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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约莫大半小时,午夜来临,舞池里热烈扭动的人群自发退散,伴随声声欢呼,舞池升高,边沿升起铁柱牵绳,俨然成了个不伦不类的拳击擂台。 白长归皱眉,他是第一次来地府,并不知道这里每周末午夜十二点会有拳赛。 酒吧的拳赛,明面上是娱乐表演性质,只要给钱便能上台挑战拳手,赢了十倍奖金,虽说点到为止,但从未有人真能毫发无伤的从台上下来。 拳手一登台,酒吧里热烈气氛突破天际,三回合下来,没有一位挑战者能赢当夜这位凶煞,狂欢高涨,拳手站在台上振臂嘶吼,自认所向披靡。 白长归注意到,弟弟同学中有个男孩悄悄溜到吧台,随着他与服务生侧身交谈的姿势,手底下一叠钞票已经推了出去。 白长归皱眉,已经有了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未等那男孩溜回来,主持人已经欢呼,“让我们欢迎下一位挑战者!c45桌的贵宾,白少起先生!” 被同学团团围住的白少起愕然,未及反应,身边同学和服务生已经将他拱出位置,兴高采烈往台上送,白少起晕头转向,却也知道台上的凶煞不是好惹的,连连摆手拒绝,“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旁边同学不依不挠,拽胳膊抬腿地要把他往台上推,都等着这位矜贵公子吃苦头,最好能受一身皮肉伤,他们才心理平衡。 围观群众纷纷起哄,白少起抓住拳台上的围绳,蹬脚踩在边沿,无论如何不肯上去,可双拳难敌四手,不知是谁扛起他双腿,一顶身便将他掀进了擂台。白少起爬起来,先前被灌了太多酒,脚步不稳,只能四脚朝地趴在围绳上,翻身想要下去。 拳手不等他,见着这白斩鸡一样的小朋友,摇头摆尾走过来,拎住他后背衣领,手腕一甩,白少起被轻飘飘扔向斜对角,后脑勺撞在栏杆上,撞出一片盛世金星,连哼都哼不出声了。 白长归分开人群快步走向擂台,手腕袖扣已经解开,弟弟小他十岁,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别说撞了脑袋,哪怕蹭破点皮,白老太太都得拿他是问。 白少起趴在地上艰难起身,斜下里,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忽然伸出来,紧紧捏住他撑地的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手的主人轻声询问。 白少起抬头,半晌才看清眼前是个女人,头发短短全梳到脑后,露出一整张白净脸庞,明明是个风流倜傥的大背头,嘴里叼的烟却熏得他眼花缭乱。 “白……白少起……”白少起支支吾吾答道:“……我叫白少起……” 女人又问:“你是独生子吗?” 白少起疑惑,却乖乖答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女人点点头,将烟头碾熄在侧边钢柱上,接着抓住围绳,长腿一蹬,旁人还未看清,她已经敏捷翻上拳台,对早不耐烦的拳手微微一笑,“别急,我替他打。” 女人穿着熨帖笔直的白衬衣黑西裤,燕子领外系着黑色绸缎领结,腰上还绑着同系腰封,外套早不知扔哪去了,她长身玉立,像是刚从谁家宴会里偷跑出来的翩翩王子——还是个极好看的女王子。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不少人认出来者的身份,惊愕片刻后爆发出响亮喝彩。 女人名叫薛静柔,是酒吧老板,因为酒吧被唤作地府,这位女老板便当仁不让成了女阎罗。对于女阎罗,旁人是不敢招惹的,除却她有钱有势望而生畏,手脚上的功夫更叫人避之不及。 对于这个女人,拳手早没了起初张牙舞爪的气势,“静姐,自愿报名,你替他出赛,这不合规矩吧?” 薛静柔混成了女阎罗,女阎罗年纪轻轻成了所有人的姐,天长地久,便再没多少人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薛静柔扭了扭脖子,笑起来的模样七分邪气三分真挚,“他还未成年呢,我们是遵纪守法正规娱乐场所,自然要替国家维护未成年人权益。” 台下哄笑。 薛静柔站在聚光灯下,却是背对了白长归,他皱眉打量女人背影,隔着距离想要确定她的身份——有人叫她静姐,她甚至知道白少起的真实年龄。 那个名字,几乎已经抵在白长归舌尖,他握紧拳头,勉强按捺住这份呼之欲出。 “静姐,把你打伤了算谁的?”人高马大的拳手扭捏起来。 薛静柔笑出了声,快人快语,“伤了残了算我的,赢了另外奖你十万。”她眨眨眼,补充道:“附赠你人身安全保险,全家都保。” 拳手是个魁梧伟岸的男人,打赤膊穿短裤,把高瘦笔挺的薛静柔衬得薄如纸片,他眼中发亮,喜道:“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薛静柔活动脚腕,两条腿笔直笔直,就像两把□□土里的剑。 话音刚落,对面拳手已经攻了过来,出拳又快又狠,虎虎生风,压根没把对方当成女人。 在这毫无规矩的擂台上,薛静柔闪避伶俐,防御起来密不透风,她在雷霆攻势中连连后退,一眨不眨,在旁人以为她落了败风时,终逮着拳手连击结束呼吸微滞的瞬间,矮身侧踢拳手腿弯,拳手趔趄就要跪下,薛静柔旋身借力,又一脚扫在拳手侧面脑袋上,力道之大,震得全场观众全都下意识捂住脑袋,胆战心惊,以为被踢的是自己。 拳手踉跄侧退几步,正要站稳,那边薛静柔已经飞步蹬上围绳,借助绳子弹力,高高跃起,一拳砸中拳手面颊。 一颗牙齿混着一口血沫喷出老远,拳手仓皇倒地,半天起不来。 薛静柔赢在分秒间,让围观群众集体震惊,直到有人鼓掌,零碎掌声四面八方响起,欢呼叠浪,几乎要把整座酒吧掀到地面上。 薛静柔蹲到拳手身前,轻拍他的脸,笑道:“下次主场,别再放未成年小鬼进来了,流点血买教训,记住了吗?” 拳手万分委屈地点点头——他知道薛静柔已经放水,若是最后一击改为肘击胸肺,他这会儿半条命已经交代了。 擂台上彩灯旋转闪耀,薛静柔似有所感,忽的转向背面,白长归立即闪进人后,面沉似铁。 薛静柔并未注意到人后躲着的家伙,她的心神只在白少起身上,将少年郎拉起站好,她板起脸训斥,“你以为这是网吧?敢偷偷混进来,活腻了?” 见识了刚刚那阵仗,任何人都不会对薛静柔有脾气,白少起缩头缩脑,却还知道转移话题,“……你受伤了。” 薛静柔赤手空拳上阵,对方又是个皮糙肉硬的大男人,她的手背骨节落皮露肉,有斑驳血迹,碰到汗液,会丝丝抽疼。 “没事。”薛静柔甩手,浑然不当一回事,她居高临下瞟着台下,招手唤来一名服务生,“把那群学生赶出去,消费按往常两倍算,身上证件全扣住,付不出钱找爹妈,爹妈不管找学校,谁都不管,你也别管,扒了衣服扔狗场。” 这是明晃晃坐地起价,毫无职业道德,薛静柔却根本不怕得罪人,眼看服务生犹豫,直接改口,“四倍。” 服务生吓得撒腿就跑。 拳赛结束,酒吧看客们围拢过来,其中有几个发色鲜艳的年轻男女吊在围绳上,笑嘻嘻恭维薛静柔,“静姐,拳手今天没看黄历,出门碰见您发疯!” 薛静柔低头扯落领结,拿脚尖轻踹那些男女,笑容好看,叫人瞧不出言语真假,“滚!小心我削了你们这群小瘪三的脑袋喂狗!” 舞台炫目彩光打在薛静柔身上,映出她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光怪陆离。 角落里,白长归也终于看清她的脸。 记忆里,她总是这样意气风发,要是侥幸赢了什么东西,更是趾高气扬。那时候他以为她年少气盛,如今十年过去,她还是这副模样。 简直无药可救。 白长归一时只觉窒息,旁边又有窥伺已久的女人凑过来,浓妆艳抹,满身香气,白长归抬头去看薛静柔。 薛静柔一边往台下走一边解腰封,旁边有人递上点好的烟,她凑过去看也不看叼在嘴里,本来整整齐齐的头发也被她拨得乱七八糟。 “哟,看得这么仔细。”女人挨到白长归身边,小声调笑,“莫非你认识静姐?” 本不必回答的问题,白长归却认认真真回答,眉眼冷得仿佛三尺寒冰,“我不认识她。” 说完,像是逼仄已久的胸腔得到某种解脱,他快步穿越人群,退出地府酒吧,重返地面。   ☆、第2章 人间 第二章人间 薛静柔刚回办公室休息,就有经理凑来耳语,随后替她打开监控,指着视频里的男人让她认,“静姐,是他吧?白先生。” 薛静柔没想过会在自己毫不知情时乍然叫白长归遇见,她懵懵盯着画面里的人,脑袋嗡嗡作响。 这些年想惯了白长归,满心眼便全是那个人的好处,一张冷情冷性的脸,一颗从容不迫的心,又是常年的优等生,体育也好,听说如今自己创业,事业有声有色。换做几年前,白长归未必样样好,可想念是会发酵的,于是十年后,白长归在薛静柔心中就是谁也比不上,堪称完美无缺。 薛静柔越想越美,忍俊不禁,接着记起自己如今身份,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心底的白长归太好了,可她心里的薛静柔太糟了。 薛静柔蓦然起身,冲出办公室,却与门外白少起撞在一起,那少年一直等在门外,竟是没发话不敢离开的模样。 “胆子这么小?”薛静柔心想这孩子和他哥比真是天差地别,“你被同学玩了,知道吗?” 白少起脚尖画圈,嘀咕,“我知道。” 薛静柔双臂环胸,“为什么心甘情愿被玩?” 白少起偷偷抬眼看她,见她乱发冷脸,身上黑白两色愈显凌厉,顿时心虚,“……我在公立中学念书,成绩不太好……” 只这两句,薛静柔便明白了。 白家专把孩子往公立重点送,公立校里也有背景显赫的孩子,到底不比私立,白少起那群同学衣着打扮全是普通家庭水准,想要鹤立鸡群,也得站得住脚,就凭他呆头笨脑手脚孱弱又刻意讨好的表现,被鸡群围攻是迟早的事。 “啧。”薛静柔又想起十几岁的白长归,能文能武,是多少小姑娘的心头好,偏偏他眼神奇差,难得看上一个,还在她身上闷头吃大亏。“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打到哭爹告娘这辈子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你想怀柔,人家未必买账。” “这是暴力。”白少起温吞吞拒绝。 “暴力有两种,一种是对别人的恶,一种是对自己的虐。”薛静柔耸耸肩,讥讽道:“你还没学会施暴,就已经对自虐无师自通了。” 白少起指指薛静柔手上的伤,“像你这样吗?” 薛静柔揉揉脑袋,忽地捏住白少起手腕,牛头不对马嘴冒出一句,“你不是有个哥哥吗?” 她决定了,她要去见白长归,就在此时,此刻。 === 白长归心绪杂乱,不知不觉将车开回公司。半夜一点多,公司实验室里仍亮着灯加班,见到他来,主管金芸忙脱了白大褂问他有什么事。 白长归没有回答,他向来不多话,不至于藏着掖着,但也绝不会掏心掏肺。他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往办公室去,手机却响了。 白少起的声音透过电话都能带出丝微酒气,“哥,你睡了吗?我这出了点事……” 白长归只字不提酒吧的事,“你说。” “我……”白少起吞吞吐吐,“我应该是……被讹了。” 金芸一路跟着白长归,忽见他脸色变化,暗沉沉的,还滚动着闷雷。她捉摸不透,眼看白长归要走,忙问:“家里出事了吗?我和你一起!” 白长归皱眉迟疑,金芸已经将他拽进电梯。 十五分钟后,白长归在夜间急诊的长廊上又见薛静柔。 薛静柔漫不经心坐着,两条腿翘得毫无章法,她在玩手机赛车游戏,却心浮气躁,回回都输,以致没注意到白长归的到来,还是白少起悄悄碰了她的肩头,她才慌乱起身,故作镇定地迎向白长归。 白长归只远远看着她,面无表情。 薛静柔扬手想打一个最平凡无奇的招呼,白长归却径直扭过脸,隔着长长距离,问白少起怎么回事。 薛静柔只得龇牙咧嘴悄悄收回手。 白少起支吾解释,说薛静柔向他讨要医药赔偿和精神损失,漫天要价讹人,逼着小少年向兄长求救。 白长归明白了,眼神依旧没往讹主身上放,他往边上看看,挑了个离薛静柔最远的位置坐下。 薛静柔苦着脸,心里大失所望却也意料之中,白长归已经了解她如今身份,这是不肯认她。她也不勉强,正襟危坐,连双手都交叠在膝盖上,规规矩矩,活像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与一小时前擂台上威风凛凛姿态大相径庭,然后,她审时度势,往白长归方向悄悄挪动一格,谁知那边白长归立即挪远一个位置,气得薛静柔直翻白眼。 这个白长归,穿得人模狗样,却是小鸡肚肠,连她争取宽大处理的决心都视若无睹了! 金芸有些尴尬,也有些糊涂,她站在薛静柔身前,一家之长般赔礼道歉,“这位小姐,少起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薛静柔这才注意到金芸。这年轻姑娘套了件薄薄毛衣,半身裙下是双小坡跟,她面容姣好体态匀称,又总是温和亲切地笑着,十足小家碧玉。 三更半夜一起赶来医院,薛静柔远远看向白长归,对金芸的身份提心吊胆,“你谁?” 金芸正要开口,白长归冷冷出声,“少起,你怎么得罪人了?” 白少起不敢提酒吧拳赛的事,讷讷不说话。 薛静柔不太高兴,“他没得罪我,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就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白长归始终不看薛静柔,所有话全冲着弟弟,“医药费和损失费,你评估一下,结了吧。” 白少起不敢真去向薛静柔商讨赔偿,木头一样杵着,也是摸不着头脑。 薛静柔哭笑不得,她在脑海里想了十年白长归的好,万万没想到刚重逢五分钟便有土崩瓦解的趋势。是了是了,她小时候就看白长归不顺眼,这才想方设法捉弄他,要他害怕,要他气愤,要他瞪直眼睛看自己,而不是这样冷冷清清毫不在意。 薛静柔被撩起脾气,站起身,双手插腰,深深深深深呼吸。 金芸忙向薛静柔赔罪,“这位小姐,如果你有任何身体不适的地方,我们都可以解决……” 薛静柔一口气梗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她活蹦乱跳二十年,五脏六腑朝气蓬勃,如今却被金芸一句“我们”呛得浑身彻底不适。 夜间没几位急诊,治疗室在呼唤薛静柔,她将手抽出来,受伤的手骨节一片血皮翻飞。 白长归远远往她伤口一瞟,两道浓眉皱成横断山脉。 对薛静柔而言,往日这种伤都可无视,如今为了光明正大见白长归一面,连带伤口都变得金贵起来,又是消毒又是包扎,好像从此往后她再也不会受伤似的。 治疗室外,白长归和金芸并排而坐,见到她,金芸满面笑容站起身,不忘拽了白长归一下。这一小动作落在薛静柔眼里,堪称抓心挠肝剥皮烫骨,但她只一言不发往外走。 白长归忽然问她,“薛静柔,你住哪?” 薛静柔顿住脚步,愕然回头,随后扭头忿忿,对自己内心陡然升腾的欢喜强烈鄙视。 白长归唤她名字,多多少少就是肯相认。 金芸疑惑地看向薛静柔,她不知道白长归何时知晓这位小姐姓名,她直觉不好,上车时便抢先坐上副驾驶,暗暗宣誓主权。 薛静柔昂着下巴上车,心里锣鼓喧天百花齐放。 酒吧街入夜形同鬼魅,薛静柔幽灵一样站在路边,连手都没扬,白长归已载着那俩人扬长而去,她眼巴巴等到他们的车消失不见,这才坐上路边花坛的公共长凳,左思右想,大有前世今生之感。 天上圆月昏沉,地上路灯闪烁,薛静柔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满地烟灰,白长归的车才去而复返停在街角对面。她想她还真等对了,一时高兴,脸上笑容绽放,是盼了十年后,最大限度的心满意足。 白长归站在马路对面,抬眼静静望向薛静柔,他步伐沉稳安宁,走向她的姿态就像从容面对自己的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不回来也没关系。”薛静柔拍拍身旁位子,示意白长归坐下,“我没把你和我的事告诉你弟弟,你女朋友那儿,你也可以放心。” “金芸不是我女朋友。”白长归撇清关系,“我和你也没什么事。” 薛静柔瘪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白长归闻着她满身烟味,一时茫然,“从小太妹变成大流氓,这就是你离开十年的蜕变?” 薛静柔到底等来了这句指责,心里空荡荡刮起了风,“对不起,我本来想从头来过,然后回来找你。” 她没说辍学后自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废寝忘食复习后考中北方顶好的大学,勤勤恳恳,小心翼翼,最后却依然辜负自己,也辜负了白长归。 “身体好像还不错。”白长归忽道:“比小时候矫健。” 薛静柔听不出这是关怀还是讥刺,不敢接话。 “那年你托人传话说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我想,倘若你要重新开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我没想到,你早就回来了,而且比起过去,有过之无不及。”白长归低头托扶镜架,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总觉得,我似乎又被你骗了。” 薛静柔心口刮着大风,她想解释,又怕白长归下一秒暴跳如雷,直接将她拍死。 这是异想天开,实际上,在白长归最该愤怒的时候她都没见他生气,而且,他也打不死她。 这两人并肩而坐,夜深露重,良久沉默后,白长归站起身,望了酒吧深邃漆黑的入口一眼,叹气,“薛静柔,很好。” 这一声很好听在薛静柔耳里却是振聋发聩的不好,她忽然有些着急,伸手拽住了白长归衣袖。 白长归低头,看着她泛白的指尖,淡然道:“事不过三,我不会第三次上你的当。从今往后,白长归和薛静柔再无关系。”   ☆、第3章 初恋 第三章初恋 酒吧是滥情重症区,薛大霸如今失恋,见此尤其扎眼,孤魂野鬼杵在角落,时不时冷嘲热讽危言耸听,搅得地府一干牛头马面不得安宁,每天撒盐泼水以求净化。 酒吧经理小忙坚定认为罪魁祸首乃是白长归,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删除监控,以保万无一失,谁知他刚调出视频,薛静柔便鬼影幢幢飘到他身后,俯身对着屏幕里的白长归发怔。 她就那么反复看着,看了一天,午饭不吃,晚饭不吃,宵夜也不吃。 屏幕上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薛静柔想白长归的好与不好,最后被实实在在的优点占了上风,于是心情更差,就缺有人来找茬,便可撒泼打滚,顺手造一番血流漂杵的惨剧。 小忙切了盘水晶梨,悄悄递过去,薛静柔闻到果香,终于移开脑袋,嗷嗷张开了嘴,小忙没办法,拿牙签扎了果肉,一块块喂雏鸟似的喂进薛静柔嘴里。 一盘白梨下肚,薛静柔活过来,摸着肚皮嚷饿,小忙差点喜极而泣,拖着一条瘸腿跑去厨房,亲自送回一份豪华三明治。 薛静柔啃着三明治还要对视频里的白长归寄情相思,一服务生溜进来,神情惶急,在她耳边碎碎语。 薛静柔鼓着腮帮冷笑,像一只阴险凶狠的花栗鼠。 酒吧最好的位置已经坐了一圈人,为首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圆囊囊像极米其林,搁哪坐着都是有碍瞻观,偏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爱学美国超级英雄穿紧身衣,回回都勒着自己,叫人憋得慌。 这人谁都认识,叫许三,几年前赚了点毁人不倦的缺德财,如今便高看自己,过去的名头全不要了,对外统一自称许老板,黑的洗成白的,硬气得很。 薛静柔和他有宿怨,知道他打酒吧注意,却是不怕,她这些年本就是赖活,好不容易见着朝思暮想的白长归,却被对方嫌弃,正是最失意恼怒的时候,许三一来,堪称苦口良药,正好治治她浑身不爽的毛病。 许三虽忌惮薛静柔,见她出场,也依旧笑吟吟喊一声静丫头,声称自己只是来消费,绝不闹事,还邀她坐下一叙。 薛静柔大方入座,张口就让服务生开最贵的酒。 许三笑眯眯也不阻止,洋酒喝过几轮,他意兴阑珊摇头,说洋酒没劲,要喝就喝白的。 52度的五粮液白开水一样往盛洋酒的玻璃杯里倒,酒光潋滟,纯白净透,薛静柔挑眉冷笑,知道许三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下手了。 许三带来的人里有个大汉,听说是海量,沉默寡言往薛静柔身旁一夹,便和许三起了围剿之势。 薛静柔来者不拒,她喝一杯,许三必然跟一杯,她不愁耗不死四十多岁气短心慌的许老三。 小忙知道薛静柔酒量好,但也架不住她这样灌,他有心想挡,脚下刚动,薛静柔便斜斜扫他一眼,眼光带刀,淬毒。 薛静柔凶悍,但向来凶得有理悍得有量,今天这般意气用事实属少见,小忙知道,还是那白长归招的。 三个人里最先支撑不住的是许三,他侧过脑袋,嘴唇刚动,伺立已久的服务生立即递上垃圾桶,许三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出来的全是浑物,褐泥一般。 小忙知道,这是见血了。 许三被人抬了出去,已是神志昏迷。薛静柔在座位上直挺挺站着,目不斜视,高不可攀,等许三的人走光,她身形晃动,摇摇欲坠。 小忙扶稳她,仔细一看,发现薛静柔整张脸煞白,眼里不见光亮,全是咬牙切齿憋着的红,他吓得颤声,“静姐?” 薛静柔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悄悄送我去医院。” 酒吧是开放的,周遭全是亲眼目睹许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薛静柔不能倒,她倒了,一切名头全白喝了。在这条街上,名头比生死重要,她死活都得走出这扇门。 地府是静姐的,静姐是地府的,总有一天,薛静柔会为了这个假地府跌进真地府。 小忙扶着薛静柔,若无其事说送静姐回家睡觉,一爬到酒吧外的马路上,忙火烧屁股地把薛静柔往医院送。 薛静柔只在晚上临时填了个三明治,等那点东西吐光后,她开始吐血。 小忙吓坏了,一扭头瞧见薛静柔汗津惨白的脸,几乎六神无主,“静姐,撑住啊,医院马上就到!” 薛静柔百忙之中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酒喝到这种程度,她早做过心理准备,因此哪怕腹部疼痛,口中淅沥呕血,她都撑得住。 唯独撑不住的是和白长归的重逢,以及他的相忘江湖。 薛静柔被送进急救中心,等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一阵再醒来,已是清晨,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不得清净,直到听见病房门外的谈话声。 小忙的声音很疲惫,“你快进去看看她吧,吓死人了。” 薛静柔无端端便预感到了门外是谁,一颗心狂跳不休。 果不其然,白长归的声音响了起来,“喝酒喝的?” 薛静柔顿时心虚,忙去拨弄床头物件,想找香水驱驱身上酒臭。 白长归推门而入,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的薛静柔头一歪,果断装睡。 病房里晨光明媚,白长归在床尾病患卡上瞧见病因——过量饮酒导致的急性胰腺炎和胃出血。 “能耐不小啊,薛静柔。”白长归放下病患卡,冷冷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薛静柔稳稳睡着,周身酒气四溢,简直是酒鬼中的极品。 白长归见她不醒,走到床头,低头审视薛静柔的脸。一个喝到急诊的酒鬼,就算天生丽质难自弃,也该是丑的,可白长归不管怎么看,偏偏就能从薛静柔白纸一样的脸上瞧出点漂亮。 他怀疑自己审美水平被拉低,扭头要走。 薛静柔作势翻身,手臂刚动,白长归忙将她摁住,她手上输着液,软针埋进皮肉里,就算知道没事,也不敢叫她乱动。 薛静柔想要偷窥,哪知一撩眼皮,便与他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白长归嗤之以鼻,“装睡,骗子。” 薛静柔脑子被酒精减速,眼神慢悠悠从左瞟到右,又从右扫到左,最后晃晃荡荡集中在白长归脸上,傻笑,“白……白长归……嘻嘻……” 白长归皱眉,捏紧鼻子不去闻她嘴里汹涌澎湃的酒臭,不得不怀疑她的酒真未醒。 薛静柔装睡之后装醉,浑然天成,更搭上白长归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在那薄薄的皮肤上摩挲,酒壮怂人胆,她好歹喝了那么多酒,说是醉的,连她自己也信。 “你……”薛静柔仰头冲白长归招手。 白长归以为她有话要说,便俯身凑过脑袋,谁知薛静柔一把搂住他脖子,将他强压下来,接着下巴微抬,结结实实吻住了他的嘴唇。 白长归惊愕万分,待反应过来后伸手就要推她。 薛静柔赶紧将插着软针的手往他面前挪,弱势群体耀武扬威起来,也是可怕。 白长归果然不再挣扎,由着她小狗一样胡啜乱啃。 薛静柔抱着白长归的脑袋,足足把这十年的份都亲回来后,才心满意足躺回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一回,她是真的快快睡着了。 白长归进卫生间洗脸,再出来,就见薛静柔沾着枕头醉口微酣,毫无睡相可言。白长归往她身旁坐下,用纸巾擦着湿漉漉的脸,忽地被气笑了。 什么玩意儿? 他伸手用力捏薛静柔的脸,捏到她白脸泛起血色才罢休,接着又去捏她鼻子,睡着的薛静柔脾气极坏,嗷嗷叫着踹了白长归一脚。 白长归觉得自己大概患上了某种洋气毛病,学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从小就是优等生,本是无欲无求的脾性,却在十六岁时无意多看了薛静柔一眼,就毫无办法地喜欢上她。薛静柔那时鹅蛋脸大眼睛,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如果安分学习也能凑个中规中矩的未来,偏她不安生,又无人管教,渐渐便混成了小太妹。 道不同不相为谋,白长归把薛静柔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暗处,谁也不提,连自己都避而不见,因此,他至今想不明白,薛静柔这混丫头当年是怎么发现自己那点心思,进而放学将他骗到后操场,笑眯眯一棍敲晕了自己。 一帮地痞流氓绑架白长归公然勒索,却没想白家能耐不小,在警察之前救出白长归,还生擒一众绑匪。本是圆满结局,偏偏白长归舍不得毁了薛静柔,家人对他恨铁不成钢,白长归也恼自己优柔寡断,可薛静柔往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这是劫数,是夸父头顶的烈日,是他这一生的难题。 他解不开,不能喜欢她,不能不喜欢她,不如让她走。 她也真走了,临走前托人传话,只说要改过自新,游必有方,归必有期。 病床上的薛静柔转身,双腿夹着棉被,两臂却大张,连睡觉的姿态,都是混世魔王。白长归盯着她,磨牙恨恨地想,这就是他的初恋,全世界最糟糕的初恋。   ☆、第4章 友邻 第四章友邻 薛静柔这一觉睡足整日,醒后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傍晚小忙来送饭,她揣度了许久,最后揪住鬓角两簇头发,小心翼翼问白长归还来不来。 小忙见惯薛静柔嚣张跋扈,乍然见了这缩头畏脑的奴才相,觉得新鲜,“你好好养病,白先生说他下班以后再来看你。” 听到他还来,薛静柔在被窝里乐滋滋躺好,眼角眉梢全是喜庆。 小忙架起饭桌,摆上五六样粥食,“你赶紧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他较劲。” “我哪里和他较劲了?”薛静柔不满,嘀嘀咕咕一舔嘴唇,想起早上压着白长归一阵肆意妄为,全身心都得到升华,满足的不得了。 小忙初中辍学后就跟着薛静柔,老家母亲前年去世后,薛静柔就是他世上唯一亲人,她对他不设防,他就成了她肚里蛔虫——薛静柔对白长归那点花花肠子,小忙比谁都清楚。 吃过晚饭,白长归果然踏着七彩晚霞来了,他两手空空,毫无探访病人的自觉,非但不殷勤,还黑着脸,三言两语就把薛静柔堵得脑仁疼,差点摁铃喊护士救命。 薛静柔郁闷,“我对你欠债不还吗?还是上辈子挖你心肝了?” 白长归闻言点头,“是欠了,总共三千六百五十三万,你何时还我?” 薛静柔和小忙面面相觑,末了傻问:“什么时候欠的?我怎么不知道。” 白长归仔细算道:“一年365天,十年有3650天,但十年中至少有两个闰年,所以要增加2天,即至少3652天,而十年中至多三个闰年,所以至多有3653天。” “你还取了个最大值。”薛静柔笑嘻嘻去拉他衣袖,“你去掉几个零我就还你,否则就一直赖着吧。” 白长归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小忙审时度势,收拾好碗筷就回酒吧,把病房留给他们独处。 白长归等没人了才问她,“早上你对我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薛静柔哪里不记得,但傻子也知道这时候记不得,“什么事?我吐你身上了吗?我酒品可好了,不应该啊。” 她满脸无辜,睡饱整日后双眼皮都格外招摇,白长归无可奈何,往床尾一坐,两条长腿笔直笔直伸向墙角,看得薛静柔黯然*。 小时候就知道这小子生得好,还天真以为那就是极致了,没想十年后再见,眼睛里的他比起记忆里的他,是要更加鲜艳夺目,光彩照人的。 “其实你和我,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白长归低头扶眼镜,语气平淡,“没那么多牵扯,普普通通的。” 薛静柔喜不自胜,“真的?不反悔!” 白长归瞥她一眼,“需要被质疑人格的是你。” 只要做了朋友,一切便可从头再来,薛静柔心花怒放,要不是还被困在床上,这会儿已经手舞足蹈跳起来了。 薛静柔猜白长归是对自己心软了,她过去可以仅凭一个眼神便笃定他喜欢她,如今是不行了,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白长归还理她,不当真遗弃她,她就觉得活着是有盼头的。 “你那经理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我的事。”白长归难得对薛静柔有了好脸色,“既然回来了,以后有事直接问我。” 薛静柔面对白长归,总有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趋势,心情大好,便忍不住贼兮兮撺掇了去想早晨的事,“那早上我对你做了什么?” 白长归扫她一眼,忽的冒出一句,“知道酒精在嘴里闷了一夜,那是什么味道吗?” 薛静柔眼睛蓦地瞪圆,心里一万句脏话横冲直撞犹如哪吒闹海,感觉恋爱这么神圣的事真是被自己彻底玷污了。 --- 薛静柔只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院,出院那天,白长归没去送她,她身边也不缺人,吆五喝六的,永远有人开开心心恭恭敬敬喊她一声静姐。 薛静柔阳光灿烂了好几天,连着酒吧事业都蒸蒸日上,几个平日不敢和她亲近的小服务生,这会儿都磨磨蹭蹭凑过来,静姐长静姐短地唤,偶尔耍几句贫嘴还能得到静姐一个怜爱的摸头杀。前两天抓到个偷进酒吧卖药的家伙,薛静柔也宽宏大量只敲碎俩酒瓶,直接扔到街上当蛋滚。 地府众生终日太平,小忙暗中把白长归照片供在电脑桌面,每日心中默念,白哥保佑。 这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薛静柔躲在办公室里偷吃麻辣烫,小忙匆匆走了进来,推门便喊,“静姐,白先生弟弟来了,提了一篮子水果,说来探望你。” 薛静柔一听白少起来了,脑袋里立即轰轰烈烈想起他哥哥白长归,从椅子上跳起瞬间差点倒插葱扎进旁边垃圾桶,她慌慌张张起身整装肃容,“把他带进来。” 白少起的果篮堪称夸张,五颜六色的水果塞了一堆,上头花花绿绿扎着塑料和彩带,果然是探望病人的阵势。 可问题这是酒吧,不是医院,你捧个大果篮往深夜酒吧里蹿,不是活见鬼? 白少起是个温润热情有点缺心眼的孩子,家庭环境特殊,从小没几个朋友,因此才对那群狐朋狗友百般迁就。薛静柔挑出两个不在季节的大芒果,打算削皮,“一起吃?” 白少起笑着摇头,“静姐,你上回帮我,是因为我哥吧?你们认识吗?” 薛静柔说真话,“我们过去是同学,现在是朋友。” “真好。”白少起笑,“我也想有你这样的同学。” 薛静柔心想我说我们是同学那叫谦虚,你也当真。 白少起坐了会儿,起身道:“我哥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 薛静柔玩了几年刀,差点在这刻毁灭名誉,自己把自己割着,“他也来了?”她拉平衣摆,严肃道:“外头不安全,我送你出去。” 全酒吧最不安全的薛静柔领着白少起出门,一路引人侧目,薛静柔不管别人如何,只要一想到白长归就在门外,她便按捺不住想要摁住胸口,压压惊,压压喜。 车里的白长归一抬眼便见薛静柔欢天喜地跑出来,旁边白少起蹿了几步径直上车。薛静柔未受邀请不敢造次,只屈膝趴在车窗往里看,“怎么不进去坐坐?” “太吵。”白长归注意到她嘴角的一点红辣椒,皱眉,“你吃辣?刚出院就不要胃了?” 薛静柔舌头将那辣椒一卷,毁尸灭迹,“以后不吃了。” “还喝酒吗?”白长归问。 薛静柔想了想,笑道:“以后要生小孩了,我就不喝。” 白长归翻白眼,“谁问你这个了?” 薛静柔嘿嘿笑,下巴抵在并拢的手背上,头发被秋风吹得乱七八糟。 白长归叹气,“烟也别抽了。” 薛静柔笑道:“这比较难戒,我烟龄长。” 白长归挑眉,“光荣?” 薛静柔立即改正,“耻辱!” 白长归见她穿的单薄,哪怕知道她底子好,也忍不住劝,“回去吧,别着凉了。” “哎!”薛静柔喜滋滋站直身,双掌在胸前一起摇摆,“路上小心。” 白长归开出老远,后视镜里的薛静柔一点点变小,他想她真是太瘦了,过去的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像朵命苦的小黄花,一点都不好。 --- 白长归在市区公园旁有一套公寓,对门套房一直要出售,络绎不绝来过许多房客,但都不了了之,今天下班回来,房主见到他,客客气气打招呼,“白先生,我特地告诉你一声,我那房子卖出去了!” 白长归淡笑点头,没有言语,正要解锁自己房门,对面家里有道声音响亮亮传出来,“这门指纹要重置,你来摁一下。” 这声音太耳熟,白长归捏紧心尖转过身。 薛静柔站在门旁,眉开眼笑对着他。 “你……”白长归只吐出一个字,便再说不出下文。 房主帮薛静柔重置了指纹锁,笑眯眯走了。 楼道里只剩他们俩人,薛静柔嘴角微紧,正是强忍不笑,“要不你也过来摁个指纹,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出入我家了。” 白长归没搭理这玩笑,“你把房子买到我隔壁是想干什么?” “我前几天去医院复诊,医生说我有抑郁倾向,需有朋友陪着才放心。”薛静柔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起朋友,当然属你最好。” “是吗?”白长归低头解锁进屋,“胃肠科医生什么时候海纳百川,也管起人类精神文明了。” 眼看白长归要关门,薛静柔忙伸手阻拦,“你吃饭了吗?” 白长归客气道:“吃过了,今晚都不会饿,说不定明早也是饱的。” 薛静柔铩羽而归,哦了一声后,悻悻缩回手,眼巴巴瞧着白长归关门。   ☆、第5章 隔壁 第五章隔壁 白长归面无表情把薛静柔关在门外,下一秒立即贴紧猫眼往外看。 走廊上,薛静柔百无聊赖晃悠两下,回家了。 白长归轻轻舒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天天刚亮,白长归照例去附近公园晨跑,等电梯时,他总忍不住往对门看,一想到里头住着个薛静柔,他就五味杂陈,那是夹杂了期待与恐惧的复杂心情,原因很简单,他真是被她骗怕了。 白长归跑了没多久便发觉后头跟着人,扭头看见薛静柔像条小尾巴跑在自己五步外,公园林荫道是公共用地,他也不去干涉,按照每日路线继续往下跑,只是速度稍有提高,有心试试薛静柔的能耐。 薛静柔很快注意到白长归的挑衅,一开始不管他什么速度都轻松保持五步距离,后来见他越跑越快,忍不住对天翻白眼,加快脚步直接赶超他,甚至在擦肩而过时耀武扬威重重拍了下他的屁股,嘴里大笑,“哈!” 白长归被这突袭吓了一跳,索性和薛静柔光明正大赛起跑来。 四公里的环湖栈道,这俩人你追我赶疾跑不停,惊飞芦苇丛中阵阵水鸟,也吓得晨钓老爷们一口一个哎哟我操,骂年轻人尽添乱。 终点在公园门口,薛静柔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女妖怪汗如雨下,却看不出半点疲累。 白长归暗想薛静柔怎么能叫薛静柔呢?应该改名叫做薛牛,或者薛蛮,实在不行,薛毛腿这样的也行,至少名副其实。 薛静柔跑步时总穿专业压缩衣,从脖子到脚踝黑得深沉,就一双跑步鞋白得闪闪发光,和她那张总是光彩照人的脸首尾呼应,每天早晨得意洋洋,阴魂不散。 白长归除去第一天和她有过意气之争后,再不过激运动,有时候见薛静柔跑得兴起,也会出声将她唤回。 他始终记着薛静柔的胃出过血,怕她再进一回医院。 薛静柔是酒吧老板,本就无需朝九晚五,如今更是彻底旷班,搬了个塑料小板凳成天坐在家门口,守株待兔一样等着白长归,美称睦邻友好。 白长归又好气又好笑,问这是哪门子的交友之道? 薛静柔便引经据典,说金岳霖一辈子逐林而居,她要效仿。 白长归听罢良久无语,感觉自己无意间长成了朵花,格外招蜂引蝶。 除去晨跑,薛静柔还热衷在白长归傍晚走出电梯第一秒,热切询问他吃过饭没,倘若白长归回答吃过,她便意兴阑珊,好似被剥夺了人生一大乐趣。 终于有一天,白长归鬼迷心窍,下班后去超市提了一袋食材回家,在回答薛静柔的问题时,他扬起手里袋子,严肃道:“还没吃,自己做。” 薛静柔眼里霎时迸射华彩,“我也没吃,一起吧!” 弄不清调料品功能和用量的薛静柔很有自知之明只洗菜,刀工倒是不错,一学就会,两个土豆在她手里既能薄如蝉翼,也能细如柳丝。 白长归见状,扔条活鱼过去,问她能不能杀。薛静柔一刀剁下鱼头,又要剁掉鱼尾,白长归忙让她刀下留鱼,边上呆着。 洗切炒煮焖炸煲,白长归样样精通,一个多小时后,四菜一汤上桌,薛静柔目瞪口呆,忙拍照留念。 白长归瞥她一眼,想起公司那些折腾微博朋友圈的女孩,随口问,“发朋友圈?” “我没有社交账号。”薛静柔应道。 白长归给她分筷子,“不玩?” “不想被人惦记。”薛静柔眼里暗霾闪动,却又马上笑容灿烂,拉着白长归坐好,大快朵颐。 为报一饭之恩,薛静柔饭后跑回家抱了台全新的回来,在白长归的注视下,睁眼说瞎话,“我家没电视,不玩浪费了。” 白长归耸起半天的肩微一松懈,感觉自己已是无力回天,索性破罐子破摔,“去玩吧。” 薛静柔欢呼一声,跑过去捣鼓电视和游戏机。 白长归一边收拾餐桌一边留心薛静柔动静,薛静柔操作娴熟,显然是老手,她的游戏净是战争动作类,玩起来忘乎所以。白长归静静看了半晌,忽然发现问题所在——游戏全是外国正版,不管剧情介绍还是对白音效,那些成篇大段的英文,薛静柔玩下来居然毫无障碍。 白长归存了疑惑,等薛静柔中途休息,他问她,“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 薛静柔笑道:“本来想好好念书,可惜我不是那块料。” 白长归还要再问,薛静柔却让他早些休息,接着落荒而逃,白长归纳闷,并不觉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如此看来,问题便出在薛静柔身上。 她不愿提过去几年的事,一提便要逃跑。 酒吧生意兴隆,薛静柔一进门便有熟客打招呼,小忙迎上前,见她面色郁郁,忙问:“和白先生吵架了?” 薛静柔在吧台边角坐下,酒保调了杯鸡尾酒,被小忙直接推开,不让薛静柔喝。 薛静柔恹恹的,不搭理小忙,自顾自抽烟。 小忙不敢走,隔开几个位置坐下,盯紧了薛静柔。 酒吧里不乏靓女辣妹,但薛静柔这样的不管龟缩何处,都能被好事者挑出来。一个高大男人在她身边落座,毫不掩饰兴趣,“你挺个性啊。” 薛静柔在白长归那儿从良多日,本已养出九分阳光淳善,今天心情糟糕,回酒吧一熏陶,头发尽数往后拨,露出来的又是那张阴森漠然的脸。酒吧里暖和,她只穿了松垮背心和黑色牛仔裤,肌肤雪白,撩得男人管不住眼,总想往她锁骨下窥探。 薛静柔斜睨他,“初来乍到吧?知道规矩吗?” 男人微愣,再看薛静柔,眼神由暧昧变为轻视,“多少钱?” 小忙走过来,好心好意要劝走男人,谁知男人不领情,狠推小忙,小忙的腿天生残疾,直接栽倒在地。 薛静柔穿得普通,就是容貌出众,小忙年纪轻身量瘦,男人显然惯会欺善怕恶,直到酒吧涌出许多年轻人,扶起小忙,男人才慌了阵脚。 傻子都能看出这阵势不对。 一直在高脚凳上翘腿抽烟的薛静柔忽地笑了,“不是问多少钱吗?”她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数。” 男人强自镇定,“一万?” 薛静柔嗤笑,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这才站起身,冲男人愉悦地眨眼,“是一条命。” 地府酒吧外是一条设施陈旧的窄街,街面堪堪能容两辆车并驾齐驱,薛静柔眼见那男人被押进对面车里,牢牢绑在驾驶座上,这才坐进小忙车里,将他一脚踹出去。 小忙无奈,“静姐,为了这种人,犯不着。” 薛静柔笑得温和,“他欺负你。” 两辆车隔开两百米,在这样窄的街道上相对疾驰,是卖命的游戏。小忙不知道薛静柔受了什么刺激,只能使出杀手锏,“姐!白先生电话!” 薛静柔吓一跳,边接电话边不住张望,生怕自己作死被抓现成,回去得面壁七天七夜才能皇恩浩荡。 “在干什么?”白长归莫名其妙接到小忙电话,又听周围声音不对,已经料到七八分。 薛静柔头皮发麻,心虚道:“在……在……在街上站着呢!什么都没干!” 偏偏此时围观群众等得不耐烦,热烈助威,“静姐!冲啊!弄死丫不长眼的!” 薛静柔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叫嚷的年轻人咬牙切齿竖中指,“再胡说八道,我先弄死你!” 白长归唤了声,“薛静柔。” 他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偏偏薛静柔听得脊梁寒意骤起,一颗雄心豹子胆无端端便缩成了老鼠屎,半天不敢接腔。 白长归再开口,语气柔和,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别胡闹了,回来,我给你做面吃。” 薛静柔捏着小忙手机,明明听到那边挂了电话,仍舍不得放下。 小忙悄悄挪过来,“静姐,别比了,去找白先生吧,他是好人,你和他好好说,他一定能理解的。” 薛静柔被小忙的声音带回现实,她低头只是笑,“小忙,我快疯了。” 小忙伸手将薛静柔头发拨乱,翘翻天了,这才安慰道:“静姐,再耐心等等,总有机会的。” --- 薛静柔站在白长归家门口时,心乱如麻,她踟蹰再三,想回家洗把脸再来,白长归却已开门,“进来吧。” 夜深人静,白长归还在书房工作,面是用晚上的排骨汤煮的,浓香爽口,薛静柔捧了面碗,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我可以到你身边吃吗?” 白长归头也不抬,“只能站着吃。” 薛静柔捧碗走到他身旁,转了一圈,发现果真没地坐,便扎了个马步,下盘极稳地搁在桌上吃。 白长归瞧她姿势,哭笑不得。 薛静柔把手机架在前面,边吃边看视频。白长归凑过去,发现那是一个极限运动视频,里面有一段悬崖攀岩,他一眼认出攀在岩上的正是薛静柔。 视频采取无人机多角度拍摄,制作精良,播放结束后,制作者logo出现,zmm,应该是名字缩写。 “你朋友?”白长归问。 “俱乐部的。”薛静柔一抬头,一粒汤珠飞溅到白长归镜片上。 “……”白长归擦镜片时恨恨地想,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薛静柔。 薛静柔吃完面,端出去洗了,又偷偷溜回书房,盘腿坐在地毯上玩手机,她怕吵着白长归,游戏全是静音。 白长归看完最后一份报表,忽然发现薛静柔不见了,他起身朝前探,才看见薛静柔不知何时滚到书桌底下,呼呼睡着了。   ☆、第6章 贤妻 第六章贤妻 薛静柔在白长归对门安家落户,她每天找准理由往白长归这儿蹿,白长归却是一回都没进过她的门,如今薛静柔睡得熟,他走过去拿脚尖点她侧腰两下,见毫无反应,便俯身将她抱起,出门送货回府。 拿薛静柔手指解锁进门后,白长归在玄关扫视客厅一圈,微微怔忪。 客厅空荡荡一样家具都没有,他抱着人去厨房卫生间转转,也就热水能用,此外,卧室除了一张简易大床和床上零乱被褥,更是毫无生气。 这房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宜久住,他不明白薛静柔是如何忍耐的。 白长归把薛静柔往床上一扔,薛静柔伤筋动骨,哎哟哎哟从床上爬起来,“知道我醒了,也不能这样扔,扔坏了你赔?” 白长归不和她争辩,只问:“你这儿能住人?” “能啊。”薛静柔涎笑着去拉白长归衣袖,手指灵活,趁乱还能摸一把他的手,“要不然,我搬去你家住也是可以的。” 白长归转身要走。 薛静柔忙抱住他腰,“哎哎哎!一言不合就要走,不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 白长归愕然回头,想象不出从薛静柔嘴里还能蹦出点什么。 薛静柔被他直勾勾盯着,忽然起了贼心,很想贴过去,往他脸上亲一口香的,但她如今清醒,没有贼胆,便只能在脑袋里浮想联翩,现实里偷偷蹭把他的腰,然后规规矩矩松开手。 白长归内心悚然,总觉自己再被薛静柔这么盯着,保不准会做出遗恨千年的蠢事,忙伸手扯过被子将她兜头盖住,不忘在她脑袋上重重一敲,这才忿忿离开。 薛静柔从被子里东倒西歪挣扎出来,房间里已经没了白长归身影,她抱着被子重新躺倒,分外想念白长归家的地毯。 --- 第二天傍晚,薛静柔照旧在门口等白长归下班,见他走出电梯,忙殷勤接过购物袋,大开大合往里看,“今晚吃什么?这葱真新鲜。” 白长归近日总觉自己养了条大狗,早晨遛狗,晚上喂狗,这狗时乖时闹,还总愿意等他,偶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是一个眼神递过去,她便识趣闭嘴,懂得察言观色,智商极高。 想着想着,白长归也有些高兴,“鱼头豆腐汤,花蛤蒸蛋,烤鸡肉卷,木耳炒百合。” “太棒了!”薛静柔跟进门,前头白长归正在脱西装外套,薛静柔忙从厨房拎出围裙要给他系上,她玩心重,用力一勒,勒得白长归晃荡一下,下意识抓紧她两只手。 薛静柔的手细细长长,相比之下骨节粗硬,皮肤粗糙,是赤手空拳惯了的,毫不爱惜。白长归两臂后压握着她的手,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觉察出她在笑,“你笑什么?” 薛静柔将额头抵在白长归背上,忽然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放我走?” “当初为什么绑架我?”白长归不答反问,“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因为你喜欢我。”薛静柔无地自容,答得倒是傥荡,“你喜欢我,你才会上我的当。” 十六岁的年纪,还不会爱,却已经明白了爱的价值。 白长归认命点头,良久也沉沉说了句,“因为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重复,还是回答。 白长归轻轻拉开薛静柔的手,挽起衣袖做饭。薛静柔亦步亦趋黏在他身后,两个人不提过去,不想将来,只慢条斯理过着不明不白的现在。 客厅门铃响,这儿几乎客人绝迹,厨房内二人各是怔怔,最后由白长归洗了手,匆匆去开门。 门外站着金芸,手里同样提着一袋食材,见到白长归,她笑容美好温婉,和身上水蓝色开衫毛衣相得益彰,“我看你最近都在家里自己做饭,今天有空,便想和你一起搭伙,好不好?” 白长归没有立即让她进门,“我家里有客人。” 金芸惊讶,随即看向玄关处的运动鞋,鞋码不大,“是女的?” 白长归点头。 “那没事,我也带了菜,一起吃吧。”金芸显然是白长归这儿的常客,换鞋后直奔厨房,却在里头撞见薛静柔,她原本带笑的眉眼一瞬间微微垮塌,随即却笑得更加温柔,“原来是你呀。” 薛静柔记得金芸,在她的认知里,这位堪称白长归的疑似女友。 见到白长归身上的围裙,金芸噗嗤嗔怪,替他脱下后直接戴在自己身上,本来就要随手系上的带子,却在瞥见薛静柔后,背转了白长归,露出纤细腰肢,“长归,帮我打个结吧。” 金芸对白长归说话,句句都带着商量,偏句句都是不可商量,薛静柔有些好奇,偷偷打量白长归。 白长归永远分着心在薛静柔身上,见她瞟过来,马上严厉瞪回去。 薛静柔立即转身洗手,若无其事,顺便吹了声口哨。 白长归替金芸系上带子,始终不吭声。 金芸十分满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柔情无限,像个新进门的小娘子,“你快出去吧,厨房油烟大。薛小姐可以帮我的忙,对吧?” 薛静柔不大谦虚地点点头。 白长归离开前往薛静柔身旁挪了挪,低声警告,“别捣乱。” 薛静柔嘻嘻笑,接了金芸递来的菜,去水池里摘洗。 “摘完叶子后,先冲洗两遍,再泡一会儿比较健康。”金芸在厨房里像个旋转陀螺,脚不沾地,话不能停,“长归买的是鱼头啊,他讨厌腥味,做剁椒鱼头吧。肉要切薄,太厚了长归吃得腻,虽说他不挑食,但白家不是小门小户,饮□□细点好。还好我手艺过得去,上回做的水晶虾饺,他吃得干干净净。薛小姐,菜冲完了先泡着吧,帮我挑一下虾肠可以吗?” “虾肠?”薛静柔回想有生之年自己和肠的关系,思索再三,只依稀记起自己好像见过个年轻男孩,不务正业赚快钱,被人割了肚子扔路边,气息奄奄求薛静柔送他去医院。 薛静柔看金芸小家碧玉,知道自己认识的肠子和她必定不在同一世界。 金芸见薛静柔半天没动静,转头亲切询问,“你不会吗?” 薛静柔诚实以对,“不会。” 白长归换了身衣服走进来,轻声道:“我来吧。” 金芸却不让他碰,贤惠的叫人手脚发麻,“脏,我来吧。” 薛静柔不瞎,她知道白长归也不傻。 白长归知道薛静柔又在偷偷打量自己,他有心想解释,当着金芸的面,又不好开口,况且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 饭菜上桌时,薛静柔简直要热烈鼓掌,不管金芸对白长归存了什么心思,单这厨艺,就是十个薛静柔也比不上的。 往常俩人吃饭,白长归坐主座,薛静柔会坐他左手边,薛静柔吃东西很粗糙,白长归虽然闷不吭声,但摆到她面前的东西必然先被剔骨去刺,今晚却是没这待遇了,因为金芸拉着白长归并肩坐到薛静柔对面。 金芸剥虾,她不涂甲油,指尖修得浑圆小巧,剥起壳来素指翻飞,灵巧生动,像是天生适合这类工作,她剥好满满一盘,拿筷子拨了大半给白长归,剩下全给薛静柔,“如果早知道薛小姐今夜做客,我肯定多带些东西来招待你,也怪长归没事先招呼。” 美食当前,又是吃人嘴软,薛静柔极没骨气地只是吃,任尔东南西北风,全吹不到她耳里。 倒是白长归见薛静柔吃得酣畅淋漓,反倒有些不高兴,把脸绷成黑鞋底,顺道把那些加辣的食物统统收走,不许薛静柔染指。 晚饭后,金芸洗了一袋樱桃,摆在客厅茶几上招待薛静柔,自己则落落大方进厨房洗碗,毫不在意他们俩独处。 薛静柔吃撑了,懒散散歪在沙发上,终于有闲心揣度白长归和金芸的关系,“这可比正经老婆还贤良淑德,配你糟蹋了。” 白长归瞪她,“别胡说。” “我不胡说。”薛静柔爬过来悄悄道:“你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娶个和你旗鼓相当能过日子的,捡个什么也不会的,没了你就活不成,既能造福社会,又能延续人类。” 白长归听得想笑,但不能笑,薛静柔对他没脸没皮惯了,给点阳光就灿烂。 他想,若是换了别人像薛静柔这样,他就算不乱棍打出去,也会划清界限,可惜对方是薛静柔,他便一点办法都没有。 薛静柔盘腿坐下,捧着鼓胀胀的肚子,兀自沉思。 白长归见她静久了,忍不住问,“想什么?” 薛静柔不瞒他,“我在想,你将来会不会娶她。” 她心如明镜,金芸年轻漂亮,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听说还是白长归公司得力干将,又是老同学,这样一个进能共骋商场退可相夫教子的女人,多少男人梦寐以求。 白长归盯着薛静柔平静面孔,心里忽然蹿上一股邪火,逼得他暗暗磨牙,恨不得扑过去咬住她脖子,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好歹,骂她不守诺言,骂她是个天生祸害,祸害自己,也要祸害他好好一个白长归。 心里恨得急切,白长归说话时依旧淡淡,“不娶她,娶你吗?” 薛静柔轻巧一笑,玩笑似的,“我现在还不能嫁给你。” 白长归重重哼了一声。 “长归呀。”薛静柔忽然叫魂一样唤白长归名字,“你这名字虽然不吉利,但我从小就喜欢,长归,长归,是一个人走得再远再久,都有人盼她归来的意思。” 金芸收拾完厨房,擦手走出来,关心道:“我看橱柜里有胃药,长归你不舒服吗?” 白长归的脸霎时别扭。 那药是给薛静柔备着的,可他不想让她瞧见,便藏在她绝不碰的橱柜里。 金芸不明前因后果,薛静柔却轻轻笑了,“我打扰太久,该走了。” 白长归看着她,本来尚能自持的心,因为这句要走,忽然迷乱得一塌糊涂。 薛静柔去玄关换鞋,金芸赶过来送她,像所有客气周至的中国式女主人,温柔微笑,“薛小姐,有空再来玩。” 白长归不去送客,只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一盘不曾动过的樱桃,微微皱眉。   ☆、第7章 长归 第七章长归 薛静柔与金芸道别后,直接去了酒吧。 小忙从监控里见到薛静柔身影,便到前门守着,等见到真人,他满腔满脑的热血问候就像被人扼住喉咙,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薛静柔脸色奇差,看得出眼底狂风暴雨,阴戾的像是下秒就可以徒手拧掉别人脑袋,但她又很平静,嘴角甚至带着笑。 小忙和薛静柔最亲近,也最怕她,怕她发狠,怕她不给自己留余地,于是立即向旁人打眼色,让他们今晚识相,哪怕出了乱子也得瞒住。 薛静柔进了自己办公室,抱住枕头冷飕飕开始点餐,全是油腻重味的大菜,其中还有一道麻辣鸡。 往日殷勤备至的小忙不敢动,“静姐,别吃这么辣,咱们换别的吧。” 薛静柔想到白长归藏起来的胃药,长叹一声,仰面躺在沙发上,双目圆瞪,“不吃了,我睡会儿。” 小忙心想你要睡觉为什么不闭眼睛,但他乖,什么也不问,关掉顶灯和电脑,只留了盏昏暗壁灯,静悄悄出去了。 === 另一边,金芸提着垃圾,笑吟吟对白长归道:“你不送她,也不送我吗?” 白长归站在客厅,远远看向玄关处的金芸,神情严厉,“金芸,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我不爱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 “成天把爱不爱挂在嘴边,又不是小孩。”金芸温温柔地笑,“你和薛小姐吃饭,我又没说什么,别生气了。” “你不明白吗?”白长归像过去无数次般,试图说清楚,“你是我同学,是我实验室的主任,你在公司最困难那几年不离不弃,我很感激你,我父母身体不好,你时常过去陪伴他们,我同样感激不尽,但这不代表我个人需要你,别再自作主张,别再自以为是,别再自作多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不可能让你如愿。” 金芸的头发落下来,她若无其事别到耳后,还是笑,笑得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瞧把你急的,别生气了啊,明早还要上班呢。” 金芸像团棉花,对外界有自己一套过滤系统,且目标远大,为了嫁给白长归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是别人家的姑娘,不能打不能骂,白长归对女孩的经验寡淡到惨不忍睹,于是时常默默抓狂,恨不得剃度出家。 金芸一走,白长归站在门口长久地看向对门,心里十分想念薛静柔。 === 周末,白长归须回白宅吃饭,在家门口,他见到金芸的车。 金芸似乎在等他,顶着秋老虎的烈头,她双颊通红,半句抱怨也无,只等白长归走近才恬笑道:“我们进去吧。” 白长归直挺挺站着不走,“你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嘘。”金芸想要拉白长归的手,却被避过,她不觉尴尬,更不恼,依旧笑得如沐春风,“进去吧,奶奶该等着急了。” 白家人口不多,白奶奶患有妄想症,精神时好时差,总疑心有人要害她,白父殚精竭虑,十年前中过风,此后身体虚弱,由妻子精心照料,但这些年白母身体也不大好,都需静养。 白奶奶疑心重,白家不留佣人,家务全由白母操持,金芸便趁虚而入,她温柔贤惠耐心能干,几乎没有脾气,不仅成了白母帮手,还将暴躁易怒的白奶奶驯服。金芸唯独拿姑姑白瑾没办法,这位大小姐从不将她放在眼里,但金芸不在乎,她从善如流,端庄娴雅,自认已经掌握白家主轴,对已经嫁出去的姑姑不太上心。 吃过午饭,白家聚在一楼客厅讲话,话题谈论到白瑾的二胎,被她一票否决,“没空。” 白奶奶骂她不知轻重,拖到四十岁,高龄产妇,那是闹着玩的? “奶奶说得对,不管婚姻还是生育,还是该挑合适的年龄。”金芸轻声笑道:“我不过二十多岁,一回家,就被催成老姑娘了。” 这话暗示性极强,所有人目光都转向白长归。白长归正要开口,白瑾已经嘲讽道:“二十多岁就自称老姑娘,为了嫁人,都不惜自降身价。” 这话难听,白奶奶对峙般拉起金芸的手,“长归!小芸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舍得!” 金芸低头,笑得像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妇。 “她对我们真是掏心掏肺。”白母温声附和,看向丈夫,白父微笑点头,没有意见。 白瑾正要反驳,被丈夫拦住,她生气,转而踹向白长归。 姑姑和薛静柔有些像,都是漂亮白净的武女子,二人又有渊源,白长归刚起身便被狠踹一脚,反倒有些宽慰。他看向客厅诸人,把先前对金芸说过的话,郑重其事重复一遍。 这些话他对长辈说过不止一次,可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清心寡欲的小和尚,没人知道他在等一位小女匪归来,倘若一说金芸不好,就是挑剔,是负心,是薄情寡义。奶奶对金芸鬼迷心窍,拄着拐杖揍了他不止一次,白长归就是不松口。 奶奶是过一日没一日的人,等不来薛静柔,白长归不能公然忤逆,于是金芸变本加厉,叫人望而生畏。 果不其然,白长归话刚说完,白奶奶暴怒而起,蹒跚着就要去打他,白瑾忙阻拦,被老太太接连抓了两下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白长归回护姑姑,脸上登时挨了巴掌,清脆响亮。 默默哭成泪人的金芸这时才如梦初醒,抱住老太太,哽咽地喊您别打他错都在我! 白瑾抑制不住连翻白眼,握着侄子手腕悄声骂,这戏也太足了! 白长归心想,就是因为足,才处处挑不出毛病,薛静柔就没这本事,浑身作死。 白母心疼挨揍的姑侄,红着眼劝,“长归还小,公司又刚起步,不着急……” 奶奶大动干戈,累得直喘气,让金芸扶她进屋休息,半小时后,金芸出来,手腕套了个崭新的玉镯,白瑾只瞥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金芸却径直走向白母,摘了玉镯不敢要,白母疲惫万分,让她自己收好。 一场家庭聚会不欢而散,白长归和金芸走到别墅门口,她将玉镯递给白长归,“你别生气,把这个送给薛小姐吧。” 这种体贴放别的男人那或许获益匪浅,但白长归只觉可怕,“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吗?” “长归,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待的太久,感情被冲淡,让你察觉不到,就像老夫老妻。”金芸脸颊红红,对自己的认知执迷不悟,“你一时喜欢新鲜,我不生气。” “我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白长归皱眉,“金芸,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你素来不招惹我姑姑,不仅因为她讨厌你,还因为你觉得她无关紧要,可你错了,我们整个白家的产业都只属于姑姑,不是我,不是少起,你真正应该巴结的人是她才对。你我共事的公司才是我的,倘若你想要,我可以拱手相让,作为你这些年照顾我奶奶的谢礼。” “你误会我了。”金芸很委屈。 “别再装模作样了。”白长归不耐烦,“你想放长线钓大鱼,牺牲几年光阴换一个豪门太太的身份,可我早就劝过你,你错了,错得太离谱,再这样下去,你会一无所有。我不过是你经过筛选后得出的最优选择,于是你孤掷一注,这不是爱。” 金芸郁闷道:“长归,你不能因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位薛小姐就恶意揣测我。” 白长归头疼,心想薛静柔不是忽然冒出来的,她一直长在他心里,哪也没去过。 金芸生气,“长归!你要为了薛小姐,抛弃我吗?” 白长归再也不愿听金芸多说一个字,他想,一个不作恶的金芸,比起十个为非作歹的薛静柔,更讨人厌。 === 薛静柔在酒吧睡了几天,这天天将亮时,她倏地睁开眼,熬不住了,想回家见见白长归。 白长归似乎也没睡好,站在门口很认真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薛静柔点头,“我知道。” 白长归又说:“我不会娶她。” 薛静柔笑了,“我也知道。” 白长归久久盯着她,忽地将她搂住,薛静柔微怔,半晌伸手环住他的背,轻轻摩挲。 “你去哪了?”白长归从小早熟,自立自强守规矩,号称移动的校园守则,鲜少有这样主动示暖的时候,“我等了你这么久。” 薛静柔起初以为他问的是这几天行踪,回过味来,心尖酸楚,在他怀里便有痛哭流涕的冲动,但她没哭,她只不断抚摸白长归的背,轻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白长归闭上眼,他就像一只笨拙的雏鸟,第一眼认定了薛静柔,哪怕她作恶,哪怕她长离,哪怕她沉沦,她都是他的第一眼,无可取代,心甘情愿。 白长归翘班,和薛静柔在家看恐怖片吃雪糕,女鬼出现,薛静柔吓得一咧嘴,两小坨巧克力雪糕滴在沙发上,为了掩盖罪证,薛静柔屁股一顶,把白长归顶到了雪糕上。 中途倒水,白长归站起身,屁股印着两圈深褐泥,乐得薛静柔哈哈大笑。 接着薛静柔被罚手洗裤子,她站在水槽前,沾着洗衣液用力揉搓,感觉自己回到小姑娘时代,一夜霸气侧漏,早起后烦烦恼恼搓裤子。 她想那时候虽然混蛋,但至少挺快乐,想着想着,烟瘾上来,薛静柔偷偷瞥客厅一眼,高高站上马桶,打开厕所窗户,将脑袋伸向外头蓝天白云,开始吞云吐雾。 对面阳台有个大叔也在鬼鬼祟祟抽烟,封闭的玻璃门后有他老婆孩子,薛静柔和他长久对望,惺惺相惜。 “你在干什么?”白长归的声音忽然传来,吓得薛静柔手一抖,差点让烟头烫到嘴。她手忙脚乱摁熄烟,往回缩脖子时耳朵蹭到框,哎呀叫痛。 白长归让她从马桶上下来,闻着她身上淡淡烟味,忍不住揉揉她耳朵。 薛静柔的指纹留在了白长归家密码系统里,她也想给自家门锁增加男主人指纹,可白长归十分蔑视,说她那儿不是家,是狗窝。 薛静柔想想自己那儿确实不太像家,便高高兴兴抱来枕头,在白长归的沙发上安营扎寨,怡然自得。   ☆、第8章 待业 第八章待业 薛静柔在路边拉面店里吃一碗加量牛肉面时,小忙来了电话,声音有些慌乱,却又压得很沉,“静姐,咱们酒吧被人举报了,有几个人被带走问话,现在让停业整顿。” “举报?”薛静柔抽纸巾擦嘴,“许老三干的?” “不清楚。”比起酒吧被停业,小忙更关心薛静柔的处境,“你在哪?我让人接你回来?” 小忙的意思薛静柔明白,如果这是许老三的作为,他如今刚打压酒吧,难保不会趁热打铁找薛静柔的麻烦,小忙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总得把人接回来看着才放心。 薛静柔慢条斯理吃面,半小时后才慢吞吞走回酒吧。时值正午,酒吧就算不被抄家也冷冷清清,平日那群小热血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义愤填膺,更有人磨刀霍霍只等薛静柔一令发下,就要冲去许三老巢坏他基业。 薛静柔环顾四周,打了个饱嗝,她路上又吃了个鸡蛋饼,一打嗝,满嘴鸡屎味,“急什么?咱们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明察暗访这么久,不也就查出点消防隐患。” 小热血们还是气不过。 薛静柔吃饱喝足,又是正午好睡的时候,一心一意只想去睡个饱觉,天塌下来她能顶就顶,顶不住就撤,人生在世,死扛是没有用的,要能屈能伸,可这道理她懒得讲,她从不爱讲道理。 薛静柔伸着懒腰往办公室走,小忙远远看着她,很难想象她像其他同龄姑娘朝九晚五兢兢业业,周末逛街约会看电影,夹杂在青春和老去的轨道中,看似阳光独立自由,实则伤春悲秋。薛静柔就只是薛静柔,顶着张大好面皮,谁也不沾惹,谁也不敢招惹,十年如一日,蜗居在那点黑暗小世界里,想着她的白长归。 小忙说不清白长归是个什么存在,但他知道白长归是薛静柔心里的一点甜,也是她心里的一点苦。 薛静柔盖着毛毯往沙发上钻时,小忙跟进来了,她瑟缩缩躺好,临睡前让小忙查举报者身份。 小忙办事利索,薛静柔一觉睡醒,他也查好了。 “是个女人。”小忙低头看纸条,“叫……金芸?金芸是谁?许老三的人吗?” 薛静柔乍然听到这名字,吃了一惊,随即又觉理所当然,“不是许老三的人。” “除了许老三,谁这么胆大包天和我们过不去?”小忙疑惑,“她为什么举报我们?吃饱了撑的?” 薛静柔从毛毯里伸手夺过小纸条,嘟嘟囔囔,“你别管了。” “人既然不是许三的,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小忙抓耳挠腮,也有点恃强凌弱的心态,“咱们酒吧被封,整条街都知道了,如果不逮着举报者教训一顿,咱们招牌还不任由那帮瘪三糟蹋?” “咱们哪来的招牌?”