔三面临印度,一面临中国,年轻人,你明白的,中间这个尼泊尔的路如果修好了,印度人心里不踏实。”   温寒听着,视线忽然停在一点。   起初她只看到一个人整张脸都被黑色登山服的帽子遮去大半,在雨里还带着墨镜,像是电影明星一样恨不得遮住所有容貌特征。可是,就在她看他的时候,那人摘下了墨镜,明显是看了这辆唯一在路快塌陷时还强撑着开来的车。   那双眼睛太特别……   是那个西藏遇见过的喇嘛?!   喇嘛还俗?   不太可能吧?是不是认错了?   车在泥坑里颠簸震动,她整个人忽然被车颠起来,又重重摔到座位上。她仍旧惦记着那个还俗的喇嘛,回头用目光去搜寻。车已经开过那段路,大雨滂沱,视线模糊,可就在她终于找到他的一霎那,分明看见了他手心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枪,对着刚才经过车侧的背包客抬起手臂——   “啊!”温寒反射性叫出声。   所有人都看她。   她语无伦次,瞪着眼睛看窗外。   可惜车已经转过这个弯,再不见任何的人。   王文浩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她是被什么吓到了:“好好休息一下,马上我们就下车,估计要走七八个小时才能到他们的首都。”   温寒仍旧有些难以回神,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副画面。   听到王文浩说要下车,马上就想到那个拿着枪的还俗喇嘛,万一下车,他追上来怎么办?“我刚看到有人拿着枪。”她紧抓住王文浩的手臂,用俄语小声说。   身后的同伴阿加西凑上来:“你看到什么?枪?”   “是枪。” 温寒说,声音有些抖。   她在莫斯科也见过枪,那个黑帮控制了一半城市的地方,枪并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东西。只是在异国他乡,在喜马拉雅山脚下,忽然看到这样的画面,她会觉得很恐怖。他们是来旅游的,如果真的碰到什么反政府武装,怎么应付?   可万一是眼花,那个喇嘛只是拿着什么黑色的东西,而不是枪呢?   不过因为她的这句话,几个同伴还是紧张了,问司机能不能坚持开车继续前行,司机指着前面已经塌陷的路,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几个人下了车,都有些紧张,各自背好自己的行礼,顶着雨前行,脚步不约而同都有些快。   温寒几次想回头看,都被王文浩拦住:“这里的确有反政府武装,不要回头看,也许碰到了,还能互相当做没看见。”   温寒见大家如此草木皆兵,也就没告诉他们,自己半年前在西藏见过那个人。   幸好是在莫斯科长大,对莫斯科的黑帮恶斗多少都见过一些,大家还不至于吓破胆子,只是直觉性地沉默前行。   如此走了六个小时,就已经到了首都加德满都。   大雨已经停了,四个人一身泥泞,走在这个游客聚集的拥挤城市。温寒并没有按照司机的介绍住客栈,而是找到自己早已电话定好的小客栈。几个人问了好久的路,走进一条狭长的石巷子里,温寒边看着手里的名片,边对着客栈招牌,终于最后停在了角落里。   她告诉众人:“应该就是这里了。”   阿加西松口气:“我要洗个热水澡,我要重新活过来,”她边说,边去搭温寒肩,“你会不会看错?不过看错也好,让我把七八个小时的路这么快就走完了。”   温寒伸手,推开客栈的木门。   在门轴摩擦的声响,有个小小的男孩子静静抬起头,看他们。   典型的一张印度脸。   阿加西笑了,用俄语嘀咕着:“老天爷,我们走了六个小时,又回到印度了吗?”   阿加西的哥哥朗姆笑着说,“印度人多嘛。”   身后人小声嘀咕着,温寒已经开始和门童沟通,那个孩子不错,翻着一个发黄的本子,找到温寒的名字:“这个?”   温寒点头:“这里肯定有热水吧?”   “有。”   小男孩将他们领到三楼,这里有三间房可住。   说是二楼已经有人订了房,只剩三楼和四楼,三间房,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要去住四楼。王文浩看着几个人,主动提出自己去住四楼。   温寒用俄语悄悄对王文浩说:“二楼也一定是空着的,这里是淡季,我问过那些来过这里的人,这时候大部分客栈和酒店都是空着的。这个小孩子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们觉得,这里的房间很抢手。”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单纯。当然不是那种傻透顶的单纯,而是典型的靠网络了解世界的女孩,没见识过真正生活黑暗面。   王文浩看着她,应付着:“是吗?”   他才不在乎客栈是空着,还是客满,他更想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   他准备这一趟旅程结束前,就在尼泊尔找个庙宇和温寒告白,虽然他不信佛,但是温寒笃信佛教,他可以迁就她的信仰。最关键是,他从她十八岁守到她到二十岁这一天,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他暗示了很多次,却没得到近一步的机会。   温寒,温寒。   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他要让她爱上自己。王文浩如此想着,将温寒送入房间后,在离开前,终于摘下眼镜,很温柔地看她:“洗完澡睡一会儿。不过,我们三个想玩会扑克,你不累就来四楼找我们。”   温寒点点头。   她进了房间,很快用热水冲洗干净身体,将头发也彻底洗了,用毛巾擦到半干。独自靠在窗口,一边看着这个无人的巷子,一边想着晚上要吃些什么。她想到了王文浩,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好,温柔体贴,工作稳定,很爱自己。   可她仍旧犹豫。   在莫斯科男人格外抢手,恋爱随时发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可她想要的,是另一种感情,哪怕知道最后结局是分开,也能奋不顾身去试一试的男人。   温寒放下毛巾,换上柔软质地的蓝色衬衫,外边裹着印度买来的披肩,对镜子笑了。   她出门,走上四楼。   四楼也很安静,四个房间门都紧闭着。   嗯……刚才自己先进了房间,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一间?“阿加西?”温寒用俄语轻声问,这里应该只有他们几个听得懂俄语,肯定很快就会出来,也不会惊扰别人。   “阿加西?”她环顾四周。   喊得声音偏轻,怕打扰陌生人。   因为从小家里是开小旅馆的,她对这方面尤其注意。   就在犹豫要不要再叫时,左后方有动静传来,明显是已经有些老旧生锈的门轴,摩擦着,才能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她立刻转身:“你怎么才——”   一霎那就被人捉住手腕,扯进了昏黄的房间里。   重重的关门声。   后背撞上了木门,有个高大的身体压上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一种陌生而危险的体温里。她脑子里一片茫白,就被人压住了嘴唇,像是刚才喝过冰川水的舌头不由分说地滑入,缠绕上她的舌头,直入喉咙最深处。   她想挣扎,有两根指头已经捏住她的喉咙两侧,让她不敢动。   “嘘……不要叫,不要挣扎。”   终于有声音。   竟然是用俄语低声说着话。   温寒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力气可以这么大,根本就如同蛇被捏住七寸。不能吞咽口水,不能呼吸,所有生存的希望和感觉都依附在自己的喉咙上,就如此被一只男人的手操控着,深深仰起了头。   被迫望进一双眼睛里。   是他……是他……   她一瞬间浑身都冷了,身体虚弱地颤抖着,因为缺氧,也因为是他。   半年前沉默不语的雪域高原的出家人,数个小时前大雨中举枪的男人,还有现在已经用手掌撩起她的长裙的男人。   他却仿佛忘记了她。   那双眼在审视她,这一瞬,她只感觉那双眼睛像是风雪中的喜马拉雅山,有着让人不敢仰视的威慑和无法预测的危险。   她的指甲不断抠着木板门,因为缺氧,开始眩晕,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白光。   “你真美,”他低声告诉她,“让我神魂颠倒的那种美。”   她拼命喘息,吸不到氧气,越是喘息,越是吸不到氧气。   想要说话,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有眼泪不断地不断地流出来。   “亲爱的,你怎么一直在哭?”他轻声用俄语喃喃着,如同情人的低语,“哦对,忘了说,很高兴认识你,在尼泊尔。”   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在佛祖座下那一条安然酣睡的蛇。   盘踞在漫长边境线上的那条蛇已经慢慢转醒,居高临下地抬高了自己的身体,微微对她吞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作者有话要说:  ps。有存稿就日更,用完了,就隔日了(理想状态)哈0.0   修存稿很花时间,那些说一下子传上来的,抱歉了,我用了几个小时也刚弄到这里(俺真心不是处女座)    ☆、第二章 尼泊尔重逢(2)      他再次压住她的唇。   也不管她拼命支吾着,挣扎着胡乱蹬踹。   从唇齿到舌尖,狠狠吮吸,将她喉间最后一丝丝氧气都吸走,分毫不剩。捏在她咽喉两侧的手指似乎松了一些,也只是为了让她能拼命汲取氧气,然后再被他残忍地吸走。   这里是外籍游客聚集区,这里是泰美尔街。   这里有无数国家的背包客,到处都是客栈,一个紧邻着一个,窗外甚至有人在用当地语言大声唱歌,有印度人的音乐,甚至她已经听到从楼下传来阿加西的笑声……   还有楼顶,楼顶洗衣房里传来的说话声。   都那么近,那么清晰。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男人近乎掠夺的拥吻里,在氧气渐渐离自己远去的世界里,甚至都开始出现幻觉。胸口因为强烈的缺氧反应,钝痛、窒息的痛。   她不停流泪,顺着脸和下颌流到他的手背上。   温热,粘腻。   程牧云感觉手背完全被浸湿,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我不喜欢强迫别人,这应该是一件让我们都很愉快的事情。”   所有桎梏的力量蓦然消失。   他终于松开她,将自己半松开的腰带重新系好,却懒得将衬衫收进裤腰里,直接散在外边,像是刚才经过纵情后草草穿好衣服的男人。   氧气,氧气。   温寒只知道拼命呼吸,因为太急切,背靠着门剧烈咳嗽起来。她从不知道被长时间勒住喉咙,会如此可怕。她看见身前的人从地上捡起艳丽的披肩,就在他直起身的一瞬,狠狠伸出手,想要推开他,开门逃离。   可她就像面对的是魂魄,这个人有着超乎正常的反应速度。   她手还没碰到他,就已经被披肩环绕,绑住。   “你真是……很特别,难道因为我刚才太粗暴了?”他仍旧是懒洋洋的,将她两只胳膊压在高处的门板上,“还是?我和你见过的那些客人不一样,你想让我印象深刻?”   “你——”温寒手腕处传来阵阵生疼,可也终于醒悟,为什么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遭难。刚才那临近地狱深处的恐惧感,转瞬就被羞辱感替代,她根本被气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放开我!我不是妓|女!”声音因为咳嗽和愤怒,变得有些沙哑。   她整个人,以十字架上的献祭姿态,怒视着这个男人。   “嘘……别生气,”他显然没当真,将她说得话当成另一种调情,“我是个很大方的人,给出的价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程牧云眼睛垂下来,坦然欣赏着她的前胸,那里前襟散开,随着剧烈的呼吸而起伏着。   “放开我,”温寒身体发抖,“放我出去……”   她发誓,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当初在藏地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会觉得他是她在藏地见过的所有喇嘛里眼神最纯粹的一个。   “我要说‘不’呢?”他俯身靠近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可没有任何笑。   眼睛是低垂的,审视的,没有一星半点残留的轻薄的情欲。她仍旧记得他两根手指就能扼住自己的力量,知道只要他一个不高兴,就真会……何况他还有枪。   她快崩溃了,那不是人的眼睛,那里边没有任何的光芒,全是黑暗,像个漩涡,好像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   背后的门,猝不及防被敲响。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一个美丽的莫斯科女人?”声音是女人,很鲜明的莫斯科风格。   温寒身子一僵,喊出的声音立刻被他捂住。   他唔了声,用俄语懒洋洋地回答门外:“宝贝,等会,我这里还有一个,在穿衣服。”   温寒睁大眼睛,不能动,身体被他压着动不了,她只能愤怒地看着程牧云。你看!明明不是我,不是我!   像是看懂了她要说的,程牧云用靴子挑起地上的披肩,裹住温寒的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真遗憾,不是你。”   于是,门被打开。   他根本不给她哭或发怒的机会,将所有的暧昧都暴露在开放的空间。温寒这一刻脑子是完全空的,只知道攥紧披肩,紧咬着嘴唇,狠狠瞪着他。门外的年轻女孩子愣住,左手按住戴得法式遮阳帽,低声用俄语喃喃:“老天。”   温寒显然听出来,这年轻女孩的暧昧语气。   也终于明白,他说得不是假话,他真在等一个说俄语的姑娘的……特殊服务。身后的男人手搭在门框上,轻轻用手指敲击着门:“别介意亲爱的,我愿意做些补偿。”   温寒身上一阵阵滚烫,手脚却是冷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耸肩。   温寒脚步虚着,向楼梯走去。   女孩愉悦地笑了声,随后,她身后的门被关上。   温寒听着门被上锁,跑下楼,到自己房间的门前,颤抖着摸出房间钥匙,想要去开门。   银色钥匙却不断在手里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插入钥匙孔,她推门而入,然后,整个人猛靠在门上,重重喘息。   为什么到哪里都能碰到这个人。   即便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可她却还有他曾经在西藏的诡异身份,还有喜马拉雅山下举枪的一幕……温寒想要去洗澡,却在脱下衣服的时候,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感。   她想缓解这种不快的感觉,却压制不住。   总能想到,   这个人,和他的动作。   她觉得腿软,无力再站着,想要走到床上躺一会儿。   要怎么告诉同行的几个朋友这件事,怎么说才好?如果让他们知道,会不会去找他算账,可人家说得明白是误认了……   而且,她根本难以启齿。   如此胡思乱想着,这个旅店的老板娘忽然而至。温寒打开门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仍旧裹着那个披肩,披肩下自然是刚才被扯烂的衬衫,她将老板娘让到房间里,就去洗手间换了件纯棉短袖T恤。   这老板娘也是华裔,当初她在网上定了这间酒店,也是因为老板娘的血统。   毕竟她骨子里也留着华人的血,这种信任感,是与生俱来的。   老板娘的长发用个木簪子随意挽起来,半垂在脑后,手腕上挂着串檀木佛珠,笑着用已经有些生疏却还算标准的中文和她说:“我有个熟客,为你们这一行的人买了全单,接下来的客栈费用、漂流,还有珠穆朗玛峰的探险,你们都不用再付费了。”   温寒一愣,旋即猜到是谁。   “他说,”老板娘笑了声,“他为你神魂颠倒,所以……心甘情愿出这笔费用。”   “我不需要,”温寒想起他的作为,仍旧忍不住发抖,尤其是他桎住她咽喉时看自己的眼神,“他是这里的熟客?”   “是啊,”老板娘笑,“经常来这里,四楼那间房长期留给他的。”   “他以前……是个喇嘛,您知道吗?”   “知道,他提起过。”老板娘倒是不太在意。   可他还带着枪。   温寒没有说,她仍旧有余惊,甚至听到老板娘说他是熟客后,更害怕了。那种……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恐惧感,很难解释,她从没这么怕过一个人。   老板娘又说了两句,起身离开,却在走廊里想起什么,回身说:“你们同行有两个男人,看在大家都是华人,我会悄悄让门童送他们两把枪防身。你知道,现在这里还有很多反政府武装分子,不太平,枪支管控也差,以防万一吧。”   她怔了一怔。   身前的人影已经走入转弯楼梯,只能听到踩踏木质楼梯的轻巧脚步声。   温寒回到房间,回味老板娘这句话,再想起自己对这个人的一系列印象,开始有了不确定性。这个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还俗的出家人,没什么古怪的?听老板娘的话,这里枪械管理如此松动,大多防身,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   温寒仍不放心,在阿加西房间吃了晚饭,找了个借口叫上她,陪自己去一楼,那里有两台能够上网的电脑,这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算是非常好的配备。余下两个男人也下楼,说是去逛逛泰美尔的风景,因为这里过了九点就没有什么灯火,所以不太适合女孩子走动,留她们上网也算安全。   四人下楼时,印度小门童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惊醒,看他们。   温寒指电脑,那个小男孩恍然,领着两位年轻的女士去只有两台电脑的所谓“网吧”,替她们开机,输入密码。   “急着收邮件吗?”阿加西对互联网没这么依赖,百无聊赖,敲着键盘。   温寒上了开放性论坛,找到这家客栈的介绍。   无一例外,都是夸老板娘贴心,因为这位老板娘和客人沟通订房信息时,喜欢留“胡”这个字,常被人爱称是“小狐狸”。“去尼泊尔的华人,要找小狐狸的客栈,绝对物美价廉,还很安全。”“小狐狸店里的尼泊尔奶茶,真是好喝。”“我特想再去一次,上次去,竟然碰上一个会说俄语男人,很幽默,也很招人喜欢,听说还曾经是个和尚……”   温寒目光停在这里。   看日期,是三个月前。   他真的是老客人,从不避讳说自己的过去吗?   猜想、疑惑,所有不好的念头都被事实逐一敲碎。她甚至找不到质疑他的疑点,去告诉同伴,她曾经觉得他是个很古怪、很危险的人。   身后客栈的门响动,带动了铜铃的清脆响声。   趁机从大门蹿进来的风,吹动了一楼点燃的熏香。当初她选择这里,也是因为这里的老板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包括整个客栈的布置、摆设,都让人深刻体会到这里主人的信仰。   温寒仍旧盯着屏幕出神时,身边忽然就出现了一只手臂,撑在她的身侧:“看起来,你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些好奇心,我该为此开心吗?”   他从尼泊尔加德满都的夜晚归来,周身都是这个城市特有的味道。   神秘、粗糙,风尘仆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改    ☆、第三章 尼泊尔重逢(3)      温寒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这个男人悄无声息靠近,她和阿加西竟都没有察觉。她怕他,想躲开,可偏偏他的轻薄语调非常有莫斯科特色,反倒让阿加西很惊喜,甚至对他突生好感。尤其刚才他靠近时所说的那句俄语,更是让阿加西倍感亲切。   温寒碍于身边的友人,不能和他有什么言语上的冲突,却很明显地在排斥着他。   而程牧云却表现得很谦让,举手投足都十足十的男人范,在温寒的言语和态度刁难下屡次让步,并做出只是午后在洗衣房偶然相识的模样,同她们闲聊:“这家店的咖啡非常糟糕,不过我知道泰美尔这里有家店夜晚也有咖啡出售,食物的味道也不错。”   “哦?”阿加西轻托下巴,手肘撑在吧台的矮桌上,愈发突出胸前完美的弧线,“有多不错?”“有多不错?”程牧云轻声重复她的问题,尾音微微上扬,“这种没有标准的问题很难说清楚,起码不会让你喝到印度的味道。”   尼泊尔的饮食习惯大多翻版了印度。   她们从印度一路来,早就受够了无时无刻不出现的香料,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是觉得身体四周又开始飘荡着各种浓郁辛辣的香料味道。   “那就去试试。”阿加西笑。   “这个时间去外边很危险。”温寒低声说。   程牧云身形倒不似一般华人,光是坐在那里,就能显出居高临下的身高优势。他将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懒散地靠着,姿态和语调都仿佛会随时睡着。这个人完全可以将自己独立成一幅画,比如,他此时此刻,让人想到的就是莫斯科古旧的火炉,整个空旷的空间里只有这么一张脸上映着跳动得火焰。   他察觉到温寒在有些厌恶地凝视自己,自始终低垂的双睫下瞥了她一眼。   “为美丽的女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如果两位女士不介意,就请稍后片刻,”他从深红色的沙发上站起来,“我会为你们带回两杯地道香浓的咖啡。”   他说完,礼貌点头后,离开了这个吧台。   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悬挂在门口的铜铃再次被撞响,神秘悦耳,在欢送这位住客。   “温寒,”阿加西隔着门玻璃去看了眼程牧云的背影,轻声抱怨温寒的冷淡,“你怎么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华人,他有我最爱的纯黑色眼睛。你注意到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有这么长的眼睫毛,眼神能这么美,像……”阿加西想要形容却发现词穷,竟然蹦出了在印度食用过的香料,“像是迷迭香。我告诉你,温寒,他只要一看我,我就觉得浑身发热。”   “嗯,我知道你就喜欢这种人。”   温寒裹紧披肩,她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地坐在这里,等待着这个男人说所的那杯独特咖啡,需要找个借口,留下仍旧热情等待的阿加西,独自上楼。   今晚似乎天很阴,没有什么星光。   温寒沿着楼梯走上三楼,有轻微的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她发现自己的房间门口下放着一张卡片,卡片在门下露出一角,像是刻意而为。拿起来看,上边果然有很简单的一句话,一首手抄的情诗。此时的王文浩还在和同行的朗姆在外边闲逛,而这张卡片一定是他走之前就放在这里的,趁她不注意的时候。   温寒走进漆黑的房间,拉开抽屉,将卡片放进去,之前二十四天的卡片也是这么处理的,放在陌生的旅店抽屉里,等着别人来收走。她谨慎地将所有门窗都锁上,然后去洗澡。   伸手,试了试温度,和论坛上说的一样,勉强不凉。   她将头发捋向前,揉了揉头皮。   温寒并不知道,她所惧怕的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客栈后,只是从身上摸出一张美钞递给门口守候的另外一个年龄偏大的印度门童:“去给里面的两位小姐买两杯咖啡。”他不用叮嘱是哪一家,这个印度门童已经熟悉了他的习惯,非常愉快地充当了这次的跑腿。   这位熟客喜欢用美钞。   只要收下来,老板娘自然会帮忙换成卢布,跑腿费也算小赚一笔。真是个大方的客人,门童蹲在咖啡店门口时,还在这么祈祷着,这个还俗的大和尚能住得久一些。   尼泊尔人生活很闲散。   大多数店铺都是中午开门迎客,到六七点也就关了。   现在这个时间走在街上,灯光昏暗,远近有清晰的犬吠,他沿着街道走着,离开外来旅客常住的泰美尔,继续前行。   经过一座古老的小庙宇,他终于停下来。   黑暗中,有人影站在庙宇后边的那条泥土路上,佝偻着背,孤零零站着。程牧云走过去,佝偻的老人立刻双手合十,示意他跟随自己。两个人沿着这条满是小水沟和泥土的小路,从两道墙中间走过,七拐八绕后,进入地下的一个小赌场。   因为没有那么多装修费用,整个空间都突显出破败,吵闹,还有混杂着金钱往来的奢靡,以及烟雾弥漫缭绕。   在程牧云走进赌场后,他的引路人从佝偻老者,变为了眉心点着红色印记的印度男孩。   最后,终于跟随那个男孩,抵达了今晚的目的地。   小男孩为他掀开最后一道绘有六道轮回图案的布帘。   程牧云走入。   壁灯下,赌桌旁,靠着一个在自己玩着骰子的中年男人。余下的空间里或坐,或是靠着赌桌,站了七八个男人,只有一个在对着墙内佛像做祷告。   在他走入时,众人纷纷将视线移过来。   黄色、黑色,蓝色的眼眸,各国人都有。   那个对佛像祷告的黑发男人也回了头,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笑,随手将黄色象牙的骰盅放到赌桌上,为他们互相引荐:“程老板,这就是你要请的保镖孟良川,他是你点名要的人,所以价格——”   “价格不用谈,”程牧云看这个矮了自己半个头的男人,用中文直接告诉他,“你的价格,我都会直接付钱。”   孟良川耸肩:“痛快,接下来半年,我负责你的人身安全,以及你在尼泊尔的所有需要。”   其实这室内的人,都是柯老板为免程牧云不满意孟良川,做的额外备选。既然两个人已经达成口头协议,旁人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柯老板既是中间人,也是程牧云的长期消息供应人,他让其他人离开后,开始为孟良川介绍接下来半个月的安排。   主要目标,是突然来到程牧云所住客栈的这一行游客。   “他们里边,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叫王文浩,正经身份是个大学教授,也是个走私贩。他来尼泊尔名义上是旅游,私底下是为了这十天内在樟木与人交易一批走私货,”柯老板给孟良川讲解,“王文浩想要换回来的货,就是程老板的目标。”   “是什么?”   柯老板看了眼程牧云:“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东西原来是程老板的收藏品,当初东西被偷走,经手几家,早没人能管了。”   孟良川“噢”了声,懂了,也就没再追问。   收藏品嘛,价值连城者多。   他做这行,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能正面和程牧云打交道。怎么说呢,程牧云这个名字有太多精彩的过去,过去的他也绝不会需要一个野路子的“保镖”。   当然,这是孟良川之前的想法。   谁都知道,程牧云在几年前就千金散尽,产业全捐,人间蒸发了,孟良川用余光去欣赏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重现人间?   他们继续说着计划。   “这个王文浩是游客身份,货呢,怎么带来的?” 孟良川奇怪。   “货半年就送到了尼泊尔。王文浩这两天也在找中间人,准备雇几个保镖,换货结束就会直接入境蒙古,以最快速度回到莫斯科。”   “和哪家交货?”   “不知道。”   “交货的地点,时间?”   “不知道。”柯老板回答的理所当然。   孟良川笑了:“所以只能随时在他身旁,等待机会。”   “没错,”柯老板笑,“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和另一个人明天和他见面,介绍给他做“保镖”。这样,你们最有机会能接触到货。”   孟良川领会了意思:“我没什么问题,只是想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我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合作。”   “另外一个人,是我。”   声音来自程牧云。   他正把玩着四个小骰子,泛黄的老旧骰子在他指缝间穿行,就连这样紧凑的动作,四个骰子之间都不曾有过相撞,没有任何摩擦的声响。   手法巧妙,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喵~每次开连载就赶脚和你们约会哈哈哈哈~连微博都懒得发了,还是自己文下最爽0.0    ☆、第四章 菩提座下人(1)      有手臂紧紧禁锢着她,推不开,完全推不开,她急得浑身冒汗。   忽然就像有了巨大的蛮力,猛推开这个男人。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眼前只有黑暗。窗外没有任何月光,乌蒙蒙的,好像还在下雨。   八月的尼泊尔果然是雨季。   从早到晚,雨水淅淅沥沥的,就没停过。   雨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显得这个夜晚特别冷,特别冷。床头的表是荧光指针,显示出十二点的时间。   竟然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温寒有些烦躁,推开窗,忽然就被雨水淋湿了脸颊,忙又将窗关上。这么一开一合的时间里,她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沿着破败狭窄的石路,从容不迫地走来,她低头看时,那个人影也抬起头,似乎就在看着三楼四楼。   是他?   温寒倒退了一步。   不对,不应该躲,他看不到自己。   窗外明显比房内亮,怎么可能会看到这里?温寒自我安慰,悄悄又看了窗外一眼。已经没有人了,他应该是回了酒店。不是去买咖啡了吗?怎么两个小时才回来?她疑惑,却猛然觉醒,自己对这个男人表露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   温寒警告自己,不能再如此注意他。   可是心底却仍旧有个疑惑盘旋不去,她重新回到床上,掀开棉被,想要再试图睡。就听见有清晰的男靴脚步声,走近这里,然后是敲门声。是隔壁的敲门声?果然,很快就听见阿加西的声音,带着愉悦,笑着说:“什么?喝酒?好啊。”“好,没问题,我多叫一些朋友来,还有……多谢你的咖啡。”   男人的脚步声远去。   很快,阿加西就来敲响她的门,让她和自己一起下楼,和这里有缘聚在一起的旅客狂欢整夜:“尼泊尔的雨夜,太适合这种活动了。”阿加西如是说。温寒却找不到“尼泊尔雨夜”和“彻夜狂欢”的联系性,但她无法拒绝,老板娘小狐狸的魅力太大,整个客栈四层楼的十几个住客都已应邀。   幸好,让她踏实的是,王文浩和朗姆也下楼来接她。   毕竟是和男伴同行,她还能稍许踏实一些,起码,她想那个男人应该不会轻易再来招惹自己。她换了及踝长裙,特意挑了领口很规整的中袖小上衣,拖延许久,才终于和王文浩下楼。整个一楼已然气氛热烈,有人在用手风琴演奏的俄罗斯歌曲。   是先一步下楼的朗姆。   他在小酒吧的正中坐着,很欢快地对着醉眼惺忪的老板娘,唱着俄罗斯的小情歌。   老板娘在曲终时,低声笑起来,拍着手,却去看躺在柔软卧榻上的吸水烟的程牧云:“云,你要不要试试?”后者笑,并没拒绝。   朗姆看自己演奏一曲,却未得任何垂青,反倒是角落里这个半靠着卧榻,吐出淡淡烟雾的男人吸引了这个美艳老板娘的全部注意力,有些不快。   程牧云看朗姆手里的手风琴:“说起来,真是好久没碰了。”   “是在做和尚之前学的?”有个女孩子,很好奇地追问,显然她也被程牧云曾有过的出家经历所吸引了,“那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我?”程牧云低声说出了两个字,“走私。”   众人哄堂大笑。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还俗的出家人,所以都只当是玩笑。甚至有男人为了博一些女孩的目光,还追着程牧云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吗,我常把黄金做成衣架,真的是衣架,晾衣服的那种带入印度。发现了就多交点罚款,可没被发现,可就真赚啊。”   老板娘拍拍手:“诶?玩笑适可而止啊。”众人继续笑,开始闲聊起沿途见闻,还有尼泊尔这半个月来糟糕的天气。   方才问话的女孩子目光飘了飘,绕着程牧云打了个圈,这是今晚这里很多女人的目标。艳遇在尼泊尔,这个男人太合适了。   温寒挑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来。   这个老板娘真有情调,晚上将一楼的沙发都挪开,添了很多矮式的卧榻。很多人都聚在老板娘和程牧云那里,她坐得这里倒是清静。欢笑中,程牧云真得就接过朗姆扔过去的手风琴,晃悠着站起来,挂在肩膀上,试着拉了两下。   众人以为他只是玩耍,却未料,淬不及防地就听到了非常流畅且热情洋溢的调子。   手风琴的声音,总是浪漫而奔放的,像是俄罗斯的男人。   很多人没听过这首歌,但生在莫斯科的温寒恰好就听过这首歌。还是在黑胶唱片里听到的,虽然名字是《不幸的人》,调子却很慵懒,尤其是男人唱起来独有一种醉酒后躺在窗台上,吹着夜风去半念半唱着自己心爱人的心情。   程牧云的声音并不那么粗犷,唱起歌来,更显尾音华丽。   他拉着手风琴,在四周人吐出的水烟烟雾中穿走,眼睛时候低垂,时而轻佻。当程牧云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停步,款款蹲了身子,对着她继续拉手风琴,唱腔中还有特别性感的轻叹。   所有人都开始低声笑着,鼓掌,吹哨。   众人只当这是一个男人对突然出现的美女,表现出的浓烈好感。温寒视线移开,去看门口的铜铃,尽量避开他的眼睛。   “他唱得不错,”王文浩将手搭上温寒的肩膀,对她轻声说,“手风琴也很在行。”   温寒心神不宁地应着声。   一曲唱罢,程牧云忽然用中文说:“你今晚美极了。”   温寒脸色有些变,王文浩倒是比她冷静多了,代替她对程牧云说:“谢谢你,这么欣赏我的女伴。”程牧云如迷雾一般的眼神追随着温寒:“不必客气。”   ……   温寒眼睛垂着,盯着自己的手指,她在桌子上胡乱划着几个常用的公式。镇定,镇定。   身后有人大笑,有男人说:“我知道这个和尚为什么还俗了,他是忘不掉凡尘俗欲啊。”   “没错没错,说不定他在庙里就是个风流和尚。”   就连在喝酒的老板娘也不忘调侃:“不,他还俗,是因为这凡尘的女人都舍不得他。”   有人笑,有人闹,更多女人用眼神纠缠着程牧云。   也有人在冷眼旁观,如王文浩。   更有人醋意浓郁,如朗姆。   他的确是迷迭香,浓郁,让人沦陷。让所有人轻而易举沦陷其中。   烛火,在剧烈燃烧着。   水烟的轻烟,还有越来越多的男女暧昧动作,将这个异域夜晚填满了迷乱情调。王文浩似乎觉得她越来越坐不住,寻了个借口,在三点多的时候,陪她回到三楼。楼下仍旧是热情的音乐和笑声,这里却格外安静。   “我感觉你今天不太舒服?”王文浩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替她开门。温寒心神不宁:“有一些,可能……水土不服。”   王文浩笑。   她想开灯,后者已经按住她的手。   王文浩的手心格外热,她缩回手,感觉他靠近,温热的气息很暧昧,像是要亲吻自己,却还是很绅士地留了一丝距离。温寒没敢动,犹豫了几秒,忙退后半步,但王文浩已经察觉她的分神,像是收到鼓舞,手臂从她后背绕过来。   “我困了。”温寒尴尬说。   “好,”王文浩轻声说,“晚安。”   有人影出现。   程牧云走上来,他穿着鞋底坚硬的黑色军靴,踩踏木质地板的声音很大。温寒和王文浩同时回头。   “抱歉,”程牧云微微收起下巴颏,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半圈,“是我打扰两位了。”   温寒尴尬地收回视线。   她刻意漠视他,轻声对王文浩说:“晚安。”   然后就听见他的脚步声,继续向上走去。   她进门,关了房门,背靠着木门,听着王文浩的脚步声远离,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夜晚始终充斥着一楼的音乐和欢笑声。   雨却从深夜到清晨,都没有停下来,反倒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天蒙蒙亮时,温寒醒来。   房间因为不停歇的雨,变得闷热潮湿。温寒想到老板娘提到过,因为老板娘本人也厌恶尼泊尔的雨季,特地在五楼洗衣房添了个烘干机,这也算是这家客栈的特色之一。   在这里,烘干机是个奢侈品。   虽然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她头疼欲裂,却再睡不着,索性就将运动长裤、登山服,还有几件适合机洗的衣服抱出房间,走到五楼洗衣房。   清晨五点,欢闹已经结束。   她正好能趁着其余住客在熟睡时,将衣服先洗净烘干。   洗衣机有两台,都很古老,不光容量小,还没有自动进水管道,需要拧开水龙头灌满水后,再打开开关。温寒将怀里抱着的衣服都塞进去,已经将转筒塞得满当当。   她拧开水龙头的开关,看着水不停从洗衣机内的水槽流出来。   “应该转得动吧?”她喃喃了句。   “减掉一件会更保险,”身后有声音回答她,“这是我的经验。”   温寒浑身一颤。   混着雨水的晨风从窗口飘进来。   她后退半步,躲开雨水,想要再找个很好的开场白,和身后的不速之客打个不咸不淡的招呼。脑中的措辞还没想好,腰就骤然一紧,被勾向一个厚实的胸膛。   她睁大眼睛,被捂住了嘴。   两只手臂被擒住,扭到身后,被他一只手轻松囚住。他将她整个人都挤在了洗衣房的角落里。   水流阵阵,充斥在耳边。   “昨晚你和别人接吻的时候,”程牧云轻声问,“有没有想到我?有没有在心里比较过,更喜欢谁吻你?”   昨晚她根本没有——   ……就算是有晚安吻,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里现在有个沙发,或是草丛,我都会毫不犹豫推你上去,”程牧云的声音像是床榻间的温情呢喃,“从见你第一眼,我就控制不住这个想法。”   她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分明就一眼望到她意识的最深处。   他轻声说:“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想着你。”   她垂下眼睛,感觉他修长的腿贴着自己。   口鼻上的那只手,慢慢移开。   程牧云低声用俄语在她耳边说:“不要叫。”   她刚才那一瞬被惊吓到才想要叫人,可是现在,此时,她竟然……没想到要大声呼救。   温寒意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微微喘息着,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你这次,又要找什么借口……”   “没有借口,”他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脸上,“想要你。”   她在莫斯科也碰到过一些直接而热情的追求者。   就算被逼到角落,也都会坚决避开。   可这个男人。   她一直竭力让自己厌恶,躲避的男人,就在刚才被他强吻的一瞬,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潜意识里并没有厌恶和他接吻的感觉……   一见钟情吗?   她不承认。   可两人之间分明就有一种异样的漩涡,在吸引着彼此。   她脑子里纷乱地让自己冷静的时候,他的眼睛分明就一眼望到她意识的最深处。   他不再说话,用自己的嘴唇强硬堵住她的,开始一粒粒解开她衣服上的纽扣。   温寒浑身一震……   “你在身体在迎合我,比起你那个很有风度的朋友,你更渴望我,”程牧云的声音在洗衣房的这个角落里,给她构筑了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就像我渴望你一样。”   因为如此过分的亲昵,她变得柔软而浮躁,头昏脚软。   不应该是这样。   不能这样。   她闭上眼睛。   程牧云的吻变得有些柔软,轻轻从她舌下,游移到她嘴里最敏感的上部,用舌尖在那里反复地滑动着。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发抖,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微微挺起胸……   水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变化。   洗衣机里的滚筒已经被灌满,水太满,甚至开始从洗衣机一侧的管道里流出来。   他忽然放开她。   温寒腿有些软,慢慢靠着墙,不敢相信自己的反应,慌张地系着自己的衬衫。   程牧云关上水龙头,将一条排水的塑料管道放到水泥池里,然后在自己裤子上抹干净手,又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替她一颗颗系好纽扣:“我发过誓,永不回俄罗斯,而你,应该很快就返回莫斯科,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我和你之间,在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任何事都只是尼泊尔的一段艳遇,”他的手指托起她的脸孔,让那张因刚才的激情而泛出红晕的脸对着自己,“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省略号真是个好东东……    ☆、第五章 菩提座下人(2)      老旧的机器正在运转,噪音有些大。   程牧云的手指沿着她的锁骨滑下来,停在她心脏的位置:“我们会很快乐。”   如果有个你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的让人沉沦的男人,在这里,在世界最高峰的脚下,在释迦牟尼诞生的国度,邀请你和他如情人一样耳鬓厮磨。   期限十日,你会接受吗?   得到几百个小时和永远无法得到,你会如何选择?   程牧云显然没给她留出多少选择的时间。   凌晨五点二十分。   他从内锁上了洗衣房的门。   他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直接将手从她的领口深入,刚才系好的衬衫被他手臂的力量撑开,有塑料纽扣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她想抗议,已被他抱起,他将她放在角落里的两层老旧木箱上。   那上边铺着印度风格的毯子。   接下来的所有,都不再受控制。   ……   这个早晨,当客栈的小门童抱着老板娘的衣服上顶楼时,恰好就看到三楼的女客人抱着已经烘干的衣服,脸颊浮着层异样的粉红色,从顶楼的洗衣房走出来。门童想要避身让开时,洗衣房已经又走出了那位常年住在这里的男熟客。   门童低头,抱着衣服走上楼。   余光分明就是看到隐秘的一幕,那位男熟客,拉住女客人的手臂,低头,轻含住她的嘴唇。女客人似乎有些紧张,想要躲开,却被他擒住手腕,不得已在男熟客的眼神要挟下,倒退两步,点点头。   女客人落荒而逃。   男熟客却手撑着墙壁,看那个女人的身影跑下楼,等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若有似无地看向在洗衣房门口偷窥许久的门童。   门童缩了缩脖子,低头走进洗衣房。   温寒穿着刚才烘干的衣服,回到房间,怀里胡乱抱着的一堆干净的衣服里,包裹着一件脏衣服,这是被他扯断所有纽扣的衬衫。她在离开前还试图找寻过纽扣,找到三颗,还有两颗不知所踪。   她将衣服放到箱子最底层,想到刚才的一切,整个人都顺着床的边沿,坐下来,蜷缩地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板上,背抵床。   这一刻她想到的,竟是阿加西十几岁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后,回来脸颊绯红,亢奋地给她讲述亲吻的奇妙感觉。“那个男孩,想要摸我的胸,却连衣服都不敢解开。”阿加西当时笑得很灿烂。   温寒脸贴在床单上,闭上眼睛,都是顶层阁楼的洗衣房。   约会,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想好了,来找我。”这是那个男人说得话。   他——   她此刻发现,她连他全名都不清楚,只听老板娘在昨夜叫他Yun。   听起来是中文发音。   午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和阿加西一起下楼。   虽然晚了十几分钟,王文浩仍旧有着耐心笑容,和朗姆等在一楼,他看到温寒就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走走,去看看这里的寺庙,据说他们今天在过节。”   老板娘慢悠悠地,收拾着昨夜水烟的用具:“尼泊尔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都在过节,留在这里,你们时常会过节。”老板娘说话的时候,嘴边有个小梨涡,别有风情。   朗姆有些手心发热:“可惜我们这次只留十天,等明年,不是雨季了,我再来尼泊尔,到时候老板娘你可愿意做向导?”朗姆的英文本就说得不顺畅,这么一有了些调情的心思,就更磕巴了。   温寒听得忍不住笑。   “哦?只留十天?”老板娘撩起头发,“怎么这么急?来这里的路途辛苦,怎么不多留一些日子?我记得你们订房信息是二十天?”   温寒想到是自己订得房,竟忘了更正信息,不太好意思地笑着解释:“因为我们同行的人,忽然有些事情,所以临时缩短了旅行时间。”   虽然她也不知道,王文浩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将二十天缩短为十天。   老板娘笑笑,挥手说没关系,反正这个时间尼泊尔游客也少,耽误不了什么生意。   温寒来之前做了功课,今天正好是尼泊尔提吉节的第一天。   几个人进寺庙,看到到处都是盛装的印度教妇女聚在一起,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甚至不太顾及不曾停歇的毛毛细雨。阿加西看得新奇,不断扯着温寒胳膊,让她给自己介绍这个节日。“这是为男人祈福禁食的节日,今天狂欢后,明天这些印度教的妇女就会禁食二十四个小时,为自己的男人和家人祈福,最后一天是沐浴日,会彻底清洗自己的身体。”   “那未婚的呢?”   “祈祷自己找个好男人,有个幸福家庭。”温寒轻声说。   身边都是身穿红色沙丽的女人,额头都有鲜红的印记,是进入庙门时被经师点上的。他们站了会儿,发现两个男人都不见了,阿加西低声抱怨了两句,在这里玩够了就想离开。温寒从早上到现在都心神飘忽,也不太看得进去这种人文风景,和她离开寺庙。   回到客栈的那条石径路,意外看到王文浩和程牧云坐在路边一个小西餐厅的门口,身边还有个笑眯眯的男人。温寒的脚步停下,倒是阿加西忽然热情起来,挽着她的手臂,走过去坐下来。   “啊呀,这里漏雨。”阿加西坐得太仓促,竟然没发现座位是湿的。   温寒仰头看露天雨棚,不是漏雨,而是根本外边这两个座位在雨棚范围外,遮不住。   程牧云笑,微侧身,对敞开的窗口内的人说了句众人听不懂的语言,不一会儿,西餐厅的老板就跑出来,招呼他们进去坐。   众人进入餐厅里,挨着街边窗口的位置坐下来。   温寒身边是阿加西,对面是王文浩,而右斜方就是程牧云。她拿着餐单,尽量让自己淡然的像是从未和他熟悉。   而程牧云也很如约配合,除了偶尔对她展现出与昨晚狂欢之夜的兴趣,余下的时间,都在应付阿加西的热情。   “你以前真的是和尚?”   程牧云:“真的。”   “为什么又还俗了?”   “佛法修行有八万四千法门,”程牧云两只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搭在一起,用手背托住自己下巴颏,非常认真地看着阿加西,“我选择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法门。”   阿加西被他逗笑:“你这么说,就是还在修行喽?”   “不错。”   “那……如果犯戒怎么办?”   王文浩微微笑:“阿加西,你问得太隐晦了,让我来帮你问清楚,”他拍了拍程牧云的肩,“你面前的这位美女是想问你,愿不愿意犯色戒?”   “色戒?”程牧云的余光扫视角落,一闪而过,“忍受情欲痛苦,也是八万四千种苦修的其中一种。”好新鲜的说法,在座的人脸上都显出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甚至连程牧云身边的那个男人都觉得很有意思。   只有温寒看着自己面前的牛排,继续很认真地去切牛肉。   这里的牛肉肉质很老,简直是在考验刀的质量。她起初切下一大块后,放到嘴里,吃了很久才能让肉质松软易下咽,于是不得不在下一块时,更加卖力,将牛排切得更小。   “双修呢?”阿加西忽然看温寒,“双修,我们在图书馆看到过。”   刀砰地一声,切到了盘子。   身边两桌的游客都被吓到,看向这里。   温寒目光有些尴尬,对身边人抱歉笑笑……   “双修?”程牧云轻轻重复,“这是个很古老,也很玄妙的话题。”   王文浩看温寒低头切牛肉,似乎有些不快,咳了声,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去问温寒她们在寺庙玩得如何。阿加西似乎对妇女禁食一整天而为男人祈福非常不满,奇怪地控诉了两三句,顺便,表达了对印度手绘的兴趣。   因为对印度的水土不服,阿加西先前成功错过了这种传统工艺:“温寒也很喜欢,可惜她要陪我一起在酒店住着,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会为教外的女人手绘,从指尖到脚尖,不知道绘得时候是怎样的感觉?你知道,我很怕痒。”   他们气氛愉快地吃着晚餐。   王文浩时不时低声和温寒说话,询问她昨晚是否睡得舒服。“挺好的,就是有些潮湿,楼上的烘干机只能弄一弄衣服,”温寒说,“如果床单和被子也能烘干就好了。”   “是熟客的话,完全可以,”程牧云像是与她根本不相熟一样,眼睛略眯着斜了她一眼,“老板娘的房间有个仿俄式的壁炉,她可以帮你烘得干燥温暖。”   “真的吗?”阿加西兴奋追问,又遗憾地反应,“可惜……我们都不是熟客。”   他仍旧用手背撑着自己的下巴,在笑:“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结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好像有关于他的要求,老板娘都不会拒绝。   不过,程牧云暗示他们不要声张,免得被其它住客知道。他甚至还好心地帮两位女士亲自拿过去,王文浩倒是没那么娇气,婉拒了。朗姆后来在晚上知道这件事,越发不快,提醒阿加西小心这个男人:“他的眼神有毒。”   阿加西嘲笑朗姆:“你不过是看老板娘对他特别,吃醋罢了。我发誓,他一定会是我的,而你就尽管放心大胆地追求你的小狐狸吧。”   阿加西志在必得,甚至追问为什么王文浩会和他坐在一起吃饭。还有那个矮个子的陌生男人是谁?王文浩说是与她们走散后,碰到程牧云带着个朋友邀请自己用餐,也就没拒绝。   “看啊,你一个男人都拒绝不了,何况是我们女人,”阿加西笑着,揽住温寒的肩,“温寒,他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她说着,还去瞄王文浩。   温寒咳了两声。   她继续坐在阿加西的床上,将手里一叠扑克牌张张码放,铺了半张床。王文浩站在她身后,发觉她出了顺序差错,脸靠近她的后肩,轻声说:“错了。”   温寒略微一怔,感觉王文浩的气息在耳边。   她仓促躲开,扔掉手里的纸牌,跑到窗边去陪着阿加西看街景。   她脑子里的都是刚才程牧云从阿加西房间取走被褥时,对她们说的话:“晚上抱过来。”阿加西很是兴奋,热情地说一定会等他,等到天亮也无所谓。   到晚上十点多,程牧云终于抱着被褥出现。   他敲开阿加西的房门,阿加西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接过被褥,发觉老板娘还很体贴地在被褥外裹上了一层布,很是惊喜。“温寒的呢?”阿加西发现他只拿来这么一套。   “快好了,一会儿老板娘自己会送过来。”   阿加西目光闪烁,嘴角扬起来,她忽然就凑到程牧云耳边,怀里的棉被虽然隔开两个人的身体,但是她的脸却凑得很近:“谢谢你。”   程牧云慢悠悠地退后,笑。   阿加西以为他会收到自己明显的暗示,在这个深夜,可惜这位让她感兴趣的男人并没有对她表示出同样的热情。   她恋恋不舍,刚要关上房门。   “想不想试试Henna Tattoo?”他乜着眼,去看隔壁的门,“叫上你的朋友,我知道一间不错的小店。”   阿加西眼睛一亮:“好啊,否则今晚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半小时后,我在楼下恭候两位。”   这些对话,就隔着一层门板,温寒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从她听到脚步声,就已经从床上跳起来,紧张地坐到沙发上,光着的双脚紧紧并拢着,正襟危坐在那里,等待他敲开门。   她不停告诉自己,要很快拿过被子,对他说“谢谢”,然后就关上门。   千万不要给他机会。   可未料,等待到最后,听到的却是他邀请阿加西和自己去圆一个Henna Tattoo的梦。又是个意外,她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从早晨去寺庙,她就说服自己不要再动摇,可没想到回来就和他共进了午餐。又因为自己一句随口抱怨,被他抱走了自己的床单被子,一直到现在,深夜,忽然出现了Henna Tattoo的话题。   ……   阿加西来找她,她找了无数个借口,也没避开,毕竟她不能说出真正躲开的原因。   “你在印度时不是抱怨错过了?”阿加西将一个红色的法式宽檐帽扣在自己头上,随手将她那顶黑色的为她扣上。   外边细雨纷飞,打伞的构图自然没有这种宽檐帽看起来吸引人。   几个人到楼下。   依旧是水烟的夜场,谈笑的客人们。   今早退房了几位,又来了几位从香港来的女孩子,低声交谈着。阿加西拉着她,从胡乱摆放的小沙发中穿行而出。   墨绿色的玻璃门,模糊着深夜外的街景。   她按着自己的帽子,抬眼去看,穿过布满水滴的玻璃看到他。阿加西一把推开门,有夜风吹进来,还有他回望的目光。   “这么大的风?”阿加西也按住自己的帽檐,迈出门,伸手去接了接雨,“怎么这雨就从来没停过?”   温寒跟着走出来,避开他的视线,礼貌地点头招呼。   他上前两步,随手将她们的小旅店玻璃门关上。几不可闻的声音飘入她耳中:“整个白天你都晃在我眼前,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温寒吓了一跳,诧异回头。   ……   “这里会有暴风雨吗?”阿加西同时回了头,甜蜜一笑,“或者,何时会放晴?这十天我们看得到尼泊尔的太阳吗?”   “要看运气。”   他一副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样子,指了指黑暗街道的深处。   向那个方向走,有他说得那家小店。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锵锵锵锵~    ☆、第六章 菩提座下人(3)      她和阿加西两个人走在泥泞的街道上,避开一个又一个水坑。   街角拐过去,到了终点。   程牧云将他们带入一楼,店主正在看着个破旧的小电视,看到他们,起身与程牧云用陌生的语言交流数句,对身后黑色帘子内吩咐了句。有个年轻女孩子走出来,对两人双掌合十,说了句当地语言,随后,脸红红地仰头看他。等他翻译。   程牧抬了抬下巴颏:“她让你们上楼。”   说完,拉过一个椅子,斜靠着坐上去,摆出会耐心等待的姿势。   两人走上楼,看到四个紧用厚重的帘帐隔开的小房间。   一左一右的两个都有人,她们上楼时,身旁刚好有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女人走出来,端着颜料。   温寒与阿加西各挑了一个。她掀开帘帐走进去,又踮着脚尖,将缝隙合上,回身看,就是一张简单的床,铺着印度花纹的毛毯。   这间与隔壁,也就隔着一层厚布,能清晰听到那里的客人在笑着问,依旧是听不懂的语言。   她还在犹豫这张床是不是干净,身后,有人影撩开了帘帐:“脱掉上衣,躺上去。”她诧异回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虽然戴着黑色口罩将面容遮去了大半,可还是他。   她张了张嘴,心开始有没有节奏的乱跳。   程牧云眯起眼,用食指比在黑色口罩外。   很明显,是在警告她,不要出声,隔壁就是客人,而对面几步远的地方是另一间房的阿加西。   “你……来做什么?”很轻的声音,她倒像做贼一样。   他将盛颜料和热毛巾的盘子放在矮桌上,走近她。   她后退,撞到床榻。   上衣下摆被他拉起来,她按住,无措地瞪着他。   他俯身,耳语:“你看,这里有张床,每个客人都这样。”   温寒犹豫,话说得没错,可是——   他没给她再犹豫的机会,脱下温寒的纯棉长袖T恤,将她推到床上,按住她的小腹和后腰,将她翻过来。然后,靠着床边站着,一只腿跪在床边,压住她右手手腕,摸过来一管颜料。   颜料落在她的指尖上。   很凉,她的皮肤却是滚烫的。   起初,她还有些不舒服,毕竟上身只剩下了内衣,如此躺在床上,在他面前,会让她有种不安感。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欣赏起他的画。程牧云垂着眼睛,所有视线都只在她的手臂和颜料管之间,绘画从指尖开始,再到手背,起初只是藤蔓,慢慢地,藤蔓的尽头开始有莲花。   纠结在藤蔓上的莲花。   很诡异的组合。   “温寒?”阿加西在另一间房,隔着两层厚帘,在叫她。   她嗯了声,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我前天看到他房间有个女人,也在说俄语,真是个风流的人,”阿加西用俄语说着,估计以为这里只有她和温寒听得懂,“刚才他给我送烘干的被子,我暗示他今晚可以留在我房间,他还装作听不懂。”   她肩上有温热,粗糙的质量,他隔着那层黑色口罩,吻上她的左肩。她不敢动。   阿加西的笑声传过来:“你怎么不说话?哦天啊,我不能再笑了,会弄坏手绘,我这位英俊的小师父已经开始用他漂亮的眼睛警告我了。”她“嗯”了声。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窗外,临街的客栈灯光暧昧。   有新酒吧刚好开了张,光影透过大片的植物,投出了七彩的光,透过玻璃落在天花板上。   在安静中,她越来越无措,撑着手臂活动活动。   温寒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刻意僵持,而有些发麻。   在印度时,她就看到有人画完双手,要坐在那里一两个小时,保证颜料着色。一两个小时——   “你……为什么还俗?”她轻声说着中文,想结束这诡异的安静。   很轻的声音,几乎能随着熏香飘散。   程牧云画的认真,低声说:“我心皈依,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就算和你做|爱也一样。”他手中绘图不断,图案蔓延到手臂上,不再是细小而蜿蜒的小朵莲花,而是大朵层叠。   “持戒,欲也是一大戒。”她轻声说。   “哦?你真这么以为?”   “就算不信佛的人,也很清楚……”   “就算破戒,又如何呢?”他俯身耳语。   程牧云放下颜料管,手指顺着她脊柱线,滑下去,她的后背线条很流畅,脊柱线深陷。   颜料开始落到她的腿上。   温寒闭上眼,不规则的心跳让她的身体迅速发热。   “不要动,”他轻声说,“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弄坏背后的莲花。”   温寒紧紧咬着下唇,手臂因为刻意僵持,而有些发麻。   有汗,开始从她后背细细密密地涌出来,他侧脸贴上去,轻声诱导她:“手麻了?”   她没吭声。   “禁欲和纵欲之间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轻声说,“你不觉得吗?”温寒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耳后,而她的手指在拼命搅着床单,像有一团火郁结在喉咙口。   程牧云低声叫她的名字,是用得只有她和他才听得懂的中文。在他轻唤她的一瞬,她甚至有种错觉,他已经爱上了自己。   是那种一见钟情的爱情。   这晚,持续到两三点,对面的阿加西很困了,隔着帘帐说:刚才老板上来说,那个中国男人留下话,让她们两个等一两个小时让颜料着色,先睡一会儿,等天亮再回去。   他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也终于告诉她,差不多可以自由活动了。温寒哪里还有力气活动,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她们两个走下楼。   程牧云靠在一楼那个破旧的单人沙发上,两条腿交叉着搭在矮柜上,仿佛整晚都没离开那个位置一样,懒散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希望两位昨夜都过得很愉快。”   他右手握着自己的外衣,先一步推开了门。   回到酒店,老板娘靠在一楼房间的门口,笑着看他们: “云老板回来得巧,我这有个长途电话,留了号码,让你尽快打回去。”   他与她们告别,走进老板娘身后的门。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老板娘很快端来一杯热的尼泊尔特有奶茶。程牧云觉得有些累,解开衬衫领口刚才系好的两颗纽扣,两指捏着杯口,喝了小口。老板娘看他:“昨夜如何?”   他将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没回答。   “不怕她身份特殊?你说过,半年前见过她。”   “我摸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骨骼,比她自己都要了解她的身体,这个身体很单纯。”没有任何训练过得痕迹。   不过身材很好,应该很喜欢运动?他想。   况且,昨晚给另外一个俄罗斯美女做手绘的人也观察过那具身体,普通得很。   “真是奇怪,那男人竟带着几个普通人来旅行。”   “很好的障眼法。”程牧云如此评价。   老板娘想了想,走到窗口,看着马路上穿行不绝的鬼妹鬼佬:“刚才王文浩走之前,还在问我翠苏里河漂流的事。”   “昨天和我接头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接下来要去漂流,”程牧云继续用奶茶润喉,整晚的禁欲让他的神经越发紧绷,他终于开始承认得不到的□□是最容易让人兴奋和疲惫的东西,“我很不喜欢用一整个白天去坐橡皮舟,还有听人失控的尖叫来消磨时光。”   而且,作为“当地的保镖”,他和孟良川还要带着王文浩的货物,跟随他们去漂流。   真是折磨人的行程安排。   “漂流最短是两天一夜,你说,他会选择在那一夜的露营地交货吗?”   “有可能。”   他不太舒服地蹙起眉头。   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出一堆女人甚至男人的惊声尖叫。   程牧云正对的墙壁上挂着的藏地风格毛毯。   上边的图案是寺庙和成排的转经桶。   他却想到,她身上的莲花。   作者有话要说:  test    ☆、第七章 命运的阴影(1)      温寒回到旅店的房间,打开笔记本,草草记录行程。   D1(9.9):经印度进入尼泊尔加德满都(当地时间16:06到达),住Thamel(泰美尔)。   D2(9.10):尼泊尔提吉节,上午游览博徳纳和杜巴广场,兑换货币。晚上Henna Tattoo。   D3(9.11):   笔尖顿住。   今天要做什么呢?   这个疑问没停留多久,朗姆就来兴奋地通知她和阿加西,行程改变,今天就去翠苏里河漂流。这个意外安排让所有人都匆忙起来,她行李不多,很快理好。下楼时,正看到王文浩有些不快地和老板娘争论着,为何行程突然提前。   “亲爱的,你知道尼泊尔最近的天气很糟糕,”老板娘眉眼含笑,早应付惯了各种坏脾气的客人,“雨季并不适合漂流。我联系了好几个向导,都不太乐意带你们,好说歹说,终于有两个肯接的,但只答应了一天行程。”   王文浩摘下眼镜,很是烦躁地擦着镜片:“我不喜欢被人打乱计划,你们这样,太不尊重人。”   温寒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和阿加西走过去,两个女人低声劝他:“这个时候的尼泊尔,确实是雨季,不适合漂流。”   王文浩看了眼温寒,没再多抗议:“我出去走走,再多换些钱,你们在大堂等着。”   说完即刻离开,神色有些莫名的匆忙。   温寒将背包放在大堂沙发上时,看到程牧云就靠在前台的绿色玻璃柜旁,偏头,在听两个韩国女游客的提问。此时,他抬眼看了眼大堂,目光很淡漠地从她身上掠过去,仿似没有交集。   温寒努力将视线移开,去看窗外。   街道上,走过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这里大街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荷枪实弹的人,让人很紧张。   