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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隽奇皱眉,“病历呢?” 秦婉面色一滞,随即道,“额,上次只是口头交流,王总也不耐烦拍片填病历——” 谢隽奇冷笑,“一无片子二无资料,怎么即刻种植?” 秦婉立刻低下头,“等会儿王总来了,我会准备这些的。” 但她立刻振作起来,“如果王总不决定马上种,那么11点到11点45,您还有一位需要做临时全口义齿的李姓客人。” 谢隽奇总算是正眼看了她一眼,“如果王总要种呢?” 秦婉处变不惊,“没关系,李先生能不能来还得打个问号,上次预约的时候,他好像对价格方面有点纠结……不过,就算来了也勿惊,反正那副全口也是作为临时过渡用,取个模咬个蜡而已,让其他医生来做也是可以的。” 见谢隽奇不语,秦婉又继续往下报。 “12点之前您需要出发,跟盛康保险的carl共进午餐,其间探讨为我们会员放宽牙科保险报销额度的问题,然后下午2点——” 秦婉的声音一顿,见他没有太大反应,才接着说,“下午2点,您将作为洁仕集团医疗代表,接待云邦风投对我们的融资现场考察,考察范围包括总部、分店、加工中心,从临床医疗到市场营销,时间可能比较长,所以,您下午的客人都已经通知改期了。” 谢隽奇疲惫的揉了揉眉骨。 秦婉柔声道,“ppt我已经修过好几遍,也刚把这周完成的病例添加进去,各单位都接到通知,会用最好的面貌来迎接贵宾。” 谢隽奇坐在大班椅上,并没有为之动容,看也不看的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纤尘不染的桌面上,“——这个怎么办?” 秦婉看清了,那是一张盖着法院红章的传票—— 案由:医疗事故 被传唤人:谢隽奇 送达地址:江城人民法院 传唤事由:开庭审理 应到时间:20xx年7月21日14时0分 应到场所:本院第一法庭 注意事项: 1、被传唤人必须准时到达应到场所。 …… 传票是打印的,落款那几行有点错位。秦婉忽然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她忘了把那条香奈尔粉彩披肩带过来。 半晌她笑道,“是那个……纪小凡么?还真闹上法庭了啊。” 秦婉阅人无数,对纪小凡这样的原本不会留下印象,无非是谢隽奇众多客人中的一位,但想不到,偏偏是这一位—— 她还记得,纪小凡这个人就跟她名字一样的……路人,各种意义上的路人。 那件事发生之后,纪小凡来找她理论过。 当时的秦婉,面对纪小凡略显失控的情绪,依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既然已经对我们失去信任,那纪小姐就如你所想的,去找个律师吧,希望法律会还你一个公正。” 她当时说那话时,几乎是开了嘲讽模式的,但估计纪小凡没听出来,竟然真的去找了律师,立了案,而如今传票也送上门来。 谢隽奇淡淡的说,“你不会是刚知道这件事吧?” “哦,那个啊,当然不是,”秦婉哼笑一声,“但这种事有必要去理会吗?你真重视了,反而让她刷到存在感,一发不可收拾;还是冷处理比较好,让她知难而退;再说,我看她的目的,也不见得那么单纯,她对总监你——” 谢隽奇看了她一眼。 秦婉自知失言,连忙说,“总之,这种事没必要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张女士应该快到了吧,我出去看看。” 她离开之后,谢隽奇看着那张传票,越发觉得上面的红戳刺眼。 他闭上眼,甚至用手覆在眼眶上。 红戳倒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抹红。 他对这位客人最初的印象,仿佛就始于那两瓣红唇…… 数小时后。 江城人民法院三条街外的路口。 随着行程一里一里的过,越发接近目的地,纪小凡忍不住手心出汗。 法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活了二十几年,她却不得不来这里一趟。 要不是辩护律师的鼓励,她都几欲跳车逃跑了。 只怕她还没进法庭,就会陷于记者们的长qiang短炮吧。 江城首例医疗事故天价索赔案,多么耸动。 所谓的天价索赔,也是高铭晟接下她这个案子的原因吧——纪小凡看了一眼驾驶座西装革履、全身上下写着精英两个字的男人。 真是可笑。 谢隽奇。 高铭晟。 这两个高富帅原本都与她平凡的世界毫不沾边,现在却因为一件倒霉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高铭晟侧头对她微笑,“纪小姐不用紧张,一切按照我们事先预演过的那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了。” “可是,高律师——”纪小凡并没有被安慰到。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法庭好比修罗场,充满了各种唇枪舌剑、陷阱圈套,像她这种毫无专业知识的原告,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只怕一上祭台,就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 她不禁咬住了嘴唇,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刚咬下去,却忽然停住、松开了。 如果换成旁人,大概以为她嫌这个动作太过孩子气,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身上。 但旁人不会注意到她眼底一掠而过的黯然。 透过后视镜,高铭晟的目光停在她的嘴唇。 那确是形状美好的一双唇,大概可以写在相亲简历诸如“对自己最满意的部位”那一栏。 它不大不小,不厚不薄,上翘的唇角、饱满的唇珠让它整体看上去像是一颗心。 要说有什么瑕疵,就是它现在没什么光泽,似乎也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显得有些恹恹的,刚被自己咬出来的齿痕半晌才消失。 高铭晟咳嗽一声,移开目光,“趁现在红灯,补一下妆。” “嗄?”纪小凡有些不解。 “涂点口红,我好像有交代过这件事,”高铭晟催促她,“快点,要到了——” 纪小凡茫然打开膝上的包包。 她确实带了唇膏,因为这是高铭晟特别要求的。 她想,应该的,毕竟法庭是公众场合,化妆是基本礼仪,何况只是涂个口红。 她不只带了一支,她带了三支。 昨天去香奈尔专柜买的,还好当时顾客不多,柜姐也有耐心帮她参考,但在试了十几种颜色之后小凡眼花缭乱了,最后只得随便选了几个看上去顺眼的——91,95还有43。柜姐夸她运气好,看中的热门色居然都还有货。 闺蜜徐馨说过,如果女人不知道该选什么颜色的唇膏,就对着镜子看看下面。 彼时小凡还没出这事,听的老脸一红。 徐馨正色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唇膏的主要目的,就是把脖子以下复制到脖子以上。 昨天在香奈尔试色的时候,小凡微妙的觉得柜姐也知道这句话,就不敢去挑太过浓艳张扬的色系。 此刻她打开包包,盯着那三支唇膏。 91是偏日常的淡粉色,43和95显得鲜艳俏丽一些,她肉眼不太能分出区别,只记得柜姐说过43是某大热韩剧女主御用色…… 她当时觉得这几个色最顺眼,但现在忽然觉得91太淡,43太亮,95又艳了点,竟是无从选择。 “涂这个。”高铭晟在一边冷眼旁观,索性替她拿了主意。 小凡呆呆接过他递来的那支95,只好对着镜子涂抹均匀。画好最后一笔,刚好红灯变绿,黑色卡宴再度启动。 高铭晟对当事人今天的状态,本来不是特别满意,但看到她涂好唇膏的样子,又觉得这样就够了。 不光是他,后来很多人都记住了这天的纪小凡。 作为原告的她,穿着极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披着长发,脸上脂粉未施,唯有一双唇鲜艳欲滴、光滑润泽,几乎让人忘记了她本身的平凡。 见他们下车,守在法院门口的各路记者愣了一下,纷纷围上去—— “纪小姐,对即将开庭的这桩天价索赔案有何预期?” “高律师,是否担心本案会拉低您的超高胜诉率?” 纪小凡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高铭晟礼貌而疏离的说,“相信法律会维护世间公平及正义。” 说完,他就护住纪小凡,走上了高高的台阶。 ☆、2|真爱无价 “……听说谢医生今天不会来,这样没关系吗?”走廊上,纪小凡有些不安的问。 高铭晟淡定的说,“他有委托给律师,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哦。”纪小凡心想,毕竟谢隽奇是医生,被牵扯进官司已经很不爽了吧,哪里又会亲自来呢,光是应付外面的记者就够他受的。 高铭晟看了她一眼,“再说,这样难道不是比较好吗?” 纪小凡觉得他话里有话,律师都是善于看穿人心的,纪小凡不知道自己这个当事人在他犀利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开庭的时候,谢隽奇果然没有出现在被告席。 他的代理律师,是个矮胖的眼镜男。 纪小凡微微有些失望。 但她随即又多了些莫名的信心。 ——至少,她的律师比谢隽奇的律师长的好看。 “……现在,请我的当事人回忆一下,上月28号那天,你是怎么想到要去洁仕齿科的?” 不知不觉,庭审已经进行到了询问环节,高铭晟离开座位,走到小凡面前。 这个问题是演练过的,小凡也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此刻,面对一本正经的高铭晟,以及台下的众目睽睽,心知此刻说出的每句话已然成为呈堂证供,她脑中瞬间空白,半晌才说,“因为洁仕……是本城相当知名的民营齿科诊所,到处都有广告,那天我休息,不想去公家医院排队,听同事说,有的医院连号也没有,都排到了明年3月……于是,我就去了他家。” 高铭晟略一皱眉,提醒她,“纪小姐,你好像遗漏了看牙之前的一个重要行程。” 小凡犹豫的看他一眼。 高铭晟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凡抿了抿嘴唇,“是的,看牙之前,我还去了‘红鸾’。” 高铭晟点点头,“那是什么机构?” “那是一家……都市白领交友会所。” 台下旁听席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时辩方律师笑了起来,“我以为是来参加庭审的,想不到误入小学生作文课——高律师对当事人果然上心,恨不得连对方吃喝拉撒都一一掌握,巨细无遗的对大家汇报。” 法官咳嗽一声,“希望控方律师不要提太多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高铭晟淡定的说,“请相信这是对本案极其重要的信息,尤其在评判对我当事人造成的精神损失方面,无法忽略。” 法官只得示意他继续。 虽然身处庭审现场,但小凡仿佛回到红鸾的相谈室,身前的律师也变成了笑容可掬的中年红娘,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洗脑之后,那位江老师总结道,【纪小姐,像您这样,不到30岁,样貌清秀、工作稳定的女孩子,正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你应该得到恋爱和婚姻幸福,要相信,真爱是无价的——】 在她长叹的空隙中,纪小凡终于有机会插话,“所以,真的只要998,专属男神就可以领回家?我是用朋友抽中的券,也没有问题吗?” 在真爱无价之后接上这么一句,纪小凡也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但世上哪里又有免费午餐可吃了。 “没有问题,只要报上你的中奖订单号,签了服务条款,你就成为我们的会员,可以去挑选理想对象了,”江老师暧昧的一笑,“今天周末,我们有不少注册男会员要过来,刚刚经过走廊的时候,你应该有注意到吧?” 纪小凡想了一下,就只能记起格子间里高矮胖瘦的各色红娘,茫然真诚的说,“……没太注意。” “勿紧要,等会儿去好好挑上一挑。”江老师看看时间,“这样吧,你签了,我们就去挑,后面还等了十几个女会员呢,最小的才22岁。” 纪小凡一愣,“22岁不是刚毕业么?来相啥亲啊?” 她想,她这个29岁的,也还是碍于环境压力,加上同事送了免费的奖券,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此一游呢。 江老师恨铁不成钢,“22岁已经不小了!你以为今天相亲、明天就领证么——找个有感觉的人确定下来要1年,培养感情1年,见家长结婚1年,磨合1年,备孕1年,生下孩子总得带到两三岁吧,这样也才将将保证30岁之前把家庭这块定下来,可以放心出去上班……” 小凡听得目瞪口呆,她毕业那年也才22岁,进了一家编辑公司,从此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前不久公司被壕企收购,虽然她暂时未遭辞退,但也并不安全,因此深感人生变幻无常,转而考虑终身大事——原来这竟是反人类的活法。 “不然这样,你先来看看我们的会员资料库,再决定要不要加入。” 小凡点点头,看看就看看呗,也不少块肉。 “会员资料库在技术部,我这就带你过去。”江老师起身引领。 通向神秘资料库的走廊长的不可思议,江老师的脚步却并没因此而更加迅速。 “纪小姐,你对现在流行的【男神】这个概念怎么看?” “……”听着这个流行词从可以当她妈的人口中说出,纪小凡觉得一阵违和,不知如何回答。 “你想的时候,我也说说我的看法——我觉得吧,越是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越容易对未来伴侣过度理想化,一定要那种长得帅身材好、学历高会谈吐、有钱又有趣的男性——纪小姐觉得呢?” 纪小凡老脸一红,“……我也喜欢这样的。” 江老师了然一笑,“我理解,谁没年轻过呢?但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其实是很少的——” 这时纪小凡忽然看到了会所前台的一个男人。 他大概三十左右,穿黑色恤衫、长裤板鞋,正微微弓着身子,向前台工作人员询问什么。 他略长的刘海垂在额前,眼睛带着笑意,温文又……可爱。 想到这个词,小凡心中一悸。 她正要找江老师,后者却被一个年轻助理叫住确认什么。 小凡又转身望向那个男人。 江老师刚才用来洗脑的反面例子出现在她脑中—— 长得帅身材好、学历高会谈吐、有钱又有趣…… 她眼前的这位,应该就符合这些条件吧。 那人似是问到了答案,点点头就要离开。 江老师那边还没说完。 小凡眼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于是顾不得江老师,冲动的跑过去,“那个,请等一下——” 男人的手已经抬到门把,却又放了下去,转身看到她,见周围没有别人,于是客气的问,“有什么可以效劳?” 小凡来不及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只能努力撑住这口气,“请问你……也是这里的会员吗?” “哦?”男人笑了起来,随即道,“——是的,我是这里的会员。” 小凡有点不敢相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你长得这么帅,工作应该也不差,为什么……会来相亲呢?” 男人微微一愣,顿了一下才说,“谢谢夸奖,但我没有女朋友啊——怎么,不允许我来相亲?” 他的尾音有点调侃的口气,小凡脸一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以为来相亲的都是……困难户之类,像你这样的,随便都有大把白富美来倒追吧……” 男人似是从没当面接受过这么直白的赞美,只得微笑,“有吗?我倒是没发现——” “不好意思,谢医生!”江老师结束了跟助理的事,一转眼不见了纪小凡,发现这边的状况,连忙跟过来,对着那个男人连声道歉。 男人云淡风轻的摇摇头,表示没有被冒犯到。 江老师将小凡拉回原来的方向,“纪小姐,我忘了告诉你,在我们老师介绍之前,会员是不好私下接触的——何况你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会员。” “那我去签字吧,签在哪里?”小凡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也顾不得参观他们的会员资料库了。 看着合同背景上的玫瑰图案,小凡放下笔,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刚才那个谢医生,我可以看他的资料吗?” 江老师自得的一笑,调出后台的资料,“你现在信了吧,我们的确有这么优秀的会员。” 页面上正是刚才那个谢医生,证件照里的他戴了眼镜,看起来更有一种学术的禁欲感。年龄跟小凡估计的差不多,大她一岁。本市人,医学硕士…… 小凡想要继续往下看,可是,男人的姓名、就职单位、联系方式、学校专业等重要资料却被打上了马赛克。相簿里本来有更多的生活照,也都上了锁。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江老师解释道,“你目前的会员权限,这已经是越级浏览。” 小凡不太明白,“那我……可以直接跟他约会吗?” 江老师看了她的名字。 纪小凡,恰如其分。 她穿着白衣黑裙,高跟鞋走路不是特别自在,大概是为了来这里特意换的;除了口红,脸上倒看不出别的妆饰。 江老师笑了笑,“谢医生这样的,很多女会员都想跟他约会呢。”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你现在的会员级别,暂时只能帮你介绍月薪3000-5000的男会员,跟谢医生的level差的有点远哦。” 纪小凡呆呆的“哦”了一声。 原来真爱无价,另外一些却是明码实价的。 ☆、3|卿本佳人 小凡问,“那么,要跟谢医生那种level的约会,需要哪种会员级别呢?” 江老师点开平板上的电子会员手册,给纪小凡指了一个页面。 “今天正好月末优惠,纪小姐可以充值成为我们的钻石会员,那么,我们所有的注册男会员都对你开放了……当然也包括谢医生。” 纪小凡看了一眼那个数字,心想,男神可真贵啊。 “相信对纪小姐来说,钱并不是问题。” 纪小凡受宠若惊的想,这位阅人无数的江老师是哪来的信心,对她如此高估。 “充值成钻石会员,就能跟谢医生约会了吗?” 江老师笑笑,“像我刚才说的,很多女会员都等着跟谢医生约会呢——但你知道,这种事也讲个眼缘不是……” 纪小凡毕竟是中文专业出身,立刻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推荐归推荐,但如果谢医生看了她的照片资料觉得不合意,拒绝约会,她自然不能强求。 江老师补充说,“当然,作为你的红娘老师,我会在谢医生面前好好推荐,也会从仪表打扮方面给你提供专业意见——我是这里的金牌红娘,成功率蛮高的,昨天才去喝了一对会员的喜酒呢。” 见纪小凡不语,她立刻道,“不然,这就去刷卡吧?优惠名额有限,我也只抢到这么一个,上面还要审核——江老师不是随便的人,我也是要挑的,因为见了面、聊了天,觉得纪小姐条件好,结婚意愿明确,这么好的姑娘还单着太让人心疼,这才选择帮你……” 纪小凡按住包包站起来,“那个,我还是回去考虑一下吧。” “还考虑?”江老师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这样的小姑娘我最知道,考虑一下,两月过去了;再考虑考虑,半年又没了,拖过30岁,难度上升,那又是另外一个价……” 纪小凡最后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这家会所。 她见大厅等候区沙发上坐了不少年轻男女,男的西装领带,女的妆容精致。相比之下她还真不够讲究。 走向地铁的路上,小凡心想,果然没有免费午餐,那所谓的奖券,其实只是鱼饵吧,把她这样的都市恨嫁青年哄骗过去,便宜无好货,谁又能接受跟月薪三千的高中文凭对象相亲呢?hold不住的人,可能一个冲动也就掏钱升级了,她能够不为所动、溜之大吉,也算意志坚定。 不过,那个谢医生,真的……很美好啊,简直就像是小说男主角。 ——该不会是托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凡立刻觉得,那个可疑的“谢医生”搞不好真是事先安排好的,不然,怎么刚好在她犹豫的时候,红娘老师就被支开,让她看到了他呢?包括后来,江老师看到两人搭上线的反应也显得有点刻意。 她差一点就色令智昏去刷卡了。 如果不是那个数字实在太夸张…… 思想间,小凡已经走进了地铁。 得了,就当一场意外。 刷卡?还是刷地铁卡吧。 托就托吧,反正她也没啥损失。 小凡跟着人潮往进站口移动。 忽然,她注意到前方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衬衫,肩膀微微弓着,大概是高个子的习惯。 这画面有点熟悉。 小凡的身体先于脑子行动起来。 向来奉公守法的她,快步挤开前面的几个人,顺着缝隙追了过去。 小凡刷卡进站,那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正是她刚才见过的长裤板鞋…… 以及那人垂在额前的刘海,就是他,那个“谢医生”! 原本已经打算把会所见闻当做一场意外的纪小凡,因了地铁的偶遇,忽然心中生出冲动,紧紧的跟了上去! 其实原本等会儿还有安排,但她也顾不上了,就想跟着这个“谢医生”,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里是个换乘站,人来人往,小凡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谢医生”的长腿,她跟着他穿过人群,下楼,绕过柱子,停在某个方向的地铁轨道外。 害怕玻璃反光让他发现自己,纪小凡低头打开手机,将自己隐在一个大妈身后。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跟踪行为。 地铁呼啸而至,门打开,一拨人走下来,车厢空了一半,“谢医生”上了车,纪小凡连忙从旁边一截车厢上去。 这算不算所谓的“痴女”行为? 小凡为自己寻找借口—— 不,她只是高度怀疑这个“谢医生”的真实性,想要亲自求证罢了。 她倒要看看他回哪儿。 她可不相信“谢医生”真会走进某个三甲教学医院外科楼之类。也许他只是个骗子,现在是要回天桥呢——或者酒吧、发廊、皮包公司之类。 宽肩长腿、眼睛会笑的单身英俊医生? 以为她这么好骗,《爱马仕牙医》看多了么? 小凡给自己一点信心。 她这是为民除害,揭露真相! 小凡索性打开相机应用,装作不经意的玩手机,实则对着“谢医生”的方向默默拍摄。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铁锤,这就是呈堂证供! 地铁速度慢下来,停靠在站台,开了门。 “谢医生”长腿一跨,走出了车厢。 小凡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好死不死的,“谢医生”居然不走楼梯,而是等电梯! 小凡心想,自己刚才在会所跟他打过照面,虽然自己足够平凡足够路人,但这种骗子记性应该不会太差,电梯那狭窄空间避无可避,万一被他认出来怎么办? 小凡只得兵行险招,从楼梯上去。 刚到上面一层,就看见电梯在她面前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 小凡吓了一跳,幸好“谢医生”走出来,没跟她对上眼,而是目不斜视的往出口走去。 小凡包里还有条防晒披肩,这会儿赶紧拿出来披上,试图达到易容的效果。 “谢医生”走出了站台。 这里人群密度不高,小凡怕贴太紧被发现,只得落在他身后十多步,远远的跟着。 “谢医生”走出站台。 小凡也随之回到阳光下,连忙撑开伞作为掩饰。 “谢医生”走向了人行道的内侧。 小凡心中有些激动。 这个骗子的目的地快到了吧,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 到底是桥洞、酒吧还是发廊? “谢医生”腿长,走的相当轻快,大概是嫌刘海太长,不时伸手撸一把。 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果真的是医生,做起手术来,一定赏心悦目。 可是—— 纪小凡遗憾的想,卿本佳人,奈何作托? 惆怅间,落后了几步,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 小凡心中一个激灵,她居然跟丢了! 这不是前功尽弃么? 说好的真相呢? 这里并无其他岔道口,她移开伞,发现自己停在一栋豪华的建筑外面。 ——洁仕齿科。 …… 法庭上,高铭晟作了一个漂亮的手势,翩翩风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可见,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对婚恋家庭有着极高追求的都市女性,尽管独自在陌生城市漂泊,但也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了这个目的,她积极去参加相亲,也认真的想要改善个人仪容及健康,才会走进被告这家享有盛名的民营齿科。】 有些听众连连点头,这才明白,高律师之前提的相亲话题并非闲笔。 原告席的小凡默然想,其实,去洁仕并非她那天原本计划好的,而是阴差阳错。 如果那些点头的观众知道其中缘由,又会怎么看待她这个“追求婚恋幸福的都市女性”呢? 这个阴差阳错,她甚至连高铭晟都没有告诉。 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猥琐。 那天下午,看到洁仕齿科门口的医师介绍,纪小凡也觉得,自己有点猥琐。 居然真的……小人之心了。 在相亲会所得不到的资料,她在这里倒是看了个全。 谢隽奇,江城人,毕业于国内顶级医科院校,海外学习及工作经历丰富,全国齿科协会会员,江城种植论坛秘书,全球aof种植系统认证医师,洁仕齿科集团医疗技术总监…… 原来“谢医生”真的是谢医生,而且是牙医。刚刚他就是走进了这里,才会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总不可能为了钓她这条杂鱼,凭空造出这么一家豪华齿科吧? 纪小凡沉静了几秒,反省自己的轻率。 不过,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吧? 前阵子她刚好在追一本男主是牙医的小说,觉得这个职业特别萌,想不到,今天这趟意外的行程,却让她在三次元中遇见了一位货真价实的高富帅牙医! 纪小凡深吸一口气,推开一尘不染的玻璃门,走进这家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齿科。 前台小姑娘漂亮得跟空姐似的,训练有素的微笑问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请问有预约吗?” 纪小凡盯着桌上精致的名片架,“……请问,这里有位姓谢的医生吗?” 前台小姑娘了然一笑,“是呀,谢医生是我们的医疗总监,今天他正好在,您是想要找他看牙吗?” 小凡还没反应过来,一份表格已经递到面前,伴随着前台柔柔的声音,“请先简单填写基本资料,我这就为您安排助手接诊。” “额……”小凡还没准备好这么突然的短兵相接。 ☆、4|第4章 来不及想明白,浑浑噩噩之间,小凡已经在护士的引导下,走进诊室,躺上了一张牙椅。 这张皮质的牙椅其实相当符合人体工学,小凡却有些瑟缩,觉得更像是刑具。 护士冲她笑道,“纪小姐,稍等一下,我们的医生马上就会来为您检查。” 纪小凡看看身上的一次性外套,心想高端齿科就是人性化啊,关键是给了她保护层,让她稍微没那么担心被谢医生认出来。 门口响起一阵动静,纪小凡不安的望过去。 不,来人不是谢医生,而是一个在高跟鞋、西装裙外套了件白大褂的高挑美女,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是谢医生的助理,先来为您做个全口检查。” 看到她胸牌上的“总监助理秦婉winnie”,纪小凡半是松了一口气,半是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是谢医生亲自来检查呢?” 秦婉淡定的笑道,“谢医生很忙的,这种基础工作都是我来做。” 说罢,不等她反驳,就用口镜拉开了她的嘴角,“好了,我们开始吧,萧萧你记一下,先是右上区,8,阻生牙,7,ok,6,充填体……” 小凡只得任人鱼肉,检查到左下区,秦婉平淡的声音变了一个调,“6缺失……你拔过牙吗?拔了多久了?” 小凡舔了舔那个空隙,愣愣的回忆道,“是的……小时候拔的,十多二十年了吧,当时……” 秦婉打断她的话,“这是很重要的大牙,拔了你就一直没去管吗?你看看,两边的牙齿已经开始往中间倒,上面的牙也伸长了……” 少了一颗牙,纪小凡当然知道,有时候也会觉得茫然若失,但被她这么一说,仿佛成了绝症,居然能姑息至今,充分说明了她的人生追求是有多低…… “额,也没那么严重吧,我平时多用用右边也可以——” 秦婉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可以用一边的牙齿,干嘛要长28颗?