酒吧无名无姓,营业执照上那点名字谁也记不清,薛静柔这是挤兑小忙。 小忙果然无话可说。 金芸到底与白长归有牵扯,薛静柔攥紧纸条,“先别动她,再看看。” “静姐……”小忙还想为酒吧争回面子。 薛静柔在毛毯里蹬腿,像只褐色毛毛虫,“烦死了!说别动就别动!” 小忙在沙发边上乖乖蹲了半晌,忍不住好奇道:“静姐,这金芸究竟是谁啊?” 薛静柔横眉怒目,作势要砸小忙脑袋,小忙护住脑顶,急道:“是白先生的朋友对不对?” 薛静柔愣住,“你怎么知道?” 小忙偷看她脸色,“你喜欢乌鸦,不能把它身边其他乌鸦一起喜欢了吧?” 薛静柔弹他额头,“那叫爱屋及乌!” 小忙不管什么乌什么鸭,他正色道:“静姐,我就是想提醒你,我能查到这位金芸小姐,那位一定也能查到,别说金小姐银小姐,就是白先生,也是一查一个准。你……你既然已经找回白先生,那得多替他留神,别吃亏才好。” 薛静柔背过身,将脸埋进沙发,半天才阴森森发出点活人声响,“我明白。” === 酒吧停业,薛静柔正式侵占白长归山头,每日晨昏定省巡视领地,吃饱喝足,运动玩耍,生活相当惬意。与她相比,白长归的日子堪称枯燥规律,早起晨跑上班下班做饭看书睡觉,每个时间段井然有序。如此生活半月,白长归逮着薛静柔称量体重,发现她终于重了五斤,倍感欣慰。 薛静柔摸摸肚子,觉得真是胖了,倒也挺开心。 白长归从不管闲事,对薛静柔游手好闲赖在家里打从心眼里满意,直到有天薛静柔向他告假,说要出去赚生活费,望领导批准。 白长归诧异极了,“你赚什么生活费?” 薛静柔把两边裤兜翻出来,总共只剩一个五毛钱的硬币,想想她如今也算无业游民,穷得不丢脸。 白长归开始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所有□□和现金,*阵一样摊在薛静柔面前,认认真真说道:“我养得起你,你就别出去伤天害理了。” 薛静柔哈哈大笑,从金山里抽出一张五块钱纸钞,笑嘻嘻道:“借我明天路上买雪糕吃。” 白长归问她要去哪,薛静柔说她去寺庙呆两天。 “雷峰塔镇了白娘子十八年,五指山压了孙猴子五百年。”白长归不赞同,“你就不怕僧人替天行道收了你吗?” 薛静柔让他一边玩蛋,第二天半件行李也不带,只揣个手机和五块钱便要去赚生活费,潇洒得无法无天。 白长归有工作在身,忧心忡忡目送她踢飞路边一个塑料袋,十分没骨气地想跟上去。好在薛静柔给白长归发信息,最原始的移动信息,说她进山了,说她进庙了,说她开工了。 尽管知道薛静柔在寺庙里翻不出浪来,白长归第二天还是进山找人。 寺庙建在山腰,依山傍水,风光无限,因为地形复杂,里头曲径通幽高低错落,别具一格。白长归沿着石阶往正殿去,耳里听到机器的嗡鸣声,他仰头寻找,果然在蔚蓝天幕下见到一架无人机,阳光刺眼,他伸掌遮挡,忽见一道人影飞跃头顶,直接消失在对面。 白长归迅速跑上前头空地,踩着石栏往上看,果然瞧见薛静柔一身玄黑,正笑嘻嘻蹲在对面高台上,冲他兴高采烈直挥手。 白长归低头望向底下千级石阶,石阶两侧是高矮相错三米宽的石头房子,薛静柔刚才从他脑袋飞人一般跳跃,一着不慎落下,就算不摔死,这百年石阶一路滚下去也得磕死她! 薛静柔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她又穿了身黑色压缩衣,头发凌乱,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迎风伫立,鲜活的像一株树苗扎进白长归心里。 白长归张口要唤她,谁知下一秒,薛静柔已经轻巧跃下高台,空中一个侧身翻转,稳稳落在石阶旁的草地上,她没有停步,俯身快跑上蹿,两手往石桌一撑,人已经平平蹿出老远,轻轻巧巧抓住石阶铁栏,单手支撑跳跃,是直接跃过了对面栏杆,落在白长归这边的空地上。 她全程如豹,惊人敏捷。 白长归彻底明白,“跑酷?” “嗯。”薛静柔抬头看向天空盘旋的无人机,笑道:“那是航拍,跟拍我的人不知落到哪了。” 白长归心想就她刚才日行千里的势头,有谁跟得上她。 薛静柔见到白长归,便不想满山满寺猴子似的乱跑,他们俩位于一座佛殿前,空地上有座烧香的方鼎,薛静柔好奇,围着那方鼎瞎转,她穿一身紧致黑衣,不丰满,体态均匀,瘦的相当有力量,在古朴的午间佛寺里,在缭绕的白雾沉香里,她像一个黑色幽灵,漫不经心,或者根本没有心。 跟拍薛静柔的人终于追上来,气喘吁吁,“静姐!不是说好拍完一个镜头再换场地吗?您怎么突然就跑了?” 薛静柔指向白长归,笑道:“我在那边穹顶上看见他了。” 跟拍者哭笑不得,“您看见谁来也别跑啊!他又不会丢!” “会丢的。”薛静柔笑眯眯,像个十*岁的小姑娘。 跟拍者瞧见斯斯文文的白长归,好奇多看两眼,被薛静柔踹了屁股,立即将白长归当成黄花闺女,眼神瞟一下就得负责终生那种。 没多久,又有几个年轻人从山上小树林里追出来,见到薛静柔,他们兴奋地嗷嗷叫唤。 这是某极限运动论坛的摄影小组,砸钱给论坛活动拍宣传视频,为了哗众取宠,特地找来薛静柔在古色古香的寺庙里狂拽酷炫玩跑酷,白长归没想到她真是来赚钱,一时语塞。 一群人就地休息,白长归将薛静柔拉到树荫下,“你除了攀岩,还会跑酷?” 薛静柔笑道:“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全是极限运动?”白长归倒不是挑剔,他只觉得古怪,总怀疑薛静柔迷上这些必定存着点因果关系。 “因为很酷。”薛静柔仰起头,迎着阳光没正经地笑。 那边唤薛静柔再补一段,她远远冲白长归眨了下眼,居然迎着高墙跑去。 那墙得有三米高,薛静柔往墙上蹬力上蹿,轻盈地像一阵风,眨眼已经攀上墙头,在窄墙上如履平地,然后从另一边玩着花样翻下来。 三米高的墙,对她来说和儿童游乐场没有区别。 薛静柔这一系列热身看得几位男青年目瞪口呆,有人敬佩完薛静柔,蹭到白长归身边八卦,“你和静姐什么关系?” 白长归没有回答。 那人自说自话,“静姐是我见过最酷的人,她以前只是我们圈内名人,这视频发出去,说不定能红透半边天,不过她也无所谓,这些事从来和她没关系,她只玩她自己的。” 晚上他们住在山下民宿,白长归在男人们好奇嫉妒的视线里走进薛静柔房间。 薛静柔正趴在床上玩手机游戏,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明天早上就回家了。” 白长归坐到床边,从头到脚审视她后,发现了她脚腕上的一处擦伤,伤口挺长,不深,表面微红发炎。白长归从行李袋里掏出便携药箱,把她的脚抬到自己膝盖上,给她清理伤口,贴上防水创贴,叮嘱道:“去洗澡吧。” 薛静柔早丢掉手机,这会儿晃晃小腿,忍不住要往白长归怀里钻。 白长归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最后丢下一句臭死了,面无表情出门找前台开新房。   ☆、第9章 叫板 第九章叫板 薛静柔不让动金芸,自己撒手不管只顾和白长归家长里短,可怜小忙想尽办法搞疏通,却发现金芸手底下有些关系,对方软硬不吃,弄的小忙灰头土脸,十分怀念薛静柔的铁腕手段。 酒吧被封的消息,是白长归和薛静柔从寺庙回来第三天,白少起兴匆匆告诉白长归的。 他算明白薛静柔副业致富的原因了。 白长归虽然不在白氏集团主事,但这白家大少爷的身份实实在在,他解酒吧的困境,不过一句话的事。 “求我。”白长归昂首端坐,目空一切,“求我我就帮你。” 薛静柔咬着半颗苹果,往沙发上一跪,直接就是五体投地的大礼,“酒吧的事不用你,我求你快去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白长归难得想显摆威风,却被泼冷水,自觉受到侮辱,便打算饿饿薛静柔,让她体会他的好。 薛静柔愁得蔫蔫的,把剩下苹果啃干净,担心白长归真去帮酒吧的忙。庆幸的是,当天晚上小忙便送来消息,说酒吧可以重新营业,末尾,小忙诡秘补充一句,说是那边帮的忙。 在白长归看不见的地方,薛静柔着实沉下脸,知道好日子过到头,有些事在劫难逃。 === 第二天,白长归一进公司便唤来金芸,他对金芸向来客气,这次却是真生气,“你找她麻烦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冲我来?” 金芸还是那副柔软亲和的姿态,“长归,我打听了点薛小姐的事,她虽然漂亮,但除了寻衅滋事一无是处,白家清清白白的家世,容不下她这些毛病,你再喜欢她,也不可能把她娶进门。” “她抽烟喝酒一身缺点,说不定还曾违=法7犯?罪,你一时喜欢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你能和她过一辈子吗?”金芸难得激动起来,双拳紧握抵在胸口,俨然心有不甘,“我温柔贤惠忍辱负重,又能做你事业上的帮手,我们才是彼此良配,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没有情,何来深?”白长归冷笑。 金芸怔忪。 白长归正色道:“她在你眼里一无是处,在我心里却是天下第一,金芸,你已经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金芸缓缓摇头,神情冷峻,仿若大难临头,“婚姻不是儿戏,长归,该回头是岸的人是你!” 白长归和她永远说不到一处,只能挥手让她出去。 下班时突降暴雨,白长归不便买菜,两手空空回的家,薛静柔像是早有预料,居然早订好一桌外卖,堪比满汉全席。 白长归换身衣服出来,就见薛静柔坐在桌边偷吃,样样不落,塞得嘴里鼓囊囊,像只年幼的饕餮,眼里全是食物。薛静柔能吃好吃,一遇到美食就忘乎所以,白长归看她吃饭便觉有食欲,心情也舒畅许多,“我有事想问你。” 薛静柔百忙之中抬头看他。 “我说过事不过三,你以后还骗我吗?”白长归捏紧椅背,低声问她,“你以后还会离开吗?” 薛静柔放下筷子,认真说道:“我一直都不想离开你。” 白长归眼里有了笑意,他点点头,竟然滔滔不绝起来,“等过一阵子,我带你回家。我奶奶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但也没关系,我会和她说清楚。我爸妈身体不好,你尽量轻声细语,那些丰功伟绩千万别提。我会事先和少起打招呼,让他别揭你的底。还有姑姑和姑丈……” 薛静柔紧张道:“他们还记得我吗?” “不清楚。”白长归答道:“我从不提你的事。” 薛静柔眨眨眼,握紧筷子,忽然心生怯意,“如果我一直没回来,你怎么办?” “不知道。”白长归拟定人生大事,解决心腹重患,一身轻松,他坐下吃饭,说出口的话如一日三餐平凡,“没有你,地球照转,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这一生圆不圆满的问题。” 薛静柔看着白长归,眼眶微热,却忍不住先笑出声,“也是,谁离了谁不能活。” “树离了土不能活,”白长归故意叫板薛静柔,“鱼离了水不能活。” 薛静柔翻白眼,硬生生把那点泪意翻回去,“锅离了盖还不能活呢。” 白长归故作无谓,“那就一直配着。” 薛静柔笑道:“也是。” 白长归斜眼偷看她,又轻轻重复一遍,“那……一直陪着?” 这时候的白长归像极一个孩子,薛静柔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她以为白长归就是她的孩子,是从她心尖上剜下来的一块肉,她想他爱他,因为他们本是一体。她悄悄抽动鼻子,郑重其事道:“嗯,陪着。” 白长归吃菜,嘴角微扬,无论如何藏不住笑意,薛静柔见他这副模样,也欢欢喜喜地笑,热热切切地吃。 这世上爱情很多,失了爱情,地球不会停止公转自转,人依旧活着,不过是今生幸不幸福,圆不圆满的问题。 薛静柔曾经是白长归的豁口,如今她回来了,白长归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圆满,他无大志向,此生幸福圆满,已是难得。 === 地府重新开张,小忙一整晚容光焕发,特地办了个乱七八糟的剪彩大会,薛静柔作为老板,理所当然成为剪彩人。彩带一断,酒吧里彩灯音乐齐开,欢呼震耳欲聋,一名服务生走到薛静柔身边,附耳说话,薛静柔微微皱眉。 小忙立即问:“怎么了?” 薛静柔起身朝外走,见小忙一瘸一拐跟上,作势要砸他脑袋,“回去!” 小忙立定,神色紧张,“静姐,你要想做什么,一定提前告诉我,我就算拦不住你,也能给你殿后。” 薛静柔气笑,“你能给我殿什么后?” 小忙站在原地,不置可否,薛静柔不再理他,出门会客。 天气越来越冷,金芸穿件浅咖色风衣,踩着高跟鞋站在街角,她看上去与这条街格格不入,便有窥伺已久的流痞晃晃悠悠凑上前,涎笑问她要电话号码。 金芸吓一跳,用皮包挡住自己,一边拒绝一边后退。 流痞得了兴趣,越凑越近,眼看要伸手揩油,薛静柔提了他后衣领猛拽,直接掀翻在地,冷笑道:“手这么贱,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薛静柔压着他胳膊往外一折,流痞发出惊天嚎啕,手臂已经骨折。 薛静柔拍拍手,走向金芸。 金芸畏惧地后退一步。 薛静柔嗤笑,“这里不适合你,往前走两百米有家咖啡厅,可能还营业。” 咖啡厅正要打烊,店主认识薛静柔,便懒洋洋放她们进去坐坐。 金芸和薛静柔相对而坐,金芸开门见山,语言温柔,“我很快就要嫁给长归,你别缠着他行吗?” “结婚?”薛静柔狐疑,感觉金芸就像个自说自话的妖怪。 “我知道长归喜欢你,如果不是他最近太过分,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大学遇见长归,从那时起就认定非他不嫁,我在他身边陪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我绝不会放弃。”金芸说着说着已是泫然欲泣,“薛小姐,凡事都讲先来后到,我先遇上长归,你不过近日才认识他,还请你不要抢走长归。” 先来后到? 薛静柔往后靠,沙发太柔软,竟然将她沉沉后陷,直陷进回忆,一时好似看见那个青涩年幼的白长归。她记得白长归那时是班干部,成天不苟言笑,学校补习班和家里,三点一线,规律到令人发指。 他是优等生,是乖宝宝,她成绩中等,是小太妹,两个世界里的人第一次说话,似乎是学校办门卡要收学生一寸照,薛静柔明明交过一张,白长归却将它弄丢了,腆着脸来要第二张。 从那以后,薛静柔就注意上白长归,她虽然闹,却也有女孩特有的心细和敏感,很快,她发现全天下最清心寡欲的白长归偶然会偷看自己两眼。 于是她猜到他那点心意。 然后她做了什么呢? 她把16岁时真心喜欢自己的白长归骗走,和人绑了,让他家里出赎金。 她曾经坏到那个地步,白长归依旧顾念她的前途。她想等自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后,光明正大回到白长归面前,到时哪怕摇尾乞怜求他再看自己两眼,这辈子开开心心,也很满足。 可她如今还是这副模样,这副无可救药的模样。 白长归不喜欢她了,这才是理所当然,但他仍喜欢她,并且要与她共度一生。 薛静柔心想,白长归真是太傻了,太傻太傻太傻了。 “薛小姐?”金芸晃晃手指,满脸疑惑,“你在听吗?” 薛静柔回过神来,忽地笑了,“金芸,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金芸没听明白,“医生?” “嗯,找点权威的。”薛静柔点点自己额角,认真道:“你这儿有毛病,而且病得不轻。” 金芸腾地站起身,面红耳赤。 “另外,你可以针对我。”薛静柔严肃道:“但你不该动酒吧的生意,你用脚趾头想想都该知道,哪怕为了白长归,你也不该招惹我背后的人。”   ☆、第10章 老板 第十章老板 薛静柔内心惴惴,面上却云淡风轻又过了几天,该吃吃该睡睡,像在积蓄能量,等待随时引爆,又像末日狂欢,暴饮暴食。 白长归瞧出她不对劲,却说不出具体问题,便隔三差五围着她转,格物致知,想得出些结论。 小雪过后,接连下了两场冬雨,冻得薛静柔早早穿起棉衣,白长归嘴上嘲笑她体格弱,第二天提了两斤羊肉回来炖,香得薛静柔垂涎三尺,一整晚兴高采烈感叹生活如意。 白长归趁机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薛静柔心说我最大的烦忧就是怕你烦恼失望痛苦,但这话不能说,说了白长归就真要烦恼失望痛苦。 第二天午后,薛静柔去酒吧,刚进门便觉静的古怪,她随手抄根铁棍,藏在身后往办公室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薛静柔平日躺惯的沙发上正翘腿坐着个男人,男人三十上下,穿了身浮夸白西装,尖嘴猴腮,狐假虎威,这会儿劈头盖脸教训小忙,没一句好话。 薛静柔看清来人,手中铁棍远远扔到地上,铿铛作响,惊得满屋子朝她望来。 沙发上的男人扭头一见薛静柔,吓得立即跳起,涎皮赖脸地笑,“静小姐来了!” 小忙以他最快的速度走到薛静柔身前,忧心忡忡,“姐,他要接你过去。” 薛静柔想了想,知道过去硬碰硬还能有些胜算,如今是不行了,她身边已经站着个白长归,这就是她最大软肋。 眼看薛静柔往外走,小忙想跟,却被白西装拦住,“你去凑什么热闹?” “静姐!”小忙想哭,拽着薛静柔的袖子不敢撒手,生怕她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薛静柔从他手指缝里抽出自己衣袖,眼眸深沉,静的像一汪死水,幸好水底下藏了点光,让小忙心存慰藉。 酒吧外停着辆黑色宾利,薛静柔上车起便闭目养神,任由旁边白西装拐弯抹角套近乎,丝毫不为所动。半小时后,车子停稳,已经有风度翩翩的管家开门相迎,“静小姐。” 薛静柔下车,迈步走向别墅大门,大门亮堂堂敞开着,门房值班室里的保镖见到薛静柔,一个个口呼静小姐,他们起身问好,态度恭谨,都是老相识。 薛静柔一路冷漠,厌厌地朝里走。 他们喊她静小姐,比旁人多个“小”字,带给薛静柔的却是“大”压力。这些人的面孔薛静柔全都记不住,在她心里,他们的面容身高声音全是符号化的,乱七八糟,统统只代表一个可怕的名字。 一个薛静柔今生最讨厌的名字。 走过一圈人造山水景,薛静柔沿鹅卵石小路穿越花园,别墅正门有个袅娜身影翘首盼望,好不容易见到她,立即招手笑道:“薛静柔!臭丫头!你自己说说你多久没来看我了?” 薛静柔走上前,木着脸,低低叫了声雅娴。 雅娴名叫雅娴,却从来不雅不娴,她爱穿紧身露肉的亮眼裙子,把前凸后翘的身材拗得紧绷绷最好,脸上亦然,非浓妆艳抹衬不出豪情万丈,尤其那一嘴口红,红的像新鲜血浆,苦的像隔日老茶。 雅娴是这些人里薛静柔唯一肯搭腔的人,但脸色依旧难看。雅娴习以为常,斥退一路尾随的管家,这才拉住薛静柔的手,笑道:“你不乐意见他,难不成也不愿意见我?” 薛静柔哼哼唧唧踏上台阶。 雅娴捏住她后脖子,像提小猫般,满脸痛心,“哎呀!肉呢?怎么瘦了这么多!” 薛静柔转身抱住雅娴,“你倒是胖了。” 雅娴勒住她脖子恨不得张口咬她,可她舍不得下口,薛静柔从棉衣毛领里露出来的那截雪白脖子花了她多少功夫才养出来,她连碰都计较着轻重,哪里舍得咬? 薛静柔由她勒着,眼底阴郁挥之不去。 雅娴高声娇笑,戴着钻戒的手指重重戳在薛静柔胸口,薛静柔立即明白,这是要她小心。 “别和他犟,没你好处。”雅娴轻声提醒。 薛静柔握紧拳头,跟随雅娴走进大门,门里装潢穷奢,一派金碧辉煌,薛静柔看也不看,周身肃杀之气弥漫,若不是有雅娴跟着,只怕要当场长出青面獠牙佛挡杀佛了。 管家再次出现,请薛静柔上二楼。 雅娴是不能去了,她摸摸薛静柔的脸,怜爱道:“乖,听话,我就在这儿等你。” 薛静柔僵硬点头,跟着管家往二楼去见那个人。说是二楼,其实是上楼后再往下,遇门而过,便可见到一处室内植物园,园里小桥流水,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绿意盎然。 管家默默退下,留薛静柔踟蹰前进。 薛静柔绕过一丛海棠花,就见后头溪石上,一个身穿灰色盘扣印花唐装的男人正低头抛洒鱼食,见到薛静柔,他抖落指间碎屑,微微笑,“来了?” 薛静柔不自觉后退一步,想像别人那样喊声老板,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 她不喜欢他,也怕他。 老板姓唐名业雄,正当壮年,踌躇满志,从容诡诈,是谁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静柔也不愿招惹他,如果有可能,她想离他远远,越远越好。 唐业雄不动声色打量薛静柔,眼里光芒闪烁,却只是温和地笑,“距离上一回见你,瘦了。” 室内花房温度很高,薛静柔周身冒汗,层层叠叠,耳里还有轰鸣缭乱,她知道自己的事瞒不过他,强压晕眩恶心,低声道:“上回进医院,出来后小忙管我吃喝,全是清淡菜,自然瘦了。” 唐业雄皱眉,“许三的事我听说了,我可以帮你报仇。” “他没从我这边讨到好处。”薛静柔很是淡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唐业雄长久盯着薛静柔,心疼到不赞同,却也舍不得责怪,“下次再这样不知轻重,我只能把你接回来。” 薛静柔浑身凛冽,握紧拳头不接腔。 唐业雄深深看她,“听说酒吧前阵子被停业了,怎么回事?” 这话题在所难免,薛静柔老实承认,“被举报了,已经重新开业,生意更好。” 唐业雄从溪石上走下来,他不敢贸然靠近薛静柔,便耐心踱步和她说话,语调温柔,几乎把她当成枝头的小鸟,“听说,举报的是个女人,一个本该和酒吧毫不相干的女人。” 薛静柔应道:“是,她叫金芸。” “金芸。”唐业雄喃喃重复了遍她的名字,“知道她为什么与你为敌吗?” “知道。”薛静柔答道:“她看不住自家男人,以为那男人喜欢我。” “呵呵。”唐业雄低笑出声,好不容易靠近薛静柔,指尖刚刚碰上她发顶就被无情避过,他也不生气,只自得地笑,“我这个静丫头,确实人见人爱。” 薛静柔瘪嘴,不置可否。 唐业雄将手背在身后,指尖微捻,暗暗回味薛静柔发尖那一点凉意,心里十分欣慰,“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白长归。”薛静柔知道自己越是漫不经心,白长归的好运便越多。 “听说你买了套房,隔壁就住着这个叫白长归的。”唐业雄不动声色。 薛静柔冷笑,“我二十六了,也想找个男人玩玩。” 唐业雄噗嗤笑道:“二十六,你确实长大了,是已经可以嫁人的年纪。你想嫁人吗?” “不想。”薛静柔冷淡道:“这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玩玩就算了,何苦祸害人家。” “好好!”唐业雄忽然抚掌大笑,他长得不错,杂志上总说他是福相,一生如意,“你想玩可以,只要别太过分,玩够了就收心回家,把小忙也带回来,雅娴很想你们。” 他不说自己,把心底对薛静柔的全部期待推托给雅娴和小忙,好似这俩人就是他系在薛静柔身上的线,不管薛静柔飞得多远,他都留有余地。 薛静柔从植物园里出来,始终没什么表情。 一楼客厅,雅娴说在那儿等她,便当真一动不动,见她终于出来,她忙迎上去,也不问,只拿眼睛在她身上四处乱瞟。 薛静柔终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雅娴忙将她搂进怀里,上下摸背,无声安慰。 摸了许久,薛静柔挣脱出来,作势要捏雅娴鼻子,雅娴忙避开,“刚做好的鼻子,不许捏。” “又去做脸。”薛静柔恐吓她,“老了怎么办?” “我不会老。”雅娴自信满满,“况且有钱没地方花,不如花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抹了多厚的粉?”薛静柔凑近细看,发现雅娴面皮光滑,三十好几的女人,确实不显老。 雅娴见薛静柔恢复心情,便想拉着她不让走,转念想这对薛静柔实在折磨,便又亟不可待赶她走,“我送你出去。” “唐业雄说你买了套二手公寓,买什么二手公寓啊?让他送你一套别墅嘛,像我这样的,又有花园又有泳池,怎么样?”路上,雅娴喋喋不休教唆薛静柔捞金,“你喜欢运动,再加一个训练室!反正给你花钱,他高兴还来不及。” 薛静柔笑道:“地方太大了,我扫不过来。” “哎哟!哪里要你扫?”雅娴戳薛静柔脑门,“我还不知道你!臭脾气,也就唐业雄把你当宝贝!连带把我也当成装宝贝的小宝贝!”她被自己这话逗笑,捂嘴呵呵笑个不停。 薛静柔翻白眼。 雅娴正巧瞥见,不满道:“要我说,几年前那事,你也有责任,你要是好脾气顺着他,他能对你发狠?你不成人形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何必呢?我可警告你!日子能过就过,再瞎折腾,我跟你们俩一起死,让小忙收尸,哭死他!” 她啰啰嗦嗦,恨铁不成钢,薛静柔只能叹气,“没瞧见你时总想你,一见到你,半分钟都呆不住,唉。” 雅娴气得提起一口气,就要指着薛静柔鼻子骂,薛静柔眼疾手快,抓了她的手在嘴里轻轻一咬,转身撒腿就跑。 “薛静柔!你属狗啊!”雅娴气得跳脚,“叫你犯贱!回来!” 薛静柔当真像条狗,眨眼跑得没影。 “小混蛋!”雅娴哭笑不得,喃喃地骂,“有本事这辈子别回来!别再让我看见你要死不活的糟心模样!哼!” 薛静柔一口气跑出别墅,迎着蓝天白云撒欢了跑,直跑到外头大马路上,才转身往回望。 哪里望的见来路。 她想唐业雄既然让她玩,那总归还有时间,白长归要和她过日子,她就把这日子过下去。思及此,她迫不及待要见见白长归,便拦车往家赶。 回家时正巧在电梯口遇上白长归,白长归两手拎菜,见到她,半点不惊讶,只示意她动手摁电梯。 薛静柔一路疯跑,电梯门一开,她便把白长归推进去,不等门闭合,她揪住白长归领带,压下他脑袋,凶凶狠狠吻上去。   ☆、第11章 红人 第十一章红人 排骨蔬菜水果散落一地,白长归将薛静柔压在墙上,一手扶她后脑勺,一手揉她腰,生怕压疼她,又恨不得把她揉进心肝,哪也不放过。 他们俩没人摁楼层,电梯门闭合过后再打开,门外站了对手拿糖葫芦的母子,乍然见到少儿不宜场景,年轻妈妈手里糖葫芦一甩,手忙脚乱去捂小朋友眼睛。 薛静柔推开白长归,也是慌慌张张去摁关门键,找准楼层,满脸窘色。 白长归弯腰收拾购物袋,收到一半,他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靠在墙上的薛静柔也跟着笑,两个人越笑越大声,最后各提一袋食物,手拉手走出电梯,还止不住地笑。 深夜时,薛静柔回酒吧,小忙提心吊胆半日,见她完好无缺,精神也没大问题,几乎喜极而泣。 在薛静柔眼里,小忙就是个孩子,胆小心细,比她更像女孩。薛静柔从路过服务生头上摘下兔耳,笑眯眯给他戴上,十分满意。 小忙苦大仇深,小心翼翼问,“唐老板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白先生?” “又不是好事,值得昭告天下吗?”薛静柔站在舞池外围抽烟,绚烂灯光从她脸上扫过,五颜六色,反倒混沌不清,“你替我留意那边,尤其留意他对白长归的动向。” “白先生怎么说也不是普通身份,唐老板当真……”小忙咽口水,有些紧张。 薛静柔自嘲地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忙板着脸应下,说起另一件事,“宣传视频投放出去了,听说效果不错。” 薛静柔对视频漠不关心,她只在意一点,“按计划宣扬了吗?” 小忙点头,“对外都说那视频花了你小半月时间。” 只要薛静柔不对白长归一心一意,唐业雄就能对她的“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未来如何,薛静柔需要时间好好思索。 “静姐,”小忙竖起大拇指,“那视频做的真好,太酷了!” 小忙初中辍学,想不出更好词汇形容视频里薛静柔飞檐走壁的矫健,只能围着她不断重复,酷,太酷了! 与此同时,白长归深夜醒来,手机接收到白少起发来的链接,那孩子兴奋异常,一直追问视频里的人是不是静姐。 跑酷作为风靡全球的时尚极限运动,国内发展不过数年,在年轻族群里却已广受追捧,因为对体能和反应要求极高,女性玩家本就百里挑一,像薛静柔这样已臻化境,还生的形貌昳丽,堪称万中选一。 视频最后,薛静柔坐在寺庙的一堵高墙上,身后霞光万丈,远处钟声遥遥,她安安静静垂首望向镜头,眼神淡漠,嘴角却噙着似是而非的笑,勾得所有人移不开视线,直到最后论坛地址跳出来,人人意犹未尽。 视频投放网络不过二十四小时,薛静柔的身份已经被扒光,她经营一家酒吧,业余爱好运动,面若桃花,性如豺狼,笑时灿若千阳,狠时百无禁忌,越特立独行,越受人喜爱。不少人慕名而来,本就生意兴隆的酒吧一时声名鹊起,愈发门庭若市。 简而言之,薛静柔红了。 薛静柔有些得意,又有些头疼,正如此刻,她竟然被堵在办公室里,酒吧外等着见她一面的年轻人熙熙攘攘,执着的不行。 白长归打来三个电话催她回家,薛静柔反复侦查形势,总觉难办,小忙倒是喜笑颜开,对酒吧盛况倍感欣慰。 十多分钟后,白长归亲自来酒吧抓人。 薛静柔正躺在沙发上抽烟翻杂志,被白长归吓一跳,忙摁熄烟头挥散烟雾,她自己抽烟却舍不得白长归吸二手烟,“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白长归抖开一件墨绿色长款棉衣,让薛静柔穿上,又替她把宽大帽子戴好,“大明星,回家去。” 薛静柔整张脸笼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小段脸,瘦的下巴,白的皮肤,红的嘴唇,“大明星不能素颜出镜。” 白长归替她拢好衣襟,搂着她,将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摁,面无表情道:“你不会出镜。” 酒吧里挤满红男绿女,见到白长归和薛静柔从办公室里出来,纷纷围上前想一睹真容,白长归紧搂薛静柔,伸手将那些人一一推开,脚下不停,飞快往外走。 薛静柔在自家酒吧头一次头重脚轻视野不明,但她一点不觉反感,反倒如释重负,哪怕就此一路荒唐,她也心甘情愿。 白长归把她从地府里拖出来,上车后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个人一起进店买水。 已是深夜,店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孩值班,其中一个白发女孩从薛静柔进门起便只盯着她看,直到薛静柔来结账,她才好奇询问,“你是静姐吗?跑酷那个。” 薛静柔狡黠微笑,“你认错人了,我叫白长归。” 白长归站在她身后,冷哼一声。 他不哼还好,一出声,薛静柔立即从旁边架上取下一盒冈本,挑衅地要求白长归结账。 白发女孩吹了声口哨。 白长归拎着两瓶水和一盒冈本,刚上车就被薛静柔扑倒。 薛静柔如狼似虎,“办了你!” 白长归拿手在脖子上比划,取笑道:“脖子以下不能亲。” “那多没意思。”薛静柔乌亮亮的眼珠往白长归身上转了一圈,重新坐好,一本正经像个卫道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白长归扣好安全带,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下回带你上天堂。” 薛静柔一开始没听清楚,想明白之后,纵然她一张老脸历久弥新,还是忍不住红了。 === 薛静柔无心插柳成了网络红人,利益没享受到,*却莫名其妙被爆不少,但网络上能找着的信息也局限于这些年经营酒吧,关于她过去几年经历,依旧被捂得严严实实。 薛静柔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唐业雄封锁消息,一如往常。 白长归嘴上不多问,心里却也有所悟。薛静柔那几年,只怕非比寻常。他问自己对薛静柔的底线在哪里,思前想后,最后万般无奈得出一个结论,他只求薛静柔不曾伤天害理,此外,他对薛静柔简直毫无底线。 薛静柔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怀疑成十恶不赦的罪人,白天昏昏欲睡,夜晚生龙活虎。为避风头,她几天没去酒吧,结果这晚,小忙急匆匆把她叫回去,把办公室门一锁,紧张兮兮说道:“静姐,你猜得没错,唐老板真要对白先生下手了。” 小忙从薛静柔这里领了任务,兢兢业业开始联系雅娴,原本风平浪静,谁知昨天唐业雄忽然收到几张照片,里头全是薛静柔和白长归的亲密照,雅娴说唐业雄把自己关在书房半日,出来后便做了决定。 “他打算怎么做?”薛静柔沉声问道。 “还能怎么做,老招数,已经发话出去了,说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小忙吓得脸色苍白,“静姐,白先生可不能出事……” 白长归若出事,薛静柔大概也不用活了。 这话小忙不敢说出口,就怕一语成谶。 “白长归的事,他知道多少?”薛静柔问。 小忙细想之后,松了口气,“过去的事,他不知道。” 薛静柔对白长归的感情,除了小忙,连雅娴都不清楚,只要唐业雄真当白长归是薛静柔的玩物,那他也犯不着冒险对白长归下手。 知道薛静柔拿白长归打发时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他们俩亲密无间是另一回事,小忙觉察出危险,皱眉道:“静姐,有人故意告密,要借唐老板的手拆散你和白先生。” 薛静柔阴恻恻冷笑,“上回的警告,她全当耳边风了。” 金芸外表温柔贤良,口口声声非白长归不嫁,却几次三番置白长归安危不顾,薛静柔暗想幸好自己存了心眼,从不向她提起自己和白长归的过往。 “她能给唐业雄传消息,本事不小。”薛静柔思索道:“我和唐业雄的事,她大概也知道了。” “那要怎么做?”小忙问。 “去查查白长归公司的事。”薛静柔吩咐,“越是要命的事,越好。” 小忙手脚极快,第二天早上便把消息带回来,两个人站在薛静柔久违的空家里,皆是面容沉郁。 “白先生公司研发了新产品,正在谈引入外资的事,他公司据说正在转型期,这个合同最重要。”小忙大致猜到薛静柔要做什么,想劝她三思后行,“听说白先生为了这次合作,花费很多心血,静姐,你可别下狠手,白先生不是别人,你伤他一分,他和你都要痛十分。” 薛静柔沉吟良久,冷眼远眺窗外寒冬枯枝,不说话。   ☆、第12章 金屋 第十二章金屋 金芸耐心奇佳,不管和白长归争吵几次,第二天总能若无其事与之相处。不论白长归如何疏远,她就像封建家族里的正房太太,秉持宽容大度的相夫精神,始终不曾对白长归甩脸色,反而更加温柔贴心。 这些年,她爱得盲目偏执,失去自我,世界里只剩一个白长归,到头来也不知道她究竟爱的是白长归,还是爱着白长归的自己。对她而言,眼看就要瓜熟蒂落,成就美满姻缘,断没让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薛静柔搅黄的道理。 白长归下班,却被金芸堵在门口,她柔软地笑,春风一般,“咱们谈谈吧,关于薛小姐。” “没什么好谈的。”白长归侧身避过金芸,却被她直接握住手臂。 金芸蹙眉苦笑,“倘若你想带薛小姐回家,这事便避无可避,不如早些了解,还能做好你父母的应对准备。”事已至此,她仍旧处处想着白长归的喜怒,几乎要为自己这份痴情宽容涕泪横流。 她想这世上再没人比自己更爱白长归,那白长归就该是她的。 白长归本不想多言,但想起薛静柔酒吧被举报,他不能不警惕,“她的事,你不会告诉我奶奶吧?” “不会。”金芸笑容甜蜜,“和奶奶一说,那就彻底天下大乱了。” 白长归显然不太信任金芸,可惜他的怀疑并不能刺激金芸,她依旧笑得亲切从容,“薛小姐的过去只怕不太光彩,哪怕她是有金主的人,你也不在意吗?” 白长归没有答话,眼神却骤然冷漠,看得出隐怒在怀,却又十分克制。 “我说了你别生气,也别和薛小姐闹,我都是为你好。”金芸对白长归关怀备至,“你去查查唐业雄,听说薛小姐跟了他足足六年,前三年金屋藏娇,直到这三年唐业雄才舍得让她出来自己做生意。” 白长归脊梁挺得笔直,异常冷静,“那又如何?” 金芸认真道:“确实无妨,你可以和她玩,但她这样的人嫁不进你们白家。” “我娶薛静柔,她便只是嫁给我,并非嫁给白家。”白长归盯着金芸,冷清清像在看一块污冰,“你本末倒置,至今不明白吗?” 金芸急了,“远的不说,就连那酒吧也是唐业雄送给她的玩具。你以为酒吧怎么能那么快重新营业?她有靠山,这才横行无忌惯了。她的丑事不是秘密,你就不怕被人耻笑吗?戴了绿帽,捡了破鞋,她如果爱你,舍得这么糟蹋你吗?” 白长归心说她糟蹋我也不是头一回了,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么一想,觉得自己那洋气毛病又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晚期,无药可救。 金芸和白长归不欢而散,另一边,薛静柔龟缩在酒吧办公室里,也是郁郁寡欢。 小忙进进出出几次,找准一切机会打量薛静柔脸色,薛静柔被看得生气,不耐烦踢他,“有话直说!” 小忙果然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静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薛静柔呸了一声,翻身玩赛车游戏,轮胎抓地的刺耳音效充斥整间办公室。 小忙坐到她身旁,胡乱安慰,“失恋就失恋了呗,长这么大,有些人连身都失了。” 薛静柔转身揍了小忙一拳,揍得他晕乎乎抱头鼠窜,“乌鸦嘴,我和白长归好着呢!” 小忙喜得昂起头,“真的?” 薛静柔冷冷瞪他,“一天到晚儿女情长,没出息,酒吧生意还做不做了?” 小忙即不管儿女情长,也不太在乎酒吧生意,他只知道唯独薛静柔好,他才有太平日子。 薛静柔又玩了两局,成绩越来越糟糕,她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在茶几上摸到一包香烟,敲了两下才发现是空的,她愈发烦躁,起身去吧台和小忙道别,一个人回家去。 回去一看,发现白长归抓着棍子在书房红木书柜旁巡视,薛静柔奇怪问道:“怎么了?” “从厨房跑出来只老鼠,被我赶到这儿。”白长归拿手电筒往红木书柜后照,“是只小老鼠。” 薛静柔凑过来仔细瞧,果真在缝隙里看见一只小灰鼠,灰鼠俩眼珠如抹了油的黑豆,正惊恐绝望地与她对视。薛静柔心生恻隐,“这么小就要讨生活,也不容易。” 白长归拄着棍子,并不着急弄出小老鼠,“你也遇过这样的绝境吗?” “也曾身不由己过,但不至于危及性命。”薛静柔笑道:“我到底不是这样一只小老鼠。” “畜生都知道遇见危险该往家里逃。”白长归冷冷说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我?” 既然横竖混不出个正派模样,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他?她若早些回来,许多事情便不是如今这局面。 薛静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身下楼,走遍街区才在杂货店里买到一块粘鼠板,她回家时,白长归仍旧站在书柜前,似乎这半小时里他都没有变换姿势。 薛静柔把粘鼠板放在书柜前,转到另一侧拿棍子往里捅,小老鼠受惊往外蹿,刚踏在板上便一动不能动。 白长归去厨房撕来一小块猪肉,垫着纸搁在老鼠身边。 薛静柔哭笑不得,“你发什么疯?” 白长归一脸漠然,看也不看薛静柔,“假如是你被困,我希望主人家也能赏你一口肉吃。” 薛静柔推他,“喂!骂我是过街老鼠吗?” 白长归不理她,径直把粘鼠板挪到阳台,因为把小老鼠和薛静柔做了联想,如今怎么看都觉得小老鼠身娇体贵,不是普通家鼠。白长归心一横,居然拿纸箱给它扣了个防风罩,又殷勤地往里送水杯。 薛静柔从没见过这么天真可爱的白长归,目瞪口呆后,捂着肚子笑翻在沙发上。 白长归安置好灰鼠,进屋踹了薛静柔一脚,让她洗澡睡觉。薛静柔边笑边往浴室走,十分钟后擦着头发出来,见白长归仍然蹲在阳台,居然还给老鼠起了个名字,叫静静。 薛静柔被气笑,觉得白长归真是天下第一蠢货,又是天下第一可爱之人。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白长归关闭书房台灯,打算回卧室睡觉,路过客厅,却见薛静柔在玄关处换鞋。 薛静柔不想打扰他,连说话都是轻轻的,“我去趟酒吧。” 白长归早已习惯薛静柔深夜往返酒吧,但今夜他忽然很不乐意薛静柔离开,地府做的是正经生意,但里头的人未必全是正经人,哪怕他从小就会背出淤泥而不染,但他就是不喜欢薛静柔在淤泥里耳濡目染,更何况,她还有过前科。 最重要的是,那酒吧背后有个唐业雄。 金芸的话他信五分,不信五分。 “别去了吧。”白长归同样轻声说话,语调却平淡,以至于这小心谨慎的祈求都变得平凡无奇。 薛静柔微怔,“是今天不去,还是以后都不去?” 白长归说道:“以后都别去。” 薛静柔轻轻摇头,“不行,还不是时候。” 白长归突然道:“我不需要你变成多好的人,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客厅是暗的,只有玄关壁灯柔和地亮着,白长归孤零零站在明暗交界的位置,他看上去那样斯文冷静,就连薛静柔都被他骗过去,以为他当真铁甲披身,无欲无求。 “你去睡觉吧,我天亮前会回来。”薛静柔直觉不敢看白长归的眼,她匆匆开门出去,仓促地连鞋带都没绑紧。 手表显示午夜十二点,薛静柔抵着大门深深吸气,贸贸然想起那个午夜被迫逃离王子的灰姑娘。 灰姑娘至少还留下一只水晶鞋,梦幻又美丽。 被独自留下的白长归在玄关站了许久,最后默默关掉灯,回卧室躺下。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清晨醒来时,薛静柔已经蹲在阳台给小灰鼠喂新鲜鱼丸。 小灰鼠后肢被牢牢粘着,不论谁来探望它都惊恐万分。 白长归看向薛静柔,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只问要不要去跑步。 薛静柔点头答应,“走。” 白长归因为引入外资的事,已经足足忙了大半月,吃早饭时,薛静柔状似无心问了句,“一切顺利吗?” 白长归不疑有他,“如果没其他问题,再过几天就可以签合同了。” 薛静柔点点头,专心吃早饭。送走白长归,薛静柔去睡觉,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她第一件事便是跑去阳台看小老鼠。 小老鼠已经死了,昨晚的猪肉和今早的鱼丸就搁在它身边,它一口没动。 薛静柔盯着老鼠尸体看了半晌,心里木木的,她想老鼠和人都是一样的,不自由,毋宁死。 晚上白长归回家,薛静柔说起小老鼠的死,非常平静地总结,“它大概得了抑郁症。” 老鼠尸体已经被薛静柔处理了,纸箱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白长归只看了两眼,十分后悔自己开玩笑给老鼠取了静静的名字。 它死了,它不能叫静静。 太不吉利。   ☆、第13章 西施 第十三章西施 白少起火烧屁股狂摁门铃时,薛静柔正躺在客厅沙发上闷头睡觉,白长归给她准备过客房,她却一次不睡,只对沙发情有独钟,直到一百二十斤的白少起飞鞋进门,一屁股坐到她身上,她才嗷地大叫,生平头回明白睡沙发的坏处。 白少起根本没注意沙发毛毯里蜷了个人,被那嗓子嚎得魂飞魄散,直接跳到兄长身上,呆愣愣往下看。 薛静柔一边往外钻,一边紧捂脑袋晕头转向地骂人。 在白少起心中,薛静柔早荣升偶像地位,这会儿忙扑过去负荆请罪,“静姐,没伤着吧?” 换做平时,薛静柔早拿棍子敲人,但这是白长归弟弟,是白家宝贝疙瘩,她除了瞪他几眼,怂的连对方一根汗毛都不敢拔。 白少起手里攥着张海报,正是他此番来意,“静姐,你是这个开幕式的嘉宾,你能带我进场吗?” 所谓开幕式正是上回录跑酷视频的极限运动论坛在搞活动,论坛老板在邻市风景区置办了户外运动基地,号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邀请小网红薛静柔过去剪彩。 “去论坛充高级会员,都能去。”薛静柔懒懒打了个哈欠,不太感兴趣。 “可是我没钱。”富二代小公子白少起表示财政拮据,无地自容。 薛静柔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白长归,想起白家对少年子弟把控严格,连这大哥成年后都是自主创业,自力更生。想到这儿,薛静柔裹着毛毯蚕蛹一样爬到白长归身边,笑得三分贱,三分讨好,四分卖乖,“我也带你去,好不好?” 白长归刚要拒绝,低头瞧见薛静柔两只眼睛亮闪闪,再瞧见白少起渴望的神情,只能答应。 白少起这时才反应过来,谨慎询问,“静姐,你以后会做我嫂子吗?” 只从毛毯里露出半张脸的薛静柔立即转向白长归,见他不反驳,两眼立时光芒万丈。 白少起少年老成地点点头,觉得由薛静柔做他嫂子,是再酷炫不过的事,必须鼎立支持。 开幕式就在周末,基地门口张灯结彩,因为活动请来一位当红偶像助阵,现场粉丝云集,堪称人山人海。 薛静柔穿了件及膝风衣,里头薄薄搭了件t恤,紧身牛仔裤上还挖矿一样剪出数倒破口,白长归远远站在舞台下,看着都替她发寒。 白少起十分兴奋,拿着相机四处拍照,没多久就不见踪影。 薛静柔作为嘉宾既签名又剪彩,因为邪魅狂狷,吸引了不少偶像粉丝,她面对镜头倒也颇为自得,一点不扭捏,偶尔调戏起台下小女孩,更是惹得惊叫连连。 白长归远远观之,一会儿觉得薛静柔太闹,十分头疼,一会儿又觉得薛静柔比那当红偶像更有魅力,是可以顶在脑门上耀武扬威的存在,精分久了,他自己都受不了,老老实实去工作人员那儿讨水喝。 开幕式结束后,偶像离开,粉丝们鸟兽散,薛静柔拿了两张房卡,让白长归叫回弟弟,三人坐着基地观光车,前往食宿大楼。 办理好入住后,薛静柔来敲兄弟俩房门,说楼下有室内运动场,问他们去不去玩。 说是室内运动场,其实就是个拳击室,基地刚营业,里头都是崭新配备,薛静柔挑了副拳套戴上,略微挑衅地看向白长归。和白长归住久了,白长归的能耐薛静柔摸的一清二楚,要真以为他是文弱书生,那可亏大了。 白少起心领神会,马上摘了他哥眼镜,又亲自给兄长戴上拳套,捏胳膊捶腿的,神采飞扬,“哥,擂台之上无嫂子!” 薛静柔早早等在拳台上,压着围绳,笑嘻嘻看他们兄弟俩。 白长归慢慢走上台,看着薛静柔,眼里也有笑意。哪知薛静柔对他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一拳挥过来堪称人形杀器,但白长归也不赖,灵敏躲避,十分专业,还不忘顺势补了薛静柔一拳,拳风擦着她的鼻梁而过,看得台下白少起提心吊胆。 白少起是个善良孩子,见这俩位阵仗,以为他们感情破裂,这是见机干架,忙劝道:“玩玩就好,别当真啊!” 台上两位却置若罔闻,进攻防御都十分较真。 薛静柔和白长归心照不宣,都照正规拳赛比,只用拳,不打后脑、小腹、□□和腿部,也光明正大不去踩对方的脚,尽管如此,当白长归一个组合拳猛攻薛静柔时,白少起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亲哥,“你疯啦?把她打跑了你赔我嫂子!” 薛静柔被击倒,却又马上跳起来,比白长归更快出拳,白长归终于留有余地,毫不防御,由着薛静柔左右下平勾击胃,揍得他倒退一步,最后索性躺到地上装死。 白少起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又担心哥哥被打坏,急成热锅蚂蚁,伸手就想喊救命。 薛静柔走到白长归身边,蹲下身笑嘻嘻看他。白长归挺腰猛地抱住她,将她一并拉倒,十分自得地拢在怀里。 薛静柔趴在白长归身上,手脚并用划了划,像只□□。 白长归揍了她屁股一拳,“要打中你可真不容易,让我歇会。” 薛静柔果然乖乖不动,她将耳朵贴到白长归胸口,开开心心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白少起站在台下,紧握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脑门上全是汗,觉得自己不仅是个灯泡,还是个傻子,他想自己到底见识浅薄,见过秀恩爱的,却没见过秀得如此暴力还和谐的。 白小公子内心默默骂人,经此一战折寿十年,我了个大槽。 === 晚上在基地吃过晚饭,白少起兴致勃勃跟随领队去夜间探险,白长归业务繁忙不停接电话,薛静柔便独自前往湖边夜钓。 基地建在风景区,夜里月光明亮空气清新,白长归处理完工作前去寻找薛静柔,就见她披着军大衣坐在小折叠椅上,伸长腿,正百无聊赖地吃小鱼干。 白长归盯着她的身影看了许久,不用称量也知道她这阵子又把先前养出来的肥膘还给自己,她总是那么瘦,瘦的生无可恋,可她又总是劲道十足,韧得叫人咬牙切齿。 他与薛静柔相识十年,真正相处的记忆却少之又少,年少时他暗恋她,她害过他,随后她出走,他等待,其实谁也没做出过承诺,甚至没明确谈过爱情,只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坚定不移,以至于在白长归还来不及更广泛认识女人这种生命前,薛静柔已经刻骨铭心地活在他心里了。 薛静柔察觉到身后视线,回头瞧见白长归,笑道:“你这个闷葫芦,过来啊。” 白长归在她身边坐下,薛静柔抖开大衣,将白长归一并拢进,这才偎到他膝盖上,继续吃她的油炸小鱼干。 浮标在粼粼水面上毫无动静,薛静柔坚称自己脑袋被白长归揍出肿包,让他伸手揉揉,白长归手指穿过她细密短发,在温热的头皮上果真摸到一个包,更像虫子叮的,小小圆圆,害他忍不住想拿指甲掐个十字印。 薛静柔趴在白长归膝头,把最后一条鱼干扔进嘴里,吮干净手指后,她才有功夫说话,“你刚刚站我身后想什么呢?想偷袭吗?” “下周末,我带你回家。”一片枯叶辗转飘落在薛静柔肩头,白长归拿手指弹开,认真说道:“等我周一签完合同,周二可以休息一天,我们去给奶奶和爸妈买礼物。” “你觉得没问题吗?”薛静柔脖子一僵,没有抬头。 白长归半抱住她,低声道:“我不想再等,夜长梦多。” “可我还没变成……”薛静柔斟酌词汇,“比较适合你的那种女人。” “别变了,”白长归在折叠凳上晃了晃,“我也不是多好的人,咱俩烂锅配烂盖,天造地设成双。” 薛静柔噗嗤一笑,挠挠他的小腿,抓住一只小甲虫,“你这是自降逼格。” 白长归却十分正经,“我除了读书时成绩好些,其实并没什么大优点,别人以为我好,也不过看重我的出身,可就算堂堂新贵白家又如何?也不过是烂着秘密艰辛活这一世。我这些年自己赚了点钱,但绝非大富大贵,皮囊也不过那样,性格更不好,非要再说个优点,大概是所谓深情,可这世上百无一用是情深,你走了十年,我连找你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 薛静柔已经听出不对劲,想要抬头看他,却被白长归摁住脑袋,不让她瞧。 白长归是个闷葫芦木头脸,极少说过这样长的话,“因此你不用想着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才能和我在一起,在我心里,你再如何荒唐都是我认识的薛静柔,就像不论我底子里如何阴暗,在你眼里大概也是最好的那个。情人眼里不仅出西施,还出菩萨,你明白吗?” 薛静柔眼里有暗光浮耀,嘴上却玩笑,“所以你是西施,我是菩萨吗?” 白长归看向天上明月,轻笑着嗯了一声。 薛静柔抱住白长归大腿,小声道:“西施最后活着离开夫差了。” “是啊,”白长归低头摸摸她的头发,“菩萨保佑。”   ☆、第14章 聚散 第十四章聚散 白少起周一要上学,白长归要谈生意签合同,俗事缠身的兄弟俩周日傍晚便自驾回家,留天下第一号散人薛静柔在基地逍遥玩乐,说好周二自己回去。 临别前,白长归多看薛静柔两眼,叮嘱道:“别忘了昨晚说的。” “如果我晚了几天,你别生气。”薛静柔笑起来不太正经,因为长久昼夜颠倒,眼底总是暗暗的,气色不大好。 白长归开车走远,白少起还在回头看薛静柔,“哥,静姐不说话的时候,像只忧伤的玉猴。” 这比喻简直寒酸,白少起这几年的书全读进狗肚子,招来白长归一记冷眼。 “我说真的,猴子通灵,最像人。”白少起努力自圆其说,“静姐看起来又愁又累,这眉眼一下垂,可不就是猴子?” 白长归怒其不争,“你才像猴子。” 后半句“你全家都像猴子”不能骂,白长归好好一个人,这辈子还不愿纡尊降贵做只猴子。 白少起自知文采羞人,悻悻不说话。白长归瞥他一眼,从后视镜里望向基地大门,半晌冒出一句,“她最近忙。” 白少起好奇问忙什么,白长归却闭紧嘴,再不说一个字。 === 白长归此次和外资接洽,前期还算顺利,但近期状况频出,直到最后,任凭白长归的团队舌灿莲花,这笔融资还是失败了。金芸是实验室主任,最关心研发资金,听闻噩耗,她马不停蹄奔向会议室,路上遇到白长归秘书,她忙询问白长归现在如何。 秘书古怪地皱眉,说老板无悲无喜,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一般,吓死个人。 金芸深怕白长归当真出世,忙走进会议室。室内,专门负责此次合作的组长大受打击,底下组员也如霜打茄子,士气低迷,唯独白长归静静站在窗边,始终不发一语,看不出半点情绪。 这次融资卡在公司转型期,金芸深知重要性,因此格外担心白长归,她想开口劝两句,却一时不知从何劝起,便讷讷唤了声,“长归……” 白长归回头看她。 金芸被他眼中寒意震地后退一步,几乎要怀疑自己刨过白家祖坟,等她再细看,白长归却又换了意思,淡淡的,好似喜怒哀乐全与她无关,她的价值不比窗台那盆绿萝贵重多少。 一直低头不语的组长忽然气愤道:“本来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半路杀出程咬金!” 旁边小组员不识相地嘟哝,“也不是十拿九稳,中间不也争过许多次吗?我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对方一直做两手准备,居然早备好了下家。” 金芸听出重点,“什么下家?” 另一组员气鼓鼓道:“美国那边最后决定和z公司合作,说他们给的诚意比我们足,各方面条件都拟的恰恰比咱们宽一点,这肯定是出内鬼了,否则怎么能这么巧?” 这猜忌早在组内挥散不去,人人疑神疑鬼,只不好当面明说。 金芸看向白长归,希望他能出面否定以稳定人心,但白长归不为所动,相当于默认。 他这么轻而易举接受失败,坦然地好像早有预料,这让金芸困惑难解。 白长归对内贼漠不关心,只问了句,“z公司的老板,叫做章茗洺?” 组长忿忿道:“就他,平时都在国外玩,有钱没权的主,这次不知怎么回来了,一回来就偷咱们的单。” 白长归点点头,让他们出去,一群人鱼贯离开,只剩金芸踟蹰开口,“长归……” “实验室的资金我会想办法。”隔着薄薄镜片,白长归的眼静的像死水,“还有其他问题吗?” 金芸只得离开。 白长归坐下来,敲击桌面的手指节奏越快,思路越清晰,等指尖戛然而止,他给姑丈打电话。 白长归的姑丈名叫顾念宸,是个悬疑小说作家,职业所然,身边不少警察侦探朋友。电话很快被接通,听声音却是白长归姑姑白瑾,白大小姐最近火气旺,那一声喂惊天动地,有点骇人。 幸好温柔和煦的姑丈很快接过电话,问白长归有什么事。 白长归也不含糊,直接道:“姑丈,能帮我查个人吗?叫章茗洺,z公司的老板。” “z公司?竞争对手?”顾念宸脑袋里永远装着个小说编辑器,自主生产出来的情节往往*不离十,“为什么不让你手下去查?你忌讳自己人?怎么?公司出叛徒了?” 白长归张口要解释,电话那边顾念宸已经远远和白瑾聊了两句,接着竹筒倒豆似的往下说:“你最近不是在忙外资吗?公司叛徒把你单子搅黄了?就这章茗洺?好好一个商人非搞不正当竞争,侵犯商业机密,铤而走险,这单子又不是十年一遇,不至于玩无间道,除非他和你有私仇?你要查他说明你们不认识,商业利益不考虑,亲属关系不存在……长归,这章茗洺该不会和你有感情纠纷吧?” 白长归一头冷汗,企图挽回局面,“他是男的。” “有种感情纠纷叫做多角恋。”顾念宸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首先,你得有一位女主角……” 白长归怕极顾念宸那颗脑袋,赶紧挂断电话,以免不测。 会议室重归安静,白长归缓过劲来,发现顾念宸猜的丝毫不错。 薛静柔刚去他家那阵子,有次给他看她的攀岩视频,白长归记得清清楚楚,视频制作者的logo是zmm,他当时就觉那是名字缩写,如今听说章茗洺,第一时间便对上号。 薛静柔和章茗洺是同一俱乐部朋友,关系匪浅,章茗洺利用内部消息抢走白长归的单子,白长归不认为薛静柔会是所谓内奸,可她无疑和这次欺骗有关。 从表面来看,极容易推导出薛静柔和章茗洺合伙欺诈白长归的结论。白长归不认为薛静柔和章茗洺会有情爱关系,这俩人除去爱好,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有钱无权。薛静柔的酒吧是,章茗洺的z公司是,他们俩背后都有实权者。 唐业雄,这位才是真正与薛静柔谈得上情感纠纷的人物。 白长归深吸一口气,想起薛静柔说西施最后活着离开夫差。 金芸说薛静柔被唐业雄金屋藏娇三年,西施被献吴王不得自由,最后险些丧命,他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譬喻,被她用来两厢暗示——她会离开唐业雄,好好回到她身边,此外,她明说他是西施,她是菩萨,西施有难,发难的自是夫差。 唐业雄要害他? 因为薛静柔吗? 白长归摘下眼镜,用力揉摁眉心。 他自从知道z公司的老板叫做章茗洺,便深知这事和薛静柔脱不开关系,只不过他尚不清楚她的动机,如今看来,事情远比他最先怀疑的复杂。 薛静柔对过去的事讳莫如深,一方面可能自觉不堪,另一方面可能忌讳唐业雄,以她的处境,倘若要保护自己,不可能和幕后老板硬碰硬,那么,这次抢单毁他前途的事,究竟是她以退为进保他周全,还是唐业雄从中作梗强行下手? 心底有个小声音悄悄钻出来,阴恻恻质问白长归,“你为何总替她说话?如果她就是本性难移再一次拿你换取利益,你又该如何?别忘了,十年前她曾绑架你勒索赎金,十年后再骗你一回又有何难?” 白长归摇头,后背有细密的汗小虫一样钻出,他对自己说,薛静柔不是那样的人,如果这世上连薛静柔都信不得了,他这二十多年便也白活,他还能相信谁? 他自嘲百无一用是情深,可关键时候,值得抵押终生的也不过区区深情。 他信薛静柔的爱,也信自己的情。 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爱情,才是完整的一生。 白长归彻底恢复冷静,他给薛静柔打电话,对方手机无人接听,他穿好外套,继续拨打电话,一面往家里赶。 家里不见薛静柔身影,手机依旧打不通。白长归有些慌张,他跑出家门,驱车往邻市基地去。 薛静柔说她会晚回几天,让他别生气。 白长归心里一万个声音狂喊我不生气,我一定不生气,我十年都等过来了,哪里会生这几天的气,但你得让我见到你,让我知道你也是平安的。 基地操场上有教官带着学员喊口号训练,见到狂飙突进冲进来的车都吓了一跳,白长归却顾不上其他,下了车匆匆往食宿大楼跑。 薛静柔已经离开,前台说她周日晚上便被接走,接她的是个高大男人,不年轻。 高大男人,那就不是小忙了。 白长归站在食宿大门前给小忙打电话,小忙很快接了电话,声音疲惫,“白先生。” “薛静柔呢?”白长归开门见山,“她现在在哪?” “白先生,静姐让我转告你,她很好。”小忙挺冷淡,不似从前殷勤,“她说好聚好散。”   ☆、第15章 发疯 第十五章发疯 小忙挂断电话,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收紧下巴,胆怯地看向桌对面男人,讷讷道:“老板,我都说好了。” 别墅里热烘烘供着暖,唐业雄穿了件薄衬衫,挽着衣袖坐在桌尾敲核桃,核桃都被事先煮沸冷泡过,极容易取出完整的核桃仁。这工作他做得专心致志,好似余生寄托全在这几颗核桃上,丝毫不敢怠慢。 小忙不敢催促,如坐针毡,头皮发麻。 十多分钟后,唐业雄将一盘核桃仁推到小忙面前,“拿上去给她当零食吃。” 小忙双手接起盘子,瘸着腿要往别墅三楼去。 “晚上吃饭时你多劝劝她。”唐业雄捻着手指上的屑壳,头也不抬,“她胃不好,那就少吃多餐,她记不住,你替她记着。” 小忙连声答应,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这才上楼。 三楼休闲室里,薛静柔正俯在斯诺克球台上沉稳击球,目标球入袋,她吹了声口哨,沿着球台很快寻找到下一个目标,击球,入袋,得分。球台边歪着个打赤膊的精悍男人,三十出头,单眼皮小眼睛,见薛静柔几乎清台,忙不迭扔了嘴里香烟,咂嘴唤道:“静丫头!给我留点!” 休闲室里阳光明媚,雅娴翘腿坐在窗下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听到男人求饶,噗嗤笑道:“章茗洺,回回输给我们静丫头,你还要脸不要脸?” 章茗洺要狡辩,回头见到小忙,叫嚷道:“静丫头!小瘸腿给你送吃的了!” 薛静柔立即扔掉球杆,毫无游戏精神,“不玩了。” 章茗洺捡起球杆追赶薛静柔,“哎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别啊!” “行了,她吃喝玩乐哪一样不是跟你学的?可你偏样样比不过她。”雅娴招手,示意小忙把零食放下,待看清那一盘完整的核桃仁,她眼波流转,笑吟吟将盘子推向薛静柔,“你爱吃的玩意儿。” 薛静柔只瞥一眼,转手去捏烟盒,却找不着打火机,她转向章茗洺,嘴里斜斜叼着烟。 章茗洺给她点火,指着满地烟灰,讨好地笑,“一个姑娘家,抽起烟来不要命啦。” “你好端端把她抓回来,她又不能抽你,只能抽烟咯。”唐业雄亲手剥给薛静柔的核桃,雅娴不敢动,便只咔嚓嗑瓜子,“要我说,你从哪儿逮回她的,现在还给原路送回去。” 章茗洺坐到雅娴对面,一身腱子肉嚣张跋扈,脸上却堆着笑,看谁都亲切,“那不行,她走了,楼下那位又得成望妻石。”说完,他独自嘎嘎笑,以为自己说了天大笑话,举世都得乐。 薛静柔推开窗户,迎着寒风吞云吐雾,小忙担心她着凉,拽了件大衣给她披上。雅娴瞪章茗洺一眼,袅袅娜娜也晃到薛静柔身边,伸手要替她关窗,“这满屋子老烟枪,谁怕熏了,把窗户关上,别冻着。” 章茗洺也自顾叼起烟,手里洗着一副扑克牌,絮絮叨叨说媒,“你这丫头真不识好歹,老唐到底哪配不上你?相貌气度智慧权势财富哎哟我操简直百里挑一人见人爱,年龄虽然比你大也不至于当你爹,对你更是没的说,瞧这些年把你惯的!出门问问,这世上除你薛静柔还有谁能劳驾他亲手剥一盘核桃最后不敢自己端上来的!一个大老爷们,全他妈毁你这小丫头片子手里。” 雅娴急得左右看,生怕薛静柔发作,几步凑到章茗洺跟前,夺走他的牌,嗔怪道:“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嫁?” 章茗洺拍着大腿下毒誓,“我要是女的早改姓唐了!” 雅娴气得拿手指戳他,压声警告,“少说两句!你再把她招出毛病,信不信你男人剥了你的皮!” 这恐吓很受用,章茗洺立即闭嘴,但在掂量过薛静柔不至于生气后,他又管不住嘴,唠唠叨叨,“我知道你们忌讳什么,要我说,老唐当年那么对你也是情有可原,你不跑他能关你?要知道当初许三布下天罗地网就为逮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老唐关着你,任由你在外头疯跑,你早灰飞烟灭了。” “哟,他关人还有理了。”雅娴仗义执言,“许三要抓静丫头,还不是因为她对你主子有救命之恩?这年头路上扶个老太太被讹诈还有地方说理,她救人一命还搭上前程,有家归不得活活被关三年,你觉得这是为她好,我真想替她老娘抽你。” 章茗洺挠挠头,“那她不是想跑吗?” 雅娴被气笑,“她又不是你我,人家当初好端端名牌大学高材生,身世清白,前途无量,凭什么跟你主子混?还跑呢,不跑才傻逼!” “跟着老唐哪不好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要月亮,老唐都得拿火箭给她打下来!”章茗洺音量渐起,有些急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上再好的大学,找再好的工作,能有跟着老唐吃香喝辣好?” “呸!”雅娴勃然大怒,“放你娘的屁!” 眼看这两位有文斗变武斗的嫌疑,小忙急忙劝阻。 雅娴也是烈性脾气管不住嘴,头昏脑涨争到现在,脱口就骂,“他老唐再好,当初把静丫头欺负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在我心里就有一万个不好!” 薛静柔的烟吸到最后一点,她取下烟蒂,手指一弹,远远瞧着那点火光落进楼下草丛,随后她默不作声跃上窗沿,木着脸就要往下跳。 小忙离她最近,想要扑过去抱她,奈何腿脚残疾,根本动弹不及。 雅娴已经扯着尖尖嗓子嚎啕起来,“丫头!” 章茗洺反应最快,在地毯上一蹬,飞扑过去扯了她的手,用力往回拽,两个人连滚带翻摔在台球桌脚,幸好地毯够柔软,章茗洺不至于眼冒金星。 小忙手脚并用扑过去抱住薛静柔,吓得就要哭。 三楼的高度摔不死人,但薛静柔那般义无反顾往下跳,任谁见了都要惊心动魄。 休闲室大门被撞开,唐业雄脸色煞白冲进来,伸手想扶薛静柔,却手指僵硬,到底不敢碰她。 薛静柔自己爬起来,抓抓头发,捶捶腰,面无表情往外走。 管家和仆人自动散开,没人敢拦她。 唐业雄忽然推了小忙一把,低声道:“你去!” 小忙拽着瘸腿,忙跟过去。 薛静柔穿过走廊,直接走进最后一间房,直挺挺倒在床上。小忙跟进屋,关上门,无措地看着她。 薛静柔忽然转身冲他眨眼,嬉皮笑脸,像光天化日下的幽灵,“别怕,我没发病,我骗他们的,像吧?” 小忙眼圈泛红,一瘸一拐走到床边,捏着床柱掉眼泪,“你吓死我了。” 薛静柔跪在床上给他擦眼泪,“你信了,他们才能信。” 小忙仍是哭,却抽抽噎噎小声道:“刚在楼下,白先生给我打电话,我全照你吩咐的说了。唐老板没察觉异样,可白先生不会误会吗?我真怕他误会你,以为你要害他。” “事实上,我确实害了他,不过没关系,我会弥补回来的。”薛静柔揉揉他脑袋,笑道:“你别哭了。” “让我再哭哭,这样更像。”小忙一面泪眼婆娑,一面严肃认真,看起来分外滑稽,“你让章哥偷了白先生的单子,替唐老板赚了那么多钱,唐老板暂时不会为难白先生了吧?” 薛静柔悄声道:“只有白长归平安,我们才能做更多的事。” 小忙渐渐止住眼泪,“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薛静柔扑倒在床,心烦意乱滚了一圈,最后居然跪朝窗外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保佑,我过去消极绝望,以为今生已毁,再没颜面回去见他,可他不计前嫌,我就决不能再失信于他,我说过要陪他,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小忙扑通跪倒在地,对着窗户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薛静柔惊讶地看着他,“你这么封建迷信的啊?” “嘘!”