这里是尼泊尔,离俄罗斯隔着一个中国。他说过,他这一生都不会去莫斯科。而她也不可能留在这里,就连签证也不允许她流下来。   温寒抿起嘴唇,发现自己竟在想象和他长久在一起的可能。   清醒点,温寒,你很快就会回到莫斯科。他早就说明,无法给你未来,不要再和他接触了。   她攥紧身下的沙发,攥出一个深深的褶子。   ……   当程牧云趁着阿加西跑到门外去购买小礼品,拿了杯奶茶走向她时,她终于下了决心,低声说了句:“我们,适当保持距离吧。”   程牧云脚步停下来,眼中的笑意淡下来,可嘴角又莫名其妙地扬着:“如你所愿。”   他将手中的奶茶一饮而尽,白瓷杯搁在窗台上,走了。   直到出发,他都没再她们眼前出现。   因为游客少,在漂流起点只有两只橡皮舟,十五名游客。程牧云和他那个矮个子的朋友常年混迹在尼泊尔,和这里的向导都很熟,就成了半个向导,控制船尾和发号施令。   程牧云领一艘船,孟良川负责另外一艘。   向导乐得自在,陪游客一起划桨。   程牧云连救生衣都没穿,就戴了个防护头盔,他站在河边给几位男游客讲解注意事项,毕竟不能依靠那些女游客,在这种冒险项目里男人才是主力。   等准备就绪,他一脚踩着橡皮舟,让八个游客上船。   女游客几乎是一拥而上,被他不得已地拦下来:“各位女士,你们可要仔细考虑清楚,稍后会有急流大浪和险滩,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一男搭配一女,这样身边就会有男士来照顾你们,”他的眼睛瞥河面,“要知道,我可应付不了这么多女人一起落水。”   大家笑,重新分配。   其实等橡皮舟真正下了水,谁还管向导是不是帅哥?舟在平缓河道时,大家还是会觉得有趣,齐心协力划桨,和另外一艘船争相交战。可真进入了险滩,从浪尖一瞬跌入浪底的刺激感,划桨的游客都手忙脚乱,开始了混杂的惊声尖叫。   温寒也在这种惊险里,暂时忘记了和他之间的尴尬。   “快帮忙救人!”孟良川爆出一声厉喝,有人落水了。程牧云似乎一直兴趣乏乏,这时才有些正经起来:“我们逆流回去!”   他立刻和向导换了位子,亲自持桨,调转船头。   这一船的游客,也随着逆流,在拼命划船。   “温寒温寒!我不行了!”阿加西大声用俄语说,眼看着船桨飞出去。“抱我的腰!”温寒大喊,掌心也因为逆流划水,耗尽了力气,却仍紧紧攥着桨。   他看过来一眼,在确认她们两个还没落水,又去看水流。   破涛汹涌,触目惊心。   程牧云扔给向导一条绳子,向导将绳子迅速绕在自己身上,又递给身后——打了个愣。   向导身后就是温寒,别人眼中,她是最瘦弱的女孩子。   温寒倒是没犹豫,接过绳子,学着向导的样子绕到腰上,狠狠打了个结。她的手虽有些抖,却还是很迅速地做完了这些。   程牧云将右手绕上绳子,跃身到湍急的水流中,单手拎起落水游客的救生衣,温寒因为绳子拉扯,和那个向导都被猛拉向前。   幸好,只持续了十几秒,落水的男游客就被程牧云丢了上来。   程牧云随后跳上来,半蹲下身子,看到男人脸色发白,索性狠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脸。吓得魂都没了的男人终于喘过一口气,猛嗽了几声,捂着脸,惊恐看程牧云……   这么一折腾,到了白沙滩,他更成了女人们的目光焦点。   他为了救人,浑身都湿透了,长裤不方便脱下来,就将上衣和鞋都脱下来晾晒着。他随身带的物品不多,有个防水袋子装着防身的刀具和枪,被扔到一侧。   他就光着脚和上半身坐在巨石上晒太阳,背对着这里。   午后的阳光,在他身上包裹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温寒接过向导准备的白色干浴巾,将绑着头发的绳子解下来,轻轻擦着头发,不受控制地用余光去看他。他的后背有一副面积很大的纹身,这种纹身她见过几次,有些出家人认为忍受皮肤痛苦也是修行的一种,会在身上不涂抹麻醉药物时,纹一些图案。   而程牧云身上的,是莲花。   大片纠缠藤蔓和层叠莲花,最后叠成一幅更完整的独莲。   这个男人在各种环境下给人的感觉都不同。   比如,现在在河滩上,他坐着晒太阳的模样就很人畜无害。只是有些过于安静,哪怕是他自己的朋友孟良川和他搭话都会觉得无趣,宁可避开他,和两个向导闲聊。   有女游客走过去,询问他身后的纹身,就是那两个在酒店和他相谈甚欢的韩国女游客,那个女孩子说得英文很不流畅却轻柔,还混杂着一些对他的好奇。程牧云话不多,措辞和语速都控制的恰到好处,让对方能听得懂。   她拧着手里的浴巾,其实拧不出水,只是有些湿。   他真容易招惹那些对他不了解的女人,不多会儿,阿加西也借机凑近,和他们聊在了一起。温寒听到那个韩国女人笑的声音。   王文浩在温寒身边坐下来:“你自从进入尼泊尔就在逃避我。”   “有吗?”她收回视线。   “身体还不舒服?”   她摇头:“差不多快好了。”   王文浩看着日光下她那双眼睛,她的养父母虽然是华人,她却有着让人迷醉的独特眼睛,只有近距离去仔细看才会发现她眼底有深蓝的色泽,和黑色很不同。   这么美丽的女孩,睁着她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总会让他小腹郁结着一团炙热而又原始的冲动,想要将她揉到怀里,咬住她的嘴唇、甚至是身体。虽然她刚才在橡皮舟上的表现很让他意外和惊喜,可他更喜欢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让人想要照顾和拥吻。   王文浩想要再进一步。   她躲开,低声说:“你不要这样。”   “温寒?”   “我们认识两年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措辞不要让他难堪,“我如果能爱上你,应该早就爱上了,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温寒,”王文浩打断她,“不要直接这么告诉我,再认真想想。这里海拔变化太快,会影响人的情绪和判断力,等我们回到莫斯科再谈,现在不要急着回答我。”   温寒不想再说,拎起自己的背包,去和大部队站集结。   向导告诉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会很精彩,露宿原始森林。尼泊尔明令禁止捕杀动物,那里是猛兽的天堂,孟加拉虎、豹、犀牛、大象,还有淡水海豚和鳄鱼。”   鳄鱼,她还没见过。   她想,接下来震撼人心的自然风光会让她淡忘掉与他前两天的事。那么短暂,完全能当作是异乡的瑰丽而又危险的梦。   游客加上两个向导、程牧云和孟良川,总共十七人,向着奇特旺徒步行去。   几个小时过去,所有试图和他搭讪的女孩子都已经暂时忘记了这个男人的风情,只是疲惫地走着、走着,抱怨着为什么还没有到露宿的营地。   从午后到黄昏,天将黑时,终于见到一个很大的湖。   朗姆在兴高采烈地说,明天可以来这里看到鳄鱼。而温寒留意到的是,湖边有几个端着枪守卫的士兵,程牧云走过去时,和他们点头招呼,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包烟,丢给他们。   对方接住,笑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   那就是他们露营的地方。   这个深夜。   她在帐篷里,盯着狭小空间唯一一盏灯,趴在睡袋里放空大脑,过了很久,才关灯睡觉,却睡得不踏实。突然有个影子钻进来,扑到她身上:“宝贝儿,他们都在外边玩,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呆着?”阿加西笑着问她,“我发现这里的人都很有意思,那几个白天看到的守湖士兵也在。”   阿加西边说着,边将她拉出帐篷。   哪里有很多人……   篝火边,已经只剩了两个向导、程牧云和他那个朋友,还有白天的几个拿枪守湖士兵,她们钻出帐篷时,篝火边的男人们同时望过来。   “怎么忽然出来了?”向导奇怪。   程牧云坐在篝火的另一边,看不到他的脸,只有身体的轮廓。   “我不太习惯睡帐篷,”阿加西走过去,“你们怎么都没睡?”   “最近这里不太平,”孟良川倒是没察觉什么,还好心回答,“要留几个男人守着。”向导随手给两位女士各倒了一杯酒。这个向导参加过联合国的维和活动,而那几个士兵常年守在这里是为了防着盗猎者,保护独角犀牛,他们几个男人刚才就在聊这些。   温寒听他们说了会儿,越来越坐不住,再加上她不胜酒力,喝了小半杯就脸红起来。   “我父亲死后的骨灰,投入了印度恒河,”向导以此为骄傲,这是这里的有钱人才会有的待遇,“婆罗门这个种姓在尼泊尔地位最高。”   向导已经有些醉了。   程牧云看看表,对阿加西说:“你们可以再去睡会儿,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他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焰,比酒还要热烈。   虽然他滴酒未沾。   作者有话要说:  0.0忘了说,我这次休假去澳门,在□□的桌上连坐了四个通宵,虽然输得底裤都木了,但找到了写下一本书的灵感……    ☆、第八章 命运的阴影(2)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昨晚给管理文档,给错了……所以让我锁了。   刚到家,替换final版本…   顺便,再说一句:全网禁黑道和肉肉已经两年了,眼下和未来都还会禁,和晋江无关,是全网禁。所以这篇文不会和这两个有关的。以后我的文也都不会涉及这两方面。   温寒的情绪有些飘,因为烈酒的催化,无法把控。   她沉默地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她这次是真的睡着了。闭上眼,就像被推进漩涡,头昏脑涨地失去了意识。   可是好像没多久,就被惊声尖叫吵醒。   她猛坐起身,恍惚觉得这不是梦境,立刻爬出帐篷。   篝火边没有人,远近很多人影簇拥在一处,抱着头,蹲在帐篷旁。   她在黑暗中前行两步,被人猛拉着手臂,蹲下来:“盗猎的,一定是盗猎的,有好多藏獒!”阿加西俄语说得哆哆嗦嗦。   温寒手腕被阿加西攥得生疼,她拍了拍阿加西的手,手臂因为紧张而发酸。他呢?他在哪里?她慌张四顾,根本找不到两个向导和他,还有孟良川。   四周全是犬吠,凶猛而暴戾。   受了伤的两个守湖士兵靠在巨石旁,捂着伤口,爆出怒吼,一群猎犬扑到丛林里,撕咬,被撕咬,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畜生的哀嚎。   有人端着□□倒退着,路过温寒这里,眯了眯眼:“见到畜生就砍,不砍死它们你们就被咬死。”孟良川抽出刀,丢到她脚下。   温寒探手捞过匕首,紧紧攥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拿着匕首有什么用,那些黑影蹿动的速度太可怕。视线因为恐惧而变得模糊,景色晃动着,忽大忽小。突然,身后放置炊具的这个帐篷被撞翻,有两头畜生滚入,在锅碗摔的碎裂声中顶着帐篷布冲过来。身后阿加西尖叫着,被朗姆一把扯着领口,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最大的那个帐篷。除了躲藏,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温寒!”阿加西大声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动。   因为她分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与藏獒滚在一起。月色下,程牧云脸上有血,目光比身下的畜生还要凶狠冷冽,一刀正中藏獒的心脏,直接横切,几乎将猛兽拦胸切断。   血喷薄而出,鲜红的,染透他的裤子。   程牧云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温寒。   温寒双脚不受控制,想要跑向他。   就在她松懈的刹那,有黑影猛扑向她,在肩膀落入畜生口中的一瞬,程牧云扑过来,将她生生从藏獒口中扯出来,两人重重摔落地面天旋地转地滚向漆黑的湖水。   在落水前一刻,她被他用膝盖顶到岸旁,撞上石头的一刻,眼看着程牧云滚入水中——   水里有鳄鱼……   意识随之消失。   好痛,好刺鼻的味道。   肩膀越来越痛,她紧紧咬着牙关,怎么也挺不过去,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往外涌。她在巨大痛苦中醒过来,眼前模糊着,茫然地□□着。   有声音低声告诉她:“我要帮你处理伤口。”   程牧云半身是血,有他的,也有温寒的血。   他将温寒放到自己的腿上,坐在帐篷里的钢丝床上,抱着她。游客都被吓坏了,紧紧围着,靠近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有这两个男人和向导,才是可依靠的。   营地外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猎犬和藏獒的尸体。   太刺激感官和心脏,普通人能看到崩溃。   “我说,她这伤口可有点吓人——”   “嘘……”程牧云轻声制止孟良川。   王文浩脸色发白,看着半身是血的温寒,关心倒是真切,却也只能旁观,温寒是程牧云救回来的,他从鳄鱼身下活着爬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她。所以,他没借口将温寒抢回来。   温寒视线是模糊的,她也只能约莫知道,自己身边是程牧云。   她在发烧,喉咙干干的,疼得魂游天外。   “亲爱的,”程牧云嘴唇贴上她的耳朵,轻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双手合十的时候,两只食指都在无意识地轻搓,你知道吗,你这是在吸引我的注意力,”他顺着温寒的手臂抚摸下来,“我的观察力非常好,好到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呼吸粗细,都会留意。”   程牧云说的话,像是一个引子,将她的注意力都勾过去,因为这些都是她好奇的甚至想要听到的。他在自我剖析,不管是真是假,都对她有着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她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开大半,莲花手绘在血下显得如此刺目。   程牧云徒手给她清洗伤口,洗干净肉里的沙。   毫无怜惜,只求快。   温寒疼得眼前发黑,一声尖叫。   他压住她:“当然,我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对你有兴趣,我说过,我从见到你开始就有强烈的欲望,想靠近你,吻你,抚摸你……”   程牧云捏住她的下巴,丢出了最后四个字:“和你做|爱。”   他强硬地用舌头抵开她自虐的动作,迅速将舌头伸入她的嘴巴里,搅住她的舌尖,带到自己的口中深深纠缠。   她大半身体都因为疼痛而麻木,包括这个吻,毫无知觉。   他深入她的喉咙,一把夺过孟良川手中的墨绿色酒瓶,半透明的液体被倒在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   体内有什么骤然炸开,她猛攥住他的前襟。   眼泪不停涌出,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就是无助地靠近他。   程牧云不间断去亲吻她,打个手势,示意孟良川给温寒上药,包扎。孟良川的表情极耐人寻味,熟练处理好后续工作,看到温寒已经又痛昏了过去,而他们身旁王文浩的视线,却真是要杀人了。   孟良川抬了抬眉毛。   他从昨天就嗅出,这个女孩子一定很有趣。   嗯,真是不寻常。孟良川咳嗽了声。   那几个守湖的士兵事后,一直围在营地,叽里咕噜不停和程牧云表达感谢,他们认为,这是来自盗猎者的报复行为。程牧云和孟良川交换一眼,又看了看他的“雇主”,那个很镇定在擦眼镜的“大学教授”王文浩,什么话也没多说,拍拍几个士兵的肩。   她被安排睡在最大的帐篷里,那里还为她搭了简易的床。   同样受伤的男游客也睡在这个大帐篷里,只不过中间隔了简单的一层布。温寒再次清醒时,阿加西在一旁照顾她,轻声告诉她,现在大家都暂时在这里休息,只有那个受伤的向导处理好伤口,已经回去出钱找一些当地人,保护游客回到安全的地方。   因为很多人都受伤了,向导还要去找医生,买到狂犬疫苗的针剂。所以可能今夜还要等。   温寒口干舌燥,高烧不退,可还是会想起程牧云。   她咳嗽了两声,想要开口,阿加西已经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温寒,那个人怎么会吻你,太可怕了当时,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他对你表现的很有兴趣。王文浩很生气,真不知道你回去要怎么和他相处……”阿加西说着,仍旧沉浸在余惊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猛兽,太可怕了这个地方,我们要赶快回去。”   阿加西继续说着。   她艰难地动了动腰腿,觉得浑身都散架了。   到晚上,她吃了几口东西就再也吃不下去。阿加西又带来了消炎药和麻药,不太熟练地给她用,最后到涂抹伤口时,不敢动手,匆匆跑出去,叫了孟良川来。   孟良川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声:“我只给男人上过,手重,温寒小姐你可不要嫌弃。”温寒发着烧,头疼欲裂,勉强摇摇头,配合着坐起来。   这个孟良川绝对不是谦虚,刚才拆她的纱布,就疼得她忍不住痛哼。她只能想些别的,来分散自己的意识:“你那个朋友,他昨天落水,有碰到鳄鱼吗?”   孟良川啊了声,嘿嘿笑了声:“程牧云?他昨天差点死在水里。”   这人语气轻松。   她却听得心惊胆战,可也发现,自己担心得很没有立场。程牧云,到现在,她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孟良川继续说着,应该把那条被程牧云弄得半死的鳄鱼捞上来,卖给走私商人。过了会儿又说,不行,自从新政府开始,尼泊尔就对走私非常严厉了。絮絮叨叨的,处理伤口的手法也不敢让人恭维。   等他离开,帐篷里的男游客已经睡熟了,鼾声很重。   温寒就水吞了消炎药。   帐篷外,始终有人声,白天受过刺激的游客们都睡不着,索性围着篝火,大声唱歌、喝酒,以此抵抗对又一次黑夜到来的恐惧。   程牧云挑了个离篝火最远的石头,单腿曲起,坐在上边,手臂闲闲地搭在膝上。   在黑暗中,他慢慢地用一把刀在做着什么。   身后,有人靠近:“我想我应该亲自来提醒你,你是我花钱请来保证货物平安送达,还有我的人身安全。”程牧云回头,看了眼王文浩,手臂一抬,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飞向王文浩的面部,后者慌忙用手挡。   “啪嗒”一声,东西落在了草地上。   “白唇竹叶青,味道不错,”程牧云声音哑哑的,眼里都是深不可测的浓浓笑意,“不要错过。”    ☆、第九章 命运的阴影(3)      作者有话要说:  喵,锵锵锵锵   到深夜,她持续高烧。   有黑色人影从掀开帐篷门进来,在她床边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和颈脉。温寒烧得糊涂了,想要抓那只手,却落空了,迷糊着用俄语轻声喃喃着难受。   他的手从她额头离开,她无意识地伸手,在半空中再次试图去抓他。这次,他没那么狠心躲开,让她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可温寒却不清楚自己抓到的是谁。   这个男人,她在昨天早晨还在拒绝他,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   程牧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持续了许久,终于弯下腰,手指插|入她散开的长发里:“宝贝儿,先松开,我去给你弄点水。”   这个声音。   几十个小时前,他还在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调情语调在手绘店的床上,这么和她交谈。   他离开这里,不一会儿,又提着一壶水走回帐篷,揭了盖子,将铜壶里的毛巾拿出来,拧干。   兑了酒的温水,让整个帐篷内的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隔了一个布帘的男游客被这酒香弄醒,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到昨夜在地狱般的夜色里与藏獒搏斗,从满是血的湖水里爬出来的男人,此时正抱着那个受伤的女孩,将她的衬衫脱下来,解开内衣,掀起长裙,让女孩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看得眼发直。   程牧云眼皮都没抬,靴尖挑起壶盖,一道黑影飞过去。   闷哼中,帘子被放了下来。   湿毛巾从她手臂内侧到指尖,再从从大腿内侧一直沿着血管丰富的地方擦下去。整个过程温寒都在混沌中,依稀听到他在说:“你不该来尼泊尔。”又或许,他根本没说过,是她在做梦。   整整两个小时。   他为她擦了数次,她终于开始出汗,也渐渐舒服了。   她睁开眼,大病初醒,迷茫看着他。   他脱了那双沉重的军靴,放轻身子,侧躺在她的身边。她因为一个肩膀受伤,只能侧躺着,恰好就给他留了这么个空间,感觉他的手搂过来:“我随时都会像那只畜生一样,悄无声息就死在某个地方。如果晚几年,或者早几年碰到你,会简单很多。”   他没继续说下去,嘴唇压在她背后露出的皮肤上,感觉她身体的温度,像是蛇缠绕上人的身体一样,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只是避开了温寒肩膀上的伤口。   她也觉得累,来不及考虑隔着一层布帘的男游客会听到什么,就已经觉得昏沉沉地,想要陷入沉睡。在这种身心疲累的状态下,她放弃了和自己的对抗,本能地依偎他。   碰到他的温度,皮肤,就会觉得很安全。   睡到深夜,程牧云自然醒过来,想要慢慢抽离手臂。   温寒本就睡得不踏实,腰上的手离开,留下空落冰凉,她被惊醒。   醒的瞬间,她有种在梦魇里的感觉,好像所有的都是梦,醒来就睡在温暖的小窗台旁,有初升的日光照在眼皮上……可惜,醒过来,就陷入了肩膀的剧痛中,程牧云涂在她伤口的麻药已经开始失去效力,这种痛,有着千百种变化。   此时此刻,倒像是火烧。   “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来尼泊尔。”程牧云忽然问。   “因为信佛,觉得不来是遗憾。”她轻声说。   “是吗?”程牧云忽然有些沉默,转而说,“我听说你们的行程是从边境进入蒙古,然后回到莫斯科。”   温寒有些惊讶,但想了想,或许是阿加西,或许是王文浩在和他闲聊时提到过,他这些日子似乎和自己几个朋友都走得有些近,了解这些并不难。   况且,他们的旅行路线又不是军事机密。   帐篷里堆着一些必备的生活物品,都是向导事先运送到这里,为昨夜露营所准备。还有几个箱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刚好就放在帐篷中央的位置。   加上那个中间拉上的布帘,刚好隔开了他们和受伤的那个男游客。   不过只是隔开视线而已,她相信,根本隔不开声音。   所以她的声音都尽量压低,偏身边这个男人忽然有了些聊天的兴致。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聊起寻常的生活。从温寒的大学专业到她的养父母,他似乎都有兴趣听,还总能在两个人话题中断后,提出又一个新问题。   “数学系,学数学系会做什么呢?”程牧云对她的专业特别感兴趣,“我能想到的轻松而又不危险的工作只有老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职业——”   这种男人好像天生就不该说这些话题。   温寒和他闲聊这些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好像他可以和你聊枪械,聊尼泊尔的那么多宗教信仰,甚至聊水烟,聊手绘,这些都可以……唯独和你说起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学习工作等等话题,会让你觉得他其实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和熟悉。   “你是在故意和我找话题吗?”她终于忍不住,自己结束了话题。   “我?”程牧云手臂撑在床上,撑自己的侧脸去看她,“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难道你从来不需要上学,不需要工作?”   “工作?”他品味这两个字,微微收着下巴颏,低头去回答她,“我想我应该是需要的,只是比你未来选择的职业要危险一些。”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会以为这个男人的话是在故弄玄虚。   可是现在……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睫回视她。   “你——”   “以后你在教室里对着那些小朋友,会不会给他们讲你在尼泊尔这几天?”程牧云抢先一步,将额头抵上温寒的额头,轻声用自己的问题打乱了她的追问,“讲你在洗衣房里如何和一个男人厮混,讲你在简陋陌生的小旅店里被一个男人脱光衣服画手绘,讲你在翠苏里河边经历过盗猎者的袭击?”   他的手指轻轻去触碰她的眼睫毛,然后滑下来,顺着她的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程牧云给了她一个自相识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温柔的亲吻。这个人呵,想要温柔起来,或许才会要了人的命:“晚安,亲爱的。”   他说话的声音,就从舌尖慢慢渗出来,渗入她的心。   程牧云下床,穿好自己的鞋,温寒却忽然拉住他,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又松开来了。她只是忽然想自己这一身血迹,能不能换件衣服,若在平时,这事情并不难,但现在她需要一个人帮助。   可真拉住他了,又察觉自己竟然没想到找阿加西,而是先想到他。   “想说什么?”程牧云站直身子,立在床侧。   “我背包里有干净的上衣,”温寒低声说,“麻烦你帮我换一下衣服。”   程牧云倒是难得没有多余的话。   将放在床尾,靠着帐篷的那个背包拿过来,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替她换了件干净没有血渍的衣服。   从脱衣到重新检查伤口,到最后替她穿上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   第二天下午,温寒被阿加西叫醒。   伤口的痛还是一阵阵钻心而入。她用干发粉让汗湿的头发尽量能看一些。“我们准备取消行程,回加都了,”阿加西笑着递给她梳子,皱眉提醒她,“回去好好冲个澡再说。现在啊,不要让任何男人靠近你,你这身味道真是有些……酒精味好浓。”   温寒嗓子发涩,转身去摸水壶,掩饰自己因为不能坦白昨夜事情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两人离开,外边正热闹。   有个戴着红色遮阳帽的白色长裤的女孩,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上,背对着他们,在给那些被咬伤的人打针,顺便叮嘱着,要在返回加都,或是回国后,继续接种。她让孟良川替自己清点人数,孟良川刚好看到了走出来的温寒:“哦,对,还有一个。”   孟良川对温寒打了个响指。   女孩按着自己的帽子,回头,看到温寒,眼睛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热情地“嗨”了声:“是你啊?”   是她?温寒有些发懵,还有种奇怪的情绪压在胸口。她刚才还很焦急地让自己脸色好一些,快出来对他表达感谢,现在,这些情绪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最初见到这个女孩时,她衣衫被程牧云撕扯破烂,狼狈地用披肩裹着自己的上半身,在他手指轻敲着门框的声音,还有这个女孩愉悦的笑声里落荒而逃的场面。   这个女孩……   短短几天,她几乎要忘记了。   这是程牧云口中所说的,老板娘介绍给他的特殊服务,让他一夜欢愉的女孩。现在出现在这里。   温寒脸色发白,含糊着应了声,在阿加西好奇追问下,草草解释自己与这女孩在加满德都那间小旅店里有过一面之缘。她走过去,尽量自然地坐在女孩身边,任由她给自己注射疫苗。   这情形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而程牧云恰好不在营地。   整个下午,温寒都看着这个女孩像天使一般,为受伤的人重新处理伤口,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她心底翻涌的情绪很陌生,很不舒服,甚至想,重新回到帐篷去蒙头大睡。   “太贵了,”朗姆在温寒身边嘀咕,抱怨向导雇来的脚夫有多昂贵,“我们是抗击盗猎者的游客,应该获得客人般的款待,可这价钱简直是在对待敌人。”   王文浩倒没顾得上这里,始终在顾看着众人的行李。   “王文浩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阿加西低声说,“你看,他不止在看我们的,还在检查其它游客的行李是否装得妥当。”   那几个守湖的士兵背着猎枪,在树林里收拾昨夜被咬死的猎犬。温寒看到有一个,龇牙咧嘴地说着什么,目光凶悍,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常年和这些盗猎者交锋,这种始终处在战斗中的狠辣,早就蚀骨入髓。   她莫名就想到程牧云昨夜几乎将一只藏獒砍成两段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常年浸泡在黑血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   她看四周。   他还是没回到,已经天黑了。   谁都没料到,程牧云在深夜出现,还带着十几头大象回来。   这里很多大象都是用来游览的,并不能带出去做脚力。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这些的。这个男人,仿佛无所不能。   坐在各自帐篷里避雨的游客们,都欢呼起来,笑着交流,庆幸明天不用冒雨徒步了。   温寒不是没有听到欢呼。   可她在大帐篷里,对着还没烧开的水壶,在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动。坐在这里,那个与他曾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孩就在这个营地,也许……她特地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帐篷外,向导们在忙着安置大象和赶象人。   热闹,笑声不绝。   温寒控制不住地想下去,一整天看着那个女孩,对方还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来审视她。好像她很清楚,自己也是他的女人之一。   他的黑靴出现在她右侧。   “如果你能放弃盯着那个炉子,用你那双美丽的眼睛看我一眼,”他的声音随后而至,半蹲下身子,轻声说,“今晚,我就留在这里。”   温寒避开他。   “怎么了?”他笑得轻而性感。   单手从她脑后绕过去,将她的脸按向自己,却感觉到她挣扎着要躲开的动作。   他再次笑,咬上她的耳垂。   温寒倒吸口气,怕被人听到,只能小声挣扎:“我不想,我早说过让你别靠近我——”不想在匆忙旅程中和你露水情缘,也不想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可她说不出来。   程牧云盯着她。   慢慢地,困住她的那只手臂松了开。   温寒喘着气,仓惶地从小凳子上躲开,倒退数步。   她在为了那个女孩而吃醋,可她不敢承认,毕竟面前这个男人和她才认识不超过一百个小时。   程牧云手扶着地面,起身,抬眼的一刻已经恢复如常。他的安静和帐篷外嘈杂的雨声显得如此对立,格格不入。   他的身体因为两日夜没有休息,又因为周身的伤,始终处于高烧状态而变得不太灵活,下午又徒步太久。   总之,不太听从大脑的支配。   但并不妨碍他用最后的耐心和她说话。   “我明天会离开这只队伍。”他开口第一句是告别。   “明天?”她脱口而出。   “是的,明天。我会提前结束这段美好的路程,”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弧度,“祝你和你朋友接下来在尼泊尔玩得愉快。”   温寒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话。   虽然她知道,她和他相聚的时间很短。可她没想到分别就是明天。她刚才甚至做好了他又要像前几天一样的准备,想好了如何应对他。   程牧云弯腰捞起自己刚扔到小药品架上的湿透外衣,略微活动了一下右肩,一言不发地离开大帐。   帐篷外的雨越来越大。   在土地上汇聚成一道道水沟,他黑色的靴子慢慢蹚过那一条条水流,绕开帐篷群,向着不远处避雨棚走去。   那些大象都聚集在树下避雨,孟良川和向导们在临时搭起来的避雨棚下,商量如何让人和货物都能在如此大雨下,顺利离开这里,绕开路上的塌方,抵达下一个地点。   王文浩也在雨棚下,很是焦躁,不停大声用中文和孟良川在争吵着什么。王文浩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进避雨棚,回头看是他,怒气又蹿了几个高度,刚才他亲眼看到他走入温寒在的大帐篷,这个男人竟然收了自己的钱,在自己警告下还要接近自己的女人——   “你告诉你,明天我就要解雇你!到下一个地点,我需要另外的——”王文浩没说完,衣领就被程牧云慢慢攥住。他靠近,透过王文浩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一眼望到他的灵魂深处:“好好看着你的货,我可不敢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放弃那些酬劳,将你和它们一起扔进河里喂那些饥渴的小畜生。你知道,尼泊尔政府很保护野生动物,它们吃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每一个字都很低,低得让孟良川都听得齿冷。   王文浩高举两手,黑着脸求和:“好,好,算我惹不起你们。明天我给足你们酬劳,好聚好散。”   怦然一声拳头砸入骨肉的声响,伴着惨叫,王文浩仓惶跌后数步,摔到了泥水里。他狼狈地咒骂着,爬了两次才爬起来。   程牧云一步步从遮雨棚走出来,从后腰抽出把匕首,双腿分开而立,站在雨里。   不远处帐篷里的游客们都围在帐篷口,紧张地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所有人都看到雨水里他握着的那把刀,全都在脑海里重放着昨夜一只凶猛藏獒是如何被这把刀几乎砍成两半的画面。   他走到王文浩真旁,在他扑身上来的瞬间,屈膝重重撞上王文浩的身体。   王文浩又一次摔到泥水里。   面前的男人膝盖压住他的右腿,匕首噗地插入泥土里,只剩了黑色的柄。   在嘈杂的雨声里,   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膝盖下的人:“过瘾吗?”    ☆、第十章 蓝毗尼之夜(1)      “你他妈疯了!”王文浩挣扎着,想要去夺匕首,手刚抬起来,就被他两根指头捏住了喉骨。   没有一丝空隙,不放任何氧气给他。   王文浩仰着头,两只手慌乱地攥住他的手腕,挣扎着,用尽求生的力气想要挣脱。完全无用。   倾盆暴雨,夹带着拇指大的冰块,砸在王文浩脸上。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自己最初从事走私的那个夜晚,颤抖着手,不断打量四周,接过钱的刹那,又被抢回去,白晃晃的刀子捅过来。那是他曾最恐惧的时刻,以为自己会死在莫斯科火车站的那个角落里。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这种恐惧反倒淡化了。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现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因为缺氧而恍惚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地狱。   有什么晃动着,眼前的画面,和自己的身体……   温寒拼命摇晃着程牧云的手臂,失声大喊:“你放开他!放开啊!”她一路跑过来,摔了两次,脸上都是泥水。   他微微移开视线,转去看她。   因为高烧而发红的眼睛里,倒映着温寒的脸,长发凌乱地散在她的肩上:“疯子!快放开他啊!”温寒因为害怕而颤抖着,仍拼命推着他,根本不知道他湿透的衣服底下,隔着一层布都是昨夜的伤。   众目睽睽下,他放开王文浩,抽回自己插在泥土里的匕首,嘴唇紧抿成一条危险的弧度。   转身就走。   太可怕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男人都心惊肉跳。而女人们则是看热闹一样,顺便为两个男人的肉搏而心脏飞速跳动。太男人了,太血性了!   当然,这不包括温寒。   她刚才近距离阻止他们,也被他的怒气吓到,等回到帐篷里,王文浩苍白着不停喝热水,告诉他们,明天一定要脱离这个游客团,脱离那个男人,她仍旧用自己的左手紧攥着右手,在后怕着。   两个向导来说和,道歉时不停双手合十,还说那两个男人明天就会离开。“什么,明天他们会走?”阿加西的惊讶里显然有着失落。朗姆越发不满,抱怨阿加西分不清敌友,竟在朋友被揍后,还要惦记对方。阿加西笑着,嘲讽朗姆根本不像是莫斯科男人,竟连街头肉搏都看得这么重:“你看看,哪个酒吧后半夜没有一两场肉搏?”   于是这个夜晚,前半程就在阿加西和朗姆的争执中渡过了。   后半夜,阿加西睡着了,温寒也渐渐恢复平静。   冲出帐篷去劝架是她的本能反应。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更怕他受伤,虽然明显他要远胜于王文浩。   这场大雨,酝酿了几日,彻底下完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来到尼泊尔后的第一个晴天。   清晨,向导们将游客们分配去坐程牧云昨夜带来的大象。   王文浩还满腹怒火,而别得男游客已经纷纷过来,安抚他,你看,那家伙临走前还是没因为昨夜的事记恨,将大象留给了所有游客。“可想而知,只是因为昨晚的暴风雨和前晚的灾难,让大家都情绪过于激动了。”两个韩国女孩补充着,她们可是很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一头大象除了赶象人,象背上的方形围栏内能坐三四个人。   温寒不想听阿加西和朗姆的争吵不休,选择与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当大象起身,有秩序地离开营地时,她都没有看到他。   已经走了?   她抓着身前的栏杆,不停看四周。   有些急,想看到他,昨晚不该那样。应该,至少要在后半夜去找他,和他说句再见,或者别的什么。留个联系方式……   大象可不知道她的留恋,随着队伍不停歇地向前走着。   当第一头大象通过河边,曲子响起来,陌生的调子,有人好奇去找——是河对岸,有个穿着当地服装的白衣盲人在吹奏曲子,身边还蹲着个孩子在向过往游客收钱。   队伍里有女孩子惊喜地叫了声:“是他是他!”   更多人看过去。   原来,重点不是那个白衣盲人,而是半蹲在那盲人身前,将一张纸币递给少年的男人。   隔着一条河,他背对着象队,伸出昨夜在雨里险些让一个成年男人窒息的右手,拍了拍孩子的头顶。   直到象队消失,他都阖着眼,将所有眼底的光芒深藏,安静地听着盲人吹奏着这首佛曲。   没回头看过她一眼。   ……   象队到塌方的山坡,发现难以通过,游客们只得付了钱,眼看着大象们抛弃了自己。“走吧。”王文浩伸手,想要扶住温寒,温寒轻摇头,避开了。他有些不爽,但想到已经完成这次的生意,马上就要回到莫斯科,也就释然了。   山路难行。   身边人都在低声抱怨,这次的路程真是太糟糕了。   温寒满脑子却都是他最后的那个背影,他在生气吗?最后还是没看自己哪怕一眼。   就这么走了三四个小时,终于见到个小村子。   向导招呼大家坐下来休息休息,在这里等面包车,顺便那些脚夫也将所有游客的行李都卸下来,堆在空地上。   “面包车来了,我们就前往博卡拉,那里有热水、有美食,那里是尼泊尔第二大城市,相信一定会让各位很快忘记前几天不愉快的遭遇。”向导拍着手,热情地为众人介绍博卡拉这个城市。   温寒和阿加西从小背包里拿出湿纸巾,擦干净手,开始分食饼干。   没过一会儿,在空地上帮着众人清点行李的王文浩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先是大声呵斥着那些脚夫,随后又黑着脸跑过来,喝了半瓶水后,捂着脸静坐了许久。   就在面包车到来时,他突然起身,冲上去问向导,自己可不可以包下一辆面包车去蓝毗尼。   “蓝毗尼?”向导惊讶,“那并不在我们的行程内。”   “我知道,我知道,”王文浩声音沙哑,急得冒汗,“但我一定要去那里,你知道——”王文浩回头,指向温寒这里,“我的女伴是虔诚的佛教徒,这是我给她的惊喜。”   温寒愣了愣。   她的确来之前曾提过要去蓝毗尼,但到了尼泊尔,好像所有计划就乱掉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说过要去那里——摩诃摩耶夫人临产之地,也就是佛祖的出生地蓝毗尼。   向导给了王文浩一个热情拥抱:“作为尼泊尔人,我很高兴先生和你的朋友能如此喜欢蓝毗尼,可今天的面包车只有两辆,我们却有十五个人,实在无法分出一辆面包车满足你的要求。”   王文浩不停游说,说自己这一行若不去蓝毗尼,会遗憾终身,等等各种虔诚夸张的话语,最后终于打动向导。虽然没有让给他们一辆面包车,却答应让面包车回来一辆,送他们完成这段虔诚的旅程。   这是意外的行程。   除了王文浩,连他们三个都不知道。   甚至,温寒总觉得,这个行程是刚才定下的,这只是她的直觉。   阿加西和朗姆虽奇怪,但都猜测王文浩是为了挽回温寒遗落在那个华裔男人身上的心,也就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他们四个最后与队伍脱离,等到下午,一辆面包车回来带上他们四个,趁着夜色去了蓝毗尼。   “你看,王文浩还是对你很好的,虽然他打不过那个男人,”阿加西轻声说,“哦天,我明白,那个男人能让任何一个女人丢了心,可别再失魂落魄了亲爱的,想想我们要去的地方。多让人激动,蓝毗尼,佛祖诞生的地方。”   温寒坐在窗口,看路边大片稻田,脑子里很空。   初来尼泊尔的期待激动,遇到程牧云后的暧昧刺激,还有后来的疏远吃醋,受伤分离。这几天过得速度超过二十几年。   黄昏时,他们到了目的地。   王文浩似乎早就查清楚要住在哪里,直奔着一间不起眼的旅馆。   这里可比不上加满德都,很简陋。   大堂里有空调在滋滋冒着冷气,靠着墙有一排老旧电脑,几个游客正背对着他们在上网。   王文浩和阿加西去吧台登记,朗姆去洗手间。   她则站在院子里,看管大家的行李,头上的法式遮阳帽很不配这个地方,也有些脏了,却能遮住她不太好看的脸色。   借着夕阳日光,她看见墙壁上写着:中国人在蓝毗尼的家。   这句话真好,中国人的家。   她怔怔看着,想到的又是他。   “你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想要找我吗?”   说话的人声音很轻,语调如同调情,直击向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暮地回头,看向院子口倚着门站立的男人。   他在笑,手搭在门框上,轻用两指敲击着门:“怎么?被我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昂~昂~    ☆、第十一章 蓝毗尼之夜(2)      温寒不自觉往前迈出半步。   他拉高登山服的帽子,戴上,半遮住自己的脸走向她:“别急,晚上我会来找你。” 随后,错身而过。   尼泊尔的香火气,顺着门缝透过来。   孟良川随即跳入门槛,险些撞上一个要走出去女游客,耸肩,抱歉笑笑,他丢给程牧云一袋饼:“趁热吃。”   短短时间,   她,程牧云,孟良川和那个陌生女游客,四个人在门口经过,像是最寻常的背包客,互相毫无联系。   他们两个直接上了通往二楼的扶梯。   身影消失前,王文浩眼角瞥见了孟良川的背影。孟良川也在看他,很快比了比中指,跃上二楼。王文浩装着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写下护照信息,抵在台面上的左拳紧攥。   二楼是很简单的走廊。   他走到尽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色钥匙,开锁。   “我刚才买饼时,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点是我漏掉的,”孟良川咬着饼,跟着他进了屋,拉过来折叠椅坐下。   “哦?漏掉了什么?”他随口反问。   孟良川拧起眉心,食指点点自己太阳穴:“还没理清楚。”   从加满德都,故意将王文浩的漂流行程提前一日,打乱王文浩的计划,跟踪他窥探到交货日期;到盗猎者来袭那夜,趁机在交货前调走王文浩的货,留下看似黑吃黑的讯息,让王文浩亲自来蓝毗尼“买回”自己的东西;到现在——   “为什么要来蓝毗尼?”孟良川终于抛出了第一个疑问。   “因为,佛在这里。”   “……”孟良川低头继续吃饼。   “这里是全世界佛教徒的圣地,每天有大批各地游客到来,这里的戒备森严,就连蓝毗尼公园的大树下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卫,没有人敢轻易在这里进行流血械斗。就像没人会在圣城麦加,或是耶路撒冷惹事,不管是旁观者,还是你自己的内心,都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程牧云说完,自己回味了下,“听起来无懈可击?”   起码在这里,她的安全系数最高。   孟良川放弃了追问。   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不踏实。一定还有什么更真实的东西被隐藏了。   三个小时后。   温寒将自己的脏衣服都洗干净,晾晒在夜色下的露台上,她看着自己因为洗衣粉浸泡而干净得发白的指甲,还有没有褪色的手绘。借着月色,能看出来他描绘的极细致。   这个男人如果开个手绘店,应该门槛都会被踏破吧?   房间里的灯泡突然灭了。   她吓一跳。   楼下传来一声声笑和低声抱怨说“又停电了”、“尼泊尔真是全世界最爱停电的国度”。不光这里,她看到不远处的街道本就不多的几家小店铺都没了灯光,已经有人点起蜡烛。   隔壁有电话铃响起。   这里的装修很简陋,隔着一层木板墙能偷听到隔壁所有稍大一些的声响。另一房里,王文浩拿起听筒。   电话那边孟良川说:“王老板,欢迎来到蓝毗尼。”   同一时间,温寒房间的电话也响起来。   她将手草草擦干,跑去拿起听筒。   “打开你房间的门,沿着右手走廊一路到尽头,我在那间没有上锁的房间里等着你。”透过听筒,连他房里的风声都那么清晰。   电话“咔哒”挂断,剩下有节奏的嘟嘟声。   她握着听筒,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拿上自己房门的钥匙,什么都没带,反手关门走出房间。恰好,刚才在楼下上来的几个异乡人与她擦肩而过。温寒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他们在用柯尔克孜语交谈,“苏诺里”和“白哇啦”这两个词出现了两次,她依稀记得,这是印度的地名,都是边关口岸。   也许是察觉到温寒听得懂他们说话,几个男人抬眼,瞥了她一眼。   她装着羞涩地笑了笑,给他们让了路。   从小就这样,总是不自主地去留意陌生人和他们说的话,每次被发现,她都是这样蒙混过去。   到走廊尽头,果真如他所说,有一间房挂了锁,另一间是虚掩的。她按下扶手,悄悄走进去。   房间里,折叠椅上燃着一只蜡烛。   她轻呼吸,反手关门。   他靠在小沙发上坐着,打着赤膊,沙发一侧的小桌子上竟然放着一个小收音机,里边有她听不懂的语言在说着什么,情绪还很激动。   “你在听什么?”她靠近他。   借着烛光,   她看到他高瘦结实的身体,还有横越胸背的那些足够让任何人看到感到后深感不适的伤口。   她目光微微动荡。   “是不是在想,你究竟有多糟糕,竟然亲手加深过这些伤口?”他拿过拿收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我在听新闻,尼泊尔几个城市在大罢工,我想你们这次要回国可能会需要更多耐心了。”他竟然在认真回答她用来掩饰紧张的问题,然而眼睛在看她身上这条蓝色长裙,还有她想要走过来却又徘徊不前的小矜持所主导的小动作——轻咬的嘴唇,胸口起伏的曲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在观察着面前的他。   除了那些伤口的震撼,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有穿上衣的样子,这个男人,从肩膀到胯部的每一道线条都很硬朗,他跨坐的姿势,很明显让她看到了——   温寒脸明显红了。   “不如这样,从这里到印度只需要一趟车,”他终于在这场矜持与暧昧的对视中,首先打破了界限,拉起她的裙角,让她不得不再次靠近自己,直到跌坐在自己的腿上,“我把你带去苏诺里,你可以选择从那里回莫斯科。”   “可我刚从印度回来。”   她手碰到他滚烫的胸口,蜷起指尖。他的皮肤没有女人的细腻柔滑,让人有陌生的压迫感和真实的粗糙热度。   属于男人的热度——   程牧云抓住她的手,睫毛下的那双眼睛紧盯着她。   目光潮湿而性感。   “好了,宝贝儿,这个话题结束,让我们来做点别的。”他抬起她的手,轻舔她的手心。   手心的□□,让她身体更软了:“这里好像不隔音。”   她想起,在加满德都。   两个人还没有争吵的每一刻。虽然只是一段很短暂的时间,却让她现在想起来都会身体发热。   “我知道,你看,那里有个收音机,” 他在狭窄的空间里将她反转到身下,“他们只能听到大罢工的新闻。”   头顶的小灯泡,噗呲亮了。   房间角落的电视机也开始有了画面,和广播在同步说着什么,画面是夜色下的大罢工□□,还有肢体冲突,荷枪实弹的冲突——   声音嘈杂。   多变的尼泊尔,除了天气,时局也是莫测。   他的嘴唇,此时此刻倒像是火烧着她。   “我一直没有问你的年龄。”   “上个月刚过二十岁生日。”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他的声音很轻,就在她耳边。   温寒微弓起身体。   手不自觉地绕上他的脖颈。   欲|望,对于刚才开始尝试的人绝对是剧毒,容易让人上瘾,而当这个下毒的人是这个男人,她发现,谁也不可能找到解药。   以前做过翻译资料,有关迷迭香。   这浓郁的香料,在欧洲,却会被意大利人撒入死者的墓穴,用以永久的纪念。而在遥远的维多利亚时代,迷迭香也同样象征着“纪念”,长久而漫长的忠贞爱情。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因为脑海里这个念头而觉得眩晕,眼前景色剧烈晃动着,像被沉入了水底,隔着无声的水流在望着天花板。   ……   他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可他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知道如何让她最快将激情释放到尽头,然后再低头,持续不停地亲吻她,直到她疲累地平静下来。   “我惹了点小麻烦。”他送她到门口。   她心漏跳一拍,停住脚步。   “所以,今晚没办法陪你一整夜,”他低头在她耳后轻声说,“现在,提着裙子回到你的床上睡一觉,不要到处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是这样:由于上章结尾太有完结气质了,导致我卡文了。   ps.我发现,只要我标上“日更”,绝对如同咒语一般更不了,所以我……改回来了……    ☆、第十二章 神佛的愤怒(1)      身后的房门被关上。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就好像幽会完,立刻就要各奔东西。他有时候总让人感觉到疏远和冷漠。   温寒脑海里浮动着他话,不太踏实,随手敲开阿加西的房门,问她是否要去找些东西吃?阿加西刚补了个觉,睡醒了,也是饿,欣然和她挽着手臂下楼。   可眼前的大堂,却出乎意料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处都是人。   王文浩竟然也站在门口,挤在人群里。   华裔老板忙得额头淌汗。   一会儿当地语言,一会儿是英语、日语、韩语等等,十八般语种轮番上,不停对所有人解释:“真没房间了。”   老板忙活很久,好不容易送走一批。   听说温寒说要吃晚饭,又欲哭无泪了:“几位,人家尼泊尔人都在梦中打坐了,你们才要吃晚饭。哎,没了没了,”他指身后空空如也的柜子,“什么都没了。”   温寒饥肠辘辘,想要去街上看看,又被老板拦住:“大罢工不是闹着玩的,别到处乱跑。”她想到程牧云也这么说过,也觉得外边危险:“算了,反正房间还有饼干,我们晚上就凑了一下吧。”   “可我想吃些热得东西啊。”阿加西求助看王文浩。   王文浩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表,对阿加西说:“我出去看看,如果有吃的给你们带回来。”阿加西拉着温寒追上去:“一起去吧,这里的气氛太让人窒息了。”   王文浩蹙眉,想拒绝。   大堂的灯泡噗地灭了,毫无征兆。   “天啊!”有人在喊,“这该死的鬼地方,又停电。”“真是鬼地方,都什么年代了,还大罢工。”“是啊,早知道就留在印度了!”“我刚从印度过来,印度的旅店太破了!可没想到这里更麻烦,连房间都没有。”   全是抱怨。   “走,别再这里呆着了,要打起来了,”阿加西在黑暗里,拉着温寒挤出人群,跑到小巷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发誓,明天一定要回加德满都。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   可走出这条小巷,四周的景象却比旅店还要糟糕。   这时候,她们都懂了,老板口中的大罢工是什么样子的。月色很暗,简陋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游行者放的路障,石头搭建的,还有木头和装着土的布袋子,堵住了所有前路。   很破的车,堵住了路两侧,车内外坐满了皮肤黝黑的当地人。   不远处警察拿着高压水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没有光,没有路灯,十几步外就已看不清人。   她忽然联想到西方的那些恐怖片,通常在这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   有一只黝黑的手臂拉住温寒,温寒吓得躲避,撞上了身后的车。   一声怒吼,在骂着她们。   温寒不停鞠躬说着sorry,吓得脸都白了。她紧攥住阿加西的手,拉着她往回走,可还没走出两步,人群就乱了。   突然的骚动,拥挤,撞击着她们。   两人被挤到墙角,惊慌地看着彼此,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在下一次冲击前,温寒瞅准小巷口,拉着阿加西冲过去。   幸好。   幸好。   没走远,还能回来。   她惊慌后看,身后的人群已经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冲撞在一起。   她不敢耽搁,往前快步走。   本以为能回去避难了,没想到小旅店的前门紧闭,显然被老板锁上了。她茫然四顾:“你知道后门在哪吗?”   “后门?哪里有后门。”阿加西也是吓到了,想要去拍门。   “你们去哪了?”黑暗中,有人问。   温寒傻住,回头,是王文浩。   “去找吃的!”阿加西大口喘着气,“门怎么锁了?我们怎么回去?”   ********************   王文浩看了看她们,摘下眼镜。   他在思考,怎么把她们两个先送回旅店,然后带走这批失而复得的东西和——   身后黑暗处,伸出了一把匕首,抵上他的脖子。   同时,也有两只手臂,从温寒和阿加西的脖颈间绕过来,掐住她们的脖子。   “不要动。”有人在用生硬的英文,低声说。   一时间,所有对话都消失了,在巷子里,谁都不敢动,惊慌地看着彼此。   街上人群在激烈嘶吼、冲撞。   没人会注意这里。   温寒吓得脸色灰白,肩上的伤口被后背的人狠狠压着,疼得浑身颤抖:“我们是游客……”   “闭嘴。”身后人喝斥她。   她惊恐地看着制服王文浩和阿加西的人,认出他们就是走廊里说柯尔克孜语的其中两个!   她剧烈呼吸着,脑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只有他。像是溺水时所抓住的那最后一棵稻草,想到他,就深呼吸着,想让自己镇定。他说过,他答应过,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安全将自己送出去……送离蓝毗尼。   因为这个念头,她心跳的有些超出生理极限的快。   甚至开始有窒息感。   忽然,有很沉重的两个东西被从露台上扔下来。   溅起的碎石,打在温寒和阿加西脸上,两个人吓得再次惊叫。   落下的两个东西是几乎半身都被鲜血染湿的程牧云和孟良川,都被绳子捆住上半身,蒙着双眼扔到地上,像是受了重伤。   只是在扔下来的时候,孟良川闷哼了一声,程牧云却像是死人一样,连声音都没有。   温寒如被雷击,所有的视线都纠缠着浑身是血的程牧云。   他的话在她耳中盘旋着。   小麻烦,他说他惹了小麻烦,这就是那所谓的小麻烦吗!   突如其来的恐慌从血液里疯狂流窜开来,渗入五脏六腑,她一瞬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竟涌上血腥,心脏不负重荷地沉下去。   一沉到底。   险些就昏过去。   “你在看什么!”身后的男人狠狠踹向她的膝盖窝。   温寒失声,噗地跪在地上。王文浩立刻挣扎,低吼着:“不要为难女人,你们要钱就说!”那个男人一愣,很快挥着匕首柄,猛砸向王文浩太阳穴,将他狠狠砸倒在地面上。王文浩捂着头,有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下来,他只是恶狠狠盯着那个男人。   另一个人啐了口:“不,我们惹怒了警察,要外国人陪着,离开蓝毗尼。老实些,会放你回来。”   他说完,立刻有两个黑影上前,将王文浩用同样的手法绑起来,就在封住他口的瞬间,温寒忽然站起来:“你们带我走……放了他。”   她紧紧攥着拳头,却控制不住发抖。   这是一念之间的事,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换回王文浩?   不。   是为了他,那个已经不知道受了多重伤的男人。   一起被带走能做什么?她全然不知。   只是心底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她站起来。她听懂了,他们要扣押几个外国人,保证他们离开蓝毗尼。出了这里,就能放她回来。   可他们为什么要绑程牧云,为什么?   温寒,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事情很简单,他们只要人质保证他们能警察时顺利逃走——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真这么做了,但她真的做了。   “温寒!”王文浩用俄语大声吼:“不要管我!”   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掏出毛巾塞了他满口,黑色胶带彻底封住他的嘴,王文浩的眼睛瞬间睁大,紧紧盯着她,猛摇头。   温寒没等看到他的动作,已经被狠狠推向墙壁,绑住了手脚。   ****************   温寒从被人扛上街头,就在行进中。   一路漆黑颠簸,她只感觉腹部被压得生疼,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那几个人也从不对话。   沿途有水声,有野兽吠声,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她起初还认真听,后来感觉肩膀上有湿冷的感觉,伤口开始往下流血,她渐渐开始迷失了判断力。   到午后,这些人终于到了一个简陋的小村子。   将所有人都扔进一个破房子里,让人看守,唯独带走了王文浩。   等进了个像样的屋子后,中年男人上来给王文浩松了绑,哈哈大笑,用柯尔克孜语,流利地问他:“我的朋友,你的女人真的很美,如果不是你的女人,我一定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王文浩接过对方一个人递来的眼镜,擦干净,戴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人?”   “在你要被绑走时挺身而出的女人,应该不会和你没关系。”头目了然,笑得露出了牙齿,皮笑肉不笑的姿态,让人从心底发寒。   “我的约定是拿回我的东西,绑走那两个男人,而不是女人,”王文浩显然心情很不好,“别告诉我,你只是想仔细看看我女人长什么样子。”   “不,不,我只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伟大爱情。”   房间里的几个男人放肆笑起来。   “或者,是忽然发现有女人能牵制我,特地带来,保证交易顺利?”王文浩懒得和他继续绕圈子,“我是走私贩,我在做生意,不是什么搏命狂徒。”   中年人坐下来,拍了拍木桌:“坐,我的朋友。”   王文浩孤身一人,纵然有满腹怒火,也不敢真的撕破脸,他也只得坐下来。心底的火气已经堆积的快要让人失去理智,本来雇了两个保镖,却没想到竟然抢走了自己的东西。   最后倒成了孤军奋战,还牵扯了温寒。   “你连自己的货都丢了,就证明,你在尼泊尔需要听我们的,才能顺利做好这单生意。你说是吗?我的朋友?”   王文浩懒得再说,进入正题:“你们需要多久,验完我的东西?”   “二十个小时,你带来的那些珠宝至少需要这个时间,你知道因为罢工,尼泊尔交通都瘫痪了,我的鉴定师还没赶到,”头目弯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让我的人带你去看看风土人情,顺便给你几个我们的女人,你那个暂时要在我手里。二十个小时后,我送你们走。”   “好。”王文浩倒也答应的痛快。   “那两个男人呢?你要我们怎么处置?”   “随你们高兴,既然敢偷我的货,总要有些惩罚。”   ……   温寒坐在干燥的草堆上,靠着身后的墙,又是恐惧,又是伤口痛,她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他们说会释放人质的。   他们只是想要几个外国游客。   或许他们只是参与罢工的当地人——   忽然有人走进,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有冰凉贴上她肩膀的皮肤,她想躲,对方已经按住她的身子。   剪刀剪开衣服的声音,然后是伤口的纱布被撕下来。   有人在给她处理伤口。   她不敢动,感觉鼻端有淡淡香气,像是女人。尼泊尔的女人都很保守,未婚女人会禁止男人碰触自己的身体,没想到绑匪也这么讲究,竟真让个女人来给自己包扎。   “她的皮肤真好。”对方在用柯尔克孜语说话,以为她听不懂。   “外来的女人,都好,”有男人在笑,“可再好,也不及你。”   余下的就是情话了。   那人给她包扎完,问身边男人要不要给她喂饭,身边人回答不需要,这些人很快就会离开。   四周又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眼前都是黑暗。   只知道,附近已经没有走动的人。   恐惧开始蔓延开,不受控制,吞噬着她可怜的那点理智。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为了避开警察,都进山区了,为什么还不放人……   就在此时,有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这种感觉,让她瞬间颤抖,可是很快又察觉到这种抚摸的特点,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是他……是他?!   嘴巴上的胶带被狠狠撕下来,塞在口中的白毛巾被丢掉。   她突然口中松快,想要张口问是不是他,就被堵住了嘴。   这是一个绝对属于那个男人的深吻,不容置疑,深入喉咙深处,仿佛要将你灵魂吸出来一样的亲吻。甚至这次,有了些肆虐,他将她的嘴唇咬在唇齿贱,狠狠地吮吸啃噬,将她的嘴唇咬破,血吸出来,深刻的痛,还有传达出来的欲望——   她被他诱导的,开始回吻他,仿佛把所有这一整天的颠簸恐惧都交给他。   