你老用右边,以后脸都会变形的!” 小凡果然被吓到,脸变形?她本来就算不上美女,如果脸再长歪,岂不是更加嫁不出去? “那要怎么办——” “纪小姐,您听过种植牙吗?” 纪小凡瞬间穿越,仿佛下班走在步行街上被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拦住问“朋友,你听过安利吗”—— 秦婉看她一脸茫然,立刻调出平板上的图库,“其实种植牙是个很常规的牙科项目……” 经过她的大段讲述、平板上的海量图片洗脑之后,小凡终于被科普成功—— 所谓种植牙,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敲颗钉子在下巴骨里,等它长牢了,再在上面安装一颗足以乱真的假牙齿,达到替代缺失牙的效果。 听她比较了种植牙和其他几种传统方式的差别,小凡也有些动心了,“不用每天戴上取下,也不用磨旁边的好牙齿,不错啊——” “种植手术室现在刚好空出来,不然纪小姐先去拍个片子,我们就把它种了吧。”秦婉稀松平常的说着,仿佛午饭点个外卖那么简单。 小凡顿了一下,“等一下,这个种植手术,有什么注意事项吗?还有……是谁来给我做?” 秦婉了然一笑,“纪小姐有无重大疾病,今天在不在生理期?” 得到否定回答后,她说,“没有禁忌症很好啊,你这么年轻,这个牙位最简单不过,种完都不一定需要吃药的,接下来就是选择品牌了——然后,种植医生的部分,您有特别指定吗?” “如果……想要谢医生来种呢?” 秦婉调出平板页面,“谢医生是我们总监,很多客人找他种的,因为他技术好,经验丰富嘛,本来要排到两个月之后,但今天你来得巧,刚好他别的事提前结束,有一个小时的空当;他喜欢好一点的品牌,这样术后维护起来也更方便,您看一下——” 小凡看到页面上的费用清单,囧囧有神。 这跟升级成红鸾钻石会员的价差不多。 男神就是贵啊,不管是找他种牙,还是跟他约会。 ——都不是她预算之内的消费。 秦婉关掉平板,笃定的说,“消毒什么的要一点时间,纪小姐不然先去把卡刷了,我让护士这就开始准备?” “等一下——” 小凡总听别人说江城是多么的快节奏快节奏,但也许因为她常年蛰居在那家小小的编辑公司,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活动,因此并无深刻体会,今天算是感受到了。 “我可以……见一见谢医生吗?” 小凡平时很少生病,去公立医院的次数不多,现在不得不发出“城里人真会玩”的感慨。 敢情这牙科手术,连医生都不需要跟病人打照面,好像卖一件快消品那样,刷了卡就能拿到手、立马银货两讫? 说好的望闻问切呢?说好的医者父母心呢?说好的同情心同理心移情反移情呢? 听到她的要求,秦婉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笑意,她说,“纪小姐,你可能把种植牙想的太复杂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每天不是种一颗,也不是种两颗,而是十几颗、几十颗——只要你符合适应症,医生有了你的资料、x光片,直接就可以刷手上台了,比种萝卜还简单呢。” 那个叫萧萧的护士也附和着笑起来。 纪小凡觉得秦婉的表情有几分揶揄,像是笑她坚持要在手术前见谢医生一面,很有点想入非非、不知好歹了。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进这家牙科的目的当真单纯么? 从一开始就是色令智昏吧,居然做出尾随跟踪的事来。 不过,也算错有错着,她还真有需要求助于谢医生的毛病,这么一来,不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跟谢医生联系上了? 退一万步想,同样一笔钱,刷在红鸾,她未必能见到钻石王老五,但刷在这里,她至少可以拥有一颗谢医生亲手种的牙。 这大概也是他们唯一可能的联系? “这个价,还可能打折吗?” 秦婉耐着性子道,“我们不打折的。但我可以帮你把挂号费、检查费、x光片等一系列杂费免掉,这已是最大优惠。” 小凡咬了咬嘴唇,“那么,好吧。” 冲动就冲动吧,反正她今天见到谢医生之后的整个表现都不正常。只是,种完这颗牙,她要买的书、要听的演唱会……好几个计划都得泡汤了。 秦婉拿来了移动刷卡机,甚至不用她走到前台去交费。 小凡打开钱包,讪讪的问,“我的钱有点散,一张卡刷不够……可以刷三张卡吗?” 秦婉笑笑,“别说三张卡了,就是刷三十张卡都没问题。” “好吧,那么,这张卡,先刷xxxx……” 一阵咔咔的声音,仿佛割肉一般,迟钝的拉过小凡的心脏。她心想,等会儿种植应该不会比这更痛吧。 谢隽奇休息一会,本想下午去趟加工厂,但被秦婉临时叫住了,邀功的说,“总监,外面刚来了个咨询种植的路人,已经拍好片开始消毒了,你花几分钟给她种掉,没问题吧?” 谢隽奇也不得不为她的高效率感到惊讶,“这么爽快说种就种?我去看下片子。” 秦婉在他面前不像在病人面前那么冰山专业,倒是露出小女生的娇俏一面,“那当然,我出马,还有不手到擒来的?以后这些杂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打钉子就好了。” 谢隽奇无奈的笑笑。 今天网络有点慢,片子传输的磕磕巴巴。 谢隽奇刷好手、来到种植手术室的时候,小凡已经被铺上了无菌巾,头脸什么的都被盖住,只露出消毒之后、即将进行手术的口腔。 他穿手术衣的时候,秦婉走到他身后帮忙系好带子。 这个时候,电脑屏幕上才终于读出了片子。 谢隽奇看到屏幕上的影像,眉头微微一皱。 小凡被盖上铺巾,立刻陷入黑暗,一张嘴却暴露在强光下,还被禁止移动手脚。听到身边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护士们说着接哪根管子、按钮怎么调之类,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 她几乎想要掀掉身上的无菌巾,夺路而逃。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冲动,想都不想就躺上这张牙椅。 说真的,少颗牙又有什么关系呢?少颗牙就少颗牙呗,反正还有二十多颗,又不是活不了…… 但她稍一动作,立刻被护士喊停,“啊呀,手不能伸上来的,不然消毒白做了!” 小凡的身子一僵。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吧,她卡也刷了,消毒也做了…… 这时,她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 那人走近了,带起一阵微风,不知对谁说,“帮我放大一下片子。”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跟小凡在会所的记忆完全一致。 听到他的声音,小凡才稍微安定一点。 真心不容易啊,几个月的工资砸出去,这才换来他的特别关注。 现在,他是她的医生,她是他的病人,他即将为她解决困扰了多年的问题,让她重获新生,无限提高生活质量。 小凡心想,这是值得的。 这一定是值得的。 于是她放松身子,感受着谢医生的靠近。 谢隽奇没有像以前一样,看了片子就立刻坐下来手术。他示意秦婉,两人退到手术室外。 “她这个情况不好种,”谢隽奇调出另一台机器上的片子,“间隙小,骨吸收多,神经管与牙槽骨之间的界限不太清晰,最好再拍ct确认下关系——我好像说过吧,种牙跟种萝卜不一样,也不是卖东西,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秦婉被他这一敲打,就有些讪讪的,“谁不晓得拍ct好呢,但我们的ct这几天还在调试,要拍,只得带她去另外的门店,时间一耽误,今天未必能种呢。” “那也没办法,出了问题谁负责?” 秦婉显然想要速战速决,“总监你也是太谨慎了,能有什么问题啊,反正同意书都签了……再说这本来就是冲动消费,如果上了台让她下来,还要再去别的地方拍ct,她不一定能接受的……” 见谢医生离开了好一会儿,纪小凡有些不安,向着护士的方向问,“请问,谢医生呢?他刚刚不是来了吗,现在又去哪儿了?” “别担心,谢医生——哦他来了。” 果然,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小凡又感到了那阵让她心安的风…… 法庭上。 高铭晟犀利的望向纪小凡,【所以,直到手术开始,谢隽奇医生并未与你进行任何手术相关的说明或交流,包括可能的意外、风险、并发症?】 小凡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是的。】 ☆、5|第5章 洁仕齿科,种植手术室。 在一片黑暗中,纪小凡感觉那阵风近了,她听到谢医生在旁边坐下来的声音。 “纪小姐,”谢隽奇的声音响起来,“我是你的种植医生,准备为您进行左下6缺失牙的种植手术,现在先给你打麻药,请张嘴配合——” 小凡有些不安,手在无菌巾下握紧了,“那个,会痛吗?” 谢医生还没开口,倒是一旁围观的秦婉接上了,“进针的时候可能有点不舒服,之后就不会痛了。一般人都没问题的。” 小凡只得安静的张开嘴,感受到自己的口角被金属器械拉开。 虽然同样是暴露视野,但显然,谢医生的手法就要比刚才秦婉专业的多,轻柔但有力,稳稳的。 当细细的针头扎进牙肉,开始注射麻药的时候,尽管仍是不太习惯,但小凡能够忍受。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过了今天,她会无限怀念现在及现在之前平凡的每一分每一秒。 ——怀念她还能如常感觉到一切感觉的唇舌。 “现在这里有感觉吗?” 小凡感觉到谢医生在用什么工具轻戳她的牙肉。 “嗯,有感觉。”小凡又紧张起来。 “是痛吗?” “……不,不是痛。” “嗯,那说明麻醉成功了,”谢医生淡淡的解释,“因为只是麻痹痛觉,但触压的感觉还是会有。” “哦。” 忽然之间,小凡就感到了异样,“咦,麻了呢,但是,只有左边下面——” 秦婉在一边笑,“正常的,本来就是左下局部麻醉。” “医生,我觉得嘴唇整个肿起来了。” 秦婉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笑着说,“这也是正常感觉,只要不痛就可以了——诶,你的手不能抬起来!” 小凡这才想起禁令,讪讪的将手放好。 本来她感觉嘴唇又麻又痒,很想要去挠上一挠。 “我们开始吧,”谢隽奇对助手萧萧说,“给我15号刀片。” 小凡又是一个激灵。 真的开始了啊?15号刀片什么的……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医疗剧,一群戴口罩的医生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在病人肚子上划开长长一道切口,鲜血立刻淌成一条小河流。 她感到那刀片离自己近了,不禁僵直身子,闭紧双眼。 工具落在自己口中,她能感觉到,但奇怪的并不痛,麻醉果然是神奇的东西。小凡放松了身子。 谢隽奇切开种植区的牙龈,测量之后说,“记录一下,牙龈厚度:3毫米。” “嗯,我来记。”秦婉没有穿手术衣,于是找了个纸片写下来。 拉开牙龈,暴露出牙槽骨之后,谢隽奇不禁皱眉。 牙龈下面,并不是愈合良好的牙槽骨,而是大量肉芽组织。 萧萧的配台经验比较丰富,见这情形,也不禁看了谢医生一眼。 秦婉在一边,不明就里的问,“需要什么工具吗?我去帮你找。” 谢隽奇却停下动作,“纪小姐,这牙是什么时候拔的?” 小凡茫然道,“是我小学的时候……当时它蛀掉了,痛了好几天,家里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乳牙,想着反正要换,就带我去医院,让医生把它拔掉了……” 当时她听了妈妈的话,以为自己上了初中,那个位置就会长出一颗新牙来,没想到等她上完高中,新牙还没长出来,空空如也。那时她已经学了生物,自己也有查这方面的科普书籍,才知道,拔掉的不是乳牙,是恒牙,没有可以换的了。 秦婉大吃一惊,“这什么医生啊,黑诊所吧?连乳牙恒牙都分不清楚?” 小凡不语。其实她也怀疑当初那个医生的水平——患者不懂,患者父母不懂,难道连医生都不懂那是恒牙、不能随随便便拔掉么?但被秦婉这么说出来,就仿佛证明了她从小生活在医疗水平低下的环境里,小凡一阵心塞。 谢隽奇倒是对那位同行的行为不予置评,却说,“纪小姐,你的拔牙创口愈合的不好,很多肉芽组织长进去了,无法提供种植牙固位的基础,我要先把它清理干净。” 小凡傻傻的问,“什么是肉芽组织?” “……不好的东西。”谢隽奇简单的说。 小凡讪讪的哦了一声。有什么可追问的呢,反正她也不懂。 她感到谢医生用工具在刮她的牙肉,或者是骨头。 谢医生的电话响起来。 秦婉帮他接了,“……嗯,可能要等一下,谢医生这边的手术比估计的要麻烦一点……” 小凡听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怪她的骨头没长好,现在还得耽误谢医生的宝贵时间。 “要打电话出去打。”谢隽奇继续清理她的肉芽组织,头也不抬的说。 秦婉只得迅速结束了对话。 谢隽奇放下刮勺,肉芽组织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新鲜血液从骨面慢慢渗出来…… 将种植体植入窝洞,谢隽奇缝合了牙龈。 “带她去拍片吧。”谢隽奇站起来,脱下手套和无菌衣。 等纪小凡再度重见光明,谢医生已经离开了诊室,秦婉也不在了,那个叫萧萧的护士带她去拍了x光片。 等了一会儿,萧萧过来说,“谢医生看了,位置很好,那么今天就结束了,10天之后过来拆线。” “已经种好了吗,这么快?”小凡有点不敢相信,她觉得除开那些消毒的过程,谢医生真正在她嘴里操作的时间,也就十多分钟,“……我能不能看一下片子?” 萧萧在电脑上调出了x光片。 小凡看着那张片子,对应着她左下后牙的区域,也就是缺牙很多年的那个位置,果然多了个钉子一样的白影,萧萧说那就是种植体。 这小小一颗钉子可真贵啊,差不多一个名牌包了。包包她还能背在身上被全世界看见,这钉子可就只能藏在嘴里,冷暖自知了。 谢隽奇赶着去加工厂,看了一眼片子,表示满意就离开。秦婉送走他,回来经过影像室,纪小凡还盯着那张片子。 “果然很快吧?你这个都算比较复杂的病例了,一般的五分钟就能搞定呢。”秦婉忍不住说。 纪小凡有些惭愧,“哦……那谢医生呢?我想问下有什么要注意的。 “谢医生赶时间,已经走了,你这个手术也是他见缝插针帮你做的呢,”秦婉笑笑,找来护士,“萧萧,你送纪小姐去前台,预约复诊时间,再交代一下注意事项。” “嗯,纪小姐,这边请。” 小凡抓了抓包包带子,“已经走了吗……我还想当面谢谢他呢。” 秦婉淡淡的说,“我帮你转达吧。” 小凡在前台预约了复诊时间,讲了一堆要注意的,最后还拿到一份纸质的注意事项。这时有其他客人过来,前台和护士忙着去招呼了。 小凡走出洁仕齿科,在外面又看了一会儿谢隽奇的介绍才离开。 江城人民法院。第一法庭。 高铭晟等小凡说完,以跟她完全不同的简洁风格问,【那么,直到手术结束,你都没有跟谢隽奇医生打过照面?是这样吗?】 【……是的。】小凡之前并没有说出在红鸾会所见到谢医生的部分,从她进入洁仕齿科到离开,这个答案不算撒谎。 【手术完成时,麻醉效果还在吗?】 【是的。当时嘴唇还是麻的。】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这种麻醉效果多久会消退?】 【我问过护士,她说,大约过两三个小时就会退。】萧萧说。 高铭晟这时转向辩方律师,【请问谢医生的代理律师,这个说法专业吗?】 那个矮胖的眼镜忽然被点到,愣了一下,才不甘不愿的回答,【……没错。】 高铭晟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是所用到的局部麻醉剂使用说明书,上面写着——“该药物的局麻作用在给药后2-3分钟出现,可持续约60分钟”。】 辩方律师冷笑了一下,【医学上有个概念,叫‘个体差异’。】 高铭晟点点头,【在临床中,这种麻药的持续时间根据个体而不同,可持续1至3小时不等;所以,那位护士没有说错。】 他转向纪小凡,【3小时之后,麻木的感觉还在吗?】 【在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麻的。】 尽管旁听席有不少听众并无医学基础,但经过高铭晟的说明,他们也知道,超过3小时麻药效果还没退,就不太正常了,即使用“个体差异”也很难解释,此刻便齐齐望向原告席。 高铭晟继续问,【那么请告诉我,过了多久,麻木的感觉才消退?】 众人的视线形成一片白光,仿佛当天手术室的无影灯,让纪小凡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阴影都无所遁形。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眉眼很淡,微微低着头,更显得那两瓣嘴唇粉嫩无比。 众目睽睽之下,纪小凡开口说,【——没有。】 旁听席一阵骚动,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对这个答案难免有点惊讶。 高铭晟没有追问。 小凡沉默半晌,抬头道—— 【直到现在,我的嘴唇还是麻的。】 ☆、6|第6章 小凡这句话,引来旁听席一阵议论。 有些人忍不住叹气:这姑娘全身上下,就数这嘴长的灵一点,偏偏还给整麻了!这下,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同情。 辩护律师说,【不同人对麻醉的吸收效果是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 高铭晟笑了一下,并没接茬。 辩护律师悄悄给旁听席某人示意,那人迅速在手机上点点点,也许是自知应付不来,打算搬救兵了。 高铭晟给了小凡一个鼓励的眼神,【在门诊做个小手术,局部麻醉的效果到了第二天还没消退,一般人都会觉得不正常,你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洁仕齿科吗?】 【有的,】小凡点点头,【第二天,他们的前台有打电话来,问我术后情况,我说,嘴唇还是麻的——】 第二天,小凡被闹钟叫醒,觉得嘴唇不对劲。 昨晚她是麻着睡的,满以为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但醒来的她,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的嘴唇。 左边嘴唇下方,感觉依然麻木。像是多了什么东西,又像是从没属于过她——她用手摸了摸,并没有肿起来,但手触上去,跟触摸右边的嘴唇完全两样。 等小凡去照镜子的时候,左边嘴唇已经被她揉的发红,跟右边泾渭分明。 难道麻药还没退? 即使心中不安,但这天是工作日,小凡只得出门挤地铁。 到了编辑部办公室,同事徐馨来的比她早,正在啃包子,见了她就笑,“该怎么感谢我这个媒婆?” “嗄?”小凡不明就里的走到座位上,放下包包。 “‘只要998,专属男神领回家’啊——那张券有用上吧,”徐馨三八兮兮的说,“是不是相亲成功,跟小鲜肉共享了激*情一夜?看你嘴唇都还肿着。” 被她这么打趣,小凡心里苦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张券就是徐馨在网上抢到的,因为徐馨本人不是单身狗,用不上就给了她。 就是她的好心,让小凡去了红鸾,见到了谢隽奇,再跟到了洁仕齿科,种了牙,让她此刻顶着被自己揉肿、而非被男人吻肿的嘴唇来上班。 小凡只得说,“……不,可能有点过敏。” 徐馨嘿嘿一笑,“真的?激情也会产生蛋白质,也会过敏啊。” 当然她是开玩笑,心知小凡要真有这效率,也不会剩到现在了。 小凡心烦意乱,无法欣赏闺蜜的幽默感。 但现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无法贸然行事,只得先自我欺骗的放下这事,打开在公司门口买的豆浆。 她拧开盖子,抿住吸管一吸——这本来是平日做惯的动作。 但今天有点异样。 舌头被热豆浆烫到了。 小凡忙不迭的吐掉吸管,冲去洗手间漱口。 狼狈了好一会儿,小凡才抬起头来看镜子。 舌尖有点发红,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嘴唇起了个水泡。 刚好是在靠左边的位置,小凡轻轻舔了一下,舌头能感到那里凸起,但受伤的嘴唇却是木木的。 她撑着镜子,有些茫然。 ——嘴唇应该比舌头先接触到热豆浆,但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烫出泡她也没发现,所以,这麻木是客观存在,并非幻觉了? 这时有人进洗手间,小凡只得离开镜子找了个隔间。 坐在马桶上,她心乱如麻。 手机响起来,正是来自洁仕齿科。 前台小姐温温柔柔的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正要打电话问,”小凡握紧手机,“为什么,我的嘴唇,还是麻的——” 法庭上,辩方律师竭力沉着的说,【纪小姐被烫伤,这固然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事,但归根结底,‘被烫伤’这事的根本原因是她自己不够小心,错误的去喝了温度过高的豆浆,而不是因为‘嘴唇麻木’本身,不能偷换概念啊,就连肯德基提供给普罗大众的热饮,也要在醒目位置注明‘小心烫口’呢——】 高铭晟没太理会他,继续问纪小凡,【前台听到你的情况,又是如何回应呢?】 【前台小姐让总监助理来接电话,她让我不要紧张,这是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一般会在两三天内好转,如果症状持续或加重,让我再去他们诊所复查。】 秦婉说的如此淡定,小凡心想大概这真是普遍情况吧,只得说,“那我嘴唇烫伤了,该怎么处理呢?” 秦婉沉默一下,说,“我们是牙科,不是口腔科,对烫伤什么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然你把它挑破,涂点药膏吧……对了没伤到种植区吧,你也真够粗心的,刚种完牙要注意一点啊。” 小凡本来已经忍着不满,听她这口气,那份心塞就放大了无数倍,“所以怪我咯?如果不是嘴唇麻掉,我一发现烫就不会继续喝了,也不至于烫出泡——你是医生还是护士,你的意见真的专业?能让谢医生来听电话吗?” “谢医生今天不来门诊呢。”秦婉说,听不出抱歉的意味,大概被小凡抢白她不够专业,心中不快。 “那他什么时候来?” “说不准,谢医生很忙的,又不是24小时守在这里。” 小凡有些抓狂了,“那他……打完钉子,就不管我了吗?” “纪小姐,你冷静一点,”秦婉慢条斯理的说,“你从没接受过种植手术,会有一些不适应,这是肯定的,但医学是很客观很专业的,不是你怎么想就怎么来——你稍安勿躁,过几天不是要来复查拆线么?正好你也观察观察,等拆线的时候再看看呗。不好意思这支电话不能占用太久,那我先挂了,下次复诊见哦——” 听着那边断线的声音,小凡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才走出洗手间,回到办公室。 徐馨已经进入了状态,“上周a公司产品发布会的纪要,你整理出来了吗?上面在催了。” “……哦。”小凡坐下来,开始查找文档。 嘴唇依然麻木,还多了个水泡。 但工作还要继续。 她这边当然心塞,却不知道与此同时,洁仕齿科的秦婉心里也不痛快。 放下电话,秦婉冷笑一声,“我就说嘛,这个纪小凡看上去普普通通,可不是省油的灯,估计就冲着谢医生来的,有句话形容她正合适,‘贱人就是矫情’——” 前台小姑娘笑道,“可不是,我对她有点印象——她进来之前,在外面盯着谢医生的简介看了半天,进来就拿了张他的名片,临走的时候又顺了一张,还以为别人没发现呢。” 当天配台的护士萧萧经过,听了也凑趣的说,“那个纪小凡啊?昨天她一直嚷着要见谢医生要见谢医生的,我听了都想笑,还好谢医生没跟她打照面,不然定被缠上,刚打电话的是她么,又怎么啦?” “她说还觉得嘴巴麻呢,我看是癔症差不多,只是想找个借口过来,被我果断的挡回去了,”秦婉紧了紧身上的香奈尔披肩,“我也是大意了,本想给谢医生见缝插针塞个轻松活,早知道那么麻烦,她人又这么难搞,我才不接的——” 萧萧和前台就笑道,“还好有你把关,不然谢医生这么帅,可招架不住那些骨肉皮。” 当然,发生在洁仕前台的这些对话,小凡并不知情。 法庭上,听到小凡的回忆,有些人不禁发出共鸣。 高铭晟笑了,【看来,谢医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术前见不到,术后也见不到,就连术中,也是隔着无菌巾操作——对了,我的当事人,你确定当天给你做手术的,真是谢隽奇本人吗?】 小凡正要回答,忽然想起来,她隐瞒了去洁仕齿科之前见到谢隽奇的那段,如果按“路人患者”的人设,对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法肯定。 好在辩护律师开口道,【做手术的当然是谢隽奇医生本人,手术记录都写的清清楚楚的。】 高铭晟笑着摇摇头,【手术记录什么的,其实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就算是谢隽奇做的手术吧——那么对于手术导致的伤害,他作为主要责任人,自然是责无旁贷了。】 辩护律师感觉自己被坑了一把,着急间,高铭晟淡定的说,【现在,请你的当事人,谢隽奇医生,为这起医疗事故负起责任,接受我方提出的赔偿要求——】 洁仕齿科,会议室。 高朋满座。 云邦风投来了一支小型考察团,项目负责人先发表了一段对于牙科市场的看好言论,然后由秦婉作为总监助理进行集团介绍,ppt画面精美,数据详实,活脱脱勾勒出一个江城民营齿科领头羊的形象。 “集团去年达到了xxx营业额,与xx、xx、xxx等大客户达成合作,组织的公益活动在全社会引起强烈反响,接诊的vip客户包括……” 云邦风投的人看着幻灯片上出现的政界要人、体育明星、娱乐偶像,相视点头微笑。 这时他们中有人找到项目负责人,让他看平板上的页面。 负责人不经意的一瞟,脸色变了,“怎么回事,你们被告上法庭了?庭审还在进行中,形势对你们不利?” 秦婉处变不惊,“没什么,一点小纠纷,那个病人有点问题。” 负责人没有被安抚到,“千万索赔?这不是小纠纷吧。” 秦婉有些愠怒,“那个病人就是来闹的,种完牙说她嘴巴麻,竟敢开口要一千万,明眼人都当是笑话,现在就算死个人赔一百万,都是天价,能上新闻了……” 负责人沉默半晌,刚才发言看幻灯的那份热情有点冷却,“这个,我们固然相当看好牙科市场这块,但医疗跟影视、餐饮是不一样的,声誉和口碑相当重要……” 秦婉听出口风不对,有些紧张。 刚才开会途中谢隽奇出去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她立刻叫了中场暂停,让人去找谢隽奇,“各位茶歇十分钟,稍后由我们的医疗总监谢隽奇医生,为各位介绍集团在牙科医疗方面的地位、优势以及潜力——” 她想,只要谢隽奇上台讲几句,一定能挽回颓势。 毕竟学术背景、临床经验这些他都有,更重要的是他年轻英俊,形象足以媲美偶像明星,牙科跟影视餐饮又有多少区别了—— 找人的护士回来,“前台说谢医生出门了。” 秦婉一愣,匆忙拿出关了静音的手机。 打开看,果然有谢隽奇的留言—— “我去趟法院。这边靠你了。” 没人去吃她精心准备的茶点。考察团的人交头接耳,打电话的打电话,刷手机的刷手机,各个面色凝重,显然是受到了这个消息的影响。 秦婉两眼一黑。 ☆、7|第7章 第一法庭。 得知了原告要求的赔偿金额,在场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好好的小姑娘去种个牙,结果半边脸麻掉,当然让人扼腕叹息。 但是,一千万—— 高铭晟沉声道,【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赔偿要求,不光是为了弥补当事人受到的身体伤害,更为她就医过程中遭遇的精神伤害——纪小姐,可否为我们回忆你复诊拆线的经历?】 小凡点点头。 被秦婉轻描淡写的打太极敷衍过去之后,她只得如常上班回家,在不安中等待了一周多,每晚都怀着希望睡下,第二天醒来却只有失望。 水泡倒是慢慢消了,但嘴唇还是麻的,一点也没有好转。 小凡数着日历一天一天过,终于捱到了复诊。她出门前化了点淡妆,整理了一下思路,心想等会儿见到谢医生,要怎么把她的反应讲的更有条理一些;如果被他认出自己是相亲会所见过的人,又该怎么说…… 她进了洁仕齿科,躺在牙椅上,却没等来谢隽奇。 过来给她拆线的是个女医生,高马尾齐刘海,看着很年轻,像是刚毕业的样子。 “您好,我是马医生,我来帮你拆线。” “等一下,”小凡见她拿起剪刀,立刻说,“不是谢医生来拆线么?” 女医生淡定的说,“拆线又没有很复杂,哪里需要谢医生亲自来?一直都是我们在做的。” “还是让谢医生来吧,”小凡从椅子上坐起来,“除了拆线,我还有其他问题。” “什么问题啊?” 小凡并不想把自己的难受昭告天下,但也只得说,“我的嘴唇是麻的,从种完了就一直麻到现在——这么久了还没好,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我希望谢医生来帮我看下。” 