小忙严厉道:“菩萨会听到的。” 薛静柔瘪嘴,她想即便真有菩萨,菩萨也未必慈悲。 === 别墅里的人,上至唐业雄,下至门房花匠,全是薛静柔的老相熟,这些人成天小心翼翼伺候薛静柔,却也打着十万分精神注意她的行踪,不敢让她离开。雅娴和章茗洺照例陪薛静柔解闷,吵嘴也再不敢当着她的面。小忙许多天未回酒吧,难得回去一次,便悄悄给薛静柔带话,说说白长归的动向,报报他的平安。 唐业雄很少出现在薛静柔面前,偶尔相见,也只隔着距离远远看她几眼,他像是怕极了她,心有执念,始终放不下。这让章茗洺大为不满,总想找机会和薛静柔说说那望妻石的好,可好话他说了多年,薛静柔始终听不进半句。 他这人纨绔惯了,没真心爱过谁,也没真正伤过谁,因此始终想不明白,觉得爱情里伤害与恩爱理所当然并存,却闹不清所谓相爱,前提是要两厢情愿的。 他不懂,雅娴不明,唐业雄不清,唯独小忙成了这奢华宅子里唯一眼界锃亮的,因为他知道,薛静柔心里藏着个白长归,藏了那么多年,溶进血肉,谁也挤不进,谁也扯不出,要让薛静柔爱上第二个人,先得掏空她的心,换她一身血,或许还有可能。   ☆、第16章 爬墙 第十六章爬墙 白少起迷上兄长家的,却苦于难逢敌手,成天念叨静姐去向,追问嫂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嫂子叫得如鱼得水,好似前辈子五百次撒手人寰才换来今生这点嫂弟缘分,格外珍惜。 白长归被缠得恼怒,将他一脚踹出家门,回身见到客厅游戏机,心里空得像被生生剜掉两斤肉。 薛静柔消失半个月,白长归日日睹物思人,却也知道不该轻举妄动。 顾念宸如约给他送来章茗洺资料,里头抽丝剥茧分析了章茗洺各方关系,与唐业雄的关联页被顾念宸着重标记,旁边还粘张便笺,写着姑丈大人的叮嘱,“此人慎重。” 唐业雄其人,白长归近日打听到他不少“丰功伟绩”,虚虚实实也算传奇,原本盘踞北方,这几年玩南迁,在本地虽还只是新贵,却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姿态。 一查唐业雄,薛静柔不欲为人知的过去也渐渐浮出水面。金芸说唐业雄是薛静柔的金主,这话不妥,真要追根究底,薛静柔大概才是唐业雄的“金主”。 薛静柔并非只有小聪明,赚大钱本领无师自通,且聪颖果决,属老天爷宠爱的能耐,唐老板这些年沸反盈天的声势,还真缺不了薛静柔的鼎力相助。 相比之下,白长归损失掉的这笔合同,倒成了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薛静柔为什么要帮唐业雄,白长归不得而知,他唯独确定她的身不由己,此一信便可笃定所有,算是爱情里的障眼法,基本盲目。 关于薛静柔的资料十有*残缺,早在她成名遭人肉时白长归便已发觉,如果幕后真是唐业雄作祟,那他对薛静柔的企图就是狮子大开口,薛静柔能忍,白长归不能忍。 不能忍里第一要事是找出身边奸细。 顾念宸举一反三的本事堪称一绝,白长归让他查章茗洺,他连章茗洺身边十二金钗都查成连坐,更别提稍微复杂的经济往来。 厚厚一沓资料末尾,姑丈大人又夹了张便笺,“未完你续。” 白长归本也不打算假手他人,很快召集小组会议,领着一群嫌疑犯去见微知著。 会议结束时白长归已经有底,回办公室的脚步都轻盈许多。 可惜,办公室里坐着金芸。 金芸神色严峻,连眼角没刷开的一根睫毛都清泠泠透着寒霜,她未等白长归开口,已经怒不可遏地质问:“我们丢单,全是薛静柔的错,对不对?” 办公桌上还搁着章茗洺的调查资料,金芸只需瞧见唐业雄一个名字,便可脑补出以薛静柔为主角的百万阴谋小说。 “不是她的错。”白长归下定结论,言之凿凿,全然不顾金芸红白交错的怒容。 “长归!你真是鬼迷心窍了!”金芸怒喝,她活在现代,却素来遵守女诫,且自恋自爱,深觉与人争执红脸是最难堪的事,可白长归对薛静柔毫无公允的偏袒简直要气炸她,“她和别的男人联手骗你害你,你还觉得她高洁傲岸?你不瞎不聋,为什么偏偏不听劝?” “你只知一不知二,甚至不知三不知四,却以为自己十拿九稳。”白长归冷静道:“一直不听劝的人是你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是一,什么是二,什么又是三和四?”金芸竖眉瞪目,明知自己此刻丑陋无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白长归张张口,话到嘴边又偃旗息鼓,懒散随意地叫人发指,“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 金芸气坏了,早晨一丝不苟挽好的发髻都忍不住要扯下来,好好撒顿泼,打个滚,不行就上吊。 她讨厌薛静柔,生气白长归,却同时拿他们俩没办法。 白长归此刻只想回家,索性拔腿就走,独留金芸在原地,爱干嘛干嘛。 薛静柔睡了绵长柔软的一觉,醒来时天色昏沉蒙昧,不知是黎明未降,还是白昼初逃,她拥着被子翻转身体,忽然察觉不对,再转头,已经瞧见房间角落里站着的男人。 薛静柔腾地坐起身,脑袋一片空白。 唐业雄骨架高大,这几年消瘦不少,改了俊逸飘散的着装风格,不成仙便成魔。他什么时候进的屋,薛静柔一点也没察觉,这种认知很惶恐,让她觉得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这么多年也没彻底活过来。 幸好唐业雄只是静静站在角落,没有任何靠近的意图,甚至连说话都压低了嗓,“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薛静柔微愕,随即想起自己确实病了,发烧,就在昨天。 昨天她激章茗洺不敢冬泳,率先合衣跳下泳池,深冬池水刺骨,毛衣湿水沉重,坠着她半天浮不出水面,不过无所谓,她的目的就是生病。 “你吃药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唐业雄呢喃,“我怕你流汗踢被反而着凉,所以过来看看。” 薛静柔没有回应。 这样昏暗不明冷暖不知的时间最适合回忆,唐业雄轻声道:“我刚遇见你时,你才十八岁,在餐厅里勤工俭学端菜盘,却成天盯着钢琴师想学弹琴,说艺术陶冶节操,你什么都不缺,唯独节操不足,要补补。一眨眼,你快二十八岁,该玩的都玩过了,不大不小,宜室宜家。” 薛静柔摇头,“当初说好了,我帮你赚钱,用另一种方式留在你身边。” “我也说过,那是有年限的。”唐业雄将手背到身后,双拳紧握,是不想吓她,也是不愿放手。 薛静柔知道没法和这人讲道理,干脆重新缩进被子,闷闷说了声,“头疼。” “那你好好休息。”唐业雄往屋外走,生息尽隐,如同鬼魅,却又幽幽然抛出一句,“病好了,让章茗洺带你出去解闷。” 薛静柔双眼骤亮,知道自己这场病,终归生出意义了。 两天后夜里,薛静柔邀请章茗洺去家里做客,章茗洺兴致勃勃前往,却被那家徒四壁的寒酸样惊吓到,半天犹疑不敢进。“静丫头,你该不会撬了谁家锁,见到空屋就鸠占鹊巢吧?” 薛静柔买房和买积木似的,都是玩玩便罢,真正住的日子绝不超过一周,章茗洺想明白这点,就在薛静柔空荡荡的家里怡然自得起来。 薛静柔扔下满地卤味串串啤酒烧烤,招呼他随意,随后走回卧室,声称要洗澡。 尽管章茗洺坚定认为薛静柔空有其脸,在其他女性特征上都是徒有虚名,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他大哥的女神,大哥的女神要洗澡,大哥的兄弟决计不能推诿。 慢慢洗,好好洗,洗到天荒地老都不怕。 薛静柔进了卧室,连房门都不用锁,虚掩一晃,拧开水龙头,人已经鬼鬼祟祟溜到阳台。 阳台与隔壁阳台相连,中间除了一米多宽距离,二十多楼高度就是最好屏障。 薛静柔攀上石栏,屈膝晃荡手臂,轻轻松松跳到隔壁。 隔壁自然住着她的心上人,一个叫白长归的好青年。 白长归的卧室薛静柔来过数回,熟门熟路,哪怕蒙着眼也能玩找茬。她脚步轻快进了玻璃门,卧室里不见白长归,只有房内浴室水声哗哗,薛静柔眼珠乱转,心想来得好不如来得巧,美男子出浴,风光必定极好。 于是她蹑手蹑脚走到浴室门口,神不知鬼不觉拉开那道门,悄悄将脸探了进去。 腰间系着浴巾的白长归正在吹头发,乍然从镜子里瞧见薛静柔一张镜花水月的白白脸蛋,吓得差点甩飞吹风机,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关掉轰轰作响的机器,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她。 “你回来了?”白长归握住她双肩,在满室氤氲水汽里惊喜地盯着她。 薛静柔却不太在乎这个,只知道趁机揩油,在他□□的胸膛上左右开弓,东捏西摸,甚至不忘在某处啾啾上拧了一把,开口说的话更是啼笑皆非,“在自家卧室绑什么浴巾?存心防我,啧。” 白长归心想这真是薛静柔无疑了,心中只大喜一瞬,又千军万马思索起来,“他们肯放你回来了?” “溜出来的。” 白长归又问:“能呆多久?” 薛静柔狡黠笑道:“看是一个人洗澡还是双人鸳鸯浴。“ 白长归盯着她,“公司的事,我明白。” 薛静柔微笑,“那就好。” “你和唐业雄的事,什么时候能说?” “说来话长。” 白长归认真道:“那就不说了。” 薛静柔噗嗤笑了。 白长归仔仔细细观察薛静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胖了,增幅一斤。” 这话毫无章法,还带着淡淡酸味,薛静柔哈哈笑,“心宽体胖,逆境出胖子。” 白长归也笑,觉得薛静柔真是人才。 薛静柔笑吟吟的,千万烦恼过,片叶不沾身,她说话的神情很骄傲,好像对白长归总有一万个放心,却不提自己也曾焦虑,惶惶不安猜着白长归若是生气,她该怎么办。 “我时间不多,白长归,”薛静柔侧过脸,指指脸颊,玩笑道:“你亲我一下再走。” 白长归矜持地拍开她的手,薛静柔刚要抱怨,白长归已经双掌捧起她的脸,低头深深吻下去。   ☆、第17章 重逢 第十七章重逢 章茗洺在客厅里喝光一打啤酒后,终于意识到薛静柔是洗澡而非剥皮,他抓把花生挪过去,放开嗓子吼,“静丫头!再洗下去,天都要亮了!” 卧室里水声依旧,薛静柔和死了一样,章茗洺想推门瞧瞧,又怕瞧见不该瞧的回去得剜眼珠子,只能憋着劲继续喊,“你没死在里头吧?” 仍旧无回应。 章茗洺往嘴里送花生,嘎嘣嘎嘣想起雅娴说薛静柔这玩物丧志的死丫头为泡小白脸把房买人隔壁,这要是暗通款曲,他这趟差可就九死一生。想到这,章茗洺就要踹门捉奸,没想脚底板还未碰着门,薛静柔已经滴着满头湿发,像根火柴棍杵在他面前。 章茗洺态度山回路转,西施捧心似的捧出一把花生,笑嘻嘻道:“丫头,吃花生吗?我给你剥。” 薛静柔满头脸的水珠扑簌簌往下落,嘴唇殷红如血,双颊红霞溢彩,确实是刚刚洗了通热水澡。她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往外走,嘴里嘀嘀咕咕哼着歌。 章茗洺凑近一听,发现她在唱爱情买卖,登时捂住肚子笑倒在地。 薛静柔踢他屁股,说他不懂艺术与人生的结合。 章茗洺笑着爬起,将一瓶啤酒塞给薛静柔,诚心诚意道:“丫头,这些人里我就喜欢和你玩,痛快!”他微醺,道出口的情怀都染着酒香,“我知道你憋屈!雅娴见识浅以为你那破大学就是锦绣前程,我告诉你,真正的锦绣前程应该像这样,金钱财富美人随你挥霍,快意一生!” 薛静柔盘腿坐在地上,地板冷硬,硌得她屁股疼,“我不过是被人挥霍,还因为美貌与智慧并存,成了笼中鸟掌上花,何来快意?” “念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讲话都像孔夫子的卵袋,文绉绉。”章茗洺揉揉鼻子,讪笑,“老唐是真喜欢你。” 薛静柔微笑,喝酒不说话。章茗洺在玩乐上与她臭味相同堪称知己,除去这点,他始终只是唐业雄的兄弟,一颗心掰成八瓣,瓣瓣都是大写的他家老唐。 章茗洺见薛静柔不说话,决定打友谊牌,“如果你正儿八经地毕业,就你那专业,工作后还不跟狗似的追着我不放?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老唐和狗似的追着你。”他自觉说得有趣,前俯后仰咯咯笑成了老母鸡。 薛静柔直接往章茗洺嗓子眼里塞猪耳朵,“再说话我打死你。” 章茗洺使劲咀嚼,一对小眼睛上下翻飞,几乎被噎死。 === 薛静柔匆匆见白长归一面,以为望梅生津,却不想成了饮鸠止渴,那点日思夜想的情愫比□□持久,比烈性剧毒凶猛,成天火烧火燎烘烤着她,让她几乎要生出第二场病。 相思病。 小忙捧着杯鲜榨果汁去花园秋千架上找薛静柔。薛静柔坐没坐相,倒挂在木椅上,两条腿翘得老高,从颠倒的视线里盯着一瘸一拐的小忙,不吭声。 “我从雅娴姐的美容餐里偷来的。”小忙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道:“白先生那儿半点动静都没有,我刚听到章哥在劝唐老板,这几天应该就能放你出去。” 薛静柔一口气灌下整杯果汁,舒适地长叹口气,“那视频还在放吗?” 小忙乍没听懂,细想片刻恍然大悟,“还在放,我撺掇章哥哄你高兴,他就满世界放,但你的身份唐老板依旧压着。” “要身份有什么用,到头来还得靠刷脸。”薛静柔舔掉嘴唇上的果沙,“就不知道时隔多年,故人还能不能记起我这张脸。” 小忙很想问问故人是谁,但见薛静柔一脸莫测高深,便识趣地没往下打听。 又过两天,唐业雄果然把薛静柔唤到跟前,未开口,先将一把崭新的玛莎拉蒂车钥匙递过去,“先将就开,过几天换更好的。” 薛静柔接过钥匙,掂了掂,已经习惯唐业雄在她出格时震慑,在她烦闷时陪小心,末了再送一两样玩物,养小狗无异。 雅娴尽管不舍薛静柔,也知道这儿不是她的好去处,离别时只轻轻笑道:“遇到什么好玩的,别忘了我。” 新款玛莎拉蒂缓缓驶出前院铁门,薛静柔回头,见雅娴依旧遥遥袅袅地站在台阶上,背后是金碧辉煌的别墅正门,她明明是只娇俏的鸟,剔透玲珑,羽翼五彩,却只能像只鸡,盘踞在地面,做尘埃里的生灵。 “小忙,”薛静柔虚地发不出声,“我死了,雅娴大概要伤心十年,唐业雄没了,她会活不下去。” 正在驾驶的小忙往后视镜瞥一眼,有些好奇,“我认识雅娴姐十多年,从没见过她卸妆的模样,听说就连唐老板也没见过。” “没有真面目的人未必没有真心。”薛静柔喃喃自语,“总以真面目示人,也未必活得坦荡。” === 薛静柔开着玛莎拉蒂满城呼啦啦跑,唐业雄的人跟她两天,见她不找白长归叙旧情,也就放心让她撒欢玩。结果第三天,薛静柔就把跑车撞人车屁股上,撞得前头丰田里踉跄滚出两个彪形大汉。 薛静柔笑嘻嘻下车赔不是,对方见她是单身女青年,头发短短身材瘦瘦,穿双黑漆漆板鞋像个女学生,就有意为难。“你跟了我们大半天,存心找茬啊?”其中红衣大汉率先发难,“赔钱!” 薛静柔和颜悦色地笑,“行行行,我赔钱,你们别动手啊,我怕。” 另一绿裤大汉听了这话立即挡在薛静柔身后,得寸进尺要去掏薛静柔口袋。 薛静柔出手迅疾,反拧了他的手一脚将他顶趴在车头上,“都说别动手,我怕动起手来打死人不偿命。” 红衣大汉大喝一声冲来,想从后面抱住薛静柔,不料被薛静柔后肘击中胃部,鼻梁骨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鼻血飞溅倒地他也没看清对方究竟何时出拳。 交警赶来时,薛静柔左右脚各踩了一具活尸,哭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欲行不轨。 交警哭笑不得,发誓严惩。 处理完车子,薛静柔钻进路边一家重庆麻辣烫,老板娘见她生得漂亮,客客气气问要不要辣,薛静柔揉着胃部想起白长归,摇头不让加辣,乖地不行。 等吃的功夫里,一名男子大马金刀坐到她对面,沉下嗓子,凶凶狠狠唤了句,“薛静柔。” 这声音多年未闻,薛静柔抬起头,一时百感交集无以言表,只能嘿地咧咧嘴,权做招呼。 齐骁年老了十岁,如今岁月沧桑鬓角微霜,形体却依旧强壮健康,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同龄人中堪称战斗级美男子。 齐骁年上下打量薛静柔,想骂人,开口却道:“长大了。” 薛静柔抿嘴微笑,眼角微红,“你怎么老了。” 齐骁年抽出两根筷子敲她脑袋,正巧老板娘给薛静柔上菜,他将那海碗直接移到自己面前,咕噜咕噜先灌了口汤,“刚从凶杀现场回来,尸体被胶布裹得严严实实塞进衣柜夹层,臭了五天才被邻居发现,法医很为难,那胶布一撕,全是人皮和腐肉。唉我饿死了。” 老板娘不巧瞥了一眼碗里红肉,捂嘴干呕,速速遁了。 薛静柔托着下巴笑,“那边有辣酱。” 她还记得十七岁考去b市,齐骁年千里迢迢送她入学,他说那儿烤鸭好吃,要拉她去胡吃海塞,薛静柔却记挂着他替自己支付的学费生活费,死活不肯就范,两个人便站在街边吃十元一碗的关东煮,齐骁年爱吃辣,薛静柔端着他的饭碗频频跑了几趟,把那汤底都辣得通红。 那次分别,齐骁年说自己任务重,若是遇到大案恐怕十天半月也联系不上,叫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毕业后回去做他入室弟子。 薛静柔心想,齐骁年那年已是省刑侦总队小头目,实力和背景齐飞,事业共家庭一色,为报恩拯救失足少女薛静柔,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物,“这么多年没见,你应该桃李满天下了吧?” 齐骁年在寒冬里吃得额角冒汗,“徒弟和小孩一样,精心教养一个就行。” 薛静柔点点头。 齐骁年正色道:“你大三出事被退学时,学校联系我,可我当时在出任务,埋伏了两星期,回来再找你,你已经音信全无。我一直在找你。”他顿了顿,老男人的感情不能外露,便只淡淡道:“还以为你死了。” 薛静柔感激道:“幸好你还记得我这张脸。” “满网络放你那疯跑视频,就露张脸,让我好找!”齐骁年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估计真是饿惨了,“你立功了,知道吗?你撞的那俩货,一个逃了三年,一个刚出来,后备箱里放着工具,要不是你这一撞,听说今晚就要去抓前女友报复。” “我知道啊。”薛静柔两手托腮,乖的像好猫,贼的像狐狸,“非得撞了他们,才能给你做见面礼,请你来见我。” 齐骁年撩起眼皮瞪她一眼,笑道:“小兔崽子。” 一碗麻辣烫很快见底,薛静柔问他有没有去处,齐骁年说自己一身戾气不宜回家,要找地方冲澡换衣服。薛静柔猛拍大腿,兴高采烈邀他去对面小旅馆开房。 齐骁年满头黑线往外走,老板娘从里间惊跳出来,手里花露水满屋乱喷,嘟嘟哝哝说有尸臭。 “再撒点盐,驱邪。”薛静柔哈哈大笑,蹦蹦跳跳出门追随齐队长。   ☆、第18章 黄瓜 第十八章黄瓜 巷子深处有家作坊式小旅馆,楼道口架了张长桌,桌后坐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妇女,从薛静柔手里接过钱,她也不要身份证,丢把钥匙就让他们上楼。 齐骁年直到进了房,才啼笑皆非道:“这要是被扫黄了,简直百口莫辩。” 薛静柔盘腿坐在床上,笑嘻嘻道:“冤假错案呗,又不是独你一份。” 齐骁年五分钟冲澡出来,穿的还是同一身,见薛静柔嘴里叼着烟,便肆无忌惮也点燃一根。 两个烟鬼面对面静坐许久,直抽得满屋烟熏火燎,齐骁年才开口,“你跟了唐业雄?” 这事瞒不过,薛静柔不语,既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 齐骁年深吸口烟,换了个问题,“你过去宁愿当自己死了也不联系我,现在为什么又找我?” 类似的问题白长归也问过她。 薛静柔高中时绑架白长归,为还白家人情得罪当地流氓,是齐骁年替她办理转学,她学业落下太多,也是齐骁年送她去补习班。薛静柔无父无母,齐骁年教她养她,像师父,像兄长。薛静柔今生最怕两件事,怕白长归对她绝望,怕齐骁年对她失望。 越怕,越不敢面对。 “齐队长,你还记得白长归吗?”薛静柔笑容满面,换了个问题。 齐骁年思索许久,想起一张冷静自持的少年脸庞。 “我想请你和他做一笔生意。”薛静柔觉得自己挺厚颜无耻,于是又道:“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扳倒唐业雄。” 烟雾缭绕,齐骁年微微眯起眼,“你这是要回头是岸?” 薛静柔微笑点头,“你渡不渡我?” “你每回主动找我,为的都是白家人。”齐骁年掐灭烟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大衣兜帽一罩,薛静柔大半张脸便笼进阴影,她快步离开小旅馆,哼着小调往路边走。 路边有辆卖花的房车,店主插花技术过于狂野,薛静柔看得啧啧称奇,最后要来一束勉强雅俗共赏的康乃馨,抱在怀里招摇过市。 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白长归探出脑袋,让她上车。 薛静柔上车后,献宝似的捧出康乃馨,“圣诞礼物。” 满街圣诞节庆,白长归挑眉,“你在圣诞节送我康乃馨?” “圣诞也是圣母玛利亚的受难日嘛。”薛静柔自圆其说,“再没什么花比康乃馨更合适。” 白长归纳闷,“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静柔抱着火红热烈的鲜花,编造不出理由,索性哈哈大笑。 两个人前后脚踏进家门时,白长归恍惚以为这大半月的分别不过大梦来去,“肚子饿吗?” 薛静柔一手抱花一手摸肚皮,想起那碗被齐骁年吞噬的麻辣烫,心情愉悦,“饿。” 白长归进厨房给薛静柔煮面条,薛静柔四处找瓶子收纳鲜花,最后在书房清空白长归一个存书法卷轴的阔口白瓷,倒了清水开始养花。 白长归喊她出去吃面条时,薛静柔顺手折了枝短茎红花,一照面别在白长归耳朵上,和他冷清清的镜框相得益彰。 白长归思她太过,对头上的花格外宽容,“这次也是偷溜出来吗?” 薛静柔苦笑吃面,“是放风。” 白长归若有所思点点头,“既然是偷情,就该做点偷情的正经事。” 薛静柔被面条呛到,她咳了两声,眼里放光,却又马上垂头丧气,恨得直捶桌子,“我来月经了。” 白长归邀她做少儿不宜的事时泰然自若,如今听到薛静柔来月经,他却莫名其妙红了脸。 薛静柔看得有趣,端着面碗凑过去,拿胳膊蹭他,“白长归,你是不是头一回?” 白长归脸更红,拿手摁住她后颈,悻悻地骂,“吃你的面。” 薛静柔掐指一算,算算白长归守身如玉多年,简直要痛哭流涕,说出口的话却格外讨打,“你浪费你家不少纸巾吧?把手给我看看,有没有撸出茧?” 白长归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脑袋摁进碗里。 薛静柔忽然加快速度吃面,赶着投胎般。 白长归惊愕,“你急什么?” 薛静柔放下空碗捋袖子,义正言辞道:“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帮你。” 白长归瞪圆眼睛,“帮我什么?” 薛静柔右手虚握,上下晃了晃,笑容堪称绝世老鸨。 白长归满头黑线,感觉自己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薛静柔喜气洋洋,直到天黑都缠着白长归要助人为乐,白长归丢了根黄瓜给她,让她自娱自乐,结果一转眼黄瓜就被薛静柔啃着吃了。 她一边吃一边炯炯有神盯着白长归的“黄瓜”,咔嚓咔嚓,两眼绿得直冒光。 白长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把人掀了扔床上,一路抽丝剥茧就给她剩条遮羞布,薛静柔一开始还能努力反抗打算生擒黄瓜,到最后哼哼唧唧再动弹不得。 白长归从来克制,几乎要活成圣人,这会儿也身心难耐,从背后搂紧薛静柔,被她两条瘦长腿夹着,勉强寻欢作乐。 薛静柔回过神,坚决要送佛送到西,结果揉了没两下,手法生,手劲大,差点折断白长归命根子,吓得她举手投降,满脸惶惑。 白长归哭笑不得,觉得眼前这家伙就算是牛粪,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牛粪,无人能及。 事后,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发现生活酸甜苦辣,还是乐事尤多,无怪人们总说好死不如赖活,活着多好,七情六欲一点点去尝,总有甜头。 薛静柔饱暖□□都得到满足,人生思考不过半刻便昏昏欲睡,白长归侧身将她搂进怀里,从她光滑洁净的后背摸到肚脐眼,却在柔软的腹部摸到几处半指长的伤疤。 “这是什么?”白长归摸遍腹部,暗自计算,一共三处疤痕,像刺伤。 薛静柔贪恋白长归身上温度,往他怀里依偎,迷糊嘟哝,“受过伤,以后不会了。” 白长归将手抽出来,摸摸薛静柔脑袋,在那毛茸茸乱糟糟的头顶上亲了一口,又亲一口。 薛静柔迷蒙中感受到白长归的亲近,下意识也环抱住他,在他背上摸了两下,便睡着了。 === 薛静柔出车祸的消息当天下午传回别墅,雅娴连声问了几遍薛静柔有无大碍,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吐出一口气。唐业雄问起薛静柔后头的行踪,报信的人吞吞吐吐,说一晃眼就跟丢了静姐,但很快又发现她上了白长归的车。 听到白长归的名字,唐业雄嘴角微微抿紧,一旁章茗洺率先开口,“这个静丫头,一出去就玩不要脸的,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丫头?” 雅娴陪笑道:“她那倔脾气,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过几天没人拦着了,管他什么白长归黑短归,她通通不感兴趣。” 唐业雄依旧不说话,雅娴怕薛静柔吃亏,暗中推了章茗洺一把,章茗洺只得说道:“过两天我带她玩!保证乐不思蜀。” 唐业雄略略点头,雅娴这才敢靠近他,呵出的气都带着玫瑰香,唐业雄看她一眼,想起薛静柔平时最爱缠着雅娴撒娇,就连雅娴这名字都是薛静柔起的,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就像隔着时空握住薛静柔的。 他想自己不是没有好好握过薛静柔的手,那时候薛静柔还在上大学,志存高远,假期在他餐厅里端盘子时偶然见了他,笑嘻嘻唤一声老板,比起任何人都简单干净。 唐业雄就此留意上她,得空便要去餐厅坐坐,为此露出破绽,才被许三苍蝇叮缝似的钻了空。 许三下手也是真狠,几乎打断他一条腿,将他困在厨房里,放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难临头,是薛静柔忽然出现,拿锅盖替他挡了一刀,又用拖把拦住两三人,最后拽着他从后门逃跑,挤上公交,这才逃之夭夭。 因为唐业雄腿受伤,薛静柔一路握紧他的手给他当拐杖。唐业雄问她为什么不叫车,薛静柔堂而皇之说自己是穷学生,叫不起车,唐业雄当时便决定,这辈子再不让她穷。 如果薛静柔一直误会他只是个普通餐厅老板,或许到最后她便不会松开他的手。 “老唐?”章茗洺轻推唐业雄肩膀,“走什么神啊?雅娴的手都被你捏红了!” 唐业雄慌忙松手,果然见雅娴精心保养的纤白玉手被他握得通红。 雅娴担忧地看着他。 唐业雄抚额起身,一阵乏力,“她的事,别逼得太紧。” 章茗洺与雅娴了然相视,知道唐业雄这是想起过往,又对薛静柔心存愧疚了。   ☆、第19章 酒会 第十九章酒会 “你当我女伴!”章茗洺和薛静柔说这话时,地府酒吧正进行一场异装表演,鼓噪音乐和喧嚣人声此起彼伏,闹得章茗洺不得不贴近薛静柔耳朵。 薛静柔耳垂小小,薄薄的耳廓上血管时现,她受不了章茗洺亲近,一巴掌捂过去,捂得他鼻孔翻飞,差点从高脚凳上跌下去。 章茗洺越挫越勇,“就那新年酒会啊,你陪我去,解解闷。” 薛静柔叼着烟,手里花式洗牌,她穿着最简答的白衬衣牛仔裤,瘦伶伶像个时下最流行的纨绔美青年,“不去。” 章茗洺身强体壮,却回回在薛静柔这儿吃瘪,也有些气恼,愤愤道:“不去也得去。” 薛静柔将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扭头笑而不语只盯着他看。薛静柔生得好看,又处在最娇艳绚烂的年纪,满脑子鬼主意让她神采飞扬,比普通的漂亮还要多出熠熠生机,章茗洺带她玩了几年,最能理解唐业雄即使打断她的腿也要将她困在身边的决心。 如果没有唐业雄,或许他也忍不住要打薛静柔主意。 薛静柔到底还是答应,章茗洺倍感欣慰,笑容满面离开。 小忙从酒柜后转出来,手里捧着碟开心果,“静姐,你早准备找章哥掩护,他直接送上门你为什么还逗他玩?” “上赶贴过去的玩意,在他们眼里都不值钱。”薛静柔嘎嘣捏开一粒,笑道:“做人要矜持。” === 章茗洺提前说明那是商业酒会,让薛静柔盛装出席,结果薛静柔愣是穿套白衬衣黑西裤堂而皇之入场,衬衣是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裤是英国百年老店剪裁,谁见了都咋舌,却半天挑不出毛病。 章茗洺逮不住薛静柔这阵烟,重振旗鼓跑去和女明星聊天。薛静柔无所事事,跑去阳台抽烟,嘴里哼哼唧唧唱着天边云彩和水里鱼儿,唱到自己都不忍再听,觉得有损气质,就见宴会厅正门处,白长归和金芸一道走了进来。 白长归西装笔挺细节周到,他遗世独立惯了,周身荤素不侵,在艳艳红尘里反而格外入女人们的眼。 察觉到周围女人虎视眈眈,金芸上前一步,本以为白长归会顾虑公众场合发扬绅士精神让她挽手,谁知她的手刚抬起,白长归已经转身,左脸写着男女授受不亲,右脸写着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金芸手足无措,暗暗咬唇。 白长归本不肯带她来,是金芸扛起实验室主任大旗,以捍卫新产品的母鸡姿态坚定随行,白长归只得另找位男经理,弄成三人行的古怪队伍。 白长归四下张望,和薛静柔视线对上,二人心照不宣遥遥相望,各自亮起心中小算盘。 白长归很快搜寻到章茗洺的位置——这位章公子几乎淹没在脂粉堆里,满身桃花盛开,正是对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情圣状态。 他越观察,越肯定章茗洺是不管事的,但他名下资产令人称叹,除去上回抢劫白长归的z公司,章茗洺最富盛名的影视公司眼光独到,前两年投资了几部卖座电影,后来又相中真人秀市场,赚得盆满钵盈,堪称抢钱标杆。 章茗洺和唐业雄的本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钱生钱的背后有薛静柔,白长归是个商人,他懂这其中关卡,故而捉襟见肘,时不能言。 白长归远远打量章茗洺,金芸也天敌般嗅到薛静柔的存在。 “薛小姐。”金芸靠近薛静柔,自知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总笑吟吟的,哪怕眼里寒光冷意冻如腊月里的西伯利亚。 薛静柔点点头,算是招呼。 金芸轻声细语,“薛小姐,你是章茗洺先生的女伴吗?” 薛静柔想想,觉得否认事实是最无趣的一件事,“嗯。” 金芸低低笑了两声,“那便是了,算计长归这件事,你是帮凶。” 薛静柔摇头,笑道:“不是帮凶,我是主谋。” 金芸愕然,想不到薛静柔如此痛快承认,她觉察出薛静柔对她的戏谑,却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她,“你这样做对得起长归吗?” 薛静柔依旧坦荡,“对不起,因此我向他道过歉,他接受了。” 金芸无言片刻,打算改走法律途径,“你这是犯法。”这话脱口,她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叛徒倒卖公司信息的事由白长归全权处理,证据根本流不到金芸手上。 而白长归显然是要包庇到底。 薛静柔死猪不怕开水烫,厚着脸皮微微笑,莫测高深。 金芸还思量着如何灭薛静柔威风,酒会音乐变调,男男女女相继滑入舞池,成双成对,翩然起舞。 薛静柔只瞥一眼,冲金芸笑道:“你看白长归。” 白长归站在远处,正与一神仙似的的高贵女性侃侃交谈,他们大概聊得投机,以至女神仙莞尔一笑,白长归伸手邀她共舞,二人形貌气质皆是良配,很快吸引众人眼球,成了舞池里明彩照人的一对。 薛静柔并不生气,倒是旁边金芸将指节攥得发白,可能觉得受辱,血气上涌,将她一张脸晕得通红。 薛静柔瞧得有趣,忍不住火上添油,“男人嘛,一眼没瞧见,就拈花惹草去了。” 金芸晕乎乎转头看她,“你不生气?” 薛静柔乐滋滋摇头,看戏一般,“不气。” 金芸诧异,以为薛静柔当真不喜欢白长归,可这喜讯还来不及消化,薛静柔又说道:“不是你的,怒发冲冠也没用。” 舞池上,白长归瞥见薛静柔,直接停下脚步,冲舞伴颔首致歉,快步而来。 金芸还等着薛静柔下文,薛静柔却笑而不语,只静静看向那个迎面而来的人。 是你的,哪怕千山万水人海茫茫,他一样会来。 白长归站在薛静柔面前,云淡风轻,永远关心她吃喝拉撒睡,“吃了吗?” 薛静柔环顾四周,笑道:“这全场女性,大概只有我是吃饱肚子来的。” 金芸微赧,她确实空肚前来,进场后更是连口水都不敢喝,生怕小肚隆起,毁了礼服仪态。 薛静柔示意远方仙女,“和施小姐聊得如何?” 白长归点头,“她对我们公司产品很感兴趣。” 薛静柔赞赏道:“施小姐的家族银行财大气粗,你能和她们合作再好不过。” 万花丛中的章茗洺终于注意到白长归,忙慌慌几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拉了薛静柔就走。 薛静柔被拽得踉跄,手中酒杯倾洒自己一身,她恼怒地哎呀一声,很想替这身衣服揍章茗洺一顿。 薛静柔的白衬衫一遇着酒液,胸口位置立时若隐若现,白长归和章茗洺同时脱外套替她遮挡,薛静柔嫌弃章茗洺,一记眼刀刮过,嫌他瞎凑热闹。 章茗洺十分无辜,拎着外套直翻白眼,心想薛静柔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旁观的金芸面上不动,十根手指几乎要扭断。 章茗洺不能让薛静柔和白长归在公众场合给他家老唐戴绿帽,着急要带薛静柔离场,薛静柔却起了兴致,以眼挑衅,脚底扎根似的一动不动。 神仙似的施小姐也凑过来,作为酒会主办方,她天使一样关怀众生,“怎么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她。 施嘉瑛逐一打量,最后若有所悟,温柔微笑,“薛小姐如若不弃,还请跟我来。” 薛静柔嘴角微扬,知道自己这是被人惦记上了。 白长归不愿她去,章茗洺巴不得她去,金芸也想薛静柔快滚,人的念力挥散出来,薛静柔笑嘻嘻靠近施嘉瑛,也想看看女神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吧。” 施嘉瑛带她去二楼贵宾休息室,外室沙发上坐着她的化妆造型小团队,内部衣饰间堪称华丽,任何角度都可用于偶像电影取景。 施嘉瑛大家闺秀,举止谈吐柔婉自信,既把薛静柔放在眼里,又不太高看,尺寸拿捏合宜自然,薛静柔觉得十分有趣,全程配合。 五六位时尚人士聚集到薛静柔身边量身服务,薛静柔发现这些人虽各有见解,但始终留意着施嘉瑛的神色。 最后,他们给薛静柔换了身黑色长袖礼服裙,短发定过型,正面看过去简直良家妇女,背面却是深深岔开到腰眼的□□设计,十足妖冶。 施嘉瑛的裸色长裙重在仙气,这二人打扮相悖又相衬,谁也不抢谁的风头。 “白先生,我这算不算完璧归赵?”施嘉瑛将薛静柔领到白长归面前,笑容温暖客气。 薛静柔算是看明白了,等施嘉瑛离开,她立即笑道:“她有求于你,你和施家的合作指日可待。” 白长归也已察觉,故而不置可否,他邀薛静柔共舞,薛静柔提提裙子,笑道:“武斗还行,舞蹈就免了。” 不远处章茗洺始终如临大敌,薛静柔逗逗他就算了,若是惹出他背后那人,谁都不知道又是什么大祸患。 白长归轻声道:“你忌惮唐业雄,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安全。” 这是不言而喻的事,薛静柔跟了唐业雄多年,纠葛千丝万缕,要想抽离,又岂在朝夕。 跨年倒计时结束,章茗洺问薛静柔许了什么愿,薛静柔学着过去台湾偶像剧的腔调,说许愿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章茗洺实在想不明白许愿和警察有什么关系,只能悻悻地笑。 酒会结束,小忙来接薛静柔,二人还未上车便见金芸娉婷前来。 达官显贵已经散得差不多,四下一片安静,金芸压低声,严厉质问薛静柔,“你的丑闻还不够多吗?非得搭上长归,毁了他才肯罢休?” 薛静柔对外界评价素来不在意,今晚辞旧迎新,忽然很想向金芸解释一番,谁知话未出口,金芸已经冲她扬起巴掌。 金芸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打一巴掌其实并无大碍,但她手上戴着戒指,指环旋转,尖锐的装饰面险森森藏在掌心里,若是被大力扇在脸上,八成要出血落伤。 薛静柔握住她手腕,眼眸微沉,没动怒。 车里的小忙见状急忙下车,气愤地挡到薛静柔身前。 薛静柔松开手,只当自己没注意戒指的微妙角度,招呼小忙上车。 小忙气不过,“静姐,找人教训这娘们吧!让她吃点苦头长记性。” 薛静柔从后探手摸摸小忙气呼呼的脑袋,笑道:“她可不是吃点苦头就能善罢甘休的。” 小忙气急败坏,“那怎么办?” “她是良民,咱们是恶霸,明面上讲道理,咱们百口莫辩。暗地里使手段,你也未必赢得过她。”薛静柔往后一靠,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急,莫急。”   ☆、第20章 快乐 第二十章快乐 白长归一回家便发现阳台玻璃门大敞,再探头,就看见薛静柔背对自己倚栏抽烟。她犹然穿着那身黑色两面性华贵礼服,夜风撩荡,洁白盈润的背像沉入海底的玉石,迷离孤寂,黯然*。 白长归单手解领带,抵着门框静静看她。 薛静柔回头,左手烟右手酒,瞧见白长归,登时心虚嘿嘿直笑,“回来啦?” 白长归默然。 薛静柔忙将烟塞进啤酒罐,又将啤酒罐藏到背后,装死的鸵鸟脸比马长,一副白长归啥都没看见的模样。 白长归上前一步搂住她,从她背后取走啤酒,“现在没有外人,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薛静柔双眼闪闪发亮,她退后两步,拎起两边裙摆,屈膝行了个西方礼,狡黠笑道:“我的荣幸。” 白长归似早有准备,一回身放了音乐,立即朝薛静柔伸出一只手,他不常笑,如今眉眼朗朗,全是藏不住的温柔情深。 薛静柔依偎进他怀抱,小心翼翼攀附他温暖的肩膀,她其实舞技拙劣,全仗白长归宠爱,哪怕踩着他的脚,也无所顾忌一路跟随。 新年夜,窗外仍有不眠人在燃烧焰火,彩光万里照亮整座城市,薛静柔稍一抬头便对上白长归的眼。说实话,白长归的英俊过于周正,若非气质清寒未必能引人瞩目,可薛静柔就是觉得白长归好,好到倾国倾城,好到此生无憾。 她两手搂住白长归脖子,将整张脸蹭到他敞开的领口里,紧贴着他温暖皮肤,鼻尖微耸,深深呼吸他的味道。 白长归的手搂着薛静柔的腰,心思却不如她干净。只能说施小姐给薛静柔选的这条裙子太好,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指尖刚一触到她后腰□□的肌肤,手掌心的皮肉便立即生龙活虎起来,总忍不住要多摸一摸碰一碰这活色生香。 白长归心猿意马,薛静柔如痴如醉,*憋着劲好不容易罗曼蒂克会儿,终归忍不住要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这回再没那位逢月必来的亲戚出面阻止,白长归率先寻到薛静柔的唇,缠缠绵绵,无尽情意。薛静柔竭力回馈,两个人相互依托,很快纠缠进卧室,彼此已是衣裳不整。 白长归在薛静柔身上撩拨起万丈火焰,自己也是煎熬,他俯身抱住薛静柔,很想问她一句好不好,嗓音却已喑哑迷乱,只能扶着自己,寻找世上最能令他痛苦痛快的一处好地方。 薛静柔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眼前发花眼眶湿润,嘴巴一瘪,喃喃哭了声,“原来真这么疼!” 白长归吻她眼睛,*的愉悦忽然被满心酸楚所代替,他想兜兜转转十载,他们俩从早恋熬成黄昏恋,人说灵肉和一,他们俩终于在一起,是天造地设谁也分不开的契合姿态。 一整晚,白长归始终紧抱薛静柔,哪怕薛静柔哼哼唧唧要去洗澡,他四肢手脚也全粘她身上,一步不分开。 直到清晨,薛静柔怒了,“我要尿尿!” 白长归犹然抱着她不撒手。 薛静柔拗开白长归手指,将他毫不留情踹出卫生间。 白长归揉揉手指,恍然明白这就是男朋友和老公的差别待遇,想到这,他还有些得意,喜滋滋的,好像薛静柔刚才拗的不是他手指,而是他的中枢神经。 薛静柔从卫生间出来,赤条条的,和同样赤条条的白长归面对面站立。 白长归手脚并用又缠上来,直接压趴薛静柔,好在地毯柔软,薛静柔顺势躺倒,拿脚去蹬白长归,嗔怒骂道:“你是畜生吗?新年第一天就要弄死我,好歹把我弄床上啊!” 白长归果真将她抱到床上,却并没有行夫妻之实,只是复将她紧紧抱进怀里,耳鬓厮磨。 窗外日光渐起,薛静柔偎在白长归怀里踏实睡觉,直睡到中午一点,才被饥饿缠醒。 白长归早醒了,摸摸薛静柔的脑袋,得知她饿,立即起身下厨房。 薛静柔缠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几圈,回味半晌白长归的气息,这才起身洗漱换衣服。 午饭吃的是素面,青菜鸡蛋火腿小鱼丸,白长归打算去超市采购,薛静柔却拦住他,轻声细语道:“我晚上得去那边。” 新年第一天,唐业雄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她,他认定这是一年的好兆头,从不妥协,毫无商量余地。 薛静柔清清楚楚见到白长归眼里的小火苗扑哧灭了。 她想新年第一天,她开了好头,却没往下过好。 === 小忙开车送薛静柔过去时,整栋别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互道新年快乐,像农历过年般。 雅娴依旧早早等在门口,接了薛静柔就往屋里走,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冷不冷,开心极了。 别墅里不见章茗洺,雅娴说他必然又醉死在哪处温柔乡,不让找。 吃晚饭时,唐业雄从植物房里出来,看得出心情不错,脚步轻快。小忙是不被允许上主桌的,和薛静柔打过招呼后退出餐厅,去厨房和佣人们一起吃饭。 唐业雄心情好,笑起来和蔼可亲,更显面善福厚,是个好人。管家吩咐开饭,薛静柔和雅娴各坐在唐业雄左右手,雅娴亲手盛汤夹菜,不亦乐乎,薛静柔却一言不发,始终埋头苦吃。 唐业雄忽然轻飘飘问了句,“昨晚怎么过的?” 这自然不是问雅娴,薛静柔闷声回答,“章茗洺带我去酒会跨年,很无聊。” 雅娴笑道:“一群虚情假意的人,当然无聊。” “跨完年有去别的地方玩吗?”唐业雄又问,神情关怀体贴,像个慈祥的大家长。 “没,回家睡觉。”薛静柔应道。 唯一的话题到此结束,薛静柔不说话,唐业雄无话可说,雅娴有口难言,三人全都沉默。 食不知味,薛静柔迅速扒下几口饭,起身要离席,不想女佣送来新菜,与她撞了个正着,菜汤洒到薛静柔肩膀,雅娴忙扯了纸巾过来替她擦。 拉扯间,薛静柔领口被扯松,露出锁骨上一枚深色的吻痕。 雅娴想替她遮掩也来不及,唐业雄已经暴跳而起,冲上来直接扯开她衣领,看清之后勃然大怒,“薛静柔!你好大的胆子!” 薛静柔格开唐业雄的手臂,沉下脸整理衣服,同时往大厅走去。 唐业雄喝道:“站住!” 薛静柔脚下不停。 唐业雄气极反笑,“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吗?” 薛静柔顿住,转身看向唐业雄,眼神冰冷,毫无感情,“大可试试。” 唐业雄被她盯得心头颤抖,电击似的涌起一阵阵寒意。雅娴阵脚全乱,嘴巴张了半天,一句劝阻的话也想不出来。 唐业雄暴喝一声,红木的大方餐桌被他直接掀起,碟碗盘匙乓乓铛铛碎了一地。 管家闻声进门查看,惊讶地看向唐业雄。 唐业雄手一挥,冷若冰霜,“把人全叫进来!” 别墅里的保镖两分钟全部聚集到主楼客厅,女佣们全都躲起来,四周鸦雀无声,静到慑人。 雅娴终于鼓起勇气,跑过去抱住薛静柔求她认错,薛静柔冲她苦笑摇头,“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好!好!”唐业雄气得不清,脖上青筋簇簇直跳,他指着孑然一身的薛静柔,咬牙切齿道:“给我打!打到她出不了这个门!” === 白长归在饭馆包厢里等了许久,齐骁年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出门前正好得了线索,申一申,就耽误了。”齐骁年刚坐下,便将茶壶里的凉茶一气喝光,这才笑道:“我早就想见你了,可惜一直没空。” 夜色深沉,白长归吩咐完上菜,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道:“薛静柔的事,你清楚多少?” 齐骁年直接道:“她坦白从宽,基本全搞清楚了。” 白长归正色道:“她帮唐业雄合法化多少年了?” 齐骁年奇怪道:“她不告诉你?” 白长归无奈道:“她不愿意提。” 齐骁年盯着白长归,半晌后笑道:“她有时候脸皮厚,有时候脸皮薄,觉得做了错事就是人生污点,自己用力擦擦,在你面前还能好好的?啧。” 白长归不喜欢齐骁年用嘲讽的语气说薛静柔,冷淡道:“她想擦,我就帮她擦。” “那她不想擦,你还纵容包庇啊?”齐骁年横眉竖眼,想打人。 白长归漠然道:“她不想擦,我替她擦。” 齐骁年挑眉,“真的?” 白长归应道:“假的。” 齐骁年气道:“玩我啊?” 白长归冷淡道:“没玩你,她想做好人。”   ☆、第21章 疼痛 第二十一章疼痛 薛静柔直挺挺站在客厅中央,挡在她与出口中间的是数十名保镖,他们黑衣凛冽,剑拔弩张,无人肯退。 他们尊敬薛静柔,却只听从唐业雄。 雅娴快疯了,她转向唐业雄,苦苦哀求,“老板!老板!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还小,脾气大!你多包容包容!老板呀!你别打静丫头!她是静丫头啊!求求你别打她!” 唐业雄推开雅娴,面沉似水,背过身再不看薛静柔,他声音冷酷,感情更是冷酷,“你们一个个上,受伤不要紧,别出人命。” 保镖们领了命令,首先站出一名高瘦男人,低声唤句静姐请。薛静柔是女人,比力量她必然吃亏,因此她迅雷出拳,以最快速度撂倒一个。 第二名保镖身形强壮,既已明白薛静柔套路,便不再客气,连招呼也不打,上来就是重拳连环。 谁也没用武器,薛静柔是手无寸铁,男人们是不屑为,也不敢为。 薛静柔高高跃起,以一记夹脖剪刀腿结束第二轮搏斗。 第三个保镖曾护送薛静柔几次,本是老相识,却连眼神寒暄也无,出腿便扫薛静柔太阳穴,薛静柔格手阻挡,腿风扫到耳朵,*辣像刀子刮来。薛静柔踉跄数步,站稳之后蓄力反击,也是出脚踹在对方心窝处,力道足以断骨,直踹得对方栽倒在地,痛到起不来。 薛静柔斗术再精,体力也有限,对付的还是唐业雄身边最训练有素的一群人,等到第六位保镖上场,薛静柔开始受伤。 她先是胃部中了一拳,接着后膝被扫,整个人仓皇跪地,后腰又挨一脚。 雅娴痛哭失声,不断哀求唐业雄住手。 小忙闻讯赶来时薛静柔正逮了空隙起身反击,她胜在灵活轻便,居然攀着保镖粗腰骑上他的背,两掌轰得对方耳鸣,再下手时力道准确,暴喝一声将对方过肩摔倒,摔得他哼哼唧唧动弹不得。 至此,薛静柔算是精力耗尽,只剩一口热气强撑。她腰上受了重伤,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直,但是面对第七位保镖,她依然眼神坚定,神情执着。 第七位保镖练的是泰拳,以狠辣凶险著称,薛静柔在他手下勉强游走数招,本还能拖延,谁知对方竟瞄准她受伤的后腰,拳脚相加,不过两次便打得薛静柔跪倒在地,难以站立。 薛静柔不敢勉强,她知道唐业雄气头上,就算当真废了她也无谓,她调整呼吸,正想留得青山在时,对方却一膝顶来,她避无可避,脑门摔在旁边硬木支架上,撞得她眼前花白闪烁,终于仰天栽倒。 雅娴哭叫一声冲过来,将薛静柔抱在怀里,薛静柔处在半昏迷状态,意识混沌,带血的手指摸上雅娴温暖的脖颈,鼻尖闻着她的香气,终于喃喃说了声,“姐姐,我好疼啊……” 雅娴抱着薛静柔,就像抱着自己受伤的小女儿,嚎啕成泪人。 小忙扑通跪倒在唐业雄脚边,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板!你放过静姐吧!静姐她知道错了!” 唐业雄回头看向薛静柔,眼皮难以忍受地抽搐,他摆摆手,示意保镖们清理战场,全数退出。接着,他走过去,俯身将再无还手之力的薛静柔拦腰抱起。 雅娴不敢反抗,甚至将薛静柔紧拽她衣袖的手指暗暗掰开。 薛静柔闭上眼,她太累了,也太疼了。 唐业雄将薛静柔抱到二楼卧室,薛静柔意识渐醒,开始担心自己那把遭受连续暴击的小腰。 她可不想余生躺在轮椅上过活。 唐业雄将她仰放在床上,下一秒,已经在动手解她上衣。 薛静柔喉咙甜涩,刚开口便涌出一口红血,她舔舔嘴唇,冷笑道:“唐业雄,你要趁人之危吗?” 唐业雄没有说话,他解开薛静柔衬衫上的所有纽扣,清清楚楚瞧见她胸口脖颈上的几处吻痕。 吻痕崭新,带着辞旧迎新夜难耐的情爱与欢愉,唐业雄盯着那些痕迹,眼神愈冷,居然要继续解她牛仔裤上的铜扣。 薛静柔急了,拼着老命挣扎。唐业雄摁住她的手,左右给了她两巴掌,随后捏住她下巴,咬牙切齿道:“薛静柔,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养你吃喝玩乐,不是为了让你被别的男人干的!” 薛静柔对唐业雄近在咫尺的脸吐出一口血沫,“你养我?你能养我是因为我一直在替你赚钱!唐业雄,咱们俩究竟谁欠谁,你比我清楚!” 见薛静柔还有力气,唐业雄干脆摘了自己皮带,将她两只手捆在床头栏杆上。 薛静柔心里愈发寒冷,但她不能显露害怕,这种时刻,胆怯只会毁她,不能救她。 “唐业雄。”薛静柔冷淡开口,“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什么吗?” 唐业雄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怔忪,“你后悔救了我?” “不,我想做好人,所以从不后悔救人。”薛静柔额头的伤高高肿起,嘴唇红艳艳全是血,她*虚弱至极,精神却顽强不屈,“我只后悔当时没长出十颗心十条腿,居然相信你是安全的,以至后来想跑也跑不掉。” 唐业雄低头紧盯住她,似被戳到软肋,一瞬间萎靡难过,“你往后再也不相信我了吗?” 薛静柔看向他,“我相信过你,所以当时没有立即离开,我后来还相信过你,所以替你做事交换自由,可无论我如何相信你,到最后,你总会逼我不信你。” 唐业雄愤愤道:“你以为我不想对你言出必行吗?你以为我不想在你面前做君子吗?薛静柔!我爱你!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我爱你你却不肯爱我!你太固执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他声嘶力竭,最后发疯一样去剥薛静柔身上的衣服。 薛静柔全身无一不痛,根本挣扎不过,她想闭眼不去目睹自己的惨状,但稍一闭眼又想起曾经最凄惨的自己,索性瞪圆了双眼,像午夜身着红衣的厉鬼,冤得痛苦,恨得不朽。 唐业雄面对身无存缕的薛静柔,却像面对一副世上最坚不可摧的铠甲,最后,他颓唐地停下手,佝偻着坐在床脚,惶惑不能言。 他从认识薛静柔那一刻,人生便只重复两件事,囚着薛静柔,以及和薛静柔斗争,他知道这终究没有意义,但就是忍耐不住要和她僵持。 他总以为再等等,等薛静柔累了老了不好看了跑不动了,她就会乖乖留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唐业雄坐了许久,久到时光都要将他抛弃,他忽然起身离开。 门外等着哭花妆的雅娴与不安的小忙,见到唐业雄,他们俩满腹心事不敢言,全都是讷讷的。 唐业雄挥手疲惫道:“去找个医生来。” 雅娴和小忙都没动,都想先确认薛静柔的情况。唐业雄已经没有心力理会他们,竟自走了。 雅娴和小忙一起冲进卧室,小忙一瞧见床上赤|身|裸|体的薛静柔,吓得立即转过身。 雅娴哭着替薛静柔解开皮带,匆匆给她裹好被单,这才转身吩咐小忙,“快去找医生!” 小忙要走,薛静柔却哑声唤住他,“先把我带出去……” 这是唐业雄的卧室,薛静柔一刻也不愿多留。 小忙跑过来,在雅娴的帮助下背起薛静柔,小心翼翼往她自己的卧室去。 医生来得很快,熟练且沉默,对这栋别墅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薛静柔伤痕累累,庆幸大部分是皮肉伤,最痛苦的后腰却不太好,要躺着静养。 管家过来问了话,去回唐业雄。小忙亲自送医生离开。 雅娴找来一套柔软睡衣,一边帮薛静柔换衣服,一边语无伦次哭着骂她,“下次还倔不倔?还要不要嘴硬?被打得疼不疼?你也是活该!唐业雄这个王八蛋怎么说打就打!下次听话!不听话连我都要打你!老王八!老不死!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薛静柔被她吵的脑袋疼,软绵绵趴在床上装尸体。雅娴哭哭啼啼说了半晌,见她无任何回应,以为她睡着了,屏息凑过去要看她额上的伤,却见薛静柔大大睁着眼,眼里空洞无一物,像是三魂七魄全都消散,只剩个一无所有的躯壳。 雅娴吓一跳,轻轻摸了把薛静柔脑袋,确定她没被打死,才小心问道:“怎么了?” 薛静柔眼珠微动,片刻后元神归位,自言自语道:“我这样,他会心疼的。” 雅娴以为她说的是唐业雄,以为她被打开窍,喜道:“可不是!那狠心的老王八现在指不定就躲在哪儿哭呢。” 薛静柔知道她误会了,也不纠正,只安顺趴在床上,悄悄想念白长归。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威慑 小忙受薛静柔嘱托,送医生离开时悄悄外出打听白长归消息,得知他起先和齐骁年吃饭,如今正平安在家后,薛静柔松了口气,得以安心治疗。 她总疑心唐业雄嫉妒发狂要害白长归,便时时提心吊胆,现在知道有齐骁年这层金钟罩铁布衫,又听说齐队长牵线与白长归合作的生意正有条不紊开展,就连浓苦的汤药都能心平气和喝下肚。 四下无人时,小忙对此发表议论,“静姐,这些事你应该告诉白先生,相爱的两个人只同甘不共苦,这样不好。” 薛静柔趴在床上,神情自若,“他倒是想和我共苦,我不愿意。” 小忙奇道:“为什么啊?” “他好端端的富贵平安人生,小时因我遭逢大难,现在还为我陷入危境,我过意不去。”薛静柔揪住床单的一撮线头,无聊地捻来捻去,“况且,我自己能处理的事,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他是我男人,我离了他就不能活?” 小忙抠抠脸上痘疤,“我知道你能活,但活得太辛苦了啊。” “不辛苦的人生不叫活着。”薛静柔趴下脸,嘿嘿笑道:“那叫躺尸,时辰到了一烧一埋,多轻松。” 小忙说不过薛静柔,离开时犹自嘀咕,“反正我看不惯。” 他始终觉得白长归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薛静柔处处维护白长归,白长归便不算男人。 薛静柔的腰伤过了两日便青紫淤胀,看着分外骇人,她躺在床上愈发不能翻转动弹,愁得每一根脚趾都不安分,一会儿喊小忙把电视拆了铺地上,一会儿让雅娴给她举平板玩游戏,吃饭的过程最艰辛,似乎整个食道都在汹涌逆流,颇有吃什么吐什么的孕妇风范。 雅娴几乎要给她拜倒,“我的小祖宗!我的老祖宗!你就折腾吧!把我们全都折腾死了,你也别独活!” 薛静柔枕着软枕得意地笑,“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得黄泉路,过得奈何桥吗?” 雅娴为照顾薛静柔,十根指甲全都剪得浑圆平短,这会儿毫不客气戳上她脸颊,与她对阵,“我怎么不认识了?桥上是不是有位孟婆?等我上了桥,非喝十碗孟婆汤,来世把你们这群没心肝忘得一干二净!” 小忙正巧领跌打师傅进门,那师傅虎背熊腰,手上功夫据说数一数二,常常治的薛静柔痛不欲生,薛静柔算是能咬牙吃苦的,被保镖们胖揍一顿闷声不吭,在大师傅手下却撑不住五分钟,嗷嗷叫唤,用雅娴的话形容,便是和产崽似的。 大师傅提筋摁穴,足足捏了一小时才离开,疼得薛静柔冷汗直冒,也知道这是筋骨上的大事,必须忍。 雅娴替薛静柔擦身换衣后嘱她休息,隔了十多分钟,卧室门被推开,小忙蹑手蹑脚溜进来,拿着手机轻轻推薛静柔的肩。 薛静柔睁开眼,先竖耳听了门外动静,这才示意小忙拨通手机。 白长归的声音从小小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温柔清晰,仿佛近在咫尺,“他有为难你吗?” 薛静柔闭上眼,想象白长归清冷寡薄又热情缠绵的脸,不自觉笑,“没,我过得挺好,就是出不去,等我能出去了,我去找你。” 白长归静默良久,言语里带着商量与恳求,“我去接你,好不好?” 薛静柔认真思考片刻,残忍拒绝,“我现在走不了。” 电话那头,有人提醒白长归开会,薛静柔想起这是工作日,白长归是个规矩生活的人,朝九晚五,像个定时定点的陀螺,于是她轻声笑道:“你去开会吧,我要睡觉了。” 电话被挂断,办公室里的白长归瘫坐在位,良久无法动弹。 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忍受自己女人与另一个觊觎她已久的男人朝夕相处,白长归异常愤怒烦躁抓狂,感觉自己成了偷情者,名不正言不顺。他并不惧怕唐业雄,他想倾其所有带薛静柔回来,可薛静柔不走,她说她现在走不了。 走不了有太多含义,这不是愿不愿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能不能。 秘书再次推门提醒,“老板,工程师们都在等你。” 白长归的公司虽然失去外资相助,却在齐骁年的帮助下获得与政|府合作的机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全公司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白长归猛然抓住办公桌,手背青筋暴起,肩背肌肉收缩,秘书吓一跳,刹那以为老板要化身怪兽,掀桌砸椅,毁了这斯文齐整的办公室,但他再眨眼,却见白长归已经收手取了文件夹,脸上淡漠一如往昔,毫无异处。 秘书认为自己眼花,拍拍额头,决定午休时好好睡会儿。 === 新年过后天气越发阴冷,薛静柔在别墅养了四天,销声匿迹的章茗洺终于逃离美人窟,耷拉张纵欲过度的脸施施然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赶来看望薛静柔,“你这是老虎屁股上拔毛,活该被挠!”章茗洺吊儿郎当,胡说八道,“一定是你挨了打,连老天爷都死气沉沉。” 薛静柔嫌他吵,寒暄片刻将他轰出去,谁知到了午后,章茗洺又鬼鬼祟祟跑进来,蹲在床头和薛静柔悄悄道:“静丫头,我听到一件事,你先冷静。” 薛静柔顿生不祥预感,憋着不让眼皮跳,冷静问道:“什么事?” 章茗洺抓住她两只手,怕她自残似的,飞快说道:“我听说老唐计划带你回北方。” 薛静柔腾地起身,却因为腰伤重重跌回床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有劲攥住章茗洺领口,嘶声质问,“真的?” 章茗洺努力将小眼瞪开,满脸严肃,“这种事我能骗你?” 薛静柔哪怕被打被罚都没急过,这会儿却慌了神,一颗脑袋不由自主左摇右摆,想四处看看有无东西帮忙,可她越着急越无措,最后重新看向章茗洺,嘴角下瘪,眼眶湿热,居然哽咽道:“章哥,我怎么办呀?” 章茗洺被这一声哥唤得跌坐在地,如遭雷劈,转眼又觉得薛静柔真是可怜,她眼睛大而黑,哭起来像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头有只叫斑比的小梅花鹿,一模一样。 薛静柔握住章茗洺的手,急惶惶的,一句一抽噎,无助坏了,“章哥,你别让他带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会死的。” 章茗洺只在从前见过薛静柔这模样,早被她哭得没了理智,忙不迭拍胸脯安慰,“你别急,他也是气头上,我去劝劝他!但你保证,接下来你都会乖,别再出去拈花惹草。”他以为拈花惹草四个字用到女孩身上实在很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好词,索性起身往外走,“我再去探探口风,你别急啊,有哥呢!” 薛静柔支起脖子,俩黑眼珠子跟着章茗洺转到门口,万分委屈应了声,“嗯。” 章茗洺一走,薛静柔马上摁着伤腰缓慢起身,刚才还可怜兮兮的泪泡眼已经无影无踪,眼里虽有光,却是冷飕飕的极地天光,她还是急,知道章茗洺唯唐业雄马首是瞻,未必有奇效,思来想去,只能自救。 小忙就睡她隔壁,薛静柔拿拳头捶墙,捶了两下,小忙已经屁滚尿流跑进来。 “唐业雄要带我回北方。”薛静柔冷冰冰说道。 小忙大惊失色,知道薛静柔一旦被带回北方意味什么,那种暗无天日彻底绝望的生活,他都不忍想象,更何况亲身经历过的薛静柔。 “静姐,我们逃吧!”小忙惶恐道:“咱们又没犯|法,还逃不过一个唐老板吗?” “不能逃,逃了就真一无所有了。”薛静柔轻咬手指,“况且我现在这样子,连路都走不快,怎么逃?” 小忙没主意了,呆坐在床沿发怔。 薛静柔摸他短短的寸头,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实在不行,把我这两条腿打折了,看他能不能真拖我回去。” 小忙脸蛋刷白,他下意识觉得,唐业雄发起狠来,绝不会在意薛静柔这两条腿,“要不,咱们找齐队长救命吧?” “不行,他现在现形,救我一次,却功亏一篑。”薛静柔断然否定,脸色也是惨白,却强忍镇定思索良方。 十多分钟过去,薛静柔无计可施。小忙和她最熟,见她神色便知这场大劫薛静柔怕是撑不住了。 薛静柔的晚饭照例由雅娴端进卧室喂她吃,这浓妆艳抹的大美人对别墅里的暗流毫无知觉,只知道计较薛静柔饭菜香不香,和跌打师傅的手劲讨价还价。薛静柔长久凝视雅娴,觉得女人活成雅娴这样也挺好,什么样千奇百怪的男人都尝过,活在钱的身旁,一辈子以美为荣光,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爱谁。 阴沉数日的天终于兜不住磅礴雨水,一旦下起雨来,便是气吞山河的架势。薛静柔让小忙扶她去窗边站着,就见章茗洺从侧楼撑伞行过,一双皮鞋踩在水洼里,脚步匆匆。 没会儿,章茗洺敲响薛静柔卧室房门,面色不比窗外寒天暴雨好看,十分气馁,“丫头,我尽力了,他当真要带你走,连这边的产业都不要了,全丢给别人打理。” 薛静柔已经猜到这结论,并不表态。 章茗洺忍不住责备,“你也真是,玩什么不好,把自己玩进去!老唐能不生气吗?要说这事,你也有责任。” “静姐从没答应和他处!凭什么不能出去找相好?”小忙恶向胆边生,哆哆嗦嗦骂起人来,惊得章茗洺竖起眉毛,手里卷着的围巾劈头盖脸往他身上轻抽,“小瘸腿你找死啊?还不闭紧你那臭嘴!等着人把你舌头拔了扔江里啊?” 薛静柔把小忙护到身后,不让章茗洺欺负。 章茗洺在南方经营多年,远比北归东山再起享乐,情绪失落,转身骂骂咧咧走了。 === 雨一直下到深夜未见缓势,白长归在书房翻阅材料,忽听门铃急响,忙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滴答淌水的小忙,他很年轻,从大衣领口探出来的脸被雨水泡到发白,嘴唇也无血色,神情惊慌像是遇到丧尸群游。 白长归先惊后急,一把握住小忙胳膊,声调不自觉拔高,“是不是薛静柔出事了?” 小忙哭丧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白先生!你不是很喜欢静姐吗?你去救救她!千万别让唐老板把她带走,唐老板不是好人,他会弄死静姐的!” 白长归心急如焚,几乎要夺门而出,但他很快退回来,在狭窄的玄关处来回转圈,大脑飞快转动,“薛静柔现在什么情况?唐业雄要带她去哪?” “静姐受伤了,唐老板要带她回北边。”小忙对白长归诸多不满,其中最忿忿不平便是深觉薛静柔牺牲太多,白长归只会享福,却从不在她危难时出手相助,“从你这儿离开当天就在唐老板那儿挨打了,现在腰还是青的,她什么都不让我告诉你,就连这件事也想自己解决,但我知道她已经没办法了,她是走投无路了!” “受伤了?”白长归心脏紧缩,背脊一阵冰凉。 她说不能走,原来只是身体不能走。 “静姐没有对不起你,她的事我都知道!”小忙替薛静柔委屈,情绪上脑,把她如何努力复习考上大学,又如何辛苦兼职以至遇上唐业雄,最后出手相救,反被白眼狼惦记的事一吐为快。他说许三闹出大动静要害唐老板,却被薛静柔搅局,气不过便拿她泄愤,不仅让薛静柔身败名裂被母校开除,更直接扬言要她还“债”。唐业雄趁机哄骗薛静柔留在身边静观其变,薛静柔藏了小半年,以为风头已过想要离开,唐业雄却不肯放行。薛静柔执意要走,唐业雄居然将她关起来,谁也不让靠近。 “那哪里是普通人住的屋子,那是精神病院拿来关精神病的!四面全是软墙,没有窗,门从外面上锁便再也听不见声音。每天从早到晚没一个人和她说话,静姐只被关了一个月就受不了,她想绝食,可是每次饿到昏迷,唐老板总能让她好起来。”小忙说话时手臂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气愤难抑,又无处发泄,“我就没见过像唐老板这样喜欢人的,他不让静姐走,非逼着她喜欢自己,静姐不答应,有几次唐老板喝醉了想欺负静姐,静姐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所以别看静姐和唐老板呆了这么多年,她绝对是清白的,你别误会她!” “我知道。”白长归沉声回应。 薛静柔是不是清白的,他比谁都清楚。 小忙说薛静柔豁达,对许多事看得开想得明白,唯独对恋爱和名声有超乎寻常的执着,她的名声与前程已经尽毁,仅剩下爱不爱这件事能做主,于是她像疯了一样执拗,宁愿自己被孤零零关在封闭幽静的小房间长达三年,也始终不肯妥协说一个爱字。 薛静柔与世隔绝被关三年,齐骁年和白长归谁都找不到她,三年后待她重获自由,却早已物是人非。 小女孩薛静柔成了高高在上的静姐,从不作恶,偏恶名在外。 这三年,薛静柔病了,唐业雄老了,两败俱伤,似乎谁也没捞着好处,于是这劲只能继续较着。 “她的病,是抑郁症吗?”白长归虽是问话,语气却沉甸甸十分肯定,他想起那只被自己关养起来的小老鼠,最后因惊惧绝食而亡,薛静柔处理尸体后只淡淡说这老鼠得了抑郁症。 