仿佛只有这样,她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她是安全的,只要他在。   “你开始学会接吻了,亲爱的,”他开始将她嘴唇上的血舔掉,转而去轻轻含住她的小耳垂,“在这些信佛的国度,总会说一个好女人,要常羞得面红耳赤,惭愧惶悚,才不会被人厌恶……可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你。你让我怎么离开你?怎么放手?你跟着我,很可能会死。”   一句句追问。   在问她。也不是在问她。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本身就有太多的疑惑,呼之欲出,纷乱复杂的猜想:“你——”   “你不该认识我。温寒,你面前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宽容,没有仁慈。在这里,在今天,你很快就会看到,我就是生活在地狱里的恶鬼,或者说,我……就是地狱。”    ☆、第十三章 神佛的愤怒(2)      他说得很轻。   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的那一天起,他就在颠覆她的世界观,他的出现,向她揭开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她身体里有另外的灵魂,在束缚着她,捆绑着她,劝阻她,温寒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表面,冰山一角。   那些隐藏在后边的,不是你能接受的。   远离他。   温寒。   她眼上忽然一轻,挡住双眼的黑布被他拉下来。   太久闭着双眼,骤然见到光,反倒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嗓子沙哑地低声问她:“他们是因为你,才把我们绑来的?”   “也不算是。”   “……你是……”她想问毒贩,军火商,恐怖组织……   可又觉得这些词都太极端,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自己。   “我什么都不是,”程牧云身上受的伤不是假的,他半蹲在她面前的姿势,就因为腿伤而更有些诡异,他眼角还有着明显的两道血痕,“这里是最凶狠的一批走私贩,我找他们找了很久。他们居住的地势很奇特,就算有我朋友来,也不一定就能活着出去,我会先让孟良川送你出去,不管我是死是活,你跟着他都会有很大的生还机会。”   “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程牧云利索地解开她身上的绳索,顺着她的大腿,一路摸索骨头到脚踝,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就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我就是为了找到他们的居住地而来。”   温寒在这里,在他的意料之外。   昨晚在那个小巷子里,他听到了一切。   他没想过她会挺身而出,虽然有猜想她是为了保护她那个所谓的朋友“王文浩”,不过还是很快就忽略过去了。她的出现,不得不让他损失一个人,让原本给自己带路的孟良川来保护她离开。   是他兄弟手足,他都能交命去换。   更别说是他的女人。   程牧云做这种决定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任何犹豫点,理所当然,他血统里有着中国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精神,女人,就该被保护。就算是露水情缘,就算这场近距离的拼杀太激烈,最后她不能被活着送出去,也起码要死在他后边。   她一路而来就被遮着双眼,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地貌如何,现在看来,真的是临近悬崖峭壁的一个简陋的山村,远处大片漆黑浓郁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树林,还有层叠的山。   温寒被程牧云带出房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周。   这种地方,甚至连出口都看不到,如何能逃出去?   漆黑的夜色里,程牧云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她也跟着站住,还没等有什么意识,就被他推进一个草棚里。温寒没站稳,重重向后跌坐。   也就是这两三秒的时间。   开始有密集的机关枪扫射声,爆炸声,刚才还悄无声息的山村,忽然就变成了战场。她猛地捂住耳朵,惊恐看草棚外,分明能看到几十个影子撞到一起,在剧烈的交战后,像是在近身用白刃进行厮杀。   分不清谁是谁,都是黑影。   不断有人倒下,远处不断有一声声闷响,像是试图在炸开这里的通路。草棚也被震得,开始落下一层层灰尘和草屑。   她被迷住了眼睛,眼泪刷刷地流下来,狠狠擦了几次,才算停下来。   忽然,有个影子蹿进来,她还来不及惊呼,就听到那人低声说:“我孟良川,跟我走。”她记得程牧云的嘱咐,竟然在巨大恐惧下,无意识地听从孟良川的话,跟着他从房屋后,一点点向外摸索。   摸到山村后,有路的痕迹,可是被炸得崩塌了。   巨石和泥土掩盖了一切。   “滚蛋,谁给老子炸的,要走正路了。”孟良川低声咒骂。   他一把抓住温寒手腕。   摸着黑,寻找另一条他口中所谓的“正路”。   没多久,就摸到悬崖口,能看到一个羊肠小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   孟良川将温寒推到自己前面:“用你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从这些尸体上,爬也要给我爬出去。外边是特警,爬出去就是活!”   温寒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死人,还是在户外,在枪战里。   孟良川大吼:“爬出去!”   她紧咬嘴唇,手扶上山崖的石壁,手指都在颤抖着,紧紧想要抓住石壁的那些突起,不断去跨过一个个尸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过去,快过去。   好像只要过去,就能活。   身后有枪响,忽然一声击碎石头的声音,就落在她头上不远处。   她身子一颤,紧贴上石壁,有眼泪混着脸上被蹭上的泥土,流下来。可脚下却没有停,求生的欲望让她越走越快,甚至最后都踩在尸体上,跳过去。   等走到羊肠小道的尽头,终于看到忽然开朗的茂密森林。   有红色的一点,落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还在张望四周,找寻孟良川所说的那些自己人。忽然,身后孟良川将她扑倒,她重重扑在地上,子弹穿过夜空,将石壁上的一处击得粉碎。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子弹。   孟良川恶狠狠地用当地语言,吼了一句。   没有停止,四周的石壁被击穿,她捂着耳朵失声尖叫。   “退回去,告诉你们的人,要么投降,要么全部击毙。”有人在用柯尔克孜语喊话。   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只说这一种语言。   “妈的,在说什么?”可孟良川显然听不懂,越发急躁。   温寒强忍着声音颤抖,强迫自己告诉他,“他们在说,让我们退回去。”   “靠,把我们当这帮兔崽子了?!”孟良川激动地看着温寒,头次觉得程牧云眼光不错,这女人能用得上,“快说,你是游客,被绑来的莫斯科游客!快说!”   温寒哑着声音,尽力大喊。   喊着:我们是游客,是被绑来的游客。   那边人安静下来。   但没有回应。   红色瞄准线仍落在他们身上。   “妈的,”他忍不住骂,“瞄什么瞄!”   身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像要夷平整个山村。   她紧抓着地面的泥土,无措地闭上眼。   “手高举在脑后,走过来,女人。”   终于有了回应,那些特警还是选择要先问了一问,毕竟是外籍游客。   温寒愣住。   “快!”孟良川踢了她一脚。   她惊醒,狼狈爬起来,将双手高举在脑后,跌撞着走过去。   身上的裙子都擦破了,胸前的领口钮扣落了好几个,敞开来,可她不敢捂住。她这次是真被吓傻了,还没站稳就被两个背着枪的特警拽过去,开始盘问。   由于这里是山区,短时间内,他们还拿不到入境信息,核对温寒的身份。   何时入境,住过哪些地方,还有什么同伴,在哪里遭遇绑架,为什么会被绑架,等等等等。   她被问了超过二十几个问题后,对方终于问到,还趴在地上那个是谁。“叫孟良川,我只知道是当地人。”她实在答不出更多内容。   其中一个特警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笑了,重复:“孟良川?”   显然,他似乎认识孟良川,对不远处的人喊了句什么。   这次是温寒听不懂的当地话了。   前排几个放了枪。   没一会儿,孟良川被带过来,低声咒骂着。   温寒在他们交谈中,猜出,孟良川以前和这个特警认识。看眼神和对话表情能感觉到,可为什么认识,什么关系,她全听不懂。   身后是越来越浓密的闷响。   那个山村显然已经进入了激战。   那些特警更相信孟良川的话,很快确认温寒是游客的身份,没再多理会他们。毕竟前面还在和走私组织激战。   只有个女警察不会说中文和英文,简单递了一件外衣给她,比划了一下。温寒接过衣服,想要系好钮扣,却发觉自己的手指都已经僵硬地不会发抖了,她紧紧盯着自己的手,不敢去回想刚才一路出来的状况。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踩着死尸身体,走过来。   从死走向生。   孟良川和认识的人说了许久后,独自过来。   将她埋伏的阵营后,避风的石壁旁,他想要叮嘱温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是跟着走私贩来旅游的。可反应了下,这个女人的确不清楚王文浩的身份,也就没多说别的。   他咳嗽了声:“你呆在这儿,吃点东西,喝水,睡觉,随便你干什么。这里是安全的。程牧云要死了,我送你回加德满都大使馆,他要活着——”他顿了顿,叹口气,“等他活着出来再说。”   语气有点儿无奈和惋惜。   生死这种事。孟良川早就看淡了,就是觉得可惜。   本来他和程牧云搭档更容易出来,再差也不至于丢了命。   可现在就悬了。   谁让他选得是让这个女人先出来。    ☆、第十四章 神佛的愤怒(3)      一声冲天巨响,冲破天际。   整个山谷震荡的响声而颤抖着,她不敢猜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他能不能活着出来,万一那些坏人想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了……   她慢慢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想要自己能冷静下来。   明天,或者天亮以后,就会从这里走出去,走到阳光下的那些没有枪声和炮火的地方,继续平静的生活。   平静,安全,就像是奢望。   对现在坐在岩石上的她来说,是很遥不可及的词。   直到有人真得走近,她听到碎石滑动的响声,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的阴影处。   他递过来一块布。   顺便将自己的食指压在嘴唇上。   月色下,那块布……   好眼熟。   温寒愣了几秒,怔忡着,认出来,这是她裙子的布料。她慌乱低头,撩起自己的裙角看,四处找寻被撕破的痕迹。是什么时候被撕破的?什么时候?是他吗?她再次猛抬头。   那个年轻男人在用一种诙谐的眼神,打量她。什么女性生物,能把程牧云弄成这样?就这样的女的?   看温寒认出自己的衣服,猜到是谁后,他招招手:“跟我走。”   温寒回头看了眼那些人,跟着这个人走了,就因为这块布,她甚至没有思考过,会不会有阴谋。   山路崎岖。   她辨不清方向。   直觉这个人在绕过整座山,也没想着回身帮她,温寒起初还知道防走光,捋一捋自己的破裙子。后来也放弃了,反正这原始森林里,没人看她,前面的男人显然也没把她女的看。   走到她都绝望了,终于看到了林子边缘。   有光,月光。   照着没有路的草丛。   温寒经过这么一晚上折腾,腿上肌肉早就酸透了,她吃力地从及腰的草丛走过去,眼看着男人单手撑着巨石,跳上去。   终于,那个年轻男人良心发现一次,回身,对她伸出手。   一个用力,她被拽上去。   意外视野开阔。   那熟悉的高瘦身影就坐在避风处。他赤|裸着上半身,白色纱布斜着从前胸缠绕到后背。身边原本坐着在与他低语的男人,还有几个站在不远处的人,都同时回头,看向到来的陌生女人。   无声的,   她这一刻,像被丢在了一条漆黑血路的尽头。   两侧人都在沉默注视她。   一个又一个影子拖在地上,直到她脚下。   ……   “周克,您可真够磨叽的。”有个带着眼镜的男人龇牙笑,率先打破这僵局。带温寒来得年轻男人耸肩:“要听她走道的声音,这不怕人家摔了吗。”众人笑,忽然都放松了。   纷纷散去。   独有他还靠着石壁坐着。   他竟然头一次没有什么力气和她多说话,对她扬起一抹非常浅而疲倦的笑。   真累啊。   他对温寒抬抬手,示意她靠过来。   温寒也没有出声,竟然很听话地就靠过去。   “我很累,”程牧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告诉她,手已经拨开她身上披着的外衣,放到地上,“不要挣扎。”他说。   他的手,沿着她的肩膀滑到后背,解开她的内衣。   温寒真的不敢动,怕碰到他身上能见的或是不能见的伤,身体尽量配合他,躺下来。   在安静中,能听见他在解自己的腰带。   金属碰撞腰带扣的声音,很轻微。   “冷不冷?”   他的身体,头一次完全没有任何衣服阻碍地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暴露在空气里的冰冷的皮肤,感到了男人的体温和皮肤。   这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刚死里逃生,或许是因为激情所致,她觉得到他的体温比自己的要高,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   血液被烧得沸腾起来,她忍不住挪动腰:“你有伤,我可以帮你。”   每个字的缝隙都溢出来的□□,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谁都帮不了我,”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除了你的身体,什么都帮不了我。”   ……   有人在吹口哨。   也有西面八方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那些人,分明跳下去时都悄无声息的,现在反倒弄得动静极大。好像在说:这是你劫后余生该得的,我们滚得很远,请尽情享受这生命的馈赠——   很快,整个树林里,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了。   随时怕被他的人听到和看到的那种羞涩感,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甚至,低声,轻声,求他:“能不能……快一些。 ”   他自喉咙里压出一句沙哑哑的回应:   “如你所愿。”   炙热的身体,将她的声音和唇,都吞了下去。   ……   “人呢!”孟良川疯了,不停抓自己的头发。   他用了三年,才见到程牧云,三年!竟就这么丢了。他原地打转,走了三圈后,停住脚步,揪住走过来的一个小警察。想要说什么,又丢开人,继续暴躁。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程牧云这一步步的安排,分明就是摸准了他的身份。   程牧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任务。他所有的行为最后都导向一个目的,也和他的任务重合:捣毁这个走私基地。   甚至程牧云还知道他一定会不忍心放任一个无辜的女人卷入这场激战,一定会帮他送这个女人出来。   可问题是……   孟良川多年卧底的直觉告诉他。   “他来尼泊尔,绝不是简单为了要无国界地协助他们这些尼泊尔当地特警捣毁这个基地。”身边人吃着包子,嗯了声,“抓呗。”“抓个屁,”孟良川坐立不安,“身为外籍游客不顾自身危险,保护当地警员,提供线索破获多年走私大案,抓他来授杰出贡献勋章吗!”   “他身边不是还藏着一个卧底吗?”吃包子的人继续啃着,猛地咬到舌头了,嘶了声,“出了尼泊尔不是我们的地盘,别想了。”   是还有个卧底。   很多年了。   孟良川双臂环抱在胸。他不想承认,他之所以暴躁并非是因为要抓他的什么把柄。而是直觉告诉他,程牧云消失数年重新回到人间,一定有很刺激的事情要做,这几天只是个引子。   这个男人,与之相伴的所有过往都足够让任何男人佩服到恨不得誓死为友。   而他,孟良川,   是真心真意地想要想参与其中。   “第一条路该不是被他自己炸毁的吧?”孟良川突然想到逃出来时,原定路线被炸毁,自己才不得不走正路,由此暴露了身份。   嘶……那个男人呵。   真是机关算尽。   淡淡的白色的光,慢慢吞噬黑暗。   她朦胧地睁开眼睛,感觉到日光:“天亮了…… ”   可怕的夜晚过去了,被困都已成了过去,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程牧云垂下眼,看她仍因激情而迷离困顿的神情:“天亮了,我送你回去。”他想,自己或许要尽快做完这件事,因为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莫斯科,在古旧的火炉旁,在地毯上和这个小女孩做|爱,或者相爱。   至于曾经发过得誓言。   反正是对上帝说的。他信佛。   在初升的苍白日光里,   程牧云将自己的长裤穿上,帮着她也穿好衣服,这才从岩石上站起来:“走了。”   温寒顺着他看出去,惊讶于四周的安静,好像整个森林只有他们两个。可两三秒后哪些或是靠着树熟睡休息,或是继续匍匐守夜的人,都晃悠着,困顿着,疲累地从各个角落里站起来,仿佛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一个个冒出来。   神情都和刚才逛完风景区回来的游客没什么两样,她甚至还能看到有面容清秀,和大学男生似的大男孩。昨天几个在岩石上出现的男人,看到程牧云又恢复一贯的模样,都挑挑眉,暧昧笑了。   一道光,透过树的缝隙,晃了她的眼。   这就是……他的世界。   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有生之年见三更……    ☆、第十五章 命运的序章(1)      温寒跟着他们一行人跋涉十几个小时,再辗转一晚后,终于接近了加德满都。入城前,所有人都渐渐分散开,队伍慢慢变成了十几人,几人。到最后,只剩她和程牧云。   程牧云和她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暗沉沉的颜色,在这种阴雨天气里,很轻易就能隐身到人群里。   “我们去哪儿?”她在周克和那个眼镜男也告别后,轻声问他。   “送你去大使馆,”他说,“在那里,你要求助。如果有人盘问你,就说那晚被救出来后,走散了,徒步回了这里。”   他的意思很明显。   不要说认识他,在那个剿匪的夜晚发生了什么,都放在心里。   她的目光有些闪烁。   程牧云颇有些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一只手随意搭着她的肩,和她像是普通的情侣、外来游客一般低声交谈:“你需要拿回你的行李和护照。”   “然后呢?”她脱口而出,“你去哪里?”   从昨晚到现在,他从没说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去哪里。昨晚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和他在一起的孟良川都解释过那是非常难找的一个走私团伙。虽然是寥寥数语,但她猜,他或许是警方的线人。   他微笑,并不作答。   “我签证很快就到期了,一定要回去……你会去莫斯科找我吗?”她想到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回莫斯科,又轻声追问,“你能入境莫斯科吗?”   他仍旧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如何再继续这场对话。   两个人就站在巴格马蒂河沿岸,身旁是帕苏帕提纳神庙。   这里是尼泊尔最大的露天火葬场。   不论是贫民,还是贵族的尸体,都在河两岸的葬台上被焚烧着。湿漉漉的空气里都是尸体灼烧的恶臭,可是那些守着火堆的人却都很虔诚。温寒在印度恒河边也见过火葬,可那是隔岸观看。   而现在,她就身处其中。   十几步远外就是一个个葬台,一个个正在燃烧的尸体。   忽然,程牧云握住她的肩,半转过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暂时遮挡住了所有路人的视线,他低下头:“我有点饿了,你呢?”   她被吓一跳。   这里是火葬场,所有人都在虔诚地超度亡灵……   可是他却公然如此贴近,温热的气息就如此清晰地表露出他想做什么……她背后几步就是寺庙墙壁,面对着他和整条巴格马蒂河沿岸的一个个天葬台。   混着雨水的晨风,扑面而来。   他单手将登山服的帽子拉起来,在一瞬间咬住她的嘴唇,像是在深深吮吸一种汁液丰足的绝美果实,用吮吸的力度和牙齿的咬力将她逼得探出舌尖,供他更加深这种当众忌讳的深吻。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一分钟,松开来,她却已经喘息着,有些头昏。   他将手深入她的领口,碰到她柔软的胸部,然后有些贪恋地,继续揉捏了两下。直到感觉她推自己,终是罢手,结束了这一分多钟的危险调情。   活着,活下去,活到回到莫斯科的一天。   似乎有很大风险。   程牧云将她的领口拢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个不错的地方,用来填饱你的肚子应该没什么难度。”   “嗯。”温寒想,先吃饭,这十几个小时两个人都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等吃得时候,再慢慢问。   当她在加德满都的一个小餐厅落座,拿着菜单,就像回到了人间。是的,是人间。   那些危险,都不在了。   这里虽然简陋,但有干净的桌布,还有看上去能过得去的菜单。   很快,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个不锈钢的盘子,米饭,配了咖喱土豆、胡萝卜,还有咖喱鸡。   一碗浓汤。   这就是她刚到尼泊尔最嫌弃的当地饭菜。   可现在,却迫不及待想要吃了。   “宝贝儿,多吃点,”他把玩着手中银色叉子,轻声说,“你知道,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适当胖一些。”她脸红了,低头,叉起一块土豆,吃进嘴里。垂眼时,还在想自己这么吃是否难看。   他的手指已经在轻轻摩挲她握着刀的手背,好像在等待她吃完,极绅士,也极没有耐心。   她被他弄得心猿意马。   想到了十几个小时前——   初次的艰涩,比她想象的还要疼。   却不及肩膀受伤那么疼,更像是有人从你身体里在撕扯着最柔软的地方,他不说话,慢慢地动作,让她适应这种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原始的纠缠。   可并不美妙。   她甚至觉得,没有他曾经在旅店里用别的方式那么美好,可是慢慢地,就有些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会忍不住想去迎合他。   他会低声让她用腿勾住他的腰,然后,更加深入地冲撞她的身体。撞得她越来越无助,后背被擦得破了,所有的精神和意识都慢慢地汇聚到了那一点,被他不断贯穿,离开,又进入,永无止尽。   慢慢地,就这么忘了是在什么地方。   像是尼泊尔首都的那个小旅店里,整个空间里只有他和她在一起。   ……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仿佛看穿了她。   “没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润。   “我出去抽烟。”他说。   她疑惑抬头,还从没见过他抽烟,好像除了那夜在小旅店里的水烟,他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舍不得我出去?”他揶揄她。   她违心地摇头。   程牧云慢悠悠地将餐巾放在桌上。温寒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那双漩涡一样的眼睛。   “马上就回来。”他轻声说。   温寒点头。   程牧云走到门外,用余光看了看四周,透过玻璃看了一眼店里低头吃东西的女孩,他彻底戴上黑色登山服的帽子,挡住空气中湿漉漉的粘稠雨珠,还有浓郁的人身体上的脂肪酸燃烧后的味道,转过一个路口,往僻静的街道深处走。   *************************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开始坐立不安,当时间跨过半小时,温寒终于察觉到,他不见了。   她看着外边的街景,攥紧叉子。   上次在营地,他起码还会告诉她。   这一次……要不要再等等,或许他只是去买烟了?如此彷徨到两个小时过去。   有人来问她是否要收餐盘,她才转过头,红着眼,轻声用英语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带钱,可以……”可以拿什么抵押呢?她浑身上下就只有内外衣物。   “先生已经先买单了。”服务生语言不太通畅,好在可以表达。   顺便,服务生还递给她一张纸。   上边简单画了路线,用黑炭笔,没有留下半个字。   她走出门,孤零零地站在玻璃旁,看四周,没有他,低头再去看手中的纸,脚步有些发虚地开始寻找他画的地方。好像一开始看到这张纸就明白,那里没有他,所以当她看到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直到阿加西冲上来,抱住她:“温寒,温寒,你还活着,还活着,”阿加西喜极而泣,絮絮叨叨说着,“警察说那个男人是坏人,就是他害了我们。王文浩好不容易逃出来,受了很多伤,现在又被他绑走了,温寒,温寒,你知道不知道那个人在哪……”   温寒傻看着阿加西,任由她晃着的手臂。   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   除了知道他的那个朋友孟良川与特警有关系,就自动将他归为了好人。   可——面前有个穿着当地警服的中年人走近,递上自己的证件:“温寒小姐你好,我们有个线人孟良川与境外走私集团勾结,已经逃脱控制。我想,你需要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   温寒愣住:“我除了知道他叫孟良川……根本不认识他。”   “可那晚,你是他救出来的。”    ☆、第十六章 命运的序章(2)      已经暂停营业的小西餐厅里,程牧云站在杂物室的门外。身边的孟良川递给他一根烟,他没接,孟良川挑眉。   程牧云俯视这个矮小男人:“他还有用。”   王文浩只是最下线,他需要让他的上线,甚至更高一层知道,他们的货是被他——程牧云拿走的。   他需要“被仇视”,需要由此得到新的线索。   “没问题,”孟良川笑,“除了我和我兄弟,没人知道这个王文浩是走私贩。他在任何人的认知里,甚至在他那几个朋友眼中,依旧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只是倒霉地被接二连三绑架。”   程牧云轻挑眉,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   “为什么要给我线索,端掉那个走私基地?”孟良川忽然问。   “几年前我一个朋友死在那里,”程牧云倒也不避讳,“也和你一样是个警察,不过,不是尼泊尔的,是中国人。”   这个理由很好,却在他的料想之外。   这是孟良川想不到的,却是最符合程牧云性情的最好解释。三言两语勾出了一个故事。   而讲述的人,不再多说。   两人身侧,西餐厅的意大利厨师经过,热情地用英文和两个人打着招呼。程牧云手撑在门边,低笑着招呼了声,娴熟地和对方聊着天。   很快,那个意大利厨师就离开,毕竟还在大罢工期间,这里又是中心地带,起码要停业三四天,厨师也仅是回来拿个东西。没多会儿,就直接离开了店面。   四周恢复了安静。   孟良川按下扶手,亲手替他打开门:“程老板,看看吧。”   他走入脏乱的储藏室。   王文浩眼蒙着黑布,佝偻着,靠着角落躺着。   程牧云走近,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轻声说:“我的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王文浩在黑暗和绝望中,表情很快就扭曲起来:“程老板?!程老板……你——你是程牧云?!”   他近乎耳语:“是我。”   王文浩如被电击,猛后退、再后退,撞翻了各种杂物,灰尘漫天中,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程牧云用了个眼色。   孟良川忽然一个手刀,重重砸向王文浩的脖颈,王文浩身子一软,昏在了地上。孟良川低声对程牧云说:“我会安排他被警方救回去,他也会让他平安回到莫斯科。”   程牧云绕着他走了半圈,从后腰摸出匕首。   还需要点伤。   暗银色的刀刃,沿着王文浩的脸颊,滑到脖颈,他脑海里一瞬想到的是温寒为了保护他甘做人质。   这就是……嫉妒吗?   有血,从王文浩脖颈上流下来。   “程牧云!”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挣扎。   程牧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侧过头去,看到浑身发抖的女孩,缓缓站了起来。周克耸肩,对程牧云表示抱歉,他没想到把人带进来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撞倒了两个酒箱,温寒跌撞跑入,用身体将王文浩挡在身后,恳求他:“程牧云……”   她浑身发冷,被他紧盯着。   被警察问话后不久,周克出现在大使馆内。   在饮水机旁问她,是否办妥了所有东西。她被惊醒,没有回答警察问题的内疚心情,让她六神无主,自问自责。王文浩是自己的朋友,他下落不明,自己虽然只知道程牧云的名字,却没有说出来。   她慌乱地跟着周克来到这里,想要问见他。   问他是否真的绑走了王文浩。   如果不是,一定要去和警察亲自解释。   如果……   可没想到,根本不用问,她被周克带进来,就如此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孟良川是如何敲昏王文浩,而他又是如何抽出匕首。   “王文浩那晚逃出来后,被送回到加德满都,却今早再次被绑架……孟良川是个线人,刚立了功,却被发现有更大的犯罪嫌疑,如今在逃……你有没有见过和孟良川在一起的男人?他叫什么?这是追捕孟良川最大的线索。”警察的问话在她脑中翻滚着。   ……   温寒紧紧攥着拳头,强迫自己直视他。   “你……能不能放走他。”温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可却异常艰涩,“程牧云,我求你,放他走。”   程牧云看着她。   整个餐厅里,只有孟良川和周克,都是他的朋友。   还有一个昏迷的王文浩。   他会听自己的吗?   他真会杀一个无辜的人吗?   温寒的心慢慢缩紧。   甚至,开始不敢去看他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   他在审视她,那双眼里有着让人不敢仰视的威慑。他和她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始终是用中文在做着交流,这让她有时候会觉得他是刻意为之,因为自己和他都是华人。可是现在,此时,他再次开口,却是让人感觉懒洋洋冰凉凉的俄语:“亲爱的,你似乎很习惯为他挺身而出……你的勇气,真让我感到惊讶。”   温寒微微一怔。   程牧云倒转过手心里的匕首,递到她眼下。   “来,让我看看你的勇气,”程牧云低声告诉她,在这阴暗的储藏室里,在灰尘飞扬的肮脏地方,告诉她,“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拿着刀,对准我,向我证明你保护朋友的决心。”   他说着,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右脸,手指很凉:“或者把刀还给我,走出这个门,让他死在这。”   温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将所有偏离人道的残忍都隐藏得太深……让她误以为,她可以像电影里的女主人公一样,影响他的决定?身后是昏迷的,无辜的数年好友。   阿加西的话,使馆里警察的几百个追问,还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让她无法再逃避。这个男人,根本就视生命如草芥。   心重重撞击着她的胸口,她很怕,真的怕,怕面前的这个忽然翻脸的男人。   可她做不到,眼看着他去杀自己无辜的朋友。   温寒紧咬着牙关,有些颤抖地,接过了他手里的刀。   双手紧握,对准他。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   程牧云。   这个名字下,曾经是一个手段直接到让人不寒而栗,毫无感情可言,激进,不留情面的男人。   令人闻风丧胆。   如同他自己所说,他的世界,没有仁慈和宽恕,他对背叛者,会以十倍来偿还,他对恶人,会用百倍来告诉对方什么是“恶有恶报”。   就在刀尖指向程牧云的瞬间。   他已经劈手夺过来,直接压上她的锁骨。   温寒来不及反应。   她的视线里,能看到的是他握着刀的手,还有隔着手,那之后的一双眼睛。他已经在愤怒的边缘,盯着自己,没有任何焦距地盯着自己:“还想救他吗?”   她深深呼吸着,压抑着自己胸口的剧痛,咬着牙说:“你——”   “还想,救他吗?”   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吓人,竟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颤抖着,有些眩晕地,深呼吸着,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能听到自己对他说话:“我不能看着你杀他。”   “该死的——”   刀猛地偏移,狠扎入右侧货架。   巨大的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程牧云一只手拧过她的两个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按在自己的臂弯里。温寒再不能动,被迫仰头,望着他。   几乎立刻就哭出来,眼泪顺着脸,不停流下来。   “哭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我不是好人吗?”程牧云冷笑,将眼眯成一条危险而狭窄的弧度,“要和这位大学教授一起死是什么感觉?快乐吗?”   ……   周克蹙眉。   这男人是真生气了。   开玩笑,要轮到自己女人为了个破走私贩,用刀对着自己——周克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   好像,是不太能平静。   温寒紧咬着唇。   好像过去二十年埋藏在心底的逆反心都涌出来。   她狠狠看着他,一声不发。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甚至还在餐桌前握着叉子,回想和他的初夜。甚至还在担忧,他能不能拿到签证,回到莫斯科……想到这里就心脏闷闷地疼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哭什么,不要哭了,温寒——   不要哭了!   牙齿深咬入嘴唇。血渗出。   面前那双眼,黑得吓人。   看不到光。    ☆、第十七章 命运的序章(3)      是的,完全看不到光。   ……   程牧云突然就松开手,温寒整个人都像被敲碎了一样,彻底陷入了黑暗。站在阴影处的孟良川看得很清楚他下手的方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呲,够狠的。   程牧云离开时,周克环抱双臂,挡在地下室门口,堵住了孟良川:“我挺瞧不上你的。”孟良川笑吟吟地:“别这样,小朋友,我可是废了好大劲才找到你们。”   “尤其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孟良川险些破功,这男人身边的人果然都不是善茬。   “那晚在树林里,我救过你,知道吗?”   孟良川一愣,他可不觉得自己有过什么生命危险。   周克倒是挺有兴趣这个矮个子男人丰富的面部表情,难得有耐心地继续告诉他:“当然,我不用你谢我救你一命。你那晚没被藏獒咬断脖子,应该沐浴更衣虔诚去庙里念半个月经,而不是弄些小障碍干扰我们。”   说到这儿,他自己倒烦躁了。   周克脑子里忽然出现那个戴眼镜男人爱说的话:“节奏,做事要有节奏。”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趁着孟良川还笑呵呵的,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撞上铁门,落锁。   *********************************   再醒来。   耳边有细微、规则的马蹄声。   腹部像是被重锤在一下下敲打着饥饿的胃,一阵阵往上泛着酸意,她浑身疼痛地,扭动着,想要伸展开四肢,却无能为力。   眼皮很沉。   但还是用力睁开,等视线从模糊到清明,终于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被像货物一样,扔在马背上,根本不能动,从手到腿都被绑了起来。   眼前有黑色的熟悉军靴,走在马旁,她努力仰起头。   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已经让牵马独自走在密林中的程牧云察觉,回头看了她一眼,完全冰冷漆黑的眸子。   “你要干什么…… ”她张张嘴,虚弱地问。   程牧云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远处夜空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   在辽阔的夜空里,扩散开来。   就这么不停歇地走着,不知在何地,不知去何处,不知是何时,他从黑暗带她到更深的黑暗,她觉得浑身都越来越冷,牙齿颤抖着,不住地打着哆嗦,已经到崩溃边缘。   “你要带我去哪儿?”   “骗子,杀人犯……”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她从开始的质问追问,到最后的喃喃低语,几乎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语言来发泄自己的恐慌和无助。最后声音渐渐弱下来,在有雪的山里,她穿着单薄的一件外衣,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热量。   这里是哪儿?   靠近雪山吗?   为什么会这么冷。   她紧紧闭着眼睛,恍惚着,身体慢慢地不像是自己的,像是站在雪地里看着远处的火堆,在自己的幻觉里,不断跌撞着,拼命想要往前跑……   程牧云始终不回答任何的话,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将她整个人从马上扛下来,扔到一人高的草堆里,她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意识。   他半蹲下身子将她手腕和脚腕上的绳子解开,替她揉搓开酸麻。   “真像是生长在热带的小动物,”他自喉咙里溢出一丝笑,“这么怕冷?”   他感觉她再不恢复体温就真要被冻死了。   于是将自己的衣服都解开来,将她的上衣的拉链,里边的衬衫纽扣,还有内衣都解开来,让她柔软的胸部和整个上半身,以及最宝贵的心脏都贴到了自己的皮肤上。   最后用外衣,将她像个孩子一样裹在自己身上。   “我有个弟弟,是个酒鬼,总会随身带一壶俄罗斯最烈的酒,最适合现在的你,”他轻声,对着已经陷入昏迷和短暂沉睡中的温寒说,“可惜我很守戒,不喝这种东西。”   温寒陷入昏迷。   人到一定寒冷的境界,就会觉得浑身发烫,像是行走在火海之中。   温寒不知道这是从哪里读到的,只是在梦境里,反复走不出这场火海,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她甚至已经不觉得热和冷,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四季如春的极乐世界。   ……   她在刺眼的阳光里,醒过来。   感觉到自己的腰上有粗糙温热的掌心,不断摩挲着,反复不停地游走在自己的皮肤上。在一瞬恍惚后,忽然就醒过来,是他。   肌肉猛地绷紧,想要推开他。   “有没有后悔,不听我的话?”   她眯起眼睛,想要说话,却虚弱地发不出声音。她这种只在普通社会里生长出来的身体,经过这一日夜精神和躯体的压迫,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就听到他继续说:“你身上的手绘已经开始褪色了,我带你去纹一个完整的图案。”   她蹙眉:“不……”   他笑,重重地撞入深处。   她忍不住嗯了声,带着虚弱的鼻音,竟如此让人热血沸腾。   最后感觉她几乎要力竭昏迷了,他才将她彻底推入高|潮,迅速抽身而去。   站起身的男人,看着蜷着身子躺在草丛里的瘦弱身体,看着她的黑发缠绕在手臂上,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淋湿,竟不得不克制在她身体里释放的渴望。   最后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才缓慢地拉上长裤拉链,重新系好腰带。   有汗珠从她前胸渗出来,在日光下微微泛出光泽。   程牧云将马背上的旅行包拿下来,掏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再给她穿上运动长裤和上衣。他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倒是很有耐心,将她放到自己腿上,一点点套好,彻底收整好,再把她放到草地上。   最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和针,迅速换了针头,打入她的手臂。   温寒努力挣扎着,模糊着视线看他:“你……给我打什么……”   他轻声笑,用中文说:“毒品,或者是营养液,你更喜欢哪个?”   这个男人的话,永远都在意料之外。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想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后来有天,他将她留在四周空寂的密林里,独自离去。   再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除了饿,丝毫都没有不适感,这才隐约猜到他隔几天就给自己注射的是营养液。   这段旅程开始的莫名其妙,却磨损着她的意识,那天在她昏迷时,程牧云就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驱走她体内的寒气,再在她稍微恢复力气后,带着她上路。她起初还会反抗,后来竟然慢慢麻木了。   甚至会在遇到水源时,被他脱光了清洗身体,也不知道反抗。   “不要想着逃走,”在第三天晚上他就告诉她,“尼泊尔是世界上人口失踪第一大国,这里是山区,常会有村民因为野兽袭击丧生。”   那时,她正拿着他的刀,对准他的心口,想要威胁他放自己走。   他倒是没有了在加满都城的愤怒,显得很无所谓:“你不会说这里的语言,不会自保,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杀了我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她双手握着刀,心怦怦地跳着,竟因为太过难堪,脸涨得通红。   程牧云靠在树干上,抬眼欣赏她因为怒气而起伏的胸口。   “你究竟想做什么,”温寒慢慢放下刀,无法抑制地喘着气,不得不屈服他所说的话,“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想逃又逃不走,想威胁他都难以办到的绝望感,让她心口酸涩难当。   而这所有问题,换不回任何一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嘛,好久没说话了……   其实是剧情太紧凑,怕一说话就破功了哈哈哈哈哈……   ps.致命吸引和喜欢肯定是有的,但要慢慢来,爱情嘛,发展在剧情中,言情小说嘛,不就是用来言情的嘛,嘛,嘛,嘛……    ☆、第十八章 密不透的光(1)      在第七天,她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咬了后,就开始低烧。   程牧云也无计可施,对于她这种脆弱的只适合生长在都市的身体,就连他,也会有毫无办法的时候。   这天夜里,他又把她独自丢在这随时都有野兽的树林里:“在这里,一动都不要动,哪怕你再难受,也不要动。”   这是他走前留下的话。   漆黑的夜,树林里更是密不透光。   温寒手里攥着一块尖尖的石头,不断在身下的巨石上,划着痕迹,重重喘着气,连咳嗽都小心翼翼。   四周,有着时而细微,时而刺耳的声音。   来自不同的动物。   她蜷着身子,往巨石的角落里,藤蔓落下来的地方缩进去。比起黑暗里危险的动物,那些藤蔓里不知名的虫子太微不足道了。   十几天以前那种被利用的憎恨心理都浅薄的让她记不起来了。比起这种无望的前行,想象不到的丛林危险,还有不知道未来如何的恐惧,所有的感觉都变得特别渺小,不值一提。   她竟然会在他每次离开时,最期盼的,就是他快回来。   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太恐怖。   渐渐地,有脚步声响起。   温寒睁大眼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喘气越来越重。   程牧云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身子从黑暗中爬出来,他将满是血的手在裤子上抹干净,单手伸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难受?”   温寒缩了缩身子,意识涣散。   时间仿佛被地狱吞噬掉了。   这漫漫长夜,她几次醒来,都感觉自己在他的怀里,穿过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树林。   是的,他在徒步。   她不能再剧烈颠簸,他不得不丢弃那匹马,以最安全的方式,徒步抱着她走出这片密林。   原本是明天离开尼泊尔,现在他必须改变方向,选择继续留在尼泊尔境内。温寒现在的状况,要先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身影拖成一条长长的黑影,穿梭在树木中,遇到巨型树根,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一些,几步跃上,再隐入更深的黑暗里……   清晨的时候她醒过两次,她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和河边撑船的当地人交谈,她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来走,程牧云给她指了指船得角落,那里躺着一个被白色布遮住的尸体。   “这条河里有鳄鱼,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地人,刚被打捞上来的,”程牧云用只有她才能听得懂的俄语,低声和她说着,“前几天还有当地人入山打草,被野生虎袭击,死了两男一女。我抱着你走出那片森林,你应该感激佛祖保佑,而不是……时刻想远离我,起码在这里,只有我会真的保护你。”   温寒动了动嘴唇,有些口渴。   他问撑船的人借来一个水壶,也不管水壶是否脏得让人下不去嘴,就塞到她嘴唇里,灌了两口后,自己也喝了两口。   清晨的河面上,水波荡漾,平静而美好。   温寒躺在他怀里,看出来,程牧云似乎现在心情很不错。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甚至发现,自己不了解他的背景和来历,却已经开始了解他的脾气。比如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喜欢微微眯起眼睛,视线的焦点落在远方。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温寒问他。   “印度,”程牧云不轻不重地说着,“我们本来已经接近尼泊尔边境,因为你身上的伤,需要消炎药品和几天休养,要找个地方停留几天。”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她计划。   她只想趁着他心情好,试探问一些话,却没想到他这么坦诚。   她目光中有了期望,或许,这个男人只想惩罚她忤逆了他,等到厌倦了就在印度放了她。   程牧云低头看了看她:“我不可能放了你,要诅咒,就去诅咒你那个狂热的追求者,是他让你陷入现在的境地,过这种生活。”   他说话的时候,给她喂了几粒安眠的药,手还在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让他们彼此看起来像是恩爱的小夫妻。   到中午,他们终于进入一个破败的地方,程牧云敲开一个挂着临时住宿的普通人家大门,开门的中年女人极为震惊,看到他脸上几道明显被尖锐植物划伤的伤痕,还有他完全已经被泥土浸透,肮脏不堪的长裤。   当女人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已经辨不出性别的人,很快明白过来,将两人迎了进去。程牧云熟练地用当地语言和这个女人交流着,解释自己是自助游客,在附近的森林里遇到了猛兽……   他说得简练,而又诚恳。   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不疑有它,很快将他们让了进来。   这个地方不大,最好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家具,仅有一张床和桌子的简陋布置,甚至没有电器。   “这里每天只通四个小时的电,晚上不会有电,估计你要适应几天。我现在给你们烧热水,赶紧洗个澡——”   中年女人将没有任何被褥的床迅速铺好。   程牧云弯腰,将怀中抱了十几个小时的女孩放下来,在拿开盖在温寒身上的衣服时,中年女人声音停住了,她发现温寒在高烧,还在粗重地喘着气。   “她需要一个医生,会不会是肺炎?她看起来很累,”女人皱着眉,终于有机会认真看到温寒的脸,也勉强认出她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可我们这里没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可以,麻烦给我们准备洗澡的热水,”程牧云说完,为了让这个热心的女主人不太怀疑,将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拿出来。   女主人看着那些专业的针和消炎药,相信了他的话。   很快,就有热水送到了房间。   这里虽然是临时的小旅店,洗手间却很简陋,用来洗澡的只有木桶,和舀水的勺子。程牧云将温寒的衣服都脱掉,自己换上干净的当地人穿得长裤,坐在地板上,抱着她,给她小心冲洗着身体。   温热的水,沿着她的身体,流到地板上,浸透他的长裤。   温寒慢慢醒过来。   双腿无意识地,微微扭转着。   她在发着烧,无法清晰辨别出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残酷的现实中。耳边隐约都是隔着木板的交谈声,是听不懂的语言……   “不要动,”他低声说着,随手拿起地板上半瓶洗发液,倒在她的头发上,又舀了一勺热水,慢慢用手指揉搓着她的长发,“让我给你洗干净身体。”   她听到这个声音,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安眠的药物,让她耗去了所有力气,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下:“我们在哪儿……”   “在住的地方。”程牧云掌心里都是揉搓出来的白色泡沫。   他难得如此心平气和,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温和地和她说话。   温寒感觉有热水,开始慢慢冲洗自己的头发,然后是毛巾擦拭,从头发到脸,最后是身体。直到他扔下毛巾,从地板上站起来,光着脚将她抱上床,她未着寸缕,身上有几处明显的淤青。   他为她裹紧被子,锁上了门和窗,顺便压低声音告诉她:“不要试图逃走,这里很偏僻,他们都听不懂英文,你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交流。而且,你已经试着逃走很多次了,都没成功,对吗?”   她感觉到他说得不是假话,在他转身时,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你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走得毫不留恋。   甚至连遮体的衣服都没给她留下来。   夜晚女主人拿来一盏油灯,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厚重而油腻的味道,她尝试着用英文沟通,果然发现没人听得懂。   甚至不知道程牧云临走前交待了什么,女主人显得有些躲避她,只给她留下了一杯用来吃药的水。   温寒听到门被再次锁上的时候,失望和恐惧一瞬间又蒙上了心头,她一把将桌上的药瓶扔到地板上,趴在床上,忍不住哭起来。   这里明明不隔音,可是不管她哭得多歇斯底里,这家的主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哭到累了,她又开始难受起来,只能又从床上爬下来,用一种小动物的姿势,在地板上无助地找寻被自己扔掉的药片。   就着水吞下药,她又回到床上,仰面躺着去看木屋顶上的黑色污渍。   在二十几天前,她还是个游客。   现在,她却像个被人禁锢的女人,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想做什么,要带自己去哪儿,甚至什么时候会死,她也不清楚。他会不会像那些新闻里描述的一样,或者真像他在最初那个小旅馆里说的一样就是个走私贩?   或者,他会将自己当作□□一样卖出去?   或者,是人体器官买卖……   这些胡乱的猜想,在止痛药起作用的同时,也让她陷入了沉睡。   程牧云深夜带了新药回来,推开门,就看到油灯的细小火苗在墙上拉出来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地,像是床上的她。他走过去,俯身去摸她的脉搏,很平稳,是睡着了,眼睛却是肿着的,哭过。   他看到她被轻薄的被子半遮住的身体,将身子俯得更深了些,鼻尖碰到了她的脸颊,温热,柔软,因为多日奔波而有些粗糙的皮肤,在这一刻竟让他难以自持。   可怜的小女人。   他竟然感觉了内疚。很陌生的心理活动。   他掏出个小塑料袋,用酒精棉擦拭她的臂弯内侧,将刚刚买来的消炎药打入她的身体。   然后,悄无声息地脱掉脏破的外衣,侧身上床,将她捞到怀里。    ☆、第十九章 密不透的光(2)      “你知道‘命’是什么吗?”身边的人自言自语,坐在破败小神庙内的石阶上,“就是“人一叩”,当你终于意识到你抗争不过它的时候,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叩首信服。”   “哦?是吗。”程牧云一双眼睛里跳跃得都是他那种独特的笑,不屑一顾,这么说也不太确切,应该是永远都在以旁观的姿态审视你。   孟良川挑眉,叹了叹:“我这是在为我国的首相感慨。”   国王又擅自解散内阁了。   这几年的习惯,这不,又来了。   加德满都的电话和网络通信全部被切断,更别说小地方。联合国、印度、英国、美国又开始对尼泊尔的国王陛下提出批评了。   “反正,我们的国王认为,外国政府不会真施压。”   “真是个任性的人。”程牧云对尼泊尔政坛可没什么太多兴趣。   “现在你想离开尼泊尔更难了,”孟良川感慨完,把身上的一个小塑料袋装着的消炎药品扔给他,“一个星期前按照原计划,你应该已经到了印度,现在,你想好怎么过去了吗?尤其在带着一个拖油瓶的情况下?”   孟良川一想到自己放弃了重回警队的机会,再次变为卧底,竟然就被指使着给他弄消炎药这种普通东西,就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抓到机会,当然还是要享一时口舌之快。   他低声笑:“这不该你来操心。”   孟良川显然知道,程牧云在想什么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也没想着能问出来,转而去问了一个一直好奇的问题:“那天我说我绑了王文浩,你干什么让周克又去大使馆,把小姑娘拐走了?”   “那晚在山寨外,没人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我送她去大使馆。而可你却安排人去大使馆对她问话,她就已经暴露了,王文浩没这么笨,他一定会把她交出去。在生命面前,我不太信任那个男人还会保有狂热的爱情,”他挺平静地解释了这件事,“虽然她什么有用的信息都不知道。”   除了知道他叫程牧云,身边有个少年叫周克。   他蹙眉,那晚那几个人太放松警惕了,竟然叫出了周克的名字。   孟良川恍然:“如果我是你,宁可把她交给一个兄弟保护,软禁,或者随便什么方式,都比带在自己身边要省时省力。”   他没接话。   这群人,除了会百分百信任一个叫程牧云的男人,余下的人都在彼此怀疑,彼此监视。包括程牧云自己也在怀疑,几年自己的好友因为任务死在尼泊尔那个走私基地,是否真的只是意外?   忽然,有金色的光划过眼前。   他和孟良川停止交谈,他们坐得位置是这个庙宇最安全的死角。   光来自几个西方游客,他们正在热切地交谈着,抚摸着转经筒,似乎沉浸在这个破旧神庙的气息里,完全没有注意角落里盯着他们的两个男人。   程牧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个瞬间似曾相识。   很快他就找到了记忆的源头,是温寒。   就像佛祖为什么会在菩提树下悟道,而不是在别的什么树下?只能用命运安排来形容。   那么温寒遇到他,也只能如此解释。   如果没有在雪域高原短短一个合掌礼,他不会在尼泊尔认出她。   怀疑她,试探她,接触她,甚至最后不得已带走她。   “东西已经过边境了。十天后,希望你和你的小女人也能到~”   孟良川笑着,扔下最后一句话。   程牧云随手将那袋药品装到裤子口袋里,将登山服的帽子戴上,像是为了遮阳一般,离开了那里,而他身后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   日光透过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照到她的侧脸。   整夜被泪水浸湿的脸,有些疼,她醒过来,动了动手指,看到已经凉透的早餐放在门口的地板上,一如过去的六天。   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她脑海里已经只剩下这个疑问。   他只给她简单的内衣穿,每日三餐都是他亲自拿来,或者在他离开的时候由这家的女主人送到门口。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的一个禁脔,只能等他慢慢厌弃,还自己自由。   “Shit!”   门外传来一声咒骂。   温寒肩膀抖了下,不敢置信地强迫自己清醒,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是英文。   她从床上下来,胸口仍旧隐隐作痛,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果然是英文。几个男女的交谈,语速极快,她不是全都能听懂,但真的是她能沟通的语言!   一刹那,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穿过。   突然而来的机会,让她激动得有些发抖。   如果向这几个游客求助,趁着每天他离开房间的几个小时逃离这里,只要回到加德满都,找到俄罗斯使领馆,她就得救了。   她如此想着,闭上眼睛,想要让自己找到一些逃走的勇气。   她穿着自己唯一有的内衣,挪到窗边,用手推了推,竟然没有锁。   随着木窗被推开,晨风扑面而来。   她眯起眼睛,有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怔忪半晌后,抱着双臂将身子探出去,用英文对着隔壁房间的窗户,叫了声Help。   没有任何回应。   她怕极了,怕程牧云忽然归来。   只能硬着头皮用尽力气大声叫:“Help!Anybody here?!Help!”   幸好隔壁的人很快听到她的呼喊,有个棕发的女人推开窗,向四周看了看,在看到温寒的时候,微微一怔。   毕竟她只穿着内衣的模样,在这个有着宗教信仰的国家显得太大胆了。   温寒压抑住自己心底涌起的狂喜,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告诉这个女人,自己被锁在了房间里,而同伴又不在,希望她能帮自己去找老板娘解释情况,要来钥匙。   她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那个男人的人,不敢大张旗鼓地说出自己的困境,只能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试图得到帮助。   棕发女人完全没有疑虑,让她等待后,关上了隔壁的窗户。   很快,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温寒也迅速关上窗,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扯下床单,草草裹住自己的身子。心砰砰砰砰地跳着,激烈地像要破胸而出。   女主人会不会也是他的帮凶?   不然怎么会任由他如此对待自己?   她后怕着,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所有人都和那个男人无关,希望佛祖保佑,会好心借她一件衣服,让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找到电话,联系到家里人,她就能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来营救……   她拼命让自己乐观,让自己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等待的时间似乎特别长。   她站在紧锁的木门前,凝神听着外边的一举一动,直到听到有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上来后,眼睛终于亮起来。   不止一个人,一定是女主人来了。   很快,有钥匙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   温寒几乎从门边跳起来,想要逃开,却被说话的人攥住了手腕。   程牧云的另外一只手上拿了个蓝色的袋子,正在对门外的女人表示感谢,甚至还很心痛地告诉对方,自己的“太太”因为一星期前受到野兽攻击而精神失常,所以自己才不得不将她锁在屋子里,以免骚扰到这家的主人和临时住客。   “天啊,这里真的很危险,”金发女人压低声音,也在附和,“我听说这里每家都会因为野兽和鳄鱼而受伤,甚至死亡。”   “真的?我还以为我们只是特例。”程牧云轻扬眉。   “是啊,我想,如果你太太需要人劝导陪伴,我可以提供帮助。”女人继续热情建议。   