女医生面露难色,“可是,谢医生他今天不在。” 这次小凡不打算轻易放过,“那他在哪儿?是在你们其他的分店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找他。” “他去国外开会了。” “……可以给我他的电话吗?” 女医生之前被秦婉关照过,此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谢医生的电话是私人电话,不好随便给人的。” “他的病人做完手术出问题了,他也不管吗?”小凡提高了音调。 女医生看看小凡的表情,“那你等下,我去问问。” 小凡看她离开,转向旁边的护士,“谢医生几时回来?” 萧萧闪烁其词,“我也不知道他的行程呢——” 小凡指着电脑上那个马医生的预约表,“你们不是预约制吗,可以这么随性?除了我,他应该还有其他病人,这些病人改到哪天,你也不知道吗?” 萧萧只得说,“是改到下周三,但谢医生除了开会还要见朋友,临时加塞多玩几天也是有的。” 这时那个女医生回来了,“问过谢医生了,他说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拆线不影响的,再观察一周吧,大部分人也就是两周恢复。” “大部分人?”小凡气极反笑,“原来做这个手术,很多人都会嘴巴麻么?他们两周恢复,万一我恢复不了呢?要早知道做完会这样,我绝对不做的。” 女医生讪讪的道,“不是我种的,我也只是来拆线,不太了解情况。” 谢医生人确实不在,小凡一肚子气也没处发。心想她请了半天假,也不能啥也不做就这么回去上班吧,只得坐上牙椅。 女医生动作有点糙,拆个线,把小凡的牙龈给剪破了,还是小凡漱口才发现流血,拿来镜子一看,原本长好的牙龈又多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来。 女医生自知失手,还强颜欢笑,“手术恢复的不错,牙龈也没有红肿发炎。回去注意清洁。” 小凡话都说不出来,沉着一张脸离开。 她一走,秦婉才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着她的背影,“送神啊这是——” 女医生叫马璐,名校应届毕业生,因为出身好气质佳,过关斩将被洁仕齿科招纳,初来乍到,平时也就是给医生们打打下手,给小孩子拔个乳牙啥的,刚才被秦婉拉壮丁来应付难搞患者,此刻也叹气。 秦婉问,“你看了她的情况?真的还麻着?” “她情绪不稳定,我没细看……下次还是让谢医生来吧,我刚才好怕她突然发飙。” 秦婉冷笑道,“怎么可能,她挖空心思想见谢医生,就偏不让她见。” 高铭晟总结道,【也就是说,原本预约的复诊时间,你按时到了,结果是由一位疑似实习生帮你拆线,还造成了二次伤害?】 【反对,】辩方律师打断他的询问,【牙科又没规定从接诊到所有治疗都必须由一位医生完成,谢医生是总监,哪可能面面俱到,关键操作他来就是了。】 【嗯,】高铭晟点点头,【实习生拆线弄伤牙龈不算啥,对你们专业人士来说也就是几天恢复的小事——最关键的种植手术是谢医生做的,结果让我的当事人嘴唇麻木至今,对我当事人的术后反应置若罔闻,延误时机,这要如何解释?】 旁听席窃窃私语。 虽然他们没有亲眼见到,但从双方你来我往的对话中,也大概拼凑出一些印象。这个印象,当然是对被告方不利的。 这时有工作人员过来跟法官耳语几句,法官点点头。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高挑挺拔的男人。 众人一惊:哇,这律师谁家的?比高铭晟还要英俊夺目。 等他缓步走上被告席,例行常规的宣读了法律文书,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谢医生。 辩方律师见到他,如蒙大赦,一边擦汗一边忙不迭的坐下,显然是黔驴技穷、终于得到解脱。 小凡愣愣的看他走到对面被告席,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立刻让小凡低下头去。 ——这竟是自相亲会所偶遇之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然,他们并非陌路,他亲手种的钛钉还埋在她的牙床里,也许会影响她的一生。 谢隽奇开口道,【首先我要道歉,因为临时安排的学术会议,让我不得不在为纪小姐实施种植手术后第二天就出发去欧洲,直到几天前才回来,因此,我并没有及时知晓纪小姐的术后反应。】 高铭晟冷冷一笑,【这是推诿之词——如果谢医生真关心病人的术后反应,就算不在本城,也自然有的是办法。】 谢隽奇没有被激怒,【这方面的疏失可以稍后再议,我认为目前的主要问题,是确认纪小姐的病情,及与种植手术的关系。】 有句话,叫做颜即正义。 谢隽奇甫一亮相,翩翩风度已经赢得了不少好感,甚至冲淡了之前别人口中的不良印象。他开口就道歉,不推卸责任,抓准节奏,自然更涨印象分——相比之下,不但显得原来的辩方律师太过寒碜,甚至连高铭晟都显得太过“律师”了一点。 高铭晟不假辞色的说,【既然谢医生亲自出马了,那么我们就不要绕弯子,直接上专业的干货好了——纪小姐目前的症状,除了因为种植手术操作不当、损伤神经导致,还有别的借口吗?】 【高律师,你可能有点心急了,你所谓的‘专业干货’暂时只能作为一个假设,它包含三个关键字:症状、神经、操作。我认为,首先要确认第一点,也就是,纪小姐的‘症状’是否准确?】 他的目光从高铭晟转到纪小凡身上。 纪小凡从没上过法庭、当过原告,她本来是低调本分的人,没想到有一天要把自己的伤口撕开给全世界参观。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谢隽奇的视线,【谢医生,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是在种植手术之后,出现了下唇麻木的情况,持续到现在。】 谢隽奇对她微微一笑,【纪小姐,以你的专业背景,应该知道,‘麻木’是一种主观感觉。】 小凡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情况?难道是病历资料上她填了个“编辑”被他看见?还是他对自己这个原告的背景调查? 这个疑问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得喃喃道,【可是……】 高铭晟看出当事人被问住,立刻说,【谢医生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我的当事人因为神经受伤导致感觉异常,本来就是一种主观感觉,不可能像皮肤破个口子出血,那么一目了然。】 谢隽奇相当淡定,【所以,有必要进行客观鉴定,以明确患者以为的‘症状’是否真实存在,至于鉴定成员,纪小姐可以自行筛选,以免不公正之嫌。】 法官点点头,【是的,如果原告接受,本庭可以召集鉴定小组。】 所有人都望向小凡。 小凡愣愣的想,鉴定?就好像解剖标本那样,她被一群人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下面放大了看吗? 她求助的望向高铭晟。 高铭晟看出她的心思,说,【谢医生毕业自本城名校,在业内人脉宽广,何况鉴定成员跟你是同行,就算没有交情,天性也会守望相助——就算我们筛选,也未必能保证选出来的鉴定人不袒护被告,这个建议,倒更像是你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 谢隽奇笑了一下,【既然你们不接受召集鉴定小组,那么还有个办法——不用特别召集专家,也不用另找时间,现在就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简单明确的证实纪小姐的真实症状。】 高铭晟眉毛一挑,就连纪小凡也看了谢隽奇一眼。 他不是说过,麻木是相当微妙的主观症状吗?怎么突然就能当众证明了? 【是的,最多五分钟,不光我能明白,就连台上的法官、台下的观众都能明白——】谢隽奇转向原告席,【纪小姐,你愿意尝试吗?】 迎着他明亮而专注的目光,小凡咽了一口唾沫,【我……愿意。】 【好的,那么首先,请允许我暂时拿走你的视觉。】谢隽奇站在她面前,解下自己那条银灰色prada真丝领带。 下一秒,那条还带着他胸口温度的领带被缠过小凡的后脑,系牢,遮住了她的眼睛。 ☆、8|第8章 谢隽奇的举动让众人一惊。 旁听席有两个年轻的法学生,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走内部关系混进来围观的,此刻那个男生就暧昧的笑了,“——这是什么节奏啊?” 女生目光闪动,“额……忽然有点羡慕那个原告妹子了。” 纪小凡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回到当天的手术,只不过,蒙住眼睛的,从无菌巾变成了领带。 尽管她小心呼吸,但近在咫尺的气息还是不由分说的钻进她鼻子,让她心悸。 黑暗中她听到谢医生的声音,“纪小姐,我接下来要对你做一些测试,为保证测试的真实,请在场各位保持沉默,以免影响结果——” 小凡看不见,台上众人却看的分明。 只见谢隽奇手中多出一个东西来,正是他之前解领带时,顺手摘下的领带夹。 那只领带夹小巧别致,泛着银白的柔光,缀了一枚圆润的珍珠。台下识货的立刻认出品牌,这么个小玩意,价格已经超过普通人数月工资。 谢隽奇沉声道,“测试的结果,分为三个标准,没有感觉是0,有触觉是1,有痛觉是2——纪小姐你明白吗?” 纪小凡仿佛回到中学课堂被老师当众点名抽问,只得紧张的点点头,“——我明白。” 大家也都理解了,谢隽奇先将纪小凡的眼睛蒙上再测试,自然就避免了她别有用心的睁眼说瞎话。 于是,这下所有人都盯着纪小凡那双红唇,以及谢隽奇手上银白的领带夹。 众目睽睽之下,谢隽奇用他修长的手指,将那枚珍珠领带夹,三下五除二的拆开了。 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拆的。 好像变魔术一样,领带夹在他手中解体,他将缀了珍珠的主体部分随意一扔,只留下了……里面的扭力弹簧。 有些人的目光牢牢锁住地上那枚珍珠,再也不关心台上发生了什么…… 谢隽奇手上就剩了那个扭力弹簧。 不管领带夹本身多么精美别致、多么昂贵高大上,但让它发挥功能的,无非是跟地摊上几块钱的发夹一模一样的弹簧…… 扭力弹簧能有啥颜值,无非就是一头圆、两头尖。 有观众很快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上好的测试工具么?圆的那头可以用来测触觉,尖头测痛觉! 于是,谢隽奇还没测试,已经收获了不少倒戈的芳心…… 那个女法学生眼睛一亮,她get到了谢隽奇的节奏!一定是像做实验那样,分成对照组实验组,先戳原告好的那边嘴唇,得到她的正常反应——圆头的触觉是1,尖头的痛觉是2,然后再戳她左边嘴唇,两相比较,如果反应一致,那就是原告唬烂骗钱,如果左边反应迟钝,就证实了她的感觉异常! 亏她之前还久闻高铭晟大名,这场庭审原本冲着传奇学长来的,想不到谢医生一出场,立刻让她弃暗投明——看看这清晰流畅的理科思路!看看这科学严谨的实验态度!高律师这曾经的偶像已然倒掉,舌绽莲花成了油嘴滑舌,精英律师成了讼棍! 但出乎她的意料,谢隽奇沉默着,却首先用了扭簧的尖头,而且是先戳在小凡嘴唇左下方! 她有些惊讶。 ——为什么是这样?难道不该先测正常的,再测有问题的么? 他这样,不但得不到标准参考值,而且让受试者毫无准备的挨这么一下—— 有人跟她一样惊讶,要不是事先声明了禁止喧哗,此刻早已鼓噪起来。 谢隽奇用那枚扭簧的尖头刺了小凡的左下唇,小凡没有出声。 谢隽奇移动一点,又刺了一下,小凡还是没有反应。 谢隽奇换成圆头,碰上小凡右下唇。 这次,小凡说,“有感觉,但是……哦不对,应该是‘1’。” 众人沉默了。 女法学生还沉浸在惊讶中,“为什么是这个顺序?” 跟她一起来的男生本来对这位师妹有几分心思,见她这光景也明白几分,尽管产生了醋意,但还是不得不佩服谢隽奇,“这样更加客观,因为第一次的感觉是最没有准备、难以掩饰的,也就最真实。” 女生一点就通——哦,也对,如果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原告,那么她先把右边正常的测试感觉当做练习,一旦发现刺激移到左边,就完全可以把2说成1,1说成0。但谢隽奇一来就测左侧痛觉,反而让她措手不及、无法准备。 虽然没猜中有点失落,但这只会让她对谢隽奇大大加分。 果然是……不走寻常路啊。 谢隽奇在纪小凡右下唇试了几次,圆头是1,尖头是2,可重复性没问题。他又换到小凡左下唇,果然,应该是1的成了0,应该是2的成了1甚至0。 小凡被蒙着眼睛,报了十几二十次数,听到下面的议论,有些不安的停下来,“我……说错了吗?” “你的感觉没有对错,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真假。” 高铭晟不禁说,“对我当事人的测试结束了吗?谢医生挖空心思设计,这么多人看着,还需要质疑真实性?” 谢隽奇不语,解开领带。 他的气息靠近又离开。连同那条领带。 小凡重见光明,被法庭明亮的灯光刺了一下,然后迎上众人一片白花花的目光。 看到谢隽奇手中的扭力弹簧,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刚刚他就是用这个戳了她几十下么?就连她另一半正常的嘴唇,都快要分不清什么是痛、什么是无感、什么是有感但不痛了…… 高铭晟打破沉默,“请问谢医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鉴定的结果吗?” 女法学生的心情一下子从高峰降到低谷,跌破两千点。 她刚才只顾着盲目崇拜了,却没想到,这个精巧的测试,恰恰证明了对谢隽奇不利的结果! ——这算什么,坑自己……真的好吗? 她忽然希望欣赏不到谢隽奇出彩的表现,而宁愿他拙一点、猥琐一点,想方设法避重就轻、混淆视听,让原告露出马脚,而不是亲手送上足以将自己定罪的证据! 她愿意为自己的偏心向justitia女神忏悔,但她此刻甚至恨起那枚领带夹来。 ——谁吃饱了没事干,发明领带夹这种东西啊!癌症都没攻克,第二个地球也有待探索,领带夹这种除了坑男神一无是处的东西……刷什么存在感啊! 谢隽奇沉默一下,说,“结果就是——经刺激患者左下颏神经支配区域,皮肤无痛感,触觉减退——可考虑为左下牙槽神经损伤症状。” 不仅现场众人惊讶他如此爽快的承认,就连高铭晟也愣了一下,才说,“感谢被告,我非医学出身,通过谢医生深入浅出的演示,也有幸明白——多谢你帮我们省下鉴定一环,但抱歉这除了证明症状属实,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们此前提出的赔偿要求,依然不变。” 这时,辩方律师忍不住站起来说,“就算症状属实,指甲盖那么大点儿皮肤,就算感觉迟钝了些,竟敢开口要千万的赔偿?高律师,亏你还是业内精英,这个数字你好意思提,别人还不好意思听呢——” 高铭晟仿佛早等他这句话,此刻便淡定的道,“指甲盖那么大点皮肤?感觉迟钝了些?在你们看来,一条神经值几个钱呢?” 他转向纪小凡,“但对我当事人来说,神经受损带来的感觉迟钝,却对她的日常生活、工作、乃至今后的人生幸福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因为麻木,纪小姐的嘴唇失去了天然的保护作用,可能受伤而不自知,之前的烫伤就足以证明——皮肤黏膜是很脆弱的,如果长期受到不良刺激,轻则造成口腔溃疡、消化不良,重则产生基因突变,导致唇癌、舌癌、食管癌,谢医生是专业人士,对这一点的了解应该比我深刻……” 女法学生都不忍心看谢医生了。 这……简直是将军啊!用专业知识啪啪啪打脸啊! “因为麻木,纪小姐的唇部功能也受到影响,这样她无法自如控制肌肉运动,可造成吃饭掉渣、喝饮料漏水、说话漏风……纪小姐是一个对生活积极向上、对工作兢兢业业的编辑,分分钟都要跟亲友、同事、领导、客户打交道,这些不便将极大影响她的日常生活与工作……” 纪小凡低下头。 好吧,漱口的时候是会吐不准,但吃饭掉渣之类的疑似中风症状,她还真没发现。这癌那癌更是吓死个人…… 她知道,高铭晟作为她的律师,自然要尽一切可能夸大其词、甚至无中生有,自然要尽量将她的痛苦委屈放大无数倍,让全世界都同情她的遭遇。 尽管她并不以此为傲,没有展览伤口的爱好,但这毕竟是庭审。 想要得到什么,她必须首先放弃些什么。 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值几个钱。 法庭众人鸦雀无声,只回荡着高铭晟一个人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扳回一城。刚才谢隽奇的当众鉴定为他加了很多分,现在靠他用纪小凡受到的伤害——尽管有些是假设——挽回了不少。 高铭晟停顿一下,继续说,“还有更重要的,我的当事人纪小姐是适龄未婚女性,对婚姻恋爱有相当的憧憬。嘴唇麻木,将直接影响到她与未来伴侣亲吻的感受,在座各位可以扪心自问,包括谢医生你本人——别人出多少钱,你愿意放弃正常的吻觉?” 旁听席一下子炸锅了。 是呀,就算感觉不到痛、吃饭掉渣也忍了,但影响到接吻,谁能忍啊! 法学男生刻意问师妹,“你呢?多少钱愿意放弃?” 女生望着谢隽奇的方向,目光迷离,“不,再多钱,我也不愿意。” 男生哼了一声,正要得意的开启嘲讽模式,但此刻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听了高铭晟的质问,谢隽奇抬头道,“是么?纪小姐现在,连吻觉都没有了?” 说完,他走到原告席,一手扶在小凡脑后,一手扳过她下巴—— 不由分说的、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嘴唇! ☆、9|第9章 在众人一阵惊呼中,谢隽奇结结实实的吻上了纪小凡。 小凡见他走近,还以为他要详细询问自己的症状,却没想到,自己的脸被他捧住,完完全全的包裹在他气息中。 他的吻甚至不是蜻蜓点水,而是相当的……深入、有侵略性。 小凡学的中文,就算不是top级名校,至少读过的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对得起她的专业。 而她现在,完完全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个吻,而只能想到其他—— ……不是在庭审吗?上一秒,他不是用很科学严谨的方式论证吗?怕她说谎,还设了陷阱什么的。 这是从没想过的事。 或者说,想过,却只在最疯狂大胆的yy中。 能够被他这样的搂住,唇齿交缠。 小凡被他按在胸前,嘴唇又被堵住,窒息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就这样吧,她想。 不要结束。不要有法官律师旁听者。她也……不要什么审判结果了。就让她在这一刻死去好了,别的她都不想要面对。 法学男生望着他们的拥吻,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法学女生愣愣的看着,全身失去了温度。 辩护律师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回去,然而并无卵用,他并没有看花眼。 就连法官,也惊讶的望着原告席发生的这一幕,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铭晟。 他轻咳一声,“谢医生,这是在公然骚扰我当事人么?嫌一千万开的不够多,想要数罪并罚?” 听到他的声音,小凡才如梦初醒。 这不是梦境,这是现实! 她开始挣扎。 就在这一刻,谢隽奇离开了她的嘴唇,放开她。 法官也才记起自己身份,提醒道,“法庭庄严,不得藐视。” 谢隽奇白净斯文的脸上丝毫未见激情后的痕迹,“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测试——” 反观纪小凡,经过刚才一番厮磨,已经头发散乱、面色潮红、眼角带泪、气息不稳,身子微微发抖,需要扶住原告席的桌角,才能保持平衡,跟谢隽奇水过无痕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高铭晟目光一转,“下次谢医生再要测试什么,能否先提交申请?好吧,你又得出了什么结果?” 谢隽奇望向小凡,清楚的问,“纪小姐,请问刚才跟我接吻的时候,你左边嘴唇要舒服一点,还是右边更舒服?” “……”小凡自从跟他分开之后就自知失态,居然没有在被他强*吻的时候用力挣脱,甚至几乎是配合着完成了这个吻—— 她的脑子还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就连这个问题也没听清楚,如何回答的上来? 谢隽奇微微一笑,“可见,原告律师是有夸张之嫌,很清楚,纪小姐并没有因为左下唇麻木,而丧失对亲吻的应有感觉。” “……”小凡渐渐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涂了可以说是艳丽的口红,被她的素颜白裙衬的相当醒目,经过刚刚一吻,那心形的唇就像被清晨露水滋润过的花苞,饱满、清新、娇嫩、惹人生怜。 如果说,之前她描述嘴唇麻木的感觉,大家还只能想象,那么他们现在,完全可以对小凡感同身受—— 谢医生的测试结果不言而喻。 纪小凡下唇麻木的症状,并没有严重到剥夺她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享受与异性亲密接触的权利。 如果原告方试图以“感官功能丧失”为由索要高价赔偿,那么这个试验结果,几乎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打脸。 高铭晟抗议,“反对!被告贸然对原告作出失礼之举,混淆视听,并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谢隽奇毫不心虚,“本案关键在于‘感觉’,感觉既是主观的,也是真实的,通过某种方式让它客观的表现出来,有何不可?” 法官在这件事上倒向被告方,“反对无效,被告的作为有其合理性。” 小凡愣愣的听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所以,刚才那个吻是真实的,但……目的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夸张? 可以这样吗?用那样的……方式让她迷失心神,意乱情迷之际,就连天和地也未必能分清,如何判断的出,她左边的嘴唇是否因为神经受损而没有享受到这样的亲昵? 谢医生真是……舍得啊。牺牲到这个地步…… 谢隽奇淡淡的说,“纪小姐没有失去宝贵的吻觉,对此我很欣慰。” 高铭晟冷笑道,“纪小姐有吻觉我也很欣慰,但这不表示她受到的伤害就归零了,因为感觉异常,造成的其他障碍依然存在,毕竟她也不是一天24小时都在接吻,她也要说话,要吃饭,要喝水,要什么都不做而清楚的感觉到麻木——这并不是被告脱罪的理由。” 小凡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面去。 ——伤到那条神经不好,她干嘛这么倒霉要伤到这一条呢! 偏偏是跟亲吻有关的下牙槽神经…… 说真的,她宁愿伤到腿部神经,这样,被别人讨论起来,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她不禁咬了咬嘴唇。 但她立刻惊醒,让自己停下来。 嘴唇已经麻了,再咬不是更糟糕么。 谢隽奇沉声道,“我不会推卸责任,我需要知道纪小姐神经受损的影像学证据,以及与我做的种植手术之间的关系,而这些,不是在法庭上快速测试可以得出。” “当然是你操作失误造成的恶性后果,谢医生这么说,只是想要赖掉赔偿吧?” 谢隽奇不以为杵,“我认为,目前的关键并不是赔不赔、赔多少的问题。” 旁听席的法学女生被那个吻震住,到现在才缓过来,再度进入崇拜模式,“谢医生真的……还好他是牙医,要是转行当律师,我们都不用混了……” 但她随即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不不,我阴暗的希望,他因此被吊销行医资格——来我们法律界吧,我们欢迎你……” 旁边的男生已经被气的直翻白眼。 “对纪小姐来说,再多的赔偿,也不如还她一条完好如初的神经,对不对?” 望着谢隽奇的目光,小凡不期然想起之前的吻,都不敢正眼看他,只能慌乱的说,“额……是的。” “就算真的神经受损,也未必是不可逆的——小凡,你能否配合我?”谢隽奇温和的看着她,“我们一起来找出问题,把它解决掉?让你恢复正常感觉,好不好?” 小凡鼓起勇气,看向谢隽奇,“真的,有可能恢复吗?” “会的,只要你相信我,”谢隽奇微微笑道,“我们需要做一些检查,判断神经受损的程度,推测手术的影响,根据这个结果,采取不同的办法——当然,不是变个魔术那样简单,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会麻烦一点,你可以接受吗?” “我——”小凡正要回答,却想起什么,弱弱的看了高铭晟一眼。 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也是有律师的人,可以自行决定吗?她本能的想要接受,但又觉得,高律师会不开心。 高铭晟果然没有开口。 法官发言了,“本案涉及到较为专业的医疗领域,原告利益受损程度难以客观估量,被告的弥补态度也很诚恳,赔偿要求及可执行度有待商榷——因此,本法官建议,原告接受被告的后续检查及治疗安排,双方争取在本庭协助下,达成调解意向。” 听到这个结果,辩方律师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案子还等着开庭,众人陆续离场。 法学女生叹息道,“我希望他们调解失败,再次开庭。”这样就能满足她再次一睹男神风采的私心了。 师兄已经表示放弃。 走廊里,小凡追上高铭晟,“……对不起。” 高铭晟转身看她,“对不起什么?” 小凡没有开口。 “对不起我没关系,”高铭晟看她一眼,“不要对不起你自己。” 小凡一愣。 “调解的时候我会到场——除非你认为不需要。” “啊?不会——” 没等她说完,高铭晟就迈着两条长腿走下台阶。 法庭外面等着一群媒体记者,见到他们的样子仿佛饿狠了的秃鹰。 没有看到谢隽奇,不知他何时离开,有没有被缠住。 下午的阳光依然强烈,小凡却没来由的觉得冷。 她用披肩裹住自己,一步步走下那长长的台阶。 ☆、10|第10章 第二天去上班,小凡发现自己成了名人。 本该讨论“割肉”“抄底”的同事,纷纷讨论起了这场庭审。 办公室同事出现在电视、报纸和网站上,震撼程度,显然比手中某支股票涨跌来的大。众人说的眉飞色舞,仿佛亲临其境。 徐馨看她的目光带着控诉,“凡凡,你居然一声不吭就成了新闻人物!为什么我不能比别人早知道这个消息!” 另一个项目组的女同事专程过来接水,“凡凡你还挺上镜嘛,那条白裙子哪儿买的?看起来可仙啦——” 刚来的实习妹子打断她,“你又out了,万能宝已经有‘同款’上架了!” 小凡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实习妹子的手机。 可不是,店家模特除了一袭被吹风机扬起的白裙外,整个人的造型也跟小凡在庭审上相似,长发拂面,红唇醒目,因为那个妹子比较瘦高,看起来几乎有点瘆人。 小凡匆匆将手机还给实习妹子,一言不发的坐到位子上打开电脑。 主编过来谈工作,“你发给我的会议纪要我看了,不错,专家的观点都提炼的到位。但是最后的观众提问环节也要整理,录音在压缩文件包里面,你找出来听一下,整理几个典型问题放在后面。” “好。”小凡点点头,就连平时不那么喜欢的公事,现在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主编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注意别烫到。” 众人鸦雀无声,眼观鼻鼻观心,等到主编离开,才起哄出声。 一个女同事夸张的模仿着,“凡凡,等会儿喝水也小心点,别烫到了。” 徐馨三八兮兮的笑道,“就说主编对你另眼相待嘛,你还不信——看他多关心你!” 实习妹子每天刷总裁文,此刻对于小凡的“运气”表示羡慕嫉妒恨,“可惜我连蛀牙都没有,不然我也去找那个谢医生种一颗,把下巴整麻了最好。” 麻了,就可以被英俊牙医当众拥吻,闪瞎纯钛狗眼。 实习妹子花痴的停不下来,“受不了了……医疗事故也可以浪漫成这样……” “你们够了没有?!”小凡忽然站起来,毫无预警的大喊一声。 兴致勃勃的众人被她吓了一跳,一室静默。 小凡知道自己失态,只得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拐角处的通风口,让自己冷静。 徐馨跟了出来,脸上有几分愧色,“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太闹腾了,但……并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小凡疲惫的说。 这种一夜成名,她根本不想要。 徐馨小心翼翼的问,“真的那么麻?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凡不语。 徐馨忍不住说,“其实……你干嘛同意调解啊?连我们这些外行都明白,就是那个谢医生的责任,让他赔啊!