真正得抑郁症的哪里是老鼠,而是在唐业雄手下苟延残喘的她自己。 “是抑郁症,被活活关怕了的抑郁症。”小忙难过道:“一开始谁都没发觉,直到她渐渐有了自残倾向,有人才觉出不对劲,但也没人重视,都觉她是被关傻了,还说傻好,傻了就乖了,乖了就听话了。” 白长归想起薛静柔腹部的三处刺伤,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她刺过自己三刀?” 小忙吓一跳,脸上肌肉抽搐,随即哇一声嚎啕大哭,全身哆嗦,“我那个时候最小,又会叠纸,每天中午静姐吃饭时唐老板就放我进去陪她玩,我什么都不会,就坐在地上给她叠纸人,可是那天静姐忽然走过来,抢了我压纸的塑料尺,轻轻一掰就断,她把断尺往肚子里扎,一连扎了三下,我拼命哭,她还安慰我说没事……”小忙越哭越响,越哭越难过,白长归只得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摸他湿软的头发,努力做出薛静柔的姿态,安慰这个小瘸腿。 塑料断尺再锋利,要扎进血肉身躯也得下死力,薛静柔能连捅自己三个窟窿,想必真是生无可恋。 他知道薛静柔的过去不会好,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好。 白长归心里很难受,小小心脏像被巨人塞在牙缝摩擦,痛到不能生,苦到不能死。这种情绪是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以至他不能准确形容这种痛苦,只觉呼吸困难,喉头艰涩,视线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小忙抽抽噎噎说薛静柔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唐业雄做生意,她可以用大学所学全部专业知识帮唐业雄成为真正的富商,条件是不再让她进那扇门。他又说薛静柔之所以不敢回来找白长归,只是担心被嫌弃,她自尊自爱自怜自负,已经毁了的,便不敢奢望清白。这几年她总在暗处偷偷打量他,看他日升月落,看他平淡人生,始终不敢认。 小忙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薛静柔的过往,直到夜深人静,他才躺在沙发上浅浅入睡。 白长归坐在他身旁,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白长归唤醒小忙,让他回别墅陪着薛静柔,小忙出门前频频回头,欲言又止。 白长归问他想说什么。 小忙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到底对白长归存了几分疑虑,他不知道昨晚的决定是否正确,如今天亮,他该回去找静姐,至于白先生,他已尽人事,天命可不可为,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小忙回到别墅时,薛静柔正在卧房睡觉,她其实已能起床自如走动,只不过为了拖延北归的时间,才宁愿躺着,只当自己废了。 小忙悄声上前,见薛静柔两只赤脚露在被外,忙扯被子捂好,他手指一动一动,像在虚空里折叠硬纸,他已经很多年不折纸了,怕薛静柔见了难过,也怕自己见了害怕。 雅娴进屋送茶点时就见小忙蜷缩着睡在床脚,半个身子缩进床底,可怜可爱,床上薛静柔的睡姿也没多好看,横看竖看都是个大字。 “这姐弟!”雅娴哭笑不得,上下各扇屁股叫醒吃东西,忽听到门外脚步急促,是管家面色铁青而来。 沉脸管家冷冷吩咐道:“静小姐,老板吩咐让你去侧楼休息。” 床上薛静柔悠然睁开眼,“不去,走不动。” 管家身后两位保镖亮出担架,上来就要抬薛静柔,雅娴怒道:“急什么?有人来拆楼还是扔炸弹啊?” 小忙也醒了,小狼狗一样扑过去保护薛静柔。 管家正要开口,章茗洺也狗急跳墙冲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隐有喜色,“不得了!静丫头!你那小白脸单刀赴会来找你了!” === 白长归坐在客厅,茶几上端端正正摆了杯茶,香气闻着便知道好,但他看也不看,好像碰一碰都嫌恶心。 唐业雄坐在他对面,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白长归年轻英俊斯文平稳,气质寡淡才学内敛,放在人群里无疑是个好的,但唐业雄打量他多回,始终不认为他优秀到足以让薛静柔头昏脑热不顾一切。 于是唐业雄得出结论,薛静柔不过是为反抗而反抗,这白长归也不过如是。 白长归没有和唐业雄寒暄的心,他一点不愿久留,好似这栋奢华别墅的每一寸砖墙都是用薛静柔的血和泪凝建而成,他多呆一秒,薛静柔的灾难便要重复一遍。白长归从提包里掏出几份材料,铺展在茶几上,唐业雄只瞥一眼,眉头立即拧深。 “这份是你名下公司海外投资的财务报表,进口高报出口压价,□□金额远远低于实际交易额,当然,里头还有你海外个人账户资料。”白长归语调无甚波澜,平静阐释各项事实,“这份是你与国内地|下|钱|庄往来的报告,从时间来看,你们彼此取得信任长达十年。还有这份是你这三年流入赌|场的资金。” 唐业雄按兵不动,只冷冷看向白长归,颇为气定神闲。 白长归点点头,拿出第四份文件,“当然,上面那些只能作为线索,这份却是证据。”他将文件递给唐业雄,毫无顾忌。 唐业雄略一翻看,脸色已变。 那分明是章茗洺z公司内部账册的复印本。 白长归直接为他解惑,“换成警察或工商局,他未必敢交出来,我给了他很多很多很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还是章茗洺先生教会我的。” 唐业雄按捺怒火,将复印本扔回茶几,心想这也没什么,以他今时地位,白长归奈何不了他。 白长归一直很冷静,冷静的人心眼敞亮,于是他轻而易举看出唐业雄心中所想,“这些东西都动摇不了你,但所有证据统统指向薛静柔,送她进去,易如反掌。” 唐业雄前些天刚刚教训过薛静柔,他对薛静柔是有感情的,在悔恨气恼和痛惜中,乍然听到白长归要对薛静柔下手,登时发怒,“你敢?!” 白长归转身从包里拿出两本证书,分别是律师资格证和律师执业证,他的手指在两本证书上轻轻一点,平淡道:“我敢,也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份《中华人民共和国反|洗|钱|法》,老学究般严肃道:“当然,这些条目我会背,我怕你不懂,你可以先看看,不懂可以问我。” 唐业雄感觉自己似乎受到学识层面的侮辱,又见白长归理所当然,当即气到两耳冒烟,怒极反笑,“你舍得让她坐牢?” 白长归扶正镜框,正色道:“我不介意亲自送她入狱,在那儿,我可以时常去看她。”他顿了一下,看向唐业雄的目光阴冷森寒,“反正她已经在你这儿坐了六年牢。” 唐业雄握紧拳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荒谬,既察觉到白长归的好,又觉得他实在不好,不明白薛静柔究竟为何和他搅在一处。 白长归深知唐业雄一直在审查自己,他将z公司账册推到唐业雄面前,“我姑姑正经从商多年,在工商局里也有几位挚友,他们对这本账,理得应该比我清楚。当然,倒下一个z公司,还有千千万万个z公司站起来,只不过有些事一旦露头,就不好办了。” 唐业雄正要说话,白长归蓦地轻笑,微含邪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声音清朗中正,不分场合随性念诗,时而像个正派学者,时而露出阴狠小生面向,毫无怯意,咄咄逼人,简直没有章法。 唐业雄真是气坏了,对着看似文弱的白长归露出虎狼姿态,阴恻恻笑道:“白先生青年才俊,有胆有谋,既然敢一个人闯我府邸,想必也是对深入虎穴有过考量吧?” 他这话原意是威胁,想他白长归纵有三头六臂,真若打起来,还能强过野豹似的薛静柔?唐业雄不是没对白长归动过凶念,只是从未像现在般,杀气熊熊腾腾,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徒手拧断他脖子。 白长归却并未如唐业雄所愿,他依旧冷静自持,就连坐姿都儒雅温良从未改变,他淡淡开口,居然和唐业雄谈论起谋杀自己的可行性,“现代社会不同往日,若能安安静静杀一个人最好,倘若杀人见报,哪怕杀的是路边流浪汉,民众舆论也会威逼社会给出交代,最怕杀的还是名人,杀人者承担的风险与代价往往非死不可平民声。我过去只会读书,如今只会经商,如果我只是我,你今日大可除之后快,可惜我背后还有个白家,区区不才,正是白家大少爷。” 他缓慢慢说完这番论调,转而又道:“当然,虽是现代法治文明,但人情交际在法场上也不容忽视,或许唐老板也可借此机会弄清楚一件事,看究竟是你草莽枭雄暗度陈仓多年厉害,还是我堂堂白家苦心孤诣三世神通,你如今不过与我为敌,若倾我背后整个白家……” 白长归终于不说话了,传统绘画上有种技法称为留白,他查看唐业雄神色,觉得自己这处留白大概也算画龙点睛。 唐业雄陷入沉思,面目是强抑的狰狞。白长归并不惧怕,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你想要什么?”唐业雄冷然道:“除了薛静柔,我什么都可以给。” 白长归摇头,“除了薛静柔,我什么也不要。” 交涉失败,唐业雄恼羞成怒,“白长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长归忽然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唐业雄怕极了那哆啦a梦口袋似的公文包,气呼呼问道:“又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合同,白长归递给唐业雄,似是最后让步般,“这是我白家对外贸易的一个重头项目,如果你愿意,白家愿意与你分羹。暗路不好走,你既然已经改走正道,找一个正正经经的良师兼益友,才是真正捷径。” 唐业雄一时糊涂,转瞬却想明白,白长归把商场上的威逼利诱玩得炉火纯青,这样的年轻人却只愿蛰伏做一名普通商人,周身气焰全藏。唐业雄有些看不懂他了。 唐业雄不明白的是,所谓的律师、医生、商人……在白长归眼里统统不过人生符号,他不愿意做到极致,一是秉持中庸之道,二是想为一个人留有余地。 一个为了他愿意变好的人。 他其实不大相信薛静柔能变成怎样的好姑娘回来,他想的是,等好姑娘回来,莫要让她压力山大,平平顺顺门当户对,那才是良缘。 白长归这样的人,旁人总是骂不成打不得逼不过耗不住,喜欢他的人爱若珍宝,讨厌他的人弃如敝履,但他永远不在乎,因为他此生只等一个人。 唐业雄心里有杆秤,白长归不断往秤上加码,商人本贪,穷凶极恶的商人更贪。 薛静柔被两位保镖用担架抬下楼时,两只眼瞪如铜铃,她喜忧参半,喜的是白长归来救她,忧的也是白长归来救她。 担架抬过客厅时,长身玉立的白长归轻轻说了声,“抬到外头我车上。” 两位保镖及薛静柔一起望向唐业雄。 唐业雄居然没有反对。 薛静柔眨眨眼,有些懵懂,小忙跟在她身旁,抬头悄悄去看白长归。 白长归静静站在那儿,像棵不张扬的树,顶天立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好人 薛静柔一被抬到车上,立即伸长脖子去望别墅里信步迈来的白长归。 小忙感慨丛生,兴奋地抓紧椅背,眼里光芒熠熠,“白先生太棒了!静姐,你好好跟白先生过一辈子,以后有孩子了,我当她保姆。” 薛静柔摁着后腰把自己拉成长颈鹿,她不比小忙,知道唐业雄这些年改头换貌但骨子里依旧悍匪强盗,不管白长归用什么方法一时唬住他,他们的好日子都远远未到。 窗外雨势未停,白长归坐进驾驶席时周身水气扑鼻,他转头看向后座薛静柔,又瞥眼小忙,一腔热血克制成柔情软语,“伤怎么样了?” 薛静柔笑道:“无碍,我们快走,别等唐业雄改变主意。” 小忙扑在椅背上,兴高采烈道:“白先生!我躲楼上全听见了!你把唐老板说得哑口无言,果然是大律师!太帅了!” “律师?”薛静柔行动不便,对白长归单刀赴会的壮举全都没瞧见,引为平生憾事。 小忙满面红光,将白长归舌战唐业雄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得薛静柔大犯花痴,甚想扑倒在白长归的西装裤下。 白长归边开车边回应,“我大四在姑丈朋友的律所实习过一年,后来打发时间,便把执业证考了,严格来说我不算律师。”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又让薛静柔和小忙执手相看红心,异口同声大呼人才。 “那些证据,会暴露齐骁年吗?”薛静柔想起要事,立即正色。 白长归安慰道:“都是我先前为对付章茗洺收集的个人证据,和他无关,不至于打草惊蛇。” 薛静柔细想,知道白长归既已掌握章茗洺的死穴,对她做过的勾当想必也一清二楚,顿时惭愧,“我的事,你也知道了。” 白长归专心开车,没有回头,“回家再说。” 为照顾薛静柔的腰伤,白长归改抱为背,带她上楼,小忙识趣,中途便下车回酒吧,留他们二人独处。 白长归直接带薛静柔回卧室,让她躺平后动手撩她衣服,结果薛静柔吃错药,居然捂着衣摆娇羞喊了声,“雅蠛蝶!” 白长归一指头綳她脑门,骂她变态。薛静柔笑嘻嘻捂住衣摆来回滚,就是不让白长归看她青紫的腰。白长归收不住这怪力乱神,只能脱鞋上床,搂着她一起躺。 薛静柔乖乖钻进白长归怀里,“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长归摸摸她脑袋,“都知道了。” 他想薛静柔前生必定是头倔强的斗牛,说好迎着红旗横冲直撞便永远不懂拐弯,他又想幸好他们福泽深厚,兜来转去,彼此都还有机会好好在一起。 “下回遇到事情,不要自己扛着。”白长归亲吻她受伤的额头,对她的遭遇胆战心惊,“我们是一体的,有需求时都可以彼此依靠。” 薛静柔蹭蹭他温暖胸口,前所未有的心安。 薛静柔在别墅每日都有跌打师傅伺候,回到白长归身边本想去中医院推拿,谁知白长归查看她的伤口后,径直挽好衣袖让她躺平。 薛静柔惊奇道:“你还会推拿?” 白长归淡然道:“我奶奶身体不好,又不让外人近身,所以我专门学过。放心,有证书。” 薛静柔感动得涕泪涟涟,深觉自己捡到宝,“简直是学霸的逆袭,证书的达人。” 白长归的手法相比跌打师傅温柔许多,不求速效,耐心细致替她化瘀,痛苦自然减轻,且因为肌肤相亲的人是他,薛静柔常常乐得合不拢嘴,有时绮念起,还会幻想按摩师傅和女病友的十八|禁,脸红心跳其乐无穷。 白长归请了三天假在家照顾薛静柔,后来见她脑子活络手脚利索,便给她安置许多消遣玩意,自己回去上班。 齐骁年牵线给他们的生意几天之内便一锤定音,公司下属喜气洋洋,都觉得年关可过,白长归却反应平平,他遭叛失利时不曾灰心,事业发展时也无甚欣喜,秘书说他已臻化境,当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简而言之,便是面瘫。 面瘫的白长归下班买菜回家,进门却见薛静柔裹着毛毯趴在沙发上睡觉,手里松松握着他大学生物专业教科书。白长归走到她身边,担心她这样睡晚上闹失眠,正要低声唤醒,却见薛静柔紧闭双眼撅起嘴,嘟嘟哝哝说道:“亲一下就起。” 白长归失笑,解开自己领带缠住她双眼。 薛静柔嘿地贼笑,伸长双手去摸白长归的脸。 白长归从购物袋里掏出一颗大红苹果,往薛静柔嘴唇上快速碰一下。 那触感又硬又凉,薛静柔舔舔嘴唇,哈哈大笑,“白长归,你什么时候变成石头了?” 白长归也笑,俯身吻她。薛静柔趁机搂他脖子,亲够了,在他耳边磨磨蹭蹭狎昵道:“下次我把你绑起来。” 白长归想起新年夜,微微红脸,却仍一本正经肯定道:“术业有专攻,我们需要特殊道具。” 沙发上的书掉到地上,薛静柔清清喉咙,严肃问道:“你为什么学了生物专业?” 白长归回想片刻,“好像是抓阄选的。” 薛静柔咋舌,“你对你的人生如此随意?” 白长归细一回味,生命里除了薛静柔,好似当真无任何执念,难怪奶奶总要骂他,形容他是扶不上墙的好泥。 薛静柔又养几日,自认可以活蹦乱跳危害苍生了,便早早起床要和白长归晨跑,白长归不答应,反而拖她去附近医院检查。门诊女医生见了薛静柔,先看额头,后摁后腰,接着神神秘秘让薛静柔去内室布帘后脱衣服。 薛静柔身上还有其他淤青,门诊女医生越看越生气,拉着薛静柔的手义愤填膺,“是不是你男人打的?就门外站着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居然是个败类!打老婆!妹子,报警!” 薛静柔摇头,“不是他打的。” 女医生见多识广,再看薛静柔就认定她是个不争气的,索性一掀帘子站到白长归面前,厉声质问,“你打她了?” 白长归正用手机回信息,乍然被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啊”了一声。 女医生双手叉腰忿忿不平,门诊里本就人满为患,这会儿全盯向白长归,议论纷纷。薛静柔忙出面解释,“误会!这是误会!” 白长归也醒悟过来,摆手辩解,“我没打她。” 这小夫妻似的两口子站在一起,女的满身伤,男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人们开始谴责白长归,说他衣冠禽兽,不是好人。更有甚者,一位阿姨递来名片,说自己就职妇联,要保障薛静柔的合法权益。 白长归哭笑不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度全都消失不见。 薛静柔气得不行,用尽全力挥拳揍白长归,白长归惊愕避开,感觉自己成了戏台上的老虎,薛静柔则是三碗不过岗的女武松。 薛静柔拳头很硬,拳风很足,任谁看了都坚信绝非花拳绣腿,于是满室鸦雀无声,人人瞠目。 “他打我?”薛静柔冷面沉声,发愤图强重拾女阎罗的威慑力。 围观群众懂了,妇联阿姨转身将名片递给白长归,拍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道:“男性家暴受害者也是有的,记住,打不过就跑。” 白长归颔首微笑,觉得女医生和阿姨都是好人。 两个人回到家,薛静柔像是看了场叫好又叫座的喜剧电影,心情愉快,一路对白长归动手动脚,这会儿变本加厉,轻轻踹他屁股,“就打你,就打你,就打你。” 白长归转身擒住她脚腕,将她拽进怀里贴身抱着,“别闹。” 薛静柔攀住他脖子,仰头笑靥如花,“白长归,我把你绑起来好不好?” 白长归脑袋轰然作响,随即冷静戳她后腰,“不疼?” 薛静柔饱暖思淫|欲,彗星砸头也不觉得疼。 从新年夜至今已有半月余,白长归也是全身心想念她,本就蠢蠢欲动,如今被毫不羞怯地勾|引,再不引爆热情简直枉为男人。 白长归将薛静柔一把托起,一边仰头吻她一边往卧室走。薛静柔躺倒在床上时,白长归往她后腰垫枕头,正要激流勇进,薛静柔却仍惦记要把白长归五花大绑。 “别闹。”白长归压着她两条腿,不让乱动。 薛静柔想想来日方长,便也把捆|绑|play抛到九霄云外。 白长归意乱情迷,抵在薛静柔耳边黠笑,“这算不算打你?” 薛静柔大红脸,哼哼唧唧像蚊子叫,由着他“打”,偶尔也要“反抗”,来来去去,彼此灵魂升华身心满足,最后双双滚倒在床上,做两头餍足快乐的兽。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爱情 前阵子下了场声势浩大的冬雨,冻得整个天地如坠冰窟,屋里有暖气便罢,一旦去户外,薛静柔恨不得缩成拇指姑娘贴身藏在白长归肉上,软绵绵蔫乎乎,总是没大精神。 她不喜欢严冬,这年冬天又格外寒冷,心口总被攥紧,连呼吸都会冻伤内脏。 白长归于是决定带她去南半球解放天性。 飞机降落在拥有湛蓝天幕的新西兰,薛静柔彻底复活,她穿着白色t恤牛仔短裤,脚下兜着黑色夹脚凉拖,白长归要给她戴上棒球帽遮阳,她撒欢便跑,小狗似的咧嘴笑,同时手舞足蹈感受南半球的炙热阳光。 白长归快跑几步逮住她,挤出防晒霜往她身上擦,“晚上晒脱皮了别哭。” 薛静柔嘿嘿笑,垫脚去亲白长归的脸,白长归歪头避开,“我刚擦的防晒霜。” “小公主。”薛静柔拖长音促狭笑。 白长归往她脸上仔细涂霜,丝毫不以为耻地念叨,“我不认为把自己晒伤,顶着猴屁股似的脸就是男子气概。这儿离南极近,紫外线惨烈,看到那天了吗?就是因为无遮无拦,所以才蓝得纯粹。” 薛静柔一眨不眨盯着他,乖乖听话,嘴角带笑。她觉得这样唠叨的白长归太可爱,可爱到叫人想嗷呜一口含进嘴里,砸吧砸吧咽到肚里藏好,不叫全世界发现。 他们在奥克兰睡了一晚,第二天搭乘飞机前往基督城,新西兰最美的风景都在路上,白长归租来一辆房车,载着他精力旺盛的女友随走随游,俩人都没攻略,一个无谓一个心宽,于是天阔路远,随心所欲。 沿途见到正在重建的教堂,薛静柔居然对着十字架念阿弥陀佛,十足泯灭信仰的混账模样,引得白长归绷她脑门。 路上拐进超市,白长归结账时听到薛静柔和旁边一对美国情侣聊天,她口语不太好听,胜在词汇量丰富,居然把美国女孩逗得乐不可支,分别时那女孩与她依依不舍拥抱,还把自己的非洲菊发卡别到薛静柔短发上。 那是一朵明黄鲜艳的大非洲菊,戴在薛静柔的黑色短发上其实有点可笑,但薛静柔很喜欢,说这是旅途的惊喜,无与伦比。 听说约翰山星空绚丽,白长归午后驱车前往,天空已呈透明,万里无云,脚下湖水碧蓝,远方雪山皑皑。薛静柔和白长归爬到车顶,心旷神怡,吐纳肺腑,五分钟后一起钻进车内睡大觉。 一觉睡醒已是夜里,薛静柔最先钻出车,对着浩瀚星空倒吸一口凉气。她说这是此生所见最美星夜,应该来场法式热吻,转头抱住刚下车的白长归,不顾一切亲上去。 星空太美,夜晚太暗,白长归搂住薛静柔,认为她眼里的光芒才是此生最美星夜。 旁边路过一队旅行团,纷纷将镜头对准星空下拥吻的情侣,薛静柔冲他们竖起大拇指,热情洋溢。 继续上路,走走停停,新西兰风光无限,公路两旁农场无垠,牛羊自在潇洒。两个人坐累车,便钻进湖边旅馆入住,清晨起床和野鸭散步,下午去栈边游泳,晚上裹着毛毯听隔壁日本游客咿咿呀呀唱情歌。 薛静柔说日子太好,真不想回去,可是不等白长归回应,她又自顾说着,可惜家不在这儿。 白长归摸摸她的头发,让她往自己怀里靠。 在最美皇后镇没头没脑流连几日,白长归该回去了,临走最后一天,薛静柔说咱们去跳伞吧。 白长归没有单人跳伞的资格证,又不想被个魁梧壮硕的金发男人抱在怀里一起跳,索性站在广阔草地上迎接薛静柔。 薛静柔独自上飞机,从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往下跳,速度、高空、旋转、失重、冲击……她似天生为挑战而生,从不畏惧,从不后退,她跳下机舱时甚至得意洋洋,心里策划着小小惊喜。 白长归不知道这些,他在遥远的平地上努力睁眼寻找她的身影,一只手藏在裤兜里,攥着那个隐藏多日的小小绒盒,同样是个小小惊喜。 在自由下降到七百多米的高度时,薛静柔抛出阻力伞,阻力伞展开降落伞,霎时,彩虹色的主体伞衣撑开极致,带着薛静柔朝指定降落地点而去。 白长归和身边几位中国留学生一起瞧见薛静柔,也同时瞧见她那别具一格的伞衣。 白长归笑了。 彩虹色明亮的矩形伞衣被薛静柔用刷子歪歪扭扭刷上他的名字,名字后头还有两个接吻的卡通小人,薛静柔画技堪忧,把自己画成了小男孩,把白长归画成了戴眼镜的老教授。 她从天而降,身后是耀眼夺目的骄阳与蓝天,更远的地方,一群白鸽结伴飞过,自由自在。 中国留学生们一眼认出画里的白长归,纷纷冲他笑,白长归有些羞赧,又有些骄傲,指着那个稳稳降落的女壮士,笑着介绍,“我老婆。” 薛静柔落地,等候的工作人员替她解除装备,她背着手,微微倾身,笑容灿烂朝他颠颠走来,“看见了吗?我也能带你去天堂。” 白长归笑道:“回国后送你上培训班,十天速成画人像的。” 薛静柔嘿嘿笑。 天上又要掉下几个人,薛静柔和白长归一起往后退,薛静柔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十根手指快活地摆动。远处有架飞机正要起飞,轰鸣声响,卷得一片碧草翻飞。 白长归悄悄站到薛静柔身后,捏住她右手中指,要把潜藏许久的戒指直接套进去。 薛静柔刚被捏住手就要回头,“干嘛?” 白长归另一只手马上摁住她脑袋,“别转。” “干嘛呀?”薛静柔虽不回头,却很好奇,她刚从一万五千英尺高空飞下来,肾上腺素犹然雀跃,脑子不太清楚,等到察觉自己右手中指被套上个小东西,她眨眨眼,忽然明白过来。 白长归从背后紧紧抱住她,良久沉默,没有说话。 草地上似乎起了风,风卷着草屑大概伤了薛静柔的眼,她缓慢眨着眼皮,觉得眼里莫名热胀酸软,像是要哭。 于是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你应该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白长归亲吻她的耳朵,笑道:“没关系,我是很愿意娶的。” 薛静柔低下头,又抬起头,哭哭笑笑,眼泪鼻涕抹了白长归一手臂,“我实在想不到,有一天我从天上跳下来,地上会有个人等着向我求婚。下一次我再跳,你会不会抱着个小孩,和我说那是我的孩子……唉,白长归,你太突然了,我有点紧张。” 她双手捂住脸,只留两只朦胧泪眼偷偷往这明媚灿烂的世界看,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期待,越期待越惶恐,“你怎么会有勇气和我过一辈子……” 白长归将她转过来,拉开她的手掌,问她愿不愿意。 薛静柔支支吾吾,“我要看看我的求婚戒指。” 白长归松开她的手。 薛静柔抬起手,那戒指温柔地紧贴着她,与*相契,与灵魂相爱。 白长归在等她答复,薛静柔指着远处工作人员,忽然道:“那降落伞是我买的,可贵了,你去要回来。” 白长归一时惆怅,人生头次求婚,他其实也挺紧张,薛静柔让他去取降落伞,他便去了,走出十多米后,薛静柔忽然大喊他的名字。 白长归和草地上几十号人一起望向她。 “白长归!我愿意!”薛静柔一手拢在嘴前大喊,一手握拳高高挥舞,指上戒指迎光闪烁,和她的笑脸一样耀眼,“哟呼!” 白长归看着她,一颗心从辽阔天空跌入柔软云层,旁边的中国留学生们最先反应过来,拍手祝福,两位雄壮的教练员经过讲解明白了含义,居然冲上前将薛静柔托举过来,直送到白长归面前,大笑着让快乐的未婚妻亲吻幸福的未婚夫。 薛静柔坐在教练员的臂膀上,俯身捧住白长归的脸,与他亲吻。 天地为证,她再愿意不过。 === 回国的飞机上,白长归问薛静柔为什么不当面答应他的求婚。 薛静柔摸着戒指,笑咪咪甜滋滋说自己不好意思嘛。 白长归惊愕问她,在他面前回答不好意思,在所有人面前狂欢便好意思? 薛静柔捶了他一拳,心情欢腾,不与他一般见识。白长归搂着她,同样满心愉悦。 下飞机时,北半球天空飘起小雨,气温骤降,薛静柔乍然从浓夏回到寒冬,冷得清醒,紧抚戒指,直喊快回家。白长归把自己外套披到她身上,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找到接机的下属,开车离开。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疯狂 新年进入二月头,春节的喜庆气氛铺天盖地席卷,风吹走石般,磕的每个人无心工作。白长归计划除夕夜带薛静柔回家吃饭,丑媳妇见公婆的薛静柔焦虑症爆发,每日殚精竭虑筹谋,就差列出详细大纲,贴在脑门上背诵。 白长归公司进入年末冲刺,前阵毫无责任的翘班已经引起公愤,秘书拿裁纸刀架自己脖上控诉,声泪俱下,逼得白长归开始加班。 未婚夫忙,薛小未婚妻烦躁的差点强拆夫家,索性溜回酒吧找众小鬼解闷。 小忙得知她到门口,急慌慌冲上前拦驾,“章哥和雅娴姐来了。” 薛静柔收脚就想调头,可惜为时已晚,小眼睛的章茗洺贼兮兮贴过来,红着脸冲薛静柔笑,“丫头,想跑啊。” 薛静柔是马上要见公婆的人,很不愿意在此节骨眼闹是非,便讨好卖乖,笑得像只正在长牙的大白兔。 章茗洺乐道:“我在里面见小瘸腿往外溜就知道八成你要来。听说去了新西兰,又不是没去过,和小白脸一起有意思吗?” 薛静柔往后退,拒绝和章茗洺聊此话题。 “你这事做得不厚道啊。”章茗洺公司账本被查,哪怕他不管事,也自觉被人捏住把柄狠碾一脚,是大损颜面的事,本不想迁怒薛静柔,却又忍不住挑起火,嗓门渐大,“胳膊肘往外拐,你和那小白脸认识才几天啊?你当初让我抢他的生意,是不是和他里应外合算计我啊?” 薛静柔从他身上闻到酒气,知道酒壮怂人胆,不打算和他计较,手却被章茗洺拽住,狠狠掼了一下。 薛静柔趔趄后退,小忙想拦,但架不住章茗洺人高马大八块腹肌,薛静柔按捺火气,转身就走。 “走什么!给我回来!”章茗洺大喊大叫。 “你喊什么?”章茗洺动静太大,闹出酒吧两位看门神,雅娴顺便跟出来,就见章茗洺喝高耍酒疯,要对薛静柔动手动脚,立即喝止,“出息了!再碰她试试!我让老唐撕了你!” 酒吧门神看向薛静柔,得到示意后乖觉退避。小忙圆场赔笑,“都别杵在门口说话,去办公室里坐坐吧。” 酒吧过道人来人往,雅娴做主,拉了薛静柔往办公室去,小忙和章茗洺尾随跟上,却在门口被雅娴甩了闭门羹。 雅娴将门反锁,这才低声质问薛静柔,神情严肃,“你给我说清楚,你和那姓白的究竟怎么回事?你走那天太匆忙,我来不及问你。你不是拿他消遣吗?难不成真跟他好了?你认识他才几天,你觉得他真有能耐对抗唐业雄?咱们都知道唐业雄不过放你一时,不可能真让你跟了别的男人。” 她又急又气,显然也听说了薛静柔和白长归出国旅游的事,伤刚好就秀恩爱,简直在打唐业雄的脸,雅娴真想骂醒薛静柔,叫她弄清楚如今处境。 “不是消遣。”薛静柔认真道:“我和他在一起,不是要拿他当枪对付唐业雄。” 言下之意,她是要正正经经和人家过一辈子。 雅娴是个女人,比起章茗洺,她更快注意到薛静柔手上的戒指,她不可思议瞪大眼,总觉蹊跷,她认识的薛静柔对爱有洁癖,拼死顽抗多年,就是因为不敷衍不轻易不随便,结果这就和骤然冒出的男人私定终生了? “你疯了!”雅娴意识到可怕局面,“如果让唐业雄知道了……”她瑟缩地舔舔嘴唇,已经预先胆怯。 薛静柔握住她的手,微微笑,“没事,我能应付。” 雅娴细细审视她的笑容,哪怕揪出一丝一毫弄虚作假成分,她也能稍松口气,可她偏偏从薛静柔的眼里瞧见了最真挚的喜悦与最坦诚的幸福,她顿时慌张,支吾道:“静丫头,你……你当真……” 几秒后,雅娴惊悟,“你们根本不是刚认识!你们……” 她试图往前推算年月,细思恐极,像窥见世上最可怕的秘密。 薛静柔轻轻叹气,“我和白长归之间,不是唐业雄三年禁锢便妄想插足的。”她语气笃定,言之凿凿,算是肯定雅娴心中猜测。 雅娴勉强镇定心神,“这事暂时别对其他人提起,否则你还没和他结婚就得先为他守寡。”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嫌多余,薛静柔自是深知这点才瞒得滴水不漏,但她实在怕,忍不住又叮嘱,“这事千万别让章茗洺知道,他知道,唐业雄也知道。” 唐业雄对薛静柔的执念,薛静柔比谁都体会深刻,他可以忍受她玩乐,惩罚她*,却绝不容许她爱上别人。 从她拒绝爱他起,薛静柔在唐业雄那儿已经失去爱人的资格。 门外章茗洺不耐烦催促,“你们有完没完?” 雅娴虽是惊弓之鸟,仍冷静道:“我先把他弄回去,你把戒指摘了,催命符一样看着吓人。” 薛静柔不肯摘戒指,只把手插在衣兜里藏着。 雅娴见她连这点小事都不妥协,知道她和唐业雄胶着几年,终究要斗出你死我活,心下怅然,开门前用力拥抱薛静柔,在她耳边轻声道:“但愿我有福气喝你喜酒。” 薛静柔想起自己被关那几年,时常觉得自己又哑又聋,不仅是个智障,就连拉撒洗身这种*都被专人盯着,毫无人格尊严,有阵子她索性便秘,精神和*同时拒绝这件事,结果医生给她灌药,让她一泻千里。 因为不自由,她数次拉在裤子上,像个屎尿失禁的清醒老人,屈辱悲哀,只觉人生一眼望到头,全是绝望二字。 唐业雄用这些点滴小事逐步逼疯她,她没疯,却抑郁到极致,总忍不住拿头撞墙,从一数到一千,接着倒过来重数一遍。 雅娴就是那时来到她身边,因为好奇偷看一眼薛静柔,自以为她们有两分相似,便主动承担为她做饭的工作,想将她养胖,看看能否再多出一分相像。 因为这点容貌上的亲近,雅娴护崽似的护着薛静柔,真心实意,她没追求,总觉得好女孩的人生顶峰便是做新娘,在酒宴上满场敬酒,满场娇弱与威风,从此相夫教子,就是平安喜乐。 而如今,薛静柔要做新娘,雅娴却前所未有倍感压力,她和小忙不同,尽管都亲眼目睹过唐业雄对薛静柔的折磨,却始终心存希望,希望有天薛静柔能安安分分妥协,心甘情愿接受,为此,她夹在二人中间,方能两全。 === 薛静柔再无逛酒吧兴致,踏着月色回家。 白长归也刚到家,正捏揉鼻梁等水烧开,听见薛静柔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我要看会儿材料,你早点睡。” 薛静柔循声走进厨房,软绵绵贴在白长归后背搂住他,期期艾艾,万分委屈,“我刚遇见一条狗。” “你欺负那狗了?”白长归把眼镜戴好,伸手去翻柜子里的现泡咖啡。 薛静柔捏捏他的腰,不满道:“是那狗冲我大喊大叫。” 白长归应道:“那狗骂你什么了?” “它骂我算计它的肉包子。”薛静柔翻白眼,“事实上,根本没人在乎它那点肉包子!” 白长归给自己冲杯浓咖啡,“你去酒吧了?” 薛静柔拿脸上下蹭他的背,权作点头。 白长归立即猜出谁是那条狗,冷笑,“能直接下手抢就别算计,不能和狗一般见识。” 薛静柔深觉有理,春光灿烂去洗澡,再穿件白长归的衬衫,露出两条细长直的腿,意在勾|引。 白长归任她母猫似的上蹿下跳,岿然不动,心如磐石。薛静柔抬了五分钟的腿便觉无趣,气定神闲去睡觉,她近来知晓了规律作息让人容光焕发的好处,打算在除夕夜前睡出一个月的健康气色,便严格制定睡眠时间,雷打不动。 白长归十二点上床时,薛静柔已经霸占大半床铺睡得香甜,但她睡梦中也不忘做白长归的跟屁虫,人刚轻轻躺好,她已经黏上去,清新自然地好似本就长在他身上。 白长归将她搂抱自己腰部的手握到唇前,吻吻手心,亲亲戒指,刚想咬咬指尖,赫然发觉自己某种趋势渐起,便转身面对薛静柔,解她衬衣纽扣。 薛静柔被闹醒,起初朦胧,弄清楚缘由后,勃然大怒,“做|爱不是你想做,想做就能做!滚。” 黑暗中白长归当真被踹了一脚,登时不动。 薛静柔听了半晌没动静,以为白长归生气,嘟嘟哝哝去摸他脸,却摸到一手凉汗,顿时惊起,掀开被子往他身下摸,“踹那儿了?哎你怎么不躲啊!我看看!” 白长归双手夹在腿间,忍着痛慢慢弓背转身,像虾一样蜷缩。 一世英名尽毁,白长归不想活了。 薛静柔傻眼看着白长归背影,沉默良久后,偷偷拿手指戳他腰,“……那个……能起来吗?” 白长归缓慢摇头,“得试试。” 薛静柔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个精光,泥鳅一样钻进白长归怀里,为了造福下半生,努力收复失地壮我河山,千秋万代,一举成王。 一夜血战,薛静柔第二天早上瘫软在床上,感慨夫妻生活务必和谐。白长归却是容光焕发,当着薛静柔的面一件件换衣服,就连内裤都选了条闷骚的暗紫色。 薛静柔啧啧称奇,套回那件皱巴巴衬衫,去客厅找水喝。 门铃却在这时响起,薛静柔想起白长归那条暗紫色的内裤,莫名其妙起了捍卫疆土的神圣使命感,居然鬼使神差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金芸,原本是早间娇花,见到薛静柔,乍然枯萎成玄暮老枝,连眼皮都一顿抽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绯闻 金芸盯着薛静柔,视线从她乱糟糟的头发飞快掠过白衬衣和裸长腿,努力牵动嘴角想大方微笑,却换来面皮轻颤,异常难看。大脑不受控制开始想象几个小时前,薛静柔和白长归如何拥抱亲吻缠绵,她的拳头越握越紧,脸越来越红,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这么早。”薛静柔也很诧异,不明白金芸大清早来找白长归意欲何为,“有事?” 白长归已经衣冠楚楚从卧室出来,见到金芸,同样疑惑,“有事?” 金芸被接连问了两声,不想承认自己在公司总逮不到机会与白长归独处故而寻到住处,只提高早餐袋,勉强调度回笑容,僵笑道:“新开的早餐厅,味道不错。” 白长归和薛静柔面面相觑,前者眼冷如霜,后者嬉皮笑脸,一个是被推上戏台暗自苦恼,一个是台下看戏十足顽劣,此种家庭矛盾,看来只能等客人离开好好打一架解决。 金芸径直进厨房整理早餐,她所言非虚,每样小食都是精致可口,叫人垂涎三尺,金芸又是个擅家事的,整齐摆放碗筷后招呼二人入座,还各自奉上筷子,让他们趁热吃。 薛静柔边吃边想,如果金芸不觊觎白长归,她真想将她请回家,做首席贴身女管家,从此衣食无忧饭来张口,堪称完美养猪日记。 白长归却没胃口,连筷子也未动。金芸往他碗里夹菜,轻声劝他尝尝,白长归依旧不动,金芸莞尔一笑,转头给薛静柔添菜,“薛小姐,你吃这……” 话音戛然而止,金芸瞧见薛静柔右手戒指,亮闪闪如颗子弹,经由她的眼撞进她心脏,砰一声在她体内炸裂,搅得她五脏六腑全都混碎稀烂,再也拼凑不起来。 薛静柔无意炫耀自己的戒指,可她的无意,在金芸眼里恰恰成了最大的故意。 虽从未得过白长归承认,金芸一直将自己当成正室看待,她觉得男人花心在所难免,只要保住家庭地位,以她的才能,价值只增不减,长久以往,白长归终究只是她一人的。 可那枚订婚戒指是什么?他们打算结婚吗?白长归和薛静柔?这岂非一个天大笑话?亦或说,她金芸才是那个天大笑话? 金芸脸色数度变化,薛静柔瞥她一眼,无奈放下筷子,吃人嘴软,她想了想,委婉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话其实不婉约,但比起薛静柔往昔多说无益直接动手的做派,当真温柔到天上去。 “你们俩不可能的!”金芸凶狠皱眉,既难过又憎恶,她似是憋屈许久,无奈许久,愤恨许久,最后只能恼怒离开,走的时候怒火滔天,几乎要把偌大个黎明烧回火红傍晚。 薛静柔心想自己惹了个唐业雄,白长归沾了个金芸,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连爱慕者都如此相近,她和白长归当真天生一对。 === 除去齐骁年那笔生意,以施嘉瑛为首的施家资金正式投资白长归,随着春节前首批资金入驻,施嘉瑛成了白长归的合伙人,这位仙女一般的大家闺秀也频频相邀,次数多到不合常理。 薛静柔对此大言不惭,“她看上你了。” 白长归十分忧郁,对自己人见人爱倍感困扰。 距离除夕只剩十天时,施嘉瑛再次邀请白长归共进晚餐,白长归决定带薛静柔同往,这世上再没任何拒绝言语能比一位活生生的未婚妻有用,可薛静柔不答应,满屋上蹿下跳,非说施仙女对自己有一裙之恩,做人不能狼心狗肺。 她笑嘻嘻的,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白长归恨不得抓她咬一口,最后废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她逮住出门,一同赴仙女姐姐的情郎宴。 施嘉瑛不愧仙女称号,一条极简纯白连身裙穿她身上仿若下秒便要召开记者招待会,闪光灯全线耀眼,随时随地都能腾云驾雾,顺便手洒鲜花普度众生。 薛静柔见过许多小清新,当中以金芸为首,但仙女她只认识一人,便是施嘉瑛。 施嘉瑛远远也瞧见薛静柔,眼里的玩味袒露露能拧出水来。 白长归刚一坐下,便抬起薛静柔的手,将她指上戒指展现出来,无比严肃道:“施小姐,我要结婚了。” 薛静柔笑,尽量温柔秀雅。 施嘉瑛既不伤心也不气恼,和金芸瞧见这枚戒指的态度天差地别,她眼含笑意,语气平静,“那可不太好办,我有一事相求,恰好和白先生的婚事有关。” 薛静柔挑眉,从施嘉瑛酒宴上助她换衣便知道她对白长归有所托求,只是施仙女几乎没动静,这几日才有筹谋,却未露真相。 白长归也从这话回想起薛静柔早前提过施嘉瑛意图,忍不住多看薛静柔几眼,想夸夸她有先见之明。 施嘉瑛在白长归公司危难之际援以资金,算是恩人,白长归十分客气,“你请说。” 施嘉瑛微笑颔首,简言之,“白先生,请你和我协议结婚。” 白长归皱眉,薛静柔挑眉,双双瞪眼等下文。 原来施嘉瑛家族纷争残酷,她虽是长女却敌不过幼弟势起倾轧,两方本是势均力敌,结果前不久弟弟和另一财团千金交往,家族势力倾斜,无奈之下,她只能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以保自己权益。 “当然,虽是结婚,却只是名义夫妻。”施嘉瑛笑道:“对二位的损失,我会尽我所能弥补。” 白长归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无稽之谈。” 薛静柔也觉这事十分不妥,现实生活哪有小说世界称心如意,说协议便协议,好似这世上所有人都无情感唯理性,人人都能活得如愿。 施嘉瑛从来高高在上地活,甚少有求于人,找白长归协商已是她的底线,如今被断然拒绝,她连一句劝说挽回都不屑,反倒举起酒杯,温柔优雅与他碰杯,“既然无缘夫妻,那便做个朋友。” 哪知白长归连这都要拒绝,“我有前车之鉴,咱们还是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施嘉瑛眨眨眼,难得显出八卦神采,“是不是金芸小姐?” 白长归的教养让他不能在人后道是非,尤其金芸是他下属,曾经还是他朋友。 施嘉瑛对白长归的答案并不在乎,她转向薛静柔,颇为得意,“我只看一眼,就知道白长归是你的。” 这马屁拍在薛静柔全身最受用的位置,她心情顿好,一时没察觉就在不远处,有人将摄像镜头屡屡对准他们,咔嚓咔嚓,下手不留情。 白长归与施嘉瑛见面第三天,一则新闻像蝗灾过境,横扫千军屠戮所有头条——白家长公子与施家大小姐的世纪姻缘,新闻配图全是王子公主在高级餐厅共进晚餐,其中尤以二人举杯轻碰的照片最为突出,才子佳人,仅从画面来看,堪称绝配。 新闻发出不过两小时,白长归和施嘉瑛不久前翩翩共舞的照片也被公开,成了这场豪门情缘里的浪漫邂逅。 白长归端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几份报纸已经沉默半小时。 薛静柔本来还想挤兑他两句,见他实在可怜,便摸摸他脑袋,安慰道:“如果拍照的角度再往旁边挪挪,就能把我一起照进去了。” 白长归撩眼看她,冷清清气呼呼,“你很想上镜吗?” 薛静柔瘪嘴,“至少能证明你的清白嘛。” 白长归冷笑,“施嘉瑛特意布局,哪怕你入了镜,她也能让人把你清得渣都不剩。” 薛静柔知道他生气,可不想虎口拔牙,便盘腿坐到他身边,前俯后仰地摇晃,“她不过想借你绯闻提高自己的家族地位,过年嘛,她又在适婚年龄,家里三姑六婆肯定排着队要催她相亲,你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长归被气笑,左右各捏住薛静柔脸颊,上下拉扯,咬牙切齿,“你还替她说话?” 薛静柔死不悔改嘴硬着,“我是替全天下被逼婚的大龄单身女青年说话。” 白长归越气越冷静,“我和别的女人传绯闻,你就不生气?” 薛静柔暗想金芸和你仗着天高皇帝远传了多少年绯闻,我都不生气,人家施仙女初来乍到,自然先礼后兵,哪能一对阵便杀个昏天黑地,但她看出白长归的心理需求,便故作气愤,狠拧了把白长归大腿内侧的肉,破口大骂,“这次是你傻,着了人家的道,罚你写悔过书,不反省清楚别睡觉!” 说完,她迅速跳离沙发,快快遁回卧室闷头睡觉。 她不傻,一眼看知施嘉瑛根本不喜欢白长归,两个无情感瓜葛的人要产生固定羁绊非利益牵连最简单有效,施嘉瑛那样的人,在利用白长归之前先善待他看重的人,接着助他度过难关,显然也不打算欺瞒,虽称不上道德高尚,但节操尚存,这种人如今既欠了白长归人情,总有一天必有回报,留着她,对白长归大有裨益,又何必斤斤计较这点损失。 反正亏的是白长归的名声,薛静柔哈哈偷笑,也叫他吃尽女人苦头,知道天底下女子难养,一个就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朋友 薛静柔让白长归写悔过书,本是随口提起,谁知白长归竟当真执笔凝思,在书房里端端正正坐了一晚。 他从小练习书法,因为没天赋只能描形摹体,且常常东施效颦,书法老师索性教他不思不虑,写字时大脑空白,看见什么描什么,居然也混出几个书法比赛名次,高中时总被物尽其用请去写宣传栏,就连旁边的批评栏也顺为代笔。 那是他第一次写薛静柔的名字,那时还不含私心,薛静柔三个字与天下所有汉字都相同,后来藏了私情,再写她的名字便总写不好,一笔一划全是年少情懵懂爱,歪歪扭扭,大失水准。 好不容易写完“悔过书”,隆冬深夜已过五点,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白长归将纸折好夹进笔记本,蹑手蹑脚躺到床上,还未抱住薛静柔,她已经自动缠上来,手脚并用松垮垮搂着他。 白长归亲亲她的额头,轻声唤她名字。 薛静柔往他屁股上捏一把,懒洋洋算做回应。 白长归噗嗤一笑,低头亲吻她的鼻尖,心满意足闭上眼。 年关临近,白长归加班彻底常态化,薛静柔在街边快餐店潦草解决完晚餐,百无聊赖,一路踢着小石子拐进地府酒吧,这回她学聪明,早早打电话问了店里情况,知道没人藏着要逮她,便兴高采烈嘱咐小忙上好酒。 小忙的酒还没预备好,地府酒吧迎来贵客,此贵客进门直接找小忙询问薛静柔,小忙见是陌生人,正寻思要不要提防,那边薛静柔已经摩拳擦掌越过众人,雪球似的往吧台滚。 说是雪球,因为薛大土匪今晚不知从哪捣腾来一件白色羊绒过膝大衣,穿在身上远看是熊近看是羊,跑起来像雪球,静下来似雪山,形态纷繁变化十分引人注意。 时候尚早,酒吧里客人不多,大多相熟,见到久未露面的薛静柔,都喜气洋洋凑上前,一人一声静姐问候着。 薛静柔连连点头答应,感觉自己成了花果山美猴王,猴子猴孙漫山遍野,毛全都没长齐,嗷嗷待哺,都是上辈子的讨债鬼。 小忙挤进人堆,和薛静柔耳语,说有陌生人找她,薛静柔一回头,在人群外瞧见神仙姐姐施嘉瑛,顿觉新鲜空气扑鼻而来,精神为之一振。 朝拜的人群被驱散,施嘉瑛翩然而至,对薛静柔微笑道:“薛小姐。” 薛静柔转身轻扇小忙后背,“这位是施嘉瑛施小姐,不是陌生人。” “是静姐的朋友吗?”小忙笑着打了个响指,让调酒师送最好的酒,“不好意思,我先前没认出您。” 薛静柔胳膊撑在吧台上,笑意盎然,“你不看新闻,当然认不出她,她最近到处造谣要和白长归结婚,正欣欣然接受全世界的祝福。” “结婚?”小忙大吃一惊,随即将调酒师推来的好酒重重推回去,凶相毕露,恶狠狠道:“这里不欢迎你!” 施嘉瑛嘴角未动,双眼已经弯弯笑了起来,但她强行冷肃,瘪着红红的嘴唇,嗔怪道:“薛小姐,我是来向你负荆请罪的。” 薛静柔上下打量施嘉瑛,见她一改前两次仙裙飘飘的风格,穿了身傲视群雄的连体裤,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比任何时候都沉稳内敛。施嘉瑛在酒吧里滴酒未沾,双颊却透着酒过三巡的红晕,眼神也有点散。薛静柔心下明了,“专程从年会上溜出来给我请罪,就算可能是负气出走,这份心我也收下了。” 施嘉瑛微微瞪圆眼,她以为酒气藏不住便算了,薛静柔却连年会都猜出来,现在是年末,猜出年会或许不难,可她究竟如何看出自己负气出走? 薛静柔掌心托额,歪着脑袋笑吟吟看施嘉瑛,“先前穿裙子扮仙女是给男人看的,今晚打扮如此干练,自然是给上司下属看的。下属不可怕,上司最要命,你们是家族企业,长辈就是上司,你若和你爹妈和睦,前几天也不用拿我男人当搅屎棍,但一根不配合的搅屎棍又哪那么好用,你看,公司年会,你一定又被你弟弟挤兑了吧?要不是旁人笑你未婚夫,你哪能想起你假未婚夫的真未婚妻。” 施嘉瑛心悦诚服,一把挤开小忙坐到薛静柔身边,连连惊叹,“真乃知音也!” 薛静柔哈哈笑,“你不是来道歉的吗?背把扫帚上台跳舞,我就原谅你。” 施嘉瑛把外套扔给小忙,大声询问调酒师,“扫帚呢?我要扫帚!能飞的那种!” 地府酒吧里的扫帚不能飞,施嘉瑛十分遗憾,便只提了扫帚上台跳舞,腰肢扭摆,长棍的扫帚在她手里成了精,贴着她的身体**,引发台下山呼海啸的狂笑与喝彩。 薛静柔早笑弯了腰,等施嘉瑛高高举着扫帚跑回来,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笑的钢|管|舞。 施嘉瑛丢开扫帚,也在喘气,“原谅我了吗?” 薛静柔连连点头,抹着眼角哭笑不得,“你赔我仙女姐姐。” 施嘉瑛也笑,“明早酒醒了,我还是你那仙女姐姐。” 薛静柔请施嘉瑛喝酒,不去过问她的家族纷争,只谈天说笑搭着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后头,薛静柔掐指一算,认为自己再多喝一口都会被白长归拧耳朵扔出卧室,赶紧阻止施嘉瑛倒酒,认真道:“我不能再喝了。” 施嘉瑛笑着停手,“我听说你千杯不醉。” 薛静柔嘿嘿笑,“我若想醉,一杯也能倒。” 施嘉瑛趴在吧台上,从臂弯里睁眼看薛静柔许久,得出结论,“白长归那种木头人可配不上你。” 薛静柔摇摇头,认真道:“他不是木头人,你们看他木头,是因为他根本不向你们示好,你们一个个在他眼里,才是真正的木头。” 她这话有骄傲示威的意思,若换成金芸来听,九成要发疯抓狂,可惜施嘉瑛对白长归嗤之以鼻,根本不为所动。 薛静柔瘪嘴,有些不高兴,“看不起人还黏糊糊炒绯闻,哼!矫情。” 施嘉瑛被骂,也不高兴,“我改天就找个比他优秀百倍的男人换着炒!” 薛静柔不服气,梗着脖子较劲,“没人能比他好!” “哼!我看谁都比他好!”施嘉瑛抬头,恰好瞧见小忙瘸着腿走过来,便一把揪住他衣领,趾高气扬道:“我看他挺好!” 薛静柔哈哈笑,“你醉了!” 施嘉瑛坚持己见,“我清醒得很!” 小忙被揪住领口,只能昂着头冲薛静柔打报告,“静姐,你快去厕所漱漱口,我看到白先生来了。” 薛静柔吓一跳,下意识要躲,却见斜对面白长归已虎视眈眈走过来,她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扑通往吧台上一趴,再不出声。 施嘉瑛吓道:“她怎么了?” “她醉了。”白长归走过来,斜睨施嘉瑛,冷得叫人手脚发麻,“你把小忙勒疼了。” 施嘉瑛仓皇松开手,却仍怔怔盯着薛静柔,瞠目结舌,“当真一杯倒?” 白长归要把薛静柔扶起来,施嘉瑛想起一件事,腆着脸开口,“白长归,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把我扶出去,咱再拍一张照明天见报,好不好?” “滚。”白长归答得言简意赅,见薛静柔不动,索性将她背起。 施嘉瑛却不撤退,继续攻略,“只要过了三月,我就会把消息压下去,到时我会亲自补偿你和薛静柔!” 白长归背稳薛静柔,冷淡道:“你可以现在偷拍,明天上报时把她脑袋换成你的。” 他在认认真真讽刺,结果薛静柔想象起自己脑袋p成施嘉瑛的有趣画面,忍不住闷笑出声,被白长归暗中掐了一把,赶紧歪头装死。 施嘉瑛铩羽而归,想起手中渐渐凋零的事业,扑在吧台上伤心欲绝。薛静柔趴在白长归背上听了会儿,拿脚踹踹旁边小忙,叮嘱让人送她回去,结果话未说完,她已被白长归送去车内,关紧车门,一顿好打。 薛静柔在狭窄的车内扑腾躲避,又笑又叫,“白长归你敢打我!” 白长归抓不住她挣扎的两条腿,一时只觉车里四处都长着薛静柔的腿,蹬得他脑门疼,“别动,乖乖过来。” 薛静柔缩在车厢最角落,却还要昂首挺胸,“就不,你家暴。” 白长归想了想,笑道:“我不打你,我爱你。” 爱有许多种含义,薛静柔被酒精熏染过的脑袋只能想起最贴合*深处那一种,她捂住火热的脸,双眼放光,笑得像春天里的小母猫。 白长归朝她伸出手,薛静柔义无反顾爬进他怀里。 施嘉瑛被小忙扶出酒吧时,坚称只有开着她的车才能进她小区,小忙无计可施,只能拖着酒鬼在整条酒吧街四处乱转找车,结果就在拐进一条小黑路时,他认出了白长归的车。 小忙刚想上前打招呼,却见车身微微摇摆,吓得他立即转身,不忘紧捂住施嘉瑛的眼,深觉少儿不宜,谁也不许看。 施嘉瑛半个身体瘫软在小忙身上,此时又被捂住眼,顿时生气,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干什么?!我报警了!” 小忙惊得肝胆欲裂,手忙脚乱又去捂施嘉瑛的嘴,也不知道车里的鸳鸯听见声音没有,反正小忙赤红了脸,赶紧拽着施嘉瑛往回跑,他边跑边想,静姐果然臭流氓,却半点不想是白长归人面兽心。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此为真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无望 为迎接春节长假旅游热,薛静柔这位极限运动圈的小红人再度被论坛请去站台,她也不推辞,出门吃饭般溜达去基地,在一百名身着彩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女前轻松领跑,直跑完基地山头,身后人影全无,才想起这是主办方安排的马拉松宣传,赶紧放缓速度,悠悠闲闲等待后方大部队。 跟拍薛静柔的摄像这才有空闲和她聊天,不住夸她身体素质一流。 薛静柔在山道边散步,冲摄影机笑,没来由问那你觉得我能生儿子吗? 摄像小哥愕然,半天憋出一句你想生儿子呀? 玩运动的小哥挺潮,把薛静柔当女神对待,如今乍然和女神聊上生儿生女话题,顿时觉得委屈,感觉女神被世俗玷污,还有点重男轻女。 哪知薛静柔停下脚步,认真苦恼道:“倘若生出女儿要当小公主,我该怎么带她?带她玩蹦极?玩赛车?玩空中滑板?我怕她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摄像小哥年纪轻轻毫无头绪,也苦恼道:“对哦。” 两个年轻人一同陷入养育后代的烦恼,直到后方遥遥追上一男人,摄像小哥视死如归道:“生男生女天注定!” 说得好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跑上来的男人据说是基地投资人,能追上薛静柔已是半条命踩进棺材,居然还喘着粗气要去搭她的肩。薛静柔矮身折朵野花别耳上,一溜烟又跑远了。 她边跑边想,不生女儿,女儿和爸爸亲,就要儿子,和妈好的儿子。她跑到距离终点线十米位置,忽的跳上路沿大石头,用手环给白长归打电话。 通话内容很简单,她说她要生儿子。 正在签署文件的白长归用脖子夹手机,在采光明亮的玻璃走廊里想起她隔着新西兰的碧草蓝天举拳头说愿意嫁给自己,忍不住笑。 薛静柔通知完小孩性别便挂断电话,户外基地阳光明媚,耳朵上的小花迎风招展,她觉得一切好到不可思议,过去的梦想点点滴滴在实现,她曾经想死,如今迫不及待要活。 活着就是最棒的礼物。 在基地冲澡,走出房间又瞧见那位投资人,薛静柔只当失明,却被来人恬不知耻拦住去路。 “薛小姐,一起吃顿饭吧。”投资人觊觎薛静柔青春美貌活力四射,两眼放光,活脱脱饥渴百年的恶狼,只差搔首弄姿,或者鬼哭狼嚎。 薛静柔本已打定主意积德,但投资人要造孽,伸着邪爪往小红人腰上搂,薛静柔抬眼偷瞧,见门口走廊没有监控,当即将人拖进房间,暴揍一顿,身心舒畅离开。 晚上到家,薛静柔窝在书房地毯上啃育婴宝典,白长归进房一看,想起白天她的电话,惊得摸她肚子,“有了?” 薛静柔转身翘起腿,大言不惭,“高瞻远瞩,有备无患。” 白长归蹲在旁边戳她露出的白白肚皮,“生养孩子很辛苦的,你若不想生,我可以不要。” 薛静柔用书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两眼明亮亮地笑,于是白长归懂了,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拎过那本育婴宝典,和她并肩躺下一起学。 晚上十点半,白长归的手机响起,来电是个陌生男人,非说白先生的女朋友在他那儿喝醉,请白先生过去接一趟。 白长归捏捏身旁薛静柔耳朵,疑惑道:“难不成是施嘉瑛?” 薛静柔狡黠地笑,“我赌是金芸。” 两人驱车前往酒吧,果真见到金芸醉卧在角落沙发,要不是有尽职的酒保盯着,早不知被多少男人带走。 酒保确认白长归的身份和电话号码后,这才善良地放人。白长归和薛静柔一左一右将金芸扶出酒吧,送她回家。 白长归感慨年关临近酒鬼横行无忌太过猖狂,薛静柔嘿嘿笑,表示自己喝不醉不算酒鬼。金芸醉晕了头,对薛静柔那点面上的礼貌都丢弃,一顿拳打脚踢,尽管花拳绣腿,挨了两下也是疼,薛静柔忙爬到驾驶座,要求和白长归交换位置。 白长归一往后坐,金芸果然安静,靠着门一动不动,不知是睡是醒。 金芸家在普通小区,装修尚可,因为电梯出故障,白长归只能背着金芸上八楼,和薛静柔一起开门送她进卧室。哪知她刚躺倒便侧身呕吐,吐得满床酸臭淋漓,自己也是一身污秽。 薛静柔和金芸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心高气傲,再不堪也要维持风度,这样狼狈的模样大概平生罕见,不由叹气,将白长归赶出卧室,自己替她换衣服和被褥,又拿温水替她擦身。 吐过之后,金芸稍微恢复意识,冷冷瞅着薛静柔一举一动,末了吐出一句,“我恨你。” 薛静柔点头道:“我知道。” 金芸又问:“你为什么对我好?” 薛静柔轻声答道:“因为我同情你。” 金芸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忽然泪如雨下。 薛静柔将肮脏的衣服被褥抱去卫生间,路过客厅,见白长归站在阳台玻璃门前看手机,他面色沉静冷淡,丝毫看不出情绪。 白长归的心很小,一出生装下亲人,后来容了个薛静柔,就再没空间添置其他人,对待旁人,他甚至有些无情,不管喜怒,不顾忧乐。薛静柔突然可怜起金芸,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爱上白长归,从此都与幸福无缘,注定失望。 薛静柔从卫生间出来,见白长归不在客厅,知道他是进屋看金芸的状况,有些进退为难,便站在门旁,盯着脚尖发呆。 白长归站在床边,与金芸对视半晌,从容说道:“明天放你一天假,后天的年会,你自己酌情参与。” 金芸刚刚哭过,脸颊两侧泪痕湿润,她举起手,想要握一握白长归手指,却被冷淡避开,她不是第一次被避开,却是头一次这般伤心,“都是因为她,你才不要我了。” 白长归深吸口气,斩钉截铁道:“不是因为她。” 泪珠滚滚往下淌,金芸泣不成声,“我陪你的这些年,抵不上她的几个月吗?” 白长归摇头,“十六岁那年,班主任让我收全班同学的一寸照做门卡,薛静柔明明交过,我却谎称她没交,让她补交一张。” 金芸难以置信瞪大眼,以为耳边所听全是天方夜谭。 “那张照片被我藏起来了,因为我从那时便喜欢她。”白长归的声音很轻,飘乎乎地讲述十年前的往事,带着少年时代不期而遇的爱情,“薛静柔如你所见,从小就不太好,抽烟喝酒寻衅滋事,除了长相好看,再没优点,因此我那时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她,甚至认为自己眼光太差,以后找不着好妻子会祸害家人。” “我不肯喜欢她,将她当成一个秘密隐瞒全世界,最后偏偏被她发现。”白长归微扬眉,语气明贬实褒,带着小小得意,“论起小聪明,她无人能敌。” 金芸未从打击中挣醒过来,揪着被子喃喃问,“所以,你们俩当时就……” 白长归否认道:“后来她惹事转学了,临走前托人转告我,说要变成好姑娘回来找我,我信她的话,一直等到前不久,才把她等回来。” 金芸随便一算便知这场等待有多漫长,漫长到她那些年对白长归引以为傲的陪伴全成了附属品,她以为自己被横刀夺爱,从不敢想象原来白长归并非热恋上薛静柔,他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等回了一个爱的人。 薛静柔不是第三者,她才是那个应该被斩断的介入者。 十年光阴,足够小树茁壮,足够孩童长大,足够让孩子的喜欢坚固成大人的爱。 但金芸不接受,也不能接受。 “我一面不承认自己喜欢她,一面愿意等她,没有承诺,没有归期。最初一年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于是顺其自然,可除了越来越想她,什么都没改变。第二年我想打听她的志愿,却无从找起,我甚至不确定她会不会参加高考,毕竟她不太像个读书人,于是我抓阄决定志愿。”白长归人生随意,谈起这些的语气更随意,话题转变,却又深沉远袤,“后来我才知道,为了实践诺言,她比我努力百倍,她考上好学校,学了好专业,当真决心再不祸害他人,偏偏事与愿违,她迟到多年,并且将自己弄得很狼狈……金芸,我和薛静柔之间曾相隔千里失联十年,如今她回来了,你还不明白吗?” 金芸听得惊心动魄,若非白长归失去薛静柔的消息,她哪里有机会在大学遇上他?还苦心经营插足他的人生?可她不甘心,薛静柔既然曾经离开,如今为什么还回来? “你和她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吗?分别的时候你们还都只是孩子,能懂爱情是什么吗?长归,你那不是爱,你只是习惯了等她,没有谁能空白十年依旧爱一个镜花水月里的人,你想想,这十年你从未对外提起过她,难道不是因为她可有可无吗?”金芸苦苦哀求劝说,掏心掏肺,“真正爱你陪着你的人一直是我啊!爱情并非先来后到,我才是那个对的人!” 薛静柔在门外唉声叹气,许久以前,金芸拿先来后到审判自己,如今失去天时便驳斥天时,她确实聪慧善辩,白长归既懒惰又寡言,难怪对抗不过她。 白长归解释道:“我从不认为我爱她等她是需要向第三个人交代负责的事,如果因为这给了你不必要的希望,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这歉意并不诚心,连门外的薛静柔都听出来,有些哭笑不得。 金芸却死死抓住救命稻草,咬牙坚持,“长归,或许你爱的只是这场坚持,你其实并不爱她……” 白长归打断她,反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是爱?” 这个命题太大,金芸答不上来。 “有些人活到百岁,也未必懂爱,其实时至今日,我也不大懂这世上人与人相爱,到底倚仗缘分,还是贵在坚持。”白长归冷淡道:“不管哪一样,我和她少年相识,苦尽甘来,不管再有多少个十年,我只会和她在一起。难不成你坚信自己爱我我就非你不可?如果你真懂爱就该明白,爱情只在对的人身上才起作用,其他时候弊大于利,百无一用。” “我不过晚她两年认识你,难道就错了吗?”金芸痛哭失声。 白长归见她执迷不悟,无奈道:“我已经委托猎头公司,过完年,他们就会举荐总裁人选,我将脱离公司日常运营。” 这是猛药,金芸惊恐万分,终于明白山穷水尽,再无柳暗花明。 金芸是公司创始人之一,白长归不是大义灭亲的人,为摆脱她,居然壮士断腕舍弃公司经营权。 白长归并非白家掌权者,也非第一顺位继承人,连公司都丢下,他还能剩些什么?金芸怔愣过后嚎啕大哭,一时不知自己痛的是白长归这个人,还是白长归能带给她的所有,她把自己最美年华全都赌在白长归身上,如今满盘皆输,她恨命,恨时光,恨薛静柔,也恨白长归。 薛静柔抵靠墙壁,耳里全是金芸的哭声,惨绝人寰,好似活生生被剐掉血肉,挖空心肺。 白长归从金芸卧室出来,和薛静柔一起离开,外头风寒刺骨,薛静柔蹦跶进车,搓着手哈气,他皱眉盯紧她,忽然问道:“你对金芸忍耐,对施嘉瑛示好,为什么?” 薛静柔沉默不语。 白长归替她回答,“你始终想给我留条后路,哪怕你再次离开,我也有人接收,不至于孤苦伶仃。薛静柔,你怕什么?” 薛静柔苦笑,“我怕死啊,我活着的时候你能等我,我死了,你怎么办?” 白长归冷笑,“你之前音信全无,难道我不是当你死了?” 薛静柔哑口无言。 “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但你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吗?死的时候万物皆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白长归嗤笑,“亏我夸你小聪明,到头来果然只有小聪明。” 薛静柔不服气,“我有备无患怎么了?” 白长归敲她脑袋,恶狠狠道:“那就好好活着,我丑话说在前头,等你十年已经是极限,你若当真死了,我父母百年后,我就去找你,你若是牛头,我陪你做马面,你若投胎,我做鬼也缠着你。”   ☆、第29章 白长归要退位,过程繁琐疲惫,薛静柔便乖乖在家,做一位安静的留守女友,可家里的祥和气氛持续不过两日,再度被打破,而且是以天雷地火的形势极巨爆发。 因为白瑾来了。 白瑾不仅是白长归的姑姑,还是白家企业的总舵手,前不久新闻刊登白长归和施嘉瑛的绯闻,她因深知侄子秉性故而一笑置之,可没过多久施家传来消息,似乎将这俩男女的婚事当真,含沙射影询问白瑾的态度。 白瑾能有什么态度,她恨不得一刀劈了白长归,让他重新长出一个清醒脑袋,好好做人。 白瑾执掌白家,日理万机,将白长归的绯闻压下后,本想过年团聚时再问清原委,谁知昨天又叫他得知白长归要让贤,白瑾再按捺不住,忙慌慌抽出时间去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侄子,要看他的脑袋是不是当真被雷劈岔了。 结果下午到达白长归公寓,险些被雷劈岔的人居然变成她自己。 白瑾带来五岁的儿子,小名叫故意,见自己英明神武伟岸强悍的母亲呆愣愣杵在门口,便拉拉她的手,轻声询问,“妈妈,你怎么了?” 门里的薛静柔摸摸故意脑袋,惨笑道:“你妈见到我,吓坏了。” 故意便问薛静柔,“你是坏人吗?” 薛静柔仔细衡量,觉得自己利大于弊,勉强算是好人,“我是好人。” 白瑾终于想通薛静柔的前世今生,深吸口气,恢复精干女强人的面貌,厉声质问,“你怎么在这?” 白瑾辨认出十六岁的薛静柔,薛静柔却已经想不起白瑾十年前的相貌,但当初对白瑾的敬畏时至今日依然根深蒂固,一听她严厉训人,浑身激灵,下意识要往墙后躲,“姑姑……” “呸!谁是你姑姑!”白瑾把儿子挪进屋,关门的架势犹如瓮中捉鳖,她来势汹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薛静柔的名字,气势骤弱,强自凶悍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瑾记得薛静柔,因为她是白长归不可言明的初恋,也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绑架白长归的小王八蛋,后来还舍身帮她监视一伙残暴凶徒的行踪,白瑾过去喊她小女匪,始终不去打听她的真实姓名,一来恼她不学无术不愿多牵连,二来也是白长归沉默寡言从不提她,时日渐久,几乎要把她遗忘干净。 薛静柔谨慎后退两步,略感不安,讷讷道:“薛静柔,我叫薛静柔。” “静柔?”白瑾倍感荒唐,“真不知是你糟践了这名字,还是这名字镇压不住你。” 薛静柔瘪嘴,她从小畏惧白瑾,纵使巧舌如簧,也不敢以下犯上顶嘴。 白瑾是与众不同的,当年她和丈夫顾念宸追寻蛛丝马迹层层推理不过几小时便找到白长归被绑架囚禁的地方,先警察一步冲去救人,白瑾手无寸铁狠揍人高马大的绑匪,那种孤身一人堪比千军万马的架势在薛静柔心中留下强烈震撼。 