他意外,甚至表示惊喜:“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等我先去陪陪她,让她冷静一下。”   等到那个话有些过分多的女人离开。   他终于慢悠悠地走进房间,手上的力道却像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以为,逃离这里就能安全?”门被从内锁上,“是不是太天真了?”   她能感觉到他手腕上的脉搏,甚至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浓郁的庙宇中焚香气味,能感觉到他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   不安的恐惧感,让她有些语无伦次:“你放我走,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你的行踪,也不会告诉他们你身边有什么人,我——”   “嘘,不要怕,”他抬高她那只手腕,“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去加满德都?去寻求俄罗斯领事馆的帮助?让他们送你回国?保你平安?”   她被问住。   她能想到的,都是他早已料到的。   她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没有了任何祈求,只是越来越红。   泪水慢慢将视线模糊。   除了哭,她似乎没有任何能做的事。   程牧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刚才上楼时的盛怒竟然慢慢地被她的眼泪浇灭,天知道他刚才听到那个女人和这里女主人的对话,有多想教训她。这里危机四伏,一天之内出现这么多鬼佬,说明他们即将暴露,或者根本已经暴露了行踪。   而她竟还无知无觉地向一个外人求助。   想要逃离自己,逃去俄领事馆?   她想逃开他?而他甚至不敢信任任何一个自己人,包括多年追随自己的核心成员,不怕累赘地把她带在身边,想要亲自把她送到最安全的避难所。   程牧云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麻烦软弱的女人。   而不幸的是,这就是他的女人。   曾毫无阻碍,彼此用身体感受过对方的人。   “不要这么看着我,”他的声音轻下来,用俄语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我除了要去印度,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哪怕知道任何一个多余的小信息、人名、地名,甚至是食物的名字都有可能会牵连到相关的人。万一我和你被人抓住,我可以到死都不说,而你做不到。所以,除了知道我的名字,你问什么,都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他说得每个字,一个个撞入她的耳朵。   “而你,因为你的追求者也在找你,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回到莫斯科,他们不会考虑你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迫,因为你和我有关,你就是他们用来找到我的线索。”   她努力消化着这些话,胸口随着情绪的起落,剧烈起伏着。   “把衣服穿上,”程牧云把蓝色袋子扔到床上,将她用来裹住身体的床单扯下来,温寒下意识颤了颤,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让我们来演一场戏。”    ☆、第二十章 密不透的光(3)      如果她再勇敢些,大声呼救,那些游客和女主人说不定会报警,救出自己。   可他说的如果是真的……   她身上只穿着他在来到这家临时旅店时,请女主人给她买来的内衣,茫然地站在他面前。简单一层的棉布小背心,露脐,松垮,还有棉布的短裤,将她因为这一个多星期奔波、恐惧和伤痛而消瘦下来的身材,暴露无遗。   肩膀上,腿上还有淤青。   这都不妨碍她的美,程牧云垂眼,看到她松垮的内衣里那一点粉红色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信你?”因为刚才的哭泣,她的声音更显沙哑无力。   “亲爱的,你的怀疑很合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手已经将她内衣的肩带拨下来,感觉这个身体在抗拒着主人的意识,迎合着自己,“我可能是在骗你,让你像傻子一样相信绑架自己的人。”   他低头看她,几根手滑向她喉咙两侧,微微用力。   很快,她白皙的脖颈就出现了红印,他却还在不断加力,唇也贴上她发干的嘴唇。   “吻我。”他抵着她的唇,说着这样的话。   她被迫仰着头,开始觉得窒息,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   只能听他的话,伸出自己的舌头,柔软无力地缠绕住他的,将自己能吸到的仅存的那么一些氧气都奉献给他。很快,她就感觉到他的肌肉变硬,那是两个人都熟悉的温度和变化。   今天的风,似乎特别大。   尼泊尔如此贫困,就连加满德都也显得特别破败,尘土飞扬。可那些虔诚的教徒,还有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旅行的人,都管这叫“神土飞扬”。   就在这让人感觉有些冷和脏的晨风里,他已经让两人的身体都在一个折磨的亲吻里慢慢变得浮躁起来。   “不要低估你自己的判断力,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你从没怕过我,如果你怕,你早就在那晚从走私基地逃出来后,就彻底远离我了。因为你知道,我从没真正伤害过你。”   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回到了加满德都的模样。   “如果你现在不相信我,或许真会得救,但也或许会被人带走,相信我,那些人对你一定不如我这么温柔。”   迷雾一样的眼睛,在和她对视。   “你看,我对你的身体有本能的渴望,我根本无法忍受它变得冰冷僵硬,没有生命。”   他忽然就松开她。   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下个赌注,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赌他接下来让她演得戏,能保她安全离开。刚才在寺庙里,当他和孟良川被转经筒晃了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几个西方游客的问题。   但首先,他需要她相信他。   温寒的内心仍在挣扎,身体仍旧因为他而暖热浮躁。   从半年前在雪域高原的初次见面开始,他无时不刻不在欺骗她,她以为他是个喇嘛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在加满德都小旅店里空度光阴的浪荡男人;在她和他在众人眼皮底下幽会后,他却成为了被俘的落难人质,让她在冲动下为他挺身而出……却又在绝望时,在漫长的夜晚,和特警配合剿灭了一整个犯罪团伙。   现在,他又说,他什么都不能解释,但要她相信他是对的。   他来自哪里?   要去哪里?   他甚至到现在也没告诉过她。   最可恨的是,每次他只要给她一个小小的,听起来稍显诚恳的说法,她都会得到迫切渴望的安全感,好像只要相信,就是正确的。   可……他说的没错,他从没直接伤害过自己。   温寒默不作声。   走到床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蓝色的短裙和白色的短袖上衣。在他灼热的目光里,穿好衣服。她觉得自己一定疯了,这个男人,绑架她,还要她配合他逃离这里。   “你要我做什么?”她垂眼,避开他的眼睛。   还没等话音落下,她就被拽过去,胸口骤然被扯开,原本就暴露的前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程牧云又揉乱了她刚才穿衣服时特地梳理过的头发:“记得我第一次强吻你的时候,你多讨厌我吗?”   他的手,顺着她的大腿,又去撕扯了两下她的蓝色布裙。   对于强迫她,他绝对轻车熟路。   很快,她就如同被强迫的女人一样的狼狈。   温寒心乱如麻,目光闪烁,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会儿我打开这扇门,你要马上哭着跑出这个房子,不管有谁挡住你,都不要管。我需要他们有至少一分钟的犹豫,不去追你,所以你要尽量歇斯底里,让人觉得你简直就是一个人刺激的疯子,”程牧云从后腰抽出一把刀,顺便把自己刀套也解下来,抽了条短绳子,绑在她的大腿上,“跑出这个大门,向左,沿着路跑出去,半个小时后你能看到一个正在整修的寺庙,那里,有个老喇嘛,我和他买了点东西。你帮我要过来,然后,安静地等着我。”   大腿被勒紧。   温寒梦游一样地摸了摸刀柄,试着抽出来,又慌忙放了回去。   “你留在这里就是我的麻烦。所以为了我,还有你自己,必须成功跑出去。”   他说得轻松而又寻常,好像接下来的所有事都只是个过场,是他们离开这里的一个程序。他弯腰,给她穿上一双运动鞋,在系鞋带时,打了两个死结。   温寒从他把贴身的刀给自己开始,就感觉到了危机四伏。   甚至在他准备打开门的一霎,第一次主动攥住他的手:“等等。”   “怎么了,要个告别吻吗?”   “如果你没来,我要做什么?”她忽然害怕,如果没有他,而他说的又都是真的,自己要怎么办?在这个连语言都听不懂的边境,这个男人竟然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我没来……”程牧云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在寺庙见到那些鬼佬,他就尽快和孟良川分开来,不知道孟良川需要多少时间带来当地警察。   有多少人,他并不清楚,有多危险,他也不清楚。   而且,他身边的人最好不要暴露,多暴露一个,就是多一个人被盯上。所以,还真说不准——   “我会来的。”他最后说,然后打开了门锁。   门轴的艰涩声响里,他们身后的空间向她敞开,温寒转过身,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出了大门。   在踏出去的一秒,她终于感觉到了真实的恐惧。   有个小瓶子被他塞进她的手心里。   她紧张得来不及看是什么,身边已经有住客走过,诧异地看着她如此慌乱的眼神与凌乱的衣衫。   温寒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感觉大腿内侧,刀鞘在摩擦着自己的皮肤,有些冷且疼。   她深吸口气,狠狠咬住舌尖。   尖锐的刺痛,让泪水很快充盈了眼眶,她马上就照着程牧云的交代,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跑,奔跑的艰涩和虚弱却不是装的。   在一阵咚咚下楼的脚步声中,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有今天来的七八个西方游客都被吓了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神色狼狈、衣装被扯烂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她的左侧腿都□□在空气中,带着各种淤青痕迹。   女主人先是被骇住,马上就走上前,用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呼喊自己的男人,顺便想要拽住她的胳膊。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她紧张的牙根都咬出了血。   发狂一样甩开身边所有的人:“放开我,放开我!”猛推开试图抱住自己腰的女主人,冲向大门。   手扶上门的一秒,门骤然打开。   她来不及收住脚步,就将推门而入的十几岁当地男孩扑出去,重重跌到街面。男孩吓得,坐着退后。   众人的视线里,她再次发了疯似的,跌撞地爬起来,哭着逃走。   众人愕然。   除了那几个坐在木椅上,正在进餐的欧美人。   其中那个与温寒交谈过的棕发女人蹙眉,似乎在判断,要不要追上这个女孩。毕竟楼上的人才是重点,这个女孩只是线索。   况且根据信息,女孩的确是被挟持的。   可能刚才真的两个人起了什么争执,让这个女孩歇斯底里了?这并不是她所需要关心的……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凭直觉给身边一个男人打了个眼色。   根据资料,这个叫温寒的女孩,只有二十岁,是个普通人,只要一个男人就足够了。   就在男人站起身,准备追出去的时候。   楼梯上已经出现了他们这次的首要,也是唯一的目标人物。   程牧云走下来,身上是当地人常穿得便服,并不精致,甚至显得粗糙而没有品位。这里所有的人都从档案里见过他本人十年前在莫斯科的资料,在他最激进时所留下的珍贵照片,和现在完全不同。   那时他的眼睛,犀利得仿佛能透过照片,一眼望到你的灵魂深处。   而现在,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这个人,变了很多。   变得……出人意料的安静。   棕发女人伸手,将起身的男人又按下去。   她改变主意了,甚至觉得这里的七八个人,都没有任何把握能制住程牧云。   “Hi,你的太太……似乎又变得歇斯底里了,”她用英文和他熟络地打着招呼,“需要我和我的朋友帮你去找找她吗?”    ☆、第二十一章 金刚怒目时(1)      “完全没这个必要,”他回答这个棕发女人,“她很喜欢用逃跑的方式和我增进感情,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小情趣。”程牧云说完,和这个女人相视一笑。   同一时间,有人推门走入。   将两张钞票放在柜台上:“麻烦,我需要个房间。”抬起头来,是个面容白皙颇有些女相的男人,身后跟着个戴着耳机在听歌的少年。   同一时间,角落里在打着瞌睡的周克,换了个手臂,继续睡。戴着蓝色金属框架眼镜的男人,吐掉葡萄核,与程牧云擦肩而过……   *****************************   她疯狂跑着,脑子里只有他描述的那个地方。   房子越来越少,土路很脏,她险些摔倒,幸好,撑住了。到最后,胸腔都开始剧烈疼痛……喘息着,茫然四顾。神庙,是的神庙,那里真的有,就像在加德满都看到的成千寺庙一样,小而精致。   远远能看到有当地工人在休息。   她脚步慢下来,在心跳声中,将自己被扯开的衣服整理好,拖着酸痛的腿,垂下眼。   一步步,走近。   有个老喇嘛杵着拐杖,穿着姜黄色的棉质上衣,从她身边走过。她因为剧烈奔跑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咳嗽着,手微微发抖着,猛拽住了那个老喇嘛的手臂:“请问,是不是有个男人问你买了东西?”   老喇嘛眯起眼睛,端详她。   不会听不懂中文吧?温寒忐忑回视。   老喇嘛眼睛眯得更深了,她甚至开始想要后退——   “没有,”老喇嘛笑了,皱纹里都是善意,“你去后边看看。”   老喇嘛指了指神庙后。   温寒松口气,循着方向走过去。   天。   这里简直就是个小集市。   二十几个喇嘛在烈日下,对着面前的一个个摊位。上边摆满了各种小转经筒,还有酥油灯等等东西,都摊开来放在了喇嘛们的面前。身后,有很多戴着遮阳帽的当地人,或是游客之类的人,坐在喇嘛们身后休息。   她走过去,不知道该问哪一个,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甚至,她会害怕,好像自从程牧云和她说过那些话,暗示有很多人在追踪着两人的脚步,她开始怀疑看到的每一个人……   现在——   转身就走?还是……温寒犹豫着,发现心底的天平在向他偏移。虽然他什么都不说,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可她竟然——   温寒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手中始终紧紧攥着的小瓶子。张开手心,她认出这个药瓶,这几天她吃得都是这个。他临走前塞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竟然是消炎药。   她脑子嗡地一声,始终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铮然断裂。   这个男人——   她紧攥着瓶子,闭上眼睛。十二岁那年,家里的小旅馆里曾有个女人自杀,事发时养父母都不在。是她去送热水时看到,当时吓得懵了,跑下楼,去拨打报警电话时,就是此时此刻的心情。   很乱,就知道,只能有一件事要去做。   那时是打电话报警,此时是按照他所说的找到东西。   她走到白布铺成的一长串摊位前,蹲下,随手拿起一个小转经筒,装着要买的样子,慢慢思考,要如何找到程牧云说得那个人。   突然,一个人丢过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有着沧桑眼神的喇嘛,笑了:“有个男人买了这个,他说,他太太会来取。你是?他太太?”   温寒愣住。   日光下,那些喇嘛开始用赞叹的目光看她的手背。她低头,也看,终于明白这些快要消失的手绘是被认出的关键。   她双手合十,说谢谢,拿起那个有着复杂图案的布袋子。学着不远处几个当地人,慢吞吞地坐在了神庙前的台阶上,有几只胖鸽子从她身前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从烈日,到黄昏,人走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连修葺神庙的工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营地的清晨,山寨的深夜,西餐厅的午后,还有今天,四次了,自从在小旅馆里再见到他,就一直在重复着“告别”。   她趴在自己的双腿的膝盖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取暖。   而且,每次都像永别。   ……   如果他没来怎么办?   温寒闭着眼睛,克制着内心的想法,尽量让自己,大脑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有人影一步步走上台阶,拎起了那个黑色布袋,也将她拽起来。   她整颗心都跃起,慌乱得险些撞到他身上。然而,被他的手臂稳稳挡在了安全距离。   他眼睛里再次失去了光,黑得吓人。   这种眼神,让她本能地害怕:“你买得东西在你手上,那个喇嘛——”   他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了。   她停住。   程牧云沉默着,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停驻许久后问:“会剃头吗?”她完全没想到程牧云会问出这句话,随后在被他带到寺庙的后院的一个小房间后,接过剃刀时,仍回不过神。   这里正在修葺,工人走了,还剩下没完成的房间。   他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酥油灯,好几个,摆在两人身边,但亮度还是很低。温寒第一次拿剃刀,手有些抖,几次打开都不敢下手。   程牧云察觉了,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面前。   “我给你讲讲你的那个朋友,”他低声说,“他是个走私贩,但并不算高级。半年前,我拿到他的资料,里边并没有你,所以,你们应该一直都在没在一起,甚至你并不是他重要的人。”   听到“走私贩”三个字,她就已经懵了。   脑子里飞速组合着所有的记忆碎片,从离开莫斯科到今天所有发生的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在遇到面前的男人后发生的所有事。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情绪起伏太大,她的目光也是一波一波动荡着。   这些,落在他眼里,都仿佛是放慢的画面。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每个神情,眼神,甚至是紧抿起的嘴角,都被他看在眼里。   而面前的程牧云也在情绪波动。   他需要做一些事,来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面前的女孩并不知道,他来这里之前,在一个普通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些水,洗干净了手,那上边有他兄弟周克的血。   ……   “所以……你是为了抓王文浩?你是?”温寒的声音有独特的性感,她自己毫无察觉。   依旧是安静,他不会回答。   他今晚的沉默很不同,好像,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目标,而现在,成为了他以旁观姿态审视的一个对象。   温寒说不清楚,她甚至从他回来,就始终在害怕。   这种恐惧,不深,但如影随形。   “有很多朋友都牵连在这件事中,”他放轻声,“温寒,我身边不止有你一个人,每个人的生命都同等重要。不要再问我这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   “我能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吗?”她开始受不了这种对话了,没有知道的权利,却需要无条件的信任。   “等到边境。”他说。   ……   外边的风越来越猛烈。   这里到晚上只有十几度,她越发手脚冰凉。   “你平时都学些什么?说些我没听过的词。”程牧云生硬地换了话题,顺便给她比了个手势:“开始吧。”   温寒点点头,站起身,打开冰冷的剃刀。   她跟着他在丛林奔波那些个日夜的好处是,本能上,她已经学会亲近他,或者说,某些方面两个人已经开始有了契合度。比如,他忽然提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剃度要求,她也能顺着他照办。   就像在丛林里,他让她躲着不能动,她就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缩在藤蔓里不动。   “实变函数,复变函数,常微积分方程,微分几何,几何拓扑……你都没听过吧?”她试探问。   “嗯。”   “我不是很喜欢数学,可我养母以前是数学老师。”   “是吗?”   “嗯。”她又没话说了。   在整个剃度过程中,她总有恍惚:   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所有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他骗自己有什么好处?经历过今天,再回想到密林里,还有船底有鳄鱼游过的河流,他如果只是为了伤害自己,不用等到今天……   “三个月,到明年春天你会回到莫斯科。”他忽然说。   她眼中有一瞬的光。   他从影子里,看着她。   如果三个月没解决,这件事就算是失败了。而他,不管成败,必须用三个月时间,让身后的这个无辜的女孩摆脱这件事的影响,重新回到阳光下,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上。   “如果你不认识王文浩,会不会开始这段旅程?”他又忽然问。   她想了想,给了一个让他能比较舒服的答案:“不会,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今年来尼泊尔。”   他这么问……是在内疚?   程牧云笑了,仿佛看穿她:“你很懂得如何揣摩人的心理,这个答案的确能让我的负罪感降到最低。我相信,你以后的丈夫一定会被人嫉妒,因为有你的陪伴。”   温寒一愣。   手稍停下来,又慢慢去完成最后的部分。   莫斯科的性开放程度很高,阿加西的观点在那里最普遍,每个女孩嫁人前要尽情享受□□的快乐。她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自己就说过,他是来自莫斯科的,而她也是生长在莫斯科。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三个月后,两人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了。”她低声说。   程牧云右手抚过剃光的地方,几个或浅或深的伤口,他没感觉似的:“还不错。”   他拎着那个布袋走出去,在没有人的露天换了衣服,反倒将她留在这个半敞开到处漏风的房间里,避嫌一样。很快,他回到这里,酥油灯应着他的脸和眼睛,还有他那一身的喇嘛装束:“这里包容各种宗教,到处都是朝圣的人,这样容易离开。”   透过窗口能看到寺庙顶上漫天飞舞的经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像是回到了雪域高原,看到了最初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0.0中秋快乐,这次俺一个字存稿都没了,更新频率见文案…   yeah!    ☆、第二十二章 金刚怒目时(2)      孟良川蹲在狭窄的楼下过道,连吸了三口烟,口口深入肺腑。身边的男人,也就是曾在使领馆对温寒在小房间问话的那位警官,将警帽放在了窗台上:“可惜了。”   孟良川闭上眼。   这孩子是第二次救他命了,只不过这次是以命换命。他还记得清楚,在那个西餐厅地下室里,孩子是如何堵住铁门,上下扫视他:“我挺瞧不上你的。”又是怎样大言不惭地告诉自己,他救过他一命,在藏獒来袭的夜晚。   而此时,那个警官在想的是那个男人。   离开前,程牧云在他和孟良川面前,半蹲在地板上,和这个大男孩的尸体告别。脑海里,反复都是他舔去手背上兄弟的血,起身离开。警官想,自己需要去寺庙里才能让自己平静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十年前,我和人合作过一个案子,”孟良川轻声说,“那个人和他打过交道。”这个男人当初在莫斯科做事时,他身边跟着一票人,全都隐姓埋名甘于寂寞,其中人很多彼此认识了好几年却连对方姓名的都不知道。后来出了事,死了好多人,这个男人就人间蒸发了。所以,孟良川一直猜想,他这次再回来是和当初那件事有关。   那晚,孟良川终于见到他时都有种错觉,自己潜伏多年为了破走私基地的这个身份,最终就是为了等到他在尼泊尔出现。   “人怎么处理?”身边的终年男人深沉看了孟良川一眼。   “不归我们管,没法处理,先火化,骨灰留着,等他来取。”   ***************************   “从通关开始,你需要一个人应付所有的事情,按照我说得路线,到达那个地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显露出你认识我,除非,我让你这么做。”这是他先一步离开寺庙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温寒攥着自己手里的护照,装着不经意地,去扫视十几步远,和一堆中国和尚等待在出入境办公室门口的男人。   前面的旅行团终于办完出关手续。   温寒递出一本护照,是程牧云给她的,她甚至在递出后,快速想到无数个被发现的借口,可一切很顺利。快速办完,走出办公室。   程牧云仍旧靠在廊柱下,在等待办理出关手续。   温寒攥了一张小面额的美金,按照他指示的地方,找到了能打电话的地方。号码拨出,很快,就接起来,疲倦的中年女人声音:“你好。”她攥紧电话:“妈妈。”那边声音很愉快:“漫长的朝圣之旅到哪里了?我们亲爱的小女儿还玩得愉快吗?”   她鼻子一酸,不敢多出声,按照程牧云所说的,交待了两句话。会留在尼泊尔很久,会很好,不要担心,无论如何不要担心。   电话挂断,当地人找了一把零钱给她。   她转身,走到街上。   此时的她,站在尼泊尔和印度中间的那条街上。左侧是尼泊尔,右侧是印度的关门,人来人往,还有很多穿着迷彩服的边防兵。   他没骗她。   他说:“你打电话时,会发现你的养父母一无所知,在他们认知里,你和你的朋友们仍在继续着朝圣之旅,并且这场旅行将持续三个月。”   他说:“王文浩和你的朋友们暂时都被限制了活动,所以没人知道,你们四个人中少了你一个。”   他说:“这个电话结束后,你要开始学着相信我。”   她抬起自己的遮阳帽檐,看到那些僧侣开始向印度那个边关大门走去。她也开始向前走,余光里,是他。   两个人像平行走在两个世界。   一个异国旅行的女游客,一个是独自朝圣的僧人。   先后,进入了印度的边界大门。   她按照他规划的路线,奔波辗转了一整天,独自到达火车站。这和她一个月前来印度不同,一个月前她是在旅游。   而现在,当她在火车站广场上,看到路边蹲着那些只裹着破旧毯子的妇女和孩子在烤火,还有很多人冲上来,揪住她的手用浓重印度口音的英文问话时,都始终绷紧神经。   这里有人,也有牛、狗,不知名的脏鸟,老鼠。   哪怕没有尼泊尔那一波波经历,印度也是个很不安全的国家。   没有验票,她被人群挤上火车,和一头牛擦肩而过……   有人看她是外国人的脸,理所当然以为她订的是高级AC车厢,推搡她:“空调卧铺在前面。”可她手里攥着的票是中等无空调卧铺。   S,sleeper。卧铺,应该也不会太差?   “你应该买一张好一点的车厢的票。”等她找到自己的位置,用铁链子把行李锁在铺位上的本地人,用她听不太懂的英文告诉她。   她笑了笑,仰头,看了看自己的铺位。   下边坐满了人,是座椅,上边是铺位。嘈杂,吵闹,脏乱。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有个少年冲上来爬上她的铺位,给她平整后,马上跳下来,对她伸出手,说了句话。   她愣住。   “他说,要小费。”身后有人低声说。   她背脊僵住,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在脸上表现出内心的激动。一整天,从早晨到到达出关口,到现在,已经很多个小时。   “哦,是吗?”她掏出一张最小的钱,塞到少年手里。   然后回头,对上那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双手合十,福至心灵地冒出了半年前那三个字“喇嘛好”。   他眼底有光流淌过,回了一个合掌礼。   大批人涌进卧铺车厢,火车开动,他坐在两个本地人当中,并不是卧铺位。这里到处都是人,窗口的单人位上,也是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她无处落脚,只好爬上自己的铺位。   铺位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将包作枕头,勉强挡开那股子复杂的霉味。从这个角度,看到程牧云安静地坐着,真像是个来印度朝圣的人。   夜幕降临,开始有歌声,闲聊,大声笑闹。孩子的声音,当地人的,旅客,还有很多声音。   底下能坐八个人的位子,生生挤了十几个人。   这里没人检票,谁抢到位子就是谁的。幸好,有五个中国年轻人抢到了位子,占了一整排。   “大和尚,”两个被挤得翻白眼的中国女孩,看他是对面坐着的唯一一张华人脸,开始试着和他交谈,“你来自哪?”   “很多地方。”他说。   短发女孩笑了声,多看了一眼程牧云。这么帅的和尚,真好看。   长发女孩注意到温寒也没睡,仰头看她:“嘿,你睡在上边,无聊吗?你是一个人旅行?在印度一个女孩不安全啊。”   “我来朝圣,”温寒回她,“我有朋友在下一站等我。”   “哦,”长发女孩想了想,叮嘱她,“你记得,任何人给你的饮料食物都不要喝,不要把旅馆定在火车站附近,夜晚也不要随便出去,去旅游景点也不要相信那些笑眯眯的印度人。”她用中文说着,告诉温寒这里有多危险。而她面前的印度男人们也在乐呵呵地,打量这个一直不停说话的女孩子。   温寒“嗯”了声,说谢谢。此情此景如此普通,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真是来朝圣旅游的。而不是奔波在陌生的国度,要前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为了保命。   “大和尚,你第一次来印度吗?”短发女孩忍不住继续和程牧云说话,这个和尚真好看,连翻书的手指都很漂亮。她在想,是不是能交流的好一些,下车前和他合个影。   “并不是。”   “那……印度有什么一定要吃的东西吗?”短发女孩显然在没话找话了,那些网上旅游攻略里都会有。她身边的男孩有些不满,一个和尚,有什么好搭讪的。   “你可以试试,菴摩罗果。”他翻过书的一页。   “菴摩罗果?”   菴摩罗果。   这是在佛学典籍里经常提到的一种水果,产于印度。温寒想。   她眼睛有些发酸,一整天提着的心因为他出现落下来。可还是有些不安,他坐在人群中,而自己只能躺在斜上方,不能说话,也不能交流,连眼神相对都不可以有。   “佛学典籍里,常提到这种水果,”他低声说,“难得到印度,应该尝一尝。”   “佛学典籍?”有人问,“大和尚你真的能背下来那么多?”   “阿那律,见阎浮提,如视掌中庵摩罗果。”他随口回。   “额,什么意思?”   阿那律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阎浮提有各种意思,常指人间界,看人间如看手中庵摩罗果。喻指,一目了然。温寒想。   “很复杂。”他微微一笑,用三个字打发好奇的人。   短发女孩觉得好玩,又问了几句提到庵摩罗果的典籍。她身边长发女孩对佛教并没那么感兴趣,开玩笑说,佛经读起来也没用,还是别问了,搞得头疼,她抬眼,看一直看起来有些寂寞地听自己这群人闲聊的温寒:“对吧?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听起来?”   温寒忍不住笑:“我信佛。”   长发女孩也笑:“真的?那你能说一些我听得懂的典故?让我也能有点感兴趣吗?”   温寒想了想:“刚才这位喇嘛——”她莫名有些心虚,余光里看他,程牧云的却毫无反应,继续翻看着书,“说得是有些复杂。我举个例子,你听过‘作茧自缚’这个词吗?”   程牧云翻书的手慢慢停下来。   长发女孩笑:“小学就背了。”   “最初这个词就出自佛经,”温寒挑了几句,背给她,“积集已,妄想自缠,如蚕作茧,堕生死海。”   “妄想自缠,如蚕作茧,堕生死海,”两个女孩同行的人也开始感兴趣,追问,“怎么解释?”   “就是……”她中文虽然已经好了不少,但要解释佛经,还要认真组织一下语言,“你的恶业积累的越来越多,就会有很多妄想,像蚕虫一样作茧自缚,陷于生死海。后边还有两句话,有些复杂,就不给你们说了。你们可以去翻《楞伽经》,挺好玩的。”   程牧云合上书,从自己斜跨的布袋里拿出一个水瓶,拧开喝了口,仰头的一瞬,目光落在了上铺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平静而炙热。   目光的交汇,稍合即离。   这是火车离站后,两个人第一次对视,比刚才更短暂,稍合即离。看一眼就能让你身体发热,也只有这个男人能做到了。   火车停靠。   没有挤下去的人,反倒又涌上来不少人。有个戴着耳机的少年有些粗鲁地用肩膀挤开人群,不停找寻位子,最后在仰头看到温寒的瞬间,龇牙一笑:“美女姐姐,你这么瘦,借我睡半张床吧?”   温寒一愣神,他就手撑铺位边沿,踩着脚踏,蹿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相对于奔放,我更喜欢写禁欲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三章 金刚怒目时(3)      底下的人还在仰头看热闹,蹿上去的人已经被踹了下来……   温寒猛地坐起,抱紧背包,紧张地盯着少年。   地下众人哈哈大笑。   少年轱辘一下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土,嘿嘿笑:“真是个带刺的姐姐,算了,不睡就不睡,大和尚,让个地儿呗,出家人慈悲为怀啊,阿弥陀佛。”少年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讨座位。   程牧云眼皮都没抬。   那个长发女孩笑死了,将自己同伴挤了挤,硬是留出一小条边:“喂,小帅哥,坐姐姐这儿。”   少年也没多扭捏,蹭过去就坐了。   他真的只是半路上来的游客吗?   温寒下意识去瞄程牧云,试图从他那里看到什么暗示。然而什么都没有,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纯粹就是一个独自享受路程的人。   于是从这个少年出现开始,底下更热闹了。这个小帅哥一刻停不住,从东说到西,从南说到北,从自己来印度就是为了看恒河上的浮尸的却一无所获,说到险些被一个男祭司给睡了……   长发女孩打了个哈欠:“好困啊,怎么就没买到卧票,”她仰头看温寒,“你是提前订得票吗?”   温寒想了想:“一个多月,网上订的。”她记得来之前负责印度行程的朗姆曾经抱怨过印度火车票难定。   长发女孩点点头,有些郁闷:“早知道,我也早定了。”   如此嘀嘀咕咕着,埋怨身边三个男同伴根本靠不住,什么都准备得不仔细。最后,女孩疲惫地再次仰起头,看温寒:“我能和你挤一个小时吗?一个小时我就下车了。”   温寒有一瞬犹豫。   “姐姐,我也好困,我也就一个小时下车了。”少年更是可怜巴巴,仰头同时看温寒。   聊了这么久,都半生不熟了,温寒也不好再拒绝他们。反正她躺在这里这么久也睡不着,很快,她也会下车:“那你们挤一挤吧,我下去。”比起和一个陌生人挤在一起睡,可能下边更安全些。   起码下边有程牧云在。   她很快爬下铺位。   “我抱你上去。”少年说完,利索地将对方的腰拖起来,送上那狭窄的上铺空间。“我不要和你挤啊,男女授受不亲!”女孩不太乐意,少年已经蹿上去,无赖地仰面躺下:“有得睡就不错了,还挑,我又不占你便宜。”女孩嘟囔了句,翻身面朝里,也就凑合了。   女孩那边本来就是人多座位少,走了两个,立刻就有两个印度大叔强行挤着坐了,就这么一分钟的功夫,倒害得她没了地方坐。   温寒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在想着,这么站到下一站算了。   “大和尚,”短发女孩注意到她的窘迫,笑着对程牧云说,“你挤一挤呗,让人家靠窗坐一会。”   程牧云抬眼,看了眼短发女孩,又看了看温寒,一言不发地挪动身子,向外挤了挤,在自己和窗户之间空出了狭窄的位置。   “你去坐吧,这里站都站不稳。”短发女孩友善地推了推温寒。   “嗯,”既然程牧云已经让了出来,温寒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她低头走过去,裸在外的膝盖在他的腿上擦过去,紧挨着他坐下,“谢谢你。”她语气礼貌。   程牧云微微点头,权当回答。   位子很小,也很挤,两个人的腿挨在一起,她不敢再动。   手撑在临窗的小桌子上,看向窗外。   玻璃上,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不甚分明。可她能想象出他低垂的浓密睫毛下的漆黑瞳孔。小时候曾在医院里听到一个华人医生说,华裔的婴儿出生时都是黑得很干净的瞳孔,随着岁月打磨,瞳孔的颜色慢慢会失去最初的那种纯粹的黑,这是成熟和世故的代价。   而他,却好像违背了这个规律。   程牧云翻了一页书,手肘碰上她。   温寒反射性坐直。   他轻挑眉,继续看书。   她这才察觉自己动静太大了,有些窘迫地随手将自己脸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掩饰暗潮涌动下的尴尬。   ……   “看,这就是刚才我和那小帅哥说得菩提树,”短发女孩举着相机凑过来,给温寒看沿途风景,“已经有两千五百多年树龄了。”温寒礼貌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八国分佛陀舍利子的地方?我记得是。”   对方笑:“你也去过?”   温寒点点头,回了一个和善的笑。   女孩越发兴起,开始给她一张张看自己拍得照片,对方那么有兴致,温寒只能又凑得近了些,礼貌性地欣赏。她身子探出,发稍自然就从程牧云手背上擦过。   火车碾压着铁轨,有节奏地震动着,她的发梢也柔柔地浮动着。   这触感,让程牧云想起了她被自己绑入那片原始森林,脏得像个小野人,发了烧,恨不得骨头都能被一下子折断的脆弱,哭也哭不出来的情景……他中指曲起,从那柔软的发梢中穿过,他这一刻在想得是她背脊上浮着薄汗,扬起头,深压下腰的样子。   明明没有什么,什么动作、眼神,都没有交汇。   可温寒突然就不自在了。刚才注意力还在照片上,而现在,明显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   她抿起嘴唇,让自己努力装下去,不要有任何外露的情绪。   而程牧云已经先一步将书放在了小桌子上,谦逊合掌,起身,隐入了人群。不知道去了哪?   五分钟后,列车开始报站时,温寒恍然,他是去下车了。   温寒记得这个站点,她需要在这里下车。   几乎是同时,她的包被人从上丢下来:“到站了啊?差点睡过!”少年跳下来,像是刚才看到她站起来一样的无辜,“美女姐姐你也下车?”温寒点头。   少年也没多废话,比了个手势示意温寒跟上自己。   火车没有车门,车没停稳,上车的人就跳上来,和下车旅客挤成一锅粥。少年在混乱中拉住温寒的手想要冲下车,身后同时传来尖叫声:“我的护照呢?!在那,那个男孩在那!”   尖叫声中,女孩的三个男同伴立刻冲上来,将少年压在了脏破的地板上。   ********************************   温寒坐在角落里,身边的少年被一把破烂的锁链缠绕着双手,锁在长凳上。   “姐姐,”少年挪动屁股,“帮我个忙。”   温寒立刻坐直,凝神细听,等待他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裤子口袋里有包餐巾纸,麻烦,流鼻涕了……”少年有些窘迫地求助。   温寒怔了怔,在这种气氛下,竟会想要笑。   她伸手,在少年的裤子口袋里抽出那包餐巾纸,掏出一张塞到他手上。少年露齿一笑,把脸到手边,开始旁若无人地擦鼻涕。   他不担心吗?   莫名其妙被人冤枉偷了护照?   温寒仍旧紧绷着神经,不知道,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明明是按照计划要下车,突然就被冤枉成为少年的窃贼同伙,被带到了这里——候车大厅角落里的巡警办公室。   而那五个游客,就在五步远的地方,对着印度的站台警察诉说“被盗”遭遇。   “我的护照、钱包都不见了,现金还在,”那个短发女孩说,“你一定要审问他们两个,他们一定认识。”女孩指向温寒和少年。   印度警察被吵得头疼,皱着眉点头。   被抢、被偷在印度太常发生,这已经是这个站台警察今天做得第十六份笔录了。   “昨晚,那车上有很多和尚和一个喇嘛,都是出家人,没什么行李。一定因为这样,这小偷才找我们下手。”“知道了,我都记下了,”印度警察用浓重口音的英文抱怨,挥了挥手里的几张纸,“你看,笔录都在这里。你们说完了就让我问问那两个人。”   印度警察也指温寒这里。   ……   温寒闭上眼,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温寒,至少现在是在警察局,总会安全些。   幸好,他先走了。她想。   他才是这些人真正的目标。   就在她轻呼出一口气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这里有个喇嘛,听说了偷窃的事,说自己当时就在火车上,愿意给你们作证。”   温寒猛睁眼。   一个高瘦的、穿着红色堆嘎,外披着紫红色朗袈的男人坦然走进来。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这是谁?   “这是谁?我没见过他!”短发女孩也是一脸震惊。   “就是和你们坐了一路车的喇嘛啊,”一张车票被丢到桌上,“这里有他的车票,时间,车厢,座位,全和你们对得上。”   喇嘛仿佛在配合工作人员说得话,合掌,带着三分笑意说:“诸位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来给两个年轻人做证人。”   ……   五个游客面面相觑。   “他不是,不是。相信我说得,这个喇嘛我们没见过,”女孩结巴着解释,“他是假冒的!”   印度警察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刚在笔录上说,昨晚就一个喇嘛。现在,人家连票也拿着了,你们又说不认识他?”   女孩还要争辩。   “好了!”印度警察很是恼怒,“为偷你一个护照,还凭空出来个假喇嘛?你们真不是来捣乱的?”   这里全民信教,虽然喇嘛不信奉印度教,可也会受尊重。   平白说人家上师是假冒的,太亵渎了。   隔壁被吵了一早上的老印度警察也看不下去了:“我看,那两个年轻人倒像是被冤枉的,这些人该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没成功,就诬陷人家偷了护照吧?”   五个游客完全失去语言能力,连辩解都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喇嘛是假的,明明是张冠李戴……   竟然五张嘴都说不清楚一个事实。   少年继续擦鼻涕,头都懒得抬。   温寒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继续装着不太听得懂英语。   不认识,那个喇嘛真的是个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是隐藏的,最后才会彻底拉出一条剧情线。   要问俺这是个什么故事……多简单,就是个先羞羞再恋爱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 相思赋予谁(1)      温寒努力置身事外。   那个喇嘛却主动走到她面前:“我下车前,遗落了一本书在火车上,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温寒抬头,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   在视线相撞的一刻,她潜意识里开始了自己的推导:这个陌生男人拿着程牧云的车票,穿着他的衣服,车次、时间、还有对她的这句问话都毫无瑕疵地想要证明:他就是火车上的程牧云。   当然,这是个天大的谎言。   可火车早就离去,在场的人只有她、少年和五个游客。眼下看,警察已经开始不相信这五个游客所说的话。只要她能和少年认定这个陌生男人就是火车上的喇嘛,警察就一定会相信。   况且,刚才那些人的笔录里确实有一个喇嘛,也是个证据。   所以,只要她肯配合。   这个陌生喇嘛就能反过来证明她和少年的清白,帮他们两个脱身。   “应该……还在车上,”温寒听到自己轻声回答,“我还以为上师会回来,就没将书收好,很抱歉。”   喇嘛眼底有笑,遗憾地点头:“可惜了,那本书我还没读完。”他回身,对着几个警官说,“我下车后,看到你们抓了这两个年轻人,特地赶来,看能不能为他们作证。毕竟,他们是两个信佛的好孩子,我不想他们因为什么误会被人冤枉。”   几个车站警察本来就被这五个吵闹的年轻游客弄得不耐烦,此时,自然选择完全相信喇嘛的话。假冒的喇嘛?开玩笑吗?   印度警察礼貌指了指椅子:“上师请坐,例行公事问几个问题。”   喇嘛坦然落座:“好。”   十分钟后。   温寒走出车站警察的办公室,走到人潮涌动的车站大厅时,背后玻璃门内,五个年轻游客被扣在里边,据说天黑才会放出来。   算是妨碍公务的惩罚。   “谢谢你。”温寒看着这个长得颇有些女相的光头男人。   男人笑:“不必客气,温寒小姐。”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尼泊尔那个小镇的早晨,这个男人和少年亲眼看着温寒满脸泪水,尖叫着冲出那个小店家后,才走入店内,像寻常游客一样在柜台上放下了一张美钞。   那才是他第一次见到温寒的场景,虽然温寒并不知道。   那时,他可看不出这个女人有什么特别,除了长得不错,现在……起码还算是个聪明冷静的女人。   程牧云在尼泊尔办事时,这个男人正在印度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所以并不知道温寒是程牧云在尼泊尔艳遇的女人。他还以为,又是程牧云手下众多小组中隐藏的一员。   后来才算知道了这个小插曲:这位温寒小姐是计划外的女人。   男人打了个眼色,先一步隐入人群。   站在温寒身边的少年将手里的纸巾丢到角落的垃圾堆上:“别怕,我们都在。”少年低声说着,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塞到温寒手里,随后离去。   告辞都没有。   四周,是火车站的混乱和吵闹。   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继续接下来的路程。   温寒低头看,手里矿泉水的包装竟然是尼泊尔的包装。难道这两个人……是一路从尼泊尔跟过来的?   她想起那个清晨在山谷醒来,纷纷从树林的草丛里出现的程牧云的朋友们。那时没仔细数过,但现在想起来,应该有二十几个。他们穿着普通,容貌也大多不出众,吃住甚至不如一般的背包客,还要不断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从昨夜开始,全是突发状况:被冤枉偷走护照,被带到车站警察办公室,被困住。直到,那个陌生男人与程牧云交换了衣物和车票,来给他们解围,她相信,这些都是他们临时的对策。   这些人和程牧云到底在做什么?   就像一道数学题,她在按照程牧云教授的公式,推导,独自计算最后的答案。   她并没那么喜欢学数学。   可现在,竟然……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默默背诵了一遍程牧云交待的话。   接下来,她要去找一个地方。   ******************************   天黑之前,她站在了狭窄的小巷子口。   巷子两侧都是露天的餐饮小店,有一只狗绕着温寒嗅来嗅去,她的突然出现,引来几个在吃晚饭的年轻男人的回视。她当作没看到,匆忙走入小巷子,两侧,有纪念品的小店。   她仰头,找寻自己要去的地方。   没有门牌号,只有程牧云的描述。   有个白衣的印度大叔,大腹便便地站在自家店门口,笑呵呵看温寒。她不好意思回笑:抱歉啊大叔,我没时间买你的纪念品……   右转弯后,出现了几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扶梯。   一,二,三,四,第四户扶梯就是。她不放心,重新数了一遍,终于轻吸口气,沿着楼梯上去,走到了二楼的平台上。门是关着的,她走过去,里边甚至有电视机的声音,还能闻到浓郁的食物香气。   火车上发生的事,让她心有余悸。   沿途看到的任何人,都让她感到不安全。所以这一路,她不敢随便吃东西,只靠那瓶水撑到这里。已是饥肠辘辘。“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这是程牧云告诉她的。   所以,此时此刻,她莫名就觉得重新回到了正常的人间。   温寒抬手,叩门。   里边有人用英文对话,笑着问,谁有手去开门?有个女孩说,她来开门。仍旧是笑声,门也随后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很和谐的聚会画面。   几个穿着灰色或是白色棉布长裤的男人,凑在一起,看上去是在闲聊,都是年轻的印度人,而给她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子是西方面孔。还有个女孩靠在厨房门口……   温寒很意外地看着她,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加德满都的小旅店,营地的医生,还有现在,是什么?温寒刚才落下来的心,竟有些微微发酸,理智上她能猜到这个女孩一定和周克、那个少年和假喇嘛一样,是程牧云的那群“朋友”,可情感上……这个女孩太特殊了,特殊到让她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难说清。她只想能立刻见到他,彻底问清楚,这个女孩是谁?是不是真的和他没有那种关系。   女孩倒是笑了,对小厨房里说:“你妹妹来了。”   妹妹?温寒微微一怔。   那个高瘦的,昨夜就在火车上消失的身影端着一个不锈钢大托盘走出厨房,上边有一叠烙饼,还有几个不锈钢碗装着的糊糊状的印度菜。他将东西放在矮桌上:“来得正好,可以吃饭了。”   众人笑着,将温寒迎进去。   彼此热情地席地而坐,围着矮桌子,那个女孩挨着程牧云坐下来,从眼神到肢体动作都像是他的女朋友。而温寒,从进门起就被介绍为他的妹妹。“我的朋友,请告诉我,你这位美丽的妹妹需不需要一个印度的男朋友?”有人半开玩笑问。   程牧云手臂搭在身后的垫子上,用最舒服的姿势在休息:“我们华人并不像你们的国家,兄长都可以决定妹妹们的命运,她的交友我无权过问。”他知道她一路来饿坏了,已经将这里能用得上的最好的食材做了最有当地特色的晚饭给她。可惜,她看起来似乎脸色不太好,而为什么这么不好的原因——   他一清二楚。   晚饭很愉快,所有人都很热情。   温寒甚至以为,回到了高校里的大学同学的那种家中小聚会。只是她始终思绪游离,从神庙那夜给他剃度后,她就越发觉得,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距离感,而为什么会有这种距离感的原因——   她并不清楚。   饭后闲聊时,温寒才通过对话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印度人都是婆罗门种姓的年轻人。因为典籍里会大量提到印度的种姓名称,她自然有所了解,这个种姓在印度地位最高。“当然,现在的法律认为种姓制度不合理,”那个对温寒很殷勤的男孩子笑着说,“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受到应有的尊重。”   他们有祭司的工作,在傍晚暂时离去。   两个女孩子也悄无声地离开了这间房,剩下了她和他。程牧云撑着地板起身,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两个人到了三楼的房间。   很小,推开门,只有个铺着橘红色床单的大床,还有露台,用玻璃全都封上的小露台。   明明一路上,最期盼见到的就是他。   可从迈入这小巧而只靠一张床布置的满满当当的房间,除了浴室,就是露台。她就有些……   “不敢进来?”程牧云背对着她,穿过拱形的露台门,站在了那小小的玻璃空间里,看着窗外并不算美景的月下尼罗河。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比你早了一小时三十四分钟。”他回答。   她在迈入房门的一刻,还在想,这么平静是不是真实的。   自从遇见他,每一天都过得很波折,甚至,她会有种不切实际的想象,是不是下一刻又要有什么危险发生在这里?比如那些婆罗门种姓的年轻人忽然翻了脸,比如……   可他说过,一旦她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信任,不知道何时在她灵魂中扎了根,她对他的话竟不再怀疑。   露台的窗户半开着。   有夜的味道。   那里,窗下小巷的尽头是河旁的小焚烧聚集地。   她听见他说:“印度教里,生命不以生为始,以死而终,这只是无休无止的无数生命旅程中的一段,所以,你看,那些人等着亲人尸体焚烧完成的印度人并不悲伤。”   “嗯。”从昨夜在火车上,她就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他们也不避讳人的两面性,”程牧云转过身,“善恶,悲喜,爱恨,低贱与高贵,自私与利他的矛盾混合体,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抬起手的一瞬,温寒脸有些热。   可他只是轻揉了揉她的长发:“去洗个澡?”   她眼底的波动,被他轻易就捕捉。面前这个身体美好的女孩的第一次是他的,所以,他熟悉她一切性感的小动作,包括她努力试着平静而矜持的呼吸频率,他都了解,也从不避讳自己时刻都在被她吸引。   他甚至记得,初夜后,她背后磨破的那些伤口。   不知道,那些伤痕会不会留下终身印记?被她日后的情人看到,会不会问一问来历?   “我们会一直在印度吗?”她被他的视线灼烧着,有些恍惚。   “会,”他低声说,“在我告诉你的范围里,你可以看书,交友,在咖啡种植园里散心,这是亚洲最早种植咖啡的国度,那段殖民历史很有趣,”他的声音越发低,手却离开她的长发,“亲爱的,我很抱歉在尼泊尔让你度过那段奔波流离的日子。这里,很安全。”   他俯身靠近她,望到她的眼睛里:“快去,洗个澡。”   这种催促,太直白。   她再留不下去,匆匆在床上捡了干净的衣服,去冲了个凉。再走出来,房间空荡荡的,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二逼的我把尼罗河整印度去咯    ☆、第二十五章 相思赋予谁(2)      阳台的窗没关,有些冷,她走过去,伸出手臂想要关窗,看到他在二楼的平台上坐着。   下去,还是不下去?   温寒在这个问题上徘徊了足足三分钟,最后想,既然走了这么多路,经过这么多危险来到这个印度的小巷子里,干什么还要纠结在这种问题上?她提起长裙,从三楼下去,推开门。   他原本在看月色的河面,听到声响,眼睛略眯着斜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她一定不懂。程牧云在和她认识后,给过她多少次远离他、和他保持距离的机会。包括刚才,她完全可以洗完澡,裹着被子睡一觉,明天跟着那些祭司年轻人回到咖啡种植园。   温寒在月光下,走到他面前的一刻,他想到的是:无知者无畏。   她根本不懂,爱情和生命,当然要选择后者。   程牧云对她伸出手。   她递过去,他稍一用力,把她拽上了他坐着的水泥砌起来的小高台上。有一只黄毛小狗蹭上来,温寒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   “这里的狗,不少吃尸体长大的。”他轻轻说。   她手尴尬停住,这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不要去洗个手?程牧云在她这个念头闪过时,捉住她的那只手,凑在自己的唇下,吻了吻。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嘴唇碰到她指尖的一刻。   就好像,从寺庙那夜开始的不安都轰然瓦解了,温寒甚至有种委屈,说不出的那种,从踏入这个陌生人家就不舒服,到现在那种情绪还在,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你把我当什么?那个女孩又是谁?   他一言不发,手从她的领口撑开,灵活的手指抚上她后背细腻的皮肤,头低下去,凝视她暴露在外的前胸……   这是两个人都熟悉的交流方式。   直到,有脚步声,他才拢好她的衬衫,环抱着她。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半靠着,仍旧陷在这意乱情迷当中。两个人像是坐在小高台上在看夜景,管他小巷子是谁走过。   “还想要吗?”他的手指托起她的脸孔,让那张迷人而倔强的脸对着自己,“在尼泊尔你经历过了,用你冷静的头脑想一想,我对你感兴趣,我喜欢你,这都没错。可亲爱的,你要知道,我不是穿着昂贵衬衫,在莫斯科街头某个酒吧对你大献殷勤的普通男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他会首先挑起这个话题。   “我是个很好的上床对象,但要我对你负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你好不容易活到二十岁,就为了一个身体和你契合的男人,没有戒指,没有婚礼,别说房子和固定工作,可能连你丈夫的名字都不会知道。你可能,前一分钟还在不知名的私人住宅里暂住,烤着面包想我何时会回来,下一刻就被人绑住手脚,丢入森林高烧而死,或者,难得在异乡坐次火车就要被人带去警察局,等着被一群陌生人带走,不知生死下落。”   而且,他很善于总结:“要你为了一个男人死,你会愿意吗?”   他没有开玩笑。   程牧云在夜风里,继续温柔地抱着她,视线落在远处,落在巷子口的尽头,那些有着肮脏杂物的河岸边。好像刚才说得话都不存在一样,她心乱如麻,他说得都不是假话,如果现在还是在尼泊尔那个小旅店的洗衣房里,她一定以为他是危言耸听,可他亲自带着她经历过这些。   温寒觉得冷,低头,系上了两粒纽扣,看到他脖颈间的一道暗红的伤口,一看就是新伤。她摸了摸。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她。   “你在神庙说,三个月后会让我回莫斯科?”她轻声问。   “当然。你看,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妄语。”   “那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会。”他很肯定。   在洗衣房的那个早晨,他没骗她。他告诉她只能是露水情缘,这是个事实,而不是什么登徒子蒙骗未知少女的幌子。温寒摸着他伤口的手指,滑上去,身子也坐直了,看着他,用嘴唇挨上他的上唇。   程牧云没有动。   直到听见她用俄语低声说的:“我不管以后……这三个月,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漫长的安静。   程牧云略低头,开始让她亲近。这让他想起那个男人从车站回来后所说的话,能扛得住未知的恐惧已经不是寻常人,那个兄弟笑着问他是不是真得破了色戒。   破了,又如何呢?   程牧云在有些潮热的夜晚和她在这平台互相亲吻。起初是很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着彼此的嘴唇,就这么简单的小缠绵,她都能发昏,感觉到他的体温也在浮躁中升高。想在一起的,不止她一个人。   他当然不需要她回答,我愿意为你死。这种不切实际的回答,如果她说了,他会觉得可笑。   他更喜欢现在得到的答案。   此时此刻,逃离尼泊尔后,她仍渴望他,在表达着喜欢他。   必须。   她既然敢提这种要求,他要是个男人就不会再拒绝。   程牧云打横抱起她,从水泥台上跳下来,进门,上了三楼。   那个小房间,他刚才进去看到那张床的时候就想把她丢上去,现在,既然她都这么要求了,他怎么可能不去做?   印度的这种棉布,在他手里根本就和纸一样,稍用力就撕裂开。温寒吃不住他的力气,咬上他的肩,把他整整两日让自己低落的情绪全部都狠狠还给他。   他低声笑,用俄语低声耳语了句:再用力点,宝贝儿。   ……   有人出生几个小时**就冰冷了,有人活了上百年最后的心愿也不过想要无疾病痛苦的善终,有人结婚前夜怀揣百年好合的梦遭遇意外,有人千帆过尽爱人都成灰了自己却还在——   人之出世,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分得清、辨得明,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最渴望的是什么就够了。   深夜,那几个祭司回来。   温寒脸色红润地捧着个水杯,坐在电视机前看英语节目。程牧云切了一盘子水果端出来,丢在矮桌上。   两个跟着程牧云的女孩子们都比较避讳,去了旅馆住,倒是这个妹妹跟着他今晚暂时住在这里。对着三个印度年轻男人献殷勤,温寒起初不太习惯。“在印度,是有不能喝酒的Dry day的,”年轻人热情地告诉她,“无酒日,还有不能喝酒的邦区。”   “是吗?这种法令在莫斯科一定行不通,那是个无酒不欢的城市。”她回答。   年轻人立刻笑:“但你要相信,我思想没那么死板。”   温寒被这个年轻男人的热情搞得很尴尬:“我相信……”她看了看身边的程牧云。想到他告诉自己要配合扮演兄妹,因为如果她是程牧云的家人,将会得到更多的、更有利的保护。毕竟印度这个国度,对女朋友或是妻子的在意程度实在不敢恭维。   幸好,这只是一种很热情而又礼貌的表达好感的方式。这些男人是婆罗门的,连别的种姓都很少通婚,更别说和个外籍人。他们察觉到温寒实在没什么兴趣,而又,碍于她“哥哥”在身边,也不好太过大献殷勤,话题很快转了开。   然而他们完全听不懂,程牧云时不时冒出的一句俄语,却比他们更要露骨得多。   比如,现在,就出现了如下对话。   “恭喜你,”程牧云手搭在靠垫上,低声说,“你又开始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了,我甚至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一直中了你的**计。”温寒就坐在他身边,但保持着成年兄妹该有的“安全”距离,也用俄语轻声回:“明明第一次是你认错了人……”   “你真这么以为?”他喝了口矿泉水。   “不是吗?”   “不是。”   “……”   “我在雪域高原就为你神魂颠倒,在尼泊尔再见到你,只觉得是佛祖显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下半身,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拉你进房间,非礼你,”他低声笑,“你看,亲爱的,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角,开始学会和他你来我往:“嗯,还不错。”   