他们诊所正在拉投资,这个当口最怕的就是□□,肯定要花钱消灾了,就算赔不了一千万,能赔个一百万,也够你在江城买房了不是?” “我只想恢复正常感觉。” 这话说出来,连小凡自己也觉得有装字母之嫌,果然徐馨撇撇嘴。 中午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小凡如常去食堂吃饭。 还好没有烫到,真是莫大成就。 没多久,高铭晟过来接她。 小凡把整理好的文字稿交给主编,请了半天假,“……我要去齿科检查。” “哦……”主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去吧去吧。” 行驶的黑色卡宴中,两人并坐无言。 半晌,高铭晟才说,“也不是坏事……至少社会舆论对你有利。” 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些新闻、画面、讨论、八卦。 小凡无力的笑笑。 社会舆论?万能宝火速上架的同款裙子算吗? 讨论高铭晟和谢隽奇哪个比较帅又算吗? 车子停在洁仕齿科。 这里竟也有记者蹲守。 小凡一下车就毫无准备的被啪啪啪几张。 几个记者甚至还想跟进诊室,被拦住了。 候诊室人不多,一见小凡入内,纷纷放下报纸杂志手机,齐刷刷对她行注目礼。 小凡只得苦笑。 ——他们是在庆幸倒霉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吗?所以才有多余的怜悯分给她。 谢隽奇穿白大褂的样子,小凡也是第一次见。 他戴着眼镜,形象气质与会所资料照片上的比较接近。 谢隽奇早有准备,看到她就说,“先跟护士去拍个ct。” 谢隽奇身后围了一圈人,有秦婉,萧萧,上次给她拆线的那个实习医生马琳,还有其他好几个医生护士。浩浩荡荡,就跟医疗剧一样,能截断一条走廊。 听到谢隽奇的话,这群人又拥着小凡走向拍片室。 谢隽奇本来留在诊室,这里有网络连接,拍好的片子可以直接传到电脑,他坐等就可以。 但他想了一下,追进拍片室,叫住护士,“还是我来吧。” 他拿起一旁的铅衣,对小凡说,“这是用来防辐射的,伸手。” 小凡都忘了上次拍x光片有没有穿这个,只能呆呆的张开双手,由他把重重的铅衣套了上去。 高铭晟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便说,“拍片是个技术活,谢医生有这方面的专业资格吗?” 谢隽奇看他一眼,对助理说,“去拿我的放射资格证给高律师看。” 秦婉忍住不满找过来,高铭晟用手机拍了下来。 谢隽奇让小凡走到机器前面,调整她的位置,“再往前面一点……对,抓住扶手……门牙咬在标记的地方……” 他的声音温和有磁性,稍稍熨贴了小凡的情绪。 “等会儿探头要围着你的头转一圈,时间有点长,我开门进来之前你不要动……” 其他医生护士退到休息室。 秦婉关上门,忿忿不平,“谢总监放下身段做这种下人活计,还被那个律师添堵,真是气死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他几个护士就有点讪讪的。 这种“下人活计”,她们可是天天都在做。 小凡听着机器发出一连串英文提示,感到它在转圈,也不敢睁眼,直到谢隽奇走进来说“可以了”,才如蒙大赦的离开机器。 “等一下——”谢隽奇忽然双手围了上来。 小凡一愣,身子僵住,呼吸不能。 结果谢隽奇只是帮她解下那件重重的铅衣。 “来看一下片子。” 小凡按捺住失序的心跳,默默跟他进了诊室。 ☆、11|第11章 小凡进了诊室,牙椅上连接的电脑屏幕,已经出现了图像。 “坐,”谢隽奇指着屏幕,“这就是你刚才拍的ct。” 小凡有些紧张,“……我看不懂。” 谢隽奇温和的说,“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讲到懂。” 一群医生护士实习生,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传说中的下牙槽神经损伤啊!有人只在教科书上学过,有人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下见了活生生的例子,可不如狼似虎。 小凡迎上一片亮晶晶的目光。 她只得求助的望向谢隽奇,“谢医生,可以……不把我当做教学案例吗?” 高铭晟冷冷站在门口,此刻也帮腔,“请尊重我当事人的*,又不是动物园看猴子。” 谢隽奇微微转头,对众人说,“你们都出去,只留一个护士帮忙就够。” 秦婉和马琳为首的众人只得悻悻然退出诊室,高铭晟在他们身后关上房间门。 休息室里,秦婉忿忿不平的说,“那个纪小凡根本就不是来看病的。” 马琳耸耸肩,“上次我给她拆线,她一直问我谢医生怎么不来……” 秦婉冷笑,“日防夜防,到底还是防不住。” 马琳遗憾的说,“多好的case啊,可惜不让看。” 谢隽奇用鼠标在屏幕上比划着,给小凡讲解—— “你看,这是一个三维重建软件,用来模拟你的骨头情况,这里是全貌,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切……” 他沉稳淡定的声音激荡着小凡的耳膜。 小凡是文科出身,哪里知道什么矢状面冠状面了,尽管听出一对蚊香眼,但也不禁沉醉在“谢医生一对一教学”这件事本身上面。 谢隽奇看她略微放空的样子,停顿一下,说,“打个比方,如果你面前有一只蛋糕,你会怎么切?” 小凡想了想,“就……看有多少人来分啊……” 谢隽奇并没有阻止。 小凡受到鼓励,大胆的说,“如果有两个人,那就切一条直线通过中心;如果有四个人,就切成十字……” “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切法呢?” 小凡想了想,“还可以把刀跟桌子平行,一层蛋糕、一层奶油那样切下来……” ——可是拜托,谁要吃没有奶油的纯蛋糕、或没有蛋糕的纯奶油啊。 “对,”谢隽奇点点头,“如果蛋糕里面嵌了一颗石头,我们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把它‘切’出来。现在你的下颌骨就像这个蛋糕,我们可以通过ct来找那颗‘石头’。” 小凡连连点头,望着谢隽奇翻飞的薄唇,心想,要是她的中学数理化老师像谢医生这么帅、气质这么好,她也许就学理科了。 高铭晟咳嗽一声,“你还是说重点吧,纪小姐又不打算攻读影像学专业。” 他这么一提醒,就连纪小凡也惭愧于自己的心不在焉。 她嘴巴都麻了,还切什么蛋糕啊—— 谢隽奇不以为忤的说,“现在我把它定位到种植体的底部,我们来看下种植体跟神经的关系。” 奇怪的,经他之前的解释,原本对小凡来说好比图腾天书一样的影像,忽然一下子有了意义。 小凡跟着谢隽奇的节奏,仿佛钻进下巴骨里,寻找着神经管的踪迹。 谢隽奇切了几次,将画面定格在其中一帧。 “可惜,因为骨密度和解剖结构的关系,就算是ct,也不能很清晰的显示种植体到神经管的距离,这已是最接近的位置,但无法同时显示种植体和神经管……” 小凡睁大眼睛,果然,图像上只有种植体的白影,而它下方应该出现的神经管腔却不真切。 高铭晟笑,“也就是说,尽管你家机器高大上,尽管你完全具备拍摄资格,然而并无卵用——需要的信息还是没有得到?” 小凡默默看他一眼。 这些话说的很不客气,医生听到会不高兴吧? 谢隽奇在那个位置的前后切了几张,放在一起比较,“虽然没有获得直观图像,但从神经管走行方向来看,经过种植体下方的这段,并没有与种植体发生实质性接触。” 高铭晟笑出声来,“实质性接触?是要亲还是要做?” 他也许言出无心,但小凡听到“亲”字,脑中不期然闪回法庭当天那个吻。 ——直到现在,她还没从哪个吻中清醒过来。 护士萧萧绷不住,笑了一声。 谢隽奇没有笑,“我的意思是,纪小姐这条神经受到撕脱伤的可能性极小,她目前的症状,更有可能只是因为种植体离神经比较近,局部出血水肿对神经造成一定压迫所致……” 小凡听的似懂非懂,总之掌握了一个信息: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那么不可挽救…… 得知自己的神经有救,小凡自然感到一阵轻松。 麻木也许只是暂时的,她的左边嘴唇,可能会恢复到之前的感觉。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又涌起另一种情绪,大概可以称为……遗憾。 原来,没有那么严重啊。 一千万……真的是信口开河了。 “我建议先采取保守措施,”谢隽奇掏出处方签,“我会给你开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帮助它恢复。” 看着那两行漂亮的拉丁文,小凡愣愣的问,“就……只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谢隽奇转回牙椅旁,“我还需要记录你现在的麻木范围,以便之后进行对比,确认这种治疗是否有效。” 谢隽奇戴上手套,打开牙椅上的灯。 他用探针扎在小凡嘴唇下方,“你要告诉我你的感觉,跟法庭上一样,还记得吧?零一二?” 小凡脸色微红,嗯了一声。 随着谢隽奇的测试,她报出自己的感觉,“2、2、1、1、1、0、0、0、0……” 她每报出一个数,谢隽奇就用笔做出标记。 是他刚刚用来写处方的笔。 小凡努力去感觉那个小小的笔尖。 可惜大多感觉不到,因为有很多很多的0。 但她能感觉到其他——谢隽奇握笔的手撑在她脸上作为支点,另一只手也固定住小凡另一边下巴,防止晃动。 距离很近,小凡能看到谢隽奇镜片后一双专注而清亮的眼睛。尽管他戴着口罩,小凡却仿佛能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那支笔、他的手指或目光,小凡的呼吸越发困难。 感谢头顶的灯光太过刺眼,给了她借口闭上眼睛。 ☆、12|12 谢隽奇在小凡左唇下的一小块皮肤上测试了数十个位置,用了两种不同的标记方式,再将这些标记点一一连起来,形成了两个不规则的图形,一个大些套着另一个小点的。 他拿尺子上下左右的量,报出数来,让护士记录。 小凡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一会儿觉得谢隽奇是科考队员,自己则是从未有人涉足的极端地域,正被他细细的勘探丈量; 过一会儿,她又觉得谢隽奇变成中学理科学霸,自己则是他数学试卷上的一道习题,被他测量阴影面积…… 记录完数据,谢隽奇又捧起一台黑乎乎的单反,举重若轻,对准她调焦距。 小凡有些紧张,“——还要拍照啊?” 谢隽奇淡淡的说,“作为原始记录,放心,只拍局部,不会拍到你的眼睛。” 小凡只得由他卡擦卡擦的拍了好几张。 放下相机,谢隽奇正要开口,却听高铭晟说,“谢医生,这份原始记录,我们也可以保留一份吗?” 小凡有些不好意思。高律师这样,简直分分钟透露着对谢隽奇的不信任,势必要把所有证据都牢牢的抓在手里。 谢隽奇倒是不犹豫,“没问题,高律师可以留个邮箱,稍迟我让前台发给你。” “不用麻烦前台了,”高铭晟却不肯松口,“我的笔记本有读卡功能,我想现在就复制。” 小凡可怜巴巴的看了高铭晟一眼。她当然知道,高律师是为了维护她的利益。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高铭晟对她的眼神采取无视态度,强硬的望着谢隽奇。 谢隽奇垂下眼睛,将记忆卡抠出来给他。 高铭晟取出笔电,开机、读卡。 屏幕上出现了几百张照片。 不同人的牙齿。张口、闭口、正面、侧面。石膏模型,各种各样的修复体。血淋淋的手术场景。 小凡看的一阵眩晕。 高铭晟拉到底部,将谢隽奇刚才拍的那批照片悉数转到了自己的电脑硬盘。 他退出记忆卡,还到主人手中,谢隽奇将它塞进相机。这一切发生的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小凡眼睁睁的看着关于自己嘴唇的那些“地图集”一分为二,分别被两个男人保管。 说不好,这些资料将来也会成为呈堂证供,被全世界看到。 “今天就到这里。”谢隽奇结束了测试,将椅子立起来。 小凡愣愣的坐起来。 原来这就结束了啊。 “等一下,”谢隽奇忽然想起什么,“我帮你擦掉。” “哦。”小凡心想,也对哦,她差点就要顶着这张地图走出去。 谢隽奇夹了一块酒精棉花,拧掉部分液体,捧着她的脸,擦拭刚才画的标记。 小凡的呼吸又不安稳了。 一定是因为酒精刺鼻。 “好了,”谢隽奇将她的脸擦干净,将处方签递给她,“出门左转100米,在药房买这几种药,回去坚持吃,一周后再来复查。” 听到复诊的字眼,小凡心中踏实了些,但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些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药物的主要成分是b族维生素,没什么副作用,”谢隽奇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它跟叶酸会产生一些相互作用,过量摄入可能导致叶酸缺乏——冒昧问句,你最近有在备孕吗?” 小凡脸一红,“不,我……还没有结婚。” ——看来他果然是不记得相亲会所的一面之缘了。小凡尴尬之余,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隽奇点点头,“哦,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小凡急于揭过这一笔,“那我……就回去吃药了?” “嗯,”谢隽奇转向护士,“你带纪小姐去前台预约。” 走出诊所,高铭晟忽然说,“看来下次复诊,并不需要我陪同了,是不是?” 小凡低下头,半晌道,“其实,谢医生他……也不是那么不负责。” “是么?”高铭晟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嘲讽,“他花几分钟画几笔,你的嘴就有感觉了?” 小凡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郁闷,“你要不提,我都忘了它还麻着。” 高铭晟恨铁不成钢,冷笑道,“看来是我不知好歹,充当电灯泡。” 小凡知道自己说错话,急的快哭了,“不不不,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的问,“——不然,律师费多少,我还是照样算给你?” 高铭晟脸色骤变,小凡知道自己错上加错,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 ——她可真是信口开河啊,如果按原来的一千万标的,律师费对她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 何况她现在并无一千万。 要是高铭晟同意“照样算”,那就好玩了。 还好,高铭晟根本无视了这个问题,瓮声瓮气的说,“我走了,还有case要跑。” 小凡忙说,“您慢走,我自己去搭地铁就好。” 高铭晟也没坚持送她,自顾自开走了卡宴。 小凡去药店买了药,顺便还买了盒棉签。看了下时间,现在才三点,不早不晚的,放在平时,早点回家还能做点大餐享受享受,但现在……嘴都是麻的,大餐也不高兴做了,索性还是回去上班。 回到公司,主编都有些愣住,“我以为你看完直接回家了。” 他又问情况如何。 小凡只得说先吃药观察,主编点点头。 小凡回自己座位干活,才坐下去,就接到微信【新的朋友】提示—— “奇奇: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是个卡通头像,戴眼镜的男孩纸,毫无辨识度。 小凡茫然点了通过,心想:“奇奇”?这谁啊,难道是哪个新来的同事、或是某个乙方? 那边迅速传来一条信息:“你好。” 小凡只得回过去,“你好。”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沉默一会儿—— “谢隽奇。” ☆、13|13 小凡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奇奇”就是刚刚给她检查过的谢医生,他怎么有自己的号? 那边又发来信息,解答了她的疑问,“病历上有你的手机号。” “哦。”小凡回道。 谢隽奇发了段几分钟的语音,小凡做好心理准备才点开。 “以后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跟我联系,”谢隽奇的声音多了几分磁性,“像是临时有事,复诊需要改期之类的,都可以。” 小凡还是文字模式,“好的。” 谢隽奇又发了语音,这次的时间要长点,“回去之后按时吃药,别给自己太大心理负担……神经恢复起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认为没有太大问题。” “嗯,谢谢医生。” 尽管小凡动作低调,刚才听语音也把音量调到最小,但同一办公室的徐馨还是注意到了,“是那个谢医生?” “嗯。” “不错嘛,这服务真周到,我bf都没这么体贴,”徐馨的声音有点夸张,“好羡慕,我都想恢复单身了。” 小凡面色一赧,讪讪道,“想啥呢,只是聊病情而已。” 徐馨恨铁不成钢,“你傻啊,多好的机会还不抓住,他跟你聊病情,你可以跟他聊别的啊。” “他那么忙,太无聊的问题他不会理的。”小凡刚才注意到谢隽奇的预约表,几乎是以15分钟为一个单位。检查她的时间,都够他处理三五个病人了。 徐馨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无聊?当然跟病情有关,你不懂我教你——‘医生,我嘴唇麻了,吃东西也不香,你能不能陪我吃饭?’或者,‘医生,我嘴唇麻了,没办法跟别人谈恋爱,只对你的吻有感觉,你能不能跟我约会?’随便怎样都可以啊——” 小凡老脸一红。 徐馨表示放弃,“算了算了,你还是继续当单身狗吧。” 徐馨说的夸张,但生理上的异常是骗不了人的。 自从手术之后,每当吃东西,小凡总能感觉到两边嘴唇不一样,这么一来,原本对食物的溺爱也就不得不减退了。 这是她作为一个吃货的损失。 有失必有得。 小凡某天去称重,意外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减了五斤。想想最近她也没怎么运动啊,看来因为麻木,她少喝的那几口汤、少吃的那几袋糖都有了贡献。 小凡本来有120斤,配上160出头的个子,算是微胖界人士。虽然区区五斤,无法立竿见影的让她变成美人,但以前买的一些衣服,因为太显肉被她束之高阁,某天翻出来试穿,竟然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万能宝上那个“同款”引发一阵噱头之后也就消失在衣海中。小凡受到与模特对比的打击,渐渐对服装有了关注。徐馨是购衣狂人,小凡开始向她请教搭配问题,在后者的参考下,也能配出几套扬长避短的装备。 某天,小凡穿着自己搭配的衣服来上班,徐馨击节赞赏,“这条裙子真不错,跟你的口红颜色很衬。” “是吗?”小凡不太自在的看了看镜子。她以前不怎么化妆,也不喜欢穿鲜艳的衣服,想不到竟在10年之后,才稍稍体会到了“女大十八变”的滋味。 这算是拜谁所赐——谢隽奇?还是勒令她涂口红上庭、帮她选了l95的高铭晟? 想到后者,小凡一阵黯然。上次复诊之后,高铭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作为苦主,自己的表现大概太不争气,高律师对她是半放弃了吧? 吃过午饭,小凡又去跟主编请假。 “你是每周四下午复诊?”主编忽然问,“改到双休日不可以吗?” 小凡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周末会比较忙……而且来往病人也多。” “去吧,”主编通情达理的点点头,目光在她新裙子上多停顿了几秒,“反正时间不长,早点看完,回来接着上班就是了。” “谢医生你好。”来到诊所,小凡跟谢隽奇打招呼。 “嗯。”谢隽奇刚从一台手术上下来,正在看拍好的片子。 小凡也看了一眼。 虽然不至于久病成医,但这么几趟下来,她也多少懂了点。 “真好啊——”她看着那人的片子,喃喃的道,“神经管离的那么远。” 这么好的条件,就算种一颗很长很长的植体,也不用担心会碰到神经,引起麻木了。 谢隽奇转头看了她一眼。 小凡自知失言,当着谢隽奇的面这么说,等于是怪他咯? “是这样,”谢隽奇点点头,并没有多加置评,关闭了那人的图像,“我们开始检查吧。” 一回生二回熟,小凡坐上牙椅,又开始了120、021—— 谢隽奇跟上次一样,固定住她的下巴,用探针在下唇皮肤上戳刺,小凡还没报几个数,谢隽奇忽然停下来,从抽屉里找了一袋独立包装的湿巾给她—— “把口红擦掉。” “嗄?”小凡呐呐的接过湿巾。 谢隽奇的嗓子有点干,他咳嗽一声,“颜色太浓了,会影响描图对比。” 小凡茫然的想,描图应该是用来对比面积吧,也不是用红笔……口红太浓真的会影响到? 但她还是乖乖的擦干净了,继续接受测试。 “0、0、1、2、2、2……” 等他拍完照,小凡坐起来,“医生,那个……有好一点吗?” 谢隽奇将两次测试的数据比较一下,“数据是减小了。” “嗄?” 谢隽奇调出两张图片放在一起,“你看,外面这个是无触觉区域,里面是无痛觉区域,都比上次的缩小了。” 小凡看着那几个不规则的地图,“那就是说——” “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谢隽奇下了结论,露出一点笑意,“药不能停。” “嗯,我怕忘记,每天都定闹钟的。”小凡有些开心,看样子真是能恢复的。 定好了下次的复诊时间,小凡没急着回公司,倒是去附近的书店买了一堆医学书。 其中好几本都是口腔种植相关的,她知道也许买回去就放着落灰,但是又怎样,得到好消息总要庆祝嘛,就算买回去不看,也比胡吃海喝的强。 谢隽奇继续看他的病人。 是个中年富妇,才去整形医院开过眼角,还没有恢复自然,此刻躺在牙椅上,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己,“医生,我觉得牙齿不好看。” “嗯,四环素牙会导致色泽灰暗,以及牙体缺损,”谢隽奇客观的说,“可以考虑美学修复,方法有——” 富妇很感兴趣,谢隽奇便絮絮的介绍起来,因为是说过无数遍的东西,也不用走心。 他想起了刚离开的纪小凡。 她的唇形很漂亮,几可作为整容范本,无论是饱满度,还是唇弓形态……从专业角度讲,她微微启唇时,露出的牙齿色泽完美,形态也是黄金比例,这个不用量他也可以肯定。 更过分的是她还穿了好看的裙子,涂了那么艳的口红,躺在那里,露出几分无助。 很想让人亲上一亲。 谢隽奇心想,也许上次在法庭……也不只是策略。 ——这让他不得不中途停手,要求小凡擦掉口红,才能继续。 谢隽奇从医多年,见过的美女不知凡几,却少有如此失态。 “——谢医生?”配台的护士提醒他,“陈女士已经同意您的方案了。” 谢隽奇这才回过神来,投入工作。 ☆、14|14 办公室里聚了一堆人,叽叽喳喳,有说又有笑。 小凡一出现,众人的目光立刻锁住她。 徐馨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凡凡,有你的好差事。” 小凡有些茫然。 主编身旁是医学部的项目组长,见了她就解释起来——这家并购之后的咨询公司分为社科、医疗、机械等几个部门,小凡所在的社科部跟医学部的项目组有不少联系,最近常做的,就是对他们的文字稿件进行审阅、修正,做一些必要的文辞修饰——毕竟医学部的同事大多是专业人士半路出家,技术关键是能提炼,但文字功底就要弱一点,不一定能达到甲方的要求。 最近医学部要跟个学会,偏偏跑现场的几个同事都去不了,不是生病就是出差,这下乏人可用,只得把脑筋动到平时会跟他们互动的社科部,汪组长就是来跟这边的主编借人。 徐馨也不知收了人多少好处,在一旁起哄,“是牙科的学会,还有种植专场——凡凡你最近不是买了一堆医学书在看吗?正好派上用场。” 汪组长听的大喜过望,“好啊好啊,凡凡你来救火吧,帮我们顶个缺,去学会跑一趟,反正审阅也是你,这样正好,前期后期一锅端,还省事。” “我……”小凡听的无语,心想买回来那堆书她连十页都没看完。 其他同事也纷纷怂恿,“去吧去吧,凡凡你不是种完牙嘴巴麻么,正好,去听听专家讲座也没坏处。” 主编也给她开绿灯,表示她可以先忙这事,其他的放一放不要紧。 小凡无法推脱,只得自嘲—— 别人哪会管你伤口痛不痛,只会榨取它的利用价值。 回去对着那几本厚厚的大部头,小凡鼓起勇气从上次睡着的部分往下看,再次受到睡魔感召,翻翻目录,现在才讲到头面部解剖,要熬到最后的“种植手术并发症”不知多久。她索性直接跳到自己最关心的章节,就从并发症里的“下唇麻木”看起,里面提到下牙槽神经,她又折返到解剖的部分,不管其他,就看下牙槽神经,看的差不多了再回到下唇麻木,去研究种植体、种植位点选择…… 她想在学术会议之前尽量多塞点相关知识,于是下班后赶着回家,不流连路边摊了,也不买一堆零食回家磨牙了,有时候就是啃黄瓜当一餐,徐馨夸她又瘦了,有望脱离微胖圈。 某天下班之后,小凡照例急匆匆回家,却在公司门口被人堵住。 这么热的天,还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也只能是律师了。 高铭晟抱着双手,冲她点点头,“看来你这几天过的不错。” 小凡听出他的语气,有点惭愧。 作为提出千万索赔的医疗事故苦主,她好像是太不在状况了一点。她只得拉了拉包包的带子,“最近工作方面有新任务,所以比较忙……” “忙到你连症状都忘记了吗?”高铭晟说的明白一点,“吃了他的药,恢复的怎样?” 小凡被他提醒,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说是……麻木的程度有减轻,描图也比原始范围要小……” 高铭晟冷笑,“我看,他给你开的,是*药吧。” 小凡不语。 高铭晟叹息一声,“调解期限快到了,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小凡愣愣的想,原来调解还有的,跟他们编辑一样? 半晌她说,“我看了下这方面的资料,好像神经恢复起来会比较慢……” “谢隽奇使的缓兵之计,你还不明白?”高铭晟恨铁不成钢。 小凡张了张嘴,又闭上。 高铭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说,“你就这么容易被收买?” 听出他话中的山雨欲来,小凡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因为……他亲了你一下?”高铭晟用与他外表不太符合的粗鲁揉了一把小凡衣服上的蕾丝,“你现在是在打官司,还是在谈恋爱?” “我——”小凡看到他眼中的不明情绪,有些不安。 “如果你想谈恋爱,”高铭晟声音一低,抓着小凡的肩膀靠近自己,“我们的关系,也可以不只是律师和当事人。” “关系——” 还没等小凡回过神,高铭晟的身影就沉沉的压了下来。 另外一边的洁仕齿科。 其他人都下班了,谢隽奇也开始关闭笔记本上的各个窗口,准备走人。 鼠标移动间,忽然停在一个文件夹上。 那是他放在vip病例中的资料,就叫“纪小凡”。 其他窗口都关闭了,他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里面陈列了一堆照片。病历首页、术前照、种植体包装、手术记录、术后ct、复诊照片…… 他点开一张复诊照片,放大,再放大。 直到那红唇占据屏幕上很大一块面积,甚至模糊起来。 嫣红的唇、雪白的牙,甚至两者之间的黑色缝隙…… 欲语还休,欲语还羞。 谢隽奇移开目光,翻到小凡最近一条微信。 “不好意思,谢医生,这次复诊我有事来不了,只能推后了。” 谢隽奇看了半天,才慢吞吞的发了个“哦”过去。 为了明天小凡的复诊,他本来取消了一个学会报告。 但既然小凡明天不来,他还是去会场吧。 ☆、15|15 小凡第一次跑学会,到了现场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 学会和器械展同时进行,占据了会展中心整整三层楼,参展商家近千,大小会议上百场,鳞次栉比,人头攒动。 她拿着偌大一张地图,艰难比对着,寻找此行目标。 在问了n个保安小哥之后,小凡才找到了通往会议室的路。果然热闹非凡,外面挤着一堆不得其门而入的观众。 小凡亮了邀请证,才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放行,得以通过。 在后排靠边的位置捡了个空座,小凡屁股刚沾上椅子,就忙不迭拿出纸笔、相机、手机,严阵以待。 她迟到了几分钟,开场白环节已经过去,台上的发言人讲起了作为干货的临床部分,“这是我半年前的一个病例——”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凡正在翻找的手停下来,看向台上。 那不是……谢隽奇么? 小凡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对照了一下学会议程。咦,这个时间段、这间会议室不应该是他来讲啊…… 这时旁边两个女观众交头接耳,“订了机票才听说谢医生可能不来讲,我差点都想退机票了,想不到他临时又排上了,还好没冲动。” 她的同伴也点头附和,“是啊,为了听这场,我连周教授的专题都翘了,这个题目蛮新的。” 小凡这才知道,原来是临时变动。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讲台上的谢隽奇看起来有几分陌生,黑框眼镜衬着骨感的一张脸,既是学院派大咖、也像模特乱入;剪裁良好的灰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瘦削的线条,银制袖扣随着他的手势而翻飞。 “——半年前,李先生因为缺失牙来咨询种植修复。这是他的术前影像片,可以看到上颌缺牙区骨量严重不足,为了容纳种植体,需要做上颌窦提升术,以及传统的gbr植骨盖膜,但李先生表示,手术费用超过预算,问我有没有性价比更高的方法,”谢隽奇停顿一下,微微一笑,“我们知道,任何手术想要成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之一:要么,病人的身体条件好一点;要么,他经济条件好一点——如果两者都欠奉,就比较棘手。” 在座不少医生,听的心有戚戚焉,默契的对视一笑。 小凡身旁两个女观众忍不住吐槽,“又想钱少,又想做好,这不是为难人么。” “谢医生真nice,还愿意想办法,换了我,就一个字,‘gun’——” 虽然是在说别人,但小凡在下面听的略尴尬。 ——她自己大概也属于两者都欠奉的类型吧。 怪不得……给谢隽奇添了麻烦。 谢隽奇在台上侃侃而谈,“——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因为正好在研究上颌窦提升不植骨的课题,于是我把这个项目告诉了李先生,他了解之后,表示愿意接受这项新技术,一来他可以省下植骨盖膜的费用,二来我也有了研究对象……这是他术后的照片,以及一个月后、三个月后的对比,可以看到,新骨已经长成,填充了原本的空间,种植体的骨结合相当理想;类似病例不光他一个,我们做了很多例,论文即将发表……” 台下响起不绝于耳的记笔记、敲键盘、按快门的声音。有花痴他技术的,也有花痴他本人的。 小凡不得不感谢自己这几天下班时间都在啃那几本大部头。除了个别比较艰涩的术语之外,谢隽奇说的,她居然能够听懂大部分。 对于一个理科渣来说,这多不容易啊。小凡心中欣喜,也跟其他人一样,忙着记下谢隽奇的每一句话、每一张幻灯片。 在她忙于记录的时候,并没注意到某人从后门进来,走到了她旁边。毕竟机会宝贵,一票难求,有人进进出出也不出奇,小凡沉浸在围观新技术的狂热中,哪管其他。 直到那人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揶揄,“你打算转行?” 小凡一愣,停下笔,抬起头来。 “……高律师?” ——他怎么也来了? 高铭晟即使在一群医疗工作者中,也显得鹤立鸡群。他跟小凡挨的很近,仿佛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出现,扰乱了小凡的心绪。 【……你就这么容易被收买?】 【就因为,他亲了你一下?】 【我们也可以不只是律师和当事人……】 ——那晚他说过的话,包括他突然的拥抱,让小凡手足失措,以为他喝醉酒、或是受了什么刺激,只能忙不迭挣脱开,狼狈的逃走,后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而现在高铭晟的出现,再度掀开这段回忆。 小凡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公共场合,到处都是人,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吧。 于是她胆子大了些,淡定的说,“这是我的工作。” “这么巧?”高铭晟显然不相信,又去看她的邀请证。 这时,台上的谢隽奇停顿了一下。 会议室不大,小凡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 她今天穿的比较职业,藏青色小外套,条纹内衫,米色西装短裙。看在别人眼中也许是ol基本款,但谢隽奇却觉得她比之前复诊的样子要诱人,尤其是从略丰腴的上围到腰身的那段收束,显得女人味十足。 小凡今天涂了接近裸色的唇蜜,看在谢隽奇眼中,跟之前的艳红唇膏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然而,一个不速之客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更讨厌的是,这位不速之客还在观众提问环节,大喇喇的举起手,抢到发言权。 谢隽奇尽管不爽,但也只能保持风度,接受“热心观众”的提问。 高铭晟站起身,一屋子人都看过来,交头接耳。 “他是哪家医院的?这么器宇轩昂,完全没印象?” “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上过新闻,还有他旁边那位小姐——” 小凡接到一些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中升起不良的预感。 ——他一个外行,来这里要问什么? 高铭晟朝谢隽奇欠欠身,“谢医生不愧是明星牙医——卖相好、会打扮,拿病人做实验也堂而皇之——不知道对纪小姐,是不是也这么心安理得呢?” ☆、16|16 高铭晟这句话说出来,立刻激活了在场某些人的记忆,顺便给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科普—— “他不是医生,他是律师!” “律师?什么律师?” “就是上月洁仕齿科的医疗事故——种完牙、下唇麻木那个!” 众人一脸兴奋,尤其是被谢隽奇的男性魅力打压的男人们。 精英发言固然精彩,但也就是随便听听;哪有看他出错犯事热闹呢。当初有机会围观庭审的人毕竟有限,大部分是通过社会版、同事朋友口口相传得知,现在跟三次元真人对上号,多难的;而且除了谢隽奇,就连苦主和律师也都到场,眼看一场撕*逼大戏即将上演,自然值回票价。 大家不去记笔记,也不去拍幻灯了,目光在三人身上巡视。 小凡一阵窘迫。 她今天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被围观的,万万想不到会被赶鸭子上架。 她抓住高铭晟的手臂,小声说,“那些事稍后再说,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会场秩序吧?” 高铭晟笑了笑。 这时,台下一个对谢隽奇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医生开口道,“高律师我支持你,我们医学讲个【既往史】,也就是说,过去的疾病会影响对当前病情的诊断处理——以此类推,既然谢医生今天来讲种植手术,那他以前在这方面的失手不用藏着掖着,完全可以讲出来,供我们参考、吸取经验教训不是?” 台下议论四起。 谢隽奇是行业翘楚,出道至今履历光鲜,形象亮眼,几乎没有死角,让同龄人拍马难追,现在难得露出个破绽,自然要往大了追讨。 但另外一部分人,比如他的粉丝就不高兴了——这是故意来男神专场打脸么?她们不光对高铭晟这个霸道律师的好感消失,就连对纪小凡也连带着恨上了——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索赔一千万的,简直钻进钱眼里去了,以为她那条下牙槽神经多宝贵、多值钱呢。” “额,听说在法庭上被亲一下就晕头转向了,天天去诊所报到,我看这是赖上了吧,比杨丽娟还苏。” “汗,医闹也就算了,医赖真心招惹不起。” 纪小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台上的谢隽奇。 所以,她其实是来错了吧,这一趟她不该来的,简直是送上门来当靶子。 这时,谢隽奇不疾不徐的开了口,“请问在座各位,有没有遇过牙科手术后、病人下唇麻木的病例?” 台下的医生们面面相觑,随即吐槽四起。 “当然没有了——” “那种事谁要有啊——” 谢隽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嗯,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众人原以为他搬石头砸脚,想不到他这么淡定,有些不解。 “——因为你们做的手术太少,只敢挑简单的做;或者,你们说谎。” 众人一阵哗然,有义愤填膺的,也有心虚脸红的。 谢隽奇一手支着讲台,仿佛并非被众人诘难,而是在给一屋子本科生上课,“做点简单活、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谁不想呢?但你能保证以后遇到的每个病例都那么简单、那么趁手?难题就在那儿,你绕过一次、两次,十次,那你就永远只有这点水平了……但我想要尝试去攻克,尽管那也许会带来风险。” 在众人一阵沉默中,他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既然说到这里,正好还有时间,我们不妨来讨论一下这个病例,请看术前x光片,患者拔牙创的愈合情况……” 于是,他就这么讲下去了。 讲下去了。 下去。 了。 纪小凡这个病例比较典型,就是谢隽奇所说的“费力不讨好”类型,其实也是很多医生的软肋,平时遇到也是有钱不敢赚,推给传说中的“三甲教学医院”……现在有了学习讨论机会,立刻抛开刚才的情绪,换上了更专业的学习态度。 结束完这个病例的报告,谢隽奇话锋一转,“尽管这是极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但对于纪小姐术后真的发生下唇麻木这件事,我并不能心安理得。” 高铭晟听的冷笑一声,“然而,你也不接受赔偿要求。” 谢隽奇沉声道,“——我会赔纪小姐一条完好的神经。” 听到这句话,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三次元的医学哪有偶像剧那么拉风,其中第一大忌就是铁口,【正常】不能说【正常】,要说【未见异常】;更别说术前术中术后各种知情同意、各种免责声明——风险躲都躲不开,谁还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啊。 他当众说出这句话,几乎是自断后路。 高铭晟果然呵呵了,“怎么赔?把你的割下来装在她身上?” “神经营养治疗正在进行中,根据近几次复诊结果来看,损伤范围有缩小之势,”谢隽奇望向纪小凡,“只要假以时日,我相信,纪小姐的下唇感觉能够恢复正常。” “【假以时日】?【你相信】?”高铭晟哼了一声,“如果她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呢?” 谢隽奇沉默半晌,抬头道,“那我就pei(二声)她一辈子!” 会场有刹那的死寂。 然后是一片哗然。 其实很多人没听清,是“陪她一辈子”,还是“赔她一辈子”,包括纪小凡自己。 但不重要了,不管哪种pei法,都足够让一屋子的芳心碎成渣渣。 一辈子?谢隽奇的一辈子? 居然断送在纪小凡手上? 就这么个平凡普通的女病人? ——这么好的事,咋不落我身上啊?我也想被谢隽奇这样的医生pei一辈子呢。 ——区区下牙槽神经,麻一辈子就麻一辈子呗。 这个震撼有点大,一屋子人话都说不出来。 高铭晟捅捅发呆中的小凡,“调解期限到今天截止,你就算花痴,也不要选在这会儿犯病。” 小凡却站起来,对台上的谢隽奇鞠了一躬,“谢谢,我……会配合医生您的治疗。” 小凡坐回位子,闭上眼睛又张开,“高律师,我……撤诉吧。” 众人被这神转折愣了一下,才不约而同的拍手叫好。 就算有人对谢隽奇依然羡慕嫉妒恨,依然幸灾乐祸,但在当下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氛围中,这起业内瞩目的医疗事故能够不往恶性方向发展,能够在谈笑间达到生命的大和谐,毕竟也是喜闻乐见的。 走廊上,其他的会议室,各种课题还在进行中。 第三会议室众人鱼贯而出,依然沉浸在刚才的神转折中,讨论不休。 小凡想要跟高铭晟说几句话,但连他衣角都沾不着,就眼睁睁的见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自己视线。 她叹息一声,自己……大概不是个好客户。 这时有人经过她身旁,“饿了吗?一起吃饭吧。” 小凡茫然转头,“——谢医生?” 后知后觉想起他在会场上那句话,小凡有些窘,“额还是不了,我要回公司——” 解释间,手被某人一把抓住往前,小凡不得不跟上他的步子。 谢隽奇正色道,“今天是你复诊时间,错过了,永远也补不回来。” 小凡吓一跳,“这么严重……那,要去你家诊所?” 谢隽奇却笑了,“吃饭也是一种复诊方式。” ☆、17|17 学会是在市郊的会展中心进行,周边设施自然不会太丰富,提供饮食的单位相当有限,午饭时间,数千与会者挤在一个个小门脸前,排队买食。 最受青睐的,还数各类中式快餐、洋快餐,不仅快捷明了,而且便宜。望着那一条条长龙,小凡有些退缩。 这里都是业界人士,只怕上午那一场,自己已然刷足存在感,会引来围观。 ——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也会被人们观察研究吧? 比如她吃饭会不会被烫到,喝汤会不会漏出来…… 冷不防的,她被谢隽奇拖住手,往另一个方向带去。 远离大众饮食铺,谢隽奇的目标是对面的精品饮食区。 这里以品牌日料韩餐西餐为主,跟之前形成鲜明对比,偌大店堂内只得寥寥几个客人,显得无比高冷。 谢隽奇也不问她意见,就带她进了一家牛排馆,还要了个小隔间。 小凡以为是谢隽奇体贴她不想被围观,于是落座后,冲他感激的一笑,“我不怎么饿,喝点水就可以了。” 看着菜单上动辄三位数的价目,她也点不下手。这里吃一顿,够她平时吃一月了。 谢隽奇没有推来让去,略翻了翻,就跟服务生报出几道菜名。 服务生是个洋小伙,谢隽奇说的自然也是英语。 小凡虽然听不明白每道菜的名堂,但至少听出来数量不少,心想谢隽奇饭量不小啊,刚才在台上发言,想必消耗量够大吧。 大概因为客人不多,不一会儿菜就上好了。 谢隽奇把一盘浓椒红酒煨牛舌推到小凡面前,以及前菜和甜点。 他自己的主菜是什锦香草烤西冷牛排。 “我随便点的,你没有什么忌口吧?”谢隽奇问。 小凡刚才那句不饿其实并非发自内心,此刻也自觉不破坏气氛,“没有没有。” 小凡对跟谢隽奇同桌吃饭这件事还有点接受不能,为了掩饰窘迫,只得先对蛤蜊汤下手。 “等一下。”谢隽奇忽然说。 小凡的汤勺停在半空。 “我先试试……免得烫到你。”谢隽奇说完,很自然的从她碗中舀了一勺。 小凡看他先将那勺汤靠近嘴唇,似是感觉热力不强,才轻启薄唇,喝了下去。 “嗯,还可以,没有那么烫。”谢隽奇验证结束,对她点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被食物香气引诱,还是看到他上下耸动的喉结,小凡的唾液腺受到刺激、大量分泌,连忙低头去喝汤。 觉得这气氛有点诡异,小凡好不容易缓了一下,抬头笑道,“感觉自己好像老佛爷。” “哦,那我就是试毒的小李子了?” 小凡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额——” 看到汤勺上沾了一点唇蜜,小凡连忙拿过湿巾擦嘴。 原本晶亮的唇蜜印在湿巾上,像是一个完美的心形。 小凡又来回擦了几下,唇蜜被擦掉,露出本来的粉色唇纹。 谢隽奇看看盘中五分熟的牛排,那上面也有漂亮的粉红条纹,但他觉得,还是对面的小凡好看一点。 小凡哪里知道谢医生暗戳戳动了这么些心思,依旧沉浸在谢医生为她亲测温度的体贴中,无法自拔。当她觉得气氛有点沉默,想要抬头找点话题时,却见某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下部。 谢隽奇对上她的目光,立刻说,“——人的下唇是相当敏感的部位。” 小凡囧囧有神的“哦”了一声。 “虽然从解剖学角度来看,下唇的神经元数量密度跟上唇并无太大差异,”谢隽奇喉咙有点干,轻咳了一声,“但是循证医学发现,大多数人的下唇比上唇更加敏感。” 小凡本来就是学霸控,听到什么“解剖学”“循证医学”,一整个被震翻,无限崇拜的点头。 她点完头,才后知后觉的体味到他说的内容。 下唇……敏感……什么的。 尽管知道这是医学,而且是跟她息息相关的医学,但小凡就是无法控制的想到医学之外的方向去,默默红了脸。 这个话题之后,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两人无言的吃着盘中的主菜。 牛舌很鲜嫩,小凡受惠于谢隽奇自作主张的决定。虽然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但她感到对面那两束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不敢抬头求证,她的脸色不可自抑的发红,红过杯中酒、盘中肉。 小凡忍不住想,要是服务生能来送个餐、加点茶水啥的,冲淡一下目前的诡异就好了。 但她这才发现,菜竟然是一次上齐的,而且服务员离开之后,也带上了隔间的门。 也就是说,这斗室中,只有饮食,和男女。 小凡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悸动。 盘中还有三分之一的食物,她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我吃好了。” “还有甜点。”谢隽奇指着那碟焦糖鲜奶布丁。 这么贵的东西,点了不吃也太浪费,小凡见谢隽奇只要了咖啡,猜他不喜欢甜食,于是犹豫不到三秒,认命的继续当吃货。 好吃到舌头都要化掉,小凡不知不觉的干掉那个布丁,无比满足。 “——那里没有擦到。”谢隽奇忽然说。 “哪里?”小凡有些尴尬的去掏镜子。 “不用,我帮你。”谢隽奇居然站起来,长腿一跨,施施然坐到她旁边,“这里。” 他用纸巾擦过小凡的嘴唇。 小凡心中一炸,都忘了去看纸巾上是否有蹭下来的食物碎屑。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呼吸不顺,她的手本能的从桌上离开,想要为自己隔出一个安全范围。 ——她的一只手,却被某人修长有力的手握住。 那种仿佛过电的感觉,立刻顺着无形的管道,一路烫进小凡胸腔。 “谢医生——”小凡呐呐的开口。 谢隽奇的声音略显嘶哑,“——根据循证医学,嘴唇的敏感度是手指的200倍。” 他一手握住小凡的手,另一只手则绕过小凡的脖颈,抚上她的嘴唇。 他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小凡环抱在怀中。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就等于是贴着小凡的耳朵—— “你感觉一下,是不是有200倍那么多?” 他的力度,跟刚才轻轻一蹭不同。 在她唇上,他的手指从轻到重,从最初的羽毛般触碰,到后来,几乎是带了点揉*搓的性质。 “你再感觉一下,左边和右边有什么不同?”谢隽奇的声音接近耳语。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小凡脑中一片白茫茫,哪里能分辨出嘴唇和手指有没有差200倍。 她甚至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左边、哪里是右边…… ☆、18|18 谢隽奇的手指柔软、白皙,却又结实、有力。 小凡的手和嘴唇同时受到刺激,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闭上眼睛,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唇间忍不住逸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服务生推着餐车出现在那里,“我想问两位要不要加点饮料——” 她也许是敲过门,但没有得到回音。 话音未落,看到室内光景,服务生窘了个大红脸,靠着餐车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速之客的闯入,让谢隽奇的动作停了一瞬。 接到他冷冽的目光,服务生自知冒失,连忙咕哝着道歉的话,推上餐车,一路叮铃哐啷的退了出去。 这个插曲让小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几乎是迷失在谢隽奇的检查中,要不是服务生乱入,都不知道会怎样…… 这个认知让她比那个服务生还窘,想要钻桌底。她想起那声暧昧不明的喉音。 ——她以为……他们是在干嘛? 小凡退开一点,掩饰般的摇头,“医生,对不起,我……我感觉不出来,我有点紧张。” 谢隽奇看了眼重新关上的门,了然的道,“我明白,这的确不是最佳场所。” 他的手指离开了小凡的嘴唇和手。 小凡的唇上还留着他的余温。 嗯,只是右边的嘴唇。 小凡感到一丝解脱,又有些遗憾。 但她随即反问自己:你还奢望得到什么呢? 看着谢隽奇回到对面的位子,小凡咬了咬嘴唇。 刚刚那句话,她是……得罪他了吗? 谢隽奇肯不计前嫌帮她复诊,自己却不识相,还要挑地方。 “医生……”她有些不安的望向他。 “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谢隽奇随即说,“我会再寻找合适的地方。” “那好啊。”小凡立刻说,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中的期待太过明显,仿佛等不及、上赶着给他复诊似的,连忙补充道,“——还是在你家诊所吗?” 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打破这满室的诡异。 谢隽奇却若有所思的道,“那也未必合适。” “嗄?”小凡以为自己问了蠢问题,想不到还有转折。 谢隽奇望着她,“你并不希望被围观吧?” 小凡愣了一下。 不,当然不。 不管是在法庭、诊所,还是学会,她都不想成为人群中被瞩目的那一个,尤其还是因为自己的伤痛。 她心中感激谢隽奇的体贴,却微笑道,“那也没办法,诊所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何况是谢隽奇这样客似云来的明星医生。 谢隽奇却没接茬,沉默半晌道,“复诊的话,其实也并非只有诊所这唯一选择。” 见小凡沉默,他立刻说,“当然,也不会选在餐厅,今天只是权宜之计。” 小凡心事被他看出来,讪讪的道,“复诊这事已经很麻烦医生了,怎好再让您烦心。” 难道为了照顾她所谓的自尊心、*权,要给她在诊所专门修个vip房间? “不麻烦的,”谢隽奇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可以去我家——我有个不错的地下室。”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复诊场所”,小凡头皮一炸,错愕感无处安放,只能遵循生物本能,爆笑出声。 “医生家的地下室,噗哈哈,这个主意不错,咳咳,一定是开、开玩笑吧——” 她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判断错误。 这不是一个冷笑话。 因为对面的谢隽奇没有笑。 “我是认真的。”谢隽奇成功的让小凡的笑声戛然而止。 “……”小凡停下来,从桌上抓了一杯饮料,喝下几大口压惊。 尝到淡淡的苦味,才发现无意中拿了谢隽奇面前的咖啡。 她快要被自己尴尬死了。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露出狼狈失态的一面呢? 没有继续话题,谢隽奇忽然问,“中午的药吃了吗?” 小凡的脑子还在“去医生家地下室复诊”这件事上打转,完全反应不过来,茫然的看着他。 谢隽奇叹息一声,“我给你开的,神经营养药,维生素b1、b12……” 小凡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啊,我忘了带……平时放了一份在办公室,但今天出门没想到……” 望着对面医生的表情,小凡越来越心虚,“……我等会儿回公司,第一件事就吃药。” 谢隽奇沉静的开口,“小凡,我刚刚在会议室里说,为了治好,我可以陪你一辈子——那不是玩笑。” 乍然听到他如此认真严肃的口气,小凡有点惊慌。 她是犯了医生的大忌是不是——不遵医嘱按时服药什么的。 谢医生会很讨厌她这样的病人吧? 仓皇间,谢隽奇又道,“——我是这么说了;但我对你也不是毫无条件。” 小凡的手在桌子下面抓紧了包包,“对不起……我以后,会记住吃药。” 她的保证却没有让谢隽奇太过满意,“不光是这个。” “嗄?” “我对你的要求,比这个要多很多,”谢隽奇静静的说,看了一下腕表,“但我下午还有会议安排,没办法立刻对你一一说明。” 小凡有些愕然。 “……会很复杂吗?” 难道不就跟以前一样,吃个药,画个图、量量尺寸? “是的,比你想的要复杂,”谢隽奇支着下巴看她,“需要你先听我解释,然后自愿签署知情同意书。” 知情同意书……小凡明白,她在种植牙手术之前也签了一份,密密麻麻的字当时没细看,一长串“术后并发症”里面当然包括“下唇麻木”。 只是当时这四个字对她而言,就是四个字而已。 小凡有些懵懂的点头,试着串连自己接收的信息,“那我,等到下周复诊时间,去诊所,听你说明,然后……签同意书?继续治疗?” “不去诊所——去我家,时间也不是下周,”谢隽奇牢牢对住她的眼睛,“你等会儿要回公司是不是?几点下班?” 被他专注的目光盯着,小凡觉得自己不光左下唇,整张脸都感觉失调了。 ☆、19|8.11| “你们几点下班?” “不知道,”小凡匆匆低下头,“我回去先写会议纪要,然后,编辑——编辑也是我,因为快周末了,我要早点写好,传给甲方公司,然后还有其他工作——” 她觉得自己的语无伦次简直无处遮掩。 “没关系,我等你。”谢隽奇耐心的说。 “可是——”小凡眼睛四处乱转,到不到着陆点。 “你在担心什么?”谢隽奇温柔的问,“你怕我给你下药,拐卖到偏僻山区?” “不不不——” “那么,我六点去接你。”谢隽奇肯定的说,然后按铃让服务生来买单。 因为谢隽奇要赶回会场,准备下一场发言,小凡也不好跟他纠缠。 她浑浑噩噩的回到公司,打开电脑,解压原始文档,对着上面的专业资料开始发呆。 “怎么样?收获不小吧?”对面的徐馨挤眉弄眼的问。 小凡一愣,连忙说,“嗯,发言很精彩,有技术含量,干货也多。” “拜托那种东西谁要关心,”徐馨三八兮兮的压低声音,“听说你被告白了——【陪你一辈子】什么的?” 小凡的脸红成西瓜瓤,“你怎么知道?” 徐馨切了一声,“圈子这么小,这种大新闻已经刷爆了。” 小凡看了她递过来的手机,果然被这个话题刷屏了。会场上发生的一幕被参会者发布出来,立刻引来广泛回响。 谢隽奇和高铭晟有粉有黑,无论是高铭晟的步步紧逼,还是谢隽奇的当众表态,都为他们拉到了票—— “好帅!最浪漫的事故,就是我伤害了你,愿意用一辈子来偿还~~” “之前觉得种个牙把嘴巴整麻了挺心塞的……但谢医生这么负责,实在太治愈,黑转粉了,我决定去找他看牙,至少他有肩膀,能负责。” “是呀,得饶人处且饶人,谢医生都这么让步了,那个律师还咄咄逼人、跑去人家发言现场踢馆……有必要么,这样以后谁还敢当医生啊——” “弱弱的抱走高律师,虽然医生长的帅,但高律师也不差啊,你们不能这么偏心,律师的本职工作就是为当事人争取权益,他要不把这事闹大,搞不好谢医生还打算打太极混过去呢。” “噗哈哈,你们有没有觉得高律师有点太那个……谢医生,他是不是觉得在法庭上被抢风头了,对谢医生不爽啊哈哈。要是高律师当医生、或者谢医生当律师就好了,可以看他们相爱相杀……” 对着这神展开,小凡也无语了。 好吧,她只能默默感激,医生和律师的高颜值帮她吸引了火力,让她这个“当事人”反而被忽视的彻底。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图样图森破,作为事故苦主,她怎能躲过群众们的雪亮目光。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讨论了一会儿两个大帅哥的cp问题,话题又转到了她身上—— “……我说你们是不是也关心一下那个苦主妹子。” “她还苦?谢医生都说陪她一辈子了拜托——还好我不在现场,有这么虐单身狗的么?” “她不是学中文吗,怎么跑去听牙科的学会?” “探班吧,她跟谢医生正在交往也说不定,去听听bf的报告有什么不行的。” “有没有搞错,手术出点问题就能借机交往了?要不要这么道德绑架啊?” “是啊,当医生哪能不出点问题,要这么简单粗暴,有点问题就赖医生一辈子,谁还敢学医啊。” “……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又不是纪小凡要赖医生一辈子,是谢医生主动表示要陪她到康复的。” “要不是纪小凡和她律师把事情闹这么轰动,谢医生至于压力山大么?估计谢医生也是肠子都悔青了,接谁不好,偏偏接到医赖。” 纪小凡看的囧囧有神。成为公众人物、被这么热烈的讨论,滋味实在酸爽。看下来,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越发觉得自己拿走谢医生一辈子这事,实在罪大恶极。 “……嗯,同意,纪晓芙没那么单纯,你看她上次庭审特意穿白裙子涂口红,口红还特别艳,要说没心机,不是博同情,谁信呢。” “嗯,她今天好像比上次瘦了,穿的ol套装,涂的l52,特别暗*骚。” “楼上上,是纪小凡,不是纪晓芙——” “不好意思都是输入法的错,但她跟纪晓芙一样都是脑残颜控,见了个帅哥就花痴的不要不要的,无所不用其极。” “我们看的是同一部倚天吗?求不黑纪晓芙。” “别歪楼了,唉,谁让嘴巴麻的是她、不是别人呢?如果她一辈子好不了,就这么赖医生一辈子也没辙——有本事你也去麻啊,我也去麻啊,这年头,出事故也要趁早的。” “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吧,又不是她想麻,怎么越说越难听了……” “公共论坛,我说我的,你看你的呗,楼上是纪小凡的水军么?