娇弱的女人也可以强悍到保护男人,这是陌生的白瑾教会薛静柔的第一课。 此外,薛静柔始终记得十年前白瑾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帮我一个忙。 ——听说你已经辍学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好女人。 ——因为长归一定会成长为好男人,如果一个好男人被一个坏女人迷住了,就像一颗上好的白菜被猪拱了,会让我觉得恶心。 于是薛静柔记住了,她要变强,要变好,她既想保护白长归,又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如果说齐骁年给了她改变的契机,白长归是她前进的动力,那么白瑾便是她的理想目标。 薛静柔是爱白瑾的,发自肺腑,与众不同,她不大能形容出这种爱,却希望有人能懂。 “说吧,你为什么在长归家里?”白瑾坐进沙发,哪怕抱着个傻憨呆愣的小儿子,也高高在上犹如女皇,“你们什么时候遇上的?什么时候好上的?” 薛静柔垂手站在白瑾跟前,收心谨慎像个胆细肝薄的小太监,脸还泛上潮红,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有点语无伦次,“我们十月遇上的,遇上第一天不太好,第二天就又好上了,然后一直好到现在。其实我住他隔壁,来这儿纯属串门,绝不是婚前非法同居。” 白瑾听了第一句眼皮直抽,听到第二句连嘴角都跟着抖,她尽量冷静,挥手怒道:“去,给白长归打电话,让他马上滚回来。” 薛静柔踮起脚尖一路小跑找电话,可惜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薛静柔把电话搁下,心猜白长归应该在开会,午后还有公司年会,便偷偷给他发短信,只说姑姑来了。 那边白瑾也不闲着,既然知道薛静柔回来,白长归又把她藏家里,便知道这事没完,她是快刀斩乱麻的脾气,同样几条消息发出去,言简意赅,只让查人。 薛静柔小媳妇似的挪回客厅,汇报了白长归的手机状态,弱弱询问,“姑姑,您要喝点什么?” 白瑾上下打量她,以前只觉她可爱漂亮但行为不端眉眼含戾,如今看她明眸皓齿光彩照人虽有狠劲却不伤人,像猛虎被揉挠下巴,翻滚成了头温顺大猫,倒也顺眼,“这些年怎么样?坐下,仰得我脖子疼。” 薛静柔坐到白瑾身边,隔着两拳头的距离,端正笔挺,和小学生开学第一课似的,“日子还行。” 白瑾低头瞧见她指上戒指,眼神复杂,“长归和你求婚了?” 薛静柔点头笑道:“嗯。” 白瑾恍惚记起白长归前阵子确是出国旅游,白老夫人还想撺掇让金芸跟去,是白瑾千辛万苦拦下来,如今想想,倒真是成全了这小俩口。 想起金芸,再看看薛静柔,白瑾一时感慨,觉得白长归娶薛静柔这么一头披着狼皮的羊,总好过娶金芸那头披着羊皮的狼。 白瑾过去就知道薛静柔的家庭状况,因此只问她自身情况,“你现在做什么?” 对薛静柔而言,这是最要命的问题,她大脑风火轮般呼呼转动,不敢在独处时和嫉恶如仇的白瑾说明真相,便只委婉道:“我有一间酒吧。” 白瑾点头,认为小本生意也挺好。 五岁的故意中午没午睡,这会儿直犯困,白瑾将他抱进白长归卧室,在乱糟糟的床铺上瞧见薛静柔的背心和内衣,意识到这是一对年轻男女的睡卧,微微有些尴尬,又抱着孩子去客房,哄他睡觉。 薛静柔更尴尬,白瑾前脚进客房,她后脚冲进卧室,将床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衣柜,感觉自己在偶像面前颜面尽失,还自带黄暴成分。她蹑手蹑脚站到客房门口,扒着门框小声唤,“姑姑……” 白瑾回头,对自己凭空冒出这么个大侄媳妇,一时消化不良,恶声恶气,“干嘛?” 薛静柔顿时忘记自己要干嘛,怔怔站着,两眼瞪得溜圆。 白瑾倒是想起自己来找白长归的初衷,问道:“长归和施嘉瑛怎么回事?家里有个金芸,这儿藏着你,新闻上还有她,再加一个,他四肢手脚全占齐,改天你们把他五马分尸算了。” 薛静柔嘿嘿傻笑,把白长归和施嘉瑛的事详详细细做了解释。 白瑾要支撑整个白家,莫名其妙被消耗家族影响力,不如白长归云淡风轻,心里暗暗把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施嘉瑛骂个狗血喷头,打算改天找她算账。 故意认床,在没什么人气的客房里睡不着,可怜巴巴和门口薛静柔对瞅,大眼瞪小眼,却不吵不闹,十分乖巧和顺。薛静柔盯着他,心想这小家伙就是白瑾和顾念宸的儿子,是白长归和白少起的小弟弟,十年前没有这号人物,十年后他似乎也不讨厌自己,心里忽然便软乎乎像塞了棉花糖。 她十年未归,记忆里的这些人各个都变了样,又各个恍若如初,他们一一健康平安,世上再没比这更好的久别重逢,值得感谢上苍恩赐。 想到这,薛静柔热血上脑,转身冲窗外不知在哪的菩萨拜了拜。 门内白瑾吓一跳,“你干什么?” 薛静柔理所当然道:“感谢老天爷啊。” 无神论者的白瑾嗤之以鼻,“神神叨叨的。” 薛静柔见白瑾神情变得柔和,便走上前坐下,这回也不隔着俩拳头了,直接肩碰肩,老相好似的卖乖,“姑姑,长归说除夕要带我回家。” 白瑾扭头看她,觉得这姑娘典型给点阳光就灿烂,狡猾得可爱。她同样说不清自己对薛静柔的感情,这么一个和白长归一样大的小姑娘,十年前误入歧途被她逮着,又从她手上放了,她有时感觉自己像法海,因为碰着白娘子,就得负起和许仙不一样的教化责任,“去就去吧,但是做好心理准备,我妈,长归他奶奶,先入为主认了个孙媳妇,就是百万雄师过大江,也未必能拿下她老人家。” 薛静柔知道这说的是金芸,嘀嘀咕咕,“那只能向董存瑞同志学习了。” 白瑾一听,劈头盖脸一顿捶,“你还想炸碉堡?我先炸了你!” 薛静柔哈哈笑,抱头鼠窜喊求饶,白瑾看她瘦得像小鸡,捶了两下改为摸,“怎么这么瘦?长归饿着你了?” 薛静柔最会察言观色,立即横躺上床滚到白瑾腿边,“我不瘦,有劲,能生儿子。” 白瑾哭笑不得,刚见面的敌对气氛全被这不要脸的破坏殆尽,她掐掐薛静柔屁股,骂道:“晚上想吃什么?” 薛静柔觉得白家人也是有趣,对她好的第一件事从来都是从吃食上满足她,邻居老大娘一般,实实在在。 故意见薛静柔这么大人还往白瑾身边躺,便也爬过去和她挨着脑袋,温暖柔软的小手摸她脸蛋,在她耳边小声说自己是故意,以后咱们做好朋友吧。 薛静柔扭过头,与他蹭蹭鼻尖。 不可思议的,白家每一个人她都如此喜欢,好像上辈子皆是家人,此生不过再续前缘。 午后阳光晴暖,白瑾对着一大一小两个祸害,困意上涌,忍不住躺下打个小盹,薛静柔见状,扯过被子给她盖好,滚到床头和不好好睡觉的故意玩大吃小的纸牌游戏。 白瑾平日工作繁忙,难得歇息,沉沉睡了近两个钟头,被手机提示音吵醒。她睁眼先看床头那俩人,随后找出手机,仰躺着查阅邮件。 邮件全是回复薛静柔相关,白瑾一封封看下来,脸色愈发沉重,最后干脆冻成寒冰。她坐起身,将睡乱的发髻扯开,落下满头青丝,又拿皮筋随意扎了个马尾。 薛静柔和故意都察觉到白瑾心情极差,二者全停下动作,屏息盯着大魔王白瑾,一眨不眨。 白瑾先对故意说:“儿子,妈妈要和薛姐姐玩一个游戏,但这游戏你不能参与,你就在房间里呆着,好吗?” 故意乖乖点头,“好的。” 白瑾转向薛静柔,“你和我出来。” 薛静柔自知大难临头,也乖乖出去。白瑾关门前不忘对故意笑,“宝贝,记住,这只是个游戏。” 故意点头,专心致志整理床上的扑克牌。   ☆、第30章 薛静柔从白瑾态度变化里明白了什么,她安静站在这位长辈面前,眼里光亮渐渐黯淡,就连总是上扬的嘴角都无精打采耷拉下去。 脸脏可以洗,衣服脏可以换,人生染上污点,却再难干净。 白瑾定定看着薛静柔,磨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问:“你是因为打架斗殴被退学的?一个女孩子卷进势力权斗,你本事大涨啊!唐业雄是什么身份?你居然做了他的人?你跟他混的那些年,钱也有了,势也有了,现在回来找长归谈初恋吗?薛静柔?你当真以为我白家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可以愚弄欺负的吗?” 薛静柔木头似的杵着,连头都不知道摇。这些诘问她句句可以反驳,偏句句不知从何解释,而且她所谓的辩解骤然搬出来,盛怒的白瑾只会认定全是借口,她能信吗? 白瑾的线索网和白长归显然交集,并且权威更盛,不过两小时,白长归当初为救薛静柔辛苦收集来的种种证据潮水般汇集给白瑾,白瑾转而统统刺向薛静柔,言辞激烈,怒不可外,“你居然胆敢替人漂白?你有几辈子去做这件事?呵!”白瑾冷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小时候敢骗人绑票,长大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为了钱连脸面和良心都不要了!自甘堕落!” 这些话钝刀一样割在薛静柔心口,来回拉锯,研捣成泥,简直痛不欲生,她捏紧拳头趔趄后退,张嘴想辩解,“我不是……” 白瑾暴脾气,越想越火,索性脱掉外套,挽起衣袖,“你不是还在酒吧搞地下拳赛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想揍谁就揍谁吗?来呀!” 她严声厉喝,神情冷酷,再没午睡前对薛静柔的耐心与宽容。 “我不能和你打。”薛静柔摇头,眼神悲凉,“你是白瑾,我不能和你打。” 白瑾想起资料里薛静柔的无法无天嚣张处事,再看她如今可怜模样,只觉和金芸一样虚伪,越发怒上心头,“难不成你还欺软怕硬?以为别人喊你一声静姐,就全都让着你了吗?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换成金芸被抖落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白瑾顶多说句风凉话便再不过问,可薛静柔和她有渊源,又是如今白长归倾心以待的,白瑾恨铁不成钢,觉得这小女孩简直要气死人。 没错,薛静柔在白瑾眼里,其实还是十年前那个聪明滑头惹是生非的小女孩,白长归喜欢她纵容她,自己丈夫作为男性长辈更不能对她动手,那么能教训这小丫头的只剩下白瑾。 白瑾从小习武,武训绝不恃强凌弱,如今对上薛静柔,问心无愧。 “傻站着干什么?白瑾怒喝,“你最好认真点,否则我今天就能废了你。” 薛静柔怎么被骂都能忍耐,如今却忍不住想哭,她瞥眼客房,哀求道:“姑姑,会吓到故意的,咱们别打好不好?” 白瑾冷笑,“若这样就被吓到,也不配做我白瑾的儿子!” 薛静柔万般无奈,眼见白瑾已经攻过来,只能后退闪避。 白瑾学的是正统空手道,后练习散打,步伐稳出手强势。薛静柔却是三教九流什么都会,她成年前做过街头混混,大学在正规院校练的擒拿和格斗,被唐业雄控制后学拳击,和章茗洺玩遍世界时又随性学了两年泰拳和巴西柔术,她就像个破瓶子,什么玩意都往里塞,融合出个乱七八糟的女流氓,心眼又多,在打架上只要不遇着顶尖高手,几乎无往不利。 可这样的薛静柔却在白瑾的攻击下步步后退溃不成军,一开始是有意礼让,往后却发现,白瑾的身手不是她想让就能让的。 薛静柔被踹滚在地时捡起沙发抱枕阻挡,没想那抱枕不堪一击,眨眼被白瑾的手刀撕出裂口,里头羽毛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迷途的鸟。 当妈的白瑾比起少女时代更加辣手摧花,很快就把薛静柔揍得满场乱飞,薛静柔嗷嗷叫唤,狼狈躲避。 客厅虽大,也不是两个练家子的训武场,中途不断有东西被撞倒踢飞,砰砰乓乓咚咚锵锵,交响乐般,让人误会是夫妻打架,楼上楼下无人敢劝,更别提房间里的小故意。 妈妈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大人的游戏,小孩不能参与。 故意自我洗脑,洗到后头发现薛静柔的叫唤愈发惨烈,决心施予援手,从自己小书包里摸出儿童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两分钟后,顾念宸的来电开始轰炸白瑾手机,白瑾当时正拗着薛静柔半边身子教她做人道理,听到铃声,好不容易腾手接通。 薛静柔大哭,嚷嚷道:“顾先生!救命啊!你老婆要打死我啦!” 白瑾捏住她上下嘴唇,气喘吁吁威胁,“闭嘴!” “……”顾念宸只听儿子说妈妈在打薛姐姐,却没听清这薛姐姐是谁,被无端端喊了救命,顾不上其他,赶紧喝止,“白瑾!别闹!快回家!” 白瑾直接挂断电话,马尾辫散开,状似疯妇,她反折薛静柔左手,骂道:“臭丫头你服不服!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薛静柔疼得右手狂拍地面,大喊大叫,“服!服!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白瑾把薛静柔从地上拎起来,又把故意从客房里唤出,接着像押解犯人般押薛静柔出门。薛静柔凄凄惨惨戚戚,哭丧着脸问:“你要把我带去哪啊?” 白瑾瞪她,“顾念宸不是让我回家?我还能带你去哪?” 楼下等待许久的司机见到一行三人,好奇却不敢多看,一路朝顾念宸与白瑾的家疾驶而去。 白瑾到底不比当年,揍了薛静柔一顿,薛静柔没见什么伤,倒是把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撑着口气,回家将薛静柔推搡到客厅墙角,压她肩膀让她坐下。 薛静柔傻道:“干什么?” 白瑾扇她脑袋,气呼呼道:“面壁!” 薛静柔赶紧摆正脑袋,对着十公分外的洁白墙壁瞪大眼。 顾念宸从书房出来,见到墙角的思过犯和旁边大口喝水的白教官,一头雾水,“这怎么回事?” 白瑾气道:“她是薛静柔!薛!静!柔!长归心心念念的薛静柔!十年前的女绑匪,如今的女流氓!” 薛静柔悄悄转过头,冲顾念宸偷偷挥手打招呼。 顾念宸愕然。 白瑾用五分钟讲述了自己胖揍薛静柔的原委,又给顾念宸十分钟浏览那些资料,最后气得跳脚,“你说她是不是欠揍?” 角落里的薛静柔颤巍巍伸长手,“那个……我能申辩吗?” “可以。”顾念宸说。 “不客气!”白瑾气。 薛静柔弱弱缩回手,继续面壁。 顾念宸将小小的故意塞进白瑾怀里,念咒似的唠叨,“儿子在手,你需要冷静、博爱、宽容、和平、柔软、亲切、善良、温情……” 白瑾抱着小儿子,当真冷静下来。 顾念宸转向薛静柔,和蔼可亲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薛静柔转身坐好,隔着数步看那一家三口,咽下口水。顾念宸的出现让她镇定,以顾念宸的能耐必能分辨她言语真假,只要顾念宸信她,白瑾就能给她的人生留下一缝希望。 顾念宸见她紧张忐忑,去厨房倒来一杯水,他年近不惑,比起过去更温柔从容,薛静柔感激道谢,将温热的水杯握在掌心。 薛静柔面对白长归都未将过去年月仔细说起,如今面对顾念宸和白瑾夫妻,少了白长归面前的那点可怜自尊,反倒一五一十全说了,她说自己识人不清,说自己一念之差,说自己身不由己,说自己等价交换,全是心底里最无奈的陈词,一面暗自唾弃,一面希冀原谅。 顾念宸唏嘘不已,他年少时也受过暴徒的苦,虽不能感同身受,由己及人也知那是困境,不是当年一个小女孩能轻松自救,泥足深陷或许情有可原。 白瑾却忽然问道:“既然你要与长归在一起,为什么至今不与唐业雄一刀两断?” 顾念宸不从商,白瑾却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薛静柔替唐业雄办的那些事她门清,深知里头猫腻,“就算你是被逼,这些年,你从唐业雄那儿捞来的油水,也够你挥霍两辈子。你若真想离开他,就该斩断一切关联,你说你已经在退,可你当真能退得一干二净吗?钱可是个好东西呐。” 薛静柔怔住。 白瑾冷哼,“你给唐业雄赚钱,他不也给你赚钱?拿人手短,无怪乎人家说养你,你确实被他养着。” 攻击指数永远处于巅峰状态的白瑾被小儿子拉去洗澡,顾念宸走到墙角,蹲身与薛静柔平视,“其实你也明白,白瑾说得没有错,对不对?” 薛静柔怔怔点头,眼眶忽然红了,“我本来不想回来的,我想就这样自暴自弃过完一生,白瑾说得没错,我确实自甘堕落,否则我哪里要等到今天。” 顾念宸摸摸她脑袋,“现在还来得及,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薛静柔羞愧万分,喃喃道:“对不起。” 顾念宸笑道:“人生是自己的,谁都会行差踏错,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们没有站在你身边,因此你不需要向我们任何人道歉,包括长归。”他顿了下,轻声却笃定,“你已经很努力了。” === 白瑾正给故意穿衣服,见顾念宸走进浴室,忙压低声询问,“怎么样?” 顾念宸哭笑不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你把她当女儿教啊?” 白瑾哼道:“要不然何必带她回来找你。” 顾念宸想起薛静柔胳膊上的擦伤,严肃批评白瑾,“别人家的孩子,你还真打!” 白瑾沉下脸,“她要有父母管教,何至走上今天这步?既然爹妈没法管,我就亲手代劳,哪怕将来死了见到那老俩口,我也不怕。”她理直气壮,说到后头却低下声,哀哀叹气,“我以为她跟了齐骁年就会一帆风顺,没想……唉,她那时十六岁,只认识咱们几个大人,却没一人帮上她,说到底,是我们的错。” 她面露沉痛,小儿子故意突然搂住她,拍她的背,童声稚语道:“妈妈,你别难过。” 白瑾抱住儿子,无奈道:“我难过什么?真正难过的人在外头。儿子,外头那人不是你姐姐,往后你要喊她嫂子,尤其要当着奶奶的面喊,奶奶不听,你就扯着嗓子哭,哭到奶奶听为止,知道吗?” 故意点头,乐道:“嫂子,嫂子,我有嫂子了!”   ☆、第31章 白长归急匆匆赶到白瑾家时,薛静柔犹然坐在客厅墙角,兀自沉思,及至白长归走到她身边,她才恍然回神,冲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白长归皱眉,“你在干什么?” “面壁思过。”薛静柔悄声道:“过去我做错事,从没人让我受罚,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屡犯错误,我想明白了,有件事我必须去做。” 白长归没问她是什么事,只叫她往旁边挪挪,给他腾出空位。薛静柔惊讶地看着白长归在身旁一同面壁而坐,失笑不解,“你干什么?我不需要你陪。” “谁陪你?”白长归面无表情,“我也在思过。” 薛静柔好奇,“你思哪门子过?” 白长归目不斜视,严肃道:“我过去没看牢你,今天又没顾好你,这是原则性大过,该思该罚,该打该骂。” 薛静柔哭笑不得,挨蹭过去看他眼睛,“你的原则就是我吗?” 白长归立场坚定道:“嗯。” 薛静柔噗嗤偷笑,“那可真没原则。” 白长归面容不改,却伸手搂住薛静柔,摸摸她侧边的乱发。薛静柔傻笑靠上他肩膀,微微昂脸,额头上的碎发摩挲白长归的脸颊,软软的,痒痒的。 晚上在姑姑家吃饭,薛静柔大快朵颐,白长归却沉默寡言,无声抗议白瑾的暴力家教,白瑾悻悻的,在大侄子的眼神控诉下深感儿大不中留,不到八点就催促他们俩回家。 临别前,薛静柔想握握白瑾的手,白瑾见她可气可怜,将小儿子塞进她怀里,使眼色道:“故意,和他们道别。” 故意立即融化成蜜糖,笑道:“哥哥再见,嫂子再见!” 薛静柔看向白瑾,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差点顺走人家儿子,直接抱回家。 直到回家,薛静柔还在回味故意带给她的幸福甜蜜,一想到往后生个这样的小男孩,便高兴得满屋乱蹿。 白长归找出上回用剩的药酒,把薛静柔抓回床上,脱个精光,开始揉搓她身上的淤青。 “不疼,白瑾没用力,我一点不疼。”薛静柔抱着枕头趴好,两条小腿前后摇晃,“中间她差点摔了,胳膊肘撞到木柜,那下才真疼。” “姑丈会照顾她的。”白长归每下药酒都往掌心搓热,暖暖贴到薛静柔冰凉的身体上,“下回我没接电话,你打给我秘书。” “没事,哪那么不经打。”薛静柔侧过脸,轻声调笑,“后天就是除夕了,说不定还得挨顿打。” 薛静柔身上确实都是轻伤,和上回在唐业雄那儿挨的教训天差地别,白长归替她揉了半钟头,便让她穿好衣服。薛静柔身上全是浓烈的药酒味,她也不穿衣服,虫子一样钻进被子,闭目养神,懒懒开口,“长归,我们以后也像他们俩,恩恩爱爱一世,好不好?” 白长归正拿毛巾擦手,闻言回头看她。 “恋人情人都不算,我们要做夫妻。”薛静柔呢喃,像自言自语,“有家,有伴,有孩子,白头偕老。” 白长归走过去,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好。” 薛静柔嘿嘿笑,心满意足缩起脑袋,睡觉。 === 白长归终于放假,在公寓里陪了薛静柔一整天,等到第二日除夕,他早早便被家里召唤,本想让薛静柔和他一起走,但薛静柔认为太早过去不合适,打算下午再登门拜访。 白长归便自行离开,说好下午回来接她。 薛静柔守着空荡荡的家,既雀跃又不安,心口砰砰直跳,像躲进一头小鹿。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薛静柔仔细洗漱打扮,将平日的破洞牛仔裤印花t恤大棉衣统统抛弃,学杂志上小美女穿起挺阔大衣,又往脖子上缠条火红的喜庆围巾,对着穿衣镜满意点头。 她觉得自己挺像普通女孩,这样就好。 下楼时忽然想起往年都与自己守岁的小忙,时间还早,她决定去趟酒吧,给小忙塞封大红包,顺路吃点东西,便可以让白长归来接了。 酒吧从不在中午营业,薛静柔推门进去,往日睡在外间沙发上的几个小痞子全都不知去向,因为在地下,周围昏暗蒙昧,她穿过舞池往里走,刚进走廊便听见闷哼呻|吟,她眉心聚拢,快步拧亮走廊的顶灯。 灯光明亮,走廊上横躺着个痞子,满脸是血,右眼肿得像个血馒头,见到薛静柔,他有气无力伸长手,嘴唇抽动,满眼乞求。 薛静柔认识这痞子,是往日和小忙要好的那个,嘴巴挺甜,喜欢泡妞。薛静柔将他扶到墙根坐下,皱眉询问:“其他人呢?小忙呢?” 酒吧平时养着群地痞流氓,全由小忙管理,如果是许三来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外场不会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些人更不会全不见踪影。既然能让这些人不抵抗离开,又要带走小忙,只能是幕后老板唐业雄了。 她心中有道声音尖锐叫嚷让自己别再过问,身上的衣服也时刻提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小忙不见了,什么样的事会比小忙不见了更要紧? 地上痞子摁着胸口咻咻喘气,断断续续证实了薛静柔心中所想,“静姐,你救救小忙,小忙被唐老板带走的时候伤得比我还严重,他们想让你回去,说只要你回去就放小忙一条活路,不回去就活活打死!” 这痞子拿小忙当兄弟,一边说一边抽抽噎噎地哭,好像小忙当真要被打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薛静柔捏紧成拳的手在颤抖,她强行冷静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痞子疼得咧嘴,“之前都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薛静柔想想时间,知道这是存心不让她过好年,她替小痞子叫救护车,从钱包里抽出所有钞票折进小痞子口袋,想想又把原先准备给小忙的红包抽出来,轻声道:“我不能陪你去医院,你自己咬牙挺住。如果我找到小忙将他送出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加照顾。这卡里有八万块,我来不及取,密码是……” 痞子忽地哭了,“静姐,我有钱,大过年的,你别把小忙交代给我,不吉利。” 薛静柔将红包放在小痞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起身走了。 走出酒吧,外头冬阳朗朗白云团团,小忙的车就停在路边,前几天刚刚洗过,车头锃亮。薛静柔点燃一根香烟,知道小瘸腿爱财,便给他预备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的压岁钱,本想取出现钞铺他一床,结果连人都没见着。 薛静柔摸摸那车的引擎盖,招手拦下过路的士,往唐业雄的别墅去。 车上,薛静柔给白长归打电话,他接得很快,显然也心急,更多却是期盼与喜悦,“姑姑刚才还问你在哪,我去接你。” 薛静柔听见他的声音,鼻子微酸,半天说不出话。 白长归很快察觉,警惕道:“怎么了?” 薛静柔拖着哭腔道:“我去不了,他们把小忙带走了,说要活活打死。” “他被带去别墅了吗?你已经过去了吗?”白宅里的白长归忽然快步往外走,脸色严峻,神情惴惴,连外套都来不及拿,白母和白奶奶见他除夕还往外跑,纷纷要拦下问情况,白长归却谁也顾不得,抓了车钥匙一溜烟跑去车库,同时冷声喝令手机里的人,“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薛静柔情感上需要白长归的陪伴,但理智告诉她,白长归是唐业雄的眼中钉,他是全世界最不该出现在别墅的人。 “长归,你别过来!”薛静柔飞快解释道:“唐业雄因为我迁怒小忙,如果你和我一起出现,小忙就真是回天乏术了,他没有你的背景,生死大权都在唐业雄手上,你千万别来!否则只会害死小忙!” 白长归明白薛静柔所言非虚,却也不能忍受薛静柔涉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就和我里应外合!”薛静柔劝道:“唐业雄对我总不会赶尽杀绝,你能救我一回,就能救我第二回,我一定能周旋到等你来接我。” “不行!”白长归断然拒绝,“你不许去!你给我停下来!等我去找你!” 薛静柔平生最怕白长归,怕他生气,怕他失望,怕他难过,可如今哪怕五内俱焚,她也不得不让他生气失望难过。 小忙曾经是她的光,她不能见死不救。唐业雄对她处处留情,对小忙却不会心慈手软,她晚去一分钟,小忙就离死神更近一步。 她知道自己这趟去了,八成有进无出,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有白长归,有齐骁年,还有顾念宸和白瑾,她坚信自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这之前,小忙不能出事。 她等了许多年,不在乎多等几天。 薛静柔到达别墅时,别墅大门高敞,整个院子死气沉沉,只有一辆车停在车道上,司机下车为她开门,恭敬道:“静小姐,请上车。” 薛静柔皱紧眉头,唯有上车。 车前座是管家,见到薛静柔,同样客客气气唤一声小姐。 “要带我去哪?”薛静柔刚落座,敏锐察觉背后暗藏隐秘气息,同时间,一双手从座位后的黑暗空间里偷袭,牢牢箍住薛静柔的腰。 前座管家也倾身过来压制薛静柔,背后不知从哪伸出第三只手,手里捏着根针管,直直刺入薛静柔脖子。 这种身体渐渐瘫软不受控制的感觉再熟悉不过,过去三年,每当她暴戾发作亦或极度抑郁,总有这样的药剂注入身体,让她孤独冷静地入睡,一夜又一夜。 意识最终消散前,薛静柔听到管家命令司机开车,他没有报目的地,哪怕薛静柔入眠,他也始终提防着她。   ☆、第32章 薛静柔睁开眼时,天已经黑沉,门外一直盯着她的管家见她睁眼,转身吩咐了句什么,很快有女佣送来热水毛巾,机械地替她擦脸漱口。 “这是哪儿?”卧室装扮和别墅虽同样奢华,却明显不是一处,薛静柔也不信唐业雄费劲周折就为吓唬自己。 女佣看也不看她,全在装聋作哑。 薛静柔彻底清醒,挣扎坐起身,摁着鼓鼓胀痛的太阳穴,想要往外走。 她梦里一直听到小忙的痛苦呻|吟,如今醒来,耳边还是那种沉闷的钝响,像裹着布的铁板一下下砸在肉块上,叫她一时分不清梦境现实,只能凭借本能往声音来处去。 管家没有拦她,由她扶着墙壁一路下楼。 一楼客厅富丽堂皇,只有两个面皮褶皱的老女佣在慢慢打扫卫生,薛静柔皱眉,沿墙穿过客厅,往餐厅方向去。 推开餐厅房门,硬木长桌尽头,唐业雄独坐首位,正在切一盘精致牛排。他未必是伟大的王,却必然是孤独的寡人,没了雅娴,没了章铭洺,没了管家,他便没了赖以生存的兄弟女人和手下,只能孤零零坐着,旁边红酒杯已经见底,没人上前替他重新倒满。 唐业雄看向薛静柔,薛静柔却无暇看他。 长桌另一头,血人小忙被绑在椅子上,身上再无一块好皮,他死气沉沉垂下脑袋,若不是喉咙里犹自发出诡异的咯咯声,整个人倒像死去多时,还魂无望。 薛静柔一颗心无限下沉,眼眸暗了又暗,找不出一丁点往日光芒。 啪!啪! 两个手执长鞭的保镖翻手就是两鞭抽在小忙头脸,小忙闷闷哼唧两声,声音小的像蚊虫。他大概已经失去意识,身体麻木,对疼痛没多大反应。 眼看保镖还要抽,薛静柔提着口气冲上前,一拳掀翻一个,背后硬生生替小忙挨下另一鞭,她只觉被鞭子抽中的地方火辣辣疼痛,皮开肉绽不可避免。 一鞭已经如此疼痛,小忙得受多少折磨,才能再无知觉? 薛静柔转身抓住皮鞭,将第二个保镖踹倒,用劲过大,自己也是趔趄摔在小忙脚边。她药劲没退全,刚才憋着气下死力,整个人此刻头晕目眩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在唇边落下一点涎水。 她的声音传进小忙耳里,叩门一般唤醒了他,他嗓音沙哑,用尽最后那点力气,讷讷唤了声,“……静姐?” 薛静柔强忍眩晕,扶着椅靠站起身,去摸小忙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心疼想哭,“是我。” 小忙缓慢点头,沉沉叹气,“你……来了……” “是我,我来了。”薛静柔轻声却笃定道:“姐带你走。” 小忙支撑许久,终于等到薛静柔来,一颗心软绵绵再无精神,终于歪头垂下去,再没了神志。 薛静柔从小忙眼睛摸到他下巴,指尖轻颤不敢多碰,想起几年前这小孩刚被送到自己身边,憨头笨脑只会坐在地上折纸玩,十几岁的大男孩瘦弱的像个小朋友,如今他长大了,眉眼再养养,本也能是个端正男人的堂堂相貌。 薛静柔不敢想象,这些活蛇一样的鞭伤若是留下伤疤,小忙会变成什么样子 。 头疼脑胀,薛静柔转向唐业雄,对他的憎恶达到顶峰,此生再无转寰余地,“唐业雄,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他背叛我,我教训他,天经地义。”唐业雄放下刀叉,替自己倒满一杯红酒,说话残酷无情。一直以来他才是真正的阎罗,心肝脾肺全是冷的,只对薛静柔残存点热度,如今就连这点热,也是要凉了。 薛静柔按捺怒意,冷冷质问:“他做了什么背叛你的事?” 唐业雄直勾勾盯住薛静柔,讥诮冷笑,“这还要问你。” 薛静柔皱眉。 管家推门而入,轻声道:“老板,年夜饭备好了。” 唐业雄阴沉道:“送进来。” 餐厅门被推开,一排女佣鱼贯而入,一道道精致菜肴被摆上桌,堪称满汉全席。等菜上齐,面色难看的章茗洺和双眼红肿的雅娴也被请进座。 薛静柔看向雅娴,雅娴也在看她,嘴唇微抖,欲言又止。 “年夜饭就应该大家都在一起,才有过年的意思。”唐业雄开口道:“静丫头,坐。”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薛静柔,眼神复杂,各含鬼胎。 薛静柔一动不动,“先放过小忙,给他找医生。” 唐业雄摇头,让管家去请薛静柔,管家想要拽薛静柔坐下,薛静柔反拧管家的手往前一推,将管家推得狼狈跌倒。旁边保镖上前将她制住,薛静柔忍耐不动,只拿眼冷冷瞟过他们。 唐业雄嗤笑,“过来吃饭。” 雅娴让出身边位置,示意薛静柔过来坐,薛静柔刚要迈步,旁边保镖却解开小忙绳索,拎小鸡似的把他往外扔。 薛静柔登时恼火,母猫护崽般往前冲,势必要把小忙夺回来。餐厅里登时大乱,保镖们一面拦住薛静柔,一面把小忙往外推,小忙两条腿毫无力气,扑通栽倒在地,破布一样。 薛静柔面沉如冰再不隐忍,上回车轮战消耗体力,如今在餐厅里群聚成团,她反倒有了灵活轻巧的优势,左闪右避迅捷如雷,虽不能一战告捷,倒也不吃亏。 眼看接连被撂倒两名保镖,唐业雄重重搁下酒杯,脸色异常难看。 管家呼喝一声,门外涌进更多保镖,他们团团围住薛静柔,人人摩拳擦掌。 “薛静柔!”雅娴突然起身怒喝,她冲进保镖群,拉住薛静柔往外走,并劈头盖脸地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敢在这里放肆!和我出去!” 薛静柔想要挣脱她的手,雅娴拥上来半抱半拽,还在她后腰狠拧一把,恶狠狠气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还反了!和我出去!” 薛静柔见她难得凝重,心里咯噔,只得鸣金收兵,跟着往外走。 雅娴一口气把她拉到客厅,又觉不放心,继续将她拉到二楼卧室,这才将门关紧,厉声问道:“你知道唐业雄为什么对小忙动手吗?” 薛静柔想起唐业雄口口声声说小忙是叛徒,一时也糊涂,“就算是为我上回离开的事,也不至于这样大动肝火。” “废话!”雅娴气得要哭,“你认识金芸吗?” 薛静柔双眼越瞪越大,几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那个金芸一大清早到别墅找唐业雄,把你和白长归的事全给抖落了!”雅娴语速飞快,恨不得传音入脑,“她说你和白长归是少年初恋,彼此等了对方十年,说你这些年韬光养晦全是为了回到白长归身边,还说你们马上就会结婚!” 雅娴没什么文化,根本不懂韬光养晦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当金芸说完这个词,唐业雄整张脸都绿了。 “那贱人说话酸溜溜,存心气死唐业雄!唐业雄什么都明白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金芸说你和白长归感情太深,这辈子不可能分开。”雅娴气急攻心,嗓子眼直往外冒火,“你不是不知道唐业雄!他对你执念太深,他和你较了这么多年劲,哪怕一时放过你,和遛狗放绳也是一样的!可如今他知道你这条狗从一开始就认了别的主,他能心平气和接受吗?” “所以他打伤小忙?”薛静柔恼怒,“他还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那个疯子想做什么?”雅娴憋得双目通红,“他说你们俩是通|奸!他说小忙吃里扒外,要打死小忙!还要把你重新关起来!说十年隔不断你们,那就关你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把你关成废物,关成老太婆,总有一天能让你忘记他!总有一天能活活拆散你们!” 薛静柔胸腔里鼓了面小旗,迎着狂风列列作响,任何和“关”有关的字眼都让她害怕,别提这回唐业雄真是打算故计重施。 薛静柔终于感到害怕,她想起另一个问题,急忙抓住雅娴胳膊,“这是哪儿?别墅那儿呢?” 雅娴欲哭无泪,“别墅被清空了,这是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抓小忙逼你自投罗网,就没打算再放你出去!” 薛静柔皱眉,想起白长归一定已经去了别墅,如今不仅找不到她,连唐业雄雅娴一干人也见不着,他该多心慌。薛静柔也跟着心慌,但她不能急,急只会乱分寸,于事无补,她很快镇定下来,想起死狗一样被拖出餐厅的小忙,深吸口气问道:“要怎么救小忙?还有,你怎么自保?” 雅娴和小忙都是因为对薛静柔特殊才被长久留在唐业雄身边,如今薛静柔踢了老虎的蛋,他们俩未必能保全。 “我从头到尾都在装傻,唐业雄暂时以为我也被蒙在鼓里。”雅娴哭丧着脸,想起小忙,心疼不止,“唐业雄这口气总要有地方撒,你好好听话,说不定就能救下小忙,何苦跟他对着干?” “没用的,事已至此,过去的所有委屈都不可能再求全。”薛静柔心里清明一片,冷笑道:“我和他的事是时候彻底了结了。”   ☆、第33章 白长归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有将汽车当飞机开的经验,如今无师自通,仗着年三十街上无人连闯两个红灯,冒着被白家女眷拧掉耳朵的危险,飞一般冲向唐业雄的别墅。 别墅大门高敞,主车道直直通向车库,一眼望到头,整栋别墅人去楼空毫无生机,别说薛静柔,连一只活蟑螂都瞧不见。 白长归下车,明知无望还是残存希冀朝里走。 他上回来这儿,心怀厌憎,这回过来,真是半分情绪也没有,整张脸木木的,仿佛自己也随这栋别墅被掏空,成了无心之人。 确定别墅里半分线索也没有后,白长归回到车上。薛静柔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他尝试过gps定位对方手机,也无济于事。 白长归离开别墅,继续往地府酒吧去。 深冬的夜黑得十分早,又是除夕夜,街道从午后开始便鲜有人迹,商铺全都早早闭门打烊,只有满城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以及两侧行道树和路灯连成的炫彩灯河。 白宅开始接连给他打电话,先是白母,接着姑姑白瑾,最后换成白奶奶,无一不挂心,无一不忧虑。 她们都在问白长归要去哪,白长归也想问自己该去哪。 去哪儿才能找回薛静柔? 地府酒吧在除夕夜本也是营业的,只不过今天有所不同,白长归到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刚好离开。白长归听着救护车的鸣警声,一阵心惊肉跳,他跑进地下酒吧,相比别墅这儿同样空荡甚至幽深漆黑,他摁亮壁灯,四处搜寻,除了一点点血迹并无线索。 小忙以酒吧为家,他被强行带走,这儿自然是要见血的。 白长归蹙眉往外走,不过几分钟功夫,外头天色彻底暗沉,酒吧街以混乱著称,街头街尾两杆路灯长年损坏,如今只剩地府门口幽幽半亮着一盏,也是可有可无。 白长归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往对面车前行,不过几步,他忽然听到旁边巷子里潜伏的脚步声,伴随几下金属拖过水泥地面的刺耳刮擦声。 白长归警觉地竖起耳朵。 风声从这条短窄街道呼啸而过,夹带鬣狗围猎的重重杀机,白长归知道自己落进一道网,只不知道这道网能否带他去见薛静柔,因此他并不急于脱困,仍旧一步一步稳稳往车门去。 直到他拉开车门,两侧黑巷里才呼啦啦冲出十多个男人,全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十足草莽匪寇,他们抢到白长归身边,两根铁棍不由分说往他身上落,白长归矮身躲避,同时捏住其中一人手臂,抡棍替自己抵挡。 两根猛力挥出的铁棍撞在一起,撞得其中一人虎口生疼,五指微松,那棍子已经被白长归眼明手快夺走,紧紧握在手里,随之邦邦两下敲在就近二人的膝盖上,直把对方敲得歪倒在地,抱着重伤的膝盖半晌爬不起来。 白长归手握铁棍,心里明白这批人上来便下狠手,压根没打算生擒后将他带走,更别指望能亲眼见到薛静柔了。他有些恼怒,也有些失望,更多是明确了自己形势不利,开始着手逃跑。 车子就在身后,偏偏一个又一个人挤过来,朝他大动干戈,白长归边挡边退,很快被迫远离自己的车,被隔离到马路对面。 白长归手里只有一根铁棍,对方却是几十只手脚外加铁棍砍刀,街道头尾偶尔有人路过,瞧见这边阵仗,也是吓得急急逃窜,生怕被波及。 白长归抵挡许久后,气力不济,手臂先是被人狠敲闷棍,他侧身去挡,结果背后空门暴露,立即被亡命徒砍上一刀。 白长归心中大骇,踹开前面挡路的人,先避过背后执刀者,再往边上一辆不知主人的丰田轿车后躲。 背部被砍的位置靠近脖子,这刀明显是往脑袋去的,白长归摸摸后脑勺,感觉那儿凉丝丝几乎已经成了个半瓢。 这些人不用自报家门,白长归也知道是谁指使来的,他左右扫视街道情形,在又一波人冲过来时,艰难抵挡。 对方人数在减少,白长归伤势也在同比增重,那些挥舞的刀锋数次从他眼前划过,如果他有九条命,今夜就已经浪费了八条。 他要留住最后一条命,去接薛静柔。 说好接她回家,决不食言。 就在此时,酒吧街前射进两束车光,一辆蓝宝石宾利快速驶进街道,轮胎抓地的声音响彻夜空,刺得所有人耳膜发疼。白长归敏锐察觉到身边鬣狗们收敛了蓬勃的凶劲,大概都未从骤然变故里回过神来。 白长归不知宾利车来路,想退到边上以不变应万变,谁知宾利猛然停止,副驾驶侧门从内被推开,驾驶座上的施嘉瑛露出一张大白脸,又急又怕,嗓门直接破音,“快上车!” 白长归立即向宾利冲去,旁边的斑鬣狗察知他意图,也是迅速阻拦。 另一边,一个男人抡起铁管猛敲宾利驾驶座车窗,施嘉瑛受惊尖叫,颤抖着往副驾驶躲避,可是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已经有别的男人钻进来,一把擒住施嘉瑛手腕,要将她拖出车子。 施嘉瑛被安全带绑着,拎起旁边皮包朝男人头脸猛砸,那包没装重物,杀伤力太弱,男人抢走皮包扔出车外,伸手攥住施嘉瑛头发,骂骂咧咧使劲扯她。 施嘉瑛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疼,当场掉下两行热泪,但她犹然顽抗,双掌摸到男人脸颊,开始拿长指甲死抠对方眼睛鼻子,男人比她更快落败,嗷嗷叫唤往后躲,施嘉瑛趁机戳他眼珠子,居然一指戳中,疼得对方捂住眼睛仓皇逃窜。 施嘉瑛紧张得视线发花,手忙脚乱关上车门,厉声尖叫,“白长归你在哪儿?快点上车啊!” 驾驶窗被那失心疯男人砸出裂缝,施嘉瑛恐惧万分,恨不得立即开车逃离现场,可她不能逃,她逃了,白长归今晚必然交代在这儿。 施嘉瑛不能逃,又没能耐下车帮白长归,急得直抠方向盘。她进这条街道前便已报警,可谁也不知道警察为什么来得这么慢,施嘉瑛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简直要发疯。 白长归被两名壮汉困在人行道上,施嘉瑛再等不了,她解开安全带,用尽全身力气猛撞开这侧车门,把那砸窗的疯子撞开,接着将车往前开出二十多米,探头大喊,“白长归!跑!” 二十多米的距离,这头是红眼发疯的斑鬣狗,那头是紧张万分的施嘉瑛,施嘉瑛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你打不过这些人,你总能跑赢他们吧? 白长归猝不及防踹开俩人,开始拼命往前跑,这短短二十米,几乎要了他这辈子的命。 身后所有人跟着他跑,隔着一人身距离,白长归蹿进驾驶座,直接坐上施嘉瑛大腿,压着她的脚猛踩油门,幸好这二人都不是五大三粗的体型,宾利车离弦之箭蹿出去,稳稳妥妥,很快消失无踪。 一甩脱鬣狗群,白长归立即从施嘉瑛腿上离开,坐回他的副驾驶,并轻声道歉。 施嘉瑛刚刚经历生死,彻底不拘小节,只关心白长归的伤,“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 汗液血液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白长归靠在位置上,气喘吁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施嘉瑛哭丧着脸,“我不知道你在这,我是来找小忙的。” 白长归皱眉,没弄明白小忙为何与她扯上关系,他侧头看她,见她精心编好的发辫如今全毁,妆容更是一塌糊涂,唯独身上华贵衣裙尚好,但也脏得没了仙气,他忽然没力气过多发问,只觉这世上所有一切爱谁谁都与自己无关,只要别让他再失去一次薛静柔就好。 “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施嘉瑛受惊不浅,如今脱险,情绪一放松,眼泪莫名其妙开始往下滚,“这还是除夕夜呢!他妈的除夕夜呢!小忙到底去哪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你除夕夜不呆在家里瞎鬼混什么?” 她刚骂完白长归除夕夜不呆在家里出门鬼混,转瞬意识到自己原本也是除夕夜离家鬼混,半斤八两实在没脸多加指责,便悻悻不说话,片刻后她觉得头皮发热,伸手摸摸,居然摸下一撮拿着血皮的头发,她惊得手抖,哭得更生气,“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哎哟疼死我了!” 白长归瞧见她可怜的头皮,有心安慰两句,却仍旧只会说抱歉。 施嘉瑛捂着脑袋哭,“要不是因为利用过你,我才不蹚浑水!白长归,我和你两清了!” 白长归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言语。 施嘉瑛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紧张道:“干嘛这样看我?” 白长归疲累摇头,许久淡淡说道:“只是想起薛静柔和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在我需要帮助时施予援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想起薛静柔,身上伤痕全都幸灾乐祸放肆疼痛起来,于是再不说话,由着施嘉瑛一路往医院开,送他去急诊。   ☆、第34章 施嘉瑛极重形象,下车前不忘打散头发,用手指拢顺搭在胸前,若不是皮包被歹徒扯走,她还能对镜补妆,彰显大家走秀风范。 白长归背上血水湿透衬衫,额头汗津津一片湿润,他本想撑口气自己走进急诊通道,结果冷风一吹,差点没将他轻飘飘掀倒。施嘉瑛吓一跳,这才意识到白长归伤势远比肉眼所见深重,忙扶他往前疾走,嘴里不停呼唤医生。 值班的医生瞧见白长归面色惨白整个人如水里捞出一般,忙让人把他扶上床,动手剪他衣服。白长归由他们捣腾自己,只伸手去抽裤兜里的手机。 可惜手机被铁管砸变形,已经无法使用。 医生将他上身脱得精光,正要解他皮带,施嘉瑛急忙转身,不忘关怀道:“你要联系谁?我帮你打。” 白长归疼得厉害,声音却是冷静,“给白宅打,报我平安,就说今晚我和你在一起,不回去。” “什么?”施嘉瑛吃惊,他们俩是将绯闻闹上电视的人,如今除夕夜还往白宅传这等消息,若白家人信以为真,往后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了,“你确定?薛小姐呢?她要是知道了,会生我的气吧?” 医生护士已经在赶施嘉瑛,白长归最后叮嘱道:“照我说的做!打进白宅内线,接电话的一定是我妈,你报上自己姓名,就说和我在一起,往后不要多说,说多了我奶奶就要抢电话,也别直接给我姑姑打,她现在在家,没留神就让我奶奶知道了。记住,一定报上你的名字!然后你拿着手机,我姑姑很快会联系你,你再把我的情况告诉她,让她来找我。” 他神情严厉,把这通电话当成救命稻草般,施嘉瑛不由震悚,忙去走廊打电话。 要打听到白宅内线并非难事,施嘉瑛只等片刻,电话那头果然响起一道温柔女声,轻声询问她的身份。 施嘉瑛确定她就是白母后,照白长归嘱咐说话,口齿清晰,耳朵伶俐,一听对方那儿近近传来另一个苍老女声,认定这就是白长归奶奶,便果断挂了电话。 白母不过回头应答一句白奶奶的问题,再回神通话已经终止,她奇怪地放下听筒,面露犹豫。 “是谁?”白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是不是长归说不回来了?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样急躁过?从他出门起我就猜到今晚见不到他,有什么好支吾的,哼,再不报平安,我就上街找他去!” 白母点头,陪着笑脸,不确定道:“是长归没错,可打电话的人是位叫施嘉瑛的年轻女性,说长归今晚和她在一起,不回来了……” “谁?”白奶奶和远处沙发上的白瑾异口同声,前者愤怒于大年夜和白长归在一起的女人居然不是金芸,后者疑惑的是白长归怎么又和施嘉瑛牵扯关系,薛静柔去哪儿了? “施嘉瑛。”白母重复一遍,“是叫这个名字。” 白奶奶疑惑,拄着拐杖叨叨思考施嘉瑛是何方神圣。 白瑾转身看向丈夫顾念宸,悄声询问,“怎么会是施嘉瑛?他不是去接薛静柔的吗?” 顾念宸低声道:“年夜饭非比寻常,长归跑去和施嘉瑛守岁无疑承认他们俩的关系,他不会这样做,不能亲自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一定是他那儿出事了。” 白瑾皱眉,想起白长归下午急匆匆往外跑,可不就是出事了吗?“出事的还有薛静柔。”她笃定道:“他不打我电话,改打家里内线,也是提醒我要继续隐瞒薛静柔的事,别让老太太知道。薛静柔八成出了大事,还是不大光彩无法言明的事,这是唐业雄造孽无疑了。” 这对夫妻心照不宣,彼此交递眼神,心中已有盘算。 顾念宸起身和白奶奶白母说话,转移她们的注意力,白瑾悄悄起身去往外间,给施嘉瑛回电话。 白长归让施嘉瑛等白瑾的电话,却没想到这样快,仿佛他们姑侄事先已经安排好,她的电话不过是个信号。施嘉瑛将今晚经历照实描述一遍,那边白瑾声音越来越冷,最后只说她马上到,便挂断电话。 白长归还在急诊治疗室里,除夕夜的医院静谧空旷,前台的小护士说要等年夜饭结束才会进入就医小高峰,多属喝坏吃撑和被焰火烧伤的,每年都要来几例,这世上总有人胆大包天,也总有人愚蠢透顶。 施嘉瑛一个人坐在走廊塑料椅上,今晚的事让她心有余悸,也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起自己复杂阴冷的家,想起温温吞吞好脾气的小忙,忽然心酸难耐,以手掩面,悄悄落两滴眼泪忙又擦干。 她不傻,已猜到小忙大抵出了事,心中忐忑,只能祈祷那小瘸子平平安安归来,到时她一定对他和颜悦色,绝不像酒醉那晚揪着他耍酒疯,差点把他当马骑。 顾念宸和白瑾赶来时,白长归刚从治疗室里推出来,他浑身是伤,所幸没伤筋动骨,缝缝补补,半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白瑾没料到大过年瞧见这么个血淋淋的亲侄子,脸色煞白,居然一时不敢碰他,又听到白长归犯倔不住院要回家,当即沉脸大骂,“你再这样,我立马回去把薛静柔的事全抖落了!” 薛静柔是白长归的死穴,他本想今晚将她介绍给奶奶父母,如今被唐业雄耽误,也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根本不敢让奶奶知道,白瑾知道他心思,一针见血,瞬间制服住他。 白长归蔫蔫躺回床上,先把小忙被擒,薛静柔被带走的事说了遍,这才犹豫询问顾念宸,问自己要不要联系齐骁年,请他出面营救薛静柔。 齐骁年是薛静柔藏起来的最后一道王牌,她始终不肯在证据确凿前暴露齐骁年,一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是担心泄露她叛徒身份后唐业雄狗急跳墙下杀手,有性命之忧。 白长归征求顾念宸的意见,却是已经自己拿定主意,“联系齐骁年,只问他能不能收网,薛静柔的事先瞒住,免得功亏一篑。” 施嘉瑛因为不明前因后果,一直站在角落不插嘴,如今只觉白长归着实冷静得可怕,叫人胆寒生畏。如果让她再一次明目张胆利用白长归,她恐怕是不敢了。 白瑾试图宽慰,“唐业雄不是喜欢薛静柔吗?至少她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说不定只是像上次一样被请去过年呢?” 白长归指指身上纵横交错的纱布绷带,冷峻摇头道:“这次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了,但我能感觉到,唐业雄下了某种决心,既针对我,也针对薛静柔,薛静柔在他那儿绝不好过,更何况还有小忙,小忙如果有差池,薛静柔会疯。” 薛静柔在向白瑾顾念宸坦白从宽时隐去了她的抑郁症病历,白长归却是清楚的,这种心理上的疾病最叫人恐惧,薛静柔腹部有三个窟窿,他不能叫她痛苦,更不能叫她绝望。 白长归让顾念宸拿来纸笔,在白纸上简单画出相邻三市的地图轮廓,在其中数处地点标记道:“这些是唐业雄这些年南迁的资产,有工厂有公司有码头,我按照你以前教我的犯罪心理推断,确定这个范围应该就是唐业雄的心理舒适区,他为人谨慎,应该不会带着薛静柔离开自己的安全范围。” 顾念宸点头道:“你把那些地点全都连起来看看。” 白长归在纸上迅速划线,线段交叉的位置有三处,其中一处正是已经被清空的别墅。 “狡兔三窟。”顾念宸说道:“剩下两个地方,有齐骁年助阵的话,我们可以分头前去,没他帮忙,我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白长归明白其中凶险,唐业雄已经动了杀念,如果说过去白家人的身份还能制衡,如今反倒成了催命符,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自投罗网。 顾念宸从白长归这儿拿到齐骁年电话,出门与他联系,病房里一时沉静,施嘉瑛忽然问道:“那个叫唐业雄的人,要害小忙吗?” 白长归点头道:“小忙本来就是他的人,要打要杀,半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施嘉瑛抿紧嘴唇,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行。”白长归皱眉,觉得施嘉瑛此举有拖油瓶嫌疑。 施嘉瑛严肃道:“你去救薛静柔,我去救小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挡不住我。” 白长归还要拒绝,白瑾忽然插嘴道:“你去可以,把你施家养的人全带上。” 施嘉瑛登时拉长脸,“这是我的私事,和我施家有什么关系?” 白瑾冷笑,“都到这份上,你还想避开施家耳目?我不知道小忙是谁,也不知道他和你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若真想救他,就得下破釜沉舟的决心,否则别说一个小忙,说不定连你都得搭进去,你还觉得这只是你的私事吗?” 施嘉瑛沉默不语。 白瑾威胁完晚辈,又送上甜汤,“你也不用怕你家长辈怪罪,薛静柔是我白家媳妇,救她就是救我白家,你今晚若能领着你施家人出力,就是我白家恩人,从今往后,有我白瑾一口饭,就必定有你施家一口羹。” 白瑾是什么人?天底下都知道她是白家董事长,在家族企业里具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她金口一开,可比施嘉瑛辛辛苦苦和白长归闹绯闻围魏救赵管用百倍。 施嘉瑛也是当机立断的人,当即拍板,“行,一小时后高速路口见。”   ☆、第35章 章茗洺来敲门的时候,雅娴正坐在床沿怔怔落泪,薛静柔铁青着脸打开门,见门外一群保镖蓄势待发,冷冷嘲笑道:“他对我,除了以暴制暴,再没其他办法吗?” 保镖们俱是如临大敌,衬托出章茗洺惆怅复杂神色。在知晓薛静柔和白长归的过去后,因为对她没执念,章茗洺比唐业雄坦然,因为对她无牵挂,他也比雅娴从容,此外他更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薛静柔这些年拼命维护的那点东西,原来并非矫情做作。 她有情有爱,只不过早早给了另一个男人,于是唐业雄从她那再讨不到半点好,这其实顺其自然,只不过有人非拧下一颗瓜,于是只能自食苦果。 章茗洺不管是非好坏,从来都坚定不移站在唐业雄身后,哪怕薛静柔前几年惨遭囚禁,他也能睁眼说瞎话维护自家老唐,顺带指责薛静柔冥顽不灵自取其辱,如今却是再不能昧着良心了。 在他的认知里,唐业雄无疑是在夺人妻,活该被嫉恨。 但就这点良心上的进步,他也万万不敢向薛静柔讨乖卖巧,因为他知道这话说出口,薛静柔无疑要狠揍他一顿,教训他夺人妻是错,难道毁人女就无辜了吗?心里空空白白没有人,就活该被抢占多年,永无翻身之日吗? “咳!”章茗洺畅想半晌,最后只能尴尬道:“丫头,下去吃饭吧,好好一顿年夜饭,别糟蹋了。” “小忙呢?”薛静柔依旧记挂小忙。 章茗洺面露为难,沉吟不语。 薛静柔知道唐业雄这是铁心要置办小忙,一张脸冷到骨子里,她重重推开章茗洺,飞快往楼下餐厅去,保镖们急慌慌跟上去,一时间整个楼梯都是脚步声,咚咚咚吵得人心烦意乱。 小忙已经不在餐厅,薛静柔走到唐业雄身边,铿锵有力,字正腔圆道:“我要救小忙。” 唐业雄的牛排被收走,换上一小碗南方沿海特产海鲜卤面,面条新鲜出炉香气四溢,上头卧着两只剥好的嫩虾和两粒肥大的海蛎,唐业雄事事讲究出双入对,薛静柔越不遂他的意,他这辈子越要拼个鱼死网破,哪怕到死葬在一处,好歹也死得热闹。 放下筷子,唐业雄低声道:“你上回要救自己,是拿专业和我换的自由,现在你又要救小忙……静丫头,你在我这儿,哪还有资本可以谈条件。” 薛静柔眉心深皱,眼角生冰,“生意是人谈出来的,没有条件,我可以创造条件。” 唐业雄嗤笑,他喜欢薛静柔,除了薛静柔生得好看,她性情里的那点天真热烈狡黠坚韧也是彩旗飘摇无时无刻不吸引他。他其实明白自己在薛静柔面前极端无耻,这辈子也配不上爱与不爱,可他就是喜欢薛静柔,喜欢得没办法。 他始终记得自己在尘土飞扬刀光剑影里被薛静柔攥住手腕推上公交车,她救他一命,从此她便成了他的命,爱恨相生又如何,这辈子他已死过一回,再没人能夺走他的命。 “你能创造什么条件?”唐业雄肃杀的脸终于稍稍温和,任何时候薛静柔肯主动和他说话,他都要好好听着,万分珍惜。 薛静柔脸上线条绷成紧弦,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打在身上的枪林弹雨,“你不是想关我吗?我可以自己走进那扇门,绝不反抗,绝不自残,喝水吃饭样样配合,不论你想关我多久,我就让你关多久。” 唐业雄挑眉。 “作为交换条件,你找医生来,让雅娴负责照顾小忙,等他伤好送他离开。”薛静柔硬邦邦说道:“并保证不再伤害他,也善待雅娴。” 唐业雄低头轻笑,“这一大屋子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们俩入了你的眼。” 薛静柔冷笑,“因为他们对我好,却从无所求。” “难不成白长归对你好,也是从无所求?”唐业雄讥讽,爱情有贪欲,他是,白长归难道就不是了吗? 雅娴不知何时回到餐厅,听到薛静柔的话,扶着门框哭成泪人。薛静柔回头看她,微微一笑,“那个房间在哪?” 雅娴沿着门框哭坐在地,章茗洺去拉她,被极不领情推开。 唐业雄一动不动,只淡淡道:“都过来坐下,既是一家人,便好好过年,到了明早,谁也别忘互道吉利。” 薛静柔皱眉,“小忙伤得太重,等不到明早。” “那是他福薄。”唐业雄云淡风轻,“等不到新年开春。” 薛静柔忍无可忍,厉声喝道:“唐业雄!” 唐业雄斜睨她,“坐下吃饭。” 薛静柔还要再争,雅娴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扑过来将薛静柔压到位置上坐定,这才用张哭花的脏脸向唐业雄赔笑,“静丫头坐下了。” 唐业雄冷笑,转头吩咐管家,“去吧,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 管家应声离开,薛静柔默默叹息,总算松口气。 等这顿迟到的年夜饭结束已是夜里九点钟,薛静柔一味填塞食物,站起身时肚皮圆滚滚,她拍拍肚子,心想如果是最后的晚餐倒也美味,足够供她来世投个好胎,转念又觉自己荒诞,悲观情绪来得过早,便掐掐脸颊,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这发哈欠来得恰到好处,满桌各怀鬼胎但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人得见这哈欠,如沐春风,豁然开朗。 最会见风使舵的章茗洺笑道:“丫头,过年呢,要不要放焰火?有新品种,可好看了。” 雅娴尽管满脸泪痕,但也努力缓和气氛,“是啊是啊,过年不放焰火,总觉缺了什么。” 薛静柔摇头,平淡问道:“那房间在哪?” 满室沉寂,无人回应。 唐业雄漱过口,轻声道:“我带你去。” 替薛静柔准备的房间在三楼,门是铁门,从外扣着固若金汤的指纹锁,门的头尾各有一处扁扁的活动暗格,高的供人监视,低的用来送饭,各有章法。 唐业雄打开铁门,在悠长的走廊上遥遥看向薛静柔,“其实你有别的房间可以选择。” “你的卧室吗?”薛静柔讥笑,快步走到门前,脚下终于难以忍受地停顿。 这房间和过去三年的监牢一模一样,四壁软墙无窗,天花板上各有四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口,搭配两架摄像机,此外便只剩一张床,再无他物。 天不怕地不怕的薛静柔到底还是怕了,她单手撑在门框上,全身上下叫嚣着千百万个不愿意,可唐业雄就等在旁边,他等了她这么多年,就等她害怕妥协,她可以叫全天下人如愿,唯独不能让他得意。 薛静柔深吸口气,往前踏进一步,身后铁门在唐业雄的冰冷面目里哐当上锁,四下立即变得死寂,一点声响都没有。 静悄悄的夜,薛静柔重新变回那只被捕获的小老鼠,哪怕山珍海味地养着,也活不长久。 房间隔音太好,外头半点声响都传不进来,薛静柔在床沿坐了一分钟,接着脱衣上床,盖着被子开始睡觉。 吃饱喝足,她有足够的力气睡上一天一夜,她坚信这回不用等三年,不出三天,白长归一定能来救她。 === 施嘉瑛离开后,白长归在病房里趴了半小时,内心分分钟能煎熬出一桌油光水亮的年夜饭,好不容易等顾念宸带回齐骁年的消息,他立即起身,以眼询问。 顾念宸遗憾摇头,说齐骁年正在跨省追捕逃犯,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此时收网,即便成功,薛静柔也会被当做同伙一并查处。 他们全都存了誓死包庇薛静柔的心,因此各个捉襟见肘,办事不利。 齐骁年同时也带来好消息,在剩下两处巢穴里确定了一座临海别墅,笃定唐业雄藏在那儿。 白长归正色道:“既然如此,只能私下较量。”他说着就要下床穿鞋,被白瑾摁回去,说什么也不让他此刻走动。 “你全身上下缝了108针,你是要演《红楼梦》还是唱《水浒传》?躺下!非要去,我让人抬你去!”白瑾低声怒吼,当真出门联系壮汉抬担架。 顾念宸劝道:“理智建议,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累赘,应该留在医院。” 白长归摇头,“不过是缝针,我能走。” “能走又怎么样,能跑能跳能杀人能放火吗?”顾念宸笑道:“我保证把她带回来,你想想,十年前她要逃,是不是我把她抓回来的?” 薛静柔小时候绑架白长归,被姑姑姑丈突袭后趁乱逃窜,差点从楼上摔下去,是顾念宸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安全位置,后将她带到白瑾和白长归面前。 顾念宸因此觉得,这世上如果一定要找出谁对这俩孩子的爱情负责,他难辞其咎。 哪知白长归仍旧顽固,“我答应接她回来。” 顾念宸无计可施,出门见到白瑾,摇头叹气,“劝不动啊!你家人怎么都这么固执死心眼的?” 白瑾瞪他一眼,转身在电话里排兵布阵,唐业雄不让她过年,她也要搅他鸡犬不宁,豺狼对虎豹,她白瑾若是连侄媳都护不住,也枉费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了。 施嘉瑛同样高效率,不出一小时,已经带着百来号人聚集在高速路口的小树林里,这群人全是凶神恶煞,黑白通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召集马上到,也懂江湖规矩与情谊。 白瑾这边也安排完,就领着四个壮汉进门给白长归抬担架,白长归这会儿闹脸薄,十分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和大姑娘上花轿似的,最后干脆躺下装死,就差往他脸上搁一块白布,周边再站两个披麻戴孝的。 顾念宸亲自开一辆小货车运载白长归,一行人在高速路口和施嘉瑛汇合后,十几辆黑暗面包车浩浩荡荡驶向唐业雄的临海别墅,打算拼个你死我活。 临海别墅在邻市海边,车程两小时,好不容易到达环海公路,白瑾隔着车窗远远指向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对白长归说,“到了,这边的人替我们打探过,唐业雄确实在这。” 白长归挣扎挺起上半身,也望向别墅,眼神坚定。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斩断 午夜时分,辞旧迎新,举国欢庆,薛静柔却躺在黑暗封闭的小房间里,慢悠悠睁开双眼,深深嗅了把空气里燃烧的烟草味。 唐业雄正站在床尾,抽一根燃到中途的烟,说一句可笑却不好笑的话,“静丫头,新年快乐,祝你万事如意。” 薛静柔既没听见铁门开锁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面目,便只道:“给我一根烟。” 唐业雄将烟递过去,凑头要替她点上,薛静柔不拒绝,闭上眼深吸烟,老烟枪的毛病,吸口烟赛神仙,浑身舒坦。 唐业雄站在她近前,虽是责备却也含宠,“新年第一句话不问喜反倒和我讨东西,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今生来还债。” 薛静柔嗤笑,“明明是我上辈子挖了你祖坟,今生来抵命。” 唐业雄不生气,反倒低低地笑。 薛静柔问他,“见过金芸了?觉得她怎样?” 唐业雄不明所以,“什么怎样?” 薛静柔讥笑,“她和你一样自作多情又见不得人好,你们俩才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唐业雄将烟扔在地上,拿脚碾灭,“你看上白长归什么?” 薛静柔笑道:“看上他人美,心灵也美。” 这是嘲讽唐业雄人丑心黑,他倒不生气,黑暗里也只呵地笑了声,低头牢牢看向薛静柔嘴角那点火红亮光,鬼使神差,竟想俯身叼到嘴里,一点点攫取,哪怕被烫皮灼肉。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唐业雄问完话便觉多余,薛静柔什么脾性他还不清楚,一个从始至终都执拗离开的人,哪里会在这时改变心意。 他盼望奇迹多年,都盼得傻了。 薛静柔对他的邀请自然无动于衷,人大抵如此,对爱的柔情似水,对不爱的铁石心肠,更何况还是记仇遇上憎恨的,薛静柔觉得自己没扑上去把唐业雄脑袋拧下来已是万分冷静。 唐业雄自知讨人嫌,可就是愿意新年头几小时赖在薛静柔这儿不走,只要薛静柔安安静静,他便觉得万事万物都有盼头,距离自己和这姑娘的ding也不会远。 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薛静柔猜得*不离十,她转过身,背对唐业雄继续抽烟,烟灰落在枕头上也无所谓,反正这儿住不长久。 过去被囚的记忆,薛静柔近段时间已经不大能回想起来,恍惚间以为那不过是场噩梦,等白长归叫醒自己,梦便醒了。 