明知道是假话,可又何必计较真假。好像过了刚才在房间里的那独处的两个多小时,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被打破了。   “看来,我不止撕掉你的衣服,还撕掉了你不太可爱的一面。”他举了举手中的玻璃杯,小动作是,隔着衬衫摸了摸自己被咬得那块地方。她脸热,忍不住踢他。   “你和你妹妹感情真好。”身边人用英语表达羡慕。   “一贯如此。她喜欢偶尔和我斗嘴,试图挑战我作为兄长的权威。但我更喜欢谦让她,随便她胡闹。”他也用英语回答,表现的就是个合格的哥哥,丝毫不介意这些男人对她的追求。   而就在十五分钟前,在房间里,他还将满是汗水的脸低下来,去亲吻她的肩峰。   ***************************   她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从尼泊尔的那个小神庙开始,她就没好好睡过,火车上也是轻易就熬了一个通宵,再到这里。   温寒这一夜睡得格外沉,甚至在梦中,屡次推开自己的莫斯科家中的小木门,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对着自己,她低声用俄语叫他的名字,然而他一动不动,就是不回头。   耳后有湿漉漉的触感,把她从梦魇中拽出来。   她在半梦半醒中,仍沉浸在他不肯理会自己的伤情里,身上就已经有男人的重量压上:“早。”   “嗯……”她迷糊着。   她又“嗯”了声。   “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你怎么逃走?”   她将所有声音都压在喉咙口,声音微弱:“去抢一堆印度人,然后被带到警察局,总有机会逃走。”   隔着一道门,外边有人在走动。   “好主意,”程牧云低声评价,随后问,“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吗?”他指得是门外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半小时,太阳就要离开地平线了。河边会有很多人祈祷,顺便用河水清洗自己的业障。”   他的声音真是轻柔,在无形中就缚住了你的意识。   不知道蛇在吞噬生物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悄无声息,还带着深入骨髓的,看似温柔,实则能让你窒息的致命缠绕。   他的动作可不像话语那么温柔。   甚至某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被他困在这个房间,死在这张床上。   在山谷的第一次他很温柔,是在迁就她,顾及她的感受。后来在森林他只是为了给她驱寒,没有任何个人感情。昨晚,则是她在主动。只有现在,在这个窗外漆黑一片的凌晨,这才是真正的他。   激进,直接,做任何事都不留余地。   包括在这件事上。   当温寒将手中叶子做成的小油灯放在水面,看着它混入数百盏祈福的油灯阵型里缓缓漂浮向远方时,还在想,自己初次喜欢上一个人,竟是这样的经历。除了名字什么都不了解的男人,却如此亲密。   多不可思议。   此时,日出来临。   面对着橘黄色的河面和地平线,所有人都开始虔诚祈福。不管是在石台上坐着的人,还是赤身**在河中的人,甚至是放灯祈福的异乡人,都静默下来。   她看了看身边站着的男人,程牧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视,捉住了她偷看的动作。温寒有些窘,忍不住抱怨:“你是不是随时都能感觉到别人对你的观察?”   “这是本能。”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温寒轻声说,“我在想……”如果他真是一个危险的走私贩,自己和他的故事从会是如何的走向?   程牧云像是一个完全没有好奇心的人。   她的自问自答,甚至说到一半停下来的话,他都没有追问,只是又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去看河面。   河中沾满了当地妇女,有老的,也有年轻的,都在怪诞地反复潜入水中,直到浑身湿透,才心满意足上岸。   她看着他的侧脸,想:假如一开始,他只是个要骗色的男人呢?   一个还俗的和尚,借着副好容貌和身材,终日在尼泊尔骗那些来朝圣之旅的年轻女人?她在脑海中构想另一个故事走向。   两个人沿着河边,看到有很多垂死的乞丐,向过往的人伸出手。“他们在攒钱买烧尸体的木头,”此时的程牧云像是个尽职尽责的陪着女朋友游览异国的男人,“几百卢比一块。”   温寒对他伸手。   “干什么?”他笑。   “老板,给我点零花钱吧,”她弯了眼睛,“让我去积点德。”她一路来所有车票都是他提前买好的,唯一那么点卢比也都花完了,没有护照,没有任何行李,就像是个被他拐走的失足女人。   程牧云被她的话逗笑。   在他眼里,这个女孩慢慢地有了更多的生动表情。   要不是在高原和尼泊尔的两次相遇,要不是她和王文浩在一起,让他怀疑她的身份,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后来的身体交流,到现在,此时此刻,开始了真正的平凡生活交流,都让他有意外惊喜。想要,了解得更多。   可惜没时间了。   在山谷那个清晨,他是真想过,回到莫斯科,做个普通人,和她谈一场恋爱也不错。   可周克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脱离轨道。   他曾经以为所有都在掌控中,十年前,很多好友的死去给了他第一次打击。十年后今天,对方仍旧用兄弟的死在告诉他:只要你还是程牧云就不可能有普通生活。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兄弟的血债,永无回头日。   他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小面额的美钞,递给她。   温寒打量了远近这些乞丐,挑了个最可能会先死的人,走过去,将钞票放在那个老头面前。垂死的老头躺在破毯子上,都没力气爬起来了,还挣扎着,表达感谢。   老头满是污垢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   温寒毫不介意,微阖双眸:佛祖在上,请保佑我,让他能爱上我,再也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写这种男人……要了我老命了……    ☆、第二十六章 相思赋予谁(3)      温寒睁开眼,有些开心地站起身,刚想要和他说话,就看到远处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孟良川摘下墨镜,龇牙一笑:“我来了。”   温寒下意识蹙眉。   孟良川很郁闷:“温寒小姐,你怎么见到老熟人不高兴?你可别忘了,你几次死里逃生,不单有程牧云帮你,我也是出了不少力啊,”说完,还不忘摇头,“果然,对女人来说,长得好看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声喃喃:“反正,见到你总没好事情。”   “……小姐,你一定要搞清楚,给你带来厄运的是你身后的男人,不是我。”孟良川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袋子,递给程牧云。   程牧云接过去,走下石阶,半蹲了身子,打开小袋子,把里边的东西倒入河水中。   “那是什么?”温寒轻声问,有种不好的感觉。   “周克的骨灰。”   “周克?”温寒失声,睁大眼睛看孟良川。   孟良川:“对,就是那个把你从俄领馆带回到程牧云身边,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的骨灰。我本来想留在尼泊尔,让程牧云带回莫斯科安葬,没想到他让我拿来,撒到这里了。”   这一定又是另外一个精彩的故事,孟良川猜。   他甚至开始兴致勃勃的猜想,自己总跟着程牧云混,会怎么死?死在哪里?简直疯了,太他妈的让人兴奋了。   太突然了。   温寒头脑混乱,那夜在神庙里,自己给他剃度,难道那时候周克就已经……她想到,酥油灯微弱的光中,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情,他是在用剃度仪式为自己的朋友超度吗?   程牧云将装着骨灰的袋子也丢入水中,从台阶走上来。   “这河里也太多骨灰了,还说能让人安息,要我看,挤都挤死了。”孟良川并非佛教徒,说话也口无遮拦了些。   “周克不信佛。”程牧云不太有表情地回答。   不过,那小子很认真说过:老板你信什么,我就信什么。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想到,他说什么都不会回答,就只能将这些疑问一个个堆在心上。越下越沉。   混乱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日暮西沉。   那些年轻的祭司看到她情绪低落,问她,既然早上看了日出,要不要去看看每日的恒河祭祀?昨天她刚到,这些人没好意思邀请她,现在,倒是觉得她可以去看看。   瓦纳纳西。   这个城市她一个多月前来过。   当时,晚上看着这些祭祀,只是匆匆而过。这河边太多的游客,太多的年轻艺术家聚集着,这是那时她的印象。当时看着这些祭司,她可没想过,一个多月会自己会故地重游,这次,是坐在这些当地人当中,而不是作为游客远远观望。   她在看着祭祀活动。   而那个女孩正在和程牧云低声聊着什么。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至于孟良川开玩笑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几句。   那个女孩,背对热闹的众人,眼睛红红地,用手背抹了抹:“听说骨灰撒在这河里,人能得到安息。不过葬在哪都一样,反正我也不能去祭祀。”   程牧云垂眸,什么也没说。   女孩子转着手中的戒指,一分钟后,利索摘下来:“我一会儿也扔进河里去,才二十六岁就丧偶了,也真是……臭小子害惨我了,当初说他比我小三岁,他非说女大三有多好,好什么,”女孩絮絮叨叨,过了会儿,问他,“你能破例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程牧云沉默了会儿:“有人泄露了他的身份。”   在那个清晨,那个一楼小厅里,谁都以为那些人会先攻击程牧云,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知道周克的身份,周克来不及躲避,受了重伤。勉强跑出去时,孟良川正带着当地的警察们赶过来,那小子……又替孟良川挡了致命一击。   虽然周克嘴上瞧不上孟良川,甚至心里也真是瞧不上,但没办法,都被程牧云认下来了,也就是他兄弟了。   是我的兄弟的,都要死在我后头。   这是所有跟着程牧云的人的最简单的想法。   两个人静默站着,过了会儿,女孩忽然笑了:“她一直在看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只要是喜欢你,那任何接近你的女人都会是情敌,表现的再大度也没用,这里,”女孩摸摸心口,“会不舒服。”   程牧云回答:“如果连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都骗不过,你以为还能骗过其它受过训练的人吗?”   这群人谁是什么身份,谁和谁都是什么关系,温寒不能知道。她必须身在一片迷雾中,到最后脱离都毫无察觉,这样对她最有利,也对程牧云身边的人最安全。   祭祀活动到**,游客们开始鼓掌。   程牧云走回到她身旁,女孩跟着他,坐在毯子上的温寒,挪开位子给他们。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他的妹妹,她端正坐着,尽量去忽视他另一侧坐着的女孩。   程牧云一整晚都没和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却在时不时和那个女孩低声交谈,面带微笑。   她总想要和他说句什么,可心底的骄傲却不再允许,昨天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要求他“必须”和自己在一起,整夜躺在一张床上,甚至在他的引导下,用最大胆的方式主动和他缠绵。   可好像,只要这个女孩出现。   所有努力都会归为零。   这里是热闹的祭祀,远处,天都黑了还有人在焚烧尸体。这里有她没见过的文化,异国让人的心无法安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看来佛祖还是觉得这个心愿太小了,早晨刚祈祷过,现在,就实打实给了回答。   程牧云察觉温寒的情绪陷入了低谷,微微沉默后,继续低声和右侧的女孩子轻声闲聊。至于闲聊内容,谁都听不清。   ******************************   这里是个家族的庄园。   当她第一次听到“咖啡种植园”,还以为程牧云会把自己带去乡下。现在发现,完全猜错了。   她在瓦纳纳西认识的那些年轻祭司,是大学生,也是这个家族里的人。而据温寒此时面前的印度少女所说:“你不知道吗?你从没听你哥哥提起吗?天啊,他真是个低调的人。他是我大哥的同学,大学同学,在我大哥遭遇绑架时,曾救过他。他是我们家的恩人。”少女眼中有很隐晦的倾慕。   当然被她藏得很深。   她甚至会希望,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心,将她带离这个国家。虽然她有丰厚的嫁妆和三个很强大的哥哥,但她仍旧不喜欢事事要以夫家为天的男权社会。   温寒没想到,他还读过大学。   她起初没经历尼泊尔那些,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就是混社会的,后来混不下去,或者受了什么挫折就去当和尚了?后来经历过那些,她还是觉得他是混社会的……   他应该出现在任何危险的地方。   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破庙里,或者高原上,总之,就不像是能出现在正常地方的人。   那个印度少女不被允许和陌生男人们独处,所以和她闲聊后,让家中仆人带她去了咖啡种植园。   这是她初次近距离看到大片的咖啡树。   工人们正在采摘果实。   程牧云盘膝坐在一棵树下,捞出一把咖啡豆:“咖啡果实发育期很长,这种小粒的需要8到12个月,当年可采摘,有些中粒、大粒的就要明年了。需要耐心。”   身边,女孩哦了声,轻声嘟囔:“要前一年种,后一年收吗?那我肯定不适合种咖啡,周克就说过,我最缺耐心。”   程牧云微扬起唇角。   女孩这才仰头看到温寒,笑了:“我总觉得我们见过很多次,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很不方便。”   温寒摇头,轻声说着,看箩筐里的咖啡豆:“别告诉我,他说过,我什么都不能知道。”   女孩继续笑:“没那么严重啦,你叫我周周好了。”   又是姓周?温寒点点头。   周周说完,又去指远处走来的三个男人:“他们你也见过吧?”   温寒刚才走过来,就留意到了他们两个并肩而坐的人,此时才注意,远处在咖啡树中还有人。面容白皙有些女相的男人戴着帽子,不就是车站的假喇嘛?他身旁的少年她当然认识。还有个戴着蓝色金属框架眼镜的男人,温寒也记得,那晚在山谷就是他叫出周克的名字。   周周笑,看三个男人:“你们好,我叫周周。”   “付明。”假喇嘛说。   “小庄。”少年说。   “陈渊。”眼镜男说。   “全这么难听,肯定都是假名字,”周周笑,继续好奇地问程牧云,“你刚才说,每个咖啡果里都有两粒咖啡豆?”   “对,”程牧云掰开了一颗咖啡豆,“你看,每一颗里都有两粒咖啡豆直面相对。”   周周毫不避嫌地从程牧云手指间拿过来,轻声笑:“原来每一颗咖啡果都是情侣豆。”   温寒不尴不尬站着,好像她是多余的:“这里有些晒,你能带我去休息吗?”她轻声求助仆人,仆人立刻躬身,带她离开了。   树下那对男女旁若无人,科普咖啡豆or情侣豆。   陈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周周。   其实陈渊见过周周两次:一次在加德满都的旅店,一次在营地周周给游客们接种狂犬疫苗。只不过这两次见面,自己和周克都是在暗处保护着他们,所以没真正碰面过。但陈渊记得,当时周克看到这个周周,眼神很不对劲。他还以为周克偷偷喜欢她。   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错了,这个周周显然和程牧云有一腿。程牧云怎么找了个自己人?   同时,小庄也悄悄给付明递去一个暧昧的眼神:我靠,大和尚这是一破戒就找了两个女的?还有一个是自己人?    ☆、第二十七章 菩萨低眉意(1)      孟良川坐在河岸边的一个小咖啡厅的角落里,面前是在山谷基地扫荡和周克死亡时间中配合他的那位警官,递给他一个信封。   孟良川掏出来,只有两张薄纸。   第一张是黑白打印的照片,是程牧云的近照。   第二张写着简短的话:   十年前,程牧云在潜伏三年后一举捣毁国际走私集团从蒙古到俄罗斯这一条线路,收缴佛像、舍利子等上千件佛教至宝。其手下79人,殉职13人(无具体信息)。   程牧云在这个案子结束后正式退出,消失无踪。   其接替者是付一铭(付明),但并没接手程牧云的全部组内名单。   孟良川掂着手里的纸:“让我来理一理思路。”   他思考了几分钟,喝了口印度Chai:“半年前,走私贩王文浩接到任务,要来尼泊尔换一批货。程牧云也得到这个信息,先一步来到尼泊尔,守株待兔。半年后,也就是一个月前,王文浩和几个普通朋友从印度入境尼泊尔,遇到程牧云和我,最后被抢走了货。”   “你不是替他把货送到咖啡种植园了吗?没看看是什么?”   “我没看,”孟良川继续慢慢啜着奶茶:“因为我觉得,程牧云的重点不是这个货。他抢走货,是为了让王文浩传消息给走私上线,告诉他们,货没了,是被程牧云抢走的。”   所以,直到确认王文浩已经成功传出了这条消息,孟良川才按程牧云的计划,把王文浩一行人扣押在了加德满都。   “消息传出去以后呢?”警官反问。   “等人来追杀他,”孟良川肯定,“那个走私集团当年被程牧云毁掉了一整条线路,肯定恨不得喝他血,吃他的肉。十年前的仇,加上这次的恨,新仇旧恨,一定会想干掉他,抢回这次的货。”   “可他引火烧身是图什么?想重新出山?继续和走私集团对抗?”   “不,他既然退出了,照他的为人是不会再出山了,”孟良川一口喝完Chai:“他是想要清理门户,了结十年前的事。”   “清理门户?清理什么门户?他身边有叛徒?”警察惊讶。   孟良川说:“昨天我给他骨灰以后,他告诉我,他这次回来是为了祭奠十年前的兄弟们。他还说,假设他死了,让我不要相信他身边任何人,除了温寒。这显然在说他身边有内鬼。”   警察蹙眉:“假设他身边真有这个内鬼,一定已经收到了上线的任务:杀掉程牧云,抢回在尼泊尔丢得货。”   “对。”   这就顺了。   没错,这就顺了。   孟良川越分析越清醒,掏出一张彩色照片,上边是白天咖啡树丛下的画面:“来看,这是今天去种植园的人。”   警察凑过去,看到的是其乐融融的画面。程牧云握着一把咖啡豆,在对身边的女孩笑,身边站着一个少年和两个男人。   孟良川挨个指着人脸,告诉对方:“周周,付明,小庄,陈渊。这四个人里有一个肯定是内鬼,还有一个是上级监控他的卧底。”   “就在这四个人里?你怎么知道?”警察不懂这个逻辑。   “你看这张资料上写的,”孟良川拿起先前的纸,“他手下有79人,殉职的13人到死都没有具体信息。这就是他那组人的规矩,除了程牧云自己,任何人都是隐形的。可这四个人竟然被同一天暴露出来,只能说明:程牧云最怀疑的就是这四个人,暴露出他们,哪怕他自己死了,也会有其它兄弟继续查下去。”   警察“哦哦”了两声,突然,一拍桌子:“不对啊孟良川,我们都能猜到这些,万一内鬼察觉危险,跑了怎么办?”   “来不及跑了,从他们出现在咖啡种植园开始,就跑不了了。”孟良川双眸深沉,“除了13个冤魂和死了的周克,还有61个人在暗处盯着他们每一个,谁也跑不了。”   从内鬼接到程牧云的消息,让ta去咖啡种植园开始,哪怕ta猜到这是个陷阱,也必须去。   否则,就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程牧云。   这个人的世界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仁慈和宽恕,他对背叛者会以十倍来偿还,他对恶人,会用百倍来告诉对方什么是“恶有恶报”。他的一个中国警察朋友死在尼泊尔的走私基地,他就将那个基地彻底暴露在警察视线下,山寨全灭,连根拔起。   他对恶人,确实比十八层地狱还要严苛。   十年前的13条人命,还有周克,一共14条兄弟的命,他怎么可能放过那个内鬼。   这就是他的“家法”。   孟良川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   满是油灯的大殿里,站在两侧的金刚罗汉们,静默无声地俯视着大殿中的四个人:周周,付明,小庄,陈渊。   ******************************   晚饭后,有人在咖啡园里搭了个白棚子。   程牧云曾在绑匪手里救出过他们的大儿子,自然是贵宾,所以有这种待遇,仆从环绕,和几个多年没好好说句话的老朋友玩玩牌。   温寒远远地望了望树下白棚子里的热闹,决定四处随便走走。她绕着咖啡种植园的排水渠向北走,很快,就听到热闹的乐曲声。   她被吸引,走近了一些,站在咖啡树丛里,看见在工人房前搭起的华丽花架子。   “是婚礼。”在黑暗中,身后的手臂上她的肩。   她身体僵住,心不规则地跳跃着,可就是没回头。直到他的手从她背脊滑下来,从她腰旁滑到身前,手心贴上她的小腹。   灼热的掌心,提醒她,他是她的男人。   “你不是要求我,必须要和你在一起吗?”他声音低哑,“怎么?又反悔了。”   光亮处有个十几岁穿着新娘服的女孩,被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皮肤黝黑粗糙的印度新郎牵着,面上毫无任何笑容地在热闹的乐曲声中向前走着。温寒曾听说过,因为印度女人地位低下,印度贫困的人群里经常会把女孩早早嫁出去。   而莫斯科也是女多男少,也经常会嫁得不那么如意。   “是的,我反悔了,”她低声说,“可以吗?”   这种每天旁观他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的日日夜夜,对她的折磨,也许他根本不懂。   “完全没问题,我早说过,”身后的男人松开她,“这应该是一件让我们都很愉快的事。如果你感到不愉快了,我不会勉强你。”他说完就退后几步,回到了咖啡树丛里。   温寒咬住下唇,坚持没转头回去看一眼。   夜风有些凉,毕竟已经是十一月了。有个印度小男孩从她脚边跑过,伸手,偷偷摘了几粒咖啡果,塞到她手心里,轻声说:“吃一粒,会开心。”难道连这么小的孩子也看出她的不快吗?所以程牧云根本是不在意,还是故意漠视——   身后,又有脚步声,很细微。   他回来了?   “你好,温寒小姐。”   不是他。   温寒诧异回头,是付明,她原本波动的眼神慢慢平复下来,掩饰着自己的失落。   “我很想和你聊聊,难得见到和程牧云有关的女人,”显然,这位也是个说话直接的人,“作为你满足我好奇心的答谢,我可以回答你任何关于他的问题。”   温寒抿起嘴唇,有些忐忑,可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任何东西,也就放松了:“我不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事实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没关系,只要回答的时候小心一些。   她暗自告诫自己。   “是吗?他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付明反问,竟也说着纯熟俄语。   “真的。”她轻声回答。   这还是从被他绑走后,她初次和他以外的人用最熟悉的语言对话。   付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以前,有过别的女……朋友吗?”她先发问了。   “算有过?也不算。概念很模糊,不过已经死了。”   温寒一怔。   “被他害死的,”付明很平淡地补充,“温寒小姐不用害怕,他应该不会这么对你。那个女人后来被追加起诉一百多个谋杀案,和你不是一种人。”一百多个谋杀案?通常只有很大的毒枭,或是黑社会的人才会有这种惊人的被起诉数量。   她也经常会看新闻,并非什么都不懂。   “你知道,我们这种人身不由己,所经历的事也都千奇百怪,但我仍很佩服他,”付明微微蹙眉,“我比较重感情,做不到像他那样,眼睛不眨地看着人家执行死刑,如果是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这就是他的过去吗?   被付明说得如此轻松。   付明奇怪看她:“没别的问题了?”   “你一个问题就说了很多信息,我忽然不知道问什么了。”温寒轻声喃喃。   “后来,他就去做了十年的和尚,”付明笑吟吟看她,“你说,他是因为忘不掉那个女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呢?温寒小姐?”   “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他。”   “温寒小姐,你有过几个男人?”倒是他来问她问题了。   “……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当然可以,”付明笑,“莫斯科女孩常多情,这些都是你们的小秘密,你不愿意分享我也不会勉强。对了,你有多少华人血统?”   “四分之一。”她回答。   付明上下打量她:“我们华人的基因真是强大,只是四分之一就能让你如此拥有东方神韵吗?”   说完,随手在树丛里摘了几粒咖啡果,压低了声音:“我最想的问题有些私密,不过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很好奇,程牧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惦记他?他在床上真就那么让女人难忘?”   “……”   “哦抱歉,太私人了。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程牧云有天离开你,你会不会痛不欲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发现被吞了好多评论0.0   如果你们发现自己的评论不在了,不要打我……(哪怕被吞了,俺也造你们在!   其实这四个人和程牧云感情都很深。不要再说他们木有出现过,周周开头就出现过,陈渊十四和二十一章出来过,付明和小庄是二十一章T.T    ☆、第二十八章 菩萨低眉意(2)      如果有天离开?   这是程牧云最常告诉她的一个信息,用行动,用语言,都在表示他迟早有一天要彻底离开。   温寒承认自己在吃醋,因为他说得那些“过去”,那个充满黑色传奇的女朋友,还有什么为爱出家修行,这些内容都很难让人不去介意。但这并不代表,她需要在一个明显挑衅的男人面前表现自己在介意,在不舒服。   就像从小念书的时候,越是被身边人嘲笑养女的身份和华人血统,她越会知道要隐藏怒火,你表露出情绪浮动才是最蠢的。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本能方式。   她猜,付明一定会认为那些让人惊讶的话,会让自己生气、吃醋。然后再因为醋意回答他,自己根本不在乎程牧云的离开。所以她笑了笑,继续去看婚礼,什么都没回答。   付明慢慢地笑起来。   这一秒,他看到得是这个女孩对他的挑衅。   付明的态度突然转变,犀利尽去,只有礼貌。   他很客气地提出,要送温寒回去,毕竟附近好几个正在修建的房子,住着很多工人,不算安全。温寒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走得太远,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就没拒绝。   可和他走了没多久,发现他要带自己去的并不是自己住得那个白色二层建筑。   她被安排住得地方,很整洁,房屋前后都有整洁的草坪。   这里看上去,显然没有那么优雅。   房子像刚才建好的,也是二层,可没有草坪,倒是有饲养孔雀和奶牛棚子,还有远处两米高的灰色砖墙。   这是庄园的某个角落?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温寒站在坑坑洼洼的黄土地上,拒绝再往前走。“来找他喝杯酒啊。”付明指了指黑暗中的灰色的二层砖楼。   他?温寒愣了。   说得是程牧云?他今晚住这里?   “温寒小姐不是说并不了解他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了解他。想要了解一个男人,通过他的兄弟才是捷径。”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和程牧云的对话有没有被付明听到,但显然,付明是故意的,带她来这里,迫使她不得不进去。   “这么晚了,我就不进去了,”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有庄园里的仆人吗?我可以让他们带我回去。”   “没有,”付明,“这是庄园里条件最差的地方,没有仆人,只有简单的生活设施,你如果想要人带你回去,除了我,就是程牧云。”   “……”她开始怀疑,这就是刚才自己那一刻挑衅换来的“报复”,可她不觉得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男人能小气到这种程度,“好吧。没关系,这里风景不错,看看孔雀也不错。”   “温寒小姐真不打算进去?”付明隐晦笑笑,“我很有可能会喝醉,明早才出来。你不介意等一整夜?”   “付明先生真会开玩笑,祝你们叙旧愉快,不用担心我,只要天一亮我自己也能走回去,你可以一觉睡到明天傍晚。”   付明笑了:“那我也祝你和孔雀相处得愉快。”   他转身,背对着温寒挥挥手,真走了。   当身边唯一的人消失后,温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种简陋的地方真有些阴森恐怖。   两米高的灰色砖墙,拦不住任何盗贼吧?   如果真有不明的人来……她大声喊,那房间里两个喝酒的男人会听到吗?温寒想到这里,越发懊恼。   程牧云身边的人真得都和他一样不可理喻,全都在做不符合常理的事。刚才她明明认为付明会好心,顺路送自己回住得地方,毕竟他是程牧云的朋友。可显然对方只是把自己骗到这里,让她更加尴尬——   栏杆里,只有一只孔雀走来走去。   她自觉向着围栏走近一些,这是唯一在户外醒着的动物了吧?远处那些奶牛显然都睡着了,一动不动,紧挨着彼此取暖。   温寒搓搓自己的手臂,余光里有人的影子。   是程牧云。   “你找我?”他声音倦懒。   “不是,”温寒继续盯着孔雀,“我被你朋友骗过来。天很黑,又不认识回去的路,只能在这里等天亮。”可那孔雀却很不给面子,翘着尾巴几步就跑入了夜幕里。   他走近。   她避开,他又靠近。   温寒本来就被付明骗到这里,又冷又气,再被他这么逼迫着,更是憋闷,索性转过身:“你觉得这么做很有趣吗?”   抬头的一瞬,她才看到他脸上的新伤口,愣住。   程牧云眯起眼睛:“怎么?表情怎么像看到了一只受伤野猫?”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不耐烦的表情。   是的,很不耐烦。   温寒因为他这种态度,也被激怒,转身就走,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到天亮,也不管会走到哪里去。可她还没走出十步,就被身后人抓住胳膊,一把夹起来,也不管她的挣扎,就将她丢到最近的草堆里。   她骤然陷入。   “你骨子里的恐惧呢?”他声音低沉而挑逗,“在森林里像个小野人,等我给你带来食物的可怜呢?”   “放开我!”她被无数杂草的尖端扎得生疼。   程牧云把她的手臂向后扭去,用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压住她所有能活动的关节。在他面前,她何止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他一个用力就能被捏碎手腕,甚至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   最可恨得是,他还捂住了她的口鼻。   温寒的眼睛在夜色下透着幽深的蓝色,瞪着他。口鼻没有了呼吸的能力,越来越缺氧……   “人真是很可怕的动物,”他的声音忽然变轻,好像刚才的情绪都是假的,“稍有不满意,就会满心愤怒怨恨,忘记曾经真实得到的东西。亲爱的,你迁怒于我的那一刻,能不能分神想想,是谁在加德满都为你画了一整夜的莲花,在营地给你擦身,谁死里逃生还不忘让你做个完整的女人?当然,我心甘情愿,不该有怨言。”   她痛苦地眯起眼,胸口开始因为缺氧而发闷,身体下的草堆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幸好程牧云及时松开按住她口鼻的手。   她拼命呼吸着,迫不及待地补充氧气。   “或者,是我高估了你。你有冷静的自我保护能力,每次危险都能判断出是不是该相信我。可同时,也保留着女人不理智的小情绪?”   他不再说话。   看着她。   这寂静的夜里,她听到得只有自己喘息的声音,慢慢地平息。   如果不是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特别,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地相信一个绑架自己的人?就是深信他喜欢自己,才会有期待,才会,在任何时候都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配合他,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相信他,料定三个月后就会安全。   甚至开始融入他的生活环境,忘记经历过的受伤和逃命,把这当作一段“旅行”。多荒唐。   “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她终于开口,声音轻而低,“那你的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我想知道。”   “过去?”程牧云察觉她不再挣扎了,将身子像一旁偏了偏,给她活动的余地,他似乎很意外她问出这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男人有太多面,她甚至无从下手去了解。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出家?”   “为什么,”他看着她的侧脸,月色下她的目光犹豫而探究,睫毛微微抖动着,他的手指从她的睫毛滑下来,一路走向她的锁骨。   是错觉?   她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   竟然会让她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很艰难。   那是一段漫长的过去。   无数经文,晨钟暮鼓,青灯古佛。   温寒第一次见到的他是在藏区,但他并不信什么藏传佛教,只是在那里做准备,要进入尼泊尔。他过去十年在一个僻静之地,不热闹,为他剃度的老和尚很老了,却不肯做他师父,给了他一个法号,让他做师弟。真怕回去就只剩了被供奉收藏的舍利子。   起初到那里,他中文也不好,和老和尚两个人,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语,倒也不无聊。   半年前离开,老和尚告诉他,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只会造更多的业障,深陷其中。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这世间,既有低眉的菩萨,就一定会有怒目的金刚。   这是他给老和尚的回答。   ……   “让亡灵能去往生净土。”他在漫长沉静后,给了答案。   “为了谁?”   这是十年来,初次有人敢当面问他这个问题。哪怕现在这庄园里的四个人,还有那些等待着这场惩戒的过去的老人,还是隐约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新人,怎么会有人敢开口问?   “为了很多人。”   并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已经是她想问到的结果,可是他给的答案,竟让人感觉更差。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前一刻还恨得不行,后一刻光是想象他身边曾离世那么多人,那么多重要的值得他出家为之超度的人,就会从心里为他难过。   “怎么不问了?”程牧云忽而反问。   温寒想了想,轻声说:“我拿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奇怪,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过去那些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保持好奇心,不打破,不追问是他一贯的原则:“我以为你会更好奇,我为什么会还俗。”   “为什么?”她立刻问。   “为了和你厮混,为了试试破色戒究竟是什么样的业障。”程牧云笑了声,额头压在她额头上,那里有着生命的温度,很美好。   他不知道已经多少次额头抵上冰冷的身体,远超过孟良川拿到的那份资料上的数字。    ☆、第二十九章 菩萨低眉意(3)      腰后,有东西在拱动,但显然不是他的手。她一瞬间头皮发麻:“什么……在动?”他松开她,摸了摸四周。   “老鼠。”程牧云平静地告诉她。   她脸色变了。   “害怕?”他继续平静地问。   她紧咬着牙,努力克服浑身的冷战,不能让他看轻,老鼠算什么。可这次,不止是一个地方在动……是很多,跑来跑去,蹿来蹿去。她猛推他,惊慌失措从草丛里滚了出去,狼狈地尖叫着,跑开五六步仍浑身打冷战。太恶心了……   程牧云站直身子。   显然她已经忘记自己在原始森林里,攥在草丛里亲眼看着无数不知名的生物爬过,都能麻木地当作什么都没有。现在,当回到文明社会,所有归零。   “这里有个庙用来供奉老鼠,”他欣赏她仍难以消除恐惧的表情,“有上万只,老鼠对他们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每天都有信徒去朝拜,还要和这些老鼠同吃同住。所以这附近鼠患严重。”   他转身走向二层砖楼。意思很明显,不想在这里被老鼠咬掉脚趾头什么的,就赶紧跟上去。   温寒轻呼出口气,跟上他的脚步。砖楼里没有什么灯光,好像不通电?这让她想起在尼泊尔的日子,那个贫穷的很多地方每日供电只有几个小时的国度,好像已经上辈子才到过的圣地了。   “不要看两边没有门的房间,”他的黑影在两步之前,低声用俄语提醒她,“这里是庄园主供养苦行僧的地方。”   “苦行僧?”温寒立刻想起自己一个月前在印度碰到过苦行僧的luo体游|行,特别,让人难以直接去看。他们睡钢板床,以折磨自己的**为修行法门,甚至还有长刀穿过男人□□的苦行僧,光着身子从围观的人群面前走过。   她在走廊里,想到这些就觉得整栋房子都变得阴森。   等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温寒轻声问:“为什么你要住在这里?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和他的几个朋友都被安排的地方,环境都很好。她也听仆人说过,这个庄园主人是这个邦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我是出家人,不会住在太舒适的地方。”他说。   好吧。   温寒想,起码她见过他徒手劈开凶狠的藏獒。   这个男人早已破过杀戒,也破过……色戒。   二楼是个开阔的平台,根本没有走廊,如果摆上现代的健身设备,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整层的健身房。然而,这里除了角落里的一张木床,还有长桌,几个椅子,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他们上去的时候,付明正咬着白色的绷带,扎好自己的手臂。他手边,又把匕首倒插在长木桌上。   程牧云拉过一把横在桌旁的椅子,坐下:“你去床上坐着。”他这句话是对温寒说的。   温寒依言过去,谨慎坐下,她嗅出,这个空间里很危险。   好像这两个人不是兄弟,而是——敌人。   桌上有蜡烛,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付明白衬衫上有血迹,难道……程牧云脸上那道伤口是刚才付明弄的?   付明从腰后拿出一个扁平的玻璃酒瓶:“喝吗?”   程牧云摇头:“不想破戒。”   “大和尚,”付明透过晃动的烛火,盯着黑暗中程牧云的脸部轮廓,“这四个人里,我们算是认识得最早?”   “不错。”   “就连这个庄园的大儿子,都是当初咱俩一起救出来的?”   “不错。”   “十九岁,我十九岁就认识你了,”付明仰头,喝了口酒,微微眯起眼睛,那过于柔和的脸上有着雌雄莫辩的线条,在烈酒和烛火中,有种迷魅感,“是你说服我,相信你,让我出卖了我亲姐姐,你说你会救她,最后却害得她被执行死刑?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告诉我,你当初答应我的救她呢?”   “脱离业海,就是救赎。”   “那你自己呢?你在莫斯科,十几岁的时候,也不是个干净的人。你最该清楚我姐姐是被迫的!”   “所以我坐过牢,按照法律。所以我剃度出家,没人比你更清楚,我十五岁就开始守戒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句句回答的都很直白,完全不像和温寒在一起的那种风流放荡。   这是,另一面的程牧云。   这就是……付明所说的,要真正了解一个男人,捷径就是通过他的兄弟吗?   付明突然沉默,继续一口口喝酒,直到手中小方瓶里的液体都喝完,放下空瓶,站起身:“十年前你说走就走,这些话,到今天才给我机会说清楚。来吧,继续。”   付明脱下衬衫,扔到椅子上,抽出桌上匕首,整个人都躬起来,像最原始的野兽一样,蓄势待发。   “你不累?”程牧云竟然在笑。   付明挑下巴:“痛快点。”   程牧云摊手,也慢慢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脱下来,顺便起身,把腰带扣收紧了一个:“你知道我,从不对自己兄弟动手。”   付明笑中有嘲:“兄弟?你做十年和尚做傻了?我和你早不是兄弟了。”   付明猛扑上去,一言不发,刀刀要害。程牧云手臂扛了几下,被他狠踢腹部,银色匕首顺着他的腹部斜划上左肩——   “啊!”温寒尖叫。   银光映着烛光,在程牧云的锁骨下划开一道血痕。两个人一秒分开,程牧云舔了下嘴唇,摸了摸伤口,一手的血。   付明在用舌尖舔刀锋。   温寒被吓到了。   她不敢相信,程牧云真不还手,付明真会下手。   她下意识站起来。   “坐下!”程牧云沉了声。   话音未落,付明又欺身上前,这次不再是短暂的交手了。温寒在不远处看得心都冷了,好像每一个银光闪过的瞬间,程牧云都会命丧刀下。他不还手,真的只有招架,全都是尽量避过要害,最后,根本是毫无疑问地被压到地板上。   付明没有领他任何避让的情分,反过手,匕首刀锋就压在他的锁骨上。   付明单膝跪在他身侧,俯下身,声音从牙缝中一点点出来:“程牧云你不是神,你判断失误就是一条人命!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看错了内鬼,就杀了一个自己人,我死倒没什么,可别人呢?那里边还一个孩子!”他指得是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庄,这是付明前几年亲手选进来的。   “不这么做,会死更多人,我不想让你像十年前的我一样,亲眼看着无数兄弟死在面前。”程牧云声音也很低。   面前的人是兄弟,也不是兄弟。   这是程牧云认识时间最长的一个人,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最久的男人,更是他十年前亲手托付的人。可也是因为自己,付明失去了亲姐姐。   在庄园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和程牧云有着不同的故事,是的,每个人都是交过心换过命的。   “那就让我杀了你,好不好?”付明的声音更低了,很轻,“我会用我的方法,找出那个人,不会死伤这么多。这里的人,多一个冤魂我都会舍不得,我没你心那么硬。”   程牧云蹙眉,看来付明是真生气了。   刚才的格斗,他招数混乱,完全失去镇定。正常的他的水平不会和自己差太多——   “付明!”一声尖叫。   付明反射性回头,啪地挨了一巴掌。   *****************************************   此时的孟良川坐在窗台上,突然就掐灭了烟头。   不对,资料有问题。   昨天推导的太开心,他甚至没有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年龄。不管是死了的周克,还是火车上为程牧云打掩护的少年,甚至是在加德满都和程牧云接头和在营地为游客们打狂犬疫苗的女孩,都太年轻。   不可能参与十年前的事。   这么说,程牧云清理的不止是十年前的人?因为周克的死,他发现这十年吸收的新人也有问题?   孟良川靠上了所住的小屋子的墙壁。   那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现在的负责人,付一铭,也就是付明。他和程牧云,一个是今日的负责人,一个是昔日的领头人。这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然而他实在无能为力去帮什么。   在那一堵墙内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事,恐怕连程牧云自己都无法预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写的太晚,有点迷糊。一秒画风跳到动漫了…改一下    ☆、第三十章 菩萨低眉意(4)      温寒站在付明面前,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刚才,她亲眼看见付明去摸后腰上的枪,头脑空白的一刻冲上来,连拿椅子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这么干。   然后怎么办……她根本没考虑。   付明眯起眼睛,目光危险地看温寒,猛站起来,温寒吓得倒退两步。程牧云一把扭住他的手臂,咚地一声,将他狠狠按在地板上。   在烛火里,他看到付明腰后的枪,一声不吭抽出,扔出去。   咚地一声,枪撞上墙壁。   “杀了我没什么用,你该清楚,即使我死在这里,也会有人继续盯着你们四个,直到找出那个内鬼。”他俯身,低声在付明耳边说。   付明想要挣扎,完全动不了:“我知道,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知道就保持沉默。”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真没想到,十年后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划在你的狩猎范围内,”付明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程牧云,我和你出生入死多少次!陈渊心甘情愿保护你多少年!小庄才十九岁!”他说着转过头,“我不知道那个周周是你什么人,可死在尼泊尔的周克,才二十二岁!你怀疑我们?你怀疑我们几个?!”   付明的声音都哑了。   “是,我怀疑你们几个。”他很干脆地回答。   是的,每个人都无条件信任他程牧云,可他,就是亲自从这些完全信任自己的兄弟里找出了四个怀疑人。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背叛?他不知道。   他不是圣人。   他只知道,必须牺牲小部分人,来保护大部分人。哪怕这一小部分人都是他最核心、最亲密的兄弟。   楼下,有火光闪现。   那些苦行僧不知道在做什么,升起了火堆,开始诵经。   深夜里突然而至的篝火火光,还有那些听不懂的异域经文,让这里的气氛更诡异。   温寒拼命消化着他们说的话。   每一句都是重要信息。   这里,出现的四个人。从加德满都起就跟随程牧云脚步的让她很介意的周周,在火车上帮过她的小庄和付明,还有在山谷深夜和周克互相调侃的陈渊……   她还以为他们四个是程牧云最好的朋友。   可现在,付明和程牧云的对话告诉她:他们四个中,有一个人是叛徒,是背叛程牧云的人。   程牧云这一趟行程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人?   程牧云抬眼,看温寒,温寒眼中的各种混乱都落在他的眼里。   也许面前的这个女孩在为自己终于知道了一些事情而豁然开朗,但她并不知道,保护她的那层迷雾也散去了。   付明是故意的,故意让温寒听到这些。   这是一种报复,付明那小子的报复心一直很重。   很多话,在温寒上楼之后他都没必要说出来。所以在他说每一句的时候,程牧云都尽量简短而直接。   可核心信息还是都让她听到了。   程牧云在思考一种可能性,能不能现在就送走她,毕竟她知道了这些,让她继续像一张白纸似的和这四个人演戏太难了。   但显然,这种可能性为零。   他一言不发松开付明,顺便踢了他一脚:“要到你想要的答案,就给我乖乖回去继续演戏,向我证明你不是背叛过大家的人。”语气虽然轻松,目光却是冷的。   刚才付明的愤怒不是假的。   可程牧云的态度也说明了,他到现在为止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付明爬起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臂,完全不理会程牧云当面给的这个台阶:“我来,是想劝你好好想想,周克的死就是老天给你的警告。你这么固执,最后我们四个都可能死在这儿,成全你。”付明深看了程牧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走向楼梯。   经过温寒身边的一瞬,温寒被他的戾气煞到,倒退半步。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不知道如何开口,从哪里切入。   当这里只剩下她和程牧云,温寒终于镇定了点,小声问:“你没事吧?”程牧云起身,拎起衬衫,一粒粒系上纽扣: “你刚才听懂了什么?”   听懂什么?   温寒心跳有些快,轻声说:“你们分开了十年,这次你回来,让他们四个人来这里,是为了……抓内鬼,他们四个里有一个是叛徒。”   “还有吗?”   “付明和你从小就认识,关系很好,他姐姐是因为你被公诉判了死刑。那个陈渊是一直保护你的人。还有,”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在脑海里拼凑付明在咖啡种植园和这个房间里说得所有话,“他很生气,因为你怀疑他们四个,所以他今晚来找你理论。”   她尽量用了“理论”这个词,草草带过两个人刚才的冲突。   “还有吗?”   还有?好像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你……小时候犯过什么大错,坐过牢,应该是在14到16岁之间?”   她记得,莫斯科在14岁以下不会追究刑事责任,年满16岁开始承担刑事责任。而中间的两年是灰色地带,要很严重的罪行才会被起诉,但会酌情量刑。   感谢隔壁邻居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少年,让她知道这些。   程牧云的过去,通过这个叫付明的假喇嘛,在她的面前慢慢变得清晰。从小犯过错,坐过牢,后来为了赎罪而守戒……念过大学,不知道有没有读完,如果救过这个庄园的大儿子,那应该在大学时就开始过上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十年前出家,十年后回来……找叛徒。   就在上楼前,他还在给她讲印度的老鼠庙。   经过一层走廊时,还在用苦行僧逗她。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突然就变得真实而立体,他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现在要做什么。   她全知道了。   可温寒觉得,程牧云这个人不会有这么无动于衷。付明说得没错,四个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叛徒,那还有三个是无辜的。如果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被这么怀疑一定会心寒。她甚至能理解付明刚才的愤怒。   程牧云走过来。   屋内的烛火,屋外的篝火,交织在这个空间里。   “你看我的眼神,”他握住她右手,低头,轻吻她的手心,“像看着一只受伤的野猫。”   她蜷起手指:“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护好你自己,就像在加德满都你瞒过所有人和我鬼混。我知道,这点你最擅长,”他轻声说,“我说过,我根本无法忍受你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没有生命。”   他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说服她独自逃出小住店,独自逃命。   现在……   温寒听着这种话,本能地不安。   可就像程牧云所说,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假装镇定。她想,安慰他、支持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如他所说,演好自己这样一张白纸的角色。温寒长呼出口气,轻拍自己胸口:“刚才我打他,把自己吓死了。”   程牧云不置可否,她连老鼠都能那么怕。   她又去看窗外的光:“我还没和苦行僧打过交道,上个月来印度,他们都很怕苦行僧。你能带我下楼去看看吗?”   程牧云耸肩:“没问题,我和他们很熟。”   两人并肩下楼,温寒想了各种问题问他,比如为什么这里会有苦行僧,再比如,为什么程牧云和他们很熟,再比如……程牧云还是头一次觉得她挺可爱,尤其是这种刻意的粉饰太平。   他告诉温寒:这个庄园的主人几年前就想要正式出家,一直被家人阻拦,今年终于说服所有的家人,开始准备仪式。   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会。   到场人数会有十几万人,会雇佣两三万工作人员。   而住在这里的苦行僧们都是汇聚在这里,为了这个月的仪式。毕竟在印度,苦行僧被看作神的使者,是圣人,很受尊敬。   他们到楼下,程牧云盘膝而坐。   温寒挨着他,刚坐下,就有个僧人起身走来,友好地为温寒在额头点上了一点吉祥痣。温寒诚惶诚恐地合掌感谢,然后缩了缩脖子,对程牧云笑了,悄悄问:“大和尚,好看吗?”   程牧云也笑着,将双手合十,对她微微颔首:“可颠倒众生。”   此时的他,目光比火还炙热。   作者有话要说:  都十月中旬了,今天竟然差点中暑T.T……    ☆、第三十一章 阎浮提中人(1)      温寒知道,这些苦行僧偶尔会在自己身上抹死者的骨灰,出于对逝去生命的畏惧,她并不敢靠得太近。尤其他们的脸上,大多画着略有惊悚的图案,修行的方式也太别具一格,让普通人,哪怕她这种信仰相似人都无法真正完全地理解他们。   比如,离温寒最近的这个,据程牧云说,他一直高举右臂已经十几年了,从未放下来一分一秒,这就是他磨练自己**的方式……   坐到后半夜,开始有阵雨。   深夜的阵雨,让她想起尼泊尔。   雨势不大,篝火被挡了挡,不会灭掉。   苦行僧们反倒因为这种天气诡异的变幻而高兴,对他们来说,**的折磨当然是越多越好。   然而温寒可不这么认为。   她悄悄握住程牧云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明明是忧心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不干净的雨水而感染,不知怎地,他给的眼神回馈,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提出了一个热情邀约……   “回去哪里?”他低声反问。   温寒看向二楼。   幸好,她的提议早了些,两人刚走到屋檐下,就开始有水流下来。   这里背着光。   程牧云用身子将她挡在走廊墙壁上,手撑在她身侧,低头,毫无防备地亲吻她的脸和脖颈。她被他弄得心慌,轻声抗议:“上楼不好吗?”他低声回答:“亲爱的,你要知道,有时候男人会比较心急。”   雨变大了,或许因为这里装修简陋,雨声特别吵。   吵得人浮躁难耐。   吵到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始终能感觉到、看到他那双比喜马拉雅山脉还要让人窒息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在寻找自己的灵魂。   这一刻,她像是看到一头荒野上失去狼群的头狼,在黑夜狂风中,找寻同伴。   他的手插|入她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长发,让她专心看向自己:“我不喜欢你这种怜悯的神情,如果再不投入进来,相信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夜晚。”   可惜,他说的话和身体所做的事完全背道而驰。   温寒在下一秒就彻底失去意志力,仰头,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她骤然咬住自己的嘴唇,用残存的意识去看远处的篝火和层叠人影。   ……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清晨,那些淋了整夜雨的苦行僧在自己做早饭,也就是将庄园主给他们的一种面粉搅拌着冷水吞下去。   温寒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程牧云揽住她的肩头,问她:“饿不饿。”   “有一点儿,”她想了想,“你不会也让我吃这个吧?”   程牧云眯起眼睛,装作思考地沉默了三秒:“那个东西,其实味道不怎么糟糕。”“那我也不吃……”   他以前很讨厌嫌弃任何食物的人。   但显然,面前的这个女孩会成为例外,他这几天想对她好一点。   程牧云耸肩,表示自己去冲个凉水澡,就带她去吃饭。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回到住的小楼,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吃个“温馨和睦”的早餐,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带自己从后门离开,出了这个庄园。   出了那两米高的灰墙。   她才知道这后边是什么,是热闹的街道和集市。   亏她昨夜还在担心自己独自在孔雀边上,会不会有什么盗贼爬进庄园来……   从走出那幢楼,程牧云又开始和她保持应该有的距离。   两个人真像是一对兄妹,肩并肩走在这没有高楼的、破显破旧和脏乱的街上。   他是个不挑剔的人,随便找了个小店走进去。   点上来的东西,仍旧是薄饼加上不锈钢小碗装得各种糊状的咖喱做的菜。温寒这次细心地发现,他真是不吃荤腥的东西,这么一想,好像那时候从山谷逃命出来,在加德满都吃饭时候,他也一口不动套餐里的鸡肉,不过——   “不杀生,不偷盗,不饮酒,不打妄语,不眠坐华丽之床,不打扮,不观歌舞,正午过后不吃东西,”她笑着,和他开玩笑,“大和尚,你已经破了很多戒了。”   “还有,”温寒用筷子指面前的咖喱,“佛教信徒都不吃五荤,五种辛辣蔬菜,眼前这咖喱算不算又破了五荤?”   程牧云以手撑在脸侧,听她说,就是微笑,也不回答。   温寒的挑衅落了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面前的这个女人自从开始不怕我,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程牧云由衷地表示欣赏,“我越来越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少有人能说出这些让我觉得有意思的话。”   程牧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补充了一句:   “或者更简单来说,温寒,我应该是开始爱上你了。”   在周克死之前的那个黄昏。   他让孟良川去帐篷里给温寒换药,自己则坐在树林里陪周克闲聊。周克问他是不是爱上这个华裔的莫斯科女孩了,他没回答,那时候应该还没有,他只是本能想要接近她。   可现在,他很清楚,一切都变了。   虽然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年龄差距,虽然面前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但他的确,开始不想放掉她。每次在做好要离开的决定后,都会推翻,再次重来,也许,就是从昨夜她屡次看着自己的那种怜悯眼神,才让他察觉了这一点。   这前后,所有发生的事都开始指向了一个答案:他,确确实实,开始爱上了这个普通的莫斯科女孩。   天。   温寒还握着不锈钢的勺子,完全不知所措。   她收紧手指,被金属边沿隔得生疼,可还是压抑不住自己最直接的心跳。   就在昨天,她刚刚才知道他的身份、大概年龄,来自哪里,要做什么,甚至至今还不知道他找出自己兄弟中的卧底后,准备去做什么。   还有很多疑问,很多猜测和不安定,很多……   他就告诉自己,他开始爱上自己了。   天啊。我要说什么?   温寒说不出半个字,完全失声。   然而,程牧云并没有给她思考如何去应答的机会,招手,买单。他起身走到小饭店的门口,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去看长街上形形□□的印度本地人和游客。   直到身后的温寒跟上来。   就因为程牧云突然的一句话,气氛开始变得奇怪。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温寒屡次悄悄打量他,都没得到什么回应。   两人像是在闲逛的游客,在寺庙外,温寒多看了两眼,他终于出声:“想进去看看吗?”带她来印度,还没有和她一起进过寺庙,在这个信佛的国度,似乎有些不太说得过去。   温寒忙点头。   当然想,对佛祖许下的心愿,应验了……   就要去还愿。   于是两个漫无目的人,混入了寺庙外排得很远的队伍里。烈日下,大概等了半个多时候,终于轮到他们,温寒在程牧云示意下,脱了鞋。他让她自己进去。   毕竟他曾经出家,也并不是印度佛教的教徒,真得要礼佛,还是不适宜进去的。温寒自然理解,她进去,还了愿出来。   程牧云半蹲在不远处的一个卖女孩子饰品的地摊前。   就是一块白布摊开来放在地面上,摆了很多不值钱的当地饰品。   他看到她过来,拿起一叠金色的铜圈,握着她的手腕,给她套上去:“他们的风俗,手镯有幸福和长寿的意思,戴得越多越好。”   她其实一直好奇,为什么印度女孩子喜欢戴一堆堆的手镯,恨不得套上半个手臂,现在懂了。   “你看,这里有钱人都送金的,带宝石,”程牧云低声说,笑了声,“可我没什么钱,这个可以吗?”   温寒抬起手腕看看,比收了宝石还高兴。   她可不认为他能多有钱,一开始甚至还以为他是个出家后还俗的落魄浪子,天天混在尼泊尔。后来认为他是个抢劫犯走私贩,穿走在边境上赚不法钱财的,现在……   总之他这个人好像和有钱没什么关系。   她如此想着,晃了晃手腕,笑了:“你还要送我什么吗?只送这一个太寒酸了。”   本来是随口说的。   他倒是真摊开手心,有个很小的护身符,就是那种中国寺庙最普通的旅游纪念品。通常里边都有个金属牌。   他解开红色的绳子,替她戴上。   温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搞得这个,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她摸了摸里边,形状挺奇怪的一个东西,不太规则的……像是块小木片一类的东西。   这是骗人的吧?   程牧云仿佛看穿她,俯身,轻声说:“你想的没错,我们大和尚常用这个骗人,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更新,说说为啥改书名吧:我接下来会换出版社出影画,有些书陆续到期后,也要再版。   趁着再版,我会把所有书根据系列来做封面。   原本因为去掉黑帮背景,是把影画等四本书从1314系列拿出来了。后来想到,那样美人骨就太可怜了。