你们主子把事情闹这么大,还不准人说两句了?” 后面都是无营养的车轱辘话,小凡兴致缺缺的把手机还给徐馨。 她要真的这么霸道心机,请得起水军,也不用苦哈哈的编会议纪要了。 徐馨讪讪的说,“别理那些黑黑,她们都是羡慕嫉妒恨。” 但她又有些担心,“你下次去复诊,肯定有更多人围观了。” 小凡继续敲着键盘,努力给几份幻灯掐头去尾,提炼中心。要把好几个专家的发言总结在一篇稿子里也不容易,要绞尽脑汁在相似的观点中找出区别,还不能违反医学基本原则,煞费心机做出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热闹场面,才能让甲方收货。 过一会儿她说,“谢医生建议我去他家复诊。” 办公室就她们两人,徐馨沉默几秒,消化这个信息,终于还是无法淡定,“——谢医生?建议你?去他家?复诊?” 同样中文专业出身,她都快不认识这几个汉字了,也不知道该把重点放在哪个词组上。 小凡点点头,“他说他有个不错的地下室。” 徐馨哪里还顾得上手中的活,囧囧有神的问,“地下室?长啥样?该不会刚好就是……红色的游戏室吧?” “我还没去过,”小凡停止敲键盘,一脸茫然,“为什么是红色游戏室?” 徐馨捂脸,“不行了,我要冷静一下。” 说完,她就出去冷静了。 小凡莫名其妙,被勾出好奇心,放下会议纪要,去度了一下红色游戏室是个啥东东。 页面上出现了育婴室相关、密室逃脱相关、英雄联盟相关、红白机相关……没一个跟牙科复诊沾边,小凡知道徐馨涉猎广泛,经常会冒出一些偏僻冷门不接地气的梗,只得放弃。 不觉间电话响起,小凡接起来,那边的声音让她耳朵一烫。 “到时间了,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小凡一阵惊慌,对,谢隽奇是说过,会在她下班时间过来接人,想不到竟是如此言出必行。她捏着电话走到窗口往下望,却看不真切,只得说,“你不要上来,我……可能要加班,没个准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复诊有点退缩。 “没关系,我等你。”谢隽奇温和的声音也没能让她安心多少。 她想找人商量一下,但徐馨出去冷静的结果,就是和科技部的同事聊起了下月旅游事宜,回来时已经把自己说过的“红色游戏室”忘了个干净,还问小凡要不要一起去。 小凡愁肠百结的摇头。徐馨就跟那个同事约饭讨论下文了。 大家都零零落落收拾下班,小凡也只得关上电脑。 下了楼,谢隽奇在一辆银灰色迈巴赫里向她示意。 看他淡定的表情,小凡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 不就是配合医生复个诊吗?还能被他吃了不成。 自己这个“医赖”也当的太不称职了吧,哪里对得起论坛众人的脑补。 于是她走了过去。 “还以为你要加班到十点。”谢隽奇一边驾驶,淡淡的说。 “长命功夫长命做。”小凡只得说句场面话。 车内陷入了沉默。 小凡努力打破这诡异的气氛,笑道,“刚刚还在整理会议纪要呢……对了医生,怎么同一个种植体牌子,有的医生要等四个月才做二期,有的医生只要两个月?” 谢隽奇愣了一下,才说,“……要看具体情况,包括患者牙位、牙槽骨质、初期稳定性,当然也有厂家噱头的部分,患者大多求快,两个月自然比四个月好听,但也要遵循骨伤愈合的基本进程,不可强求提前。” “……哦。”小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到了几个比较偏僻的术语,默默记下来,打算有时间再去扫盲。 谢隽奇看她一眼,“你们的稿子还要写的这么专业?” “其实没有……但我想以后可能还会遇上这类项目,多储备点,也不是坏事。”小凡有些不好意思,大概自己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好比小学生程度,连回答的价值都没有吧。 “没问题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谢隽奇放慢了车速,“到了。” 小凡还没从求知学生的角色中转换过来,就发现车子停在一栋花园洋房前面。 西式风格的三层大独栋,镂花的铁艺大门,曲径通幽的花园。 她原以为谢隽奇住在比较远的地方,想不到车程只有几分钟,就在市中心。 “我以为……这算近现代历史文化遗产,专门给游客参观的。”她下车,就着还没完全暗下来的天光,略呆滞的打量这栋建筑。 ☆、20|8.11| “这是我爷爷奶奶曾经居住的地方,现在属于我。”谢隽奇下车,简单说道。 “可惜光线不好。”小凡有些遗憾。这一带的花园洋房算是本城标志性建筑,她只在电视电脑和书籍杂志上见过,今天难得亲身造访,却没遇上好时机。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参观。”谢隽奇在前面带路,“进来吧。” 一进门,小凡就感到历史与现实的冲击。花纹繁复的地毯、老式壁炉,与金属电器、现代装饰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奇妙的融合在一起,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餐厅有张很长的红木桌子,上面摆着两份简餐,还冒着热气。 谢隽奇为她拉开椅子,小凡有些惊讶,“做饭的人呢?” “走了。” 小凡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谢隽奇这样的家,有几个隐身的管家女佣厨师花王,自然不足为奇。 “先吃饭。”谢隽奇坐在她旁边,而没有选择长桌的另一头。 大概是谢隽奇事先有招呼过,午餐已经够正式,晚餐就比较轻淡,意面沙拉而已。 但这盘意面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面条软q,有弹性有嚼劲,不黏不干,酱汁的口感层次极丰富,光是小凡辨认出来的用料就有十多种,跟平时吃的意式快餐有本质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小凡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是不是日常工作做的太枯燥,白日发梦了?梦见自己受邀来到这栋花园洋房,跟谢隽奇同桌吃饭——甚至中午那顿饭、那句石破天惊的话都是她的臆想? “想什么呢?”谢隽奇有极好的餐桌礼仪,说话之前先喝水漱口才发声。 “哦……没什么,”小凡急忙答,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借口,“在想,等会儿要复诊,是不是不该吃东西,免得影响检查?” “没关系……你吃好了吗?” “好了。” “嗯,时间不早,那我们去地下室吧。”谢隽奇站起来,又帮起身的小凡拉开椅子。 ——感觉自己像是,中世纪被绅士服务的贵族小姐似的。小凡心想。 如此的不真实。 “等一下,趁这个机会,我看看你的日常齿科保健。”谢隽奇忽然说,从陈列柜里找出一只崭新的瓷杯,和一把崭新的牙刷,递给小凡。 小凡囧囧有神的接过来,“这是……条约的一部分吗?” 医生是有洁癖的吧,自然不会让她带着胡椒大蒜的气味擅闯那神圣的地下室。 “不,”谢隽奇温和的说,“这是有助于你健康的一部分。” 站在光洁如新的水池边,小凡愣是做不出刷牙这个动作。 谢隽奇笑笑,“那么我先来吧。” 他淡定的挤出牙膏,兑好温水,卷起袖口,对着镜子,里里外外的刷起来。 小凡被他翻飞的手势震的眼花缭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她和她见过的人,都没有那样刷牙的。 谢隽奇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丝不苟的刷好了牙,“该你了。” 看着他嘴唇上还没擦去的一点水渍,小凡心中一悸,连忙也依样画葫芦的刷起牙来。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谢隽奇对着镜子,握住她拿牙刷的手,“不能拉锯一样的横着刷,会把牙齿刷坏。” 小凡口中还有牙膏沫,只能被他几乎是手把手的,纠正错误姿势,“要用巴氏刷牙法,在这里先是轻轻颤动,然后一扫;轻轻颤动,再一扫……” 小凡感觉自己变回了三岁萝莉,须得长辈从零开始,一一教诲基本生活技能。但是,经过他的亲身教导,小凡才发现自己以前果真忽略了很多的盲区,漱完口,觉得清爽无比。 放下口杯,谢隽奇拿出一个圆圆的小盒子,“然后是用牙线清理。” 小凡目瞪口呆的看他攥着牙线,像是拉小提琴一样在口中穿梭。 如果说刷牙她还有点底子,那么牙线这玩意就是只听过没用过了。小凡用起来笨手笨脚的,连试几下,都没放到正确的位置,在谢隽奇帮助下总算是卡进齿缝,却又掌握不好力度,太过用力弄伤了牙龈,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看到她颓丧的样子,谢隽奇说,“不急,这个要学一下的,慢慢来。” 做完这一切,谢隽奇又打开一瓶印着外文的漱口水,做了最后的清洁工作。小凡照着做了。 他走到通向地下室的楼梯,“跟我下去吧。” 小凡自从进来,心中那根神经就一直绷着,到现在终于到达最紧张的点。 密室终于对她打开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顺着楼梯往下走。 看着前面谢隽奇挺直的腰背,小凡不得不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是‘红色的游戏室’吗?” 情急之间,她随口说出了徐馨的话,虽然不明白其指涉,但想必是个可以调动情绪的有趣的梗。 谢隽奇却停了下来,在她下面几级的楼梯定住,转头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是红色游戏室?” 小凡觉得不妙,忙说,“不,我不知道。”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 小凡本能的不想出卖同事兼好友,只得说,“地铁上听人聊过……那是什么,御宅族之类的吗?” 谢隽奇对上她茫然的目光,不由得收敛几分,含糊道,“没什么,不用特别追究那个。” “哦。”小凡松了口气,跟着他继续下楼。 拐了一个弯,他们置身这栋花园洋房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差不多两百平米。正中的厅堂很宽敞,灯光柔和,却没有小凡想象中的台球桌、乐器之类。 小凡觉得,那不像个地下室。 像什么呢? 素白的墙上挂着间距相等的相框,下面是一排展示柜,就像是—— 博物馆。 小凡终于想到了这个比喻。 真的,这灯光、这布局分明就是博物馆嘛,只不过寻常的博物馆展出的是青铜器、名人字画,而这里—— 小凡看到陈列柜中粗犷未经打磨的兽牙,相框里颇有些年头的油画——上面画着欧洲中世纪的拔牙场景,画中人姿势扭曲,表情夸张,围观者形态各异。 小凡有些惊讶的望向谢隽奇。 谢隽奇朝她眨眨眼,“这里大部分,是我爷爷的收藏——数十年前,他是本城第一批牙医,曾为xx、xxx治疗过。” 小凡听着那几个如雷贯耳、出现在重大历史事件中的名字,难掩震撼。 “这是xxx的牙模,”谢隽奇指着放在展示柜丝绒盒子里的一副水晶模型,“当初,那位先生离开本城时已年过六旬,全口牙掉光,特意找到我爷爷,要求做一打全口假牙带走,这样就算他两三年换一副,也足够用,当时时间紧迫,我爷爷只得按他说的,做了12副给他。” 小凡在教科书上学到的都是这位名人的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万万没听过如此日常接地气的段子,不禁好奇,“这样难道不好吗?” 她心中忍不住小市民的计算起来,这么大咖的客户,一做12副,得多少雪花银啊…… 谢隽奇笑了,“没有牙齿,牙槽骨会慢慢吸收萎缩,变得低平,所以全口假牙需要定期重做——而他等到两三年后,换上同样一副新的,已经无法适合他的牙槽骨。” 小凡“哦”了一声,脑补了那位名人戴不住假牙,说着说着假牙掉下来的画面,忍俊不禁。 这个段子减轻了小凡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跟着谢隽奇徐徐走过一排展示柜,偶尔听他讲几句藏品来历。 “当然,这只是初次的参观,至于复诊,我们主要用到这边的房间。”谢隽奇停在展示柜尽头,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小凡还沉浸在那一排藏品的故事中,差点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她不是来博物馆参观的,她是来治疗术后下唇麻木的。 谢隽奇打开的那个房间,明显和客厅画风不同。 没有那么艺术感,却更加实用。 最吸引小凡注意的,就是房间正中,那张大大的牙椅。 那应该可以承受身高两米体重两百斤的病人吧…… 谢隽奇走到牙椅旁,抬手一挥,牙椅上方的无影灯默然亮起,光下果然没有黑影。 “以后对你的口腔检查,将在这上面进行,要来试一下吗?” 小凡深吸一口气,明明心中有着不确定,却还是朝着那张牙椅走过去。牙椅用了少见的粉红色,真皮质感上乘,小凡被吸引,情不自禁的爬上去,将脊背贴上椅子,躺了下来。 对上谢隽奇定定的目光,小凡心中打个突,忙说,“这牙椅真宽,可以在上面打滚了。” 谢隽奇的喉结动了一下。 小凡有些心虚,又说,“好像是诊室牙椅的两倍还要多,是专门订制的吗?” “……嗯,”谢隽奇顿了一下说,“颜色也是。” 小凡摸了摸粉红色的椅子,心想这颜色好像还真不太适合放在诊所给病人躺。想不到谢隽奇是粉红控。 躺着的感觉太好,她甚至不想起来,“真想一觉睡到天亮。” 椅子的设计考虑了人体工学,几个弯曲设计极好的顺应了脊柱的天然形态,小凡甚至感觉到睡意。 “不,”谢隽奇却几乎是有点焦躁的说,“至少,今天不行。” 小凡尴尬的坐起来,“对不起。” 她也是太放肆了,天知道这订制牙椅造价几何,岂容她呼呼大睡。而且当着他的面毫无警惕爬上牙椅说想睡觉……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 她想,只能怪这里是地下室,没有新鲜流通的空气,没有明亮的自然光,也听不到市井的嘈杂。 ——所以让她忘形。 ☆、21|8.11| 小凡想起此行来意,于是又躺回牙椅,“所以,现在就开始复诊吗?” 谢隽奇直直的盯着她,听到这句话,仿佛被提醒,走到她身侧,“对,是要复诊。” 他伸手按上她的左唇。 这个动作让小凡吓了一跳。 因为之前已经复诊过几次,她可以大概记住常规程序。 但今天,谢隽奇的复诊,显然没有按着常规的来。 他没有坐在医生的椅子上,对面没有负责记录的护士,他甚至没有戴手套—— 尽管心中有着疑问,但小凡却没有出声。 “这里,还是没有感觉吗?”谢隽奇梦游似的按着她左唇下面的皮肤。 小凡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没有。” “这里呢?”谢隽奇的手指平行着移动到中线。 小凡点点头,“有。” 谢隽奇的手往上移,抚到她的红唇。 小凡的嘴唇微微颤抖,以前在诊室,好像主要集中在嘴唇下面那块皮肤,没有到上面。 谢隽奇的手指轻轻拨开她的唇瓣,受到了一点阻力。 “嘴张开,我要检查里面。”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小凡心想,大概因为他想要对自己进行全面彻底深入的检查。不用手套,也是为了可以准确控制刺激力度和范围——刚刚在楼上谢隽奇仔细的洗过手,小凡心想还好自己是刷了牙的。 小凡放松嘴唇,让他的手指轻松进入。 虽然知道是在检查,但莫名涌起的羞*耻*感,还是让小凡不禁闭上眼。 闭上眼睛,没有了视觉,反而让口中的感觉更加明显。 她能感到谢医生的手指划过她的嘴唇内侧、牙龈。 “有什么不同吗?”谢隽奇从她的右侧试到左侧。 “左边有点钝钝的,好像……慢了半拍。” “好,张大一点,我要试你牙齿的感觉。” 小凡照着做了,谢隽奇的手像弹钢琴一般滑过那排齿列。 小凡有些受不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你咬到我的手了。”谢隽奇客观的说。 小凡脸红。 “也不用舔我,你的舌神经应该没有受到影响。” 小凡心想,她并不是故意去舔,真的,只是……嘴里的空间就那么点,谢隽奇的手指那么有存在感,她的舌头难免会碰到—— 但她只得将舌头乖乖的缩回去。 谢隽奇的手在她口中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动作。 小凡虽然闭着眼,却能感觉他的目光,呼吸节奏不禁加快。 不知什么时候,谢隽奇的手离开了她的口腔。 小凡听到哗哗的水声,睁开眼来,发现谢隽奇已经站在牙椅旁的水池,打开水龙头,认真仔细的洗手。 所以,复诊是结束了吗? 小凡坐起来,等他说点什么。 谢隽奇微微转身,却问,“你自己咬住牙齿,跟以前感觉一样吗?” 小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不过,她以为他会问什么。 她空咬了一下,“好像……感觉左边的牙齿要高一些,尤其下面的牙,像是浮起来了一样。” “但我刚才看了,你的咬合并无明显异常,”谢隽奇已经在洗第三次,这让小凡一阵尴尬,“所以,这种感觉,可能还是跟神经障碍有关。” “哦。”小凡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段时间她吃东西总觉得使不上力,还以为是心情的原因,结果是生理影响。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小凡看着自己的腰,虽然还是有赘肉,但跟之前相比,明显从大号游泳圈换成了小号。还好她今天穿了有掩饰效果的竖条纹内衫,腰部即便有赘肉也看不大出来。 谢隽奇终于洗完手,拿过毛巾擦拭,“今天就检查到这里。” 反倒是小凡问,“不用……画图什么的?” “来不及了。”谢隽奇简短的回答。 小凡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过了,想想他们也没检查多久啊,一定是刚才在外面的博物馆流连太过的缘故。 尽管牙椅舒服的让人不想起来,但小凡还是让自己离开它,拿起包包。 “那我,下次再来?”小凡小心翼翼的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谢隽奇露出一个懊悔的表情,“我忘了最重要的。” 他拉开抽屉,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书,“这是后续治疗的知情同意书。” 小凡接过来,大略翻了翻,竟然有好几页,她不太确定的问,“我需要现在看完,马上签署吗?” 谢隽奇看了下时间,半晌才说,“你可以回去看,签好了下次带过来。” 见小凡欲言又止,他又补充一句,“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当然可以跟人商量,包括……咨询你的律师。” 小凡将文书匆匆放进包里,“那我回去看看。” “我送你。”谢隽奇往门口走去。 小凡刚才只注意那张牙椅了,现在才看到屋子的其他角落,发现除了这张牙椅,靠墙还有几张床。 几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床边有一些没见过的仪器。 小凡好奇,“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谢隽奇看她一眼,“你可以先回去阅读知情同意书。” 小凡只得点头,心想自己就像个不预习功课的差生,对老师问出一堆白痴问题。 “送我到地铁站就可以了。”小凡上车后说。 谢隽奇没有出声,沉默的载她前行,果然停在地铁口。 小凡下车前,他忽然问,“你需要多少时间考虑?” “我还没看过内容,”小凡咬了咬嘴唇,“我尽快。” 谢隽奇淡淡的“嗯”了一声,“回去记得吃药。” 小凡忍住自己恍然的表情,要不是他提醒,自己大概真会忘记,亏她中午还信誓旦旦的保证。 看着谢隽奇沉静的侧脸,小凡忽然问,“医生,有多少病人,去你家接受过治疗呢?” 那台牙椅看着很新的样子,应该不至于阅人无数。 谢隽奇转过头来看她,“——只有你。” 他又咳嗽一声,“我是说……你是第一个。” 小凡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的炸裂开来,发出磁磁的响声。 她立刻低头,“那我回去了,谢谢医生——”说完,拉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走进地铁通道。 九点过的地铁,乘客不是太多,小凡找到位子坐下来,将包包挡在胸前。 跟地铁上无数个夜归人一样,她看上去也就是个寻常ol。 但小凡紧张的扶住包包,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轻飘飘的几页纸,而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炸药。 她想,要不要现在就拿出来看?反正没几个人,下班的人也没兴趣理会她看什么东西…… 但她还是忍住了。 听到报站,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目的地,小凡猛然醒觉,走出车厢,随着寥落的几个人上电梯,出闸,上楼,回到地面。 一出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晚风。 小凡忽然想到刚刚谢医生在地下室的介绍。 他说地下室隔音良好,不会吵到旁人。他还说地下室装了一套超强的气泵系统,足以保证空气的清新。 从地铁到住的小区之间要经过一片饮食区。烧烤和麻辣烫的香味冲击着小凡,让她很想坐下来点上一大堆。 但她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还是狠心迈开脚步。 如果放纵自己,大号游泳圈又会回来了。 何况,她刚才好仔细好认真,并且是在专业指导下刷了牙,用了牙线和漱口水。只要一串烤肉下去,那些工夫立刻毁于一旦。 还是不要了。 小凡安慰自己,她今天回去,不用刷牙就能睡觉了,多美好。 她用惊人的自制力逃离了饮食铺子,走到小区门口,正要松一口气,却被忽然移到面前的身影吓到。 “我有这么可怕吗?”高铭晟失笑的看着她。 小凡夹住包包,平息呼吸。 高铭晟知道她住这里不奇怪,之前找她谈案子的时候,他就在小区门口等过她。 只是,现在—— 高铭晟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也是有点心塞,“别人是追着我要找我打官司,只有你反过来。” 小凡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不争气。” 她知道要打赢一场官司,当事人要跟律师同仇敌忾,而她自己,几乎是胳膊肘朝外拐,从内部瓦解了战线。 “你今天下班这么晚?”高铭晟却转口问。 “我……额,下班之后还逛了一会儿。”小凡本能的想要掩饰去谢隽奇家的事。 “哦,我还以为你是‘下班回家’的乖宝宝。” 听到高铭晟几乎有点调笑的口气,小凡看了他一眼,“我就不能逛逛街,买买衣服,吃点好的么?” 她似乎知道高铭晟要说什么,抢在他之前说,“就算我下唇麻木,但味觉还是有的。” 高铭晟看着她得体而不失风情的套装,“所以这庭也没白上是不是?看你跟之前变化多大——买了什么新衣服?” “没买什么。”尽管高铭晟问的日常,但小凡谨记他的律师身份,本能的护住包包,仿佛害怕他的目光能像x光一样穿透遮蔽物,直指核心,看到那份连她自己都没过目的同意书。 “是没买什么——因为你去喝了谢隽奇的*汤。”高铭晟忽然说。 ☆、22|8.11|家 小凡听了一愣,他从何而知? “谢隽奇给你加了什么料?让我猜猜,”高铭晟支着下巴,“一定是你们女人喜欢的——壁咚?地咚?还是……床咚?” 小凡沉默半晌,忽然笑不可抑。 她完全想象不到,高律师这样的人会一本正经说出偶像剧的流行梗。 高铭晟微微皱眉,“你以为这是很好笑的事情?请问你今年几岁了?” 小凡成功中枪,“……不管多少岁,该笑还是得笑啊。” “你不会真的像个中学女生,以为谢隽奇会爱上你吧?”高铭晟看着她的ol打扮,语气中逸出毫不掩饰的讽刺。 小凡咬了咬嘴唇,“我没有,我只是……想把下唇麻木这个问题治好。” “真的吗?”高铭晟显然不相信。y 小凡想了一下,收敛起嬉笑的态度,认真的说,“高律师,我知道你的立场,也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觉得谢医生的态度很诚恳,我想要配合他的治疗。” “他的‘治疗’——巧言令色、当众拥吻、还是给你画花脸?”高铭晟笑了一声,“我看,他干脆直接请巫师来跳大神还比较快。” 小凡有些不满,“我觉得谢医生挺专业的,神经受伤本来就不好治……他也有拍ct啊,而且我查过,他开的维生素b1、b12,对神经的确有营养作用。” 高铭晟不为所动,“你果然被他洗脑了——你以为的认真负责,不过是他对外的危机公关;你没发现么,经过这事,他的口碑不降反升?遇到你这么好骗、还反过来帮他的病人,也是走运。” 小凡囧囧有神的想,这节奏,怎么像是顽固老爹对青春期女儿叛逆行为的恨铁不成钢…… 她低下头,“其实我倒是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当初立案也有点冲动,还好没有太影响到他的工作。” 高铭晟说,“我不知道他私下跟你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我是不相信他真有你以为的那样认真负责……” 小凡被说中心事,不由将包包紧了紧。 “虽然你决定撤诉,但我们依然是朋友,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你还是可以跟我讲,”高铭晟犀利的看了她一眼,“对了,从朋友的角度,容我多问一句——他没有让你按什么‘永不翻案’的指印吧?” 小凡不语。她也不知道那几页纸的内容。 高铭晟哼了一声,“我见识过他耍嘴皮的功夫,想必玩起文字游戏来也不差,如果有什么书面协议,你最好让我过目一下。” 看到小凡的表情,他追问道,“真的有,是吧?” 小凡不知道谢隽奇会不会玩文字游戏,但显然他具备一定的预知能力。 他说过,这份文件可以让她的律师看。 既然如此坦荡,那么想必没什么不能见人。 但小凡后退一步,“没什么……我可以自己搞定。” 见她自我保护的样子,高铭晟只得自嘲,“看来我已经失去了前当事人的信任。” 小凡本来有点慑于他的气场,但这句话又让她心软,抬头道,“其实谢医生他……不是坏人,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针对他?” “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他?”高铭晟淡淡的问。 小凡只得小人之心,转向另一个可能性,“高律师你手上案子那么多,也不缺高标的、有噱头的——” “好,”高铭晟气极反笑,“你说的对,是我为了出风头,死皮赖脸贴上来,一定要迫你打这场官司,冤枉好人,从中渔利。” “高律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凡知道自己情商低,不会说话,这下见他翻脸,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时电话响了,小凡一看连忙接起来,“谢医生——” 她不安的看了高铭晟一眼,轻声对电话那边说,“嗯,我到家了……会记得吃药的,谢谢医生关心——”z 见她收线,高铭晟冷冷的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医患交流了。” 说罢,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 看着他的背影,小凡有些惘然,不禁喊了一声“高先生”。这里毕竟有人经过,大喊一声律师什么的,也颇能惹人侧目。 高铭晟的步子停住,缓缓转身。 小凡跑了几步到他面前,“我……真的很谢谢你。” 高铭晟无语的看着她。 小凡望着他,“至少,在谢医生回国之前,我求诉无门、彷徨无依的时候……只有你,愿意对我伸出援手……” 手术之后出现下唇麻木,她打电话到诊所没有被重视,后来亲自上门,也只得到秦婉含糊的回应,说是谢隽奇出国在外,只得搁浅。 当时小凡一筹莫展,身边又没有学医的朋友,被这诡异的麻木感觉折腾的茶饭不思,郁闷之下找到洁仕齿科在某公共平台的留言区,写了一大段投诉文字。 ——这是当时的她能想到的唯一发泄方式。 说是发泄,但其实也是相当克制的,只是客观描述了术后的症状,没有责问为什么手术会导致这样的问题,只是不满他们轻视的态度。 她以为这只是树洞,想不到发出去之后,还收到几个小伙伴的跟帖。 “真的吗?正打算下个月去他家种牙呢,看了有点怕怕的。” “我有个同学也是,拔完牙嘴巴就麻了,到现在快两年了还没好,唉,看牙有风险,真的要谨慎啊——” 看来这种公共平台的留言区也不是形同虚设。 之前其他客人的留言大多是正面反馈,一溜的“医生好帅”“一点都不痛”“牙齿齐了变白了”之类,小凡这条留言的画风如此突兀,自然吸引了不少点击,甚至惊动了秦婉。 她登陆商家账号,在小凡的留言下回复—— “这位客人,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这个0级账号从没发过言,该不是其他诊所派来踢馆的水军吧?