黑暗的小房间被沉默充斥,直到管家敲门,略微惊慌唤唐业雄出去。 薛静柔将烟摁熄在枕头上,霍然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尽管听不见外头任何声响,但她有预感,是白长归来了。 他来接她了。 === 白长归确实来了,并且是在不顾白瑾阻挠下大步流星走进别墅,输人不输阵,他总不能叫人抬着进去,让唐业雄得意。 在不让唐业雄得意这件事上,白长归和薛静柔堪称心有灵犀,都奉为人生原则,打死不破。 施嘉瑛不愿树敌不好直接露面,又挂心小忙,便始终坐在面包车上,不下车,也不离开,她带来的百来号人全都挤在别墅前院,蝗虫一般蓄势待发。白长归不让他们进屋,只让顾念宸和白瑾陪自己一道直面姗姗来迟的唐业雄。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别墅里明亮如白昼,章茗洺也被惊动,站在二楼围观。 白长归开门见山询问薛静柔在哪。 唐业雄冷笑,“你能找到这儿,有点本事。小忙可以和你走,但薛静柔不行。” 说话间,管家和雅娴一左一右搀扶小忙下楼,经过治疗和照顾,褪去血衣换上干净衣裳的小忙似乎也没那么凄惨了,他甚至还能扬起伤痕遍布的脸,双眼无神地冲白长归打招呼。 “小忙我要带走,”白长归面色阴沉,口气不善,“薛静柔也要跟我走。” “你何德何能?”唐业雄嗤笑,“就仗着你和她十年前那点交情?那又如何,至少这十年她是与我一路走过来的,你白长归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要论时间,我可比你长多了。听我一句劝,金小姐对你痴心一片也陪了多年,不如好好善待她。你们的婚礼,如果我心情好,也能带静丫头结伴去参加。” 白长归总算明白唐业雄这趟发疯的病因与□□了,他在吃醋,一个偏执的男人认真吃起醋来,威力确实骇人。 白瑾出面协商,“唐老板,有事好商量。” 唐业雄扫她一眼,笑道:“你们白家那套威逼利诱我上回已经领教过了,白小姐不必浪费唇舌。薛静柔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们请回吧。” 把话说到这份上,唐业雄当真不给任何人后路,白瑾与顾念宸相视无言,都在心中盘算后招。 本来站着的白长归却往边上沙发坐下,朗朗说道:“既然如此,唐老板不妨顺便收留我,她在哪生我也在哪活,她若死了做你的鬼,我也死了做你的鬼,从此夜半高歌,无独有偶。” 这言行堪称耍赖,厚脸皮程度不亚于唐业雄,恼得素来面瘫的管家几步上前就想赶人。白瑾担心受伤的白长归吃亏,立即挡住他,伸手往管家手臂上一抓一格一推,正当壮年的管家就被白瑾推得趔趄后退,难以置信地瞪向她。 白瑾脾气更大,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唐业雄的保镖们见管家受辱,纷纷炸毛,门外等着的流氓团伙见屋内叫嚣,也拥拥喝喝挤进来,两方人马堵在客厅里,谁也不相让,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唐业雄冷笑,“这是干什么?大过年要见血吗?” 白长归也笑,诡气森森,“喜庆。” 章茗洺刀尖舔血后过了几年逍遥太平日子,虽然不怕斗殴,但也不愿轻易惹事,忙下楼劝阻,“有话好好说!文明社会!别来这套!” 白长归嘲笑,“文明社会还玩压寨夫人这一套?” 章茗洺觉得白长归这比喻简直再恰当不过,有心上楼把压寨夫人弄下来共襄盛举,又怕招唐业雄怒火烧身,便按捺着冲白长归笑,老婆子般唠起家务事,“我们来讲讲道理。薛静柔最穷困潦倒有性命之忧时,是老唐保护她照顾她,吃穿不愁,当小姐养着。后来她替老唐做事,老唐的钱几乎都归她管,说她心腹不为过,外头人喊她静姐,哪个不是看在老唐面上?这七八年,薛静柔既是老唐的媳妇闺女,又是他的左膀右臂,在谁也不亏待她的时候,她却要始乱终弃和你私奔,后面的兄弟,你们评评理,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能做吗?” 同是道上混着的,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静姐和她背后的金主唐业雄,章茗洺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门口挤着的流氓团伙里居然当真有人应和,说静姐这样不仗义。 白瑾气得咬牙切齿,一面想扇猪队友脑袋,一面要上前理论,白长归拉住她,示意别被激怒。 薛静柔和唐业雄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瑾若是被激怒,说出更多他们俩的关联,或者更甚,爆出薛静柔为离开唐业雄所做的准备,无疑置薛静柔于更加不利地位。 就在这时,流氓团伙中一个头目人物站出来“主持公道”,他声音洪亮,几乎传遍大厅每个角落,“既然唐业雄对薛静柔有恩,薛静柔想离开他,那就按照江湖规矩,卸掉一只胳膊,还了唐业雄左膀右臂的身份。” “不可以!”白长归喝道。 唐业雄也同时出声,勃然大怒,“不行!” 那头目姓邵,中年硬汉,手底下一般打手全听命于他,平日也是有头有脸说一不二,今天虽然拿人钱财□□,若能避免手下伤亡才是最好,况且他说的话也在理,算是明面上最常见的解决办法,凭什么别人能这样做,你这儿就不能按规矩办事。 白长归和唐业雄异口同声不答应,邵头目反而更坚定,要将这中间人的位置坐实,“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此后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 唐业雄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这儿指手画脚?” 邵头目被讥诮,不怒反笑,“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要是怕你,今晚就不会来。” 章茗洺忙拽住唐业雄,不让他冲动。 邵头目又道:“薛静柔呢?倒是让她出来说句话啊。” “你想卸她胳膊。”唐业雄恶狠狠道:“没门!” 邵头目摊手笑道:“我只是按规矩给出一条建议,让我的东家有路可选,别的可什么都没要。” 唐业雄冷哼。 白长归皱眉,一眨不眨盯住那个邵头目,邵头目感受到他的视线,笑着解释道:“白先生,你想让薛静柔离开唐业雄,这是最合理的办法,一刀两断,恩怨全了。就算是他唐业雄也得守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可是会被人人得而诛之的。你看他那么不情愿,就是因为他唐业雄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这规矩他得守。” 白长归直接摇头,“要动薛静柔,不可能。” 邵头目嗤之以鼻,觉得年轻人既不热血也不道义,不再说话。 从头到尾虚垮垮的小忙忽然开口道:“让静姐出来自己选,她的人生,你们谁都没权利替她做主。” 整栋别墅都被邵头目的人包围,唐业雄带着薛静柔插翅难飞。 章茗洺劝道:“老唐,把静丫头放出来吧。” 唐业雄心里极度不甘,他心知肚明薛静柔的选择,为了离开她,区区一条胳膊又算得了什么?可他内心又残存侥幸,万一薛静柔舍不得她那胳膊呢?万一薛静柔害怕了呢? 她还那么年轻,一定会害怕。 一楼大厅静悄悄,唐业雄独自走上楼梯,在三楼走廊摁动自己手指,走进薛静柔的小房间。 房内亮起灯,薛静柔正躺在床上抽烟,满室烟熏火燎,她将已经空瘪的烟盒扔过来,狡黠笑道:“烟盒被我摸走了也不知道。” 唐业雄忽然眼酸,他垂下脑袋,轻声问道:“静丫头,如果往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一心一意对你好,什么都听你,什么都给你,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薛静柔摁灭最后一根烟,抓抓头发,笑道:“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就不要再问我了。” 唐业雄惨笑点头,“明知故问,愚不可及。” 薛静柔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唐业雄面前,两只眼瞪得又圆又亮,像森林里不慎落进猎人陷阱的迷人小鹿,无辜可怜,“老唐,你放我走吧,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咱们的缘分到头了。” 唐业雄摇头不去看她,“你和我下来。” 薛静柔跟在唐业雄身后一路向下,见到一楼大厅的盛况,既惊喜又迷茫,她下意识要往白长归身边去,手腕却被唐业雄捏住。 唐业雄再也不看她,整张脸铁青,就连嘴角线条都抿得像钢铸。“去拿刀来。”他吩咐管家,声音透着冰,已经没了任何感情。 白长归愤怒,想要冲去带回薛静柔,四下的黑衣保镖齐齐涌动,将他隔开。 “唐业雄!”白长归怒不可遏,“你别逼她!” 唐业雄看向白长归,面无表情。 薛静柔对他没有半点怜悯,那么,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恐惧上。 她不爱他,至少也是爱自己的。 “静丫头,我养你八年,送你地位与财富,如果你铁了心要离开我,那就留下你的胳膊。”唐业雄踏前一步,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把日本刀,那刀开过封,削铁如泥,阴森刻骨。 说话间,已经有两名保镖上前摁住薛静柔,另有一人抬起她的右臂,薛静柔目瞪口呆,但转瞬明白眼前情形,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白长归也急,他想冲破保镖阻拦,身上缝线破开大半,疼得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顾念宸忽然道:“等等!既然是恩义账,凭什么只算唐业雄,不去算薛静柔的?薛静柔当年救唐业雄一命,一条胳膊换他一条命,难道不够吗?” 邵头目点头道:“就算如此,脱离便是背叛,总得有牺牲。”他眼珠转动,笑容诡谲,“若有人愿意替薛静柔挨一刀,也是可以的。” 顾念宸看向邵头目,眉心深锁,还要说话,那边无人看管的小忙忽然跳起,从管家后腰抽出另一把匕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削断自己左手无名指与小指。 血如泉涌,小忙痛得匍匐在地,却咬牙捡起自己那俩断指,颤颤巍巍递向唐业雄,拼尽全力道:“静姐救你一命,我用无名指替她还债。我到你家本来只是帮佣,我一点也不想走上这条路,你也说过,我这辈子只需对静姐一人尽忠,这根小指,就算我还你的引路费……还……全还给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新年 小忙今年只有十八岁,但是为了好混日子,他把年龄改成二十二岁,站在二十六岁的薛静柔身边,把一声静姐叫得格外顺溜。薛静柔让他当酒吧经理,他却更愿意当薛静柔的小尾巴,给她端茶送水,做一只兢兢业业的勤劳小蜜蜂。 勤劳小蜜蜂腿脚不利索,时常在人后犯迷糊,薛静柔几杯黄汤下肚,会熏熏然笑他傻,他从不反驳,只等薛静柔趴在沙发上睡熟了,悄悄替她盖好被子。 母亲去世后,小忙再没回过老家,生活本就围着薛静柔转,眨眼变得更加纯粹简单。 章茗洺曾当众恶劣开玩笑,说小忙对薛静柔那样好,该不会喜欢上人家。小忙几乎吓坏,怯怯去看唐业雄,唐业雄却看也不看他,只对章茗洺说要的就是小忙喜欢薛静柔,唯有喜欢才肯真心用心,并且小忙胆小,不会有非分念头。 因为喜欢但不觊觎,于是小忙一直被留在薛静柔身边,成了个独一无二的小瘸腿。 小忙无疑是爱薛静柔的,这种爱被这半大孩子寄托了许多东西,缺失的亲情,年少的友谊,还有点成长期对异性朦胧的爱,全世界如此磅礴复杂的感情到了小忙这,只剩下个孤零零的薛静柔,于是薛静柔就是他的爱,是他精神世界里抒写一切的情感画卷。 他爱薛静柔,仰慕她,敬佩她,同时也可怜她,心疼她,随着年月渐长,他依稀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薛静柔的小朋友,而是她的兄弟,总有一天,他还会成长为她的父亲,到那时,天底下再没人能欺负薛静柔,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她,包括白长归。 就像小时候陪她解闷,为她折纸一样。 雅娴说小忙这是恋母情结,章茗洺说他是雏鸟情结,各有各的结,小忙无所谓,他只要薛静柔平安快乐,因此,他义无反顾斩断自己手指,替薛静柔解开枷锁,也不让自己做她的锁。 满室哗然,就连唐业雄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两截断指,都悚然后退两步。 薛静柔挣脱保镖,扑到小忙身边,用自己的手替他捂伤口,脖子上青筋暴起,颤声怒吼,“拿药来!医生!医生!雅娴!去拿药!” 雅娴手脚瘫软,在满眼血色里根本站不住,倒是章茗洺快步冲出去,翻箱倒柜地找药,同时嚷嚷让医生过来。 先前替小忙治伤的医生很快赶来,见到伤口也是惊骇,手忙脚乱替他止血。薛静柔双目血红,神经绷得几乎要爆炸,她抢过小忙手里的断指,竭力冷静问医生道:“指头都在这儿,可以缝合接上吗?” 小忙已经瘸腿,两只手不能再有事。 医生点头道:“可以!但是要马上去大医院,这儿不行!” 变故突发,没几个人能回神,白长归趁机撞开保镖,忍痛上前扶起小忙,沉着道:“外头有车,马上去医院!” 薛静柔拽住那医生,拖着他随行看护小忙,他们四人往外走,所到之处人人避让,直到别墅大门口,黑衣保镖将他们拦下,抬头请示唐业雄。 唐业雄沿着血迹望向薛静柔,薛静柔回头看他,眼里血色弥漫,阴气遍布。 顾念宸将邵头目拉出来,逼他与唐业雄对峙,同时大声宣布,“这么多人作证,从此以往,薛静柔和你唐业雄再无瓜葛!” 满厅流氓挥舞手臂以示证明,唐业雄僵站在原地,面容扭曲,脸色铁青。 这就断了? 他和薛静柔几年来的恩怨纠葛,这就断了? 白长归架着小忙往车上狂奔,施嘉瑛听到动静下车查看,见到神志不清的小忙,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等会儿解释!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别让他的手废了!”白长归大吼,同时把小忙往车厢里挪,他自己同样满身新伤,因为跑动,大半缝线都裂开,只不过因为衣服穿得厚,血色暂时没透出来。 小忙的断指被纱布重重裹着,施嘉瑛来不及多看,跳上驾驶座准备开车。白瑾追出来,最后一个挤进车厢,砰地甩上门,小面的疾驰而去,快如闪电。 面包车厢狭窄拥闭,血气逸散不出,熏得所有人头昏眼花。小忙浑身抖成筛糠,枕在薛静柔大腿上不停地哭,薛静柔抱着他脑袋,一直低头和他说话,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别害怕。 后排的白长归也是灵魂即将出窍的模样,白瑾要说话,被他及时阻止。他将手抵在唇前,轻轻摇头,只静静看着前方平安无事的薛静柔。 白瑾心痛万分,她最疼白长归,总忍不住将他当孩子照料,如今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成长。 那个事事无谓的白长归,终于变得有重量,长成一个值得依靠信赖的男人。 面包车很快停在最近医院的急诊通道前,医生收到消息,提前等在门口。薛静柔和医生一起将小忙抬上推车,跑出几步后似有感应,蓦然停身回头。 身后数米远,白长归在白瑾的搀扶下缓慢下车,他面白如纸,汗如雨下,眼里毫无神采。 薛静柔忽然有种极不祥的预感,小忙在她身后被渐推渐远,她也顾不上,只知道挪动脚步,想去到白长归身边,和他在一起。 白长归惨白着一张脸,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长归?”薛静柔讷讷开口。 下一秒,白长归毫无预兆歪倒在地,终究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 施嘉瑛乍见到小忙被抽花的脸和断掉的手指,以为这小瘸腿再也救不回来,在手术室外哭了许久。从小忙酒吧的经手到他后事的料理想得清清楚楚,甚至决心要在公募那儿圈一块最好的地皮,伤心到后来,她转而为怒,杀气腾腾要去找唐业雄陪葬,幸好顾念宸处理完一切赶回医院,正好拦住她,并解释了小忙受伤因缘,听得这位公主瞠目结舌汗毛倒立,半晌说不出话。 白长归伤势极重,顾念宸赶着去看他,手术室外又只剩下施嘉瑛一人。 小忙被推出手术室时施嘉瑛屁股着火般弹起,当时已是下半夜,她又困又饿又累,却还强撑着在他身边守了一宿,就因为医生说小忙麻醉醒来会难受,最好有亲属陪伴。 天亮时,薛静柔来给施嘉瑛送早餐,豆浆一股白水糖精味,嫌得施嘉瑛再不愿多喝一口,只肯啃几口油条,聊以自慰。 小忙还没醒,施嘉瑛问起白长归状况,由衷感慨,“真看不出来,他平时弱质彬彬,关键时候这么能扛,那血从我在酒吧找到他开始流,居然没流光。”她看向小忙,瘪瘪嘴,“这位也是,平日软绵绵像妹子,居然……”她视线移到小忙重重包扎的手掌,没往下说。 薛静柔脸色差,眼下全是暗影,“是我害苦他,也害了小忙。” 施嘉瑛形象全无,不仅妆花,双眼肿胀如桃,脸也浮肿,索性自暴自弃,本来好好一仙女,被牛郎扯下天宫成了织布村女,吃起油条更是浑然忘我,顺带吧唧嘴,“你说完这句话下一秒是不是要哭啊?还是梨花带雨那种哭?可别,我怕,这风格不适合你。” 薛静柔问道:“你守了他一夜,累不累?” “累。”施嘉瑛抬起胳膊嗅嗅,满脸嫌恶,“浑身臭味。”她又指指挂彩的脑袋,生气道:“我这撮头皮以后要是秃顶,我非弄死姓唐的。” 薛静柔看着施嘉瑛,脸上露出难得笑意,“谢谢你,谢谢你救了长归,谢谢你照顾小忙,也谢谢你愿意帮我。” 施嘉瑛不过拉着白长归炒绯闻,却赔进无数代价,她精于算账,却懒得计较。 吃完最后一口油条,她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在薛静柔带血的外套上,“小忙肯为你砍断手指,就说明你这人挺好,挺值。他那俩手指虽然不能和刚长的一样,脸也不好看,但没关系,他还能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她想自己可是连墓地都替他选址好了,实在不行,养他七八十年不在话下,但这话她不敢说给薛静柔听,总觉说了要坏事。 至于要坏谁的事,她暂时没闹明白,也不打算闹明白。 小忙是个人,可不是条狗,她对自己说。 薛静柔笑笑,转身突然抱住她。 施嘉瑛比薛静柔年长几岁,家族亲情寡淡,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热,连忙推开她,别扭道:“等他醒了我要回去一趟。” 薛静柔以为她有事,忙道:“这边有我们,你可以先走。” 施嘉瑛立即竖起眉毛,不高兴道:“那不行,我照顾他一夜,他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我,那我岂非前功尽弃?不干,我等他醒了再走。” 薛静柔失笑,拍拍施嘉瑛的肩,起身回隔壁白长归病房。 白长归昏睡整晚,也是至今未醒,白瑾见她回来,招招手让她去床边坐着,自己去外头寻找顾念宸。 白长归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薛静柔想替他掖被子,刚碰到白长归手掌,手便被反握住,紧紧捏在对方掌心。 薛静柔惊喜,抬眼去看病床上的白长归。 白长归睁开眼,冲她轻轻笑。 薛静柔这年过的,自己差点被砍断胳膊没哭,小忙当面削指也没哭,眼睁睁看着白长归晕倒也没哭,等到一切好转,白长归在清晨醒来冲她阳光明媚地笑,她却忍不住要掉眼泪。 “对不起。”薛静柔擦掉眼泪,感觉自己哭得丢人,这群人里就属她没受伤,她有何脸面哭? 白长归松开她的手,抬手揉揉她的短发,沙哑道:“没关系。” 薛静柔握住他的手,紧紧贴到自己湿漉漉的面颊上。白长归用指腹摩挲她的眉眼,一味地笑,直笑到薛静柔再也不哭,跟着他一起笑。 “新年刚刚开始,”白长归温柔地笑,“以后都好了。” === 白长归和小忙成了住隔壁病房的病友,小忙的手指被重新接合,手术很成功,就看术后恢复情况,白长归的前胸后背则多出数条蜈蚣,蜿蜒爬行,等着留疤。 为避免惊动白奶奶和白家夫妇,白长归住院的事一直被遮蔽,只说他为了公事出国,元宵才回家,白奶奶十分不满,却也知道长孙闷声不吭的牛脾气,抱怨几天便接受了。 小忙没有亲人,薛静柔两头跑,短短三天瘦脱形,幸好施嘉瑛有事没事就去小忙病房里坐着,帮了薛静柔不少忙。 小忙对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指十分满意,已觉上天恩赐,对被毁的脸反倒半点抱怨都没有,幸好那些鞭伤不深,几天后红痂脱落,长出来的新肉并不突兀。相比之下,让他感觉不自然的反倒是施嘉瑛。 施嘉瑛托人从国外弄来祛疤贴,随时待命,显然是打算和小忙的疤做长期斗争。 小忙偷偷问薛静柔,施小姐为什么一直来看我? 薛静柔暗暗地笑,说但凡仙女下凡,总是要找傻书生的。 小忙心想他可不是什么书生,初中辍学,他就是一文盲。   ☆、第38章 为掩人耳目,也为就近治疗,白长归和小忙住在邻市医院,俩人住的都是豪华单间,薛静柔往白长归病房沙发上添置一套棉被,便简简单单住下来。白长归怕她睡得不舒服,几次让她上床睡觉,薛静柔生怕自己睡觉不规矩弄坏白长归正在愈合的皮肉,打死不从,多说两句便往隔壁小忙那儿钻,弄的白长归无计可施。 小忙除了断指,身体其他伤好得都很快,能跑能跳,偶尔在薛静柔的撺掇下一起偷溜到楼下花园偷看年轻漂亮的小护士,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病房玩纸牌下象棋看电视。 除了薛静柔,大把悠闲时光对白长归和小忙都是难能可贵,尤其如今名正言顺摆脱唐业雄,三人虽然表现不一,皆有各自的神清气爽,弄得施嘉瑛时常糊涂,搞不清楚自己进的是医院还是老年活动中心。 因为白瑾安排了专人送饭,薛静柔便可足不出院,直到大年初八,她大清早留个口信说回城办事,一消失便是整日,天幕黑沉后才见她风尘仆仆归来,脸上喜气洋洋。 白长归伤势已好大半,吃过晚饭正靠在床头读书,见她得意,便问干什么去了。 薛静柔去卫生间洗把脸,出来时笑吟吟,故作神秘,只说她和顾念宸一起处理了些事,无足挂齿。 既然是和顾念宸一起,大抵不会出事,白长归心安,又关心起薛静柔晚餐吃没吃,饱不饱,现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薛静柔傻笑,觉得白长归大伤一场,身体里原本藏着的居家小老太灵魂有破空而出迹象,整日唠唠叨叨,关心的全是鸡毛蒜皮琐事,但也正是这些琐事,让薛静柔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活的可爱之处,让人流连忘返。 “外头真冷,听说半夜会下雨。”薛静柔趴在床沿,卷着素白的被角笑,“等你伤全好,这个冬天就结束了。” “你喜欢春天?”白长归低头看她,“成天下雨,比冬天还冷。” 薛静柔嘿嘿笑,忽然起了兴致要看白长归的伤,让他侧身躺好,小心翼翼撩起衣服下摆。 伤口全有纱布遮盖,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好得快。白长归掀开被窝,让她上床躺下。 薛静柔如今也不客气,脱掉外套,一溜烟钻进被窝,谨慎贴在他怀里暖着,然后远远伸出两只手玩手机。 白长归半搂住她,就像抱了个暖烘烘的小热瓶。他自从失血过多晕倒后,总觉得血气不足身上发凉,因此很喜欢抱住薛静柔取暖,尤其喜欢她全身上下光溜溜,暖得叫人邪念丛生又不舍下手。 等到年初十,几天未见的顾念宸拎着两袋沉甸甸的文件前来慰问,薛静柔与他一照面,开口便问,“全办好了?” 顾念宸笑容灿烂,“全办好了。” 薛静柔来了精神,笑道:“我看看。” 白长归坐在病房茶几后与小忙对弈,听到这番对话,想起薛静柔前天消失无踪,便探头询问,“你们在办什么事?” 顾念宸和薛静柔相视而笑,将两袋文件倒在床上,摊得满满一床,让白长归自己来看。白长归俯身扫视一遍,愕然。 这些文件全与财权转让有关,从公司股份到店铺房产,甚至连银行存款转账记录都有,所有的钱财利益从薛静柔名下插上翅膀,扑簌簌飞回唐业雄名下,一方清空,一方……或许也是空。 小忙被一床白纸黑字的文件弄得眼花缭乱,小声问道:“什么事啊?” 顾念宸笑着解释,“薛静柔托我帮忙,把她这些年依靠唐业雄得来的全部财富,全都送还给了唐业雄,一毛钱不剩。”他看眼薛静柔,促狭道:“知道你敛财本事大,却没想到这么厉害,你这笔钱,足以供你到太平洋上买座小岛,从此吃喝不愁,下辈子或许还能剩点钱在北京王府井买套豪宅。” 薛静柔哈哈大笑,毫不谦虚,“过奖。” 顾念宸话说得夸张,心里的震动却很真实,薛静柔的吃穿用度堪称普通大学生水平,一件军绿色大棉衣从入冬穿到开春,t恤牛仔裤穿来穿去就几件,除了白长归给她的戒指首饰全无,任谁见了都猜不出这丫头闷声不吭攒了几年资产,若摆到明面上,堪称富豪榜大黑马。 但这些钱她说不要就不要,轻松地好像早晨出门捡到一毛硬币,搁在兜里嫌麻烦,干脆弹个响指,扔到哪算哪。 顾念宸想试试薛静柔,指着那些材料道:“你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面,包括你的股份股票店面房子,还回去后,你就一无所有了。” 薛静柔笑道:“你这话上回就问过一遍了。” 顾念宸见她心思未变,抿嘴笑,俯身收拾文件。 小忙最了解薛静柔,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问道:“静姐,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薛静柔过去在家有白长归,出门靠小忙,身上从不带现金,今儿翻遍全身口袋,只掏出极其汗颜的十块五毛钱。 小忙露出早已预料的神情,惆怅道:“从现在开始,这十块五毛钱就是你剩下的唯一家当。”他也翻自己衣兜,掏出皱巴巴的唯一五十块纸币,递给薛静柔,“往后你就比我穷了,这钱给你。” 顾念宸见状,拿出钱包,给自己留了张百元大钞,剩下八百多块现金也放到薛静柔手上,“先富带动后富,呐,一点心意,向穷人致敬。” 薛静柔照单全收,捧着堆钱转向白长归。 白长归比他们都惨,浑身一毛钱也没有。 晚上施嘉瑛来探病,推门就见薛静柔蹲在病房玄关处,脚尖前摆着个红公鸡大瓷碗,里头搁着三块硬币。 施嘉瑛吓一跳,捂着限量皮包问她干什么。 薛静柔抬头见是她,两眼发光,笑容如蜜,“给我点钱吧,我现在没钱了。” 施嘉瑛生在富豪家族,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讨钱的,登时傻眼,指着她碗里三个钢镚道:“这不是钱?” 小忙插声道:“那是刚才过来换药的护士买奶茶剩下的钱,施舍给静姐了。” 施嘉瑛云里雾里,想不明白大名鼎鼎的薛静柔怎么沦落到乞讨为生了,“白长归呢?不管她?” 小忙笑道:“白先生说由她玩,玩累了知道回去睡觉就行。” 施嘉瑛哭笑不得,打开皮包开始做散财童子。 第二天财神爷白瑾过来,也被薛静柔的大瓷碗震慑住,当仁不让往里加钱。不出两天,薛静柔收到共计五千六百七十七块五毛的现金,以及一副施仙女的钻石耳坠,和一条白财神的限量手链。 薛静柔大为吃惊,觉得自己已经重新找到致富大路,决心明天就带着红公鸡瓷碗走出医院踏上天桥,被白长归俩指头拎回来,吃吃喝喝睡睡,眨眼没收瓷碗,让她做个安静的美女子。 白瑾带来消息,说顾念宸出面,已经将两袋文件亲手交给唐业雄,至于唐业雄见到那些文件如何面色煞白神思恍惚,她便隐去不说,只做不知。 至此,薛静柔和唐业雄,明里暗里,当真一刀两断。 === 等到元宵前天,几日小雨初停,阳光明媚,白长归正式出院,小忙跟着转院回市,一行人踏上返程,人人喜乐。 白长归首要便是回白宅给奶奶父母问安,这回谁也没提带薛静柔回去的事,因为谁都明白,此时不宜。 白长归又休养生息半月,去医院拆线时医生断言会留疤,薛静柔心疼,白长归却是无谓。 身上蜿蜒爬行的蜈蚣哪怕不是他的军功章,在□□相对时,至少让他得以正视薛静柔腹部三处扎痕。 她失去过的,他已经无法替她寻回,如今似她那般痛一回,也是好的。 薛静柔成了穷光蛋,酒吧没了,连白长归隔壁那套公寓也没了,她对钱财时而在乎时而无视,但也深知钱的重要性,便开始认认真真思索生计,打算重新做生意——别人与她无关,小忙却是她一生责任,她自己可以穷,但绝不能让小忙跟着她穷。 白长归气色不好,白宅时常留他小住,等他这趟回家,便见客厅地板堆满图纸,上头全是薛静柔的宏图大业。 白长归换身衣服回来陪她审度,只看半小时便厌倦嫌烦,索性夺走“天书”,抱着薛静柔看电视。 电视上在播南方山水小城的纪录片,白长归想起数月前的新西兰之行,恍若隔世。 三月已至,阳春归来,白长归闻着薛静柔发顶淡淡的薄荷味,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避世 白长归说出去走走,便带着薛静柔跑到南方深山小镇,在盘山公路环绕颠簸两小时,最终来到一处山水乡村,踩着满地溪石,去往村民家中投宿。 民宿老板是个六十岁的老教师,年纪大,走路慢悠悠略带蹒跚,笑吟吟领他们去二楼房间。因为是淡季,游客稀少,老板热情相邀午饭,却被白长归拒绝,他想四处转转,天黑前不一定回来。 待老板离开,薛静柔笑道:“以后小忙老了,也给他在景区开家旅店,每天慢慢走路,像他一样。” “你要把他挪到景区,也得问他愿不愿意。”二楼木窗推开,正对楼外穿乡小溪,正值中午,村人忙碌,热闹却不嘈杂,白长归深吸口气,心旷神怡,“年轻时候总想找个这样的地方颐养天年,等到真正年老,却有一堆牵绊,哪儿都去不了,更别提隐居避世。” 薛静柔笑他,“所以你是提前来退休养老的吗?” 白长归转头看她,身体懒懒倚靠在窗台边,眉眼轻抬,嘴角微扬,笑得云淡风轻,却又深入薛静柔心底。 薛静柔走近他,伸手摘了他眼镜,昂起下巴二话不说轻吻上去。 白长归搂住她的腰,加深这个醉人心脾的吻。 两个人吻得热情忘我,若不是薛静柔被民宿地上的电蚊盒绊到,天黑之前他们肯定走不出这处小房间。 === 深山盆地里的春光总是迫不及待,白长归牵着薛静柔在溪岸悠闲踱步,两岸全是当地特色高黄楼小红窗,为防雨季山洪肆意,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和鹅软铺石遍布小乡,生生将民居抬高两米,风光独特。 溪边有位老人在垂钓,白长归上前攀谈,十分钟后居然坐到老人身旁,顺带接管了对方鱼竿。老人在旁殷切指点,白长归连连称是,虚心求教,十分勤恳。薛静柔蹲在他们俩身后,看着白长归笨手笨脚往鱼钩上套泥鳅,笑得像头小癞皮狗。 白长归和薛静柔都不赶时间,不管周围游客来去几回,自顾自紧张盯住浮标,鱼儿有的狡猾有的笨拙,白长归溪边垂钓一下午,最后只带回三条战利品。 傍晚,老人前来回收渔具,查看塑料桶里的溪鱼,哈哈大笑,说家中老婆熬得一手好鱼汤,诚邀白长归和薛静柔两位小友前去小酌。 老人的家也在溪畔青石上,老太太把折叠桌架到阳台,替他们拉上灯泡,南方家常菜浓香味美,还斟上几杯家酿米酒,让他们尝鲜,想喝管够,不喝也不劝,都是你情我愿,亲切随和。 从老人家出来,月明星稀,白长归和薛静柔沿着溪畔散步回家,旁边商铺里的年轻女主人正在哄孩子,见到薛静柔路过,指着她的背影对小孩笑,“漂亮姐姐,姐姐漂亮。” 薛静柔哈哈笑,回头冲小孩眨眼做鬼脸,小孩讷讷要哭,白长归扭过薛静柔脑袋,让她注意脚下路滑。 山中小村没有娱乐设施,白长归和薛静柔不到八点便手牵手回了民宿,进门便见老板一家正坐在天井里吃炸河虾,小河虾炸得酥脆,老板递给薛静柔一瓷碗,顷刻倒了满满一碗,说是自家儿子下午捞的,可香。 薛静柔便留在天井和老板一家聊天,白长归走得累,先上楼洗漱。 民宿虽然简陋,卫生尚可,白长归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这才躺到床上看电视,直把一集无聊电视剧看完,薛静柔才姗姗来迟,进门便笑,“咱们明天去吃炸河鱼吧,听说也好吃。” 白长归拿脚踢她,“去洗澡。” 薛静柔还在念叨美味的河鱼,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安生,白长归几次让她去洗澡都被视为耳旁风,白长归不耐烦了,起身将她推到卫生间,先剥外套后脱裤子,惊得薛静柔手忙脚乱,也不知是配合好还是抵抗好,到最后索性也去脱白长归衣服,给他点颜色瞧瞧。 等薛静柔一身光溜,白长归也不着寸缕,两个赤|身|裸|体的成年男女一起站在狭窄浴室里双双对视。 薛静柔光洁的腹部有三个洞,白长归紧实的胸口则爬着两条大蜈蚣。 “还痒吗?”白长归的伤已经结痂,皮肉被绷紧,容易发痒,薛静柔半夜不敢深睡,总要提防白长归睡熟后无意识抓挠伤口。 白长归举高花洒给薛静柔洗头,“痒,但是不疼。” 薛静柔淋湿脑袋,在渐渐氤氲的浴室里垫脚去亲白长归嘴唇,白长归一手搂她,一手拎花洒,热水冲在薛静柔后背,温暖舒适,令人喟叹。 渐高的温度刺激着白长归的感官,他有些难耐地让薛静柔转过身,紧抱她的胸口,在她耳边呢喃,“套呢?” 热水滑过眼角,薛静柔眨眼,周身泛着微微的红,“……我没有。” 白长归有些怔忪,下秒已经准备鸣金收兵。 薛静柔发现他的意图,转身拉低他脖子,毫不客气啃上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白长归捏她屁股,“我怕你带球跑。” 薛静柔气哼哼,“你能让我跑了?” “当然不。”白长归吻她脸颊。 民宿房间不太隔音,薛静柔从头到尾咬住唇,闷闷哼哼,反倒催得白长归愈发使劲,从浴室到床上,浑然看不出大病初愈,倒像连补十年,浑身都是肾。 到最后,薛静柔瘫软成泥,拽着潮湿的被褥气不打一处来,“今晚怎么睡?退房时我就说是你尿床。” 白长归对着被褥沉思,计上心来,把床单拆了挂在空调前,呼呼对着吹,接着又拿棉被铺床,恭恭敬敬把薛静柔请上去。 薛静柔滚了两圈,勉强接受,倒头就睡。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坐上铁皮小三轮,捣腾一小时的山路去到另外一个村当观光客,晚上继续咔嚓咔嚓颠回水乡,睡在小小的民宿房间里,互相依偎,像两只冬天里的猫。 两个人吃吃喝喝睡睡走走,白天钓鱼追狗哈哈哈,晚上正面背面啪啪啪,在深山村落里扎扎实实住了大半月,天气越来越暖,游客越来越多,就在民宿老板以为他们俩是无家可归的私奔小情侣打算减免房费时,白长归带着薛静柔打算回家了。 民宿老板送他们去村口坐车,六十多岁的老大爷顶着黝黑面皮伤感难过,他说白长归和薛静柔让他想起几十年前他送儿子上大学,也是村口这条路,只不过当时黄泥崎岖,不似如今马路开阔。 “日子越过越好。”老大爷提了罐椒盐河虾给薛静柔路上解闷,笑起来缺牙漏风,既豪爽又憨厚,“祝你们幸福!” 白长归和薛静柔坐上下山的铁皮大摩托,冲大爷挥手道别。 === 从宁静乡村回到繁华都市不过两小时,白瑾便气吞山河找到他们,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白长归带着一度失血过多的*说走就走,他是洒脱,却担心坏了白瑾和顾念宸。此外他公司的执行总裁虽然已在年后到位,但缺少这位前任的交接,难免给新人添堵,便只能再去麻烦白瑾,由她主持公道。 白瑾忙得外焦里嫩,回来一见白长归居然养出一身肥膘,真是又喜又气。 “薛静柔万贯家财说散就散,你也是个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白瑾自己被俗务缠身多年,见不得小辈悠闲,忍不住要说风凉话解气,“等你们没钱了,看你们喝西北风去!” 她这咒下得十分没底气,谁不知道薛静柔是能敛财的,谁又不知道白长归是能赚钱的,唉唉唉,罢罢罢,就她天生劳碌命。 白瑾离开后,白长归和薛静柔一起去医院看望小忙。 小忙的手伤势复杂,至今包得像蚕蛹,见薛静柔回来,他忙支开护工,悄声抱怨,“静姐,你说施小姐总来看我,究竟图什么?过去你和白先生也在,她来,我能理解,可你们都走了半个月,她还来!” 薛静柔笑嘻嘻道:“她能图你什么?” 小忙摸摸粗糙脸皮,哪怕没毁容前,他也算不上美男子,生得瘦小还瘸腿,如今再断俩指头,身无长物,又没了财路,他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不敢肖想施嘉瑛那样的仙女姐姐。 白长归忍不住道:“别想了,她对你好,自然有她的理由,你想不明白就别想,照样对她好就行。投我木瓜,报之琼瑶。” 小忙没别的长处,对人好的本事却是一流,薛静柔在前,施嘉瑛在后,其实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小忙又说前几天地府酒吧几位哥们来看他,说起酒吧近况,问薛静柔听不听。 薛静柔听出话里有话,让他直说。 小忙说地府酒吧如今易主,幕后还是唐业雄,只不过前头老板换了个谁也不认识的外地人。不久前有个富二代带人去酒吧闹事,公开挑衅要找薛静柔晦气,被挡了出去。 薛静柔挑眉,想不起来是哪个富二代找茬。 白长归的注意力却不在此,薛静柔过去背靠大树好乘凉,再嚣张得意,别人不看佛面看僧面,对她永远礼让三分,何时听过有人敢去酒吧公然找茬? 只怕树倒猢狲散,静姐这两个字,如今倒成箭靶子了。   ☆、第40章 小忙虽然受伤住院一月有余,但查起消息能耐不减,颇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架势。白长归让他查挑衅的富二代是谁,有备无患,他便伶俐打通几个电话,不到半小时便问出详情。 “来捣乱的人叫马允生,是个年轻的投资商,也是户外基地的股东之一。”小忙瞥眼薛静柔,犹豫道:“听说上回在户外基地,静姐把人家拖进房间狠揍一顿,这是来寻仇的……” 白长归看向薛静柔,“当真?” 薛静柔拧眉细思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看来打人不假。 白长归也不去问薛静柔打人的缘由,只对小忙道:“你这两天能整理出一份薛静柔的仇人名单吗?有可能借机寻仇的那些。” 小忙不假思索点头,“没问题。” “薛静柔刚刚失势,我会让她先避开风头。”白长归安排道:“你考虑下是要留在医院还是转移去别处修养,如果想留在医院,我叫几个人轮班保护你。” 小忙侧头想了想,笑道:“我还是留在医院吧,朋友们来看我也方便。” 白长归从不强求他人,听他这样讲,便只暗中决定多派些人盯梢,切实保护好小忙。至于薛静柔,他会亲自看管。 薛静柔也无异议,商量过后和白长归一起离开。他们俩都挺累,晚饭便不计划折腾自己,而是去附近酒店吃顿西餐,又在旁边广场打包两份鸡排可乐做夜宵,心满意足回家去。 临睡前,薛静柔给白长归涂祛疤的药膏,涂到后头忍不住长吁短叹,又念叨起自己的宏图大业。 白长归终于得暇正视这个问题,“你打算就业还是做生意?” 薛静柔想起自己大学专业,一时怅然。她的专业不比其他,当初救唐业雄被许三抹黑,之后更是彻底沉沦黑暗,已经不可能若无其事再续前缘。 她这一生,都不能回到从前,心似明镜,人如白纸。 “做生意吧。”薛静柔笑道:“你如今也是富贵闲人,不如陪我创业。我之前看中一个投资项目,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市场评估和前景调研?” 白长归头一回听薛静柔谈她的生意经,兴趣盎然,响应积极。薛静柔得了个才貌双全的好听众,兴致更热烈,口若悬河,差点踩上茶几挥斥方遒一统江山。 这种激情直到金芸摁响白长归家门铃,才被打断。 金芸相比年前憔悴消瘦许多,一件荷叶摆的豆芽色短大衣穿她身上迎风招展,丝毫不见昔日贤妻风采。见到白长归和薛静柔,她未语先落泪,痛苦道:“长归,你的伤都好了吗?” 白长归摇头,冷冷道:“会留疤,这辈子也好不了。” 金芸睫毛震颤,扑簌簌落下成串泪珠,“对不起。” 这声歉意来的真诚,金芸从来不想白长归受伤,但伤害已经造成,就像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流失越快,哪怕厚颜如她,也说不出任何替自己开脱无罪的话。 金芸向唐业雄告密的事,薛静柔本来要追究,可是当天白长归和小忙都是重伤,白长归休养过后又拉她出去散心,她便把金芸暂时忘在脑后,如今见她自己找上门,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脑袋里的算盘噼噼啪啪敲得分外激烈。 白长归只让金芸站在玄关,从头到尾冷漠如冰,“还有事吗?” 金芸哭得更加伤心,从皮包里抽出一封信,指尖颤抖地递给白长归,“我在公司里已经呆不下去,这是辞呈……” 白长归接过辞职信,看也不看便道:“我批了。” 这话毫无感情,金芸最后一丝希望被斩断,她抬起脸,真正伤心痛哭起来,“长归……我……” 白长归却打断她,“你应该明白,如果让我姑姑处置你,绝不是让你自己离开这么便宜。” 金芸哪里不懂。 “留给你的最后这点情面,是因为奶奶和妈妈,不是因为我。”白长归又道:“你可以走了。” 希望全无,金芸绝望离开。 关上门,薛静柔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这种人,如果不是公司将她逼上绝路,哪里愿意主动退出。”白长归说道:“主动辞职,至少不用太难看。” 那公司不仅是白长归的心血,也有金芸一路倾注汗水,如今众叛亲离,也算惩戒。 白长归观察薛静柔神色,“你还想做什么吗?” “我不做什么。”薛静柔自嘲道:“我如今不也是过街老鼠吗?嘿嘿,你的桃花债你自己断,我可不沾染是非。” 其实以薛静柔对金芸的揣度,金芸执念太深,如今又有狗急跳墙的势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但这话她没告诉白长归,不愿他赶尽杀绝落人话柄。 薛静柔潜意识里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白长归只该是白长归,不造孽不害人,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哪怕将来死了,一缕清魂直上天堂,审也不用审的那种。 === 白宅那儿知道了白长归退居幕后,白奶奶本想让白长归正式进白家企业,被白父白母以及白长归接连婉拒,闷闷不乐,索性隔三差五让白长归回家,反正他现在得闲,有的是时间。 白长归回白宅,薛静柔便百无聊赖,春味愈浓,她愈是犯困,随时随地都能睡个昏天黑地,为杜绝自己嗜睡成猪,薛静柔时常下楼走动,但她记着白长归的嘱咐,绝不出小区大门,就连医院也绝不独自前往。 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猫开始发情,嗷呜嗷呜唤得薛静柔起鸡皮疙瘩,这日中午,她带上两根鱼肠,打算亲眼会会小情猫,就在草丛里探头探脑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静姐。 静姐这俩字就像炸弹,瞬间炸醒被春阳晒得晕乎乎的薛静柔,她回头,果然瞧见五个男人呈半包围站在她身后,为首正是前不久去酒吧找她茬的富二代马允生。 薛静柔不动声色环视周围,发现此地距离大门保安室较远,正值午睡时间,花园里除他们外再无人影,或许有,但被眼前阵仗一吓,估计也溜之大吉。 薛静柔将五个男人一一打量过去,估算对手实力后,觉得自己不至于输,便笑道:“马先生不记打,又来自讨没趣吗?” 马允生冷笑,“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还是之前那个静姐吗?谁不知道你和唐业雄已经没关系了!” 薛静柔有些为难,“马先生日理万机,可能不清楚旁人敬我三分,除去唐业雄给了一分薄面,剩下两分,靠的全是我的拳头。”她举起拳头,手指里还攥着两根鱼肠,看起来实在没啥威慑力,以至于曾经明明吃过亏的马允生也胆大包天踏近她,伸手就要挑她下巴。 “静姐,唐业雄不要你,我……”可怜马允生话未说完,手臂已经被薛静柔拧住,他眼都来不及眨,两根手指粗的鱼肠已经啪啪连抽他十个耳光,抽得他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 薛静柔松手,顺带踩马允生膝盖,马允生顺势跪倒,眼神茫然片刻,忽地热血上涌,捂住*辣双颊破口大骂,“我操!给我干死这臭□□!” 剩余四个男人一拥而上,薛静柔连踢带打,手里两根鱼肠挥得像双节棍,哼哼哈嘿,一抽一个准。 可惜鱼肠体弱,没抽多久便摔烂在其中一人鼻梁上,那人见凶器被毁,正得意要攻,哪只薛静柔随手甩上巴掌,啪,清脆,响亮,激情,扇得那人眼冒金星,也是晕乎。 薛静柔干脆扔掉剩下一根鱼肠,改掌为拳,打算速战速决。 马允生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嚎叫着加入战局,他们五人武力值都不高,胜在身强体壮耐力佳,相反薛静柔这几天睡得身娇体贵软绵绵,两方一时胶着,那边抓不住薛静柔,薛静柔也摆脱不掉他们。 就在薛静柔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小区门口缓缓驶来一辆闪瞎人眼的劳斯莱斯,不偏不倚就停在薛静柔他们边上,车门打开,身穿黑色紧身t恤的许三像颗皮球堵在车座里,上下左右全是水泄不通,看着就叫人难受。 “静丫头!”许三亲切微笑,“好久不见!” 自从上回酒吧斗酒,许三被薛静柔送进医院抢救,这俩死对头确是许久未见。 许三恨薛静柔当年搅局,此后便视薛静柔为眼中钉,薛静柔同样恨许三当年逼迫,致使她被唐业雄钻空子,这二人彼此仇视,都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 马允生和他的手下在许三注视下悻悻停止动作,薛静柔得空理理刘海,皮笑肉不笑道:“许老三,别来无恙。”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挽留 许老三的年纪足以当薛静柔的小爸,因此他总记着须在静丫头面前昂首挺胸以示尊崇,奈何薛静柔从不把他当回事,别说长辈,连她徒子徒孙都不如。 那声“许老三”甚为不敬,喊得马允生诸人各自战栗,都觉薛静柔是老虎屁股拔毛,不要命了。 薛静柔却不知死活,又补上一句,“许老三,你不下来,莫非卡住了?” 许三矮而圆胖,最恨别人耻笑他身材,当即撑住车门把自己拔下车,活像软木塞,自带音效。 莱斯莱斯上同时下来三位硬汉,威风凛凛一看便知不凡。薛静柔上下打量他们,知道全是练家子,便扭扭脖子往后退,准备生生扛下这场硬仗。 她不傻,许三非住户,他的车能自由出入小区,前后安保自然都被打点过,说不定附近还藏了其他人,就等薛静柔稍有不慎,便是冷箭齐发。唐业雄是个不要命的,许三是个不要脸的,谁也没比谁好对付。 许三容光焕发,十分得意,“静丫头,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怎么样,知道唐业雄是个不靠谱的了吧?要不要改头换面和我混,他先前给你什么待遇,我加倍。” “原来是招安。”薛静柔冷笑摇头,“他先前给我的玩意儿,你不敢给。” 许三嗤之以鼻,脑袋里想到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眼里带着脏污的讥诮,“怎么说?” 薛静柔挑眉,冷冷笑道:“如果你给,我会杀了你。” 许三还没被激怒,旁边马允生着急表忠心,立即呵斥薛静柔,“你怎么说话?别以为你是女的三爷就不敢打你!” 薛静柔好似听到天大笑话,指着许三嘿嘿笑,“我可头一回听说他不敢打女人,当年设陷阱抓我,把我像条狗似的满街赶,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自己逃了,早死无葬身之地。” “就为这,你后来烧了我三家店铺!”许三数着短肥手指痛心疾首,“一家黄金地段的法国餐厅,一家景区附近养生会所,还有一家美容院!薛静柔!你三把火烧掉我多少钱,你数过吗?” 薛静柔哈哈笑,“我放火前可先替你疏散人群了的,我比你有良心,知道人命买卖不来。” “我呸!”许三义愤填膺,“薛静柔!你处处坏我好事!当年要不是你从我眼皮底下救走唐业雄,现在我就是独大!哪还有你们什么事!如今你和唐业雄断了恩义,呵,没有唐业雄,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你以为我还能放过你吗?” “早把话说开,也别浪费你我时间。”薛静柔深吸口气,冲三位打手勾指头,“放马过来。” “她不是普通人,别和她客气!”许三忿忿甩手,怒不可遏,“她那条胳膊,唐业雄不要,我要!” 三个男人毫不绅士,果真一起冲上来,全是断人筋骨的力道与攻势,薛静柔谨慎应对,见招拆招,可惜体力不济,手脚发沉,比往常更快显出颓势。 一个男人抬腿横扫薛静柔脑袋,薛静柔撑手抵挡,身形晃荡,旁边紧跟上另一人,一拳就往薛静柔小腹揍,薛静柔大惊失色,不顾背后空门大开,拼尽全力回护。 揍在腹部的拳头避让成功,后背却被结结实实踹一脚,踹得薛静柔在草地上滚了个跟头,勉强重新站直。 许三洋洋得意,笑道:“静丫头,只要你求饶,我马上让他们停手。” 薛静柔冷哼,让她向许三求饶,做梦。 三个打手又包围过来,薛静柔皱眉,抹去额头冷汗,连腹诽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辆布加迪威龙威慑力十足地朝他们驶来,那车过于风骚,以至远远就被薛静柔和许三认出来。 “操!”许三怒骂,“他怎么来了?” 这辆世界超级跑车是唐业雄的挚爱,买了四年,被极尽小心地呵护,从来没有开出市区以外。薛静柔偶尔也会替这好车鸣冤,枉费它号称世界最快,却连一次真正的风驰电掣都不曾拥有,只能像普通跑车被拘禁在拥挤堵塞的都市里,跑跑内环,按按喇叭,无聊得要死。 唐业雄的爱,别说人,连辆车都无福消受。 车门打开,唐业雄下地,他从来福气鼎盛的脸如今惨淡森森,三十几岁的壮年男人,却似一夜之间被妖怪吸走元气,苍老疲惫,无端端老去数载,金山银山也补不回来。 薛静柔定定看向他,皱眉,默然不语。 许三最先开口,尚有几分底气,“老唐,全世界都知道,静丫头可不再是你的人了。”言下之意,不管他如何处置薛静柔,唐业雄都不该插手。 唐业雄冷笑,“谁说我要替她做主了。”他拍拍车门,转向薛静柔,“就算陌生人,也该见义勇为。我认识医院的路,可以送你去。” 薛静柔捂着刚刚被摔疼的胳膊,满眼都是警惕与不信任。 唐业雄不由自主放柔语气,甚而恳求,“你受伤了,我一定送你去医院,乖。” “哎!”许三发脾气,“唐业雄!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唐业雄看也不看他,“我只守自己的规矩,你的规矩干我屁事?” 许三气得要吐血,给打手使眼色,打手立即冲向已经短暂休兵的薛静柔,朗朗乾坤,简直不要脸到极致。 唐业雄飞快上前,两只铁臂一左一右掀翻二人,随后一脚踹在第三人的心窝,期间不忘扶住薛静柔,让她免遭散拳流腿的伤害。 许三气得哇哇叫,一会儿骂唐业雄背信弃义,一会儿骂打手窝囊废,他叫嚣得厉害,楼上不知哪户人家忽然破口大骂,“再吵报警了!” 许三大撑的嗓子眼就像被人硬塞进核桃,叫骂戛然而止。 薛静柔挣开唐业雄的怀抱,自己扶着胳膊往外走。 许三的人想追,被唐业雄怒目瞪回来,许三气极反笑,恶狠狠道:“唐业雄!你就这么喜欢她?这么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毁在她手上!” 唐业雄没理许三,开车慢腾腾跟在薛静柔身后。 薛静柔快步前行,剧烈运动后的脸颊由红转白,脑门始终汗津津的。路过大门保安处,玻璃窗内的值班主任瞧见是她,立即心虚别过脑袋。薛静柔索性站到窗前,冷笑道:“这儿的物业费可不低啊,就算是条狗,至少也认得谁是它主人!” 主任讪讪赔笑,“薛小姐,我们也没办法……” “欺软怕恶,能理解。”薛静柔不笑了,面无表情,“可惜你没弄明白,究竟谁才是恶。” 唐业雄已经追过来,打开车窗唤道:“我送你去医院!” 薛静柔回头,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必送我去医院,真想帮忙,替我给这帮不长眼的东西一点教训。”说罢,她跳下石阶,自己出门右拐晃荡到马路上,慢慢朝医院去。 唐业雄把一辆风骚超跑开得像蜗牛,一路跟随薛静柔,就连她进医院,他都下车隔着两步追随。他本以为薛静柔应该要进外科门诊,谁知她直接绕过二楼外科,去往四楼妇产科。 唐业雄微微疑惑,以为薛静柔哪儿不舒服,但当他目睹薛静柔去产科挂号后,他愕然呆立,整个人三魂七魄全丢,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彻底成为空心人。 薛静柔见到产科医生,开门见山怀疑自己怀孕,想要开血液检查单,医生让她下楼抽血,薛静柔出门见到呆若木鸡的唐业雄,侧身而过,只当不相识。 抽完血,薛静柔坐在门诊大厅的等候椅上,手臂夹着棉签,疲惫神情中微含期待,眼里也有光,亮亮的,又怕怕的。 不知何时,唐业雄坐到她身边,轻声询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静柔不侧身也知道是他,她心里骤然被塞下一扇门,此门通往一个未知崭新的世界,以至她心情复杂,无暇顾及唐业雄的是非,他问,她便答,“刚刚,直觉,有待验证。” 这事于她确实毫无征兆,不过是在打斗中忽然产生奇妙意识,特意想要保护什么。 她没当过妈,却见过无数的妈,结合近日状况,她迷迷糊糊也懂了。 算算日子,果真是在深山里荒|淫无度得来的小苗子,扎进肥沃的土壤,便一发不可收拾。 唐业雄点点头,薛静柔和白长归都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他们俩要怀孕,简直比吃饭撒尿还简单。他偷看薛静柔的侧脸,明明还是那个年轻漂亮活力十足的静丫头,可偏偏又不是她了,眉眼、鼻梁、嘴唇,就连耳朵上一颗小小的黑痣,都不再是他朝朝暮暮的小丫头了。 薛静柔要做妈妈? 唐业雄不可思议。 她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女孩,怎么就要做妈妈了? 唐业雄摸摸心口,隔着西装外套,他一时间并没摸着自己心跳,整个胸腔悄寂无垠,就像死了般。 “你的伤,”唐业雄舔舔嘴唇,轻声问:“要紧吗?” 薛静柔摇头,“不要紧。” 唐业雄视线移向她的肚子,“那……刚才伤到……” 薛静柔还是摇头,“没有。” 唐业雄点点头,再没言语。 他们俩并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彼此再不交流一句,宛如陌路。两个小时后,薛静柔领取报告单,兴高采烈要跑回四楼,中途却放慢脚步,小心翼翼避开人群,一只手始终若有若无护在腹前。 医生证实薛静柔的猜测,恭喜她要当妈妈了。 薛静柔欣喜若狂,拿着检测单出门,迎面碰见幽灵一样跟上来的唐业雄。 唐业雄脸白如纸,讷讷询问,“有吗?” 薛静柔点头,满脸藏不住的笑。 瞬间,所有悲伤痛苦就像倾泻洪流彻底淹没唐业雄,他数度张嘴,却数度闭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细细密密不断颤抖,血液从指间凝固到心口,当真是要死了般。他曾经幻想过无数遍,他和薛静柔像对普通夫妻去医院,也如今日般,他紧张忐忑,她笑容甜蜜,生命里多出一种血肉牵绊,从此再无分离。 讽刺的是,现实里,他和她面对面而站,她喜,他痛,此生注定无缘无分。 “白长归知道吗?”唐业雄沙哑问道。 薛静柔立即后退,警觉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唐业雄摇摇头,又摇摇头,眉头紧皱,眼眶发红,“静丫头……我……我从来不想伤你……我……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小孩……你别怕我……” 他们俩杵在医院走廊,周围影影绰绰全是人,模糊的,好奇的,与己无关,偏生窥探。 薛静柔沉吟良久,忽然语重心长道:“老唐,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往后的生活咱都好好过,别争强斗狠,别贪得无厌,别不知惜福,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   ☆、第42章 侵权 分别的时候,唐业雄最后问薛静柔一个问题,他说,几年前他们相遇时,如果薛静柔心中没有白长归,漫长多年后,会不会最终接纳他。 那时天色已沉,街道两侧华灯初上,薛静柔手里攥着那张验血报告,面对唐业雄,前所未有的真挚与无畏,“八年前我与你结交,只不过因为你是我老板,而你又表现出温和宽厚善良有趣,如果当时我便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这辈子只会对你避之不及,谈何缘分?” 唐业雄痛苦不甘,“可你也不是毫无前科啊。” 薛静柔自嘲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生前是一名警察,后来他殉职了。我一直以己为耻,此生恨不得从头来过。” 唐业雄怔忪,随后明白将她往更黑深谷里拽的自己,究竟有多荒唐。 最可笑的是,薛静柔就算在最可怜的时候,也不愿和他说起这些。 === 薛静柔边走边给白长归打电话,掩不住的欢喜雀跃,却硬生生憋住口气,就是不说明白。 白长归在距离小区百米处见到薛静柔,她走得很慢,一只手举着手机,另只手前后欢快摇摆,活像捡到宝。 “你到底在乐什么?回头,我在你身后。”白长归挂断手机,将车停到路边。 薛静柔回身见到他,立即欢天喜地坐进车。 白长归边笑边追问,“到底遇到什么好事,又不说。” 薛静柔嘿嘿笑,故作神秘。 车子驶进小区大门,保安室大门紧闭,两个站岗的小哥见到薛静柔,吓得脸色发白,诺诺问好,并诅咒发誓今后一定自我监督严守合规。 薛静柔摆摆手,心想唐业雄手脚确实快,指不定怎么收拾了他们。 白长归从头到尾不知情,和薛静柔一起回家后,脱下外套便要准备晚饭。 薛静柔在客厅双手托腮良久,脑海里构思出成百上千种制造惊喜的方案,却没一种真正有意思,想到最后,她烦恼地站起身,冲厨房大吼一声,“白长归!出来!” 五秒钟后,身穿围裙的白长归面无表情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举着锅铲,“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欠你钱了?” “就是欠钱了!”薛静柔伸长手,理直气壮道:“今天我去医院了,我是穷光蛋,医药费你出!” “医院?”白长归脸色骤变,大步跨前,扶着薛静柔肩膀左看右看,“你去医院干什么?哪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所以去抽血了。”薛静柔瘪嘴,伸出胳膊戳着上头扎针的血点,委屈道:“就这!” 白长归皱眉,“抽血检查什么?报告领了吗?” “领了。”薛静柔抬抬下巴,漠然道:“在我换下的牛仔裤口袋里。” 白长归把锅铲塞给薛静柔,自己拔腿往卧室去。 薛静柔单手高举锅铲,在客厅做自由女神像。 十秒后,卧室里传来白长归的尖叫,“薛!静!柔!” 薛静柔放下锅铲,胜利者的微笑被疑惑所代替,紧接要往卧室去,谁知白长归已经冲到门口,冲她大喝道:“停!不许动!” 薛静柔纳闷地停住不动。 从卧室到客厅短短十来步,白长归先是仰天大笑,接着大概笑劈叉了,又抖着脖子咕咕叫,像头刚下蛋的老母鸡,让人啼笑皆非。 薛静柔目瞪口呆,白长归好歹算她梦中男神,如今眼前这痴汉傻缺又是谁? 母鸡白长归最后终于止住笑,柔情似水看向薛静柔,伸手想摸她的肚,却被薛静柔一锅铲拍开。 “还疯吗?”薛静柔问他,“还疯不给摸。” 白长归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认真道:“疯好了,不疯啦。” 薛静柔忍俊不禁,挺起瘦瘦的小腰,炫耀道:“这里面有小孩,我和你的。” 白长归轻轻捂住她的肚皮,感慨道:“爹妈年轻力壮就是好,一发即中。” 薛静柔又要拿锅铲拍他,被白长归轻巧躲过。 白长归搂住薛静柔,明明是要当爸爸的人,却顷刻间年轻十岁,极想将她抱起来,往天上抛一抛。 他当然不会抛。 他这辈子都要紧紧搂住她,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 白长归当天晚上便把顾念宸和白瑾夫妇邀至家中,共商大计。 白瑾本来在加班,听闻薛静柔怀孕,脚踩风火轮赶到,她想的和白长归一样,都是如何尽快带薛静柔回家。 顾念宸安排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周末吧,还有三天时间,咱们都各自准备好。” 白瑾对白长归补充道:“我妈和你妈最近都在念叨金芸,这事本来就是她们一厢情愿,她们其实也有数,如果你当真带了喜欢的女孩子回家,她们也不会太为难的。主要还是薛静柔的过去,得藏好。” 白长归点点头。 白瑾忽然好奇道:“哎,你知道她怀孕后是什么反应?” 白长归还未说话,薛静柔已经抢先道:“他变成一只母鸡,足足叫唤了一分钟!” 白瑾难以置信,她那冷淡清高的大侄子怎么就变成母鸡了? 因为不可想象,她捅捅白长归的腰,一本正经道:“你也给我变个,长长见识。” 白长归尴尬万分,总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顾念宸隔着茶几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男人嘛,要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心。” 送走顾念宸和白瑾后,白长归督促薛静柔早点睡觉,薛静柔钻进被窝,辗转许久睡不着,便披着睡袍去找白长归。 书房里,白长归正蹲在展物柜前翻翻拣拣,听到薛静柔脚步声,他立即回头,“睡不着吗?” 薛静柔点头,问道:“你在干什么?” 白长归身前扔着七八个相框,他一个个比划尺寸,找到最合适的,把那张验血报告夹进去,端端正正摆在展物柜的正中央。 薛静柔内心柔软,微微笑,“傻。” 白长归满意道:“不傻。” 收拾好地面其余相框,白长归搂着薛静柔回卧室,和她一起躺进被窝,知道她睡不着,便捧着过去那本《育婴宝典》,逐行逐页轻声念给她听。 薛静柔听得明明白白,最后感慨道:“你一定是个好爸爸。” 白长归亲吻她的额头,笑道:“可惜我没有子|宫,也没有乳|房,所以只能让你生,让你哺乳,其余的事全都交给我,你可以放心。” 薛静柔嘿嘿笑。 两个人头靠头睡到第二日,白长归带薛静柔去妇幼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隔日自己跑去商场给家中长辈买礼物,第三日又和薛静柔统一口径后,终于信心满满等待回家。 白宅距离他们的公寓有些距离,却也不算远,白长归的车一路顺畅驶进自家铁门,却在车库前遇到伸臂拦车的白少起。 白少起神色急切,冲到车门,见到副座上的薛静柔,顿时哑然,“静……静姐?” 白长归问弟弟道:“怎么了?这么着急?” 白少起本有满腔豆子要往外倒,瞟了薛静柔一眼,艰难咽下口水,支吾道:“哥……你先别进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白长归皱眉,果断下车。 白少起迅速将他哥哥拉到五米外,贴着耳朵悄悄道:“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让静姐进去!不合适!这会儿很不合适!” 白长归立即阴沉下脸,“说重点!” 车子那边,薛静柔也下车,正绕到后备箱取见面礼,她笑容如常,毫不知晓白少起和他哥哥的谈话。 白少起正要解释,白宅主楼大门轰然打开,白奶奶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身后紧紧跟着白父白母,顾念宸和白瑾落在最后,他们俱是世界末日降临的骇人神情,哪怕见到白长归,也无一人敢开口呼唤。 白长归深深皱眉,忽然猜到了什么,他不敢多想,迅速退回到薛静柔身边,坚定不移牵住她的手。 薛静柔也猜到白家这阵仗绝不是欢迎客人,她抿抿嘴唇,冲白长归微不可查说了句,“放心。” 白少起跑回白长归身边,舌头从未如此伶俐,语速飞快,“就在你进家门的前半小时,有人送了份包裹给奶奶,里头全是静姐资料,说她不仅涉|黑,还是别人的情|妇,被包|养数年,如今要漂白,就想嫁到咱们家。最可怕的是,里头还说大哥你十六岁那年遭绑架,主谋就是静姐。你要不想静姐被奶奶打死,赶紧带着她逃吧!” 这些话薛静柔一字不漏全听见,听得心肝颤栗,指尖发凉。 白长归握紧薛静柔的手,轻声道:“不能逃,逃了就等于默认,再解释不清。”   ☆、第43章 侵权 薛静柔被齐骁年接走那年,只有十六岁,齐骁年曾开玩笑,问她不怕自己被卖到大山深处当村媳妇,从此受尽欺凌永无天日。 初生牛犊不怕虎,薛静柔总喜欢摸齐骁年警服上的警号,笑嘻嘻反问齐骁年敢不敢卖她。 齐骁年自然是不敢的,他非但不敢,还找人抹去薛静柔所有前科,从档案角度,让她彻底变成普通青少年。 为此,薛静柔还故作老成,说人生黑白模糊,谁能不保证行差踏错,灰色地带里站满了人,法不责众,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怎么就不能重新做人了。 齐骁年当时懒得和她辩,只说等她长大就明白,清白家世对一个想好好生活的人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究竟有多重要呢? 薛静柔坐在白家明亮如镜的大厅里,面对眼前凌乱摊放的照片,从未如此锥心刻骨地体会到齐骁年的良苦用心。 人真是不能黑,一旦黑了,这辈子哪怕剥层皮,也再白不回来。 照片里有她和唐业雄出双入对的身影,有她吃喝玩乐的放肆笑脸,有她逞凶斗狠踩住别人脑袋的傲慢姿态,这个人薛静柔再熟悉不过,静姐么,挥金如土纵情享乐的女阎罗,声色犬马,有一天没一天,从不当自己死,也不当自己活。 最叫薛静柔刺眼的还有一张她十六岁时身穿校服的旧照,头发乌亮,看起来灵动活泼,眼底实则藏有阴戾,是个十足厌世却又恋世的模样。 