1314系列第一本程牧阳的因为政策限制,很难再版,所以就变成了美人骨孤零零一本,归不进系列。   可如果我把美人骨再版,改名叫“黑白美人骨”,估计你们会疯……   以后程牧阳有机会再版,我要是改成“黑白一生一世”,估计会你们会疯上加疯……   所以昨天在问过编辑后,趁着影画没写完,把它归回了一生一世,为出全套做准备。   好了说完了0.0   我最近因为纸书的问题要解决,各种心情起伏,如果有回复留言让你们有歧义的地方,请原谅吧。    ☆、第三十二章 阎浮提中人(2)      他们像是一对刚才恋爱的情人,从不知名的小镇上回来,还带回了一袋子芒果。   她趁程牧云在挑拣果子时,背过身,好奇地把护身符锦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手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的,像是晒干的植物根茎。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好奇怪。   回到庄园里,孔雀都被仆人们放出来,数一数有五六个,三个雄的:“可惜都没开屏。”她感慨。   程牧云听到了她的遗憾。   他走到一个雄孔雀面前,半蹲下身子,从泥土里抠出了一块小石子,在两指间搓动。   温寒以为他会用石子攻击孔雀。   没想到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动作,只是,凝视那个孔雀,用一种随时蓄势待发的、充满威慑力的目光,孔雀停住散漫的脚步,定定地,也在看他。   他毫无预警地嘘了声。   孔雀就哗地开了屏,鸣叫着逃走了。   “你看,它也觉得你很漂亮,”他掂量着石子,笑着站起身,“它在为你开屏,表达对你的爱慕。”   温寒哭笑不得:“明明是被你吓得。”   这一点程牧云的话可骗不了她。当初读大学时她做社科论文,就研究过很多的动物,那时候她就觉得孔雀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当它爱慕你,或者,当它感觉到你在威胁它的生命,只有这两种情绪存在时才会对你展示他最迷魅的一面。   在这一刻她发现,这很像程牧云的特质。   程牧云似乎不打算继续在这个简陋的、没有什么现代设施的小楼里住下去,和她回去那个白色的现代装修的二层欧式别墅。   这个庄园里,像这样的独栋小楼有很多。   仆人们和几千名负责先期准备的员工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庄园主几天后的出家仪式。客人实在太多了,没人会特别留意他们。   留意在这独栋楼里的,一,二,三,四,五,六——   六位客人。   温寒换了干净衣裳,到二楼露台上,看到几个人笑着坐在一起,围着石桌,上边放着程牧云买回来的鲜红小芒果。   “大和尚,你怎么买芒果啊,这有什么新鲜的?你在火车上说的果子菴摩罗果没有吗?”小庄剥开皮,囫囵吃着,“我没说错吧?”   “大和尚说得你也信?”付明挑拣着,“那东西不好吃,也没人吃。他就是在火车上说着玩的。你也尝尝,印度最有名的水果就是芒果。”付明丢给陈渊一个,陈渊接过撂在桌上,没吃。   “印度不是有种芒果,可以拿吸管直接吃吗?我不想用手剥啊。”周周实在懒得用手去剥皮,弄得满手汁水。   和乐融融。   像是多年老朋友的聚会。   这些人,虽然很多时候在做同一件事,却从不互相介绍自己。   现在,好像大家都放松了。   温寒脱掉鞋,蜷缩在一个太阳椅的边沿,低头,乖乖给手里的芒果剥皮。不远处,有两个印度男孩子拿着塑料管,轻声哼着歌,在给花圃浇水。竟然,还浇出了一道彩虹。   她慢慢吃着芒果,在看他们。   周周是周克的女朋友,也是程牧云的堂妹,她的身份连付明也不知道,这刚刚程牧云告诉她的。   “你不吃吗?”她问周周。   周周抿嘴笑,摇了摇头。   好像除了小庄和温寒,大家对程牧云买回来的芒果并不感兴趣。于是吃着吃着,小庄和温寒也察觉只有他们两个嘴馋,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温寒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个少年是好人。   虽然她不敢影响程牧云的判断。   她把芒果皮放到桌上,周周抽出一张湿纸巾,塞给她:“你可千万别学那些男人,裤子上一抹,恶心死了。”温寒笑笑:“谢谢。”   小庄马上去看付明。   我靠,大和尚太有一套了,娥皇女英,齐人之福啊。   付明就好像昨晚根本没有抽刀拔枪和程牧云肉搏一样,当作什么都不感兴趣:“看我干什么,吃你的芒果。”   众人笑。   日光很烈。   陈渊起身,把两个大遮阳伞拖过来,放在石桌旁,给大家遮阳。   付明踹了小庄一脚,让小庄去拿扑克,开赌局了。几个人随身也没带多少现金,就由周周这个唯一女孩拿着个本子记账,据说,要离开庄园各奔东西后,谁输了就把钱打入一个公共账号,赢了的人取走。   各奔东西后?   温寒心头微窒,就连她这种刚接触他们几天的人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何况是……程牧云。   小庄拿来牌,开局。   大家闲聊着,有人在抱怨吃不到肉,有人在抱怨外头的街道太脏了,有人在说,实在无法想象几天后,这里要汇聚十几万人参加这个庄园主人出家的仪式……   他们虽然对温寒客客气气的,但终究是外人,说不上几句话就无法为继了。温寒也发觉自己是个碍事的存在,程牧云又在远处蹲着看花圃,她坐了会儿就走了。   在温寒背影消失的一刻,那诸多抱怨都没了,几个在赌局之内的人开始变得沉默。   从热闹回到了冷清。   “付老板,”陈渊搓了搓手里三张牌,慢慢地,慢慢地,翻看点数,“你昨晚挂了彩回来的?”   付明挑起眼皮,没说话。   “啊?”小庄诧异,“和大和尚喝酒叙旧去了吗?挂什么彩?”   付明淡淡地笑:“别说我,陈渊,你做了这么多年他的影子,第一次被暴露在阳光下,感觉是不是挺奇特?”   周周继续洗牌,轻叹口气:“原来都知道了啊?”   小庄看了看他们三个,不吭声了。   这里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知道那个在烈日下半蹲着一边翻看着鲜花,一边与浇水的印度年轻人闲聊的程牧云在做什么。   只有这个最小的男孩子,看起来似乎还没懂。   ******************************   温寒回到客房,拉上窗帘,把自己丢入柔软的棉被中,没多会儿就睡着了,房间的熏香太催眠了。   手腕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过去。   一个,又一个。   她轻嗯了两声,蹙眉,眯起眼,迷糊地看着程牧云把玩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廉价镯子。她手搭上他后腰,蜷着身子,将脸靠到他腿边:“我能不能买点熏香回家,我妈妈很喜欢这个。”   印度可是熏香文化的发源地。   带回去,养母一定喜欢。   “没问题。”他说着,就拉上了床边厚重的白色床帐。   好像是提前约好的一样,有仆人推门走进来,他们默认女客人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房间。   程牧云微笑,继续一个个拨动她手腕的镯子。   偶尔碰撞出清脆响声。   温寒抽回手,引发了连串哗啦啦的响声……   她默默地,将那串镯子褪下来,塞到棉被下,暂时遮住了声音来源。毕竟她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妹妹,这样暧昧地拉上床帐独处,要是被人看到一定会各种想入非非。   程牧云眯起眼睛,因为她的做法而微笑。   温寒这些小动作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庙里看到的一只野山猫。总是小心翼翼在屋檐上走来走去,唯恐被人发现踪迹。然而那小野猫并不知道,自己那些细碎的脚步声,在他的耳中是无比清晰的。   程牧云的安静,让她放松了警戒,趴在他身边笑了笑。可还没高兴超过三秒,身边的男人就毫无预警地将她捞到身下,狠狠压住后,手探到那柔软的胸前,一粒,一粒地解开她的上衣纽扣。她挣扎不动,被强行脱下上衣后,眼看着程牧云从裤袋里摸出了几管颜料。   他是装着这些来的?   她惊讶看他,程牧云回视中有很浅的笑意。   他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腰身低俯,用一种近乎于在折磨他自己的姿势,拿起了一管颜料。   颜料落下的瞬间,让温寒想起了一个画面。   她还能记得,日光是如何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而自己仰着头,迎着光,完全睁不开双眼……就是那时,他说过要重新给她手绘。   整个手绘的前半程,两个仆人都在床帐外轻声闲聊。   或许他们看到了跪在床上的男人身影,或许没看到,因为闲聊的声音太低,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仆人走后的半小时,他完成了这幅画,在等待手绘彻底晾干的时间里,终于告诉她,她背上画的是泰姬陵殿内的壁画。   泰姬陵,印度某任皇帝为妻子修建的陵墓。传说在这位宠妃死后,那男人一夜白头,仿佛随着爱妻的死,也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生命。   温寒上次来印度时曾去过这个著名景点,殿内不允许拍照,但殿外的墙壁雕刻上去的砖红色花式很特别,她照下来过。   可惜相机丢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擅长手绘。”   “那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就学了很多无聊的东西。”   她想了想,他指得那段时间,应该是做和尚的时候。   就在两人闲聊时,门被意外推开。周周发红的眼睛,让所有在这个房间里回荡着的温馨和暧昧都立刻消散了。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周周用俄语在轻声说着这样的恳求,完全没有被怀疑的怒火,而是失望后的身心疲累。   程牧云一言不发,手在温寒后腰轻推了推。   她知道他的意思,用最快速度下床,都来不及穿鞋,拎着就跑了出去。走廊里被赶出来的仆人正在怯怯私语,看到她这样出来,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礼貌地躬身退去。   小庄站在楼梯拐角,似乎是追着上来的。他看到温寒略有狼狈的样子,也尴尬笑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她正发着牌呢就忽然跑了,想追没追上。没打扰你们亲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改。   我想起来,补一句。   我下周一到五不在,周末会回来。下周的2or3章周末更,前面五天就不用刷啦。    ☆、第三十三章 此无间地狱(1)      大概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和小庄就坐在楼梯台阶的转角处,闲聊。这里的这些人,只有这个男孩子比她小一岁,算是同龄人,也只有这个男孩子会陪她聊天。   小庄告诉她,他以前并没有见过程牧云。   那天在火车上,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曾经的组长。当时,是付明在暗处,让小庄扮作普通旅客接近温寒,保护她。“你知道吗?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我就知道他把我当兄弟。”   小庄说得很是激动。   她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歪头看着小庄。   小庄停下来,凑近,轻声告诉她:“告诉你,我叫庄衍。”   庄衍?这是真名?   一个人名字的意义有多重要,她在认识程牧云之前并不知道。但是现在现在她很清楚,名字代表了你的过去,你的朋友、生活,还有你曾有过的栖身之地。所有的所有都很很重,就连程牧云也没告诉过她,小庄的真实名字。   温寒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听到时的心慌。   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不该告诉我,我听到时候吓死了。”   庄衍笑了:“你知道,大和尚定得这个规矩很差劲,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到最后,都没资格知道对方的名字。太没劲了,你记住我叫什么,说不能哪天你在某个地方,能看到我的墓碑。”   突然,身后房间里传来一连串的金属坠地的声音。   很清脆,像是飞出去的,狠狠砸中什么的质感。   两人同时停住,回头。   是手镯,那串廉价的手镯,她下午手绘死脱下来放在枕头下的,那么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被找到,丢出去……她立刻起身,一定发生了什么。   “你要进去?”庄衍拉她的衣袖,“付明说过,不能做大和尚不允许的事。”比如现在,门是关上的。   也就是说,谁都不许进去。   庄衍的俄语不是很好,他刚才对温寒说过,他不是莫斯科人,付明这些年都不在莫斯科,他是越南人,所以,是这些人里唯一不太听得懂俄语的人。   她听到了,周周在叫用俄语叫程牧云的名字,在叫哥哥。   “你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听我的,记住了吗?”里边的对话已经涉及到了周周的身份,她不想让庄衍搀和进来。   她潜意识里,想要庄衍成功离开这个庄园。   希望他不是内鬼,希望他平安。   只因为他在脏乱而嘈杂的火车站,对自己说过:别怕,我们都在。   她没顾得上庄衍的回答,冲到门外,轻喘口气,闭上眼睛,给自己勇气。是的,她还是怕这个男人……怕他有时候抛却一切束缚和信仰,彻底变成愤怒的莫斯科男人的模样。   温寒推开门。   在漆黑中,反手关上了门。   整个房间流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流。   她脑子空白,看着程牧云单膝将周周压在床上,单手捏住周周的脖颈,周周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已经失去水的鱼,徒劳地艰难地扭转着身子……   不能呼吸,所有生存的希望和感觉都依附在喉咙上——   温寒甚至能回忆起这种绝望。   刚才那些镯子一定是周周拼死丢出去,求救的信号。   “程牧云……”她走向他。   程牧云的双眼毫无感情地在黑暗中,看过来。   “亲爱的,”他用俄语低声告诉她,像是在某个莫斯科酒吧后巷里被人看到自己正在抢劫一样,用最毫无所谓的态度告诉她,“你知道,我并不喜欢别人旁观我的私事,尤其是家事。”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温寒认真说过俄语了,而现在,这冰冷冷懒洋洋的腔调就是一种警告。当初在地下室,温寒为王文浩求情时,他的表现一样。   程牧云一开口,她就知道他在最黑暗的情绪里。   在警告她,离得越远越好。   从尼泊尔那个神庙开始,火车上,恒河边,他都像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僧人,内敛,谦逊……而现在,是什么把他又推下了地狱。   温寒的手无意识地在身后,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程牧云……你,冷静一下,我怕你会后悔,你看看她是谁。”   他轻而又轻地笑:“你以为我已经失去理智,忘了她是谁吗?”   “不,我的意思是……”   他打断温寒:“这个美丽的女人,我可是从小抱着她长大的。亲爱的,来,我为你正大光明地介绍,这就是我最小的一个妹妹,她叫程伽亦。她对你们说她叫周周,只是为了缅怀她那个可怜的早死的男朋友。”他说得时候,丝毫没有放弃让她去陪葬的动作。   程伽亦无力踢腿,手开始慢慢软下来。   生得希望离她越来越远了。   “程牧云!”温寒迈前两步,“你先放开她,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亲手杀了他!”   她发誓,就算这个程伽亦真是内鬼。   如果程牧云这次亲自动手,他也一辈子在心里不会放过他自己。那是他的妹妹,和别人不同,不,应该说这里任何一个人,程牧云都不能亲自动手。这个男人,承受得了任何东西,唯独承不起这些。   他是地狱。   但不是对着自己的兄弟。   他明明是心里有个地狱,在十年前就锁住了他自己。   温寒又向前一步,踢到了那串手镯中的一个环,继而碰撞到其它的。   她的心脏,随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在疯狂跃动着。   ……   不知道是她说动了程牧云,还是他没打算真下死手。在他手放松的一秒,程伽亦用最大的力气从他身下逃走,狼狈地摔到地板上。程伽亦拼命喘息,像是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挣脱了,匍匐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咳嗽,温寒扶起她,被她推开。   程伽亦跌撞地夺门而逃。   程牧云的身影从床上下来,走过来。   温寒怕他追出去,倒退几步靠上门,没有动。   直到他进无可进,近到腿压住她的腿,身体压住她的身体。他低头,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芒,像个漩涡,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她很怕,怕他一开口又是自己最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语言。是不是很荒谬,只是语言不同,就能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最正统的中文是从一个老和尚那里学来的,只有他表露出华裔的一面,才能让人感觉他是个理智在正常线以内的人。   她甚至会有错觉。   他再不出声,就会要让自己代替程伽亦,死在这里——   “她觉得周克在死前背叛了我,”程牧云低下头,用手指拨开她已经被冷汗弄得潮湿的额前碎发,“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恶毒揣测,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温寒目光闪了闪:“你妹妹是在告诉你,他们四个都是无辜的?”   “她求我不要再查下去。她说,一切都应该在周克死亡的那天结束,不该再死人了。”   这句话好耳熟。   付一铭也说过,如果程牧云坚持找内鬼,一定会害死所有人。   温寒摸他的脸,他耳尖滚烫,被火烧一样。她不知道程牧云是不是开始摇摆了,还是根本不信堂妹的话。   这太难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个罗生门。   每个当事人都各执一词,各自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提供口供,编织谎言。最后的真相在哪里?   是周克被害死,这四个人有内鬼。   还是周克就是内鬼,这四个人是被冤枉?   黑暗中,   程牧云压住她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和她接吻的时候,阖上了眼睛。在抛弃光明的同时,感受温寒的手攀上自己的肩……过去她是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可现在她想看他的眼睛,这是唯一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方式。   窗外有乐声,还有歌舞的声音。   庄园已经开始三天后出家仪式的庆典,贵客们,来自印度各个邦,城市,每个地方与这个主人有过生意往来,生活轨道交集的人都来了。在这个国度,抛弃尘世身份,皈依佛祖,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然而这个房间里,他咬破她的舌尖。   在漆黑的长路中,凭着她舌尖上的血腥的甜味,想找到一些理智。或者是一些坚定,坚定地执行下去。找到那个人,那个背叛者。   温寒觉得有什么堵在喉咙口:“程牧云……”   心,在胸膛里,起搏的如此困难。   越来越难受,到最后,分明能听到自己摔倒在地板上,身体砸到那些廉价手镯的声音。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程牧云,我浑身都不太对劲,好难受。   可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明明这么近。   眼前涌起一层层黑潮,将她彻底淹没。   温寒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还是在清醒意识边沿。   视线里,最先看到的是自己脸上的呼吸罩,四肢麻痹,不受控制。   眼皮费力抬起,看得到很多穿着白衣、戴着口罩的医生在床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和那个庄园不一样,庄园里的仆人都受过一些教育,就算说得不标准,但还是对他们这些客人说英语。但现在,身边人说得明显是当地话,这个邦自己的语言。   好吵,她看到付一铭揪着程牧云的衣领,在大吼什么。程伽亦在哭,陈渊在窗口抽烟,少了一个人……庄衍?那个少年在哪里?   声音模糊,听不清。   温寒来不及辨别更多,又丧失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0.0yeah,临走前终于把这周量搞完了!下周末再会~    ☆、第三十四章 此无间地狱(2)      整个白天,她都沉沉睡着。   到半夜,温寒心跳突然加快,一闪醒来,她猛喘息着,在慌乱中,黑暗中,被人紧紧握住了手。   这温度太熟悉了,是他。   脸上的呼吸罩被拿走,她微微张了张口,喉咙干得有些发疼。像是知道此时的她想要什么,程牧云压住温寒的嘴唇,有冰凉的水从他口中缓缓灌入她的嘴里,水流沿着喉咙,流下去。   这么几次后,他停下来:“舒服了?”   温寒蹙眉,迷糊着,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怔忡看着他的眼睛,在漫长而又安静的时间里,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我……其实不难受。”是的,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难受。   除了昏迷的一瞬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白天几次醒来时手脚麻痹,无法动。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这才是她觉得最恐怖的地方。   “是吗?”他简单地回答。   “我不觉得,我做过什么,”温寒声音沙沙的,刚才醒来,吐字都还费力气,“为什么?是……芒果有问题?”   她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她这样。   况且因为早晨醒来时看不到庄衍,她昏迷的潜意识里就始终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不安。   “是芒果。”他在肯定她的猜测。   温寒立刻想要问庄衍怎么了,因为太急,剧烈咳嗽起来。程牧云把她身上束缚着的呼吸器丢在一旁,抱她起来,放在腿上,为她拍后背。温寒缓了缓,被他放回到床头,抬高枕头靠着。   屋角有人在咳嗽。   她这才注意这个房间里不止是她和程牧云两个人,还有站在角落里对着敞开的铁窗抽烟的黑影。看不清是谁。   “庄衍呢?”她轻声问。   咳嗽的人似乎被烟呛到,咳得更厉害了。   程牧云没回答,开始给她脱下医院的宽大透风的病人衣服,从床脚拿过来干净衣服给她套上,他给她穿衣服的时候身子偏了偏,挡住了窗口那里的视角。   “庄衍呢?”她越来越忐忑。   程牧云半蹲下身子,把她的双脚塞进运动鞋里,鞋带照着老样子系好,打了个死结:“我带你去见他。”   温寒始终紧绷的心终于稍稍落下,起码他还在,还是好的,也没有逃走,起码不是他。不是他就好。可是这种安心等到她和他走出房间,沿着楼梯一路走到一层、地下一层,到二层的楼梯口时,就全然不复存在了。   这里根本不是病房。   走廊从头到尾只有寥寥几个房间,只有一间房门上了锁,也就是那个上锁的房门外,有几个陌生的印度人,付一铭和程伽亦也在。剩下的那个陈渊,就跟在温寒和程牧云身后,一起下来的。   温寒看看四周,有些慌张地去看程牧云:“你什么意思?他在这里吗?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他?”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   就连她都不觉得难受,只是昏迷的东西,不可能……   付一铭原本在和几个印度人争执,看到程牧云的刹那爆出一声咒骂,大步向程牧云走来。   电光火石间,他手中多了把枪,枪口直指程牧云心口:“他才十九岁!从小就跟着我!现在好了?啊?他死了,死了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不是内鬼了吗?这就是你的方法?!”   “放下枪。”同时,一把枪也压上了付一铭的太阳穴,陈渊咳嗽着,警告付一铭。   付一铭完全当自己脑袋上的枪口不存在,冷笑看程牧云:“你不如干脆点,把我们都杀了,一了百了。要不然就痛快些,让我结束这场毫无异议的游戏。”   程牧云微眯起眼睛,伸手,揽住付一铭的肩,将他狠狠拽到身前。突然的拉近,让付一铭的枪狠狠砸上程牧云前胸:“你想杀我?”   付一铭没回答,滑开□□的保险栓。   程牧云看着付一铭,再次拷问对方的灵魂:“你真的想杀我?”   两把枪,三个人。   构建出了一个危险的世界。   温寒像被隔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好像身边就是不断在塌陷的万丈深渊,不停有楼宇、汽车随着塌陷的巨坑掉下去,让人想要逃命,想离开……   不能逃!   她忽然就抓住付一铭的枪。   因为这种意外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向温寒。   “庄衍说——”她努力让自己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很高兴,在火车上见到程牧云第一眼时,就被他认作了兄弟。他很高兴,能跟着程牧云……”那个少年,坐在楼梯间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她能感觉到庄衍对程牧云的崇拜。   安静。   没有人回应。   温寒手开始发抖,却不肯松开。   “滚开!”最后还是付一铭甩开了她。   跑过来的程伽亦扶住了温寒。   付一铭狠狠将握着枪的手向墙壁砸去。   就这么一下子,温寒发誓,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红着眼睛,把枪从剧痛的手上拿下来,别在腰后,强行挤出了每个字,连贯成话:“你女人说得没错,程牧云。庄衍就是把你当英雄一样崇拜。程牧云,错在我,他根本没见过你,和你是最没关系的一个人,我就是为了让他能见你一面,才把他带过来。”   付一铭说着,眼前开始模糊,有水雾挡住了眼前的一切:“你怀疑他,也是因为他是贴身跟着我的人。错在我,都在我……”   他合上眼,让自己恢复几秒的冷静后,睁眼,看陈渊和程伽亦。   “你们两个,无论是谁做的,无论是谁,我都会亲手把你抽筋扒皮。相信我,我付一铭说到做到。”   他转过身,走到那个上锁的房间前,狠狠踹了一脚,走向另一个楼梯,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场争执发生的太快,也太急。   那五六个印度人都傻了,连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没有,全呆呆看他们这里。温寒从刚才的激烈对峙中清醒,慢慢地感觉到渗入骨头缝隙的寒冷,她知道,庄衍的尸体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   可她不敢走过去看。   印度人都缓过来时,走来用英语和程牧云交流,说马上就会按照程牧云的要求,安排解剖尸检。程牧云挥挥手,告诉他们不用了,不用检查,过几天就会有人来领走这个尸体。   他把温寒拉过来,轻声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温寒摇头。   她无法接受,去看这所谓的最后一眼。   她宁愿把记忆停留在那个普通的印度列车上,附近的印度旅客都聚在一起,闲谈,甚至在夜里就着乐器伴奏笑着唱歌,而这个隔间里,她还不知道那些游客们心怀不轨,大家都在交流旅途中的见闻。   列车在铁轨上,很有节奏地颠簸着前行。   他穿着普通喇嘛的衣服,翻看书。   她躺在上铺看他。   偶尔刻意的交流都是关于佛经的,菴摩罗果,作茧自缚。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   少年出现了。   ……   医院给温寒安排了简单的检查,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后,嘱咐程牧云,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后遗症,但并不代表没问题。那个很负责的印度大夫还一定要写份详细的英文病例,要程牧云带好,回到莫斯科给温寒随诊参考。   温寒只听到在医生给自己讲解病历上她看不清的单词时,小心问了几句,知道程牧云没有骗自己,自己的昏迷就是和食物有关。   庄衍没有尸检,死因定为食物中毒。   庄园主人派来的车和司机接他们回去。   程牧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温寒在他身后的位置。余下三个人在同一辆车里坐着,难免要有腿和手臂的肢体接触。但显然,所有的欢乐和谐气氛都消散了。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没有人说话。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温寒看着窗外,一路都没想通。   芒果是程牧云买回来的,吃得时候,倒是只有庄衍和自己表示出了兴趣,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怔忡地看自己的右手。   坚硬的,冰冷的,带着对生命的压迫感。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碰到枪的感觉。   程牧云把他们三个送回那个小白楼里,自己带着温寒,回到那个简陋的二层小楼。她猜,他今晚想呆在能让心静下来的地方。   孔雀们早就进了围栏深处的草棚。而楼外的篝火仍旧燃烧着,还有两天了,后天就是庄园主出家的大日子。   据说这个篝火在那之前都不会熄灭。   已经很冷的天气,这些围坐在篝火旁的苦行僧们依旧是一块破布裹着下半身。围坐着火堆也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有些光亮。   程牧云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这里似乎放松了些,他在寒风中,脱了外套和衬衫,丢在脚下,也盘膝坐下来,问身边的苦行僧讨要了一碗水,两口饮尽。凉水灌进去,又吹着冷风,以此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温寒挨着他坐下。   周克,庄衍。   好像每次她刚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他们就死了。这就像个诅咒,她想起付一铭,又想起程伽亦,然后就不敢再往下想。她宁可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怀念最初在咖啡种植园里,他们各自用虚假的平凡的名字自我介绍的那一幕……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他们这些苦行僧,从初入僧门开始,没有爱恨,抛却功名,舍弃性的**,放下人伦之欢。”程牧云突然出声。   温寒看向他。   整夜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忽视了,这个男人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庄衍的死,付一铭的枪口相对,还有程伽亦对周克的恶意揣测。她刚才窥到这冰山一角就觉得难以承受,而她和这些人都不熟悉,更别说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她看得到,他身上肌肉紧绷的线条和累累伤痕。   “他们想要的是解脱,真正的解脱,”程牧云放下那个满是污垢的木碗,转头,将自己冰冷的掌心贴上她温热的侧脸,“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然而,放不下从前的种种仇恨,就是他程牧云最大的业障。   作者有话要说:  喵,我回来啦~    ☆、第三十五章 此无间地狱(3)      篝火噗呲响了声,有带着火星的木屑被风吹过来,险些燎到她的头发,被他用手背挡住。几声惊雷砸下,温寒抬头看天,还有月亮,应该,不会下雨,再说风又这么大。   可是这雷声却成功把草棚里的孔雀都惊醒,大半夜的,几只蓝孔雀慢悠悠,一步三顿地溜达出来,几只雌的围着一只雄孔雀。它们在远远地、高傲地审视他们这些凡人。   温寒抱着膝盖,也看着这些被饲养的比庄园里小主人们还要精细的孔雀,毕竟是印度的国鸟。她看着火光下蓝孔雀脖颈以下的蓝羽,想起他那天,半蹲着身子逗孔雀,好像很熟悉这种动物。   “你以前来过印度吗?”这是个很无害的话题,他想。   “去过很多地方,”他不轻不重地说着,“阿旃陀石窟,风之宫殿,阿姆利则金庙,琥珀堡,密纳克西……还有这里的沙漠,海滩,戈壁。很多地方。”这是程牧云初次给她讲述他的过去经历。   哪怕只是一个个地名,也像是一张张黑白的影画,铺陈在她眼前。   他的手指抚过她绑起来的头发,稍一用力,就拆散了,让她黑色的长发滑下来:“还养过半年孔雀。”   难怪……这么会欺负孔雀。   那是十年前。   那时的程牧云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应该说,温寒在尼泊尔被引诱时看到的那个“他”,才是十年前程牧云的缩影。他从小就生活在灰色地带,少年时作恶太多,为了让自己舒服些,从十五岁就开始守戒,再后来,因为一个老僧人的灵魂拷问,终于让他幡然醒悟。   后来,他自己检举自己,纯粹自我惩罚。   就在监狱里,他认识了付一铭。   那时的付一铭就是个“卧底”,蹲牢房是为了查案。   在那所莫斯科最阴暗的监狱中,程牧云旁观付一铭和已被关押毒枭“称兄道弟”,查出了一条惊人的盘踞在漫长边境线的走私线路。也是程牧云,在付一铭被察觉身份,险些遭灭口时,救了付一铭。   “感兴趣吗?”当时,受伤的付一铭给程牧云办理了提前出狱,“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继续查下去,我不行,我要避嫌,那里边有我亲姐姐。”付一铭提出这个要求时,就已经很清楚程牧云在坐牢前的身份、背景和人脉关系能够帮助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付一铭求他,提供帮助。   后来,程牧云答应了。   答应帮付一铭查案,前提是付一铭这个行动组要交给他,全线配合,三年为期。三年后案子如期告破,对方展开疯狂报复,清洗这个埋藏在地下、专门负责跨国案件的行动组。   在那场残酷的“被清洗”中,程牧云原本也是被杀的人之一,是无数兄弟用自己的生命把他保下来,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离开前,是家里人逼着他发誓,让他随便在哪个国家,随便做什么,挥霍生命,享受生活,就是一辈子都不能回莫斯科。那个城市,对程牧云来说已经太危险。   他的确发誓了,当然,是对着上帝发的。   这就是他的前半生。   程牧云捡起个小石子,掂量着,突然弹出去,在黑暗中一只雄孔雀突然一声鸣叫,立刻展开全屏,虎视眈眈地盯着程牧云。   “亲爱的,你知道在印度这些野生孔雀最喜欢吃什么吗?”程牧云站起身,在寒风中,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个雄孔雀,他声音轻下来,用俄语告诉她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幼小的、让人惧怕的眼镜蛇。”   自然界总是有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事实。   你以为眼镜蛇是最危险的东西,孔雀高贵而美丽,所以你不会想象到,孔雀钟爱的食物之一竟然是幼小的眼镜蛇。   就像,当初程牧云接手那个行动小组,谁都认为他背景复杂且肮脏,是个危险的人物,会给整组人带来灾难,可最后却是这组人中的某一个或是几个背景清白的人出卖了大家。   这世间事,怎会是非黑即白,又何曾非此即彼?   谁是兄弟谁又是敌人,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分辨就不会有这么多白流的鲜血和累累尸骨,就不会有十万遍地藏本愿经也无法超脱的灵魂。   ****************************   到清晨,两个人在小楼的二层,那张床上挤着睡。他合眼很久后,温寒还悄悄睁眼,看过他几次。   新的一天,日光投射进来,让昨夜和昨日都退散。   从他下巴颏的角度斜着看上去,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在那里,迷糊着,她甚至会害怕那双眼睛不会再睁开。   怎么会有这种不详的预感。   温寒动了动身子,掌心从他的腰上滑过去,拇指扣在他的腰带上,好像这样会安心些,拉住他了。   程牧云终于笑了,轻缓的俄语从舌尖下一点点滑出:“宝贝儿,你是在想念我的身体吗?”他睁开眼,手滑下去托住她的大腿,将她托上自己的腰,“来。”   “我很怕听你说俄语。”   “怎么?难道我的俄语会让你感到不适?”他轻声笑。   她话到嘴边,又压下去:“不,很有魅力。”   让人恐惧?是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又会是天籁。   他的眼神像咒语,让她失去抵抗能力。   程牧云,这个名字对她仍旧是个迷,可能他一辈子也不会把所经历过的那些黑暗的事,走过的那些曲折的路,见过的那些恶毒的人都告诉她。可毫无疑问,从最开始,她就躲不开他。   “你刚到中国时,中文好吗?”   “这是个很让人难堪的问题,亲爱的,你能想象出一个穿着灰布袍的僧人用俄语一遍遍念地藏本愿经的情景吗?”   温寒心神不宁地笑。   他好像是再也不会对她说中文一样,从昨夜起,就开始越来越频繁,直到现在,好像那个在火车上翻书的男人消失了。匆匆来过,出现,然后消失。   这代表着他在做什么决定,还是他只是太悲伤死去了两个好友兄弟,想起了在莫斯科的日子?   程牧云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抱着她坐起来,舌尖从她锁骨滑到耳垂:“我想起来,这次给你用的颜料有点特别,估计几个月后,你身上的Henna Tattoo还很清楚,如果你不嫌麻烦,到时候找个师傅按照我的图案给你纹在身上。相信我,你在莫斯科是不可能找到比我手艺更好的人了。”   温寒答应着,想到他说的三个月后,送自己回去。   “在这里,Henna Tattoo是带来吉祥如意的好东西。女人在重要的日子会特意去做,比如,订婚,结婚,”他的手掌沿着她胸口滑下去,压在她腹部,“怀胎7月,还有分娩。”   他说得每个字,一个个撞击着她的心。   “应该不会……”不会怀孕。   “不会,”程牧云很肯定地告诉她,“相信我,我不会给你留任何的麻烦,更不会让你承受任何不该你来继承的苦难。”   拥有程牧云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被复仇,被清洗,被利用的命运不适合她。   温寒目光微微动荡。   她想起自己在恒河边,为一个将死的印度老人捐了烧尸体的木头钱后,对佛祖许的心愿。   原来,无论他是否爱上自己,都不会改变结局。   程牧云突然就转变话题,询问她是否腻烦了印度这种浆糊一样的饭菜,要不要吃些西餐什么的。温寒还没跟上他的节奏,他就翻身下床,像两个人的拥抱和亲吻都不存在,离开刚才还在短暂温存的木床,穿上自己黑色的登山鞋,难得一本正经套了干净衬衫和登山服外衣,摸了摸自己有些刺手的短发:“我去让人给你准备一些来,你看,这里连个仆人都没有,只能我自己去跑一趟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趴回到还有他身上温度的床上,嘟囔着:“你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   程牧云偏头,笑了笑,脚步轻松地下了楼。   然而温寒并不知道,她还在等着带回早餐的这个男人离开这幢楼后,面对的是荷枪实弹的特警,有印度的,也有别国的,本来都端着枪准备上楼直接抓人了,看到正主自己下来倒是意外。   孟良川站在那些人当中,挺无奈,低声说,要和程牧云说几句话。那些人里有孟良川比较的好朋友,算是通融了。   孟良川走过来,想揽住程牧云的肩,手伸出去,发现他太高,清了清喉咙收回手:“这里可不比尼泊尔,有我给你压着,平白无故死一个人,调查还是要有的。尤其……你身份还这么特殊。”   不论怎么说,这种非官方的“捉鬼”行为,要真惹出人命也是命案。   万一是无辜的人命,更要有交待。   程牧云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耳朵可真好,我还怕他们上去动手,吓到你女人,”孟良川说完,想了想,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我一句,庄衍不是你弄死的吧?要真是,别管哪国法律,你都要偿命啊,程牧云。”    ☆、第三十六章 此无间地狱(4)      没有给任何多余的时间,程牧云必须和他们立刻走。   坐上车,直接开出庄园的后门。   程牧云回头,看了眼不太高的灰墙,在思考,温寒发现自己消失不见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要是在一个多月前,这个普通的莫斯科女孩应该会哭,现在呢?   车经过庄园外的街道。   街上,聚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人们,要参加明天庄园主人皈依佛祖的庆典。人挤人,老人、小孩和妇女,都是盛装。   嘈杂而热闹。   ……   车内,孟良川和几个持枪的印度警察并肩,坐在程牧对面。孟良川咳嗽了声,换了比较官方的口吻和他谈话:“是这样,当初付一铭和你谈成合作后,其实付一铭的上级,也就是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老大并不赞同,所以在你们的小组里有一个上级刑警卧底,已经很多年了。”   “哦?是吗。”程牧云一双眼睛里跳跃得都是他那种独特的笑,在等待孟良川继续说下去。   孟良川挑眉:“他的任务就是监视你。程牧云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你当初不是我们这个体系的人,你曾有过案底,坐过牢。”   程牧云示意他继续说。   “这次你突然回来,付一铭还配合你召集了所有组员来尼泊尔和印度,这让上边很紧张。这个卧底接到的任务就是继续监视你,看你要做什么,”孟良川叹口气,“原本,大家都保持缄默。但是出了命案就不一样了,我们都是刑警,不能用黑社会的那套方法,不能谁背叛了组织就要剁手跺脚。”   程牧云点点头,拿起一瓶水,看了孟良川一眼。孟良川笑了:“喝吧,专门给你准备的。”   他拧开瓶盖,慢慢喝下去。   孟良川最后叹口气:“周克和庄衍都是刑警,死了不可能不追究。当然,我和我在尼泊尔的兄弟可以作证,周克不是你害死的。但是庄衍死得这么突然,你又不让尸检,还让人转移走了尸体,这既是违规了。所以那个刑警卧底按照规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我……我传递给我上级,接到的命令就是,带走你。”   程牧云点头,终于反问:“所以,这个人是谁?”   是付一铭?陈渊?还是程伽亦?   能多年跟在他身边的,起到监视作用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别人和他并不亲近。   孟良川发现,说出这个名字很难。   等于告诉程牧云,在他正在尽心极力想要找出“内鬼”时,有人背后捅了他一刀,揭发他和命案有关……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孟良川犹豫半天,还是没说。   车一路经过种植区。   从咖啡种植园,到茶园,最后的向日葵花海,直到,车驶入一个很普通的农庄,在院子里停下来,程牧云被告知可以下车了。   他走下车,汇聚在四周的人都散开。   有人走出屋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刑警高官身上,这人一副亚裔面孔,开口就是英文:“你好,昔日的英雄。”   程牧云没回答,视线偏移,看高官身后的人——那个已经换上一身警服,在低声咳嗽的陈渊。   陈渊摘下蓝色金属框眼镜,对程牧云抱歉笑笑。   程牧云没说话,直接进了房间。   普通的农宅,被他们仓促布置成了审讯室。   那位高官和两个下属坐在长桌后,指了指前面的三把椅子,仍旧笑得很和善:“例行公事,谈一谈。”   孟良川和陈渊很识相地走过去,坐下。   作为和程牧云一路而来的人,他们两个当然也要被审。   高官再次指了指中间那把椅子,程牧云走过去,扫了眼孟良川,又深看着陈渊,坐下来。   门被关上,除了记录员,就剩下他们六个人。   三个审讯官,三个被审的人。   刑警高官用笔指了指孟良川:“你从什么时候认识程牧云,为什么认识?”   孟良川回忆:“三年前,我为了调查尼泊尔最大的走私团伙,作为卧底,混入地下黑市成为雇佣兵。半年前,上级突然给了指示,程牧云已经入境尼泊尔,让我想办法接近他。”   “你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孟良川用坦诚的面孔说了假话,“我只知道他想抢一批货,顺便报仇,毁了尼泊尔那个走私基地。后来我帮他把货送到印度这个庄园,我的事就结束了。”   “哦?”高官狐疑,“真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留在尼泊尔。”   “这个啊,”孟良川咳嗽了声,“我一早就知道他身边有个卧底兄弟,想着跟在身边,到时候万一卧底兄弟有什么危险,可以帮忙。”   孟良川一脸坦然。   高官点头,看陈渊:“你从什么时候认识程牧云,为什么认识?”   陈渊平静地说:“十三年前,付一铭在牢中被程牧云解救后,要特招程牧云进行动组,把组长位子交给他。于是上级就派了我加入这个行动组,任务是监视程牧云。”   “你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不完全肯定,只是猜测,”陈渊继续说实话,“半年前程牧云进入尼泊尔后,给付一铭消息,要整个行动组来到尼泊尔和印度边境,继续查案。当年那个案子只摧毁了俄罗斯内蒙古边境的走私通道,程牧云说,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印度尼泊尔边境的走私通道。”   “所以程牧云这次来,是作为退出的一员,继续帮付一铭查案。”   “不,这是他的借口,”陈渊沉吟数秒,“他回来是为了报仇,他怀疑多年前有叛徒出现,才让行动组死了那么多人,所以程牧云这次回来是为了找内鬼。”   高官点头:“你的意思是,他要动用私刑,用非法的手段调查行动组内的叛徒?”   “不错,是非法手段。”陈渊下了定论。   房间里,有敲打的声音。   记录同期传给总部,电脑上同期销毁,没有任何记录。   他们这些人来,并没有资格做审判,毕竟莫斯科那个行动组级别很高,这个审讯的刑警高官比付一铭还低一级,无权处置。   所以,只负责问话,等待总部判断:   是否要监禁程牧云,移交给总部。   接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程牧云身上。   毕竟消失了十年,此时猛看到真人,就感觉像是从一堆黑白老照片里走出来的男人。   岁月会磨平一切。   现在的他,狷狂堙没,静如深潭清水。   官员咳嗽了声,预备发问。   “我需要一个俄语翻译,”程牧云淡淡地用英语告诉对方,“你看,我终究还是莫斯科人,不用母语,万一词不达意,对我来说很吃亏。还有,请给我杯热水,我并不希望这里的氛围变成审讯,我并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尤其对于陈渊先生这个‘非法手段’的恶意揣测。”   “当然,当然,这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官员招手,“去外边找个会俄语和英文的人,顺便给程牧云……先生倒杯热水来。”   五分钟后,所有他的要求都被满足。   官员再次咳嗽了声,预备发问。   “我这里来印度和尼泊尔的边境,就是为了查走私线路,”程牧云不用他问,直接回答,“当然,事情只查到一半,尼泊尔那个基地被炸毁后,我的线索就断了。”   “哦?”官员想了想,“那你来印度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佛在这里。”   “……”   “印度尼泊尔这里,是佛教的发源地,虽然我是在中国某个地方出家为僧,并不信奉印度教,但毕竟同宗。我想,因为宗教信仰来到这里,应该没有可被谴责的?”程牧云细细品他手中的热水,像在品着杯浓郁的印度咖啡。   “周克的死,我很痛心,我希望你们能继续追查下去,让那个走私集团付出应有的代价,”程牧云含笑,看着面前的官员,毕竟他曾经也是莫斯科那个行动组的组长,比这个官员级别还大了两级……“但抱歉,我不能帮助你们,我是个出家人。”   “请放心,”官员一脸郑重,“对于周克的死,我们已经立了专案,任何同伴的牺牲都应该被铭记。”   “庄衍……”程牧云垂眸,意外地沉默。   所有都安静着,包括传送记录的人也停下来。   等着这至关重要的回答。   “我也很痛心,虽然我和他并不熟悉,”程牧云再次开口,“为什么不尸检?因为我不相信任何外人,所以行动组内的人已经把庄衍的尸体送回莫斯科,我相信,不久就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如果那时候你们需要我配合调查,我很乐意。”   不用审讯和追问。   该说的,程牧云全都说完了。   包括最后一句:“还有陈渊先生猜测我在调查内鬼?这实在太荒谬,我早在十年前就离开行动组,我早就不是组长,也没资格,没权利调查。很抱歉,我不接受指控。”    ☆、第三十七章 此无间地狱(5)      官员沉默了会儿:“程牧云先生,你要明白,虽然庄衍只是一个普通刑警,也不能随便牺牲。”   “那是当然,”程牧云坦然点头,“我也希望你们能找出真相。”   官员去看孟良川。   孟良川摇头:“我不清楚这件事,程牧云从来没说过任何和内鬼有关的话。”   官员望向陈渊。   陈渊似乎早就有准备,应付程牧云如此的辩解。他摘下自己一直戴在脸上的眼镜,合拢,递出去:“这里有录音。”   官员身边的人站起身,把那副眼镜接过去。程牧云看了陈渊一眼,难怪他始终在咳嗽,为了掩饰录音的动作吗?程牧云为这个推断而微笑了几秒。   录音就是昨天在医院地下二层。   伴随着很清晰的咳嗽声,能听到整个付一铭和程牧云争执的过程。   “他才十九岁!从小就跟着我!现在好了?啊?他死了,死了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不是内鬼了吗?这就是你的方法?!”这是付一铭的声音。   “你想杀我?”程牧云的声音。   “你真的想杀我?”还是程牧云的声音。   ……   审讯的三个人将完整录音听完。   官员似乎在等待程牧云的解释,程牧云面挺无辜地继续喝水,直到,当着众人的面喝得一滴不剩,放下水杯。   “程牧云先生还有什么解释吗?”官员终于发问。   程牧云奇怪:“需要我解释什么?”   “录音很清楚,付一铭是发现你在调查内鬼,才和你起了争执。”官员重复录音内容。   程牧云恍然:“难道你没听到,一直是付一铭自己的猜测?我在整个过程中只是很心痛,他竟然想要杀我。这位警官,你应该很清楚,付一铭这个人不止长得像女人,脾气也像女人,易怒、猜忌、感情用事,脾气暴躁,而且很小心眼,有仇必报。他是在气我十年前的不告而别,一直对我有怨气。”   孟良川听程牧云这一连串描述,忍不住看向窗外,去欣赏遥远的向日葵田地。   “他经常莫名其妙发脾气,胡乱猜测,这点你可以问问莫斯科的人。我早就习惯了,”程牧云苦笑,“但这并不代表我默认付一铭的话,尤其还要作为指控我的证据。”   程牧云回答的依旧毫无破绽,毕竟这段录音里,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唯一那个叫温寒的女孩所说的,也和内鬼无关,只有付一铭一个人在愤怒的指责。   审讯的三个人都开始静默。   现在,他们的询问基本告一段落,就等着总部的判断,到底是不是要彻底带走程牧云。   这是个很艰难的问题。   简单来说,程牧云曾经是黑的,后来被洗白成英雄,是个传奇,但是现在你要再说他又是黑的……这等于推翻了十年前所有的事,简直就在掌所有人的嘴。   所以,对于程牧云这件事,大家都很慎重。   更何况,程牧云曾经立过大功。   漫长的等待。   似乎总部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暂时拘|禁程牧云。官员不太有耐心地看着手表指针,当四十分钟过去后。总部还是没有回答。   官员想了想,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万一程牧云没事,这么兴师动众把人家带回来,就有点尴尬了。   寒暄的话刚到嘴边,门就被敲响。   官员眼神示意身边人去开门,户外的阳光照进来的同时,刚才被程牧云指责像女人一样猜忌和暴躁的付一铭走进来。他眯起眼睛,打量室内的排场,笑了声:“怎么?带走我的人,都不和我打声招呼?”明显的,语气很不爽,“而且还带走的是曾经的组长,你让我怎么和我兄弟们交待?”   官员公事公办,回答这个比自己级别大的长官:“没办法,按规矩例行公事。”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在最前面卖命,你们安插卧底在背后捅刀子有多可恨?”   官员被问得有些脸上挂不住。   付一铭接着说:“凡是在执行任务的人都不受约束,所有的罪名,哪怕是审讯也要等任务结束再说,这点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付一铭愈发不耐烦,伸手戳戳那位官员的前胸,“我们在追查走私集团,在执行任务,那个走私集团在十年害我损失多少组员,你知道吗?”   “对此……我也深表遗憾。”官员越发郁闷。   气氛一时凝固到冰点。   让人尴尬的,让人难以应对的付一铭突然就这么出现。   ……   所有人都在沉默。怎么办?   最后,还是付一铭自己打破了寂静:   “我已经打了报告给总部,就在刚才。我来担保程牧云没有做任何非法调查,我们行动组也没有内鬼,庄衍的死就是食物中毒的意外,等莫斯科回来的尸检报告,就能说明一切。”   三个审讯官再次愣住。   付一铭直接推翻了刚才陈渊的录音证据。   “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付一铭低头,看那个官员。   “稍等,我需要和总部确认。”官员指了指椅子。   付一铭表示,自己不需要坐着等。   记录员发出询问。   三分钟后,等到回复:放人,继续监控。   官员松口气,伸手朝向门外:“可以了。只是,会由我来监控你们在印度的所有行动。”   付一铭眯起眼睛:“没问题,你们可以派人监控程牧云,但是无权带走他,除非我死了,”他说完,走到程牧云面前,“我们走。”   程牧云坦然起身,把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起来,攥在手中。顺便,还对负责翻译的人点头笑笑,用俄语说了句:感谢你。   在离开前,程牧云再没有看过陈渊。   倒是付一铭扫了扫陈渊警服上的肩章,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恭喜你功成身退,终于不用在我们这个最危险的地狱小组做卧底了。”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审讯室。   官员啪地一声关掉桌子上用来审讯的台灯。   “陈渊,你留在这里,和你的上级单独汇报工作。”   要不是陈渊突然递出消息,申请拘|禁程牧云,也轮不到他来主持审讯。   都说莫斯科是热血和冷血并存的国度。   在这里,可没人想得罪付一铭那组人。   “那我就没事了?”孟良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走吧,”官员放松下来,拍了拍孟良川的肩,“老孟啊,赶紧回尼泊尔吧,莫斯科这组人都被叫做‘地狱之组’,不要老和他们在一起,小心被牵连。”   “知道,知道。”孟良川讪笑。他自己也是周身冷汗,毕竟刚才为了维护程牧云说了不少谎话,如果被拆穿,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他走出房门,看了看远处。   就这么一会儿,只能看到两个特别小的背影了。   孟良川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这个陈渊,应该是他最瞧不上的人了。虽然知道陈渊也是在执行任务,但孟良川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陈渊,估计自己会倒戈,绝不会在这时候检举程牧云。   孟良川在心里叹口气。   当初看着咖啡种植园的那张大合照,他就断定,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内鬼,还有一个是上级监控程牧云的卧底。   现在,陈渊自爆卧底身份离开庄园,庄衍又死了。   还剩下付一铭和程伽亦。   究竟还要发生多少事,还要死多少人……   ***************************   付一铭和程牧云在向日葵田旁,并肩前行。   就像程牧云说得那样,他这个人很记仇,很暴躁,很易怒,也很不容易恢复情绪。   但是被这么一折腾,还是把多年兄弟情放在了最前面。   他走了会儿,轻声感慨:“早就不让你追查内鬼,我们又不是黑帮,清理掉就清理掉了。要按照法律来,你这种非法行为惹出命案,会要你自己偿命的。”   程牧云看了他一眼。   “你还怀疑我吗?”付一铭问他。   “难说。”程牧云很坦诚。   “很好,二选一,我和程伽亦之间,你选个人干掉吧。要不要我先打个报告给上级,如果我死了,一定和你程牧云无关?”付一铭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在他的笑声里,程牧云看到了焦急等候在远处的温寒。   “是你女人冲进我房里,把我抓起来来找你,”付一铭低声说,“你女人很聪明,知道我能救你。去吧,这次她是英雄你是美人,英雄救美嘛,美人总要献身。”   程牧云瞄了眼付一铭。   后者笑,逗他:“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材没你好。她拽我起来时候,我可什么都没穿,她看我的眼神和看根木头没差别。”   程牧云轻笑了声:“你以为你和我,就只有身材上的差别吗?”   付一铭微微蹙眉:“大和尚,过分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未来几天还有可能因为被你怀疑就死在印度。这所剩无几的余生里,你不找个美人让我尝尝女人的滋味,还这么刺激我?”   程牧云懒得理会他。   程牧云继续向前走。   付一铭停下来,望了望四周,在找刚才带自己和温寒来的那个小破电动三轮车。他觉得,这两个人一定会在向日葵田里发生什么,磨蹭会儿就晚上了,他可不想坐田边等着。   向日葵田在日光下,有让人心向光明的力量。   尤其是这么大片的天地,望不到边际,温寒就是靠着这种大自然的力量,让自己安下心,再安下心等他。可现在眼看着他出现了,就再也按耐不住,快跑几步扑上去,抱住他的脖颈。   真实感觉得到他的手掌,稳稳抱住她两条大腿,把她托在身前。   她鼻子发酸,太可怕了,她清晨看着他下楼的背影,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来在窗口看到那样可怕的一幕,看到他被好多端着枪的人带走,就懵了。从那破楼一路跑到小白楼,狠狠砸开付一铭的门,把他从床上扯起来,衣服也摔到还睡得发懵的男人头上:“快,快,程牧云被好多刑警抓走了!”   然后是手忙脚乱,跑到大街上,拽着个还在疾驰的三轮车,吓傻了无数盛装等着庆典的印度路人。她就模糊记得,付一铭吼了声“你不要命了”,顺便还斥责她把程牧云想得太脆弱。别说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人,就算是刀山火海程牧云都能活下来。   然后他们跟着付一铭那组人留下的讯息,追到这里。   ……   温寒这一路都没哭,被他这么抱着倒是哭了。   哭声压抑。   “程牧云,你下次有事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温寒哽咽着,心酸得发抖,“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爱你呢……”   程牧云哭笑不得。   真是该感谢上苍,给他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竟然在他劫后余生后,说这种话,不是该……更感人一点吗?怎么这么好笑。温寒低头,狠狠咬上他的肩:“你还没听我说过我爱你,你死了不后悔吗?”   这个男人,让她爱上他,可每次都说走就走,说被抓就被抓……   温寒的手指还在发抖,紧紧搂住他的后背。   “程牧云,我爱你,不要让我一个人回莫斯科,”她声音发涩,轻声求他,“我求你,别让我一个人回去。”   她无法想象,回到灰色的莫斯科,每个寒冬降临,会不会无法承受那么冷,没有他的时间。无法想象,幻想他在哪里经受什么苦难和危险时的心境。   “亲爱的,”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回答,“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在尼泊尔的那间洗衣房里,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在你回莫斯科之前我们在一起,之后就分开。”   温寒手紧紧攥成拳,狠狠捶他的后背:“我不同意。”   他觉得再让付一铭看热闹实在不妥,于是直接抱着她右转,跳入向日葵田。   在比人还高的一棵棵向日葵中半蹲下来,把她放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我们第一次在雪域高原相遇那天,有个老喇嘛和我讲了句话,‘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他是在和我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幻象。当时我没告诉他金刚经里也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看,大家都在说,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幻境,不要太执着。温寒,你就当我就是个假的人,虚幻的东西,该忘就忘,该抛弃就抛弃。”   整个空间里,只有风吹动向日葵的声响。   温寒轻摇头,想反驳他。   “宝贝儿,我也爱你,”程牧云将脸凑过来,贴近她,用最柔软让人眷恋的声音说,“如果让我再活一次,我肯定会做个好人。勤恳的轨道工人或是别的什么职业,赚着一份微薄的薪水,每个周末夜晚在火车站附近的某个酒吧喝个烂醉,一直焦虑并且单身,然后,等到三十五岁在酒吧小角落里遇到个穿着保守的有着四分之一华裔血统的小女孩。我会把她带回家,和她做|爱,和她结婚,生一群小孩子。用事实告诉她,刺激的爱情不适合她,我爱的女人应该有安心走在莫斯科任何街道上的权利,安静平凡地走完这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一个多年卧底的伏笔,在十四章。   关于一个卧底,一个内鬼的推断。