好吧,就算你是真·病人,我们也问心无愧——首先你的情况本来就特殊,落谁手里都不能保证100%不出问题;然后,手术有风险,我们在术前的知情同意书进行了告知;再说,出了问题我们也不是不管,但我们是正规公司,要走流程的,我们要逐层上报、讨论、分析,有结果了自然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好伐?你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就来这里乱写一通,是想黑谁呢?” 她的回复让小凡看的无比心塞,心想这所谓的公共平台,看上去是让消费者畅所欲言,但商家利益才是真正实在的东西,秦婉估计会找上平台运营商,让他们从后台删了自己的留言,不留下来碍眼吧,所以,树洞就是树洞,白费力气…… 本来小凡都心灰意冷了,想不到某天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那边的人说,“请问是纪小姐吗?我在某平台看到你在洁仕齿科的治疗体验,我想问,事情现在解决了吗?”=本shu由shu快电子shu为您整理制作 小凡有些惊讶,“……还没有,医生还在国外开会——等一下,你是谁?” “我叫高铭晟,是江城信义事务所的律师,我无意中看到你的留言,对你的遭遇深感不平——这几天方便跟我见个面吗?” 当时的小凡,见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律师,好比沙漠苦行的旅者见到绿洲,毫无选择的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这就是他们相遇的开始…… 小凡的诚恳致谢,只是让高铭晟挑了挑眉毛。 “不用谢,祝你好运。” 扔下这句话,他就迈着长腿走回座驾。 小凡愣愣的望着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一定是她在哪个环节搞砸了。 但现在木已成舟,她只得看着高律师钻进卡宴绝尘而去,而她自己则回到自己的小屋。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她脑中一片混乱,机械的移动到盥洗室,拿起牙刷,才觉得哪里不对。 哦,她已经在谢医生那里刷过牙了。 谢医生……对了,他提醒过自己吃药。 小凡连忙烧开水,找出药瓶。 她的记性真心不好,不光今天,之前也没有严格遵医嘱服药。小凡等水开的时候,索性定上了循环闹钟,提醒自己每天吃药,又把药分装了一个小瓶随身带着,以免再发生今天中午的事。 把小药瓶塞进包包的时候,她看到那份知情同意书。 小凡就像考完试不敢查成绩的中学生,半晌做好心理建设,才抽出那几页纸,把目光移上去。 当时在谢医生家的地下室,接过这份文件,她只是象征性的翻了翻,一个字都没走心,现在独自一人仔细阅读,才发现这份文件用的是第一人称—— 【知情同意书】 我,纪小凡,在充分理解目前病情的基础上,自愿接受谢隽奇医师对我进行左侧下牙槽神经损伤的康复治疗。 为了配合治疗,成功康复,我知道、并且同意,包括但不限于以下—— 1我仅接受谢隽奇作为我唯一专属的主治医师,不会在未经他同意的前提下,私自联系其他牙科医师;(我如果因牙科以外的疾病,需要求治于别科医生则不在此限,但我会优先考虑谢隽奇医师的推荐人选); 2我将配合谢隽奇医师在治疗中的一切合理要求;我会将治疗中的一切真实感受在第一时间、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 ☆、23|8.11| 小凡把改好的稿子发给甲方公司,两小时后那边交接的编辑打电话过来,“我们老板看过了,挺满意的,文章质量不错,不愧是中文系出身。” 小凡放下心中大石。先别管其他,至少工作还是顺利的。 那边的编辑听说连原稿都是她写的,有些惊讶,“真的?比你们之前交的几个项目都要好呢,我家专业稿一般都让相关背景的人来做,怕的就是中文系没有理科思维,通篇翻译腔,想不到你比那些医学的还写得好。” 小凡表面上客气,心中却觉得黑色幽默。 不就是因为她自己出了这事,于是特别关注这块,以至于久病成医么——只怕找个医学本科的人过来,说说下牙槽神经的分布走向,都未必有她那么熟悉呢…… 甲方的编辑来了兴致,表示会建议他家这块的项目以后都交给小凡来做。 放下电话,小凡碰了碰自己的左下唇,不禁苦笑,真是有所失必有所得。 忽然间,几行文字浮现在她脑海中—— 【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最大程度避免外界因素干扰,我同意,除日常进食、饮水、刷牙漱口,而不得不接触食物、饮料、餐具、牙具外,应尽量避免嘴唇与外物及外人的接触——但谢隽奇作为我的主治医师,则不受此限。】 这是她昨天拿到的知情同意书其中一个条目。 小凡心想,她自己的手指,算外物外人吗? 但她还是没有让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停留太久。 项目与项目之间还是有不少空当,女同事们聚在一起刷万能宝。 “这条裤子不错,但我腿太粗驾驭不了——你们谁要跟我凑单?” 大家建议一阵,落到小凡身上,“凡凡吧,我上次看她换衣服才发现她腿挺长的。” 小凡看了下,确实佩服那同事的眼光,经典的牛仔短裤,细节又别致,于是答应了。 【神经康复治疗需要患者保持积极心态,为此,我愿意接受主治医师关于我日常生活,例如服装搭配等方面的建议。】 同事已经下了单,小凡忽然想起这个条款。 想不到所谓的知情同意范围如此之广,已经不仅仅是治疗相关,小凡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页。这是说,谢隽奇以后会建议她穿什么衣服吗?这条牛仔热裤会符合他的标准吗? 大家逛完万能宝,选好衣服下了单子,于是又开始考虑午饭。 “今天吃麻辣烫吧?好几天没吃了,我们一起订呗,正好一趟送过来。” 有人提议得到大家的支持,于是大家分别勾选自己的口味。 小凡也按顺序往下勾:土豆、生菜、西兰花……宽粉、芝士包……蟹*、鱼丸……微麻微辣…… 几份麻辣烫不一会儿就送过来,办公室里立刻飘起诱人的辣香。 小凡自己那份特别多加了醋和蒜泥,欢快的当起了吃货。 就是这个味道! 等一下—— 【鉴于神经完全康复以前,下唇麻木的症状将持续存在,我同意,在饮食方面将特别注意,尽可能避免一切冷、热、酸、辣刺激,以免无意中对受损组织造成更大伤害……】 她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她的嘴唇的确有一部分感受不到该有的麻、辣、烫,但是……难道要她以后放弃麻辣烫、冰淇淋? 对面的徐馨忽然抱着外卖盒子挤到她这边,小声说,“怎样,医生家的地下室长啥样?有红色游戏室吗?” 小凡喝了一口水,稀释那份麻辣,“有博物馆,还有粉色牙椅。” 徐馨笑尿了,“——粉色牙椅?该不是心形的吧?” 她的表情显然不相信。 小凡只得摊手,继续吸溜粉条。 徐馨还在脑补,“这个创意不错哦,可以用来当专题旅馆的道具。” 另外一边的洁仕齿科。 秦婉在休息室里跟一群护士闲磕牙,“那个纪小凡,这周没来复诊呢,我看她也是知难而退了——以为搞个大新闻就能予取予求么,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少女心,谢医生随便说句话不就安抚住了,还一千万呢……” 马琳也附和道,“她那个律师也有点搞不清状况,现在就连三甲医院的教授,拔完智齿病人嘴巴麻了,还不是观察了事。” 一个小护士问,“这个,真的好不了吗?” “看运气呗。有的人三天就好了,有的人要三月,也有超过三年的,那一般就是永久损伤了……” 这时诊室门打开,里面的动静传过来。 知道谢隽奇看诊完毕,一群人立刻起来各干各的。 秦婉也迎上去,跟着谢隽奇将客人送出来。 客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土豪,正在跟谢隽奇聊高尔夫相关。 “上个月高尔夫打太多,都打出高尔夫肘了,”客人活动一下胳膊,“还好有朋友在卖红外仪,送了我一台,照一照要好很多。” 对于客人跟治疗无关的日常,谢隽奇向来都兴致缺缺,也就是客套几句,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你那个朋友还有货吗,他电话多少?” 客人立刻去翻通信录,有些惊讶,“谢医生你对高尔夫也有兴趣?哪天约出来一起打吧,我知道西郊刚开了一个场子,正要去试——” 等客人走后,秦婉凑到谢隽奇身边,“谢医生你啥时去打球啊?带上我呗,我也想学呢,球服都买了好几套,就是找不到能教我的人——” 谢隽奇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有球友了,可能没时间教你。” 秦婉当众碰个钉子,只得讪讪的打趣,“男的女的?啥时认识的呀?” 谢隽奇笑了笑,没说话。 几个护士怕秦婉迁怒,立刻闪进消毒间,忍不住吐槽。 “噗哈哈,看到没有,她表情真是醉了。” “不就仗着有关系么,天晓得去国外上了个什么野鸡大学,也好意思自称海归精英,就会在我们面前端架子,对谢医生卖萌——还记得那个来咨询的张太太吗,她看人家穿的随便、以为是穷人,句句话不离开钱,后来把人气走了,转身就去了我们对家诊所,出手就是四十万的单子——人家可不穷,是连锁店老板娘呢。” “这次的事也不厚道啊,人家纪小凡是得罪她了还是怎样,要不是她只顾着揽人,没把术前准备工作做好,至于出这事么,她还装白莲花,把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 “唉,谢医生被她坑,也是无语了。” “额,我看谢医生也不怎么甩她吧,刚刚那脸打的——” 吃过午饭,下午的时间也很清闲。 小凡趴在桌上午睡了一会儿,被电话吵醒。 看到谢医生的来电提示,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喂?” 办公室里有人,她只得移步茶水间。 “同意书看了吗?如果没什么问题,下了班就过来吧。”谢隽奇淡定的说。 “额,等一下,”小凡没想到他逼的这么急,“那个,我还没看完。” “还没看完?你觉得依你的专业、工作,这句话有说服力?” 小凡不语。好吧,她是中文系的,她现在是编辑,区区几页纸,自然是小意思。 “我觉得——”她咽了一口唾沫,“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呢?”谢隽奇好整以暇的问,“你有什么不明白,或是担心的?正好我有时间,可以对你一一解释。” 小凡心中当然有很多疑问,但也不可能在这个透明的茶水间摊开协议,逐条问询。 她只得说,“这是那种……‘标准’的知情同意书吗?” “标准的知情同意书?你是说,你之前签过的那份?” 小凡不好意思的说,“当时我没细看,都忘记上面有啥了。” 谢隽奇说,“你等一下。” 随即挂了电话。 小凡莫名其妙的等着,顺便泡了杯咖啡。 刚要喝,忽然想起,这么烫,会违规的……于是只得放着咖啡,等它慢慢变凉。 等待中,手机接到通知。 ——“奇奇”给您发送了一份文件,预览or下载? 文件?什么文件? 小凡点了预览,但茶水间的网络不太顺畅,半天都读不出来,只得下载。 那是一份拔牙手术知情同意书。 因为纪小凡说她不明白什么是标准的知情同意书,所以谢隽奇临时找了这个给她么? 小凡点开看—— 拔牙手术知情同意书 姓名日期时间 因为患牙存在问题,现要求医生对患牙实施拔除术。 术中可能存在以下并发症:麻醉意外,出血,感染,疼痛,根折,骨折,上颌窦穿孔,下唇麻木等,如出现以上并发症,患者应积极主动配合医生进行治疗。 医生签字患者签字 年月日 小凡还在发呆,电话又响了。 “收到了吗?你想知道的‘标准知情同意书’范本。” 小凡顿了一下,“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光是字数就不能比,更别说人称,语法复杂的拗口长句子,甚至是匪夷所思的内容。 谢隽奇耐心答,“因为你的情况特殊,这是为你专门订制的。” “……” “因为神经康复本来就是微妙的过程,而且考虑到你的*要求,常规文件不太适用,需要个性化……”谢隽奇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末了说一句,“病人来了,我的休息时间结束。” 小凡莫名松了一口气。 但谢隽奇下一句话却是—— “那你准备一下,我还是在下班时间过来接你。” ☆、24|8.11发|表 “准备好了吗?” 头顶上方,明亮的灯光照下来,小凡躺在牙椅上,听到右方男人的声音。 ——她已然忘记自己是如何在挣扎中无法拒绝的上了谢隽奇的车,跟他来到这栋花园洋房,吃过饭刷好牙,再度进入地下室,躺上这张粉红色牙椅。 她的包包放在腿上,不觉抓紧了一点,“我看得懂那些文字,却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又是怎样——” 谢隽奇说,“没关系,今天可以试一次。” 小凡有些紧张的问,“医生,真的……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么?” 谢隽奇沉默半晌,说,“最大的伤害,你已经经历过了……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听了他的话,小凡放下心来,“那好,我们开始吧。” “嗯。”谢隽奇说着,将一台移动设备拉过来,“首先我们来测试一下温觉。” 小凡扭头一看,那崭新的设备就像个小机器人,谢隽奇打开触控面板,选择了程序,响起一串嘀嗒声。 他在机器上装了两只探头,用机械臂对称的悬空固定在小凡两侧唇下,“头放正,不要动。” 小凡听到机器发出一长串英文句子,大意是请保持头部固定,即将对您进行检测啥的。 她感觉自己像在拍科幻片,还是那种被外星人解剖的题材。 谢隽奇说,“我会对你的双侧下颌神经支配区域给予同等温觉刺激,你需要告诉我两侧有无差异。” 小凡“嗯”了一声。 谢隽奇按下启动键,两根探头开始发热,保持在同一温度,然后开始小范围对称移动。 两侧一样……两侧一样……左边没感觉……左边感觉较弱…… 小凡按他的指示不发声,而是用抬手的方式来表示,双手同举则是感觉一样,举右手不举左手就是左边没感觉,双手都举但左手明显低于右手,则是左边感觉弱。 测完第一个温度值,就用了十分钟。当然,也因为小凡第一次接受这种测试,心中紧张,很需要花点时间来克服其他、专心辨认感觉。 谢隽奇让她喝水休息。 小凡坐起来喝水,无意中想到什么,“呀”了一声,“糟糕,医生你都没记下来——是不是我比划太快、你没看清楚?” “不,刚才那个不作为正式记录,只是训练你的感觉和表达,”谢隽奇好整以暇的指了指牙椅上方,“再说,我也不需要用纸笔记录。” 小凡有些好奇的仰头望去,因为之前怕光照,她都没细看,这下才发现,头顶除了无影灯,还有一个黑乎乎的镜头对着她…… 谢隽奇说,“因为测试和治疗的项目很多,我没有助手,又无暇旁顾,所以需要用摄像机来记录。” “哦……” “你放心,这些资料只作分析研究使用,绝不会外传。”谢隽奇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解答了她的疑问,“而且不会拍到你的嘴唇以上、脖子以下。” 小凡没想到被他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还担心自己不是个上相的好模特呢,毕竟没有女神脸,身材也还经不起推敲。 她穿短裙,瘫在椅子上会显得腿很粗吧?不然下次穿长裙或者裤子好了…… 小凡休息并适应之后,重新躺回牙椅,完成了温觉测试。 谢隽奇在一台与牙椅相连的电脑上打开软件进行了绘图。这样比之前用笔描点要精确的多,也不担心会在脸上留下痕迹。 但小凡却有些怀念他用笔尖点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温觉测试完了,是触压觉测试,这次,谢隽奇换了两根较钝的探针,调整悬臂方向角度,以保证对两侧进行同等刺激。 触压觉之后是痛觉测试,钝头换成了锐头。 对这一切,小凡并不陌生。 因为她早在法庭上,就见识了1.0版本。当时的谢隽奇拆下他珍珠领带夹的内侧弹簧,当着众人的面进行了这一测试。 想必今天这个更科学更可靠吧,当时谢医生能想到那个办法、就地取材,也算是急智。 小凡出神的想,后来他有把那个弹簧放回领带夹么…… 直到谢隽奇咳嗽一声,小凡才清醒过来,打断自己不合时宜的开小差,将感觉集中在测试区域。 右侧有轻微疼痛,左侧……没有感觉。 进行完测试之后,谢隽奇将温觉、触压觉、冷觉和痛觉的障碍区域叠加在一张图上,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完整的感觉测试,”谢隽奇将合成的图片存档,“今天是第一次,以后我们每周都要进行一次。” 小凡答应了一声,才想,咦,今天不是试测吗?怎么变成了正式的第一次? “接下来我们进行康复治疗。原则是采用不同方式对感觉障碍区域进行神经营养和循序渐进的刺激,以图‘唤醒’沉睡的神经元。”谢隽奇换了一台设备,正是他刚从客人朋友那里买来的红外理疗仪。 原本的红外理疗仪用于照射较大范围,谢隽奇做过改造,调整探头,将它的照射区域缩小。 “五分钟一次,三次为一个疗程,没有什么伤害的,除了可能局部皮温升高,”谢隽奇调好机器,又说,“如果有不舒服的,你就掐我一下。” 小凡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握的很紧。 她心中一阵激灵,触电般的一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谢隽奇更加用力的抓住。 谢隽奇揉了揉她的手心,“放松一点,神经康复需要保持良好情绪。” 小凡无奈,只得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住。 ——其实是不痛的,也没什么不舒服。除了麻木部位附近感到一些余温。 机器发出轻微的运作声音,光和热让小凡闭上双眼,被照射的唇,被握住的手,不知哪处感觉更清楚…… 小凡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机器的声音忽然停止,照射的光也灭了,机器被移开,但小凡感觉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恍惚间,有人凑近,俯身*下来,阴影挡住光线,她的嘴唇碰上了什么—— 咦……不是无影灯吗? 小凡被这个突来的认知唤醒,看到谢隽奇的脸就在咫尺之遥,不由睁大了双眼。 谢隽奇的嘴唇,真真实实的贴着她。 见她醒来,谢隽奇不慌不忙的抬起头,跟她拉开一定距离。 “……现在是第几次?”小凡脑中还有些混沌,以为那个吻是幻觉。 依稀记得是三次一个疗程什么的。 “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新的康复治疗,叫做‘王子吻醒睡美人’。” 小凡呆愣几秒。 这画风不对啊——是她还没睡醒吧?赶快醒来啊,在医生的牙椅上,治疗中途就体力不支睡死什么的,实在太丢脸了…… “你没有听错,”谢隽奇将她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嘴唇本来就是女性的敏感*带,来自异性的唇舌是强烈的刺激物,可以起到物理治疗无法替代的作用;那么,请抱持科学的态度,接受我的治疗——” 说完,在小凡还在清醒的发呆之际,他再度俯身,抬起她的下巴,温柔的吻上小凡的嘴唇。 小凡心中激起一串电火花。 原来,这除了可以用在法庭上测试,还能用作地下室治疗…… 经过之前机器的发热发冷、按压戳*刺、红外紫外一系列刺激,小凡才发现:谢隽奇的唇舌,竟是如此无与伦比!为什么呢?因为它不是机器而是活物,它无法预料无法准备,它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它摩*擦、吸*吮、舔*舐、啃*咬,小凡无法分辨目前正在进行的是哪一种刺激,只觉自己的嘴唇仿佛汪洋中的一片嫩叶,被汹涌的波涛抛掷、拍打、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这个治愈之吻很长很久,长久到小凡以为它没有尽头。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分开之后,小凡大口喘气,仿佛刚才忘记了呼吸。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谢隽奇,脸上也有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咳嗽一声,“感觉如何?” “我……”小凡心中一阵荒谬,她该说腿不抖了气不喘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吗? “没关系,不用急着回答,这是治疗、不是检查,何况,效果也不一定能出的那么快。”谢隽奇倒是没有为难她,又补充一句,“但这个治疗要求的技术含量及专业精准度相当高——也就是说,除了作为你主治医师的我,你不可以接受来自他人的亲吻,这其实也包含在同意书的条款中。” 小凡不置可否的低下头,过一会儿问,“谢医生用这个方法……成功率高吗?” “没有经治案例,”谢隽奇顿了一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失手——从实习到现在十年间,你是惟一一例。” “……哦。”小凡呆呆的答。 原来没有以前的案例可以参考啊,但她却没有因此不开心。 “我送你吧,”谢隽奇站起来,“下周同一时间,我再来接你。” 小凡跟他走出地下室,没有纠结签不签同意书、还要回去考虑之类——谢医生的诚意不假,何况……她已经配合到了这个份上,再矫情下去有意思吗? 谢隽奇照例送她到地铁站,而没有执意送到家门口,小凡感谢他的体贴,她很需要出地铁之后吹吹风,来让心情平复。 再度看到西装革履的高铭晟,她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律师先生,今天过的好吗?” 高铭晟毫不动容的说,“看来你过的不错,嘴都肿了。” 小凡脸一红,下意识的去摸,但随即想到同意书,放下了手。 她的唇好像已经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归谢医生管了,是谢医生的治疗对象…… 看着她讪讪然的样子,高铭晟冷笑一声,“男人的吻,果然比一千万还要诱人,是不是?” 看着他迫近的身躯,小凡感到一阵压力,不禁后退一步。 高铭晟站定,“他跟你说了什么——他要陪你一辈子?你是他的唯一?” 小凡不语。谢隽奇是说过,出现下唇麻木的病人,只有她这一例。 高铭晟冷冷一笑,“我其实不忍心把你从梦中叫醒,但是,你未必是他的唯一。” 他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小凡。 小凡茫然接过,仿佛接过潘多拉的盒子,直觉一打开,就会天地变色,再也回不去。 她心想,高铭晟为什么老是针对谢隽奇呢?为那泡汤的一千万耿耿于怀么?他又找了什么黑料来整谢医生?他以为她就是个乖乖被操纵的傀儡吗?如果说之前她是,那么现在,她未必是了。 小凡撕开牛皮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有一叠照片。 她抽出一张来,照片上的环境光线比较暗,像是个酒吧,沙发上,坐着明显比现在年轻的谢隽奇,他身旁是个年轻女孩,女孩的正面刚好对着镜头。 女孩的脸很美,嘴唇也很美。 她眼睛发亮,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甜蜜,无视一切的望着谢隽奇。 小凡又看了看照片上的谢隽奇,心想他的侧脸真是好看啊,她干笑道,“这是谁—谢医生的前女友吗?” “——确切的说,是他人间蒸发的前女友。” 小凡的手一烫,照片落回文件袋。 高铭晟看着她,叹息一声,“你真的了解谢隽奇吗?除了知道他是给你做手术的牙医,你还知道什么?” ☆、25|8.11| 小凡笑了笑,“……谁又没有过去呢,谢医生这样的,有前女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啊——难道高律师你就是孤家寡人么?” 高铭晟难得的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说,“不要转移话题,我的感情问题跟这件事无关。” 小凡叹息一声,“我没有转移,我不知道你拿这些照片给我看是什么意思,这跟我又有关系吗?” 高铭晟哼了一声,“你不好奇他的前女友?” “只是‘前女友’,而且你说已经人间蒸发了,有啥好奇的。” “我说的人间蒸发,不是非和平分手、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高铭晟顿了一下,“确切的说,她是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 小凡心中打个突。 “那是七年前的事,当时谢隽奇还在读研究生,据知情人透露,他女友接到他的消息,去了约好的一个地方——后来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凡强笑道,“你想说什么?天理恢恢,如果谢医生跟他女友的失踪有关,也不会安然行医至今吧。” 高铭晟置若罔闻,“室友发现跟她失联超过一天,于是打电话问谢隽奇,但谢隽奇矢口否认邀约之事,表示对女友行踪毫不知情,室友通知她家人,决定报警,后来警方出动,搜寻数日仍无所获,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小凡沉默半晌,“七年那么久,你倒是对细节知之甚详。” 高铭晟嗯了一声,“——因为她家人以谋杀罪名起诉了谢隽奇,当时出任原告代理律师的人,就是我师傅。” 小凡“啊”了一声。怪不得高铭晟如此针对谢隽奇,原来早有前科。 “结果呢?” “因为证据不足,被告无罪释放。”高铭晟叹息一声。 小凡望向他,“看样子你很失望了——律师的本行,难道是冤枉好人?” 高铭晟深深的看着她,“你应该知道——证据不足,并不代表无罪。” 小凡低下头,“我很关心那个女孩的遭遇,但你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私自定了别人的罪。” “你以为我是平白无故看他不顺眼?”高铭晟笑了笑,“说出来我怕吓到你。” “你倒是说啊,你有什么理由怀疑?” “——谢隽奇很迷恋他女友的嘴唇。” 小凡听了,微微一怔,说不出话来,只觉无限荒谬。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了吧?”高铭晟缓缓说,“七年前让他逃掉,我并不甘心,他之后迅速出国,改名换姓,他的家族有点势力,给国内媒体施了压,没有太过宣传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两年前他镀金归来,重振旗鼓,一番包装闪亮登场,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当年的黑历史,比如你,就以为他是个身家清白、前途无量的高富帅,对不对?” 小凡想了想,“这事被压下来没有传开,也就是说,就算现在你只出一张嘴胡编乱造,也没人可以证明。” 高铭晟失笑道,“我没有谢隽奇的魔力,没法唤醒一个想要装睡的人。” 本来毫无关联,但小凡忽然想到地下室里,“王子吻醒睡公主”的一幕,不觉脸上一红。 高铭晟捕捉到她的表情,冷不防问,“你去过他家的地下室?” “嗯。”小凡愣愣的点头,还沉浸在之前的画面。 “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有——”忽然小凡意识到什么,生生刹住车,眼中恢复清明,“——你、套我话?” 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人是律师,怎可放松警惕。 看着她竖起保护屏障的样子,高铭晟无奈,“谢氏在xx路xx号有栋别墅,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秘密,好不好?” 见他说的那么具体,小凡心想他追踪谢隽奇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想必只是知道而已,却无法得到房主许可进入,才会从她这儿打听。 但不管怎样,小凡还是不敢像之前那么放松,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不要追问我那些,我只想把麻木治好,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这句话,是对高铭晟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小凡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谢隽奇知之甚少。 如今高铭晟带来的消息,那个失踪的前女友……不管他的话有多少真实性,都对小凡造成了阴影,这个阴影面积一点都不小。 “你管不了那么多?”高铭晟冷笑道,“等你步上他前女友的后尘,就会后悔说出这句话。