薛静柔一张张扫过那些照片,仿佛审视自己的过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衣服的娼|妓,光天化日被绑上行刑架,底下所有人都在叫嚣烧死她,她面红耳赤,也心甘情愿自己被烧死。 谁的不屑与仇恨都没关系,为什么偏偏是白长归的家人?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薛静柔的双手交握在大腿上,两只拇指死死抵靠,她越害怕,背脊却挺得越笔直。 “薛小姐。”白奶奶坐在对面,白发挽出的圆髻一丝不苟,神情堪称肃杀,“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件件向我解释这些事的真伪。” 白家过去遭逢大难,白奶奶年轻守寡,带着长子和幼女白手起家,辛苦经营,最终成就白家如今基业,本以为她老来可以享福,谁知她又患上被害妄想症,精神上的重度压抑与恐惧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这些年虽有所好转,但也不能痊愈,身体更是糟糕。 白奶奶年轻时雷厉风行,年老因过度警戒,致使她面对外人从无好脸色,虽不至凶神恶煞,但一双冷眼幽幽扫来时,也足够吓得薛静柔手脚发凉。 如此高压震慑下,薛静柔一时无从开口,坐在她旁边的白长归立即道:“奶奶,这些事我……” “我问你了吗?”白奶奶斜眼看他,不怒自威。 因为奶奶有病,白长归在家中从不与她争执,这回却硬着头皮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由我来解释也是一样的。” “呵。”白奶奶冷笑,“好一个她的事就是你的事。” 沙发旁的白父想帮儿子说话,“妈,我们先听听长归是怎么说的,这些照片来历不明,咱们总不能听信外人一面之词,却不听自家孩子解释吧?” 白母连连点头。 白奶奶嗤之以鼻,敲敲拐杖,“我不让解释了吗?我不是让她解释了吗?” 白瑾在后头嘀咕,“想让人解释你就别吓人啊……” 白奶奶回身拿拐杖轻敲白瑾脑门,让她闭嘴,接着再次正视薛静柔,清清嗓门,沉声道:“说吧,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薛静柔渴望将过往全盘否认,但她不能撒谎,撒谎只是一时的通行证。她逐一去看那些照片,试图组织语言点点滴滴去解释,可当她看到十六岁旧照,她忽然明白,比起成年后的种种行为,未成年时对白长归犯下的错,才是最致命的。 寄这个包裹的人,想必和她一样了解白家人,尤其了解白奶奶。 薛静柔苦笑。 金芸,你得不到的,也绝不让我得到吗? 白奶奶一直紧紧盯住薛静柔,看她迟迟沉默,顿时明白,冷笑,“薛小姐不解释,看来没人冤枉你。” “我并非唐业雄的情人,欠他的,已全部还清,我也改过自新,绝不辜负长归。”薛静柔只说了这一句,其余全都承认。 “好!敢作敢当!至少不是个孬种!”白奶奶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十年前长归被绑架,若不是他姑姑姑丈提前找到他,你们打算怎么做?” 白长归抓住薛静柔的手,想让她别管事实,挑一个如今最好脱身的说法。 薛静柔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十年前,我会等你们的赎金,拿到钱后再放人。” 白瑾摇头,平时觉得薛静柔聪明伶俐,今天却憨直到傻。 满厅寂静,就连远远坐着的白少起都暗暗捂住眼,不忍再看。 白奶奶点点头,倾身看向薛静柔,满眼讥诮,“你以为你不说谎,我就要夸你坦诚?欣慰你人性中至少还有一点闪光?” 薛静柔摇头,“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不想说谎。” “不想说谎?”白奶奶嗤之以鼻,“今天如果不是有人送来这包裹,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到你们结婚?我告诉你,隐瞒也是欺骗的一种手段!” 薛静柔无言以对。 白长归忍无可忍,皱眉道:“奶奶,她现在有……” 薛静柔立即打断,抢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白奶奶深吸口气,冷冷道:“薛小姐,我们白家是从街头小贩一点一滴做大的,一家人里除去我三个孙儿,全都实实在在吃过苦,因此我们绝不会以贫贱富贵看人,更不会拿门第家世挑人,你过去如何,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我统共没多少时日。” 她双目圆瞪,猛地加重语气,“但是!我绝对容不下一个曾经伤害过我白家人的恶人!你十年前敢为了那些钱绑架长归,我如何知道你再过十年不会为了另一笔钱再次伤害他?枕边人若想行恶,可比十个陌生人还要难防!你走吧!我们白家不欢迎你!” 虽已有预料,但薛静柔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往下沉,她有些无措,不知该走该留,还在迷茫,身旁白长归腾地站起身,同样冷着脸,硬邦邦道:“您不能代表所有白家人,我姓白,她是我的未婚妻,也算半个白家人。” 一直没说话的白母忽然插嘴道:“她是你未婚妻?那金芸呢?你和她……” “别提金芸!”白奶奶愤怒道:“白长归!你是姓白,但是这个白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白长归还要再开口,顾念宸拦住他,轻声劝道:“别急于一时,和奶奶顶嘴得不到好处!你先带她回去,你们的事,慢慢来。” 白长归拉住薛静柔的手,想带她离开,哪只他刚动,对面白奶奶已经追过来,手里拐杖咚咚往白长归身上敲,气得要发狂。 “你去那?你翅膀硬了!有了女人连家都不要了!痴心妄想!”白奶奶怒不可遏,“你今天要走出这道门,这辈子就再别说是我白家人!” 白长归担心拐杖碰到薛静柔,始终由着奶奶敲打,闷声不吭,表情严肃。 白母上来挡拐杖,挨了一棍后痛呼出声,白奶奶吓得立即丢开拐杖,上前查看媳妇手臂。 一片混乱中,白瑾拉着薛静柔快步逃到门外,“你们先回去,家里的事我来处理。” 那边,白长归已经追过来,正要跨出大门去牵薛静柔,白奶奶勃然大怒,高声喝道:“白瑾!你若让他走出去,你也别姓白了!” 白瑾回头去看白奶奶,见她面容红胀身形摇晃,状态极度不稳,担心老太太要被气坏,忙擒住白长归手腕,劝道:“长归!奶奶不好了!你先留在家里,好不好?” 白长归回头看看白奶奶,又去看门外的薛静柔,摇头道:“姑姑,奶奶还有你们,她却只有我一个。”说完,他已经挣开白瑾的手,要往门外去。 “长归!”薛静柔忽然叫住他,微笑道:“你现在走了,奶奶更不可能接受我,你进去陪奶奶,替我向她认错道歉,我……我在家里等你。” 白长归皱眉,“我不要。” 薛静柔又笑,“听话。” 白长归生气地拧眉头,薛静柔却不管他,径直走下台阶,缓慢却坚定地朝白宅大门走去。白长归想追她,手臂却被白瑾牢牢握住。 “长归!别说你,我也不会放弃她!但如果奶奶因你出事,你还一走了之,我也不会原谅你!”白瑾飞快说道:“你爸爸妈妈都还看着呢!哪怕为了静柔,你也该留在这儿,替她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白宅前院有个喷泉,绕过那座喷泉,薛静柔的身影彻底消失,知道再赶不上她,白长归颓丧垂下手。   ☆、第44章 侵权 绕过喷泉,眼前便是白宅的宽阔车道,白长归的车依旧挡在车库前,不进不出,既为难又尴尬。 薛静柔梗直脖子头也不回往前走,从大铁门旁的一扇小门里跨出去,沿街又匆匆走了十多米后,终于忍受不住,坐到绿化带的白砖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很疲惫,又觉得沮丧,感到自己就像古时被休的下堂妇,婆家实在嫌她,连夜将她赶出家门,恨不得撵到天边去,如果这时天降大雨,愈发应景。 可惜天光明媚,鸟语花香,别墅区行人不多,偶尔几辆车呼啸驶过,薛静柔坐了会儿,脑补完一出现代版焦仲卿刘兰芝后,呸呸暗骂自己不吉利,便起身拦车,径直回家。 回到家中,正好接到白长归电话,他很焦急,不等薛静柔出声便问:“你还好吗?回家了吗?” 薛静柔捏捏脸颊,故作轻松地笑,“刚回来,挺好的,你呢?没挨打吧?” “我没事,姑姑偷偷往奶奶水里掺药,现在已经稍微冷静了。”白长归叹气道:“对不起,我等奶奶睡着就回去陪你。” “可别偷溜不成反被抓,到时赏你一丈红。”薛静柔嘿嘿笑,“你好好安抚他们,我有点困,先去睡一觉。” “好,别贪凉。”白长归轻声叮嘱,“等我回家。” 薛静柔说想睡觉,只躺下十分钟便又清清醒醒坐起身,她睡不着,就算将她敲晕她依旧清醒地可怕。 心绪混乱,头脑清醒的下场便是薛静柔的烟瘾汹涌澎湃地发作了。 从知道怀孕开始,薛静柔干脆利落开始戒烟,她烟龄多年,说戒就戒,本是强人所难,但薛静柔也是烈性强识的,骨子里坚韧地像把好刀,居然连一颗戒烟糖都不吃,生生一周不碰烟。 她以为自己十年都熬过来了,何况区区一个戒烟,可如今白长归不在,她孤身寂寞失意,对烟的渴望忽然便难以自持起来。 薛静柔在公寓里来来回回转了数圈,心神不宁,手脚不快,几次想冲到楼下去买烟,都被自己的意志力顽强抵挡。 她愈发焦躁痛苦,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唐业雄那个小房间,四面都是墙,软的,撞不死人,但也出不去。 她喝下许多水,上了许多趟厕所,最后干脆把白长归摆在书房的验血单拿出来,恭恭敬敬请在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上盘腿坐好,盯着那张单子开始打坐。 窗外天色是何时暗沉,薛静柔不知晓,她只知道,当她饥饿难忍想爬起来叫外卖时,她的脚麻了。 麻痹的脚像旧电视失去信号,一片白花花,薛静柔龇牙咧嘴,够着手机想给自己叫份鸭腿饭,结果接线员转述鸭腿饭已卖光,薛静柔接连点了几样菜,全是卖光,她忽然发怒,将手机重重砸到地上。 手机显示屏回光返照亮了一秒,灭了。 薛静柔坐在沙发上,心里空荡荡像落满十年积雪,寸步难行。她以手掩面,深吸口气,将眼角渗出的两滴泪珠抹去,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白水煮面。 囫囵吞枣吃下两口没加盐的白水煮面,薛静柔忍无可忍,将面倒掉,破天荒洗干净碗,饿着肚子开始打扫卫生。 从厨房到客厅,从卧室到书房,薛静柔是不擅家务的,因此很有自知之明,除了胡乱擦擦桌子拖拖地,她不去挪动白长归任何物件。 直到她看见书桌笔记本里露出的一角信封。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五个字,薛静柔亲启。 既然是亲启,那便只有她能打开了,薛静柔略一思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信读了起来。 第一张信纸上抄了首诗,是纪伯伦的《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被一支光明的手, 写在一张光明的纸上。 爱情是情人之间的一层面纱。 不肯原谅女人细微过失的男人, 永远不会享有她那美好的德性。 爱所给予的,只是他自己; 爱所取的,也只是取自他自己。 爱不占有,也不会为人所占。 因为爱身是自足的。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 而没有真正互相拥抱。 留下一点空间,让天风在爱之间舞蹈。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 让爱成为灵魂两岸之间流动的海洋。 斟满彼此的酒杯,但不要同饮一杯。 把你的面包给对方,但不要吃同一个面包。 一同唱歌、跳舞、欢乐,但要保有自我。 就好像琵琶的弦是分开的,但同奏一首曲子。 献出你们的心,但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挨得太近; 因为庙宇的支柱是分开竖立的, 橡树和柏树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薛静柔读着读着哑然失笑,因为白长归在第三句“不肯原谅女人细微过失的男人,永远不会享有她那美好的德性”里,将男人和女人用调换符号圈起,又将后头的“她”改成“他”,并在旁边小字批注,“关于施嘉瑛小姐擅自借白长归先生炒作,致薛静柔小姐不快一事,白先生在此诚挚道歉,请薛小姐大人大量,接收他的悔意。” 薛静柔这才明白,原来当日开玩笑罚他写悔过书,他竟然真的写了,却一直没拿出来。 借大师情书来悔过,亏白长归想得出来,还巧妙威胁,好似她不原谅他,便不配享有他的美好德行了。 薛静柔坐下来,一遍一遍读纪伯伦的诗,最后展颜欢笑,明白白长归为何挑中这一首。 他们彼此初恋,却分别十年,十年间尽管相互执着,也都好好地生活着,他们始终都是独立个体,能够坚毅强大,是因为爱是光明,而非彼此阴影。 白奶奶不爱自己与她何干,难道因为她的不爱,自己便不配被爱了吗? 简直荒谬。 薛静柔给自己披了件柔软毛衣,从摔坏的手机里取出电话卡,出门“重获新生”。 她先给自己买新手机,装上电话卡给白长归发短信,接着找了家看起来最好吃的店吃晚饭。吃饱喝足后,薛静柔精神大振,走走逛逛,在街边小超市里买了十包小酸梅,喜滋滋一路吃回家。 回家后打了会儿游戏便洗澡上床,临睡前,薛静柔摸摸肚皮,忽然觉得生个丫头也不错。 白长归直到半夜三点才回来,客厅给他留了一盏壁灯,他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就见薛静柔安安静静侧卧而眠。 她看起来还不错,脸蛋干净,身上还有沐浴乳的清香,睡得也踏实,绝不是悲苦怨妇的可怜模样。 白长归微微放心,悄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在枕边发现半包小酸梅,床头柜上还有吐出的十几粒梅核。 白长归忍俊不禁,直接用手收拾她的零嘴,拿去厨房倒了。 书房里亮着台灯,白长归边脱衣服边往里走,注意到书桌上放了封信,是他写给薛静柔的那封。 白长归展开信,发现信纸背面,薛静柔同样抄了首诗。 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白长归对着薛静柔并不太美观的字迹微笑,笑着笑着,眼眶微红,眼角微湿。他清清喉咙,将信收好,转身洗漱,接着上床贴近薛静柔,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 白长归醒得很早,却不肯起,赖在被窝里捏薛静柔的手指玩,薛静柔被他闹得烦躁,拿脚踹他,三两下将他踹出被窝。 白长归干脆坐在床上,俯身含情脉脉看她。 薛静柔醒了,想起自己的小酸梅,在枕边摸了半晌没摸着,便向白长归伸出手,“还我。” 白长归笑道:“你害喜吗?” 薛静柔狡黠地笑,“小酸梅是孕妇的标配。” “那也不能早晚当饭吃。”白长归摸她的脸,“我去做早饭,你再躺会儿。” 他刚走进厨房,薛静柔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上来,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你教我做饭吧,最简单的那种,能填饱肚子就行。” 白长归煎蛋,头也不回道:“不用,任何时候你想吃我都能做。哎你让开点,小心油。” 薛静柔坐到餐桌旁,赤脚晃荡,双手托腮,小声道:“长归,我会让奶奶接受我的,不管十年二十年,我能等。” “嗯。”白长归笃定道:“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第45章 侵权 第四十五章摸瓜 此后数日,白长归清晨早早返至白家,深夜晚晚回到公寓,幸好天气逐渐暖和,白奶奶的表情也随着春光日渐开朗,让白宅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 白母有日询问白长归金芸去了哪儿,恰巧被白奶奶听到,白奶奶立即发怒,不让白母再提金芸。 老太太对金芸不似回护,倒像愤怒,白长归察觉到隐情,找时机向白奶奶打探金芸的事,白奶奶却不理他,还是白瑾幸灾乐祸道出实情。 “老太太当天就查出是谁寄的包裹啦!”白瑾乐道:“那包裹是直接送到门口,没通过快递,老太太就调监控,看见是个男的送来包裹。” 白长归一时没想明白,“男的?” 白瑾哈哈大笑,“老太太沿着那男人的路线一路查出去,在一个街区外看见和他交头的金芸啦!哈!金芸只知道咱家门口有监控,却不知道老太太的摄像头遍布整个街区,二十四小时高清摄像,把她拍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最忌讳外人算计咱们白家,金芸犯了原则性错误,被太皇太后打入冷宫咯。”白瑾向来讨厌金芸,要不是老太太心情不佳,她恨不得普天同庆,“没点背景关系,没处心积虑收集,金芸哪能得来那些资料,而且她就如此凑巧,偏偏你们要回家了她便提前半小时揭露真相,说明她一直偷偷盯着你们呐!老太太心眼比谁都多,这些早就想到了。比起一朵内心狡诈阴险的白莲花,薛静柔那种把坏事都写在明面上的,不更叫人放心吗?” 白长归无奈,还有点愤懑,“她过去几年那么喜欢她,为此打了我多少回?” “那你也得给金芸使坏,表露出真面目的机会啊!你自己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还有脸怪起别人了?”白瑾对这处家庭大战做出总结,“总之,别急,奶奶这会儿生气,一气薛静柔不清不楚,二气你吃里扒外,三气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再过两天等她气消,把静柔怀孕的事说开,我看她要不要这个曾孙!哼,叫她跟小辈犟!” 白长归晚上回到公寓,把白瑾的话悉数转达给薛静柔,乐得薛静柔直拍枕头,“都说幺儿难治,你这位姑姑小时候指不定怎么调皮!” === 一个星期后,白长归和薛静柔同时收到施嘉瑛生日宴会邀请函,南方四月出生的施嘉瑛果真带着春天的仙气和夏初的热烈,听说薛静柔怀孕,二话不说为她送上手工定制平底鞋,舒适美观,能横踢能直踹,捏在手里抽人嘴巴子也是手感良好,可谓孕妇居家旅行必备揍人凶器。 穷光蛋的薛静柔没钱给寿星送大礼,便在当日宴会,拖了小忙一并前去。 小忙住院将近三个月,好吃好喝专人服侍,身体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并成长,不仅个长高人变白,就连下巴上的小青须都顶着荷尔蒙茁壮成长,当时的断指如今已解除封印,尽管不灵活且未消肿,但生命力不错。 宴会宾客全是施家往来亲朋,白长归作为施嘉瑛前任绯闻男友,一露面便吸引众人目光,尤其如今他还带着美丽女伴,神似一出极品前任挑衅大戏,令人浮想联翩。 在四下揣测中,施嘉瑛“不畏流言”,热情坦荡迎接白长归,礼仪周到的笑脸里微藏戏谑,“长归,静柔,你们来了。” 若非公众场合,白长归肯定要翻白眼,“你也是个老戏骨。” 施嘉瑛微微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薛静柔把身后小忙拉出来,笑道:“给你的礼物。”她意有所指完,又一本正经打开小忙手中礼盒,介绍道:“项链是以白瑾名义送你的,底下那张卡才是我们俩送你的。” 那卡是国外私人探险中心的会员卡,以高端和私密著称,若非关系户根本无法入会。施嘉瑛大为惊喜,略略思忖,将那卡从礼盒取出,交到小忙手中,眨眼偷笑,“帮我藏好,这是秘密。” 作为酒宴主角,施嘉瑛当真像极公主,在人群中怡然穿梭谈笑,她正当婚龄,更有不少青年才俊围绕,相当忙碌。 白长归担心薛静柔疲倦,带她去休息区坐着,自己去餐桌盛食物,这么点空闲时间,便有一男一女趁机凑近,笑意冷淡地同薛静柔打招呼。 薛静柔抬头,瞧见马允生那张纵欲过度的脸。 马允生搂着小女友的腰,笑眯眯介绍道:“大名鼎鼎的静姐,过去跟着唐业雄时风头无两,攒下金山银山,如今要从良,随随便便也是个白家少奶奶的地位!你瞧瞧这坐姿,端庄贤淑,好像她生下来就是个大家闺秀,哈!”他捏捏小女友脸颊,十分轻浮,“静姐这种人最适合做你人生导师!跟人家好好学!保你攀龙附凤,财源滚滚。” 他话难听,嗓门还大,引得周围一圈围观。 薛静柔却不生气,只微笑叹息,“真是记吃不记打。” 马允生立即想起被连鱼肠连抽十来下的惨痛记忆,登时捂紧双颊,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 薛静柔脚上就穿着施嘉瑛送的鞋,有心试试这鞋的战斗力,但到底是施嘉瑛的生日宴会,她不想破坏,便笑而不语,根本不拿马允生当回事。 马允生还要再讲话,旁边有人认出薛静柔,不高不低问了句,“咦,这不是地府酒吧的静姐吗?” “她不是白先生的女伴吗?”有人提出质疑。 接着马上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补着问一句,“白先生的女伴不一直都是金芸金小姐吗?” 周围议论纷纷,薛静柔不想惹是生非,起身要走,马允生见状挡住她去路,小人得志地笑,“静姐去哪?” 薛静柔挑眉看向马允生,笑得格外温和,“马先生,你现在是在挡我的路吗?” 马允生两次领教过薛静柔手段,嘴唇一抿,讪讪退开,但他贼心不死,冲小女友使眼色,让她去整薛静柔。 小女友意会,端起高脚杯,袅袅娜娜往薛静柔身边蹭,十多厘米的细高跟眼看要拐着踩中薛静柔,手里杯口也是瞄准薛静柔礼服胸口。 薛静柔简直头疼,灵活矮身避让,手指顺势在小女友手肘上托转方向,满杯红葡萄酒高高泼到马允生脸上。小女友身体没了依托,恨天高当真狠狠一拐,让她栽倒在地,哎哟痛叫。 狼狈的马允生大呼小叫,“薛静柔!你给我站住!” 薛静柔心想她过去还是静姐时,没几人知晓她的名字,如今她不过退出江湖两月,江湖上便没了她的传说? 唉唉唉,罢罢罢。 薛静柔转过身,恬静微笑,“马先生?” 一只手从后头扶住薛静柔的腰,是白长归回来了,“怎么回事?” 马允生气急败坏,扯开湿漉漉的领结就要冲上来,被白长归一掌包住拳头,攥在手心里动弹不得,他想不到从来文质彬彬的白长归也有这身手,痛得龇牙咧嘴,“疼疼!放开!手要断了!” 白长归手臂一推,马允生趔趄后退两步,绊到地上的小女友,和她摔成一团。 “薛静柔!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马允生气得直咧咧,“三爷不会放过你的!哎哟我的手……你给我等着,我等会就要你好看!” 施嘉瑛匆匆赶来,面寒如霜,让人把马允生和女友一并扶出酒店,末了向薛静柔道歉,说施家和马家有些交情,却没想到马允生会来。 薛静柔当仁不让成了宴会女主角,她只得先退场,求得安宁。 小忙躲在宴会厅外抽烟,先是见马允生被人架出去,又见薛静柔和白长归出来,猜到他们起冲突,忙掐灭烟快步走上去,问道:“静姐,回去吗?” 薛静柔立即问:“马允生走了吗?” 小忙答道:“刚走。” 薛静柔又问:“知道他今晚开哪辆车吗?跟上他,看他去找谁帮忙。” 小忙当惯薛静柔跟班,二话不说就去开车,白长归却不同意,拉住薛静柔皱眉道:“你要找他算账也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如果他找的人是许三,你要送羊入虎口吗?” “他不会找许三。”薛静柔笃定道:“这点小事还跑去找许三,他就不怕被许三打死?” 白长归疑惑,“那你究竟要找谁?” 薛静柔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会见到谁,我只是心存疑虑,必须弄清楚真相。” 白长归沉默稍许,无奈妥协,“你必须向我保证,接下来不管发生任何事,唯我马首是瞻,我说东你不许往西。我让走你不可以多呆一秒。” 薛静柔哈哈笑道:“我是去求证,又不是上战场!”   ☆、第46章 侵权 薛静柔上车后将小忙赶去后排,让白长归开车,小忙不安分,将脑袋探到他们俩中间,指着不远处一辆敞篷宝马,认真道:“马允生的车,追吧。” 白长归隔开几个车身,开始不远不近跟踪马允生。 小忙得闲问薛静柔道:“追他干嘛?真要找他算账吗?我们可以多叫几个人。” 这问题也是白长归想问的,薛静柔各瞟他们一眼,解释道:“马允生太蠢,在许三那儿必然不得势,许三留着他,也不过图他那点小身份,用起来方便。” 比如上回光明正大进出他们小区,估计就是先靠马允生利诱,后用许三威逼,但这例子薛静柔不敢讲,被袭击的事她可至今没告诉白长归。 “马允生是个败家子,在家里十有□□不成气候,投靠许三估计也是不被重视想另辟蹊径赚钱。”薛静柔靠在位子上,微微侧身和他们俩说话,“这俩人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中间必然有人牵线搭桥,我只是好奇,把马允生和许三串到一起的是谁,这样一个人,必定黑白通吃,说不定我还认识。” 她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小忙恍然大悟,十分崇拜,“静姐,你脑子真好,那个人说不定我也认识!” 圈子这么窄,他们又在其中沉浮多年,谁是谁的人基本都清楚,不清楚的,也都习惯性留心眼弄清楚,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几乎刻在骨子里。 白长归明白这些,故而愿意带薛静柔来,但他心底深处对此并不以为然。 马允生的敞篷宝马经过三个红绿灯后,驶进一条旧街,停在其中一家麻将馆门口。马允生下车后径直走进店内。 白长归将车缓缓开过麻将馆,薛静柔和小忙都将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看,他们俩配合默契,看的重点并不相同。 “里头有人接应他,对他态度挺恭敬。”薛静柔说:“他们上楼了。有人接走车钥匙,呵,马允生那车太招摇,不适合摆门口。” 小忙则说:“店名叫做亨利,地址是**路323号,格局应该是两层店,但三层窗户有人留缝往外看,是把风的。这店要么涉及赌博,要么也有别的违|法勾当。” 车子已经驶离麻将馆,白长归失笑,“你们俩还真是……经验丰富,生死搭档。” 薛静柔笑了笑,转头去看小忙,小忙正给自己情报网打电话,见薛静柔看她,做了个稍等的口型。 白长归问薛静柔,“回家吗?” 薛静柔笑道:“先送小忙。” 结果车子开到半路,小忙便收到短信,他兴致勃勃查看信息,脸色却霎时发白。 薛静柔奇怪道:“怎么了?” 白长归也觉得古怪,将车停在路边,回头去看小忙。 小忙惨白着脸将手机递给薛静柔。 手机信息里只有简单一句话,“323号的亨利麻将馆是邵智纲的店。” 邵智纲。 薛静柔不由自主看向小忙黑肿的两根手指。 邵智纲,正是除夕夜当晚要求薛静柔断臂和唐业雄了断的那个打手头目。 白长归也很震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但他很快将一切串联起来。 邵智纲是施家养的打手头目,吃施家米,替施家消灾。施家和马家有交情,马家说不定也曾借过邵智纲,马允生因此认识邵头目。如果将马允生引荐给许三的人正是邵智纲,那么邵智纲和许三的交情…… 如此说来,除夕夜当晚,邵智纲看似主持公道,实则处心积虑要废薛静柔手臂,其实都是许三幕后指使? 白长归越回想,背后冷汗越甚。 除夕夜,唐业雄根本不愿伤害薛静柔,哪怕胶着不放人,白长归也能想到更妥善的处理办法,偏偏邵智纲跳了出来,口口声声江湖规矩,在剑拔弩张中掌控局面,把关心则乱的他们这两拨人全都蒙蔽了。 唐业雄被搅乱心智,自己分寸尽失,如果最后不是小忙替薛静柔挨上一刀,场面会失控到何种地步? 不说自己,单薛静柔变成废人,唐业雄发疯,这不就是许三最乐见其成的吗? 车厢里一片死寂,无人说话,良久后,白长归朝薛静柔和小忙头上各摸一把,做主道:“小忙今晚去咱们家睡。” === 白长归公寓的客房终于派上用场,小忙从浴室出来,就见薛静柔和白长归在餐厅相对而坐,神情都很严肃。 小忙知道他们在疑心何事,便也坐下,轻声道:“静姐,白先生,这事有弊有利,至少咱们和唐老板是真的划清界限了。只不过施小姐那儿,还是和她提个醒好,免得她将来再吃亏。” 他想了想,着重补充了句,“施小姐先前一定不知情,否则她不会叫这个邵智纲去帮咱们。” 薛静柔点头道:“她知道的未必能比咱们多。” 白长归知道薛静柔心中已有所决断,不劝,只问:“你想怎么做?” 薛静柔凝重道:“许三用邵智纲摆我一道,其实他要害我合情合理,但他不该害到小忙。” 白长归知道小忙的断指一直是薛静柔心中恨事,如果可以,她宁愿断的是自己手指,这种悔恨愧疚纠缠她许久,始终找不到一个宣泄口,如今新仇旧恨加在许三身上,她必定要讨个说法。 其实白长归自己也是郁闷自责的,邵智纲那出戏哪里仅仅摆了薛静柔一道,是把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这口气,薛静柔能忍,白长归也未必愿意忍。 许三藏着个邵智纲,在关键时刻重创唐业雄,心思阴险狠辣,他又一直记恨薛静柔,就算薛静柔不找他算账,他也绝不会放过她。 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事事被动,倒不如谋求主动。 薛静柔斟酌良久,看向白长归,“这事恐怕要找盟友。” 白长归立即否决,“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唐业雄。” “除了唐业雄,谁还能对抗得过许三?”薛静柔辩解道。 白长归不赞同道:“除去黑吃黑,就没别的办法吗?唐业雄这边的网,齐骁年迟早是要收的,为何不好事成双,把许三一起送给齐骁年?” “问题是,我了解唐业雄,在齐骁年那儿我能助他一臂之力,可许三的底细我并不清楚。”薛静柔为难道:“要想扳倒他,单靠我和齐骁年,一定是事倍功半。若齐骁年在此之前收网,唐业雄一除,许三独大,又有唐业雄的前车之鉴,到时要想抓他,你觉得胜算有几成?” 不管齐骁年先抓住谁,对唐许中任何一人都是打草惊蛇。 白长归实事求是道:“很难。” 薛静柔沉沉叹气,“是很难。” 白长归沉吟良久,忽然道:“鉴于唐业雄人品不行,和他协商的事就由我全权负责,你别插手。” 薛静柔怔住,随即笑道:“白长归,你居然不阻止我?” “你说的有道理,我为什么要为了反对而反对?”白长归冷静道:“更何况,我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薛静柔点点头,觉得白长归真是深明大义,堪称贤夫良婿。 第二天一早,白长归先让小忙牵线,准备和唐业雄见面,接着将嗜睡的薛静柔从床上挖起,让她陪自己去个地方。 薛静柔迷迷糊糊问他,“不是不让我参与吗?要我去哪儿?” “这事还必须你亲自去一趟。”白长归不依不挠,亲自给她洗漱换衣服,最后又给她喂了早饭,才把她清清醒醒弄到车上。 薛静柔来了精神,问他,“什么事必须我亲自走一趟?” “当然是我一个人办不成的事。”白长归微笑。 薛静柔直到见着婚姻登记处的大门牌,才恍然大悟,“咱们要结婚了吗?” 白长归从包里拿出一系列证件,牵手带她去拍照。摄像小哥为人憨厚,见他们俩英俊貌美,十分诚恳愿求张结婚照做镇馆之宝。薛静柔哈哈大笑,最后也没答应。 登记手续十分简单,十分钟后,两人各捧着小红本走出大厅,薛静柔率先回到现实,“要被你奶奶知道先斩后奏,咱们大概都得掉层皮。” “没关系。”白长归高高举起结婚证,迎着天光看上面头挨头的一对夫妻,颇为满意,“确实拍得好看,无愧镇馆之宝。” 薛静柔嫌他丢人,赶紧先走。 白长归追上来给她开车门,笑道:“你不安生,我只好图个心安理得和名正言顺,从此往后遇上什么都不怕,反正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要拆开咱们,至少先把证离了。” 他神态得意,薛静柔干脆伸手抢他证书,谁知白长归早有提防,没抢着。 白长归呵呵笑,“这是我的,不许抢。” 薛静柔忍俊不禁,笑他傻。 白长归也上车,因为等会儿要见唐业雄,他心有芥蒂,决定先送薛静柔去白瑾那儿,防对手犯规抢人。   ☆、第47章 侵权 事先通知过白瑾和顾念宸,因此白长归将薛静柔送到他们家时,这对夫妇刚从小儿子幼儿园返回,正在家里翘首等待。 白长归见到白瑾,有些奇怪,“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白瑾不满,“我是大老板,想去就去,不想去便不去。” 白长归挑眉,知道白瑾是责任越大规矩越多的人,无端端不去公司,必有阴谋,但他和唐业雄约在近午,没时间耽搁,临走前只嘱咐薛静柔,说这俩夫妻定有诡计,别胡乱上当。 薛静柔笑而不语,只让他小心。 白长归摸摸她头发,又摸摸她肚皮,走了。 家里只剩白瑾夫妇和薛静柔,想起上回来这儿还被逼墙角面壁,薛静柔忍不住装傻卖乖,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唤了声,“姑姑好,姑丈好。” 白瑾双臂环胸,明晃晃地坏笑,“我在二楼书房办公,你自便,没事不要打扰我。” 一旁顾念宸也笑,“我在一楼书房赶稿,你自便,没事不要打扰我。” 说完,这二人一上一下,各自进入书房,留薛静柔独杵客厅,摸摸脖子揉揉鼻,百无聊赖。 到底是别人家,薛静柔不敢放肆,打开电视后将音量调小,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还没播完二十分钟,门铃响起,薛静柔起身,一时不知该喊白瑾还是顾念宸。 上下书房都是房门紧锁,门铃响过三声依旧无人应答,薛静柔犹犹豫豫去开门,见到门外访客后,怔愣当场。 来的是白长归的妈妈。 白母穿着简雅连衣裙,外头披件针织衫,见到薛静柔,也挺惊讶,但她性情温和,未等薛静柔犯难,便轻声笑道:“白瑾说有东西给我,让我亲自来取。” 薛静柔经她提醒,慌忙将人请进屋,又蹬蹬跑去二楼找白瑾,谁知白瑾只露一面,和白母说自己在开视频会议,让她等十分钟,又吩咐薛静柔招待,便再次锁紧书房大门。 薛静柔这下明白,白瑾是故意安排她们婆媳见面。 白母也会意,有些扭捏地让薛静柔到她身边坐下。 她们俩全然陌生,中间唯有白长归这点联系,自然便从白长归的日常生活聊起,聊过三五分钟勉强不那么尴尬了,白母开始询问薛静柔的情况。 没有疾言厉色的白奶奶,白母又是和蔼温柔的,尤其看人的眼神,悲悯中带着怜爱,十分有耐心。 薛静柔一颗心几乎要被白母看哭过去,便慢慢将她和白长归的故事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白母感慨,“我说他为何和别人家男孩不一样,原来他不是不一样,他只不过一直在等你,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解释,叫人担心。” 十年苦熬,颠沛流离,薛静柔活得不像样,看起来像样的白长归其实未必多像样,做母亲的又哪里不清楚,因此才抓着金芸当成救命稻草,指望这唯一的女人能把儿子拉进红尘。 可到最后,解铃还须系铃人,薛静柔长在白长归心里,要让他接受别人,不得先拔了这棵占地儿的树?可这树又岂是轻易撼动得了?她根深蒂固,遮天蔽日,谁也挪不走。 白母深深凝视薛静柔的眉眼,心中慨然。 薛静柔心中又何尝不是种了棵叫做白长归的参天巨树? 莫怪金芸要输,还输得那般难看。 “其他事都好说。”白母担忧道:“唯独这小时候……唉,确实是你做错了。别说老太太有病,就是我,想到你曾经那样对长归,心里也有芥蒂。” 薛静柔立即道:“错了就是错了,为自己过去犯下的错受点惩罚是理所当然。我不求你们马上接纳我,我只希望你们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事人白长归都不记恨,还对这小女匪牵肠挂肚十年,白母心里清楚,她们原谅不原谅,其实都不重要。 白母心里正思量如何劝解白奶奶,忽见顾念宸端着一叠酸枣从书房里走出来,冲薛静柔笑道:“这枣太酸了,你最近不是爱吃酸吗?给你吃。我儿子的零食现阶段就别吃了,多吃新鲜水果。” 薛静柔接过碟子,莫名其妙地想她没偷吃故意的零食啊。 白母却傻眼,直勾勾看向顾念宸。 顾念宸看天看地,愉悦地折返书房。 白母还有什么不理解,双目炯炯盯紧薛静柔肚子,片刻之后几乎喜极而泣。 === 白长归下午两点才来接薛静柔,进门便被她拖住,仔仔细细将白瑾的“算计”说了一通。 末了,薛静柔总结,“你姑姑太调皮了,小时候一定没少闯祸!” 白瑾和顾念宸猜拳输了,被迫整理餐桌,见到白长归,立即颐指气使,“你!过来给长辈刷碗!” “下回再刷。”白长归让薛静柔穿上外套随他出门,薛静柔看出他有话要说,忙向顾念宸和白瑾道别。 白瑾追出来还没碰着白长归衣袖,那俩人便一溜烟跑了。 白长归牵薛静柔下楼上车,车后座还坐了个人,是雅娴。 雅娴一看到薛静柔立即将她搂抱入怀,除夕夜惊心动魄地分别,此后再没相见机会,雅娴甚至连小忙都没法看上一眼,急得眼角周围多出数条细纹。她紧紧拉住薛静柔的手,怎样也看不够似的,又欢喜又委屈,像极苦情戏里久别重逢的母女。 薛静柔指指自己肚皮,狡黠又得意,“雅娴,我有宝宝了!” 雅娴惊喜道:“哎呀!天啦!”但她随即想起别的,表情微变,“难怪他……” 她想说难怪唐业雄这段时间失魂落魄,但薛静柔假装没听清,雅娴也识趣不谈,只欢天喜地聊薛静柔怀孕的感受。 雅娴怀过孕,却不能要孩子,母性本能让她对薛静柔的孩子也万分期待,甚至有种自己要做姥姥的错觉。 她们俩不能相处太久,车子开到江滨大桥时,远远便能瞧见路边等着接雅娴的车。 薛静柔下车,最后一段路与雅娴散步同行。 “唐业雄已经答应要和白先生合作了,也答应让我搭白先生的顺风车来看你。”雅娴挽住薛静柔的手,路边一片粉白落花坠到薛静柔肩头,雅娴替她抚去,又理理她鬓角,笑道:“我总觉得,等再过几年,唐业雄真正放开你了,咱们的好日子便来了,到时候你的小孩应该也大了。” 提到小孩,她开心道:“丫头,我送你一副银手镯吧!我们那么的规矩,小孩都带银手镯。” 薛静柔哈哈笑,“不,银的不值钱,我要金的,金镶玉!” 雅娴骂她穷酸,薛静柔笑嘻嘻说自己如今穷得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雅娴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抽出□□,报了密码让薛静柔使劲花。 薛静柔不收,让雅娴自己存着养老,被听不得“老”字的雅娴一顿好捶。 时候不早,雅娴走向唐家的车,车门关上,她还钻出车窗和薛静柔挥手。薛静柔微微笑,心里针刺地疼。 她终究是要送唐业雄进监狱的,到时候,雅娴会不会怪她呢? 送走雅娴后,薛静柔回到车上,“看样子今天谈得不错。” 白长归一脸淡漠,“能让两个情敌坐在一起商谈对策,同仇敌忾而已。” 这醋吃得薛静柔大呼冤枉,她双手捧腮做可爱状,“长归哥哥,那你们最后到底商量出个什么结论?有没有卵用?我今天可是硕果累累大丰收,你妈妈说了,明天来家里看我,给我煲鸽子汤。” 白长归瞟她一眼,“你叫她什么?” 薛静柔醒悟,抵着手指小声道:“婆婆。” “那是对外介绍。”白长归又问:“当面称呼呢?” 薛静柔嘿嘿笑,拖长音唤了声,“妈!” 白长归打了个响指,笑道:“明天就这样喊!拼命喊!使劲喊!拿出生孩子的力气用力喊!” 薛静柔啼笑皆非,感觉白长归的形象渐有崩坏迹象,从前的清高傲慢冷面娇嗔小王子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赖皮赖脸没正经?难不成真是近墨者黑?虽说她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但也没灿烂成他这样啊…… 她一面想一面往白长归身上摸索,口里搭配喃喃自语。 “你干什么?”白长归问。 “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封印被我解除了……”薛静柔一脸认真。 白长归哭笑不得,用指头抵开她毛茸茸的脑袋,专心开车。 === 唐业雄知道邵智纲的真相后也是怒不可遏,他与白长归达成协议,从黑白两面包围夹击许三势力。白长归这边还好,许多事情都得暗中铺陈,唐业雄便直接许多,上手就是面对面的力量角逐,许三立即感到压力,却也卯足劲和他比拼。 哪知许三蓄积力量正要和唐业雄硬碰硬,另一边,邵智纲悄无声息就被抓了,他明面上的老东家施家这次不闻不问,甚至还有打落水狗嫌疑,许三这才知道邵智纲的身份暴露,而他被唐业雄牵制,压根没顾得上这位藏匿在黑暗处的得意门徒。 邵智纲被抓,为自保供出了许三,许三却早早望风而逃,他老奸巨猾,此前已经转移财产,这会儿大概已经联系上自己人,不知躲哪个窟窿里静待风声过去。 警察没抓到许三,薛静柔却一点不担心,她知道黑吃黑的世界里,许三躲不过唐业雄。 就这么围追堵截一个月后,五月悄然而至,天气炎热,薛静柔怀胎三月,白母天天带汤过来慰问,婆媳关系融洽,连带着某日白奶奶也终于松口,说想见见孙媳妇。 全家大喜,忙安排薛静柔和白奶奶的第二次会面。白瑾欢欣雀跃,时常挤兑白长归,说自己当初决策英明神武,值得膜拜,白长归笑她为老不尊,气得白瑾满屋子撵他,非让他去门外大太阳底下站着思过。   ☆、第48章 侵权 白长归刚刚驾车驶进白宅大门,便听到身旁薛静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她一眼,戏谑笑道:“紧张吗?” 薛静柔把脸挤成小菊花,连连点头,“上次来都没有这样紧张!” 白长归笑道:“别紧张,不会比上次更糟糕了。” 薛静柔心说你还不如不安慰呢。 车子拐进车库,白少起又是早早等在那儿,只不过这回他欢天喜地,绝无半点大难临头的征兆。 “静姐!我要做叔叔了!”白少起殷勤备至地扶薛静柔下车,他这孩子过去话少,如今和薛静柔混熟,比电线杆上的麻雀还聒噪,“我喜欢女孩儿!我侄女不管长得像大哥还是像你,一定都很可爱!名字你们想好了吗?我这几天一直在翻诗经,听说里头好听的名字多,适合女孩!” 他扶着薛静柔边说边走,将白长归和一堆礼品全都扔在后头,薛静柔回头,正瞧见白长归无奈摇头,便冲他偷偷做鬼脸,当真忘记几分钟前的忐忑。 白长归人高腿长,很快追上他们俩,正要吩咐弟弟什么,主楼大门里匆匆迎出身穿围裙的白母。 白母在过去一个月的相处中已经和薛静柔熟稔,见她顶着大太阳从车库一路走过来,心疼地直训两个儿子,“多大的太阳!也不知道撑把伞!” 白家兄弟一起抬头望向五月尚不灼人的骄阳,都是一脸木讷。 白母不愿和他们废话,接过薛静柔的手,牵她往里走,“热吧?进去坐会儿休息。” 薛静柔受宠若惊,手脚规矩,连步伐都是小心翼翼,她在外头敢和白少起开玩笑,偶尔也愿意和白母撒娇,但屋里有白奶奶坐镇,借她十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喘大气。 白奶奶还是那副凛冽不可亵渎的模样,在客厅高高在上坐着,见到薛静柔,绷紧脸招呼,“站着做什么?坐。” 白母拍拍薛静柔的手,示意别害怕,让她坐到白奶奶身旁。薛静柔在老太太身边落座,却是如坐针毡,越发谨慎小心。 怀孕三个月还看不出身形,薛静柔知道自己是母凭子贵,便不太敢看白奶奶眼睛。坐在她对面的白家兄弟和白瑾夫妇见惯薛静柔无法无天的模样,这会儿都觉得新鲜,不是瞅着她看就是对着她笑。 白奶奶亲手端了杯热茶到薛静柔面前,薛静柔毕恭毕敬接过,直接往嘴里送,自然被烫得咂舌。 白奶奶忙让白长归送凉白开过来,看薛静柔嘴唇都烫红了,气道:“你这孩子,给什么都往嘴里塞,也不懂冷的还是热的,万一是坏的呢?万一下毒了呢?半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怎么做我白家媳妇?” 薛静柔接话道:“奶奶给的,一定是好的。” 她说话诚恳,无缝衔接拍马屁,弄得白奶奶张口结舌,最后定下结论,认为薛静柔有点小聪明但无大智慧,需笼络到她羽翼下保护起来,免得将来要吃亏。 薛静柔趁势抖机灵,约白奶奶打牌,她牌技一流,在澳门和阿拉斯加都能玩得风生水起,要哄区区一位老太太简直大材小用,果不其然,不出三局,白奶奶一直紧绷的脸因为接连大胜破了冰,乐得老眼昏花,差点握住薛静柔的手喊宝贝。 白母喊他们吃饭时,白奶奶还意犹未尽,让薛静柔今晚别走,就留在白家。 白长归暗中打趣薛静柔,“真看不出来。” 薛静柔笑问:“金芸过去是怎么做的?” 白长归想了想,说道:“替我妈做家务,陪我奶奶看书读报纸。” “强行渗透式嘛。”薛静柔抬起下巴,得意洋洋,“我这叫主动吸引!我看出来了,奶奶更喜欢强者,就像姑姑那样的,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保护家人,因为她也是这种女性。” 白长归点她鼻尖,“别骄傲。” “我知道。”薛静柔环住白长归的腰,“她们现在对我好,很大一部分是看我肚子里小家伙的面子,而不是真的彻底对我改观,我有自知之明,一定谨记谦虚,愚公移山,兢兢业业!” 白长归被她说笑,“我早知道她们会喜欢你的,你生来就像我们白家的人。” 薛静柔嘿嘿笑。 白家人的饭桌没有太多死规矩,一家人以白奶奶为首,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中间,白瑾忽然提起金芸,问白母她是不是前几天来过。 白母有些尴尬,偷偷看眼薛静柔,小声道:“来是来过,但就坐了一会儿。” 白瑾不乐意道:“她来干什么?她还有脸来,谁不知道她干的那些好事。” 白奶奶搁下筷子,也不太痛快,“她好歹陪了我挺长一段时间,要走了,来和我告个别怎么了?” “走?”白瑾讶异,“她要去哪?” “说是要出国了。”白奶奶答道:“以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白瑾冷笑,“哼,干了坏事就想跑,想跑还来唱出戏,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 白奶奶敲她脑门,“她千错万错,至少在她最年轻漂亮的年岁里踏踏实实陪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道她有错,但也记着她的好。” 白瑾瘪嘴,“我们都陪着你,怎么就只记她的苦劳?” 白奶奶啼笑皆非,“你们和她能相提并论?孰里孰外,这也要比?你这当妈的,不怕你儿子笑话?” “反正我觉得这金芸阴邪得很。”白瑾仍旧嘀嘀咕咕,被顾念宸暗中踩上一脚,这才闭嘴吃饭,再不出声。 饭后,白瑾偷偷将薛静柔拉到后门廊下,还未开口,薛静柔已经说道:“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让人去查她的行踪,自己也会提防。” 白瑾点头道:“别说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吃过她多少亏了?” 薛静柔点头,“女人一旦陷入绝望,只会比男人更心狠手辣。” 白瑾一把握住薛静柔的手,情深意重道:“看来这个家里只有你是我知音了!咱们俩一起过日子算了。” 薛静柔笑道:“你要养我这个大肚婆吗?” 白瑾嗤之以鼻,“我曾经也是大肚婆,大肚能容天下事,肚婆惜肚婆!” “我不同意。”白长归从门后走出来,身后跟着顾念宸。 顾念宸笑道:“我也不同意,什么肚婆惜肚婆,你们这是逼我和长归守活寡吗?” === 晚上薛静柔留在白宅,就睡在白长归的卧室里。 白长归直到创业前都住在白宅,他的房间涵盖了他整个童年与青少年,薛静柔一踏入这天地,大脑不由自主便勾画出白长归的全部成长轨迹,这让她倍感惊奇,从始至终瞪大眼,要将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收归眼底。 白长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逐一向她介绍自己的物件,最后,他将薛静柔引至书桌前,将其中一个抽屉抽出搁到地面,指着黑洞洞的桌洞,郑重介绍道:“当初你那张小照片,我就是藏在这里头,结果被姑丈找到了。” 那时他十六岁,因为喜欢上小流氓薛静柔,骄傲与悸动天人交战,将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内心搅得天翻地覆,实在苦不堪言。 薛静柔单手撑住桌面,狡黠诡笑,“你说实话,你十六岁的时候该不会拿着我的照片想入非非,进而做些不太光彩的事吧?” 白长归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薛静柔黏住他,眼巴巴地纠缠,“说出来没关系的,我现在是大肚婆,大肚能容天下事。” “姑姑不是好榜样,别学她。”白长归抓住她两只不安分的手,“别闹,再闹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兜?”薛静柔两只手直接探入白长归睡裤,左右各自抓紧他的屁股,嘿嘿奸笑,“这么兜?” 白长归低头看她,又看自己支起的小帐篷,摇头叹气,“作孽!” 薛静柔赶紧缩回手,后退两步,双臂护胸明哲保身,恨铁不成钢,“你太不经挑逗了!” 白长归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过河拆桥。” 薛静柔指指白长归裤裆,挑眉,哈哈笑,“这个桥吗?倒是座好桥,能屈能伸,收放自如。” 男子汉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白长归冲上前抓住薛静柔,将她衣服一溜烟脱个精光,抱着一起滚到床上。 滚的时候小心翼翼,蹭的时候更是胆战心惊。 白长归感觉在薛静柔面前禁|欲一个月比他过去守身十年还累。 薛静柔却总不安分,在白长归身上一通乱摸,最后摸到大桥,一阵揉捏,兴致勃勃投入到人类造桥事业中。 白长归压抑喘息,在痛苦中勇登高峰,也算极乐。   ☆、第49章 侵权 薛静柔被留在白宅居住,白瑾趁机撺掇白长归回白家企业工作,她独自一人辛苦支撑白氏多年,确实苦不堪言,白长归如今得闲,明面上毫无拒绝理由,只能接受职位,开始走马上任赚奶粉钱。 白宅多了白长归这对小夫妻,热闹不少,白奶奶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本想尽快帮他们筹办婚礼,但是又不愿仓促将就。 薛静柔和白长归对这些倒是不上心,因为比起婚礼,消失许久的齐骁年回来了。 齐骁年风尘仆仆,坐在咖啡厅里的模样不像顾客更像土匪,薛静柔一坐下,与他刚柔相衬,立即吸引店内无数目光。 “头发长了。”齐骁年冲薛静柔笑,每回见她都像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妹,让人想塞到胳膊底下一阵揉搓,又怕女儿身娇贵只可远观,“你和小孩都好吧?” 薛静柔点头,“很好。” 寒暄结束,齐骁年进入主题,“我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准备回来收另一条大鱼。顾念宸说你在财路上已经和唐业雄断得一干二净,这样很好,至少能把你受到的牵连降到最低。” “万事俱备了吗?”薛静柔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当然是措手不及,一网打尽。”齐骁年察觉到薛静柔眼中闪过的犹豫,挑眉询问,“怎么?你想临阵脱逃?” 薛静柔急忙摇头,“不……” 齐骁年追问,“那是怎么回事?”他四下看看,确保白长归的耳朵没伸到这边,压低声鬼祟问道:“难不成你对唐业雄其实是有感情的?” “喂!”薛静柔捂紧肚子,气道:“少在我儿子面前挑唆我和他爸爸的感情!” 齐骁年笑呵呵的,“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薛静柔叹气,“如果唐业雄失势被抓,以你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以定他死罪吧。” 齐骁年冷笑,“我拖到现在才抓他,自然是要保万无一失,抓了就不能逃,关上十年再放出去,在我这儿也是逃,不可能。” 他言之凿凿,薛静柔其实早已预料。 齐骁年又问:“你怕什么?” 薛静柔第二次叹气,“我过去处心积虑要扳倒他,是为了彻底和他了断,让他再也不能纠缠我,伤害白长归。他对我不留情面,我也对他心狠手辣,我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可是……” 她沉吟片刻,无奈道:“他死了,就一切都好了吗?” 她想起雅娴那天说过的话,她说等唐业雄真正放下了,她们的好日子便到了。 齐骁年伸长手,在薛静柔迷惘的脑门上重重嘣了一下,骂道:“这不是他死后一了百了的事,你和他算私怨,他犯法,我抓他,法律秉公制裁他,这才叫理所当然!你眼界能不能放高远些?心底能不能多装些赤子之心的正义感?” 薛静柔被训得灰头土脸,心里暗暗吐槽她若有所谓赤子之心的正义感,也不会从小就走歪路。 “许三呢?抓到了吗?”薛静柔等齐骁年训累了,赶紧转移话题,“唐业雄那边几次差点得手,总被他溜了,听说唐业雄借此机会从自己身边揪出了好几个奸细呢,啧,够乱吧。” “许三这组不是我负责的,我打听过,估计也是苟延残喘,逃不过多久了。”齐骁年感叹,“我还真没见过像许三和唐业雄这样的死仇,他们俩过去都是混北边的,争得你死我活,后来又前后脚一起来到南边,继续争得你死我活,永远的一山难容二虎。这中间但凡有谁先让一步,也不会制衡得这么厉害,让人有机可趁。” 薛静柔立即逮住话头,迅速反击,“嘿!身为人民的公仆,你那娘胎里带来的正义感呢?这是你感慨的事吗?你应该严重批评那俩的丑陋行径!” 齐骁年作势要打她,薛静柔缩缩脖子,赶紧闭嘴。 该说的都说了,齐骁年要走,起身前不忘交代,“许三还没抓住,唐业雄最近挺嚣张,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白家养胎,别瞎出来溜达,知道吗?” 薛静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好的。” 齐骁年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俯身,拿手指指着薛静柔鼻尖,无比严肃道:“唐业雄迟早要落网,你别给我节外生枝,你要是敢偷偷做手脚,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薛静柔坚决摇头,“不敢不敢!” 齐骁年刚走出咖啡厅,一服务小妹赶紧来到薛静柔身边,小声问:“小姐,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要不要替你报警?” 薛静柔微怔,随即大笑,“他就是警察!” 服务小妹哑然。 薛静柔觉得有趣,又眨眨眼,促狭笑道:“他还是我爹!” === 薛静柔的肚子渐渐显现出来,但她身体强健,怀孕于她除去肚子多上几斤肉,其他都无影响。她性格开朗鬼主意层出不穷,和白奶奶及白父白母成天住在一起居然半点不嫌闷,还带着三位长辈翻缮后院花园,顺便教他们练太极,每天吸收日月之精华,俨然快成家中邪教。 白瑾对此十分稀罕,她说就算金芸,天天这样也是受不了的。 白长归却不稀奇。 薛静柔被唐业雄在小房间里囚禁过三年,不言不语不听不看,那样的折磨她都顽强熬过来了,这偌大一座白宅,阳光正好,鸟语花香,最重要的是,有人陪她,爱她,关心她,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堂。 薛静柔的要求从来不高,给她自由和爱,她能还你世间最好的情谊与相守。 白长归关注的不仅仅是薛静柔在白宅的生活,还有齐骁年收网的状况。 齐骁年曾私下联系白长归,让他注意薛静柔,原话是“别让她做傻事。” 白长归当然知道这“傻事”指的是什么。 薛静柔若是一时心软给唐业雄通风报信,齐骁年将近一年的行动便全付之东流,这罪名薛静柔担当不起。 他们都在担心薛静柔的临阵倒戈,薛静柔自己也担心。 这段时间她不敢想唐业雄,不敢想雅娴,甚至连章茗洺那个没心没肺的也不敢想,最让她不敢想的是小忙。 因为小忙总会无意间问起雅娴好不好。 施嘉瑛因为邵智纲的事自觉愧对薛静柔和小忙,薛静柔便让她帮忙,找个借口把小忙带走,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走?”施嘉瑛不太明白。 “因为这里很快就会有场腥风血雨,海浪太大,至少别再让小忙卷入其中。”薛静柔说这话时神情严肃,让施嘉瑛倍感骇然。 施嘉瑛最后以手指复诊的名义把小忙送到加拿大。 小忙离开后,薛静柔继续过回养胎的静谧生活,她似乎真的安静下来,对白宅以外的事从不过问,也绝不插手。 白奶奶年老,白父体弱,白母温厚,白天的时候,家里只有这三位老人,薛静柔陪他们吃饭散步养花练拳打牌下棋,日子一天天过,白驹过隙,自得其乐。 白少起是马上面临高考的人,在这家里反而最没地位,反正家里出过状元,不差他一个,白少起便难得糊涂,以最平常的心态去考试,居然拿了个单科第一,不过转眼也被他忘记。 在白少起录取通知书寄来当天半夜,齐骁年给薛静柔打电话,语气沉沉,愤而不甘,说唐业雄逃了。 许三逃了,唐业雄也逃了,薛静柔完全可以想象齐骁年得气成什么样,于是乖觉地什么话也不多说。 但齐骁年依旧有信心,说许三是势在必得,唐业雄也逃不出法网。 电话挂断,白长归搂过来,问清内容后,良久无言,只紧紧盯着薛静柔看。 薛静柔瘪嘴,辩白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你们其实都盯着我呢,肯定清楚,我当真清白!” 身下凉席凉,白长归替她盖上薄被,笑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但问题不就出在这什么也没做上吗?” 薛静柔“哦”了一声,笑而不语。 白长归也笑,“你是最亲近唐业雄的人之一,唐业雄有多少逃生法门,你会不懂?你什么也不做,其实就是在帮他。” 薛静柔嘿嘿笑,想钻进白长归怀里,却因为肚子顶着,只能松松搂住他脖子,“齐骁年说唐业雄只带走了雅娴,这就够了。” 雅娴和小忙,加起来就是薛静柔前半生的半条命,只要雅娴如愿以偿,小忙平安无事,薛静柔便再无牵挂。 “你不生气吗?”薛静柔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齐骁年可生气了。 “不生气。”白长归摸摸她柔软的发,“只要对你好过的人,你全都记得牢牢的。我真庆幸我是最早遇见你的那个。” 薛静柔是个死心眼的,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那些对她情真意切的人。 说起来,若非白长归十六岁时放过她,她未必能执着十年。 这大概就是个不入流的传奇故事,十六岁的少年书生在山中被蛇咬了一口,因为不忍心,放蛇一条生路,小蛇一心一意要回来报恩,此后便风雨无阻,情比金坚。十年归来,小蛇不仅以身相许,还给他怀了只小小蛇。 白家的娘子,不也叫白娘子吗? 白长归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再去看身边的“白娘子”,早已昏昏然睡得香甜,梦中大概也有所感,嘴角带笑,温柔且娇。   ☆、第50章 侵权 南方进入酷暑,盛夏炎炎,怀孕的薛静柔尤其不耐热,一离开空调制冷,她就蔫蔫的,很不舒服。白长归又想带她去南半球避暑,被白瑾一顿骂,问他是不是连孩子都要生在南半球,索性生在巴西,从小就会跳桑巴,热情似火。 白长归想到跳桑巴的小婴儿,颇为骇然。 薛静柔啼笑皆非,对她而言,只要有空调,哪儿都是好地方。 养胎期间,白长归先斩后奏直接领证的事被长辈们发现,又是好一通调|教,但本着对妇女孩子负责的端正态度,白奶奶还是快快原谅了他,只罚他一个人去布置婴儿房。 因为不知道孩子性别,婴儿房里的玩具一应俱全,还搭了个印第安风格的酋长帐篷,倍受家中男孩的喜欢。 此外,唐业雄的财产被查封,薛静柔作为嫌疑犯也被请进过警察局,很快又被放出来。她和唐业雄那点关系,被齐骁年内部升华成了我方卧底,加上过去的学历背景,生生被脑补成内地版《无间道》,不但无过,还应授奖。 薛静柔自然是没脸授奖的,她只感慨,这年头,犯过错的人,没点人脉,即使放下屠刀,未必回头就是岸。 她这十年,遭过大不幸,也逢过大幸,人生大起大落,最终归至平静原点。 唐业雄和许三不一样,他的倒塌属于内部瓦解,明眼人猜猜便知是薛静柔捣鬼,薛静柔对谁都问心无愧,唯独担忧雅娴,生怕唐业雄因为自己迁怒她。 可她至今没有雅娴消息,更无唐业雄的。齐骁年说警方几次追踪到唐业雄,只是唐业雄反侦察能力太强,几次都事先挪窝,鬼影似的。 齐骁年暗中试探过薛静柔口风,想知道唐业雄还有几处窝点,但薛静柔装起傻来所向披靡,尤其如今怀孕,一孕傻三年,演起智障更是得心应手,气得齐骁年嗷嗷叫唤,无计可施。 白少起最后随心所欲,报了个考古专业,等到白父送他去大学报道,天气缓缓转凉,已入凉秋。 薛静柔迷恋上胎教,整天和肚皮里的小家伙玩游戏,数数她的胎动,感受她打嗝时的豪迈,有时候不高兴了肚皮还得挨她一拳。 薛静柔惊恐,“这孩子太好动,可能像我。” 白长归附耳去听她肚皮里的动静,贴近的脸颊不偏不倚被拍上巴掌,惊得他目瞪口呆,“果真像你。” 这夫妻俩为求自保,决定没收婴儿房里的一切刀枪棍棒,薛静柔甚至将每日消遣用的武侠小说悉数改为诗词歌赋,从母到子,一起陶冶情操。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肚子里那位依旧无法无天,嚣张得很。 这个月去医院产检,医生说宝宝十分健康,就是嫌妈妈太瘦,怕生产时不顺利。薛静柔自己也纳闷,怀孕快七个月,相比肚子,她的体重真是毫无长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刻意控制,要学外国超模,行常人所不能行。 私人医院的好处便是人少环境妙,薛静柔和白长归下到一楼大厅,薛静柔走累了,旁边立即有护士主动扶她去雅室休息。薛静柔说肚子饿,有点低血糖,白长归便在护士的带领下出门取食物。 休息室里只剩薛静柔一人,她低头等了不到一分钟,便有个人鬼魅般坐到她身旁。 “你冒险来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吗?”薛静柔轻声提醒,“长归五分钟内就能回来。” “我知道。”来人是躲藏许久的唐业雄,他身形消瘦不少,穿着身医院清洁服,头上低低压着顶棒球帽。想要混进医院不是难事,想要避开白长归和薛静柔单独见面,却需要后者的协助,得到自己想要的,唐业雄近段日子真真切切产生愉悦情绪,说话声音都轻快不少,“就是临走前想和你说说话。” “是我向齐骁年出卖了你。”薛静柔不等对方发问,直截了当道:“你应该也查出来了,我和齐骁年是什么关系,你贸然来找我,不怕我设计瓮中抓鳖?” “要抓你也不会留我到现在。是我失误,在把你带到身边前,没去学校确定你的资助者身份。”唐业雄落魄自嘲,“你算不上背叛我,你本来就不属于我。” “你不是失误,你是心虚不敢多查。你当年查到我是孤儿,便兴高采烈,巴不得全世界都不会有人寻我。”薛静柔将半长的头发别到耳后,忽然对过去懒散厌烦,眉目低垂,问起别的,“雅娴还好吗?” 唐业雄答道:“不好,一张脸总是脏兮兮的,她过去洗脸都要用最好的温泉水,连水管里的自来水都嫌脏。” 薛静柔又问:“那她可有抱怨?” 唐业雄摇头忽笑,“半句抱怨也没有,知道我要来找你,还托我将这个带给你。” 他从蓝色的清洁服裤兜里掏出一枚银吊坠,是头憨态可掬的小羊,“我们逃得匆忙,她什么首饰都来不及拿,原本给你小孩打好的银手镯估计也被查封了。这是上回路过一家商铺,她用剩下的钱买的,说成色不好,让你别嫌弃。” 薛静柔接过那指甲大的吊坠,轻轻握在掌心,“再过几天,码头老吴的船就要到了,夜里风浪大,你记得让雅娴多带几件衣服,她如果晕船,也麻烦你多照顾些。” “好。”唐业雄点点头,长长叹气,“静丫头,你这仇,算不算报了?” 薛静柔摩挲吊坠,“嗯,咱们往后也学古人,一笑泯恩仇。章茗洺逃得比你利索,他能顾好自己。你国外那点钱我一分未动,足以供你和雅娴在国外好好生活,只不过这国门,你下半生再也踏不进了。” “你本来可以轻轻松松把我交给齐骁年的……你救过我,我却害了你,如今你又留我一命……到底还是我亏欠了你。”唐业雄弹弹膝盖上皱巴巴的裤料,站起身,走出数步后忍不住回头,“静丫头,你以后还恨我吗?” 薛静柔抬头看他,微微笑,“你我已经扯平,早不恨了。” 唐业雄也笑,转身垂下头,拎起水桶拖把,快步走出休息室。 他是来与薛静柔道别的,后会无期的话却半句也不愿说出口。 不远处,白长归端着牛奶蛋糕走过来,与唐业雄隔身而过,并未认出他来。 薛静柔看着那俩男人,一个离自己越来越近,一个离自己越来越远,好似站在时光交错中心,对着过去与未来,心中前所未有的明亮透彻。 === 从医院回到家,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金芸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到白长归和薛静柔时,她手里正端起茶杯,略略点唇。她看起来晒黑不少,头发也剪短许多,整个人比起过去大有精神。 茶几上堆着很多礼盒,全是金芸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她这几个月据说是去环球旅游,看遍世间美景,情怀理应有所提升,结果刚回国几天,修整好了便亟不可待来看望白宅诸人。 白母脸皮最薄,面对薛静柔和金芸极不好意思,说不上两句话便悄悄避去厨房。白奶奶倒是沉稳,问起金芸各国风土人情趣事,相谈甚欢,但也绝对不冷落薛静柔,老一辈的待客之道,永远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白长归不愿意应付金芸,却被薛静柔拖着一起坐下喝茶聊天,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想看看金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是喝茶聊天,但薛静柔一滴茶也不喝,金芸带来的国外甜点更是不沾一口。 金芸递了两次甜点都被婉拒,终于忍不住讥笑,“白太太是怕我下毒吗?” 白太太三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十分寒碜。 薛静柔笑道:“我本来就不爱喝茶,甜点更不喜欢,太腻。” 