在二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梦与寐中人(1)      这个中午,当付一铭坐在向日葵田野边在思考是继续徒步前行,还是索性回去和刚才审讯程牧云的人要辆车代步时,程牧云已经带着他的小女人从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野走出来。程牧云想要亲吻温寒。   坐在田边的人低头,四处找寻碎石子,想要丢过去打破这暧昧的画面。温寒看到他,立刻推开了程牧云。   付一铭虽然因为身份太危险,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甚至温寒看程牧云的眼神,和自己姐姐如出一辙,只不过温寒要幸运得多,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得到了程牧云。   因为背景干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谁知道,谁会深究。   喜欢深究“为什么爱”、“何时爱上”、“能有多爱”的都是那些有大把的生命去挥霍的人,而像他们这种人最缺的就是生命和时间,没有谁会比他们更懂“这一刻”的深刻含义。   这一刻,还拥有鲜活的生命就已经太美妙了。   余下的任何附加在生命之上的东西,都是额外的馈赠。   不知道程牧云这个十五岁就开始守戒的男人对爱情两个字如何看。   在付一铭眼里,爱情这种东西很难找到,可却很轻易就能失去。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爱上的会不会是敌人,或是未来潜在的敌人,前一秒生死相依,后一秒就生死相隔的事太常见了。   田野尽头一辆破旧的吉普车追过来,是负责监控程牧云的三男一女。开车的人跳下来,用英语低声说抱歉,这是上头的要求。   付一铭倒没什么意见,毕竟有车送回去,总比走回去强。   车很快开入繁华街道,程牧云看着外边沿街而坐的人们,问她:“如果给你一整天时间,你想去哪里?”   这车里有四个负责监控他的陌生人,还有坐在副驾驶座的付一铭,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温寒用俄语轻声回答,“加德满都吧。”   那是两个人初遇的地方,虽然,在那个地方的他完全看不出半点的信仰,很厚颜无耻,但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在那个地方是最美好的。   不管是燃烧着印度熏香、门口挂着一只小风铃的小旅店,还是遮雨棚漏雨的小西餐厅,还是街角简陋的手绘店,在记忆里都还那么鲜明,带着尼泊尔雨季的潮湿。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不会在最开始就躲避他,就那么一点点平静时间,她会抓紧每分每秒去了解他。   温寒眼眶有些酸,掩饰地低头,然后就听到他也笑着,用慵懒而又有些无奈的俄语说:“可是,我们回到尼泊尔无论在时间,还是路途上都会有些困难,明天中午我必须要赶回来参与这场盛大的出家仪式。瓦纳纳西怎么样?赶过去只需要一个小时,”程牧云全然不顾后排三个男人的视线,侧过头,温热的气息从她额头滑到耳边,“在那被一张床就填满的房间里,我没有让你足够快乐吗?”   副驾驶座上传来猛烈的咳嗽声,付一铭是真被呛到了。   可温寒顾不得有人听到了,完全失去了脸红的意识。   她只是目光惊异,甚至忘记接话,只是胡乱猜测,难道他要给自己完整的一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有两个人?   “去瓦纳纳西。”程牧云做了决定,告诉驾驶这辆汽车的司机。   “祝你们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愉快。”付一铭直接开了车门,从还在行驶的车上跳了下去,在司机反射性减速的瞬间,借着惯性倒退数步,稳稳停在了路边。   扣除路途上耗费的时间,已经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这也许是程牧云最后能给她的时间了。   车一路疾驰。   像是在争分夺秒等着去解救什么人。   程牧云只有在需要指路时,才出声,简单告诉司机如何开。正如他所说,十年前他真得在印度住过很久,熟悉这里的每条路。到最后,当她看到眼熟的街道,发现真得又回到了在印度最初住得地方。   程牧云跳下车,对车里的她伸出右手。   两侧的餐饮小店,还有店门口绕来绕去的那只小黄狗都还在……不过这个想法好傻,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怎么会不在。   温寒走下车,跟着他。   上次来,是她按照程牧云描述的环境,摸索找到这个地方。   当时,巷子里卖纪念品的白衣印度大叔还热情地站在门口,对温寒笑着招呼。温寒记得那个门,看过去,白衣大叔正坐在店里打瞌睡。   “想买什么东西?”   她摇头,买什么?这显然不是旅行,她连行李都丢掉了。   “你不是想买熏香吗?”   看来,程牧云很想履行着作为一个男朋友的义务。女朋友在异国他乡,在小商店前停步驻足,就要立刻摸出钱包,满足需求。不管是饰品,还是纪念品,甚至是完全不需要的东西都全部买下来。   温寒再次摇头:“我们是要去你印度朋友的家住一晚吗?”她看着不远处的金属楼梯,还有高处相邻的一个又一个小楼。   “你想住就住。”   “你有钥匙?”   程牧云视线在温寒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笑得很隐晦:“钥匙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么?亲爱的。”   温寒嗤地笑了。   他该不会去撬门吧?   幸好,程牧云没看出这种事。他在水泥石台下的缝隙找到门钥匙,打开来,带着她走进这个她走入无人住的小公寓。   身后跟着的四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后,还是决定跟进去。   毕竟这是个三层小楼,在室外守一夜倒是没什么,只怕会无法完全监控程牧云的行为。   结果,等他们跟进去,发现这两位竟然进了厨房。   究竟要做什么?这个昔日的莫斯科行动组组长总是行事如此诡异吗?四个人冷静地围坐在地毯上,在客厅安静等待。   温寒瞥了眼客厅,轻声问:“他们也是你的人吗?”她并不知道那间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程牧云已经被监控。   程牧云笑得有些……奇怪:“算是,也不算是。”   她哦了声,开始在厨房东翻翻西找找,看有什么能用的。很多香料,要一个个打开盖子辨别,哪个需要,哪个不需要。   程牧云看她翻出很多香料,还有西红柿、胡萝卜,捡起个西红柿,在手里垫量:“你想做饭?”   “嗯。”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吃些好东西。”   温寒把最后找到的蔬菜堆在水泥台上:“可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她伸出手,慢慢地攥住程牧云的手,“去花时间找餐馆,看菜单,挑选想吃的东西,这些都很麻烦,很浪费时间。让我做给你吃吧,这样你能在厨房陪着我。”   陪伴,在厨房这种地方,是普通人最日常的生活。   甚至没人会以为这是浪漫的。   可他,程牧云能放下所有东西,完完整整属于一个人,这还是他从未曾有过的生活。   温寒看他眼底的灼热,脸有些烫:“你是我第一个男人,虽然在莫斯科长大的人说出这种话有些奇怪,可我真的想和你渡过最普通的一天。”这样以后每次回忆,不会只剩下艳遇和性|爱,还有不断的凶险旅程,无休止分离的酸涩。   程牧云整个人身上的煞气都收敛起来,他右手搭上她的肩,前跨一步,她的后背撞上水泥台。   嘴唇就在她的鼻梁上,快要碰上。   “所以,亲爱的,你想给你的心上人做些什么填饱肚子呢?”   温寒想要说,留个小悬念,却被他先封住了嘴唇,很不温柔的亲吻,有点粗暴。   他直接搅住她的舌头,修长的腿压上她一侧的大腿,手滑到她腰身一下,单手将她托到水泥台上,让两人的眼睛能在同一水平线:“今天早晨,我离开那幢小楼前都在后悔,为什么昨夜要在整夜的冷风里浪费时间,如果就这么死了,那昨夜的六个小时是该有多么无趣。”   他说完,又是发狠的深吻,这是在□□她。   无声而直接,炙热而深沉,她头重重磕到高处的柜角,支吾了声,程牧云手掌扶住她后脑,为她垫住,用粗糙而灼热的手掌隔开了她和柜角……温寒脑子混沌着,到被放开,大口换着气,手掌按在自己胸口,咳嗽着,又是窘迫又是笑。   脸红是因为门根本没关,这一切都毫无疑问被那几个陌生人看到了。笑是发自心底的,就是想笑。   程牧云还想再进一步,被她坚定推开。   还要做饭。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想得那么顺利,你看,只要有程牧云在的空间,一点点准备好,要下锅了,她提出让他出去等着:“你看,你那些朋友还在等着你,他们多尴尬,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程牧云好笑瞥了外边一眼,如果告诉温寒这些人腰间合法带着枪,一旦有任何察觉到程牧云要危害社会安全或是他人生命的事,拔枪直击他要害也都是眨眼的事,不知道温寒会如何想。   到最后,被端出来的一大锅香喷喷,闻起来香料味浓郁,可又和印度餐食有些不同的红汤,倒是让程牧云惊讶了。   “你看,你不吃荤,这里正好也没有牛肉。没有红菜只有番茄,颜色倒是对的,”温寒轻声用俄语,贴在他脖颈旁询问,“记得吗?红菜汤。”莫斯科的红菜汤。   Borsh,Борщ。东欧很流行的一种汤。   不管在东欧多少个国家延展了多少种做法,但都是满溢着香料和洋葱浓郁的味道,浓稠的,色彩艳丽鲜红的汤。   程牧云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浓稠的红菜汤。   十年了。   莫斯科,那真是令人怀念的故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二十四小时的相处会有好几章,额,我的意思不是今天有好几章,别误会。    ☆、第三十九章 梦与寐中人(2)      满室都是莫斯科的味道。   虽然这汤太普通,普通到你能在莫斯科任何一个贫穷的家庭喝到,也不值特地向身边几个陌生的“朋友”介绍。   但在程牧云远离故土十年后,能在印度这个地方喝口莫斯科女孩亲手为他煮出来的这道汤,还是让他喉咙口有些发涩。爱情,为他带来的不只是牵挂和身体的缠绵,还有思乡的危险。   “这是迷迭香叶?”他自双睫下瞥了她一眼。   温寒应了声,有些心虚地看着汤上几片深绿色的植物叶片。   刚才在厨房翻找煮菜的香料,她看到了这个。她看到迷迭香就会想到最初和他相遇时对他的感觉,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美成这个样子,像是迷迭香,只要看你一眼,就会让你浑身发热。   还有迷迭香花语中那忠贞和漫长寂寞的思念。   都让她忍不住想要用这款香料。   程牧云沉默着,接过她盛满红菜汤的不锈钢碗。   那四个始终保持安静的男女,在温寒的热情下连连推辞,只有一个人示意性地尝了小半口,可吃到嘴里,没多久就抱歉吐出来,用英文解释实在受不了迷迭香的味道。   就是从这里开始,温寒对这四个男女有了异样的感觉。   好像他们并不是全身心信任程牧云,就像是……那天在庄园里,当程牧云把一袋子芒果放在众人面前,只有自己和庄衍毫不犹豫吃了。   这就是一种信任。   温寒收拾着厨房,事无巨细。这里的餐具真是简陋,全是不锈钢的,也好收拾,她很快就擦干最后一个不锈钢小碗的水渍,关上橱柜的门。下一个动作就是去看客厅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还剩下二十二个小时。   “你接下来……有安排吗?”问得很轻,她倒是像做贼一样。   程牧云眯起眼睛,靠近她,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毫无间隙地贴上她的后背,大腿后侧,还有小腿:“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上楼,怎么样?”   客厅里,有人打开了电视。   印度的歌舞节目,很吵闹,也很欢乐。   她甚至能听到隔壁紧邻的小楼里,有人在用乐器演奏,现实里的歌声和电视机里的歌声混在在一处,让她有重回人间的错觉。她低头,额前的碎发滑下来,已经很长了。   几十天里,她都没好好打理过自己。   幸好,年纪小,除了脸色并不太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在这安静中,有人敲响了大门。   电视机立刻被客厅其中一个男人关上。   所有的声音都暂停在这里,气氛变得紧张而奇怪。温寒连呼吸都不太敢,忐忑看程牧云。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异常,他穿过气氛凝固的客厅,手按住把手,啪嗒一声,开了门。   随着照进来的阳光,有个陌生的印度年轻人Hi了声:“我来找这个家的主人。”程牧云微笑,垂眼看这个异国年轻人:“很遗憾,他们都不在这里,你应该知道他们的父亲在附近城镇有场盛大的出家仪式?”印度年轻人恍然,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笑意:“我还以为他们会完成这几天的恒河祭祀活动,才过去,看来是我想错了。”   印度年轻人说完,奇怪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人。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程牧云靠在门边,任由午后的微风吹起自己衬衫一脚,“你看,我们也只是借助在这里一天,明天就会赶去那个仪式。”   “是吗?”印度年轻人笑了声,“那祝你今夜在瓦纳纳西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程牧云也笑。   温寒靠在厨房门边,看见那四个男女严阵以待的神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四个人一定是用来监视程牧云的。难怪,昨天在向日葵田野旁,他们会表达他们也很无奈,这都是上边的安排。   她还在想着这些,程牧云已经关上门,转身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我们……”她还没说出完整的话,就被他横抱起来。   “我们什么?”他在轻声笑。   “……没什么。”温寒靠上他前胸,没吭声,听着他黑色靴子踩踏楼梯的一下下声响,偷偷去看那几个人。既然明知道两个人要做什么,也会跟上来吗?   她思绪混乱,紧张地留意着跟在两人身后,保持距离的人。他很快就走到三楼,曾经她住得那间房门是敞开的,有风透过窗户,直接吹到走廊里,撩动着走廊窗口花纹复杂的小窗帘。   在温寒还在偷看身后人时,程牧云已经迈入房中,用靴尖勾住门。   门应声闭合,温寒被放下。   她环视一周,回头要说什么,发现他正在一粒粒解他自己身上衬衫的纽扣。温寒轻轻靠上墙,看着他。   日光透过玻璃,照到半个房间。   她站得位置有阳光,而他恰好就在阳光顾不到的阴暗处。   宽厚的肩上有伤。是旧伤。   锁骨往下是胸膛,再往下,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已经解开的黑色皮带,搭在他的腰胯上。   程牧云脱下沉重而坚硬的黑色靴子。   “我从十五岁开始受戒,那一年你刚好出生,”他光着脚踩上地板,也轻靠上墙壁,在欣赏她轻轻起伏的胸口曲线,还有她手指微微蜷缩,轻抠墙壁的小动作,“有趣吗?”   她“嗯”了声,无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指腹。   “红场附近有克林姆林宫红墙,列宁墓,瓦西里布拉仁教堂,历史博物馆,还有个修建于十九世纪末的莫斯科最古老的百货商场,”他轻声问,“有没有说错?”   他在回忆这些时,能想象出温寒少女时走在那白色建筑物里,看着一个个橱窗的神情,充满渴望和期待,那是莫斯科普通女人的生活。   “没有,你记性很好。”哪怕离开了十年。   “告诉我,你过去在莫斯科的生活。”他终于不满足于两人互相望着彼此的这种**,慢慢地拉住她的衬衫,用那层单薄的布料将她扯向自己。   “我过去……”温寒撞到他身上,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我小时候在孤儿院,不过记得不清楚了,后来因为四分之一的华裔血统,被来自中国的养父母收养。他们是开小旅店的,在莫斯科一个不起眼的街道,我读书成绩不好不坏。”   平淡无华,这就是她生命的前二十年。   而和他在一起的几十天,抵过无数个二十年。   程牧云的手沿着她细巧的肩滑过她的手臂,手腕,随后攥住她手:“除了你那个无耻胆小的朋友,有没有人追求过你?”   “有,但是……不太多。”   只有一些住过小旅店的华人会称赞她很美。在莫斯科,她这种外貌并不算突出,对于那些莫斯科少年来说,她和任何华裔女孩没什么区别,都只是拥有了一副东方面孔。   “没有心上人?”程牧云的眼睛里已经有压不住的性感。   炙热的爱情,总是富有攻击性。   更何况,是他的爱情。   “有……”温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回答,“你。”   “是吗?”那双漆黑无光的眼里,只有她,“这是我的荣幸。”   很轻的声音,不知道门外人听不听得到。   她知道门外有人,所以每个措辞都很小心,哪怕是现在,都在竖着耳朵去听外边的动静。   程牧云腰胯忽然向前,将她重重撞上灰白的墙壁,她忍不住支吾了声,在被堵住嘴唇的一刻。   眼前的男人挡住她所有视线,遮住她生命中全部的光明,只有少许的、残余的光线从两人之间穿过去,照出四周空气中飘荡的尘埃。   两个人在那个空间耗了多久她都忘了,房间里没有任何显示时间的东西。   她只是记得一些片段,地板上有很多划痕,生生磨破了她的膝盖,还有他身体压住她汗涔涔后背的那种灼热的感觉,到后来很久,她都记得很清楚。   ……   两人下楼时,所有人都留意到温寒穿着程牧云的衬衫。   勉强塞在裙子里,虽然有些宽松,但还算能看。程牧云就简单多了,一件登山服拉到顶,里边什么都没穿。   那四个跟着他们的人,终于有个开了口,在笑:“我们刚还在说,如果你们整夜呆在上边,是否要有人送饭上去。可谁去送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你看,比起坐在客厅小地毯上看无趣的印度歌舞,送饭这个活可真是令人愉快的美差。”   这是男人之间隐晦的调侃。   温寒脸红欲滴。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有二十个小时。   暖洋洋的下午,总不能只将光阴耗费在房间里。   他们离开小楼。   温寒在巷子里,边躲避满是脏泥的小水坑,边看着两步前的男人。没想到,程牧云对那个小礼品店还真感兴趣,走上水泥台阶,对她伸出手,温寒抓住他手指的一瞬,就被拽上去。   店内的白衣印度大叔有些无聊,在喝着奶茶,给礼品店角落里,有个头发用木簪盘起来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在挑选明信片。“这上边是鹿野苑吗?”女人回头,问印度大叔。   是她?   是尼泊尔那个小旅店的老板娘。   温寒神情一怔,但显然,很聪明地低下头,将这片刻惊讶都掩盖住。就在她身后,还跟着监视他们的男人,也倒背着手,在店里东看西瞅,佯装成普通游客。   印度大叔笑了,嘀咕着笑,用英语问这个女人:“你是有多么的虔诚,竟然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我这店里的东西都快被你买遍了。”   老板娘笑了声:“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很快,也许就是今晚。”   印度大叔奇怪:“回尼泊尔吗?”   “不,不,”老板娘低头笑,在抬头的一瞬望向在端详着木雕的程牧云,“我已经在那里住烦了,准备换个国家住。毕竟……尼泊尔对我来说已经没了吸引力。”   印度大叔开始暧昧而又热情地献殷勤,想要挽留这个每日在自己店里买东西的、来自尼泊尔的女游客。老板娘含笑躲避着对方言语里的挑逗,最后挑了一叠明信片,全是印度有名佛教圣地的明信片,推门离去。门口的风铃,被再次撞上的门震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温寒也拿起她买的那叠明信片,翻看着,毫无特别之处。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猜想。   不知道那个女人买这叠明信片,是因为她本身就信佛,还是因为追随程牧云的信仰。温寒还记得那晚在水烟和暧昧的喧闹中,这个老板娘就曾说过:程牧云之所以还俗,是因为这凡尘的女人都舍不得他。   所以,那个女人守在这里这么多天,只是想和程牧云做个告别。   温寒想到这里,控制不住地瞥了眼程牧云。   程牧云正在手指间随便晃动着一串铜铃。他在等温寒挑选纪念品,可发现温寒看自己,于是走过来,翻了翻她手里那叠东西。很快,他抽出一张钞票,递给印度大叔:“就买这个明信片,我太太很喜欢,虽然我并不觉得它们有任何特色。”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终于改到满意了。    ☆、第四十章 梦与寐中人(3)      跟着他们的人凑过来,说是好奇,想看看他们买的明信片。   这是种“礼貌”的说法,他们这四个人都很尊重程牧云这个曾经的英雄,在任何例行公事的检查前,都会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温寒却很介意,递给那个人后,冷漠地盯着对方,直到那个男人讪讪地把明信片还给自己:“抱歉,这些明信片上的小故事很吸引人,看得久了些。”对方随便找了个借口。   “是吗?”温寒翻看手里的明信片:“你也信佛?”   对方成功被这个莫斯科姑娘噎住。   温寒把一叠被弄得混乱的明信片理好,第一张恰好就是鹿野苑的全景。她抬高手臂,背对着阳光,想要看清上边的图案。   是日光下的佛塔,孤零零立在开阔的草地上,不远处就有参天的菩提树。   翻过来,竟还真像那个男人说的,背面有一小段英文的故事,关于鹿野苑和佛教的联系。   “这里是印度佛教四大圣地之一,佛陀悟道后,第一次在这里讲述苦海无边,善恶因果,人生轮回,收到最初五位弟子僧人,”程牧云轻轻翻译,“从此,佛、法、僧都具备,印度佛教由此开始。”   “其实……”温寒抬眼看他,“我也想知道,这明信片有没有什么特别?除了上边的景物?你拿它们有什么用?”   “完全是因为你喜欢,我才买下来,”程牧云慢悠悠地笑着,摇头:“没有任何特别。哦对,要说有什么特别,我记得,中国那个叫玄奘的和尚就是在鹿野苑取走了经书。”   “你明知道我问得不是佛教典故。”她认真看他。   程牧云耸肩,笑了:“看来,我在你心里的信用度已经降到最低了。”   温寒看他一脸坦然,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那个老板娘真是来和你告别的?”   “算是,也不算是。”   他们两个的对话都很小心谨慎。他和温寒说话时,也始终保持着十分亲密的姿势,嘴唇和她的耳骨时不时发生触碰,倒像是在说着什么诱人的情话。   “你一定在骗我,”有什么在心底呼之欲出,她抓不到头绪,但是还是嘟囔,“回来瓦纳纳西……也不是单纯为了和我在一起?”   她蓝黑色的瞳孔里都是各种猜想。   两头“圣牛”从她身边经过,倏然梗着脖子叫唤了两声。   温寒反射性回头,被他拽着手腕拉过去,躲过了这些圣牛们的碰撞,却摔入他宽厚的胸膛。   就在这肮脏混乱,到处都是水坑和牲畜粪便的印度街头,他用嘴唇堵住她的诸多疑虑。身边有个对着墙角在方便的印度男人,咧着嘴,草草提起自己的长裤,大笑着用英语起哄。   弯曲逼仄的小巷里,到处都是这种随地解决的人。这里很多人都没有厕所的概念,更别说是各种哺乳动物,脚底下到处都是流淌着、堆积着的各种牲畜的粪便……他竟然在吻她的时候,还能将她拦腰抱起来,让她躲过脚下的污秽水坑。   可那四个跟随程牧云的监视者就没这么利索了,他们原本在邻国执行任务,被临时抽调到这里负责“程牧云”这个神秘组长的案子。所以对印度这种地方,只有初步了解。   开玩笑,瓦纳纳西,不该是圣地吗?   怎么排泄物遍地,还会顺着水流汇聚到恒河……四个监视者中的女人明显感到不适。她的高跟鞋已经沾染了肮脏的东西,蹙眉,郁郁地看着这两个在这种环境里还要拥吻的男女。   “亲爱的,享受现在,才是你最该做的事。”程牧云轻声说,把她放到恒河旁最高一层的台阶上,让她的鞋始终保持了干净。   “可你应该告诉我,至少那么一点点。你看,你突然被陈渊揭发,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我也有方法摆脱陈渊的指控,” 程牧云的气息就扑在她鼻尖上,“相信我,你知道的越多,越难回到正常的世界。”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这是什么?”   温寒把脖子上的绳子彻底拽出,是和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刚才在房间里,他脱掉了她身上的一切碍事的东西。唯独这个没有摘下来。   程牧云笑着,摇了摇头,用沉默结束了对话。   他打量四周,帮她找那个老人。   无数船只在岸边密密麻麻地横竖排列着,在等着它们的客人。   温寒凭着记忆,找到老人一直露宿的墙角。   没有人了,她张望四周,也没有让人觉得眼熟的面孔,看来那个为她祝福的印度老人已经完成心愿,骨灰流入了恒河。   她蹲下身子,和上次一样的角度,但是面前只有破乱的墙角,空气中充满着尘土和附近人身体散发的体味,粗糙而真实。   “从我进入尼泊尔……”温寒怔怔看着那个空着的角落,苦笑,“身边不是坏人,就是被坏人害死的好人。就连这个陌生人……也死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灾星了。”   “相信我,至少她是自然死亡,和你无关。”程牧云半蹲下来。   普通女孩踏入这个巨大的阴谋里,善恶颠倒难辨,死亡接踵而至,如果是在莫斯科,她一定需要长期心理疏导才能继续平静的生活。   脑后,有温热的触感覆盖。   程牧云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你知道我过去大学读得什么?”   这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再去伤感这个陌生印度老人的死。   “数学。”他用俄语耳语。   她暮地睁大眼睛:“你竟然现在才告诉我。”从营地夜晚闲聊到神庙给他剃度,他可都装作对这个专业毫无所知。   “这才有趣,你总能唤起我对过去的一点回忆。”他懒洋洋地将她的长发在指间缠绕了几个圈。   身后游|行的队伍,打断了他们。   无数苦行僧组成的游|行队伍,吸引了太多游客,还有印度当地人的围观。随着这喧闹,乌鸦成群地飞过去,冲入焚烧尸体的烟尘里。   好奇心让温寒跑过去,费劲拨开人群。   可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又匆匆退回来,那些苦行僧没穿任何能遮住身体的衣服,实在让人不想再看下去了……   “怎么?发现还是我的身材更好吗?”程牧云在她身后,笑着调侃她,他说话时,眼睛看向队伍,缓慢地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肩。   很好,所有一切都在照常进行。   这个深夜。   程牧云在两人住得小楼下,找了个已经关门的小饭店,款待几位监控自己的人。温寒坐在桌子挨着墙壁的最角落,面前就晃荡着黄色的小灯泡,没有灯罩,就靠着一根电线悬挂在桌子上。   起初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很小心。   但后来,发现程牧云并不避讳谈及过去,大家渐渐都放开了。   最主要,这家店里能吃到肉。真是太美妙了。   当然,为了提防小心,仍旧有两个从很远的店铺里买了盒饭来吃,没有享用程牧云的招待。   程牧云走到店铺中央的小火盆前,伸出手,用几乎都能碰到火苗的距离,烤着火。他背对众人,火光在他周身包裹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四个当中的一位成为了小组的叛徒,这个房间里会发生什么?”程牧云轻声用英语发问。   这一问,让整个小店都归于寂静。   他黑色的影子落在半面墙壁上,仿佛在俯视着这个房间。   “程老板,”四人之一的女人先咳嗽了声,轻声说,“我想提醒你,你说得每一个字,都会被我们准确无误地报告给上级,你最好小心一些。”   程牧云侧过身,在火光中微微一笑:“哦?是吗?”   “当然,有时候信息传递也会有遗漏,”另外一个男人扒拉最后两口盒饭,吃得一粒没剩:“比如现在,我已经醉了。”   又有人接话:“程老板,你看,我们都不想得罪莫斯科行动组和付一铭那个疯子,所以也请你少说一些话,让我们也能轻松些。”   最后一个人也表明了立场:“就个人来讲,我觉得凡是内鬼,就要送他们去见上帝。”   四个人简直是同一时间表明立场。   只要程牧云不留下明显把柄,他们四个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牧云的眼睛映着火焰,笑:“别紧张各位,虽然我这颗人头标价很贵,但我相信,你们几个也不敢随便就卖了它。”   他离开火盆,走到始终默不作声吃饭的温寒身后,俯身,轻声用俄语说:“多吃点,宝贝儿,你看,你又瘦了。”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是落在……   温寒面上浮起潮红,也用俄语嘟囔:“你有时候真得和那些酒吧后巷喝得烂醉的中年男人一样无赖。”   这两句对话,身边四个监视人完全听不懂。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眼,低头吃饭。   显然,那个官员明知道程牧云和身边人都是莫斯科人,却没有派出任何一个能听懂俄语的人监视程牧云,就已经说明,连上头也在放水。抛却流程和规矩,大家都希望,真能抓出那个所谓的“内鬼”。   回到那个小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温寒内心开始抵触看钟表。仿佛天黑是一个时间节点,等到太阳升起,就是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翻了个身,望向连着床头的窗台:“你想好怎么面对付一铭和你妹妹了吗?”   在没有灯光的房间,程牧云对她招招手,温寒爬上窗台。   他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东西,月光下,是个非常逼真的佛像,黏连在一块……骨头上。确切说,更像是舍|利,她虽然从没触摸过,但隔着玻璃罩曾见过舍|利的样子。   “这就是我在那个山寨里拿出来的东西,”程牧云把这个带着佛像的舍|利放在她掌心,“带佛像的舍|利,价值连城。”   你看,出家人从来不打妄语。   他从没骗过孟良川,这的确是一个价值连城的东西,被他私藏了。   掌心的分量,重若千斤。   这对任何虔诚的佛教徒来说,都是该去虔诚供奉的东西。是怎样的一个高僧,在烈火下才能留下这样带着佛像的舍|利……   “十年前,我破获那条走私线里有很多价值千金的东西,”程牧云垂眼,看她掌心的舍|利,“这个是重中之重,但在我离开后,被我私藏在莫斯科的家里。”   “私藏?”   “就是上交档案里,并没有这个东西。后来,几年前年,它被人拿走,辗转落入尼泊尔那个走私基地。”   “所以,你发现有内鬼?”   “不,”程牧云笑得若有似无,“它是我留下的诱饵。”   有种东西叫处境感,他之所以能在卧底三年顺利完成任务,靠得就是这种几乎是本能的处境感,感知无处不在的危险。所以他当初是仅凭着这种感觉,推测有内鬼。   后来,这个无价之宝证实了他的推测。   真是佛祖保佑。   贪婪的敌人,还是对这个最值钱的东西下了手。   “他们以为我放弃一切,而我,只是在等他们拿走这个东西。”程牧云盘膝,在月光里凝视舍|利上的佛像。   等得时间有些久,十年。   不过,等多久都值得。   所有一切都在计划中,周克的死却是个意外。但也是周克得死,指出了四个最有嫌疑的人。   女朋友程伽亦,多年好友陈渊,还有族长付一铭,和永远跟随在付一铭身边的庄衍。只有这四个人,知道周克的身份和信息。   温寒想把这个东西还给程牧云:“你不该告诉我这么多。”   她记得程牧云说的,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有可能威胁到很多无辜的人。   “不,亲爱的,我需要你知道,”程牧云捏住她的下巴颏,凑近,轻声说,“我刚才吃饭时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熏香,现在他们都沉浸在与恒河有关的美梦中,不会在乎你做了什么。所以宝贝儿,拿着这个无价宝,走出这个房间,藏在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   程牧云的脸背着月光,看不到任何细节。   温寒心口怦怦震动着,她两只手捧着这个的东西,都不敢用手指去触碰。虽然不知道程牧云又在安排着什么,但是她本能地爬下床,光着脚尽量轻地走出这个房间。   走廊里有风,是从身后,程牧云手臂侧开着得那扇窗吹过来的。   温寒裙角被吹得掀起来,回头看,看到窗台上坐着的男人对她点点头。   她没有再犹豫,照着他的话慢慢下楼。这种环境会让人产生本能的恐惧,她轻轻呼吸着,让自己冷静,然后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一级级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在这么可爱的一章被缩了下0.0好神奇……    ☆、第四十一章 佛祖归佛祖(1)      温寒在没有灯的客厅转了圈,几乎考虑过了所有的角落,最后鬼使神差走入厨房。打开了水池下装满香料的柜子,印度人喜欢吃香料,这些年轻祭司的家里,有一整柜子的各种香料。   她给程牧云做莫斯科红菜汤时,发现了这个柜子。   最里边摆着八个迷迭香的罐子。   看这个数量,能用到明年?到明年,程牧云也该取走这个东西了。她摸到最里边的一个罐子,小心取出一些迷迭香,塞到自己裙边口袋里,将舍利小心放到罐子深处,遮掩好。   既然迷迭香经常在丧礼中撒到棺木上,表达怀念,放在这里应该不算亵渎。温寒把罐子塞到角落,挨个码放好余下的香料罐。   关上柜子的瞬间,窗子上出现了一双眼。   温寒吓得倒退,撞上身后墙壁。   急促呼吸着,在月光中看清了动物的轮廓,是那条吃尸体长大的小黄狗……是它,是个畜生。幸好,幸好……   她平复着呼吸,看见那个被自己逗弄过的小黄狗,伸出舌头舔了舔窗户,转身,又跳下了高台。   一切弄好。   回到房间,温寒把口袋里的多余的迷迭香叶片揉成碎渣,从窗口丢出去。浴室里有水声,她推开门,白茫茫的热气中看到后背肌理分明的他,和水雾中那一点点昏黄的光。   “藏好了。”话音很快被这室内的水蒸气吞灭。   湿热的水蒸气,染湿了她的眼睫毛。   程牧云靠近,捉起她的手,低头闻到熟悉的味道:“藏得地方还不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可是亲爱的,你忘记洗手了。”   温寒的手腕被程牧云扣住,拉到水下。   手心剩余的香气都被水都冲走了。   她抬头,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你永远这么小心吗?”   程牧云低哑地回答:“一贯如此。”   真是感谢上苍给了他谨慎多疑的本能,让他不相信偶遇,不相信竟然会这么巧,先后在高原和尼泊尔遇到温寒。没有这种本能,她也不会现在衣衫被水流浸湿地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你明天赶回去,是要参加那个庄园主的出家仪式?”   她倒宁可,多呆哪怕一个小时在这里。   “亲爱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告诉你,来了印度你就安全了?就是因为这家富有的主人是我的朋友。他们热情款待我们,我们当然要有礼节上的回馈,”程牧云将她湿透的上衣剥下来,“明天会有成百上千的僧人,苦行僧,成群的印度象。相信我,你会喜欢。”   ……   这个黎明,监视他们的四个人是在很清晰的浴室水流声中醒过来。   几个人在房间外,都有些匪夷所思。   四个人同睡着,一定是程牧云对他们几个做了什么。可迷醉他们四个,不是为了逃跑,又是为了干什么?   天亮后,其中一个男人还是走进他们的房间,进入那个浴室,找到了一些两人曾在不久前,在这间浴室有激情过后的痕迹。于是,他们交换意见后,决定将这件事一笔带过下来,这空白的两多小时,就当程牧云是在和小女友缠绵。   只是不知道总部的人看到这二十四小时报告,对这个已经避世十年的男人竟能有如此精彩而浪漫的私人生活,会如何作想?   他们离开瓦纳纳西。   赶在中午前回到庄园,出家仪式已经准备就绪。   此时,站在门外的那几个年轻祭司已经看到程牧云。   他们热情迎上来,其中一个伸臂抱住程牧云:“我还怕你和你的妹妹在瓦纳纳西玩得太开心,忘记了仪式时间。”   “我亲爱的朋友,”程牧云微笑,“我千里迢迢赶来印度,就是因为你们的邀请,怎么可能会错过今天?”   “多谢你,yun,”另一个也笑,“我的父亲会很开心,能在今天见到你在这里。”   “这是我的荣幸。”他微微颔首。   “对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父亲希望你能帮助他,护送那个在竹台下供奉的宝物去寺庙。毕竟,你曾是个出家人。”   “是吗?这更是我的荣幸了。”程牧云欣然接受。   程牧云继续和他们闲聊,示意温寒先去找付一铭和程伽亦。   温寒看了看四周,很快寻到他们两个人,她走过去,挨着程伽亦坐下,一顶法式遮阳帽随之而来,被程伽亦轻飘飘地扣在了温寒的头上:“亲爱的,出家的那个庄园主从正午十二点开始,要在日头最烈的两个多小时里环城一周,”程伽亦叹口气,“我想,你一定很需要这个来遮挡烈日,因为我们出于礼貌要站在烈日下等他绕城归来。”   “要走那么久?”温寒意外。   她可不觉得这么小的镇子需要两个小时才能走完。   付一铭耸肩:“镇子虽小,可这位庄园主身后的队伍足足有五六公里那么长,他身后会有六百僧人和两百苦行僧,还有十几头大象和骆驼车。并且,他们还会沿途抛出大把的金币和钞票,还有汽车钥匙,赠送给从印度各个地方赶来的至少十三万民众。我估计,这段路程会比两个小时更久。”   温寒想象了下,当金币那种东西丢出去……十几万印度人哄抢。   确实会寸步难行。   “不过,刚才那几个祭司和我们说,程牧云会送个宝贝去庙里,”程伽亦倒是很好奇,“温寒,你想不想偷偷看看那是什么?”   这么问,触动了她昨夜藏舍|利的那个秘密。   温寒想了想,轻声说:“不太好吧?”   程伽亦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温寒拿起桌上的印度奶茶,小口抿着,心神不宁地瞄着这两人。   她无法想象,此时像朋友一样闲聊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曾出卖了十几个兄弟,出卖了周克,也害死了庄衍。   从瓦纳纳西回到这里,就像从天堂回到了地狱,温寒知道,一切都将开始。今天的仪式算是小憩,也是最后的宁静。   不管程牧云用什么方法,都会有人……死去。   付一铭察觉到温寒越来越紧绷的神经,笑了声:“温寒小姐?”   “嗯?”温寒努力装着若无其事。   “你看起来似乎满腹心事?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安?”   温寒被问住,他这是明知故问。   付一铭这个人,她接触的并不多,总觉得他脾气非常古怪,时好时坏,非常情绪化。从咖啡种植园的一句句逼问,到后来在简陋小楼里和程牧云刀枪相见,医院地下室的暴怒和肢体冲突,都让温寒印象深刻……可那天程牧云被带走,她的直觉却是找付一铭。   真是奇怪。明明付一铭这个人说起话来,很让人讨厌。   温寒用低垂的眼睫,掩饰自己的情绪:“今天天气很反常,燥热难耐,或许,我只是不习惯印度的这种鬼天气。”   “是吗?”付一铭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天气归天气。可我觉得温寒小姐看我的眼神,饱含敌意,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她是个外人。”程伽亦为温寒解围,“不要将矛头指向温寒。”   “外人?”付一铭上下打量程伽亦,“我是这个组的组长,你的档案却不在我的手上,你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外人?”   “看来你似乎很介意,当初程牧云没有把全部组员的档案转给你?”程伽亦含笑,“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对你的过去却很熟悉,付组长。”   “是吗?”付一铭笑,“我竟能让你这么个美女如此留意,还真是荣幸。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程伽亦一怔:“什么秘密?”   “我未婚。”付一铭轻声说。   “……”程伽亦蹙眉,“你真是会开玩笑,而我对你不感兴趣。”   付一铭轻挑眉:“那真是遗憾,我对你可是很感兴趣。”   程伽亦声音越发低:“你最好说话礼貌些。”   付一铭笑了声:“亲爱的,你怎么如此放不开。如果在莫斯科碰上我这样英俊的男人和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程伽亦勉强笑笑,将沙发上属于她的拿顶红色遮阳帽拿起来,戴上:“可你的**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你吸引女人的手段真是拙劣。”   “是吗?那我换种方式,不知是否会让你感到愉悦一些?”他紧盯着程伽亦,一字一句地说,“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烈日。亲爱的,不管你的脸有多让人想要占有,只要你真得是背叛者,我都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生不如死,永坠地狱。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付一铭瞥温寒,“你说是吗?温寒小姐。”   ……   温寒抿起嘴唇,没回答。   幸好,有个穿着白衣的印度男人走近,合掌鞠躬:“三位贵宾,请随我到厅外,等待主人的归来将会很辛苦,感谢你们远道而来,陪我们的主人走完在尘世的最后一程。”   温寒忙合掌,起身回礼:“多谢你,我们这就动身。”   两个刚才还在你来我往,说话夹枪带棍的人恢复如常。   付一铭甚至还绅士地示意,让两位女士先行。    ☆、第四十二章 佛祖归佛祖(2)      温寒找到程牧云时,他正在队伍最前方,和一个身穿华服、光着脚的印度老人用英语交谈。温寒走过去,安静地站着,认真听了会儿他们的对话内容,大概猜到这个华服的印度老人就是庄园主人。   “祝贺你。”温寒合掌,在程牧云告辞时,轻声祝贺。   老人含笑,合掌回礼:“感谢你远道而来。”   乐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温寒随着程牧云,等候在一旁。   身边有耐心的工作人员,不停对各位贵宾说:“请各位贵宾耐心等待,队伍很快就会回来。”   随着老人最先走出去的是苦行僧队伍。   这里大部分苦行僧就是昨日从瓦纳纳西一路步行而来的人。他们走过时,温寒还看到了庄园里的几个熟悉面孔,是曾和程牧云住在孔雀棚旁的几个人。   她记得,其中一个还给她额头点过红痣。   紧接着是僧侣。   僧侣队伍之后是象群。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种大地都在震动的处境,让温寒感到不安。因为站得近,温寒还险些被其中一头大象鼻子扫到,幸好,程牧云将她拽到身后,用手挡开了象鼻。   因为这种碰触,被挡住象鼻的雄象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被赶象人大声呵斥着,勉强压抑住了情绪,但还是挥着象鼻,狠狠扫过来。   这次,赶象人发出了很大声的斥责。   象鼻被抛出来的绳子套住,堪堪停在程牧云的身前。   程牧云轻耸肩,微压下下巴颏,挑起眼睛和大象对视,仿佛在用眼神做着什么谈判。慢慢地,狂躁的象摇了摇鼻子,又闷叫了声。   乖乖走了。   温寒吓出一身冷汗,在群象相继离开后,仍旧紧紧攥着程牧云的衣袖:“他们毕竟是大型猛兽,”她心有余悸,轻声说,“就算是被驯服的也很危险啊。”   她过去可是做过这种专业翻译的,还为此特地看过许多突然暴躁,连赶象人都踩踏的大象。   “在为我担心?”程牧云揽住她的小脑袋,指尖在她的耳廓最上侧,轻轻打了个小圈儿……   温寒可没忘记自己还是他的“妹妹”。   可她没来得及躲开,他已经松开,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你忘了,在奇特旺的原始森林,是谁为受伤的你带来了代步的象群?我对这些畜生的脾气很了解。”   他望向远去的象群,还有象群身后的尘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寒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带着群象,走入那个绝望的营地时,那些游客们将他奉为英雄时的欢呼。明明是上个月的事,却像是上辈子。   烈日灼晒着这场地上静候的所有人。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在两点三十五分,还没有任何队伍返回的迹象。   温寒站得腿发酸,只是在无人看到的情况下,踮起脚尖活动。这种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程牧云偏移视线,看她:“腿酸?”   温寒装着用手按住遮阳帽,也微微偏头,看他:“是啊,你有什么缓解方法吗?”程牧云微笑:“今晚那个小楼里不会再有苦行僧,只有我和你,我想,这是你最需要的缓解方法。”   温寒咬住唇角,真是厚颜无耻的男人。   “一万八千根竹子,对,就是一万八千根,”工作人员热情地在温寒左手边,给大家讲解,不远处那个高台是用了整整一万八千根竹子搭建而成,用了大半年的时间,除了竹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材质。   温寒看远处高台,还没有用任何多余的材质?这是怎么搭成的?   “而且台子是中空的,那是圣地,放着我们主人献给佛祖的最珍贵的东西,”印度青年骄傲地说着,“但请放心,它很安全,非常安全,绝不会塌下来,上边站三十个人都没问题。”   那的确安全。   也只有那个老人家和几个僧人会站上去。   正想着,乐声缓缓飘来。   所有站在烈日下等待的贵客们都长出口气,看来,那些金币和钞票是丢完了,千金散尽,终于回来了。   很快,身穿华服的老人出现,他光着的脚上都是泥土,却浑然不觉,目光虔诚,从众宾客身前经过。   而老人的视线焦点只落在了竹台上。   仪式正式开始。   温寒随着程牧云,在人群中走向那个竹子搭建而成的高台。烈日下,老人被身边两位僧人脱下了身上华服,只剩白色布袍……   这场仪式进行的很快,也很顺利。   可到结束后,温寒的腰和腿还是因为久站,僵硬酸痛。   老人已经随着僧侣离去,据说将要去附近的一个寺庙。而剩下的宾客,仍旧被老人的儿子热情招待着,在高台旁的几个白布篷下,喝着茶水,做短暂休息。   这老人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富豪,生意做得很大,温寒身边的两个人就拉住老人的其中一个儿子,在谈咖啡生意,还有茶园。   那个被程牧云救过的大儿子,也就是几个祭司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年轻人走过来,问程牧云,是否可以去护送那个珍贵的宝物了?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温寒在程牧云看向自己时,轻声说,“反正我也走不动了,”说完她拿起一杯茶水,看了看在高台另一侧树下汇聚的象群,“顺便还能远看看你喜欢的这些大型猛兽。”   他用手指抹掉她额头的汗,低声凑过来,用俄语在她耳后低语:“佛祖的归佛祖,尘世的归尘世。亲爱的,我一定会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你的身边。还记得那个暴雨的夜晚吗?”   温寒还攥着茶杯。   脑海里已经出现他的手指插|入自己被雨水打湿长发里的画面。   程牧云看穿她眼底的波动,一字不差,在她耳边重复那晚的话:“我不喜欢你这种怜悯的神情,如果再不投入进来,相信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夜晚。”   这个男人……   温寒耳根发热,眼看他离开。   在程牧云迈出这个棚子后,始终在人群中的四个监控人也跟上去,却在高台外被仆人们拦住。远远看着,他们似乎很无奈,但又碍于庄园主人的身份不能硬闯,只能等在外边。   温寒没再看那里,从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新的一杯茶。   晒了一下午,口干舌燥,竟然连喝两杯都无法缓解。她看了看四周,付一铭和程伽亦估计觉得太无聊,已经找个阴凉地方,早早去休息了。全都看不到人影。   突然,一声惊天的爆炸,震惊了所有人。   温寒猛抬头,看向远处。   视线里是疯狂躁动的象群,不断仰天怒吼着,挥舞着鼻子甩开那些赶象人。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暴怒着,冲向那个竹台。   震耳欲聋的怒吼中,竹台下也爆出了一声剧烈的爆破声,火光冲天,整个高台和大地都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剧烈晃动。   还没等温寒冲出去,就有股巨大的力量推向她。那几个祭司合力将她扑倒在地上:“快趴下!”   因为爆炸声的刺激,震怒的象群更加疯狂了,好像根本不怕火焰和爆炸声,狂奔向那个竹台。踩踏,象鼻拼命挥舞着,像是要把那本就已经因为爆炸而燃烧起来的竹台拆散。   有几个僧人满身是血,仓惶从竹台下跑出来,跌撞着,摔倒,再爬起,比起爆炸,更可怕的是疯狂的象群。   “放开我!”温寒不停在泥土里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压在自己身上的印度男人,想要冲过去,可根本不可能。   那几个祭司狠狠压着她,不断用英语说:“温寒小姐你不要乱动,那里是爆炸,是暴躁的象群,那是地狱!”   “放开我!”她满脑子只有那一个名字,用手,用牙齿想要逼得这个印度男人放手。   可她是女人,在几个男人用力压住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动。   尘土飞入眼里、嘴里,她呛得剧烈咳嗽。   “温寒小姐,你冷静,你不能过去,你什么都做不了,”祭司之一带着哭腔,在对她说,“你看,我们的赶象人都在尽力,想要安抚那些暴怒的象群。”   温寒满眼都是泪,在刺鼻的尘沙中,拼命扭动着身子,最后哭得不成样子,不停反复用英文说:“求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我要进去找他。”   一定是,一定是因为爆炸被震昏了。   只要找到他,把他带出来,就还有机会。   一定是……   可是没人放开她,也没有人敢去救程牧云。   温寒哭着哭着就不敢看那个高台,怕,随时它都会塌掉,她哽咽着,不停反复说:“求你们,不放开我也要去救他。去救他……”   那几个僧人逃出后,再没有人出来。   和程牧云一起进去的这个庄园主的大儿子都没出来。压制着温寒的几个祭司也是慌乱,盯着那火光冲天的地方。   想要看到奇迹,看到哪怕至少有人影爬出来。   可是,没人敢去救。   象群疯了。   除了佛祖没人敢靠近十几头疯了的大象,那简直就是自杀……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大象攻击着那个高台。   心一点点陷入绝望。   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出现。   在十几个几层楼高的大象中,高台像是个孤零零的玩具,被摧残着,连竹子断裂的声音都听不到,都被掩盖住了。没有人再逃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敢靠近哪怕一步。   那些赶象人也不敢靠近,都远远躲避着,惧怕这些疯狂的牲畜。   “滚开!”有人脱口用俄语怒骂着。   温寒浑身一震,慌乱找寻那个声音的来源。   是付一铭,是已经离开的付一铭。   那个男人也像温寒一样,疯了似地把所有想要拦住他的人都丢出去,推开,踹开,果断从后腰拔出枪,黝黑的枪口指着每个想要拦住他的人:“不想死就给我滚开!滚开!”   付一铭彻底陷入疯狂,完全不知道,他说得是俄语。   这里没有人能听得懂。   他顾不上了,完全失去理智,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救出程牧云。那个高台随时会坍塌,他一定要冲进去,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拖出来。   这是付一铭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不管死活,都要拖出来。   印度仆人们慌忙高举手臂,拼命用英语解释:“先生那里非常危险,我们要保障你们每一个贵宾的安全。”   付一铭根本没理会他们说的鬼话,冲进漫天灰尘。   在象群的对比下,就连付一铭这样的男人也和可怜的蝼蚁一样。温寒紧盯着他的影子消失,湮灭在黑暗中,像是在盯着最后的希望。   一定要救出来,一定可以……   可怕的象群连续不断冲击着那个竹台。   温寒的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像是要停止一般。呼吸都不敢,全部的希望都在付一铭身上。   骤然一声巨响,高台在巨大的竹节不停折断碎裂的声音中,轰然一声,彻底坍塌……   所有的尖叫都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改    ☆、第四十三章 佛祖归佛祖(3)      温寒大脑完全空白,趴在地上,望着坍塌的废墟。   身边的所有惊恐尖叫和压住自己的男人都不存在了,她整个人都被人用手残忍地掏空,内脏、血液,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群象似乎也被惊到,赶象人们趁机一个个套住自己的大象,呵斥着,咒骂着,让这些暴怒的印度象们冷静下来。慢慢带离现场,留下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废墟。   温寒早就毫无知觉,谁拉她都拉不动,她就是趴在地上,低声抽泣着,压抑着,紧紧闭着眼,不愿相信这所有的灾难。   就在刚才,程牧云还在和她不负责地**。   厚颜无耻地说着今晚的一切该有的激情——   “温寒,”有人想要把她从肮脏的土地上抱起来,“温寒……”   温寒浑身一颤,目无焦距地抬起头。   那张放大的遮阳帽,还有同样泪流满面的脸都在无限刺激着她。程伽亦,是程伽亦——   在四周接连的尖叫声中,   刚才还灵魂出窍的温寒突然扑上去,把程伽亦撞翻,压到泥土里。   她用俄语咒骂着,像是魔鬼一样诅咒程伽亦。   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让所有贵宾和仆人慌乱,而现在,两个女客的冲突也让众位贵宾们很是震惊。   那几个祭司,勉强拉开已经彻底崩溃的温寒。   温寒胸口剧烈起伏着,泪眼模糊,不停摇头,抓着其中一个印度男人的手,紧紧扣住,用英语含糊不清地说着:“是她,是她害了程牧云,是她,是她……”   众人茫然对视。   程伽亦拉紧自己被扯开的衣服,尴尬笑着:“我想,她可能对我有误会。她的哥哥生死未卜,而我是她哥哥的女朋友,愿意为她负责,请将她交给我好吗?”   “……那是当然,我们当然会把温寒小姐交给她最亲近的人照顾,”几个印度男人再次对视,其中一个说,“只是,看起来温寒小姐情绪不稳定,你确定,你现在能应付得了她吗?”   “当然可以,她这些情绪只是暂时——”   “不,”温寒推开扶住自己的印度男人,“我不是程牧云的妹妹,她才是,她是程牧云的堂妹。我才是程牧云的女朋友!你们不知道我姓温,他姓程吗?!”   ……   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温寒。   他们当然知道,温寒是程牧云同母异父的妹妹,关于姓氏的不同,程牧云早就解释过。   温寒无助地看着众人,这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和程牧云真正的关系……   她后退着,撞上桌子后,终于停下来,泪眼模糊地摇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等你们清理废墟……我不走。”   程伽亦忙上前扶住她:“当然,我们都不走,我们都等着……”   “不要碰我!”温寒再次推开她。   这真是让人尴尬的场面。   男人遭遇了不测,而男人的妹妹和女朋友竟然会在这时候起冲突……几个祭司看着实在不忍,将她们两个人拉开,低声劝说着。说已经有警察赶来,所有人都在清理事故现场,让他们耐心等待。   就在这时,废墟附近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温寒立刻望向那里,有人在用印度语高喊着什么。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温寒紧张地拉着劝说自己的印度男人:“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程牧云?是不是找到了?!”男人面露欣喜,旋即又遗憾而悲伤地看她:“是我的哥哥,我大哥被救出来了。”   “……”温寒心又摔到地上。   “他很幸运,在坍塌前逃出来了!温寒小姐,你不要担心,会有希望的!”印度男人因为兄长被救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腿发软,站不住,瘫坐在一把太阳椅上。   很快,出现了几十个印度警察,还有那天在小破楼带走程牧云的刑警。现场被迅速封锁住,更专业的救助团队继续挖废墟。   程伽亦几次试图给温寒解释,刚才那么说是为了完成程牧云的交待。因为程牧云一直试图掩饰温寒的身份……温寒拒绝交谈,不想看程伽亦,多一眼都不想看。   她脸上都是泪水和泥混合的污渍,有个好心的仆人递给她一个热毛巾。湿热的毛巾,在被她压上整张脸时,眼泪又一次止不住流出来。   天很快黑下来。   一双脏兮兮的靴子站到温寒面前:“温寒小姐。”   她在夜风中抬头,看到孟良川蹲下身子,低声对自己说:“差不多清理完了,因为程牧云和付一铭的身份特殊,暂时不能让你看到现场和尸体残骸。”   “尸体……”温寒张开嘴唇,嗓子哑着,“尸体?”   “是,那下边只有尸体。”   她心脏在急速收缩着,开始有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天旋地转,只能紧闭上眼。   不,不可能……她攥紧手的动作,让指甲深深压入掌心。   程牧云一定不会死。   她不信,不信他会死。也许刚才是被群像暴怒刺激了,她会恐惧,但就算是回想起来也会后怕的现在,她却不信他会死。   那个男人不会死在这里,他不会死,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死!   温寒马上睁眼,揪住孟良川衣领:“我不信你说的,你在骗我对不对?孟良川,你骗我——”   “温寒小姐!”孟良川紧攥住温寒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现在这种时候,你不信我,还能信谁?告诉我,你还敢信谁?你身无分文,连护照和行李都没有,你在这里只有程牧云。你必须信我,只有我能把你安全送回莫斯科!”   是的,她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了尼泊尔……   什么都没有。   连证明她是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现在这个时候,她就是个非法入境者,任何人的话都比她让人信服。 也许,那些围在现场的国际刑警很清楚她的资料。   可是……   温寒想到那个早晨,程牧云被他们荷枪实弹地带走。   好像谁都不能相信,她有些无措,看孟良川:“他没死对不对?”   孟良川摇头:“有尸体。”   “他没死对不对?”温寒紧咬住嘴唇。   孟良川继续摇头:“我不能下任何判定。”   “他没死对不对?!”温寒有些失控,肩膀微微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孟良川眯起眼睛,没回答。   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的猜想。程牧云城府这么深的一个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在任何地方。想让他死,那任何害他的人就要做好赔上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可是……尸体确实存在。   身后,那些负责清理的仆人们都被赶走了,这里彻底被警方封锁。   象群暴怒可能是意外,但是竹台先爆炸,才更加刺激了象群。爆炸这种东西,百分百不会是意外。   那天审讯程牧云的官员,蹲在现场,对着被踩得稀烂的一万八千根竹子碎渣蹙眉。   果真是地狱之组。   竟然两个组长会在同一天死于爆炸和象群的攻击……   官员起身,拍拍手,走向最近的那个白色布棚下的人。   孟良川看到这位长官走来,起身,敬礼。   程伽亦站起身,因为被程牧云暴露了身份,此时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象征性地对这位非直属上级敬礼。   只有温寒,仍旧蜷缩地坐在白色的太阳椅上,一动不动。   她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毫无知觉,只有一个意识:他没死。   “温寒小姐,”官员清了清喉咙,“我们有你的所有资料,在这里,在印度,你属于非法入境。当然,考虑你的特殊身份,我们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你的责任。请你配合我的下属和陈渊先生,做一些必要的检查,然后陈渊先生会负责将你送回莫斯科。”   温寒慢慢抬眼。   一个个影子重叠着,背对着远处废墟里用来照明探照灯的灯光,每个人都陷在黑暗的轮廓里。   无论是这个官员,还是陈渊,程伽亦,甚至是孟良川……   程牧云你告诉我,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混乱地想着,在官员再次的官腔里,被一直负责监视程牧云的其中一个女特警扶起来。跟着众人,上了一辆普通的越野车,在她落座后,车窗上黑帘子被放下来。   她左侧是孟良川,身前是陈渊和程伽亦。   车子颠簸着,开了很久,途中,因为颠簸,窗帘被掀开了一角。她看到了月色下熟悉的景色,向日葵田野。那天程牧云就是在这个地方,告诉她,他爱她。如果能再来一次,他愿意为她而活。   很快,车子停下来。   这个破旧的小院子,温寒没来过,上次她被付一铭中途丢到向日葵田,全程都在等待着。   她看了看四周,很多荷枪实弹的人在沉默地注视她。   这让她想起,在山寨外第一次见到程牧云以外的人。他缠绕着白纱布,坐在巨石上,两侧或站或立,一个个黑影叠加着绵延到她的脚下。那时候,她走上那块巨石,就感觉在走入一个毫无所知的世界。   “温寒小姐,”陈渊抬手,指了指门,“请进。”   温寒顿住脚步,一言不发看陈渊。   陈渊再次重复:“请进。”   “你痛苦吗?这么做?”温寒轻声,用俄语问他。   陈渊面无表情回视她,第三次重复:“请进。”   程牧云曾经放下话给所有的组员,陈渊很清楚,自己接受到的信息,和那些仍旧隐藏在黑暗中,身份不明的莫斯科行动小组组员的信息是同等的:要向对待程牧云的妻子一样,对待这位温寒小姐。   所以,就算是温寒现在对陈渊拳打脚踢,他也不敢还手。   就算敢,也要考虑,那些不讲情面只认族长的同伴们会如何反应。   温寒走进去。   她身后跟进来的,还有孟良川和程伽亦。   面前的三把椅子,都空着,陈渊指了指当中那一把:“温寒小姐,请坐,例行公事问话,”随后看看了另外两位,“还有你们。”   孟良川从鼻子里哼出声:“也真是怪了,上次审讯程老板,老子要同时被审,这次问他的女人,老子也要陪着。”   上次负责主审讯的官员,这次是陪审,坐在最角落,咳嗽了两声:“老孟啊,配合一下,这次没那么严重。”   程伽亦倒是没多余的话,直接坐下。   门被关上,三个审讯员,三个被审讯的人,还有个记录员。   这次负责提问、判断的是陈渊。   陈渊像是不认识他们三个人,坐下来,托了托眼镜:“三位,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是人为所致,莫斯科两个行动组组长也死在了现场。