白奶奶替她作证,“孕妇口味本来就刁,都是我们惯的。” 薛静柔感觉白奶奶这话偏袒意味十足,自己也像挟天子以令诸侯,平生唱这出戏的机会有限,笑起来便有些讨打。 金芸果然气愤,脸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但她很懂忍耐,强压嫉恨,没多久又笑靥如花。 她明知薛静柔已经住进白家,还能堂而皇之来做客,在脸皮一事上,果真无敌。 白长归目睹这三个女人一台戏,心中无限感慨,都说艺术源于生活,有必要还是得去看看电视剧,在家长里短人情世故上,说不定真能长些见闻。 薛静柔回来后,金芸的话题始终围绕她和白长归的孩子,从孩子月份详谈到平日饮食,事无巨细,薛静柔极有耐心,一句句地答,但一句句都没落到点子上,兜兜绕绕盘山公路般,一孕傻三年的迹象消失全无。 没过多久,白奶奶说精神不济要休息,这是下了逐客令,金芸识趣,起身告辞。 薛静柔和白长归一起送金芸到门口,周围没有旁人,金芸终于放下面具,冷笑道:“除夕夜我害得薛静柔被唐业雄抓走,后来也是我把她的资料寄给你们白家,你们俩就没问题想问我吗?” “你希望我们问你什么?”白长归反问:“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他的神情十分无谓,这让金芸狠狠皱眉,犹如被羞辱,她宁愿白长归和薛静柔恨她恼她,也不希望他们俩云淡风轻根本没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要自己活得如此没有存在感。 天底下总要有人为她的牺牲付出代价。 “我倒想看看,你们是不是遇到任何事,都能这么不在乎。”金芸阴森森地笑,眼底发黑,嘴角深红,衬得她身上小清新的薄荷色长裙都显现出鬼气。 白长归和薛静柔站在门廊下目送金芸离开,许久没有回屋,直到白奶奶在身后出声,他们俩才惊得双双回头。 “杵在门口干什么?”白奶奶拄着拐杖道:“人家已经走到街角上出租车了!” 白长归这才知道白奶奶刚才装累,原来是躲到小房间里看监控。 白奶奶习惯性磕磕拐杖,疑惑道:“我印象里,金芸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这次看到她,我总觉哪里不对劲。” 白长归和薛静柔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解释金芸的这种变化。 白奶奶也不需求答案,她只警告薛静柔道:“你今天做得对,确实该防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完,老太太又怅惘叹气,“她过去也很好,只是如今……人千万不能作恶,作恶多了,身上那股气,都变得阴森恐怖叫人害怕。” 她独自往回走,一路自言自语,对过往十分熟悉的晚辈的改变,耿耿于怀。 白长归和薛静柔相视无言,心里都明白这世上的人能好到什么程度,便也能坏到什么程度。   ☆、第51章 侵权 第五十一章婚礼 金芸开始时常出入白宅做客,她是活人,言笑晏晏,她又是死人,旁若无人。薛静柔始终冷眼旁观,等待这位行尸走肉露出真正面貌。 金芸在白家怒刷存在感,就在白瑾爆发前一天,她忽然拿出两份喜帖,诚恳邀请白长归和薛静柔参加她的婚礼。 满座皆惊,薛静柔快快翻开喜帖,更是震悚得半晌说不出话。 新娘是金芸,新郎却是马允生。 薛静柔简直哭笑不得,“你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你新郎答应吗?他和我可是势不两立。” 金芸笑道:“他当然同意的,并且十分欢迎。” 她笑得明媚可亲,眼神却像在说,正因为他和你势不两立,我和他才可以结婚,才必须邀请你呀。 薛静柔放下喜帖,笑呵呵刚想推脱身体不适就不到场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云云,金芸却抢先道:“说起来,若不是因为薛小姐,我和允生也不会相识相交,最终走在一起,你是我们的恩人,谁都可以不来,你却务必要到,如果你不到,我们这婚恐怕是结不成的。” 薛静柔默然挑眉,心说新娘是你我已经不敢进场了,如今加上新郎马允生,别说婚礼宴厅,恐怕就连酒店停车场她都要退避三舍。 薛静柔对金芸何时与马允生勾搭成奸毫无兴趣,她既好气又好笑,平生见过许多大阵仗,唯独没见过为害自己大费周章搞出一场真正婚礼的,她薛静柔是什么高级官员吗?非得折腾这样的特务计划? 金芸虽然道德绑架逼薛静柔参加婚礼,薛静柔无动于衷,金芸也不进一步“邀约”,只淡淡一笑,告辞。 “鸿门宴。”金芸一走,白长归立即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薛静柔哈哈笑,“还能干什么?对我除之而后快,且已经不择手段了啊。” 白长归挑眉看她,“不许去。” 薛静柔也挑眉,“金芸还真有些本事,过去敢只身一人找唐业雄,现在又敢和马允生合作,马允生背后的大人物,咱不都认识吗?在涉黑这件事上,她可真是前途无量。” “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白长归皱眉,“如果真是许三,他如今自身难保,还要冒险来害你,你对他有这么重要吗?非要和你鱼死网破?”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薛静柔挤眉弄眼地笑,“我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重要,但也绝没那么重要,许三犯不着为报复我暴露自己行踪。” 她问白长归,“你觉得这场局和许三究竟能有几分关联?” 白长归答道:“不管有几分,都要告诉齐骁年,许三这条线到底冒出头了。” 齐骁年听到消息,第一念头便是让白长归把薛静柔藏起来,可待他再去打探消息,又有几分沮丧,说马允生婚礼是真,且已大肆宣扬,薛静柔不去便不举办婚礼,俨然将她供为上上宾。 紧接着,马家家长亲到白宅相邀,马母诚恳到几乎要给薛静柔跪下,口口声声求薛静柔给她孽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白奶奶对此十分气愤,差点要将马母撵出去,白母倒是急中生智,推说薛静柔有孕,孕妇是不能出席婚礼的,怕冲喜,马母至此无话可说,哭哭啼啼地走了。 薛静柔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就成马允生和金芸的红娘了?他们的爱建立在对我的共同仇恨上我信,但他们家人信?” 白奶奶不置可否,她说金芸在长辈眼里向来都是最佳媳妇,马允生能娶到金芸,马家高兴还来不及,又何必求真。 “我倒是知道马允生那蠢货是如何生养出来的了。”白长归冷笑,“一窝蠢蛋助纣为虐。” 没过多久,许三专案组的队长也来了,请薛静柔假意出席,只要引得马允生和许三接头,他们就有把握抓人。这位队长再三承诺,一定保护薛静柔安全。 薛静柔开始犯难,“马允生不说,金芸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我们能将她真正问罪的,倘若这回能逮住她,她就是主犯,监狱那么大,让她去看看也好。” 白长归不同意,“你想收拾她,也不用搭上自己。” 薛静柔摸摸肚子,“我是想在孩子出世前,把所有问题一并解决,而且我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抓住许三的机会。” 她对许三有恨,你死我活的恨。 白长归沉吟不语,他气自己回回都觉薛静柔说得有道理,这次干脆捂紧耳朵,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薛静柔瞠目结舌,随即笑滚。 === 金芸婚礼当天,最后决定由白长归代替薛静柔出席,配合警方的钓饵计划。 马允生深感不满,死皮赖脸闹了一场,逼得父母请来白瑾夫妇,给足面子,这才缓解尴尬。 婚礼宴会厅外遍布警方眼梢,几乎水泄不通,除此之外,这场奢华婚礼看上去毫无异常。 敬酒时,一身酒红曳地鱼尾裙的金芸单独与白长归碰杯,笑得嘴角微勾,眼角森寒,“长归,我已经嫁作他人妇,你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白长归淡然,“马家三代权贵,白家是比不得的,你如愿以偿,祝你幸福。” 金芸被挤兑得眼皮颤颤,杯中红酒几乎倾洒,她再不等白长归,仰头将整杯红酒一饮而尽,惊得旁人纷纷侧目,笑新娘子豪气。 马允生冷笑,明明就在新娘身边,眼神却始终勾搭不远处花枝招展的小模特。 白长归不愿成为焦点,想离席,手臂却被金芸拉住,她再不能遮掩,整个眼眶都红了,好像刚才那杯酒不是喝进胃里,而是灌进眼里,“长归!别走!至少今晚别走!” “你是新娘,我是宾客。”白长归在别人面前永远高高在上,冷傲孤高,清淡如泉,“尤其我是有妇之夫。” “哪个宾客像你这样,身上藏着追踪器,耳朵里塞着对讲机?”金芸嘲弄他,“有妇之夫不能聊感情,那你能聊什么?” “你在和许三合作吗?许三在哪里?”白长归公事公办,神情毫无波澜,且不太有耐心,“你们的人埋伏在哪儿?如果真是薛静柔来,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她?我观察很久了,这里都是人,外头也有警察,你们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金芸自嘲,“这是我的婚礼,主角是我,关她薛静柔什么事?凭什么我处处都要被她压制?我真正想要的新郎已经被她抢占,难不成我连唯一的婚礼都要送给她唱主角吗?” 白长归皱眉。 金芸呵呵地笑,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伴随唾沫下咽的咕哝声,有点阴谋得逞的味道。 白长归仔细察看金芸神情,忽然背脊发凉,他退后一步,给薛静柔打电话。 手机响了许久都无人接听,深秋凉夜,白长归四肢百骸渗出薄薄细汗,他又给白宅打电话,三声后,白母接通,轻轻喂了一声,“长归?” 白长归冷静道:“妈,静柔在吗?” 白母奇怪道:“吃完晚饭就去卧室休息了。” 白长归算算时间,知道这会儿奶奶已经睡了,而且小故意被留在白宅,父母为哄他睡觉,必然也是早早熄灯进屋。 一屋子老弱病孕,他的心越来越冷,勉强沉住气道:“妈,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和爸爸先带故意去奶奶屋,她那房间是铜墙铁壁,上锁后最安全。等你们确保安全后,大声喊薛静柔,看她在不在家。别贸贸然上楼找她,也别害怕,呆在奶奶卧室,我们马上回去。” 白母尽管被吓着,还算冷静,表示可以做到。 挂断电话后,白长归走到正在应酬的白瑾夫妻身边,低声询问,“马允生点名要求你们俩一起出席吗?” 白瑾点头,奇怪道:“不是说这儿有危险吗?我们就一起过来帮忙。” 白长归握紧拳头,“我怀疑这是调虎离山,我们最好马上回家。” 他的手机响起,白母的声音疑惑中透着不安,“长归,我们都在奶奶屋里了,我们喊了好几声静柔,她都没有回应,她不会不说一声离开,而且家里的安保系统被解除了,我们已经报警,你们快回来吧。” 白长归立即明白,最可怕的猜测都已成真,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别急,我和姑姑马上回家。” 顾念宸的手机拥有白宅安保系统的远程监控权,他查看后,确认家中安保确实被关了。 白长归并没有立即退场,而是转身走向宴会厅中央,在人群中找到被簇拥的金芸,他一把攥住金芸手腕,毫不客气将她往外拖。 金芸穿着长礼服,被拽得踉跄,但她不挣扎也不呼救,哪怕手腕几乎要被白长归握断,她却纵声大笑,更加得意。 马家人出面阻挡,白长归一脚踹翻一个后,白瑾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帮忙,周围埋伏的警察也出动,场面登时混乱,白长归趁乱将金芸拉出酒店,将她塞进自己车中。 “在我找回薛静柔之前,你哪也别想去!”白长归冷峻喝令。 可惜白长归的话对金芸毫无威慑力,她全程配合,脸上始终带着胜利者的笑,“长归,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幕,你和我就像逃婚的男女,你抢亲,我跟随。”她顿了顿,如痴如醉,“那些心灵鸡汤说的没错,人只要努力,一定能实现梦想。” 白长归根本不理会她。 没两分钟,白瑾和顾念宸一起坐进车,白长归边开车边愤愤解释,“咱们都被骗了,从一开始这场婚礼就是反诱饵,他们抛出许三,故意把危险性说得明明白白,就是引诱咱们舍不得放弃机会,又不敢让薛静柔来,等我们把所有关注和部署全都转移到婚礼,白宅自动成为最毫无防范的地方,调虎离山!咱们居然上当了!” “可是就算没有人,咱们家也有最顶级的报警和安保系统。”白瑾从后排探出脑袋,紧皱眉头,“他们怎么进的咱们家?怎么悄无声息带走一个大活人?” 顾念宸提醒道:“想想谁对咱们家了如指掌,最近又频繁出入咱们家。” 白瑾醍醐灌顶,对金芸勃然大怒,“你最近总去我家,就是为了研究我们家的构造和安保?” 金芸歪歪靠在座位上,似笑非笑,“奶奶有被害妄想症,因此你们家安保严密,但也因为她的病,为了防止她病情发作胡乱启动安保,你们家的安保程序设置了后门,可以在判定是奶奶生病误判时自动关闭系统,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损失。” “我不过是找到这道程序后门的启动口令,转告给今晚潜进你家的杀手而已。”她这话说得轻风拂面,无关痛痒,车里其余诸人却全都毛了。 “金芸!”白瑾揪住金芸头发,扯着她脑袋往后仰,“你这个疯子!”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人质 床上手机铃响数声,薛静柔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白长归的名字,却不能接。 此刻她的额头正被一把枪抵住,枪口套着□□,冷硬,戳得她脑门红红的。 “薛小姐,跟我走吧。”眼前男人脸戴口罩头压球帽,身形高大,手脚灵敏,薛静柔不知道他如何悄无声息潜入白宅,并偷偷溜上她三楼卧室。 “如果我不配合呢?”薛静柔低声询问。 “白家夫妇就在二楼,白瑾的儿子也在那儿,此外一楼还住着位老太太。”男人冷冰冰阐述事实,“如果你不配合,我现在就可以下楼杀死他们,就算你奋力阻拦,那四个老少,我至少也能杀死两个。” 薛静柔承认,“你说得没错,拳脚敌不过枪弹,除了配合你,我确实无计可施,既然如此,咱们快走吧。” 既然打不赢这男人,薛静柔只能带他远离白宅,远离白长归家人。 男人看穿她的想法,低笑道:“只要你配合,我是不会妄开杀戒的。” 薛静柔取过外套,带头下楼,她走得又快又稳,步伐安静,显然也不愿惊动其他人,无端制造冲突酿成伤害。 打开住宅大门时,薛静柔才发现白宅安保系统被关闭,她微微皱眉,再看身旁持枪男人一眼,漫不经心问道:“安保是金芸帮你破的?” 男人嘲笑,“白家人纵容金芸,也不是什么好人。” 薛静柔也笑,却笑地高高在上,“你可以骂人傻,但不能嫌人善良和宽容。” 男人一时没听明白,也不在意,只催她快走。 薛静柔转身轻轻关好大门,最后一刻恰巧瞧见二楼房门打开,白母抱着故意,白父握着铁棍往外走,她悄声喟叹,心中暗骂。 傻啊! === 白长归将车开得飞快,离弦之箭射向白宅。 白宅里灯火通明,齐骁年来得比白长归还快,正天神一般杵在客厅安抚白家老小,白瑾看见家人安好,大松口气,上前将人紧紧抱住,说不出的后怕。 “薛静柔不见了。”齐骁年向白长归飞快解释现场勘测情况,“一楼厨房窗户有侵入痕迹,但整栋楼都没有明显打斗挣扎痕迹,薛静柔如果真是被绑架,未免太过配合,配合的连同个屋檐下的家人都没有察觉。” “她有孕在身,不会拿小孩的安危冒险。”白长归环顾四周,脑海里模拟出薛静柔被挟持的过程,“此外,对方手里应该有枪,只要他威胁薛静柔,她不配合就射杀我父母,枪这玩意不比刀,薛静柔不敢硬碰硬,自然乖乖离开。” 他转向已经被反手扣押的金芸,严厉质问:“究竟是不是许三?” 金芸的发髻散乱,脸上精妆已毁,讥诮起来犹如疯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和她的小孩终究活不到明天!呵!” “抓她的人,如果是你和马允生重金请来的杀手,那她自然活不过今夜。”白长归死死盯住金芸的眼,“但如果你是和许三合作,抓她的人是许三,那她就不会死!” 金芸微怔,皱眉,“你怎么知道许三不会杀她?许三恨她入骨!说不定还会狠狠折磨她!” “许三是恨她入骨!但是现在许三风声鹤唳,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来向一个女人报仇!”白长归反驳道:“要杀人哪儿不能杀?非要将人带走?他抓薛静柔自然有用,只要有用,她就不会死,还能好好地活!” “长归,你又在自欺欺人。”金芸嘴角抽搐,却强颜欢笑,故作温柔。 白长归眼里忽的明亮,立即确定道:“你才是自欺欺人,你每回自欺欺人,都会这样笑!” 金芸瘫软坐倒,自嘲苦笑。 “许三有企图!咱们就有谈判价码!”白长归转向齐骁年,整个人重振精神,大声道:“替我把许三专案组的队长叫过来,我有话问他!齐骁年,我知道你一直在监控唐业雄,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姑丈!麻烦你和警察一起查城市监控,你看到的东西一定比他们多。姑姑。” 白瑾看向他。 “家里人交给你照顾了。”白长归轻声道。 白瑾点头,“长归,把她带回来。” 白长归笃定地笑,“一定。” === 许三专案组的队长很快抵达白宅,说婚宴那边已经被控制,马允生正在警察局里问话,但他一口咬定不知情,马家又请了最好的律师,双方正在僵持。 “马允生能牺牲这么多帮助许三设局,肯定也是做好准备的。”白长归分析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许三的目的。绑架薛静柔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和薛静柔有旧账。”队长说道:“这次他覆灭,也有你白家的功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报仇是必然的。” “除此之外,必定还有其他原因值得他冒险将人带走。”白长归因为心急,下意识揉搓手指,“薛静柔早已无权无势,她能带给许三什么?许三如今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自由!”队长说道:“他是网中鱼,瓮中鳖,他最想要的是逃脱这种困境,获得自由。” 白长归皱眉,并不认为薛静柔能神通广大到帮助许三逃脱法网。 那位队长显然也是不信的。 齐骁年这时走过来,对白长归说道:“我的人锁定到了唐业雄的位置,他躲在邻市渔村,身边大概还跟着几个人,都有武器。” “他八成要偷渡。”白长归脑中灵光闪过,豁然起身道:“唐业雄和许三虽然都在逃,但唐业雄显然比许三有后路,就算你们锁定了他藏身的渔村,但你们有把握抓到他吗?” 齐骁年颇为不悦,却只能承认,“那渔村人口密度大,附近有好几处码头,渔船出海时间不一定,我们不可能挨家挨户盘查,如果他使用障眼法,我们还极有可能丢掉他的行踪。” “那就是了!”白长归激动道:“我知道许三要什么了!他要的不是薛静柔,而是唐业雄手上的退路!” “你是说,许三抓薛静柔,最终目的是作为人质要挟唐业雄?”队长懵懂道:“唐业雄怎么肯?” 他不懂薛静柔和唐业雄之间的瓜葛,因此认为许三的行为堪称匪夷所思。 哪个穷凶极恶的老大会为了个旧日叛徒放弃自己最后的逃生路线,去拯救昔日死敌。 可他很快沉默,甚至隐隐惊奇,因为他发现白长归和齐骁年皆是如临大敌。 “许三真是抓住了唐业雄的死穴。”齐骁年头疼,“一山不容二虎,可这二虎回回死磕,都要夹进薛静柔!她招谁惹谁了?” “把地址给我。”白长归对齐骁年说道:“我亲自去找唐业雄。” 齐骁年将渔村地址发给白长归,十分担忧,“要不要我派人和你一起去?” “不要来!”白长归阻止他,“只有我一个人去,他才会给我机会见面。” === 海边的渔村里,普通渔妇打扮的雅娴正趁夜色掩护匆匆跨上一艘渔船,领路人将她带进舱底,狭窄空间里空气本就憋闷,偏偏还有人不识相地抽烟,雅娴刚要骂,瞧清抽烟的人是唐业雄,立即住嘴。 唐业雄抽光整包香烟,摸不着最后一根时烦躁地捏瘪烟盒,抬头见到雅娴,莫名有些尴尬,便摆手挥散浓烟,将预留的一把塑料凳递给她。 雅娴紧挨着唐业雄坐下,就着舱底昏暗的灯,拿根小指甲钳修指甲。 船很快就会开,只要离开这儿,她和唐业雄便不用东躲西藏,等他们俩安顿下来,隔开几年,说不定还能偷偷和薛静柔见面,到那时,薛静柔的孩子应该会说话了。 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薛静柔,想想便觉得有趣。 舱底很安静,偶尔还能听见上头管家不停催促渔老大开船的声音,雅娴笑道:“从没见他着急过。” 唐业雄低低唔了一声。 夜潮袭来,船在海浪里轻微摇晃,雅娴晕船,白着脸往船板上去,十多分钟后,她脸色更白地急冲回来,抓着唐业雄衣袖紧张道:“老唐,我听人说,咱们的人在村口发现白长归了。” 唐业雄抬头,难以置信,“他来干什么?” 雅娴也奇怪,“听说他挨家挨户敲门打听你,看起来很着急。” 唐业雄眼中微亮,“他一个人?” “一个人。”雅娴笃定道。 唐业雄先是失望,随即倏然起身,皱眉道:“他不陪着静丫头,怎么会一个人来找我?他在哪儿?带他过来!” 雅娴犹疑道:“这附近都是警察,我们马上就要开船了,这会儿带他来,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带他过来。”舱底太矮,唐业雄弯腰走了几步,挪到铁梯那儿才勉强挺直腰,“如果他是来玩的,等会儿就把他直接扔进水里。” 雅娴一颗心砰砰乱跳,低声让人去领白长归,并不断拿眼偷瞄唐业雄。 不出十分钟,一辆摩托车载着白长归穿过渔村纵横交错的小巷,来到码头,上船前,神色阴沉的管家亲自搜身。 见到从来都和唐业雄形影不离的管家,白长归一颗心稍稍安定,基本确认唐业雄就在船中。 唐业雄似有不祥预感,不等白长归进到舱底,便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到地上。 白长归摔得头晕眼花,试图起身时,唐业雄又一脚踩上他胸口。 “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来干什么?”唐业雄咬牙切齿,平生最讨厌的人实属白长归无疑。 白长归撑起上半身,没心思与唐业雄逞口舌之快,直接将薛静柔被许三绑架的事说出,最后问他,“我来是想问你,许三有没有和你联系!” 唐业雄的眉毛几乎拧成麻花,他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瞪向管家,怒不可遏,“是你把消息拦下来了?” 大部分时间里都面无表情的管家耷拉下脸,怨苦道:“老板!别再管薛静柔了!她已经把你毁了,难不成你还要为她牺牲自己吗?许三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别傻了!命没了,当真什么都没了!”   ☆、第53章 管家万般苦涩,满腹委屈,“我为什么要把消息拦下来?我还不是怕你去送死吗?任何事情只要扯上薛静柔你就发疯魔障,不管不顾,难得你现在舍弃一切远走高飞了,她这个节骨眼上又来拖累你,你们俩究竟是谁在害谁?” 管家手臂一抬,用力指向雅娴,“你死了,我们这些人照样能活,但你走了,她怎么办?她也是女人,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厚此薄彼,对得起谁?” 雅娴从位置上站起身,舱底昏暗,她神情骇然,窈窈窕窕一个成熟女性,转瞬便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孩,讷讷张着嘴,半天哑然。 唐业雄将脚从白长归胸口挪开,转头去看雅娴,似在抉择。 白长归说道:“我来找你,不是让你去拼命的,我只要你给我一条逃生后路,替我和许三周旋出时间,我一定能把薛静柔平平安安带出来。” “说得轻松!”管家怒不可遏道:“老板藏着的那些私人线路,哪条不是底下人辛苦守出来的,凭什么便宜许三那个老王八?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让老板陪你设局,要留他多长时间?你能找到这里,说明警察早就在外头布控,这船再不走,我们一个也走不了!” 他这话吼出来,舱底观望的其余人也义愤填膺,他们都是亡命徒,一旦被抓,这辈子便得死在铁栏杆里,谁也不愿,谁也不肯。 “是静姐害了我们!”有人忽然拿枪对准白长归脑袋,凶狠道:“她落到许三手里,反正也活不了,你是她男人,先去阴曹地府等他算了!” 雅娴捂住嘴,生生压下惊叫。 白长归看也不看执枪人,只定定望向唐业雄,轻声道:“至少告诉我,许三要的东西,你有没有?” “我没有。”唐业雄冷声应道:“今晚这船,五分钟后起锚,下了这条船,就算是我,也再走不出去了。” “住嘴!你这家伙当我是死的嘛?”执枪人气得手抖,枪口狠狠戳在白长归额头,“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白长归皱眉,在他眼里,这满船里除了能救薛静柔的唐业雄,其他人确实和死人无疑,“那就编一条听起来走得出去的路!” “你说的任何话,他都不会信。”唐业雄冷笑,“你以为许三是我吗?会因为顾念静丫头而顾念你吗?但凡你说错一句话,他能马上杀了你!再杀静丫头!” “他不信也得信!”白长归坚定道:“我不试也得试!” “妈的!”执枪的男人往旁边淬了口唾沫,“我杀了你!” 眼看他要扣动扳机,雅娴终于忍不住尖叫,同一时间,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舱底铁壁上,回声绕绕,震得所有人耳中轰鸣。 谁也没看清白长归是如何躲过枪口的,等所有人回神,看到的不过是白长归已经反扣男人手臂,将他的枪反握在手里。 这下全舱的人都慌了,霎时间又有五六把枪被拔出,全都对准白长归,随时能将他打成筛子。 雅娴手忙脚乱想阻拦,却无人理会。 “这个谎,只有我去撒,他才能信。”唐业雄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步入枪阵,走到白长归面前,既是无可奈何,又是心甘情愿。 管家大怒,“老板!” 唐业雄从白长归手中取走枪,别到自己身后,交代道:“我一上岸,你们的船马上走。”他转向雅娴,眼里的黯然不知在嘲笑谁,“到了那边,好好生活,只要别再捣腾你那张脸,那些钱够你安身立命的。” 雅娴怔忪,眼角骤然落下一滴泪,“……真的要去吗?” 唐业雄点头,“当初是我把她拖进这趟浑水的,如今总得亲手再把她托上去才行。” “说得道貌岸然,你不就是喜欢她吗?”雅娴以手掩面,哭得难以自持,“喜欢的连命都不要了!” 唐业雄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再无话可说,让白长归随他一起出船舱。 雅娴站在暗暗的灯光里,全身战栗,泣不成声。 他们俩前后跳上码头栈道,一起踏着夜色往泥滩上走,走出没多远,身后远远传来渔船离岸的破水声。 唐业雄回过头,见海暗月影中一艘鬼魅渔船悄无声息驶离,叹息。 白长归愧疚道:“救出薛静柔后,我一定救你。” “救我做什么?不怕纵虎归山?”唐业雄嗤之以鼻,“我若得势,不管静丫头给你生了几个孩子,我还是要抢她回来。” “猛虎嗅蔷薇。”白长归答道:“我过去不怕你,将来也不怕你。” 这话不褒不贬,唐业雄听得不舒服,正要回敬一二,余光却瞧见远处海滩上一道身影快速朝他们追来,他心中震动,惊得眉毛都要划过鬓角,奔月而去。 月色下,雅娴追得气喘吁吁,直跑到他们面前才紧捂胸口停下脚步。 唐业雄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雅娴气不顺,勉强说完这句,便带头往前走,这边渔民农家的那些虾肠小道,她比唐业雄清楚,故而直接领路,不说半句废话。 唐业雄瞠目结舌,似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不过闭紧嘴,随着她走罢了。 === 走出渔村上车后,唐业雄让白长归直接送他去当地一家物流公司仓库,深更半夜,仓库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值班人,小伙子看神情是个傻的,老头倒很精,瞧着唐业雄的眼能亮出火花来。 唐业雄身无分文,便直接掏出白长归的钱包扔给老头,“我要寄件。” 老头掂掂钱包分量,颇为满意,“大件还是小件?” 唐业雄答道:“小件。” 老头撩眼看他,“多小?” “一句话。”唐业雄冷冷道:“就说:‘我来了。’” “这差事轻松。”老头嘿嘿地笑,“寄件人是你,那收件人是谁?” 唐业雄答:“许三。” 老头点点头,转身走进仓库,留下白长归和唐业雄俩人在门口喝西北风,只等了十多分钟,老头又走出来,笑眯眯道:“货送到了,对方也托我向您寄件。” 唐业雄竖起耳朵。 老头笑道:“他说,天亮之前,他都在**县**路33号等你。”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唐业雄拉着白长归赶紧走,白长归问他,“这仓库怎么回事?他们知道许三藏在哪儿?” “不知道,但是他们总有办法把客人要寄的东西送到,规矩是只办事不问话。”唐业雄讥讽他,“你一个公子哥懂什么?” 白长归确实不懂这些,他不再多问,而是给齐骁年打电话报行踪,让他小心部署。 唐业雄开车,不管对白长归,还是对齐骁年,一概不理。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的车开进县城,再往深里去,白长归敏锐感觉到有眼线盯梢他们,就不知是齐骁年的人,还是许三的手下。 车子开到33号楼下,这是一栋正在拆迁的三层民居楼,隔壁是座二楼瓦房,中间连着宽阔院子,都被高墙挡住。白长归和唐业雄一起下车,各自张望了周围情形后,互递眼色,一起往黑乎乎的大门走去。 大门作为过去的店面,里头还有一扇门通往楼梯间,唐业雄刚朝那儿迈出一步,许三的声音便从黑暗里传来,“老唐,你果然来了。” “你要不想我来,又何必大费周章去抓静丫头。”唐业雄冷笑道:“抓了静丫头,说这些虚以委蛇的又有什么意义?” 黑暗里,许三放声大笑,笑声透露彻骨寒意,像个死不瞑目的老鬼,“老唐,你害得我好惨呐!若不是你在背后捅我的那几刀,那些警察未必就能把我怎样,你说我不该抓住你的心肝宝贝,也让你痛一痛吗?” 唐业雄冷哼道:“你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心肝,先前就不该三番五次害她。你要虎口拔牙,被咬掉半个脑袋,实属活该,怪得了谁?” 许三仍是笑,“嘿,你心肝肚子里怀的可不是你的种,老唐啊老唐,你这顶绿帽戴得如此坦荡,也算举世无双,我真是佩服得很!哈!” 唐业雄被扯到痛处,闭目顺气,再睁眼不忘狠狠瞪白长归一眼。 白长归问许三,“你不是要逃吗?这会儿还有闲心聊别人八卦,就不怕剩下半颗脑袋也被咬掉吗?” 许三哈哈大笑,慢慢从黑暗里现出身形,仍旧圆滚滚像个被勒紧的球,他右手举着枪,枪口从唐业雄转到白长归,又从白长归转到唐业雄,神情高高在上,大有他让谁死谁就得死的傲气,“静丫头真是好福气,有你们这俩护花使者。” 唐业雄烦不胜烦,冷淡道:“废话这么多,你还想不想逃命了?” “想想想!”许三立即招手,“老唐,那姓白的不是好东西,你过来,咱们独自说。” 唐业雄皱眉,想走过去,手臂却被白长归一把擒住。 “先见静柔。”白长归嘱托道:“拜托你了!” 唐业雄点头,远远冲许三道:“静丫头呢?” 许三笑道:“她就在楼上,身体好得很。” 薛静柔被他抓来已有六七个小时,她的肚子七个月,稍有不慎便会酿出大祸,白长归心急如焚,唐业雄也知轻重。 “许三,你不就是想逃吗?”唐业雄说道:“你什么时候让白长归把静丫头带回去,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该往哪里逃,和谁碰面,谁领你走。时间和机会可都不等人,难不成你也想为静丫头搭上性命?” 许三可一点不愿为薛静柔死,他眼珠子转来转去,片刻拿定主意,“那老唐你和我一起上去。” 白长归再次攥住唐业雄手臂。 唐业雄回头看他。 在来的路上,白长归问唐业雄觉得许三这人如何,唐业雄只给出四个字,老奸贪戾。 老,经验足;奸,心思多;贪,欲无满,戾,狠而绝。 谁都知道许三视唐业雄为眼中钉,如今落难有求于他,但说到底还是唐业雄处于弱势,若他有心过河拆桥,唐业雄大概真像管家断言的,有去无回了。 白长归把唐业雄从生路上拽回死地,他已经惭愧,绝不能让唐业雄为救薛静柔当真送死。 “雅娴在等你。”白长归轻声道:“小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爆炸 薛静柔从白宅出来,就被一路送走,路途颠簸,颠得她尾椎骨阵阵地麻。不仅如此,途中她换了三辆车,连绑匪都跟着换了三批人。 薛静柔颇为惊异,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看来许三尤甚。最让薛静柔担心的是,不管绑匪换成谁,都没人试图遮她眼堵她耳,这种丝毫不留退路的做法,总觉得这趟凶多吉少,怕许三是不会留她活口了。 想想又觉得可笑,许三和她什么关系,若留她活口,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夜色越深,所行之路也越荒凉,等到连路灯都不见几盏后,薛静柔估摸他们已再次出城。 果然,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的车停在郊外一座木碗厂前,司机让薛静柔下车,用枪抵在她后腰,让她朝前走。 薛静柔一路配合,到达此处后,终于弱弱开口问了声,“现在几点?” 司机立即凶狠道:“你知道时间干什么?” 薛静柔扶着后腰,不胜疲惫,轻飘飘软绵绵说道:“知道自己死的时间,到了冥府也好报道。” 司机听到她这样回答,嗤笑一声,答道:“马上就两点了。” “谢谢。”薛静柔点点头,看上去柔弱无助极了,她本来就瘦,如今挺着大肚,更加孱弱可怜。 司机瞅了她两眼,将抵在她后腰的枪缩了缩,嘟哝道:“快走。” 薛静柔抚住后腰,辛苦朝前走,心里却结合沿途景致,开始盘算她离白宅多远,以及这儿有可能的位置。 这批人大概也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在市区县城里不断转悠,浪费不少时间,薛静柔心里没有准数,微微叹息。 司机让她往工厂车间里去,木艺车间里满满都是油漆味,薛静柔捂住口鼻,担心地摸摸肚皮。 他们俩沿途走过许多昏暗房间,最终来到二楼堆放木胚的地方,这儿空气好些,薛静柔四下张望,只看见四个正在打牌的男人,却没看见许三。 “你们老板呢?”薛静柔悄声问司机。 司机不耐烦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去那边坐下!” 他指着一把木椅,驱使薛静柔过去,薛静柔依言坐下,手脚马上被紧紧绑上绳子。 “我的脚……”薛静柔倒吸凉气,眼角痛到含泪,却不敢反抗,只微微抬腿避让。 她双腿浮肿,被绳子一勒,有些触目惊心。 司机抿了下嘴唇,替她松动绳结,想想,又把她反绑在身后的手送到身前重新绑。 薛静柔楚楚可怜地笑,“谢谢你。” 司机有些难为情,嘀咕道:“坐着吧,别乱动。” 薛静柔乖巧点头,自己都有些同情自己了。 司机转身和那群男人打招呼,渐渐走远,薛静柔独自被绑在角落,可怜孕妇的神情荡然无存,她偷偷扭动手腕,估计解绑不难,便又去试脚踝上的绳结。 对方五个男人,换成过去,不管身手如何薛静柔都不惧,只不过……薛静柔低头看自己肚子,刚刚腹诽一句你这个小拖油瓶,肚皮里的小家伙立即踢了她一脚,很不满意。 薛静柔拿手指点点小家伙踹脚的位置,瘪嘴偷骂,“就骂你,就骂你。” 小家伙卯足劲和她上演全武行,薛静柔很快缴械投降,“输了输了,是我输了!” 肚皮里马上安静,薛静柔摸摸她,哭笑不得。 === 许三只让唐业雄和他一起上楼看薛静柔,白长归始终觉得不妥,这种不安在唐业雄离开后不到三分钟便狂烈地爆发,逼得白长归在黑漆漆的底楼四处查看,甚至想偷偷跟上去。 楼梯口的暗处有人把守,白长归不能硬闯,便退回到底楼入口朝外头大街张望,这儿是拆迁区,黎明前连个清洁工都看不见,他侧耳倾听,整栋居民楼静如死地。 越想越不对,手机铃声同时想起,是顾念宸。 “长归,你给我的地址不对劲。”顾念宸说道:“我查了城市监控,他们从白宅离开后应该换了三趟车,最后一趟车的方向和你现在的位置南辕北辙……” 白长归不等顾念宸说完,立即跑向楼梯口,原先把守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他冲向二楼,二楼黑得像巨兽深胃,伸手不见五指。 “唐业雄!”白长归怒吼一声。 除了他自己的回音,整栋楼无半点回应。 白长归脑袋里翁得一声响,马上往回跑,几乎费上生平最快速度。他刚刚跑到大街上,身后立即传来爆炸巨响,爆炸形成的冲击波把他远远炸开,他重重摔倒在地,耳朵里轰然作响,眼前一片尘土飞扬和火光冲天。 他的车停得离居民楼近,此刻已经炸成废铁。 白长归被炸得头晕目眩,身上多处擦伤,最严重的是大腿被飞射出来的一块玻璃碎片扎中,他意识混沌地想爬起来,并不断摇头,试图让自己迅速清醒。 火红的视线里,齐骁年带着人赶过来,一群人围住他,他们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白长归统统听不清,他耳鸣得厉害,眼睁睁看着无数虚幻的嘴在他身边张口闭口,只觉一阵恶心。 那些嘴不停地动,不停地喊,不知过了多久,白长归终于听清一个名字。 薛静柔! 他奋力拽住齐骁年的脖子,让他扶起自己,他腿上的玻璃已经被拔掉,万幸没扎中动脉,草草包裹后也能行走。 齐骁年怕他听不清,在他耳边大声喊,“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白长归不理他,举起在爆炸中摔裂的手机,示意齐骁年给顾念宸打电话,“顾念宸……他知道薛静柔在哪……去找她……” 齐骁年把白长归扶到车上,一边开车一边给顾念宸打电话,顾念宸被刚才的爆炸声吓坏,在确定白长归平安无事后,总算松口气。 顾念宸说绑匪的车驶出县城后就失去监控,估计是上了山路,他在周边地图搜寻,发现其中一家工厂是在马家名下,已经有两天没有开工,许三应该就躲在里面。 “许三太狡猾了,他骗走唐业雄,想炸死长归,他是狗急跳墙无所顾忌了,你们千万小心。”顾念宸十分不安。 齐骁年让他放心,挂断电话后扭头看身旁白长归。 白长归靠在位置上,一张脏脸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半个死人。 齐骁年有心说两句宽慰的话,但他搜罗半天,连个能打发自己的词都想不出来,他放弃言语上的安慰,脚踩油门,朝顾念宸给出的目的地飞快驶去。 === 即使已经驶离一条街道,唐业雄乘坐的车还是被后头骤起的爆炸冲得颠簸一下,他愕然回头,望向不远处火光冲天,想起那个嘱他小心的白长归。 许三哈哈大笑,手里的枪都跟着晃了晃,“老唐,我替你解决了心腹大患,你要如何报答我?” 唐业雄皱眉,“你把他炸死了?” 许三得意道:“对啊,炸死了,炸得他亲娘都认不出他!哈!” 唐业雄心里没有半分愉悦,他对白长归原先也是恨不得五马分尸,可这人一旦死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反倒有些隐隐的愤怒和难过,因为他想到薛静柔和她的孩子,他并不愿意她们变成孤儿寡母。 孤儿寡母,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词,哪里配得上薛静柔那样意气风发的女人。 唐业雄苦笑,觉得自己爱屋及乌,也是没救的可怜人。 许三将唐业雄脸上的苦笑误认为喜悦,便禁不住志得意满,“这回咱们俩也算患难兄弟,唐老弟,等你把我弄出去了,我一定报答你!” “我的兄弟是不会拿枪指着我的。”唐业雄嘲讽,“静丫头呢?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了?没见到她之前,我是不会帮你的。” “急什么?”许三笑呵呵道:“这不马上就见面了吗?” 他们的车在拐过最终一段漆黑乡道后,终于在天将亮时停在木碗厂厂房前,许三下车,用手机闪了两下光,这才领着唐业雄往厂房里走。 他们一行三人直上二楼,唐业雄远远便瞧见被绑在椅子上的薛静柔,他快走几步,几乎扑倒在她面前,担心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薛静柔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唐业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驶向东南亚的黑渔船上了。 有一瞬间她以为这起绑架案是许三和唐业雄共同策划的,可是当她看见许三对准唐业雄的枪口时,她忽然明白了所有。 “不管他向你提出什么条件,你都不该来的。”薛静柔叹息。 唐业雄握住她的手,将滚烫的额头贴到她冰凉的手掌上,“从他抓住你那一刻开始,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来的。”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牺牲 章茗洺过去总爱缠着薛静柔聊喜欢和不喜欢的话题,趁机向她推销自家老唐的好,怂恿她去爱痴心一片的唐业雄。 他总说,老唐虽然害过你,但他往后数年也在拼尽全力对你好,掏心掏肺,肝脑涂地,你难道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接受他吗? 薛静柔从来不搭理章茗洺这套说辞,她对唐业雄心如玄铁,十年如一日。爱情要讲先来后到,更要讲第一印象,唐业雄禁锢过她,此后哪怕给她再多自由,她终究是怕的,不像白长归,爱情萌芽时他便对她好,那么她便始终记着他的好,念上一辈子,爱他一辈子。 唐业雄说不管许三提什么条件,只要砝码是她,他就一定来。 薛静柔说不动容是假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唐业雄如今的处境,更没人比她了解许三对唐业雄的仇恨。 “羊入虎口。”厂房内门窗紧闭,只余蒙昧晨光隐现,薛静柔低头看着唐业雄发顶处的斑驳银丝,嘘叹,心想这真是孽缘。 唐业雄却没管那么多,他站起身和许三对峙,“你把她放了,我马上安排你走。” “于情于理我现在都不能放她走。”许三斜睨薛静柔,故意说道:“白长归的死是我给你的预付款,静丫头则是我给你的尾款,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薛静柔听到白长归的死,晴天霹雳,眼珠都要瞪出来,“什么?你把白长归怎么了?” “死啦!”许三俯身冲她笑,快意非常,“被我炸死了,老唐亲眼瞧见的。” 薛静柔转向唐业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唐业雄却不配合许三,据实以告,“我只看见爆炸,并没有亲眼看见他被炸死。” “哎你……”许三被气笑,“你是不是傻?就那点时间,他能躲得过?” 唐业雄嗤之以鼻,“他要那么愚钝,我也不至于输给他。” 许三被噎住,对唐业雄恨铁不成钢,“唐疯子!唐疯子!你可真是情圣啊!你到现在还担心这丫头呢?她都要给别人生崽子了!” 薛静柔听明白,知道白长归遇上凶险,只不过安危未定,本来还算冷静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七上八下。 唐业雄捏捏她的手掌,眼神示意放心。 齐骁年就在那楼附近,只要白长归不傻,便不至真被炸死。 许三小丑一般四处转上一圈,走回来虎视眈眈瞪着唐业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送我出去?” “我还有一艘船,可以送你走。”唐业雄瞥了薛静柔肚子一眼,冷笑道:“要走得马上走,你闹了这么一出,警察全围过来,等天大亮,谁也走不出去。” 薛静柔皱眉,心想唐业雄的船按计划应该已经开走,他不会有另外一条退路,那这便是在诓许三了。 “行,那就马上走。”许三笑道:“告诉我你和渔船接头的暗号,那船开往哪里?船到之后怎么联络?有没有人来接应?” “她不能和我们走,那船太小,装不下孕妇。”唐业雄坚持要先送走薛静柔,“况且有她在,警察和白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既带着拖油瓶,又带着□□。” “不行!”许三断然拒绝,“她不在船上,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破釜沉舟,和我同归于尽?” 唐业雄冷笑,“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死?” 许三笑得一张肉脸油光满面,“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你要是再废话,以后的事当真就不知道了。”唐业雄懒得再敷衍他,蹲下身自顾自要给薛静柔松绑。 许三立即将枪口对准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我让你松开她了吗?” 唐业雄没理他,许三枪口压低,直接开枪。 子弹打在唐业雄脚边,击起碎石和尘土,震得前头不远四个男人一起朝这边看来。 “起来!”这回,许三的枪口对准了薛静柔,他恶狠狠地笑,五官狰狞,形态可怖,“赶紧带我走!少在这儿拖拖拉拉扮痴情!” 唐业雄侧身挡在薛静柔面前,不为所动,“你不放她走,我怎么带你离开这儿?” “唐业雄!”许三气得跳脚,“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你……” 楼下忽然噔噔响起脚步声,一个瘦高个男人鬼鬼祟祟跑过来,紧张道:“三爷,警察来了。” 许三大惊失色,“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来得这么快?” 他故意捣腾一出爆炸,为的可不止是杀白长归泄愤那么简单,他是要引开注意力,在一片火光废墟里浪费警察时间,好给自己争取另外的逃亡机会。 本来自鸣得意的计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门,简直气愤。 “从后门走。”许三将枪抵住唐业雄,示意他下楼。后头几名男人则将薛静柔拽起,也跟着往前走。 走到楼梯拐角,厂房大门被推开,一缕晨光透进黑暗,许三二话不说朝那边连开两枪,大门外的警察立即躲避,暂时没有冲进来。 他们这行人趁机往狭窄楼梯下疾走。 厂房里昏暗不明,行动间诸多不便,唐业雄回头和薛静柔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不能再在许三手上久留,警察来了,许三跑不掉,注定失败的许三一定会拖他们同归于尽。 唐业雄率先发难,他矮身避过许三枪口,接着去撞许三的退,许三站在楼梯上,重心不稳滚下台阶,天旋地转间他朝唐业雄开枪,子弹却差点射中后头其他人,有人骂娘,有人躲避,薛静柔趁乱扭出手腕,一拳揍歪近处一个男人的鼻梁,接着灵活躲过另一人,朝二楼跑去。 后面的台阶上有人想拦薛静柔,薛静柔在狭窄楼梯上左冲右闪,手脚齐勇,一鼓作气蹬掉两个错愕的绑匪。 谁也没料到一个楚楚可怜的孕妇既灵活又凶悍,待他们反应过来,后头又撞上一个唐业雄,唐业雄比薛静柔更力大无穷,几下冲开路,替薛静柔成功殿后。 最先摔倒在地的许三已经扶着栏杆爬起来,他举枪一阵射击,子弹追着唐业雄,唐业雄猫腰护住薛静柔,带她一起躲进二楼一堵墙后。 “你还撑得住吗?”唐业雄探头朝外迅速查看,见许三的人还没有冲上来,便转身询问薛静柔,“小孩呢?没事吧?” 薛静柔扶住肚子,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但她无暇他顾,“我没事,警察很快就会控制局面,你怎么办?有办法逃吗?” “逃不掉。”唐业雄指着二楼远处小房间,说道:“你去那里面躲着。” “那你呢?”薛静柔问。 唐业雄再次探头朝外看,楼梯方向已经有脚步声传来,他推了薛静柔一把,着急道:“快去,我挡住他们。” “哈哈哈哈!”许三在楼梯那儿鬼哭狼嚎,“唐业雄!薛静柔!我就是死也要杀了你们陪葬!” “他会杀了你的。”薛静柔拉住唐业雄的手,容不得他反驳,拉住他就往远处一间房里跑。 唐业雄被她紧紧握住手,掌心暖热,脑袋里做梦一般,就连身体都有些轻飘飘落不到实处。 很多年前,薛静柔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许三要杀他,她便带着他逃跑,那时候他还年轻,她也只是小姑娘,他以为只要他想要,她便理所应当是他的。 可许多年过去了,她到底没能变成他的,他头上的白发越长越多,心里也越来越空,有时午夜梦回,想想那个漂亮凶狠的静丫头,仿佛自己已经变成空心人,没有来路,无处可归。 薛静柔经过一番剧烈运动,进门后便滑坐在地,气喘如牛。 唐业雄摸她的脸,触手一片湿滑,他有些怕,怕她不平安,“还好吗?” 薛静柔虚弱点头,“还好。” “丫头,”唐业雄脱下外套给薛静柔披上,“白长归一定就在外头,你别怕,你和小孩都不会有事的。” “你来了,雅娴怎么办?”薛静柔忽然想哭,“她一定也跟你来了。”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唐业雄听出她情绪的哀痛,柔声转移话题,“你这孩子七个多月,想好名字了吗?” 薛静柔却仍是痛苦,“咱们俩不是已经两清了吗?只要过了今晚,你和雅娴就有好日子了。” “好不了。”唐业雄叹气,“好不了的。” 薛静柔落下泪来,“怎么好不了?等警察上来了,你自首,我想办法保你不死,只要能活着,将来就还有希望。” 唐业雄忽的笑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吗?” 薛静柔静静看着他。 唐业雄笑道:“你和白长归源于一场绑架,如今你也被绑架。你最初从许三刀下救我,如今我也来救你。我关过你,到最后,我也一定会被关。” “欠下的,终归要还。”他说。 二楼的地板比较薄,许三的人从楼梯重新爬上来后脚步凌乱,惊得躲藏在房间里的薛静柔和唐业雄一起屏住呼吸。 唐业雄本来也有枪,只不过枪被许三搜身缴了,他赤手空拳再厉害,也不是几把好枪的对手。 两个人藏在暗处静听外头动静。 二楼除了几间房再无藏身之地,前头几扇门都锁着,许三直接开枪,将门锁打烂后踹门进入又是一顿扫射。 他的子弹像是用不完,连发声响射在唐业雄心间,急得他手脚发凉,他不能让许三靠近这间房,于是他悄悄打开门缝,不等薛静柔阻拦,便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薛静柔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她全身冒汗,身上衣服湿了一重又一重,让她几乎麻木,毫无知觉。 外头忽然响起闷哼,还有男人的惊吼,接着便是枪声乱响,许三大喊大叫,不停咒骂唐业雄和薛静柔,声音却是渐渐远离薛静柔这处。 小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气窗,薛静柔撑起身,找了根木棍将窗户捅开,柔弱的光线照进这肮脏混乱的角落,带给薛静柔些微的安全感。 但紧接着,她真正感到恐惧了。 就在她刚刚坐着的位置,赫然有摊殷红的血迹。 薛静柔张大嘴,惊恐万分地摸上肚皮,她一边摸一边和小家伙说话,可摸了半天,肚子里向来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居然毫无动静。 薛静柔本来就发麻的手脚更加撑不住自己,她小心翼翼坐回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她怕,哪怕以前被唐业雄关着,被许三拿枪指着,她都没有这样怕过。 外头又响起几声枪响,忽然有人狂喜大叫,“打中他了!打中他……唔!” 此后再无声响,死气沉沉。 汗珠渗进薛静柔眼里,火辣辣地疼,她刚想擦擦脸,房间木门忽然被踹开,灰头土脸的许三死神一般堵在门口,惊悚狂笑,“我找到你了!薛静柔!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当初就不该救……” 话未说完,唐业雄从后突袭而出,抱着许三一起滚翻在地。 许三手上有枪,唐业雄握住他的手腕,和他较劲,枪口一会儿从薛静柔转向唐业雄,一会儿又被唐业雄掰向许三自己。 “丫头!跑呀!”唐业雄吃力大叫。 薛静柔撑着手想站起身,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她绝望地看向唐业雄。 许三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他忽然抱住唐业雄,将他用力搂进怀里。 枪声同时响起,薛静柔看见唐业雄身体一僵,被算命先生说是有福的一张脸霎时面如死灰。 于是薛静柔知道,唐业雄的福气过不了她这关。 许三推开唐业雄,想从地上爬起来,唐业雄的身体却猛地蹿了一下,重新死死抱住了他的手。 许三大怒,连开三枪,全都打在唐业雄身上,“我打死你!我他妈早就该打死你了!哈哈哈!姓唐的!我打死你!” 唐业雄始终抓紧许三执枪的手不放,枪口对准他高大的身躯,将背后的薛静柔小心翼翼护住。 最后一次开枪,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唐业雄终于松开手,踉跄着往后倒去,许三从报复的快意中恍惚清醒过来,看着满身血窟窿的唐业雄和一脸灰败的薛静柔,夺门而逃。 薛静柔以手撑地,爬到唐业雄身边,想将他的头枕起来,好叫他能舒服一些,可她几次去抱唐业雄的脑袋,都倍感沉重,竟然连挪都挪不动。 唐业雄一开口,嘴里便呛出几口血沫,大概是肺被打穿了,他觉得自己身体漏了风,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薛静柔泪流满面,匍匐到他怀里,想起那年她十九岁,和餐厅里每位员工都混熟,成了老油条,便当众喊这位陌生老板一声大叔,明晃晃的戏谑,阳光灿烂,不知世道险恶,更不知爱一个人原来也可以爱成伤害的模样。 “老唐……”薛静柔想替他堵住胸口的血洞,可血流得飞快,她又只有两只手,“老唐……你别死……咱们俩要两清,你死了,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其实他们从一开始便都明白,唐业雄回来,必然有去无回,这结局已经被注定,可谁都忍不住心存侥幸。 这个幸,到底没能发生。 “还……还不清……才好……”唐业雄笑,笑得满脸都是血满眼都是泪,“这样……最好……” 薛静柔哭得泣不成声。 唐业雄伸手想摸她的脸,可指尖刚碰到她凉凉的脸颊,便留下一抹血迹,他渐渐涣散的目光有些迷茫,又有些执拗,拿稍微干净的手背去替她擦脸,想将她擦干净。 干干净净的薛静柔,干干净净的静丫头。 谁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干净,可她宁愿脏兮兮留在他身边,也不要做他的人。 “我……”唐业雄喃喃自语,想说再过两年,我和你便也有一个十年,我本来打算在你二十八岁时娶你,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我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哪怕你不稀罕,哪怕你弃如敝履,我也要给你,因为那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可是到最后,他能给她的居然只有那枚成色难看的小羊吊坠,还要假借雅娴的名义,因为怕她不肯收。 他有那么多话想和薛静柔说,可话到嘴边,也只说了两个字,“别怕。”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结局 齐骁年和白长归冲进来的时候,唐业雄的眼已经闭上了,薛静柔的手盖在他的眼皮上,手心手背都是血,又冷又硬又麻,白长归试了几次想拉开她的手,都没有办法。 薛静柔就坐在唐业雄身边,一只手仍旧堵着他胸口上一个血洞,血已经不往外流了,她的肢体也无知觉,脑袋里空无一物,只反复回响唐业雄最后和她说的话。 他说别怕。 她以前最怕他,他也说别怕,后来她不怕他了,他还是说别怕。 好像只要有唐业雄在,薛静柔就可以是嚣张跋扈的静姐,她天不怕地不怕,添出的麻烦事一桩接一桩,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怕。 白长归轻声唤薛静柔的名字,接连唤了几声后,她终于给出反应——眼珠子动了动,慢慢转向他,“……长归?” 白长归的腿受伤了,否则他能来得更快更早,他自恼到不行,恨自己没用,“我们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薛静柔轻微点头,在白长归的搀扶下想要慢慢站起来,可身体刚动,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疼得她双腿发软,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怔怔抬头看向白长归,大睁的眼里全是泪。 白长归将她打横抱起,急急往外走。 他们刚踏上楼梯,身后传来数声枪响,有人大喊,“齐队!许三被击毙了!” 薛静柔身体微震,抬臂抱住白长归,将自己的脸埋入他脖颈。 “没事的,都过去了。”白长归一边安慰她,一边想往外跑,又担心颠坏薛静柔,只能改跑为疾走,还未到门口便声嘶力竭召唤待命的救护车。 医生护士推着轮床过来接应,薛静柔身下一直在出血,触目惊心。白长归跳上救护车,始终紧握她的手。 去到最近的医院时,白瑾和白母已经等在那儿,见到疼得大汗淋漓已没什么知觉的薛静柔,白母虽也落泪不止,还是走到白长归身边,哽咽说道:“这胎太危险了,你和医生说,一定以大人为首,别的都不管,只要静柔平安。” 白瑾将白母拉到旁边,小声劝道:“你别吓长归,咱们先听医生怎么说。” 白母去看白长归,见他铁青着脸,嘴唇发白,生怕他打击过甚,不敢再说什么。 医生很快出来,说产妇身体状况太差,早产要剖腹,让白长归签字。 白长归二话不说签字,看向医生的眼充满恳求,他满身是血,医生多看他两眼,也是同情,便安慰道:“放心吧。” 手术室的大门重新闭合,白瑾给白长归送来一杯热水,听到这个大侄子忽然冒出一句话,说早知道过去便学医了。 她无端端咧嘴笑了,笑过之后眼眶发热,眼泪毫无征兆滚落脸颊。 谁也没想到,这一年里,薛静柔和白长归先后都会受这诸多磨难,她等白长归喝过水,又去找护士,请她过来帮白长归处理腿上的伤。 护士说那伤需要缝合,让白长归去治疗室,白长归不肯,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手术室,白瑾和白母没办法,只能先给他止血包扎,等会儿再处理。 薛静柔的手术一个多小时后便结束了,母女平安,产妇直接转入病房,婴儿送进育婴箱特殊养护。 白瑾迅速分配任务,让白长归去看薛静柔,白母去跟婴儿,她则先给白宅报平安,接着联系儿科专家,商量如何照顾他们家这位早产儿女宝。 护士来问女宝宝的名字时,白长归想也不想直接说,“叫丫丫,丫头的丫。” 薛静柔总被人唤作静丫头,如今她生了个小薛静柔,似乎毫无例外也成了小小静丫头。 薛静柔麻醉未醒,尽管手术顺利,她也受了不少苦,原本高高耸起的肚子消失不见,像带走她所有的灵气与力量,只留个空瘪瘪的肚皮,上头有三处刀疤,今日再添一刀。 白瑾说薛静柔体虚,还要睡好久,让白长归先去处理自己,可白长归执拗不从,白瑾只得请了医生来,耳提面命骂了白长归一顿,说他浑身脏兮兮对产妇间接造成巨大伤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赶,白长归这才连跑带冲赶去处理伤口。 回来的时候,薛静柔还没醒,白长归微松一口气,看在旁边白瑾眼里,忍不住揶揄。 “她没醒你松什么气?”白瑾笑问。 白长归摇头,轻声道:“我怕她醒来第一眼没看到我,心里难过。” “她是最乐观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难过。”白瑾有意开玩笑舒缓气氛,“况且孩子生下来了,她以后最在意的人就未必是你了,说不定等会儿醒过来,急着见小孩,直接忽视你。” 白长归没笑,他笑不出来,“姑姑……” 白瑾“嗯”了一声,微笑看着他。 白长归沉重道:“唐业雄死了。” 白瑾立即了然,再看昏迷不醒的薛静柔时,也明白白长归为何怕她难过了。 从今往后,薛静柔的生已然背负上唐业雄的死,她是最重情义的人,只怕这辈子都要有愧于心。 既然已经知道薛静柔此前经历过什么,白瑾自觉不好当面迎接薛静柔的苏醒,便主动离开,将满室清净还给他们夫妇。 薛静柔悠然转醒时,白长归就坐在她身旁,他没说话,只定定看着她,她微微转头看清周围环境后,良久也只有苦笑。 “痛吗?”白长归轻声问她。 薛静柔点点头,探手颤颤摸了下消失不见的大肚子,有些惶然和恐惧。 “生了,女孩。”白长归说道:“除了早产,一切平安,妈妈和姑姑在看着,放心。” 薛静柔望向天花板,起先满脸迷茫,随后渐渐回想过去,一切明朗于胸。 白长归一眨不眨盯着她,此刻见她记起,轻轻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为了你自己,你现在不能哭。” 薛静柔转头看他,见他也是风霜满面,周身狼藉,便朝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白长归捧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他不让她哭,自己却忍不住红着眼,慢慢滚下一条湿痕。 === 五天后,薛静柔母女被转去最好的医院治疗看护,除去术后头两天,薛静柔显出底子厚的优势,恢复很快,就连她的女儿,哪怕不足八月,竟然也比其他足月婴孩更精神点。 齐骁年是杀伐之人,在她们还住院期间根本不敢去探望,尤其不敢看望小女婴丫丫,只隔着电话问了薛静柔身体状况,对工厂当日的事却只字不提。 薛静柔知道他是不想在月子期间引发她任何悲凉心绪,对于别人的温柔,她也体贴地保持缄默,唯独问过雅娴的事,让白长归将她带到家里,好好看住。 她的原话便是看住,白长归起初不解,后来便明白了。 丫丫虽然精神好,但身体弱,加之薛静柔剖腹坐月子,白家这首位曾孙辈大小姐的满月酒便没大肆庆贺,只在家中邀请三五好友相聚。 那天晚上,就连被送去加拿大小半年的小忙都回来了,大概是北国风水养人,小忙不仅个高,连胸膛和臂膀都厚实许多,风尘仆仆又小心翼翼走进薛静柔卧室时,脸上当初被皮鞭抽出来的伤虽然依旧浅浅浮着,但已经显出成熟男人的基本轮廓,是个温柔的面貌,哪怕曾被粗暴对待过。 小忙回来后见的第一个人是薛静柔,第二个人是雅娴。 雅娴以所有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着,唐业雄刚刚去世的那个星期,她不分昼夜当真以泪洗面,因为哭得多了,竟然也从十多年的浓妆下显露出真正面孔,让人意外是个平凡清秀的女人。 她哭了小半月,等到丫丫出院被送回白宅育婴室,她远远瞥上一眼,便不再哭了,此后拾掇拾掇自己,像是从泥淖里□□般,专心致志照顾薛静柔,不再叫人为她分心。 施嘉瑛送来的贺礼全是儿童玩具,相比之下齐骁年送来的礼物又全是儿童生活用品,且两人都是量大质足,生生剥夺了白家人给丫丫买小玩意儿的机会。 饭后聊天,施嘉瑛问起金芸情况,齐骁年说金芸供认不讳,目前已经被刑拘,她在里头事事配合,唯独提过一个要求,想见白长归。 白长归只回答四个字,死也不去。 齐骁年没有说出口的是,金芸提出这个要求时状若发疯,她口口声声叫嚷一样是绑架,白长归能原谅薛静柔,为什么不能原谅她? 没人能和她讲通道理,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薛静柔经历过生死,目前还没彻底养回来,容易犯困,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上楼睡觉,便裹着毛毯依偎在白长归怀里,躺在沙发上眯眼瞧身旁的人。 雅娴就坐在她脚边打毛线,她过去是个富贵闲人,除了享乐什么也不会,这两天却和白母学会织毛衣,笨手笨脚总想亲手给薛静柔织出点什么。 小忙则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雅娴的两条小腿,抬着脑袋认认真真听齐骁年说故事,他的手指藏在衣袖里,若不细看,谁也想象不出曾经的刀口如何刻骨。 施嘉瑛坐在小忙对面,手上捏着小块苹果,白少起在平板电脑上刷到什么有趣新闻,她也凑头去看,同样笑容满面,只不过眼角始终偷偷瞥着小忙,情不自禁。 白母和齐骁年坐在一起,齐骁年这些年的经历足以出几十本刑侦小说,说起故事滔滔不绝,中间还瞎扯自己遇见过外星人,白母问他外星人什么样,他非说外星人能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骂他骗小孩。 白瑾第一个不信,说顾念宸这种写小说的都写不出如此庸俗戏码,顾念宸则说倒也未必,吓得齐骁年立即改口说自己胡编乱造,当不得真。 白父白母也笑。 薛静柔笑着笑着,忍不住揉揉眼,抬头去看白长归。 白长归搂着她,隔三差五便要掖掖她的毯子,生怕她着凉受寒,此刻心有灵犀般低头与她相视一笑。 薛静柔心满意足,再去看这些人,颇有此生无憾的喟叹,只是不好说出口,便轻轻搁在心里,像揣了座小火炉,暖暖和和烤得她昏然欲睡。 ————正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