所以我们例行公事,要审讯和他们两个接触最多的人。   因为这个案子很特殊,所以审讯你们的事只能交给我,而不是当地警察,希望你们理解。在审讯后,会有人送你们回到该去的地方,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直到这件事水落石出,你们才会彻底洗清所有嫌疑。当然,这期间你们可以继续正常生活,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希望我说明白了。”   程伽亦和孟良川都知道这是程序,冷静点头。   只有温寒仍旧忐忑,紧紧搅着自己的手指。   陈渊用笔指了指程伽亦:“你和程牧云是什么关系。”   程伽亦眼睛发红,声音低哑:“我是他的堂妹。十年前,在莫斯科行动组被残忍清洗之前,我才刚结束卧底工作,加入行动组,那时我也才知道我的堂兄是莫斯科行动组的临时组长。”   陈渊点点头:“很年轻的卧底,那时你应该刚成年。”   “是的,”程伽亦轻声说,“我是被周克策反,成为卧底的。”   众人诧异。   陈渊:“你和被枪杀的周克是什么关系?”   “恋人。”   陈渊点头:“你为什么来到尼泊尔。”   “半年前,程牧云进入尼泊尔后,给我消息,要我来尼泊尔和印度边境,继续查案。当年那个案子只摧毁了俄罗斯蒙古边境的走私通道,程牧云说,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印度尼泊尔边境的走私通道。”   孟良川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陈渊诧异:“你做什么?”   孟良川咳嗽了声:“我只是感慨你们这个小组的素质真得很高,这位小姐和当初你的答案,完全没差别。”   陈渊不快地皱眉。   孟良川耸肩:“我无意打断你,继续问。”   陈渊眉心成川,再次看程伽亦:“后来你为什么来到尼泊尔?”   程伽亦回答:“因为程牧云说线索断了,让我回莫斯科。可我和他小时候关系很亲近,又十年没见,所以就跟着他来了。还有……周克的死让我很伤心,也算是来印度散散心。”   温寒诧异看程伽亦,她在说谎。   可没人表示怀疑。   在这个房间,此刻除了能听到人在敲打键盘,没有任何多余声音。   陈渊喝了口水:“谢谢你的配合,程伽亦小姐。”   他看向刚才发出怪声的孟良川:“我对你的问题很简单,你和温寒小姐的关系?”   孟良川笑:“我和她没关系,话都没说过几句。她是来尼泊尔旅游的普通人,被程牧云绑架,嗯……带到印度。反正,她和我没关系。”   绑架?   除了陈渊以外的人都有些惊讶,这和他们拿到的资料可不同。   资料显示,这位温寒小姐和程牧云一见钟情,是自愿和他从尼泊尔一路到印度,算是——浪漫的爱情之旅?   负责打字的人,也权衡了“绑架”两个字半天,还是如实记录。   陈渊点点头。   最后,他看向始终将两手放在大腿上,手指搅动纠缠的温寒。   对于这个女孩,这里的资料很齐全,没什么好审讯的。   她是最不可能制造这起人为爆炸的人。   “温寒小姐,我们只需要你在测谎仪下回答问题。一旦我们确认你知道的信息不足以威胁到莫斯科行动组,你就暂时自由了。”   “随便你们问什么,”温寒说,“但你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内鬼。”   室内刹那安静。   简直是死寂。   上次审讯的官员和记录员,还有这室内的所有人,除了温寒,全都沉默下来。   这个女孩一定不知道,上次就是在这个位子上,程牧云亲口驳斥了所有人,驳斥的内容就是: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他也没有私下处置过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越是接近结局,我写得越快……0.0    ☆、第四十四章 佛祖归佛祖(4)      陈渊的表情非常……有趣。   他微微笑着,轻声说:“温寒小姐,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程牧云前组长和付一铭现组长,都曾对着所有人承诺过,没有内鬼。”   温寒直视陈渊:“不,他就是在找内鬼。”   温寒因为情绪起伏,在剧烈呼吸着。她死命地盯着程伽亦。   谁都不能逃走。   陈渊含笑:“是吗?你确信没被自己的想象力欺骗?你爱他,所以希望程牧云是英雄。所以,你在自己心中树立了一个英雄形象?”   “不,不是……”   “你幻想着,他身负血海深仇来到尼泊尔和印度,为了兄弟手足埋伏十年找寻卧底?”   “不!不是我的幻想!”   “你被他绑架,却要把他当做英雄?”陈渊摘下眼镜,很是好笑地摇头,“温寒小姐,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简直是被驯养的最成功的案例。”   “不是我的想象!是程牧云亲口说的!”温寒激动起身。   这里的人都知道,陈渊因为检举程牧云动用私刑查找卧底,而被上级处分。在程牧云身边这十年没捞到什么功绩,最后却被处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情绪……   只是,言语还是太刻薄了。   那个官员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声:“陈渊,让我来主问吧。你面对这个话题太敏感。”陈渊冷笑,耸肩,不再说话。   那个官员清了清喉咙:“温寒小姐,或许你不知道,不止是程牧云亲口否认内鬼的说法,就连付一铭也做了笔录,向所有人保证莫斯科行动组没有内鬼。我看,你可能真的误会了。”   温寒被噎住:“你们……你们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们!”   另一个审讯官可没有那么和蔼可亲,冷冰冰回答:“你以为,我们会否认两位组长先后的口供,还有这位孟良川刑警的口供,而选择相信你一个人吗?”   温寒只能去看孟良川:“你知道对不对?孟良川,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温寒无助地看所有人。   程伽亦仍旧是一脸无辜,也对温寒抱歉地笑了。   孤立无援。   程牧云,当初你离开莫斯科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没人可以相信?没人可以倾诉?   温寒腿发软,浑身颤抖着,攥紧拳头,在苍白的灯光下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审讯很快结束。   温寒只能配合他们在测谎仪下,回答了几十个问题,都是和莫斯科行动组的成员资料有关。   她在回答的过程中,终于明白程牧云对自己一直隐瞒所有,是用心良苦。必须保持干净的世界,必须被隔离在这些秘密之外,才能安全地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   “很好,温寒小姐,”官员和善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们的人会送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因为你是用假护照进入印度,所以我们需要几天的时间准备送你回去的手续。请放心,以你和程牧云的关系,即使他已经……我们也会保证你在莫斯科的人身安全。”   温寒一言不发,她仍旧紧盯着窗外的程伽亦。   到现在,到今天,该排除的人都排除了,只有她……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你,毕竟,”官员尴尬地笑笑,“如果你真是被程牧云绑架,我们愿意做些补偿……”   “没有,不是,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是自愿和他来这里的,”温寒轻声回答,“没有绑架。”   官员笑着点头:“那最好。”   “但我有两个条件,”温寒继续说,“第一,你们的刑警陈渊公然侮辱我,提到我是被绑架后的幻想,斯德哥尔摩,我希望你们对他要有处罚,这样的刑警素质,让我对你们的系统很没有信任感和安全感。虽然我只是俄罗斯公民,但我也是你们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官员怔了怔,苦笑:“好,我会如实报告上级,至于处罚,要看上级如何决定。”   “第二,我在印度这几天,需要孟良川刑警的陪伴。毕竟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朋友,还是程牧云的……我可以说是遗孀吗?”   “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没意见。”   温寒颔首,轻声说:“作为莫斯科行动组前组长的遗孀,我需要有人陪伴我度过这最艰难的几天。你们这些人,我只相信他。”   官员尴尬咳嗽:“这个,我需要征求孟良川本人的意见。”   “不能强制下令吗?你不是他的上级吗?”   “……虽然不是直属上级,但原则上,可以下令。”   “那请强制下令。”她的声音越发轻飘,像是随时都会昏倒。   真是可怜……   官员看着于心不忍,吩咐人去叫孟良川,下达命令。   也就前后差了一分钟的时间,官员接到了尸检报告的电话,那些尸体里,确实有程牧云和付一铭……官员看着温寒苍白的脸,无声挂断电话。没有转达这个消息。   等这个普通女孩回到莫斯科,她会彻底和这个组织没有联系,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这些人……   关于程牧云已经遇难的事……就当作秘密,就永远掩盖掉吧。   温寒看到官员的眼神,怔了怔:“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官员笑得越发和蔼可亲:“没了,你恢复自由了,温寒小姐。”   温寒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衬衫后背完全湿透了……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怕,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战她的极限。和这个陌生的官员对话,受审讯,受盘问,还提出那么多要求……哪怕是这一分钟她自己回忆起来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她自己说得话。   是他的名字撑着自己。   不想只是等待着,等着被遣送回莫斯科,彻底脱离他的生活环境……不想,不想回到完全没有、找不到程牧云的世界。   温寒离开时,不止有孟良川的陪伴,还有车。   这辆车这几天都会陪伴她在印度这个地方游玩。温寒坐上驾驶座,没有了来时的黑布遮挡,她始终在魂游天外地看着外边的夜景。   直到,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孟良川坐上来,看了眼温寒:“你真让我惊讶,竟然能扳回一局,还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他在找内鬼?”温寒直接发问,虽然她不知道程牧云和孟良川之间的交集,但她总觉得孟良川一定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排除每个人都很难,好不容易只剩一个了……”   孟良川踩下车的油门,松开手刹,开离了这个两次受审的地方。   没多久,就看到了来时见到的向日葵田野。   车突然刹住。   孟良川示意温寒下车。   两个人抛弃了那辆车,步行沿着向日葵田野向庄园的方向走。孟良川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半截没抽完的烟,点燃吸了口:“私自追查内鬼是违法的,而且还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更不可能说出来,否则程牧云会被审讯判刑,会偿命。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不想他背这些罪名。”   “可只剩下程伽亦了!她的可能性很大对不对?”   “我不清楚,不知道,判断不出来,只有程牧云自己才知道他的排除方法,还有最后判定的标准,谁都不知道。”   温寒停下来。   “怎么了?”孟良川耸肩,“我说得是真的。程牧云自己也告诉我,谁都不要相信。他都没确定,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温寒深呼吸着,强迫自己能说出来,“如果他死了呢……就这么放过那个内鬼吗?”   如果他死了?不是如果……   他已经死了。   孟良川想到刚才来的尸检报告,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那个很相熟的官员让他保守秘密,反正死或是不死,温寒以后都不会找到人确认。可是,不告诉这个女孩会不会太残忍?   温寒又摇头,自己否定自己:“他没死,对不对?”   孟良川仍旧沉默。   “没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温寒轻吸口气,“你就算说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信。”   月光下,那些向日葵没有白天看到时那么耀眼。   向日葵的叶片在风里微微颤动着,成百上千的葵盘低垂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俯视着什么……   有些诡异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四更!(嘿嘿嘿嘿,我从来没存稿……都是一天爆的哦~快乐地呼呼去了!   别紧张,大结局刚开始,起码还有三or四大章节呢,不是小章节:)    ☆、第四十五章 地狱归地狱(1)      这天夜里,天降暴雨。   这场大雨比在尼泊尔任何一场都要大。   温寒和孟良川因为这场雨被困在小饭店的二楼。二楼空间很狭窄,只有两张小桌子,是店家为了凑生意硬挤出来的。   “你知道吗?自从进了尼泊尔,一直到今天,记忆里不是阴天就是雨天,感觉我一辈子能见到的雨,都在这里看完了。”晴天很少,就像是程牧云这个人,轻松的时候很少,大多时候都让人看不透。   “温寒小姐,你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了这里的雨季。”孟良川难得在印度吃到像样的肉,点了双份。   隔着满布雨水的二楼玻璃,温寒能看到外边街道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用买来的干净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将脖子里的那个护身符也扯了出来。   孟良川观察力历来惊人:“这东西,你在尼泊尔没戴过吧?”   温寒低头,捏着手里的这个护身符,摇头。   “程牧云给你的?”孟良川察觉到什么,继续问。温寒所有行李都丢在了尼泊尔,身无长物,突然身上出现这么个东西,百分之九十九来自那个男人。   温寒心漏跳了半拍,低声说:“是,是他给我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她说着,就开始声音发涩,怎么就忘了呢,还有这个东西。   “能给我看看吗?”   温寒放到桌上,慢慢推过去。   孟良川拿起,先是反复看了图案,很普通,就是寺庙里常有的护身符。他蹙眉,回忆了下:“这个护身符好像就是这家店旁的那个寺庙里的。”他住在这里这么多天,收集了不少信息,有用的没用的,都烙在脑中。   “那天……我去庙里烧香,他在外边等着,等我一出来就给了这个,”温寒心跳得越来越激烈,“你打开,里面不是护身符,是个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   孟良川点点头,松开抽绳,小心翼翼倒出那个小东西。   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微微眯起眼:“像中药。”   “中药?”温寒惊讶。   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上边想过。   “这附近有个印度老人,早年在中国住过十几年,就是个医生,”孟良川在脑海中搜集资料,“也不对,不算是医生。你知道印度底层人都很穷,不怎么看病,这个老人就经常从富人家里收集不用的基础药品,分类后免费送给穷人。我记得他还收集过中药,因为有些富人也很相信中医。”   孟良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温寒也就没耽搁,两个人匆匆买了单,冒着大雨,按照孟良川脑海里的信息在暴雨街头寻找那个印度老人开的救济站。   脏水横流,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孟良川对这些脏乱差的环境压根没什么感觉,又穿着军靴,大跨步往前走,因为太急切想知道程牧云留下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走得急,顾不上身后的女人。   温寒穿着廉价的雨衣,脚上运动鞋全是泥土,长裤也全湿了。   最后当他们找到那个所谓的“救济站”时,印度老人早就睡着了,被孟良川敲醒,迷糊着过来开门,看到两个满身雨水泥水的人,用当地话咕哝了句,两人完全听不懂。   温寒心忽悠一下,落到低谷,湿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大腿和小腿,再加上冷风,让她控制不住浑身冷得发抖,可还是紧紧抓着那个老人的手,用英语拼命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一个华裔男人和你买的?是不是?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华裔男人。”   反反复复。   老人茫然摇头。   温寒眼眶发酸,好像等不及了,一定要现在知道答案,拼命攥着老人的手腕。“你等等,等等,”孟良川低声说,“让我出去找个会英语的人。”孟良川说完又冲入雨幕。   很快,就带回来了一个三轮车夫。   那个印度男人负责翻译两个人的话,老人这才恍然,仔细拿起温寒塞到自己手心的小东西,翻来覆去看了看,点点头。   “他说,他知道这是什么。”翻译的人用浓重的印度口音说着。   “是什么?!”   “live alone。”   “live alone?”温寒茫然重复。   “对……对,live alone,”孟良川豁然开朗,“是‘独活’,这中药就叫‘独活’。”   独活……独活……   一霎那她浑身都热了。   血液疯狂地在身体里流动,她这一整天的焦躁无助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是独活!程牧云早就知道有今天所有事情的发生,这是他安排的,所有都是,否则他不会留下这个东西,告诉她让她自己活下去!   温寒浑身颤抖着,猛地攥住孟良川的手:“我告诉过你,他没死,他不会死!谁都不可能让他死!他早就给我这个,就是怕我担心,对不对?!”   她的指甲因为激动嵌入孟良川的手腕。   孟良川有点傻:“你等等,慢点说,什么意思?你说他早就给你这个东西,是告诉他活着?”   “一定是!”   “可温寒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他知道自己在印度随时可能会死,所以给你留下这个东西,在他死后能给你一个安慰。”当然,说出这种解释连孟良川自己都受不了。   这种留下死后定情信物的事,那个男人估计做不出来。   “不可能,你以为如果他死了,这种东西能给我什么安慰吗?除了他还活着,任何东西都无法给我安慰!他特地给我这个,只是想告诉我,告诉我他和我都要……”   温寒胸口起伏着,拼命喘息着,想让自己能冷静下来,可她冷静不了。留下什么安慰,才不是程牧云做出来的事,他要死就会直接死,绝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如果特地留下这个“独活”,一定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告诉温寒:我不会死,而你,要独自活下去。   宝贝儿,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但至少你和我都还活着。   ***********************************   一把伞,被放在了破旧小楼的入口处。   穿着雨披的人弯腰,从身上脱下雨披,她眼睛有些红,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   漆黑,没有光。   外边的雨声那么吵,显得这里更是幽静。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吓人。   她轻吸口气,慢慢呼出,用手背压了压酸涩的眼眶,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头一次踩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很快,眼前豁然开朗,空旷的二楼除了简陋的装修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最角落的一张床,堆着被褥之类的东西。   正中有长桌和几把木椅,角落里有书架,几个柜子。   她在这个房间收拾了很久,把程牧云用过的、接触过的东西,除了家具都收在随身带的大塑料袋里。下楼时,左前方有动静传来。   明显是已经有些老旧的楼板,被重压后发出的刺耳声响,才能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她诧异,停步在楼梯口——   一楼有个人影慢慢走上来,高大的身形隐在阴暗中,轮廓被那种清冷的光线包裹着,散发出熟悉而危险的气息……   她一瞬间浑身都冰冷了。   “我亲爱的妹妹,”走上来的人右手大拇指扣住自己的腰带,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是多么希望你带着香烛和纸钱,来这里祭奠我,而不是两手空空来,企图从这里找到什么。”   程伽亦浑身僵硬,连指尖都不敢动哪怕一下。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让她惧怕?就是那个从小就抱着她长大,名字被埋藏在莫斯科行动组最机密的资料中,就在五个小时前,已经全系统通报死亡的男人。   程牧云的身上没有泥水和雨水。   也就是说,刚才她一路沿着走廊走过,就在他的视线注视下走上楼。程伽亦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向后退了半步……   “怎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程牧云迈前两步,从阴影中露出了整张完整的脸,黑色的眼睛中没有光,却有笑,“很意外?”   他六岁的时候,就亲手用匕首剔下长辈猎来的野生虎。一身血,整张皮,剥得半点瑕疵都没有,完整的虎皮。这就是程伽亦对这个堂兄认识的最初,从家人口中听到的描述……   还有,还有程伽亦第一次拿枪就心慌走火,射中了他的腿,他眉头都没皱过一下,而她吓得半个月都不敢再摸枪。   还有很多——   程牧云的过去,那些和程伽亦有关的,无关的过去,都涌上来,像突然崩塌的高山积雪,恐怖而汹涌的白色浪潮席卷碾压过她每一寸神经……她怕他,根深蒂固,深入骨血。   “我只是来收拾你的遗物……”她轻声,努力挺直背脊。   “嘘……想好再说,”他用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俄语,低声说,“想好再说。”   “我想……找证据,想找到究竟是谁害得你,”程伽亦紧攥着拳头,眼眶发酸,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着,“程牧云,你不能、不能这么怀疑我……你在怀疑我是吗?”   面前的男人没说话,眼睛垂下,毫无感情地俯视她。   仿佛不认识她一样打量程伽亦。   她发誓,她要崩溃了,程伽亦浑身发抖,无助地用俄语轻声叫他哥哥,腿部肌肉酸软地站不住,跌撞着向后,倒退,因为台阶的高度,摔倒,猛地下滑几个台阶。   就是这一霎那,她像看到了生的机会,就势滑下去,连滚带爬地摔到一楼水泥地上。   还没爬起来就被他拎起后脖颈的衣领,扭住右臂,狠狠撞上墙壁。   “是什么给了你勇气?”程牧云俯身靠近她,“以为能逃走?”   “我错了,哥哥……”程伽亦身体发抖。   她拼命压抑,可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不停涌出来:“我发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害过庄衍,也和那场害你的爆炸无关,我发誓,我真的没害死过他们。”   “当然不是你,”他靠近她耳后,“都是我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0.0    ☆、第四十六章 地狱归地狱(2)      程伽亦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事件,猜想都联系来。   都是试探,全都是试探,一个个看上去很直接又有效的试探。   你,敢不敢在明知道程牧云会随时要你命的情况下,坦然吃下他递出的东西?   你,会不会在他怀疑你不信任你的情况下,还能不顾性命冲上去救他,以命换命?   只要你是内鬼,你就会犹豫。你越小心,他就越怀疑。   因为你猜不到程牧云会做什么,你随时都会害怕自己被干掉,就会如履薄冰,就会处处小心。   你不知道他每一个举动,是在“试探”?还是想借机“干掉你”?   变态的试探。   但在莫斯科行动组,人人都是变态。   这里到处都是和程牧云、周克相同的一类人,都是抱着“是我兄弟的都要死在我后面”的信仰的变态。   这里只有绝对信任,以命换命的信任。   这种近乎疯狂无情的,毫无道理的,用命去试探的方式最适合这个“地狱小组”……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种方法,也只有真心跟着他的疯子才能通过这种变态的陷阱。   身上的桎梏消失。   程伽亦慢慢地,无措地转过身,紧贴着墙壁,拼命想要找到一点依靠。她的身体一阵阵滚烫,又是冷汗。   冰与火在她身体里炸开,吞噬着她的意识、神经和勇气。   一把黑色的枪,被他从后腰抽出来,丢在地上。   “你应该感谢周克,”程牧云用靴尖把枪踢给她,“是他,让你能有资格用枪对准自己的头颅。”否则惩罚绝没有这么简单。   程伽亦紧靠着墙壁,走廊里的冷风从她的袖口、领口不断灌入。她无助地努力在黑暗中看清程牧云的脸,哪怕是一点点生机……   她不想死,完全不想……   四周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保险栓打开的声音刺激着她的神经。   这是在告诉她,就凭着这一把枪不用想着逃走,让你自己做了断已经是这世间最大的仁慈。   她的手指慢慢舒展开,一点点,伸向那把枪。摸到后,猛地抓起来,鼓足勇气攥紧枪柄:“你能让我在安静的地方……”   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祈求他。   “很遗憾,不能,”程牧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感起伏,一字字地告诉她,“你知道的,亲爱的,我是最擅长伪装死亡的人。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对待敌人就不该有仁慈,要亲眼看着他死去,确认尸体冷透了才最安全。这是常识。”   这是常识……   这么短短的时间,她背脊已经被汗水浸透。   死亡的恐惧好真实,真实的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找到线索,找到那个佛像舍利……   “程牧云,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程牧云沉默不答。   他并不想知道。这世上任何的背叛都会有苦衷,尤其是背叛手足兄弟,但他并不想听。过了今晚,会有人负责将面前这个女人生前的所有细节,每一天每个小时每分钟都调档查证,那又将是一场大清洗,注定牵涉很多人。   最终的报告会告诉所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程牧云想做的,只是找出有问题的人,清理掉。   “你告诉我妈妈,”程伽亦哭着求他,“一定要告诉她,我……”   “我会告诉她,你背叛了我和整个家族。”   她浑身一震,几近崩溃地紧靠着墙壁,哭出声:“程牧云,你是我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吗?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你?”   那双眼睛是低垂的,冰冷的,审视的,审判的。   她甚至会有错觉,程牧云回来了,十年前的他彻底回来了。   那不是人的眼睛,那漆黑的瞳孔后仿佛藏着另一副冰冷的瞳孔,黄褐色,竖起成缝,像是最残忍见不得光的毒蛇。宽恕是什么?原谅是什么?   他不懂,不知道。   ……   漫长沉闷的等待后,终于换来了一声枪响。   黑暗中站着的男人上前,冰凉的手指拂过程伽亦的脖颈还有几处地方,不带任何感情地确认这具尸体没有了生命迹象后,才慢慢地蹲下身子,掌心抚过她头顶,感受着掌心指腹上她临死前被恐惧的冷汗所浸湿的柔软发丝。   程牧云半蹲在程伽亦的尸体面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他面前像是有满地的尸体。一幅幅面孔,清晰如旧。   十年了,他的灵魂深处始终有十万遍本愿经都无法超度的亡灵。   程牧云再抬头,眼中是熟悉的跳跃的光芒。懒洋洋的低缓语调,填满这个安静的空间,混杂着雨声:“谁有烟?”   有人丢过来一个瘪掉的烟盒。   他半蹲着,打开那盒烟,就剩下半截,还有个很破的打火机,印度产的。他低声咒骂了句,把烟咬在齿间,点燃。   明灭的火星在他脸前方出现,剧烈闪动了两下,证明他猛吸了两口。打火机虽然是印度的,半截抽过的烟却是莫斯科的,家乡的味道。烟雾深入肺腑,过了许久,被缓缓喷出来,他在淡淡的灰色烟雾中,用两根手指捏住烟尾,把嘴上的烟拿下来放在地板上:“把这里收拾干净,我的东西也都放回原位。”   仍旧闪动着红色微光的半截烟,被放在程伽亦面前。他起身,不再看这个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妹妹。   也许,周克能原谅你。   也许,佛祖也能宽饶你。   而我,并不能。   佛祖的归佛祖,地狱的归地狱。   ********************************   温寒一言不发扯了扯孟良川的衣袖,离开那个小救济站。她走出来后就把独活丢到了泥土里,眼看着那个小小的东西混入泥水,被肮脏的水流冲入到垃圾堆。   空空的护身符袋子却紧攥在手里。   “你知道……程伽亦去了哪里吗?”她低声问。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上级,就算是上级,不是直属的也无权打探他们的下落,这是规矩。不过我知道陈渊审讯完你,昨天傍晚就离开印度,返回瑞士总部了。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温寒点点头。   “你不会真以为程牧云还活着吧?”孟良川无法看她再这么疯下去,索性狠心,拉住她,在不断落下来的暴雨里告诉她真相,“我们开车出来前尸检报告就出来了,他真的死了,温寒小姐。”   “……你说什么?”温寒紧盯着他,   “尸检报告,程牧云和付一铭都死了。”孟良川尽量简洁表达。   “……”温寒无措摇头,“为什么你一开始没告诉我?”   孟良川不忍心,避开温寒的眼睛:“你看,他都给你留下‘独活’了,温寒小姐,不要再有任何浪漫的猜想了,你要相信没人能瞒得过我们的尸检。”   因为孟良川的话。   这一整个晚上,温寒都在小旅店里做噩梦。   到凌晨,她猛地坐起身,已经是周身冷汗。怕那个东西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真的是他留下来的□□,让自己误会他没死……温寒辗转反侧。这并不是很好的小旅店,四处都很潮湿,房间里虽然燃着熏香,也遮掩不了廉价旅馆的味道,让她头昏沉沉的。   一会儿像回到了莫斯科,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尼泊尔那家小旅店,或者是庄园那个破旧的小楼。半梦半醒的后半夜,都是苦行僧,篝火,还有程牧云……   天蒙蒙亮,温寒就爬起来,跑去隔壁叫醒孟良川,让他和自己去庄园。“温寒小姐,”孟良川有些懵,“你还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温寒语气凄凉:“我只想……留点他的东西。”   这个理由让人听着心酸。   孟良川没拒绝,陪温寒去了那个庄园,接待温寒的是那天死里逃生的庄园主人的大儿子,也是恒河旁那幢三层小楼的主人。他对程牧云的死深表遗憾,不断忏悔,是因为自己临时被人叫出去,才害程牧云留在了那个竹台下等待,害了程牧云的性命。   温寒全程没有任何语言,只是苍白着一张脸,恳求看对方。   当温寒提出要去那幢小楼,这个祭司表示理解,亲自带着温寒穿过整个庄园,走到那个小楼外。   日光下,蓝孔雀都从茅舍里走出来,在雨后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拖着大尾巴,远远地望着温寒。它们倒是丝毫不嫌弃湿漉漉的草地弄脏了它们的尾巴,或许它们自己也很清楚,在极艳丽的羽毛下,那些泥土和水滴都会被遮掩掉。   孟良川和那个印度男人站在楼下。   温寒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一楼走廊。   没有那些苦行僧,这里显得格外空旷,她看着每个房间,走到走廊尽头,从台阶走上去。   空旷的二楼除了简陋的装修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最角落的一张床,堆着被褥之类的东西。   正中有长桌和几把木椅,角落里有书架,几个柜子。   她拿着一个塑料袋,把程牧云用过的、接触过的东西都塞进去。没人来过,这里没人来过,所有东西都在原位。   温寒低头,装进去最后一条长裤后,终于忍不住,软软地跪下来,趴在床上哭起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   程牧云,你没死,对不对。   告诉我,你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0.0,然而其实剧情还没结束……累死俺了……    ☆、第四十七章 地狱归地狱(3)      温寒带着程牧云的东西回到小旅店。   到接近中午时,已经有人送来了她的行李。那些在尼泊尔丢掉的行李,据说是被“好心人”在三天前捡到,送到加德满都,再在今天下午辗转抵达这里。显然,那位“好心人”一定是程牧云过去安排的。   孟良川好心地打开行李箱:“看看,少没少什么?”   满箱子的行李。   还有纪念品,相机,长裙。   温寒视线扫过去,看到曾被程牧云扯掉纽扣的两件衬衫,还有长裙,还有那个夜晚去Henna Tattoo戴的法式遮阳帽……每样东西都是回忆,还有她的护照,她真实的护照也回来了。   孟良川拿出那本护照,出去了一个小时,回来后,已经办妥了所有曾经入境的信息,还有出境的手续和机票。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温寒可以随时回莫斯科了。而且,上级已经下了令,交待好了,这个女人今晚必须离开这里。   “温寒小姐,”孟良川清了清喉咙,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我很幸运,能在尼泊尔遇到你和程牧云,我想,这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对你的男人,我很尊敬,虽然这次没能帮到他,但我能陪着他在尼泊尔的走私基地出生入死一次,也不觉得遗憾了。”   温寒眼珠微微转动,看向孟良川。   “我希望你知道,只要你需要,任何程牧云的朋友都会帮助你,也包括我。”这才是孟良川说这句话的目的。   她没说话,在拼命思考。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找到他的方式……   脑海里,闪过一个并不深刻的画面。   是背对着阳光想要看清的明信片,鹿野苑。   鹿野苑……   温寒突然活过来一样:“带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孟良川抬腕看表,“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我知道,”温寒知道这些人虽然对自己很礼貌,但也不会真的任由自己肆意妄为,尤其她之前还是非法入境身份,但她一定要去……“鹿野苑,带我去鹿野苑。”   “……”孟良川知道这个女孩和程牧云一样信佛。   但没想到在这时候,她还要去看看那个有名的佛教圣地。   温寒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什么,她很小心,很小心,她只说自己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孟良川看时间来说还是可以的,就提前开车,带着她全速向着鹿野苑开去。   那个地方距离瓦纳纳西十几公里,并不算远。   她走进去的时候,正有大批来参观的中国僧人聚在一起,都穿着土黄色的布袍,斜跨着布袋子,一百多人坐在草地和半人高的石阶上,低声用中文交流着。   温寒也不知道想去哪,能找什么。   这里视野开阔,除了那个最醒目的答枚克佛塔,游客……就只有一个精舍和鹿园。放眼望去,菩提树下游客最多,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在温寒四处找寻时,那一百多人中国僧侣慢慢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是中国人,还是别的原因。   温寒忍不住跟上他们,装着在看风景,可是却越走越快,不停从每个人身边走过,到最后甚至是跑过去。   想看清每张脸,想看其中有没有他……   可惜最后就只有失望,还有僧人们诧异的回视。   温寒抱歉地双手合十,对他们频频躬身,对自己的唐突的表示抱歉。孟良川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真是说不出的感觉,爱上程牧云,是不是哪怕那个男人死了,也要反复追寻哪怕和他有关的任何一点点痕迹?孟良川反复看着时间,任由温寒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找寻,到接近黄昏时,终于提醒她:“温寒小姐,我们该走了。”   温寒脚步慢下来,不甘地看着他。   孟良川抱歉一笑:“非常抱歉,我这次的任务不止是要陪伴你,还要将你移交给莫斯科来的人,让你顺利离开印度。所以,我们必须要走了,温寒小姐。”   温寒别无他法,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最后望了一眼答枚克佛塔后:“我能不能路过瓦纳纳西?”她想最后看一看那个三层小楼。   “很抱歉,我们没有时间了。”   温寒不甘心,频频回望着,随孟良川离开这里。   在菩提树下,盘膝而坐休息的众多游客里,有个女游客抬起头,轻声说:“老板女人就是神奇,怎么找来的?。”   身后人撑着下巴:“估计有过深入的**关系之后,心灵会相通?”   众人深以为然。   身边有个男学生咳嗽了声:“身材真好,在尼泊尔那山谷里也不敢多看,今天倒是看得仔细了,脸也是极品啊。”   “……”四周几个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他。   “我就说说,”男学生耸肩,咳嗽了声,“老板喂鹿呢?”   “是啊,从昨天开始就在喂那些鹿,我问过小狐狸,说是鹿在佛教里代表净土啊什么的,总之,为了安心吧。”   毕竟真的是妹妹,血浓于水。   温寒抵达机场后,被带入了一间无人的办公室。   孟良川算是将她交接给了莫斯科来的人,也被无情地阻挡在办公室外,不能再和温寒有任何交流。   虽然这里仍旧是印度机场,但这个房间已经暂时属于莫斯科。   温寒的行李箱被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拿走。   留下两个身着便服的莫斯科女警官,在对她做全身的检查,给她提供了一套从内到外的新衣服,礼貌点来说是要像贵宾一样对待她,实则是为了给她做由内到外的检查。   “温寒小姐,我们拿到的资料,你在尼泊尔境内曾经被注射过避孕针剂,你自己清楚吗?”   温寒愣了愣,茫然摇头。   难怪程牧云会那么肯定地告诉自己,不会怀孕……   原来,他绑走自己以后,曾经给自己注射过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危险,会在半年后完全从你的身体里代谢掉,不用担心。”女警官例行公事解释。   温寒没说话,眼睛轻轻眨了下,有些累和无助。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倒宁可有一个他的孩子,长得全完像他……   女警官拿出了一个针管:“例行公事,你会有一段很安静的睡眠时间,醒来后,应该是在飞机上了。”   温寒并不懂她说得“例行公事”是什么,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有这么多来自莫斯科的警察,她哪怕想要拒绝,都没有借口,也没有权利。   她按照这个女人所说的坐下来。   挽起袖子,对方的注射技术很好,只有稍许刺痛感,很快,她就困意上涌,慢慢睁不开眼睛……   在她失去意识后。   有一只手推开了内侧的门,带着蓝色边框眼镜的男人走出来,房内所有人都挺直背脊,齐齐对着他行礼。   男人微微一笑,草草回礼:“各位不必紧张,大家都是例行公事。”负责给温寒注射的女警官碧蓝色的大眼睛紧盯着来人,温柔地笑了:“那我们就交给你了,陈警官。为防止对这位美丽的小姐身体有什么副作用,大概只有十分钟的药效,请抓紧时间。”   陈渊颔首,恢复了严肃神情。   那些人全部退了出去。   “温寒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摘下自己的眼镜,合拢,放在桌上,“让我们来聊聊,一个带有佛像的舍利子吧。我相信程牧云一定让你见过那个价值连城的收藏品。”   *************************************   温暖的光,照在她的眼皮上。   温寒是被空姐轻声闲聊吵醒的,好奇怪,这么轻而礼貌的声音竟然能让她从沉睡中醒来。她动了动手指,有些无力。   “小姐,你需要什么服务吗?”空姐耐心地凑过来,与这位无上尊贵的客人低声交谈,“可以随时叫我。”   “我……”温寒微微蹙眉,想了想,“我的双肩包。”   空姐马上找了她的双肩包,温寒接过,放在自己腿上,在翻着什么。翻了很久,终于从笔记本的底下翻出了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护身符,绣工并没有那么好,外边佛教图腾还有些扎手。   她愣了好久,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开。   这是她刚到尼泊尔时,写下的……   D1(9.9):经印度进入尼泊尔加德满都(当地时间16:06到达),住Thamel(泰美尔)。   D2(9.10):尼泊尔提吉节,上午游览博徳纳和杜巴广场,兑换货币。晚上Henna Tattoo。   D3(9.11):   第三天仍旧是空白的,似乎从那天早上以后,她再没有心情做旅行笔记……那天是翠苏里河漂流,她还记得有个男游客落水,程牧云是如何把人救上来之后,给了那个男游客一个嘴巴把他抽清醒……   她还记得他脱掉上衣和鞋,安静地坐在巨石上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在他身上包裹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的后背有一副面积很大的纹身,   是莲花。   大片纠缠藤蔓和层叠莲花,最后叠成一幅更完整的独莲。   ……   温寒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止不住流出来。   那个专门负责她的空姐有些慌,这是贵宾,虽然并没有告诉空姐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九或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会有这么尊贵……   空姐走上来,微微弯腰,轻声用俄语劝慰:“温寒小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们告诉我你因为上飞机前注射过镇定剂,有可能会有晕机反应,或者是别的地方不舒服?都请告诉我好吗?”   温寒不停摇头,紧咬住嘴唇,拼命想要堵住自己的眼泪。   强迫自己不要再哭下去……又没死,哭什么,温寒你哭什么!   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抽泣着,轻声问:“你能……帮我看看,后背的手绘还完整吗?”   作者有话要说:  0.0    ☆、第四十八章 地狱归地狱(4)      陈渊知道,这是他拿到舍利子最后的机会。   当他真正离开印度后,是不可能再入境,否则将会引来过去那一帮兄弟,包括自己上级的怀疑。   所以他铤而走险,从温寒口中得到这个机密信息后,第一时间赶来这里,瓦纳纳西恒河河畔的三层小楼。   照温寒所说,她曾亲手把那个东西藏在这个厨房的角落里。   放着迷迭香的罐子。   陈渊摸到最里边的一个罐子,小心拿出来,在月光下打开不锈钢的盖子,伸手进去,慢慢拿出了那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舍利子。   舍利子,高僧火化后剩下的东西,还带有一个清晰的佛像,低垂着眼,盘膝而坐。这需要多少修行,才能留下这种东西……   陈渊有些发愣地看着手心里的舍利子。   从他认识程牧云起,就眼看着那个人信佛这么多年,却始终无法理解程牧云的信仰,尤其是在莫斯科那种到处是教堂的地方。   然而现在,当他看到手心里这个舍利子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灵魂被俯视被剖析的压迫感……他扣上盖子,把罐子塞到角落,重新码放好余下的香料罐。让这里看上去没人动过。   在关上柜子的瞬间,窗子外出现了一个黑影。   陈渊背脊发凉,慢慢地,转过头,在月光中看清了黑影的轮廓,是一条小黄狗。小黄狗像是习惯了半夜在这附近溜达,伸出舌头舔了舔窗户,转身跳下高台。   只是个畜生,没关系。   陈渊将那个舍利子紧紧攥着,闭眼平复了几秒,走出厨房。   就在他前脚走入客厅的一刻,漆黑的客厅突然出现了光。   凌乱的光线,嘈杂的声音填满整个客厅,是午夜的印度歌舞节目。突然被打开的电视机让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热闹里。   而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本该死在狂躁象群脚下的程牧云。   他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在认真地看着电视里的歌舞节目,始终没有看向陈渊:“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多希望你现在已经到了总部,而不是在洒满周克骨灰的恒河边,找什么舍利子。”   陈渊从这一刻起就知道,所有都结束了。   他站在距离沙发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看着程牧云的侧影。   十三年交情。   从程牧云进入莫斯科行动组开始,陈渊就一直是程牧云身后的影子,无数次让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化险为夷。包括在中国,程牧云做了十年和尚,他就在荒山野岭住了十年。   甚至有时,蹲在雪地里烤野味时,连陈渊自己也会恍惚。   是不是这一辈子都要和程牧云这么相伴下去了。他在明处,而自己在暗处……有时,他也会希望程牧云永远不要出山。   穿着他那个灰布袍,剃着个光头,永远在深山老林没几个香客的破庙里呆着,有多好?   他知道,从自己走进那个厨房,打开那个香料柜,就没什么可争辩的了。他手里拿着这个东西,就说明了一切,他背叛了程牧云。   程牧云伸手,指向身畔的小沙发:“坐。”   陈渊走过去。   程牧云又补了句:“把你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陈渊微微一愣,把有着佛像的舍利子缓缓放在桌上。   程牧云点头:“坐。”   陈渊刚要坐下去,就被紧扣住手腕,腹部被程牧云一拳重击。他痛苦地弯腰,膝盖重重跪在地上,脸和身体被程牧云压迫着紧贴在单人沙发的布面上。   在漫长的安静里,程牧云什么都没做。   他的额头压在陈渊后肩上,低声用这个房间内其它人听不到的声音说:“真遗憾,是你。”   “我很庆幸,”陈渊的声音也几不可闻,“你还活着。”   那天陈渊就在爆炸和疯狂象群不远处,眼看着象群疯狂地踩踏着竹台,天晓得,他是多想像付一铭那样,不顾一切冲上去救程牧云……   保护程牧云,早就是他的本能。   陈渊没有挣扎,也没有动,枪就在腰后,他连动枪的念头都没有,周身卸了力气,像个死人一样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程牧云把自己腰后的枪□□。   ……   手心里,被程牧云塞入了枪:“走好。”   身上所有的重量都消失,离开他,松开他。陈渊紧攥着那把属于自己的枪,慢慢地用枪压住自己的胸口。   这一生很多的画面,在脑中不断闪过,不间断的。   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发现他这一生印象最深刻的片段,都是和身后压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有关。   一声巨大的闷响后,沙发上的陈渊微微颤抖两下,滑到地毯上。一道深红的血痕随着他的身体在沙发和地毯上出现……   程牧云站在电视机前,看着陈渊的尸体。   身后,那几个负责监控程牧云的三男一女走出来,彼此望了眼。   其中那个女人咳嗽了声:“程老板,今晚的事我们会打出一份详细的报告,对于陈渊的背叛,我们四人和这个舍利子就是人证和物证。相信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程牧云沉默着,算是准许了。   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三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庄衍在吃下芒果假死脱身后,就在程牧云授意下,以个人名义检举了陈渊。那时,总部分为两派,争执不下:是相信一个背景不干净但立过大功的莫斯科行动组前组长?   还是相信一个本身就是负责监控程牧云的人?   没人敢下最终定论,陈渊的身份太特殊。   就在那天,在那个向日葵田野旁的小农舍里,众人审讯程牧云时,仍是无解:究竟该相信谁?   直到程牧云诈死后,他亲自和总部立下了一个约定:程牧云这个人从此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将完整的小组交到他信任的付一铭组长手中,不再和莫斯科行动组有任何关系。这是程牧云对自己私自调查内鬼事件的惩罚,规矩不能坏。   而因为陈渊身份的特殊,程牧云会找到足够的证据,再给陈渊定罪。而不是像程伽亦一样,组内解决。   “程老板,我们头说了,感谢你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那几个监控人补充。程牧云一言不发,跨坐到茶几上,手背向外,对几个人挥了挥。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互相对望了几眼,按照程序,这时候需要带走陈渊尸体。   可……算了。他们还是决定把那具尸体留下来,退出了这个房间,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房间里,电视机仍旧在放着印度歌舞节目,热闹,异域风情。   程牧云坐在茶几上,长久地盯着趴在沙发上的尸体。   有人丢出来了一盒烟,新的。   烟盒落到程牧云腿上。   程牧云低头,拿起那盒烟,撕开烟盒上的塑料薄膜,扯掉锡纸,抽出来一根——   他第一次见到陈渊就有感觉,这个男人十有八九是用来监控自己的。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真正去调查求证过,陈渊是不是真的上级派来监控自己的。因为作为一个小组领导者,程牧云很清楚,就算没有陈渊,也会有别人,一定会有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全部所作所为进行记录和汇报。   毕竟,他程牧云的前半生确实不太干净。   可他是真没想到,陈渊会背叛自己,论和程牧云出生入死的程度,就连付一铭都比不上陈渊。   舍利子是最后一道考验,可就算是刚才,当陈渊走入这个三层小楼,程牧云还在为陈渊找各种理由、找借口。他想,也许陈渊只是认为自己没有死,想要找到联系自己的线索。   直到陈渊走入厨房,在那一刻,程牧云才肯定:陈渊也背叛了自己。   ……   程牧云用牙齿叼着未点燃的烟,他刚才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不顾性命做十几年影子?却还是在最后选择了背叛?   可最后,他还是塞了陈渊一把枪,用死亡堵住了他能说话的嘴,让陈渊一辈子都无法亲口回答自己。   为什么?   那些被陈渊害死的兄弟,还有和陈渊肝胆相照的周克,谁给过他们机会问一句“为什么”?   所以,他程牧云没权利问。   没权利替那些冤死的人来问这种问题。   程牧云用手挡住打火机的火光,在手心里微弱的火心中点燃香烟:“我过去十年在一个僻静的山里出家,给我剃度的老和尚有九十几岁,剃刀都快拿不稳了,却还不肯做我师父,只让我做他的师弟,”他用最无害的,像闲聊一样的语气,用着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懂的俄语,轻声说着,“刚到那里,我和老和尚两个人沟通还有问题,两个人就是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语,这么打发日子倒也不无聊,一过就是十年。可陈渊就惨了……”   程牧云顿了很久,轻笑了声:“他这十年不是打野味就是打野味,要不然就是等我化缘了斋饭给他。别说是女人,连个两条腿的人都没有……有钱也不敢用,怕暴露我藏身的地方。”   程牧云说到这里,轻摇摇头。   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于陈渊跟随程牧云出家的十年,陈渊在那天检举程牧云的时候也没有说。在陈渊的描述里,他和每个组员一样,都是临时收到程牧云的消息,赶来尼泊尔。   陈渊没有说,也没有对上级汇报过。   也许在陈渊心里,他想要守住这个程牧云的藏身地。   他想起,半年前坐在藏传佛教的那个老僧身前,两人讨论的结果:人生有如大梦一场,你做过什么,无论好坏,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程牧云伸出左手,像过去十几年一样,拍了拍陈渊的肩。   算是告别。   他将半截燃烧着的香烟放在了陈渊的肩上,深呼出一口气:“继续查,结果不用告诉我。”   从今往后,任何事都不再和他有关系。   墙壁上不断变幻着光影,是电视屏幕的映照。   程牧云起身走到大门旁,按下扶手,打开门的一刻,刚才跳下窗台的那只小黄狗扑上来,围着他绕了两圈后,摇着尾巴汪了两声。他俯身,摸了摸小黄狗的脑后,半蹲着身子,背对门内低声说了句:“这节目还不错,看完再走。”   门被轻轻带上,没有锁,还留了条缝隙。   这是命令,也是告别。   这档节目凌晨两点才结束。   现在是深夜十点四十九分,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让他离开。   这些组员,不管是对那些十年前就跟着程牧云出生入死、逃过那场大清洗的老人,还是由付一铭招募进来的新人,这就是程牧云给他们的告别。   他留给兄弟们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彻底看完这个完全看不懂的印度歌舞节目——   不要再跟着他。   不要再跟着这个叫程牧云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OK~终于改满意了。   0.0如果我说完结了,会不会被打。哈哈哈哈……    ☆、尾声 尘世归尘世   半年后,莫斯科。   温寒拿着一个老旧的空调遥控器,不停开关空调,试图让它重新运作起来。今年简直是莫斯科最高温,三十六度。她额头都被汗水打湿了,在想,希望楼上的空调都是好的……   调试无果,遥控器被丢在柜台上,她坐回到小椅子里。   她还清楚记得,自己看着老板娘看这叠明信片后,也观察了很久,程牧云是如何拿起来,付钱,买下来。那时,他称自己为“太太”……她趴在桌上,两根指头压着明信片的上边沿,把那张薄纸竖着放在面前,盯着上边的答枚克佛塔。   那天,如果能有多点时间,在鹿野苑再找一找……   温寒阖了眼。   如果不是这个明信片,和后背的刺青,她都会以为是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王文浩已经入狱,阿加西和朗姆都认为他们在尼泊尔被隔离看守时,温寒也同样在某个地方被隔离。而养父母更是想得单纯,只认为她的佛教朝圣之旅多了一个多月而已,反正她那时刚毕业没工作,多玩玩也无所谓。   从尼泊尔到印度,那么多事,除了温寒自己,没人知道。   门被推开,门口挂着的一串铜铃轻轻响动,顺便带进了一股热的黏糊的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热气……有人走近,手搭在柜台上。   两张钞票放在柜台上:“麻烦,我需要个房间。”   温寒浑身一震,慢慢地,几乎是灵魂出窍般抬起头,是个面容白皙颇有些女相的男人,身后跟着个戴着耳机在听歌的少年……   “温寒小姐,”付一铭眯起眼睛,低声笑,“现在,你可以回答我最后那个问题了,如果程牧云有天离开你,你会不会痛不欲生?”   ***********************************   烈日透过茂密的树枝树叶,落在破庙的院子里。   一个小水泥台上,到处都是裂缝。   程牧云穿着个灰布袍,大半个后背□□在外,隐约露出纹身图案。他盘膝坐着,像是很有耐心地点头,听身边两个人在絮絮叨叨劝说着他千万不要去哪家做超度法事,而又一定要去哪家超度……   一排蚂蚁很有队形地从他面前爬过。   其实他在数这些蚂蚁究竟有多少个。   “大师,你的超度法事是远近闻名的,那家人一直和邻里不和,家中大儿子是个杀人犯,老二和小女儿又总是说不清楚,村里闲言碎语多得很。能养出那么几个孩子,老一辈的也不会是善茬……”   六十七只?差不多。   他微颔首:“施主,妄议他人会有口舌业障。”   “……”其中一个闭嘴了。   另一个讪笑:“大师啊,我们也就是闲聊打发时间……”   “阎浮提东山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他微阖眸,遮住眼底那一抹光,“施主可能听得懂?”   “……阿鼻地狱,听得懂,听得懂。”   “那其中各有成百上千的小地狱,任何业障都能找到自己的去处,施主可能听懂?”   “……”另一个也闭嘴了。   “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说现下说的每句话,人不会记得,鬼也会记得,佛祖也会帮你记得。所以,”程牧云眼观鼻鼻观心,“请施主谨言。”   忽然,有银色的光划过眼前。   他反射性地侧头望去,有个带着白色遮阳帽的年轻女孩,站在烈日下,晃了晃手上一串廉价的金属镯子。在笑。   程牧云背对着日光,微微眯起眼,看着她一直走到面前。   温寒停住脚步。   她看着这个男人,恍在梦中。   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付一铭的帮助下毫无痕迹的离开莫斯科,抛弃了温寒这个名字下的所有过去,“死”了一次才能站在这里,找到她。哪怕是自己,也没有例外,想要见到程牧云也必须“死”。   就像他曾在恒河边问过自己的:你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死吗?   是的,她愿意。   因为这个男人是程牧云。   临行前,付一铭交给她两份厚厚的调查档案,分别是程伽亦和陈渊的,让她转交给程牧云。这里是耗时半年查证的最后结果。   照付一铭的说法是:   十三年前,周克在策反程伽亦时,就暴露了自己的信息。程伽亦为了保护周克,不得不出卖了小组成员的名单,直接害死了十几个人,也因此得到信任,除掉了所有走私集团内部知道周克信息的人。十年前,害死那么多兄弟的人是程伽亦,她是为了保护周克。   而陈渊,他本身就是最早留在总部的内鬼,被意外指派给莫斯科行动组监控程牧云。十三年里他从没有背叛过程牧云,只有在那个尼泊尔的小旅店里,为了保护程牧云逃走,主动向走私集团泄露了周克的信息,用周克的命给了程牧云逃走的机会。半年前,害死周克的人是陈渊,他是为了保护程牧云。   付一铭当时说完所有,轻叹口气:“我猜陈渊偷走舍利子,也许是为了能顺利回去走私集团,为周克报仇。”   “是猜的吗?你确定吗?”   “无法确定,最清楚的本人已经死了。”   真相,并不会让任何人感到轻松。   都有各自的道理,可不管什么理由,害人性命就要偿命。一个背了十几条人命,另一个也害死了兄弟,当程牧云把枪递给他们两个,相比身上这么多命债,也许选择结束生命才是最轻松的。   温寒当时没有接那两份资料,只问了一句:这是程牧云要的吗?   付一铭的回答是:不,他并不想知道。   “你让他放下过去吧。”这是温寒的低声恳求。   付一铭考虑了十几秒,亲手烧掉了所有资料和结论。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温寒,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最完整的真相。   “这位……女施主,”程牧云身边蹲着的大叔站起身,搓着手,“你是?来旅游?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这穷乡僻壤的……”   温寒轻摇头:“不,我来找人。”   她黑得发蓝的眼睛里倒映着程牧云盘膝而坐的身影,她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虔诚地双手合十,鞠躬向他作礼:“午后好,大师。你还记得,半年多前在尼泊尔曾说过,我美的让你神魂颠倒吗?”   程牧云身旁的两个中年大叔被这句话吓到。这位大师确实离开过七八个月,可听说……不是去朝圣之旅了吗……   “哦?真的?”程牧云背对着日光,换了个姿势,继续撑着下巴颏看她,“我们在尼泊尔见过?”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她。   可那双眼睛仍像在尼泊尔的那个小旅店的四楼,像在那个房间里时的目光,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慑和无法预测的危险。还有藏在最深处,最晦暗漆黑的眼底中的笑意也是真的。   他,还是他。   可她怎么可能再怕他。   “没关系,相信今夜你一定能想起来。哦对,忘了说,”温寒轻声用俄语说,“很高兴认识你,在中国。”   ——网络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0.0哇哦,哇哦。写完了!   例行公事,来吧,一段絮叨,好像我写每篇文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小段絮叨吗……   关于程牧云和温寒的故事,感慨颇多,经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日网络完结。   怎么说,太多话,最后想了半天,只想说,我为什么要坚持把它写完虽然有诸多阻碍?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太爱程老板,第二个,尼泊尔印度这条朝圣之路我一定要写,这是我的梦想,因为我的信仰。   最后,其实只有一句话总结:我很爱写书,就是想一直不停写不停写,真好,真高兴。   这里是网络完结。   书版会在三月份上市,会补番外。各位,老规矩,最后一句话:感谢陪伴,有缘再见~ 本书由(兮弭。)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