有的时候,不是你去找麻烦,而是麻烦找上你——” “你够了!”小凡打断他的洗脑,“你想暗示什么?谢医生会害我?他害我,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小凡心中充满自嘲——对谢隽奇来说,她连被害的价值都欠奉,不是么。 “是么?”高铭晟反问,“你再好好想想,至少你的嘴唇让他感兴趣,是不是?法庭、复诊,我站在旁边,看的很真切,那不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发病部位的正常表情——可能你自己也发现了,但是沾沾自喜,巴不得他能多迷恋几分,是不是?” 小凡扭开头,“你不要说了!” “不,我还没说完——”高铭晟上前一步,抓住小凡的肩膀,逼她看向自己,“醒醒吧小凡——他不是正常人!他可能是变*态!他可能心理有病!他可能还是在逃的杀人凶手!” “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这么抹黑他——迷恋嘴唇就是变*态吗?那么颜控呢?手控呢?声控呢?这些人是不是都变*态,都该被抓起来?” “他不光是唇控这么简单——上一个因为嘴唇美被他迷恋的女孩子,已经人间蒸发了!”高铭晟冷冷的说,“你觉得,这还不够?” “不。”小凡摇摇头,“也许这只是巧合——再说,我还没有要相信你的故事,谁知道这是不是都市传说呢,真的有那么个前女友吗?她真的失踪了吗?真的是被他约到某处然后出事了?不,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你觉得我会煞费苦心、抹黑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望着高铭晟的表情,小凡转开头。 不,她认为高铭晟没有这么无聊。 但是—— “那里曾是他祖辈的住处,七八十年前历史上发生过什么,你应该很清楚,”高铭晟有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引起了小凡的关注,才继续说下去,“有一段时间,他家被上面秘密借用,虽然表面上打着私人诊所的招牌,但里面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就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小凡听的心中一寒,不禁回顾起那个地下室。虽然如今看起来很精致现代化,又有强力的气泵系统,空气比地面上还清新,但不得不说,她每次身处其中,总是感到一种穿越时空的寒意。 高铭晟忽然笑了,“对了,关于他前女友的失踪地点,当时莫衷一是,虽然谢隽奇声称他当时在很远的地方,并没见过女友,但却缺少证人——搞不好,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他约了前女友在地下室见面,是不是?” 见小凡不语,他又说,“作为本城的经典建筑,当地曾动员谢氏开放别墅参观,但被婉言谢绝,声称有过世长辈的珍贵收藏,不便示人——你见过那些收藏吗?谢隽奇的收藏,也可能不是珠宝之类吧?” 小凡捂住耳朵,“你够了,你真的够了!” 说罢,连招呼也不打,几乎是狼狈的从他眼前跑开,一口气冲回小区,跑上单元楼的五楼,进屋锁门,心魂未定。 当晚她做了很多个梦,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背对她的女子,黑发红裙,小凡拼命的跑,想要追上她,就在她以为追不到要放弃的时候,那个女子忽然回过头来—— 小凡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两瓣艳红的唇。 这时,女子前方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女子见了他,无限欣喜。 小凡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奔向他。 那个男人一手将她搂进怀中,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握着一把锐利的手术刀;他温柔的拥吻着她,却悄悄的举起了刀…… 小凡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那个男人仿佛有所察觉,朝她看过来。 那个人,他是—— 小凡从梦中惊醒,大力喘息。 黑暗中,家具无声的矗立着,小凡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大力跳动,却再也无法积聚睡意。 接连做恶梦的结果就是上班时间萎靡不振,就连同事讨论也没有精神参与。 徐馨跟别人聊最近上映的大片,是由童话改编的成人暗黑版——小凡很惊讶这种毁童年的东西也有票房。 “其实小孩子对这种暗黑系童话接受度蛮大呢,我侄女看了我买的童话书,说想嫁给蓝胡子。” “岂止暗□□,我初中那阵跟同学去录像厅看沉默羔羊,直打瞌睡,感觉好沉闷,还不如港产僵尸片热闹有趣。” 小凡借茶遁,离开办公室,去走廊尽头吹吹风。 放在以前,这些话题也是寻常,但经过跟高律师的一席话,她淡定不下去了。 偏偏这时她电话响了,那头的声音让她差点扔掉手机—— “小凡,现在去请假,早一点下班,我亲手做了饭——美味的食物也是极佳的刺激源,有助于神经康复。” ☆、26|8.16| 小凡身不由己的跟着谢隽奇来到他家。 今天不同的是,餐桌上没有做好的饭菜,厨房里却飘出香气。 接到小凡疑惑的目光,谢隽奇说,“我说过,今天会亲自下厨。” 他脱掉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再等一下,就可以起锅了。” 小凡很不真实的跟了上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问的很是心虚,如果谢隽奇真要她打下手,她也就只能洗洗碗。 “有,”谢隽奇转身说,“二楼的更衣室,你去换一件裙子。” “好。”小凡松了一口气。还好,比起做饭,穿衣服不算难。 谢隽奇说完,就立刻着手做最后的流程。 虽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大餐,但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想必不会差吧。 小凡顺着旋转楼梯到了二楼,找到更衣室,一路上非礼勿视。 他家的更衣室比小凡租住的整个屋子都大。 小凡原以为谢隽奇已经帮她选好了,但她拉开衣柜,发现整整一个衣架上,都是红色的裙子,粉红、橘红、玫红…… 小凡犯了选择强迫症,对着整整一衣柜的裙子,不知道拿哪件好。 直到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这帮了她忙,她索性按照自己的嘴唇颜色,找了件简约优雅的圆领短袖粉色a字裙。 这件裙子剪裁得宜,扬长避短,很好的凸显了小凡的上围,藏住了腹部赘肉;她这阵子有意无意的节食得到成果,露出来的胳膊腿,线条比之前紧实流畅了不少。 裙子的颜色和嘴唇互相呼应,又衬出不常运动的白皙皮肤。就连小凡自己,也忍不住在镜子前面多自恋了一会儿,看到旁边有电吹风,又将自己工作一天有些蔫的头发吹的蓬松一点。 她回到楼下餐厅时,谢隽奇正好将饭菜端上餐桌。 看到她,谢隽奇愣了一下。 小凡拼命忍住食物香味的诱惑,紧张的笑笑,“怎样,我通过了测试吗?” 谢隽奇半晌才“嗯”了一声,又说,“——你平时上班不需要穿成这样。” “哦……可以开饭了吗?”小凡迫不及待的坐到餐桌前,“如果没通过会怎样——没资格吃大餐?” 谢隽奇也坐下来,尽管刚做完饭,但他依然优雅,丝毫没沾到油烟火气似的。 前菜是清蒸牡蛎,主菜是烟熏鸭胸配香橙沙拉,小凡不算老饕,但也能分出谢隽奇这几道菜和之前阿姨做的区别,遑论跟她平时光顾的路边摊快餐店相比了。 小凡也不好意思光是埋头苦吃,想了半天,说,“谢医生的家人可真有口福。” “是么,”谢隽奇倒是淡淡一笑,“但机会很少,我父母在国外,平时难得见面。” “哦,”小凡低头,这么一问,感觉自己不是毫无心机的夸他,而是变着法查人家底呢,但她偏偏控制不住的问,“那,女朋友呢?” “要是有女朋友,我们会在那里碰到么?”谢隽奇若有所指的说。 小凡一惊,在那里碰到?那里?哪里? 但她对上谢隽奇的眼神,无法装傻,“原来,你还记得——” 记得她在会所那些冒失的问题。 谢隽奇点点头,“你的嘴唇很特别。” 他又说,“做手术的时候我没注意到,后来在法庭上认出来了。” “……哦。”小凡脑子有点乱。 原来,谢隽奇早就认出来了。 会所遇到的陌生人,后来出现在他家诊所…… 这么巧的事,他不会相信吧? 他一定猜到她尾随跟踪了—— 小凡一阵心惊。 她干嘛要挖坑给自己跳呢? 既然听了高律师的话还毅然赴约,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凡胡思乱想之际,谢隽奇将甜点推给她,“尝尝这个,专门为你做的。” 那是一碟蓝莓山药条。 小凡被那漂亮的摆盘吸引住,谢隽奇在一边介绍,是将山药煮好切成条,柠檬汁浸泡,纵横交错的重叠成塔,最后再用蓝莓汁均匀的浇上去。 尽管小凡忧心忡忡,但还是被美食虏获,大力点赞。 “我很希望你能完整的感觉到它。”谢隽奇忽然说。 “嗄?”小凡愣愣的抬头。看到谢隽奇眼中的遗憾,她明白过来,对,自己是有……差不多1/4的嘴唇无法品尝这美味。 谢隽奇如果不说,她都快忘记了,可见美食的魔力。 紫红色的蓝莓汁沾在她嘴唇上,像是不小心涂多了的唇蜜。 “这里——”谢隽奇的手伸到她面前,还没等小凡反应过来,他就在她嘴唇上轻轻刮了一下,抹去多余的蓝莓汁,随即,很自然的……伸出舌头……舔掉了……舔掉了……舔……掉……了…… 就连他舔自己手指的样子也斯文优雅无比,小凡看的呆住。 直到谢隽奇轻咳一声,小凡才回过神来,连忙说,“不碍事的……哦,不,我是说,谢医生这么用心,它……会好起来的……” “嗯,那我们接着今天的治疗吧。”谢隽奇站起来。 小凡盘子里还有没吃完的山药条和蓝莓汁,但主人都离席,她也不好意思逗留,连忙也站起来,例行刷牙漱口。 她茫然的想,所以,谢医生其实没有很care她是怎么找上门去的吧?不过也对,谢医生本人就是金字招牌,想必除她之外,也有其他女人会化身*汉,亦步亦趋的尾*行之类吧…… 跟他到地下室时,无意中想起高铭晟关于收藏的那些话,小凡才感到一阵迟来的寒意。 地下室不小,但她参观过的就只有中间的大厅,以及治疗室的牙椅周围。 这里也许还有很多的角落和层次,是她没有看过的。 那里说不定藏了谢医生不想示人的、真正的收藏? 小凡心中一突。 谢隽奇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来问,“怎么,是不是有点冷?” 小凡只得搓了搓胳膊,“好像有一点。” 谢隽奇调高了治疗室的温度,“没关系,你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告诉我,不然,你就违规了,知道吗?” 小凡躺在牙椅上,点点头,却不太敢看他。 这算什么,她隐瞒了跟高律师的见面,以及他煽动人心的说话,那才是违规吧—— 小凡已经习惯了复诊的流程。 先检查,然后治疗。 照例通过机器测试嘴唇的冷热触压及痛觉,描图对比,小凡欣喜的发现,感觉障碍的范围比起上次,的确又有缩减,按这个趋势下去,相当乐观。 然后是换成理疗仪进行红外治疗。 小凡心想,她不要受到高铭晟的蛊惑,谢隽奇明明是认真负责的好医生,付出这么多的金钱时间,为她专门辟出一块安静接受治疗的场所,眼看神经康复指日可待,她不能被扰乱心神,不能。 但这天出了点插曲,治疗中,谢隽奇接到电话。 他大概平时有跟外界声明过,下班及休假时间一律勿扰,但电话那头的秦婉满怀歉意的表示,实在是某个超级vip客户牙齿临时出了紧急状况,完全不信任其他医生,只接受谢隽奇,所以不得不打扰他的休息时间。 放下电话,谢隽奇表情有些为难。 小凡刚才,隐隐从电话那边听到了vip客户的头衔身份,忙说,“那个客人好像很痛很急的样子……不然医生,我们今天提前结束吧。” 按她的经验,这个红外光照完之后,就是谢隽奇的“治疗吻”,如果她赖着不走,倒像是巴巴的等着那个吻一样。 谢隽奇皱眉道,“不,治疗的内容和时长,不能轻易更改。” 小凡心想,看来今晚逃不掉那个治疗吻了,心底忍不住翻起细碎的浪花,“可是——” “你不要动,继续照,我设好了程序,到时间它会自动停止,”谢隽奇看看手表,“我去处理一下就回来——只是应急止痛,时间不会太长,你等我。” “……”小凡来不及阻止,就见谢隽奇换了外套,匆匆离开。 她隐隐听到外面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明白谢隽奇离开了。 于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真的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小凡被自己的奇怪问题吓到了,不禁抓住牙椅靠垫,闭上眼睛。 不得不说,她有点害怕。 就算没有高铭晟那些话,她独自呆在这偌大的别墅里,也无法淡定。 现在是晚上,地下室的光线并不是特别明亮,照射她嘴唇的红外灯光也是幽幽的,周围一片静谧。 小凡只得默默背诵专业段落,让自己免于惊恐—— “……下牙槽神经是下颌神经的一个分支,从下颌神经分出之后,走行在翼状肌后,发出下颌舌骨神经,然后进入下颌孔,在下颌骨内的下颌管中走行,最后穿出颏孔成为颏神经,汇集了下巴与下唇的感觉神经……” 好,她貌似已经成功遗忘了高铭晟跟她讲过些什么。 忽然,“啪”的一声响,小凡吓的几乎要从牙椅上跳起来。 眼前的红光消失,机器声音也停止,原来是理疗仪设定的时间到了。 小凡躺在牙椅上,让自己平息了一会儿。 谢隽奇还没回来。虽然只需要临时处理,但加上来回,也得半小时以上吧—— 小凡想让自己睡一觉等他回来,但努力了几分钟就是睡不着,索性放弃。 她从牙椅上爬起来。 ——反正谢隽奇不在,她想要好好参观一下治疗室,没什么关系吧? 她默默做着心理建设,走下牙椅,绕开自己已经熟悉的仪器,往墙边走去。 浅色办公家具想必出自大师设计,透露着低调的奢华,书桌上,柜子里,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类文件、工具。 小凡因为最近常看相关资料,所以能认出不少,各类崭新的器械材料,分类说明书,软件光盘,文件夹,证书——小凡这才发现,谢隽奇的奖状、证书竟是如此之多,好几个抽屉都放不下。 然后是照片,他跟业内大咖的合影:学院恩师、教授大牛、加工厂老板、器械公司高层、明星客户…… 怎么看,都是一个卓越的精英形象。 小凡心想,因为高铭晟看不到这些,所以才无限脑补上瘾了吧,还“特殊收藏品”呢,他自己才是特殊题材作品看多了—— 小凡感觉自己又多了解了谢医生一些。就像之前知道他厉害,却没想到是这么厉害。 走马观花的看了那些证书奖状,小凡又移到下一格。 咦,这个柜子拉不开。 小凡仔细看了看,原来不是普通柜子,而是个带密码的保险柜,低调的跟周围混为一体,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谢医生会在里面放些什么呢?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特殊收藏品”? 小凡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心中不禁生出无限好奇,想要一窥究竟。 四位数的密码,会是什么呢? 小凡条件反射的想:谢医生的生日是几号? 惭愧,她竟然不知道…… 小凡心想,自己这个粉丝当的真不称职。 生日吗?等等——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证书,连忙去翻刚才的柜子,找到一本证书,看到了谢隽奇的出生年月。 来不及计算星座匹配度,小凡回到密码箱前,输入年份,不对。 再输入日期,也不对。 密码箱的液晶显示屏出现一行警示性的英文,提示密码连续输入错误两次,如果再错,今日将自动锁定。 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 小凡的手触电般弹回来,呆愣两秒,迅速离开保险柜,把自己刚才可能翻乱的柜子迅速整理一下,再躺回牙椅上。 过一会儿,她听到谢隽奇的声音,“——怎么,睡着了?” ☆、27|8.11| 小凡只得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这里很适合治疗失眠。” “是么?你有失眠的问题?那以后如果睡不着,可以过来睡。” 小凡脸一红,打岔道,“那个病人怎样了?” “急性炎症,给他开放引流,压力一旦减轻,就会轻松很多,缓两天再过来接着治——”谢隽奇没有多聊,又问,“把你闷坏了吧?睡之前没有参观一下?” 小凡心中一突,忙说,“你不在,我不敢走太远。” 谢隽奇笑了,没说什么。 小凡看看墙上的挂钟,讪讪道,“时间……好像不早了。” 她巴不得早点逃离“作案现场”。 希望谢隽奇等会儿不要心血来潮去开保险柜——那个液晶屏的错误提示不会一直浮在上面吧? “嗯,我们速战速决。”说完,谢隽奇俯身*下来。 小凡脸红的快要滴血,心想看在谢医生眼中,自己大概真是故意等着这个吻吧。 但谢隽奇的热烈让她无法分心想太多。 因为太过投入,再加上下唇麻木,多余的液体顺着口角流下来,小凡也没有发觉,还是分开之后,谢隽奇注意到,扯了几格纸给她擦。 小凡窘的不行,自动联想到那些因为中风、口角无力歪斜的老头老太太。 尽管她是因为另外的原因导致神经麻木,相应的感觉和运动功能都受到阻碍。 虽然流到下巴没感觉,谢隽奇的擦拭也很遥远的样子,但当谢隽奇的动作移到脖子以下,小凡就不再无感了。 她低头一看,谢隽奇的手指已经从她下巴移到脖子、锁骨、肋骨……她顾不得为自己的窘状惭愧,本能的伸手抓住谢隽奇的手。 谢隽奇的手被按住,堪堪停在她胸前。 小凡不敢看他,“谢医生……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凡穿的裙子是圆领,开口比较低,弹性也好,谢隽奇这么拉拨间,已经真切的感受到手指下的圆*润*丰*盈。 他看了看小凡红的仿佛快要滴血的耳朵,于是松开手,“嗯。” 小凡用他留下来的纸,也没细看,顺着那道水渍胡乱擦了几下。 看着领口处的湿痕,她头都抬不起来,“不好意思弄脏了,我回去洗好了再还给你。” 这种衣服要用干洗的吧?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不用,给你穿的,不用还,”谢隽奇又说,“楼上那一排都是给你的。” 小凡愣了一下,“额,无功不受禄——” “这都是为了治疗——色彩的饱和度高,刺激作用越好。” 小凡莫名其妙的点点头,心想,色彩的饱和度高?是说比较鲜艳的意思吗?这个……跟她的下唇神经有嘛关系啊?那又不是视觉神经——难道这些神经都是一家人,一个受刺激,其他兄弟姐妹也都兴奋了吗。 “但是,”谢隽奇正色道,“为了避免疲劳,这些刺激主要留在这里、复诊的时候用上,平时不能随意施行。” “……哦。”也就是说,这么好看的衣服,她平时不能当通勤装来穿了? 小凡想想还有点遗憾。 这裙子挺衬她肤色的,她还想穿去给同事们看看呢。 谢隽奇送完纪小凡,回到家中,却见到一个意外的访客。 “秦婉?”他不禁皱眉,“怎么了,吕先生有什么反应吗?” 他的第一直觉,是刚才急诊处理的vip客户出现了什么问题,才让秦婉深夜赶来。 虽然秦婉知道他的住处,但他确定自己有表达过,不希望在私人时间被打扰的意思。 秦婉的表情没有白天那么犀利冷静,却幽幽的望着他,“那个纪小凡,原来已经登堂入室了?” 秦婉对纪小凡这个医赖大龄花痴从来没什么好感,之前看她不再出现在诊所里复诊,还庆幸终于甩掉了这个麻烦,不用被她堵心,想不到,今天竟被她无意中发现端倪。 纪小凡不是知难而退,而是暗度陈仓! 谢隽奇咳嗽一声,“我只是想要让她在私密及安静的环境就诊——请注意你的用词。” 秦婉气不过,“你别傻了,你真以为她想把毛病看好?她看病是假,看人才是真!” 谢隽奇沉默半晌,淡淡的道,“要不是我出的差错,她也不用再三来看我。” 秦婉冷笑道,“——我看,她对这个‘差错’,根本喜欢的不行吧!” 谢隽奇不语。 秦婉一肚子气想要发泄,简直停不下来,“要是早知道她放长线钓大鱼,还不如一开始就拿钱堵她的嘴。哪里又需要一千万,那种人,只怕十万二十万也够打发了。” 谢隽奇皱眉道,“这是我的决定,你又何来立场干涉?” 秦婉被他这话一堵,愣了半晌,语气中带了点哭腔,“我知道是我造次,我哪有资格管你,就连当年的菲菲,她不也管不了你么?她也是命苦,她——” “好好的,说她干嘛?”谢隽奇眉目间带了点不耐烦。 秦婉有些伤心的摇头,“你一直是这样,谢隽奇,你永远是那个目高于顶、我行我素的男神,别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接近你——” 说着,她步履不稳的上前,想要抓住他。 “你喝酒了?”谢隽奇闻到空气中的酒精,眼神一凛。 秦婉语无伦次的说,“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有想起过菲菲么?你是不是觉得她活该,她不该爱上你,她咎由自取——” 谢隽奇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拿出电话,果断的拨了号码,“嗯,现在过来,帮我送个人。” 不多时,就来了个司机,对谢隽奇点点头,接过步履踉跄的秦婉,将她像只麻袋一样塞进车子后座,绝尘而去。 谢隽奇目送那车离开,神色惘然。 等他走回房,刚才秦婉跟他对话的附近,小凡从一堵墙后面走出来,脸色苍白。 她不是故意的—— 谢隽奇送她到了地铁,小凡才想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还在二楼的更衣室,不好意思打电话让谢隽奇再来接自己,她自己叫了个的士原路返回,却不料刚好看到秦婉跟他的拉扯。 她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菲菲? 就是谢隽奇的前女友吗? 虽然因为怕被两人发现,不敢靠太近而漏掉了一些字句,但小凡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可以肯定,谢隽奇的过去,的确存在着这么一个女人,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锁起来的保险柜里,有跟她相关的东西吗? 事已至此,小凡当然只得放弃那件换下来的通勤装,默默离开。 好在这里根本就是市中心,去地铁也很方便。 回到家,小凡的心情还不能平复。 高铭晟虽然今天没来堵截,但他带来的心理阴影越来越大,小凡现在简直百爪挠心,想要知道,谢隽奇那个箱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那个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也真不小,很能放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一周,小凡一直记挂着这事,但凡空闲下来就去网上查。 高铭晟说过,谢隽奇为了避免那件事的负面影响,改了名,于是,用他如今这个名字去查,只有满屏的“明星医生”“行业精英”“年轻英俊”“钻石王老五”之类,关于他以前的就学经历也只是一笔带过,名校学霸之类,自然没有关于那个“菲菲”的只言片语。 好在遇到了送上门来的线索。 小凡周中去参加集团季度会议的时候,跟医学部的几个人坐在一块儿。 虽然同属一个集团,平时也很有业务往来,但多以聊天工具沟通工作相关,还真没怎么碰面过。 那个医学部编辑见了她就很亲切的说,“凡凡,一直想当面谢谢你,你改的稿子总是一条过,我们主编都说想把你挖过来。” “哪有。”小凡不好意思。 “最近的专业稿子听说是你一条龙包办的?很厉害啊,这样下去我们的饭碗都要被抢了。” 另外一个编辑就说,“听说你最近比较关注这块,就因为吃过苦头?现在嘴还麻么?” 小凡只得说,“比以前好点了。” 那个编辑点点头,“慢慢来,谢医生是我学长,他也不是捣糨糊的,可能真是一时失手吧,别太担心,这种例子很多半年内能好的,快的三个月也有很大改善。” 小凡得到正能量,心情好了一些,又问,“谢医生是你学长啊?” 那个编辑相当的与有荣焉,“想知道他的八卦吗?” 还不等小凡追问,她就自己爆料了,悄悄说,“其实谢医生之前有另外一个名字呢,就是因为卷进一桩悬案,才不得不改弦易帜。” “哦?” “七年前,他女朋友离奇的失踪了呢!虽然很多证据都指向学长,但后来证据不足,判不了,他很快出国了。” 小凡不语,这跟高铭晟说的差不多,看来后者不是信口雌黄。 她只得装出适当的八卦表情,“啊,失踪这么可怕啊。” 那个编辑叹息一声,“这种事很难说的,其实他女朋友出事之前情绪就不太好,很多人看在眼里的,只是没想到——” 小凡得到进一步情报,那个女生叫程菲,是谢隽奇隔壁学校的学生。 以及,程菲跟秦婉是室友。 小凡立刻上网搜索。 在组合了无数关键字之后,她总算得到了一点可怜的信息。 那是程菲所在学院的一张奖学金名单。 当年程菲获了二等奖,那张网页快照上,有她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小凡记住了她的生日。 ☆、28|8.16| 这一周,小凡都有点心不在焉。 虽然得到了关键信息,很有可能成功破解密码,解开真相,但小凡又不那么希望,谢隽奇那个箱子的密码真是程菲的生日。 患得患失之际,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小凡以为是甲方公司的编辑,就毫无防备的接起来。 却是她想不到的人。 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小凡见到了一身名牌的秦婉。 ——小凡这阵瘦下来,稍微翻了下时装杂志,没有被秦婉的气场压住,反而对她的衣着生出几分嫌弃。 黑裙黑鞋加银灰披肩,管它是什么牌子、花了四位数还是五位数,总之看起来就是黑不溜秋,像是刚从葬礼回来,晦暗无比。 小凡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作懵懂状,“秦小姐……你找我有事?” 秦婉一看她就来气,尤其是小凡的腰细了,化了淡妆,衣服性*感又俏皮,比起最初的印象改善了不少。 她酸溜溜的说,“还化妆了啊……最近在谈恋爱?” 小凡不好意思的笑笑,显得欲盖弥彰。 秦婉对她的自恋嗤之以鼻,却又觉得她的表情相当刺眼,忍不住问,“你男朋友谁啊?不会刚好就是谢医生吧?” 小凡连忙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 但她脸红的样子和眸中一闪而过的羞怯却完全不是这回事——至少在她的想象中。 秦婉忍住情绪,假意笑道,“嘴巴还麻么?最近都没见你过来复诊。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也要重视呢,一定要坚持啊。” 小凡那天藏在暗处听到了她和谢隽奇的对话,知道她装傻,于是也跟着装,“额,还是不去了,怕影响你们日常工作。” 秦婉看不下去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混进谢医生家里治疗。” “额,谢医生那么坚持,我也不好拒绝。” 小凡成功的激起了秦婉的火气。 她是什么意思?倒像是谢隽奇上赶着来倒贴她了似的! 秦婉定了定神,笑道,“嗯,谢医生就是这点不好,做事太认真,遇到点问题就想钻研到底——你这情况不太常见,厂家也一直在委托医生搜集临床病例,所以呢,麻烦也就麻烦点了。” 小凡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出了问题都想解决,如果能让谢医生顺便当做案例来研究,也不是坏事。” 秦婉反而被她的态度弄的摸不着头脑了,不知她是真单纯还是装淡定。 但是输人不输阵,秦婉很快振作起来,“谢医生很喜欢用他家地下室来做研究的——以前他读医学院的时候,就嫌学校的实验室人太多地方不够,宁愿自己在家里做,后来的技工实习他也搬到家里,做出来的不要太好,回回拿最高分。” 她用熟稔的口气娓娓道来,显然表示自己对谢隽奇的往事习惯相当了解,远非纪小凡这个路人可比。 尽管看了出来,但纪小凡此时却没太多别苗头的心思,顺着她的意思作羡慕状,“哇,你跟谢医生是同学么?知道这么多——” 秦婉果然有些得意,“我不要当他同学也能知道啊,菲菲是我闺蜜嘛。” 她停下来看了小凡一眼,补充道,“你知道吧,菲菲是他ex——” 小凡心想,这个信息倒是不假,她做出试图隐藏失落情绪的样子,“哦,ex啊。” “对啊,”秦婉捕捉到小凡的表情,立刻朝这个方向猛攻,“你不知道,当时他们简直是金童玉女,菲菲都说好要我给她当伴娘了——” “哦,是吗,”小凡让自己说的酸溜溜,“那后来……怎么没成呢?” “造化弄人啊,”秦婉语焉不详的说,“但谢医生蛮长情的,还经常跟我说起菲菲呢。” 小凡本来想从她这儿挖点干货,但觉得秦婉的主要火力点放在打击她这件事上,除了渲染金童玉女不能在一起多可惜、癞蛤*蟆别以为能吃上天鹅肉之外,也没有太多小凡想要的信息。 小凡对她本就没啥好感,这下听不到想要的,自然就兴趣缺缺。 秦婉说,“对了,谢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跟菲菲有点像——哦不对,我是说,其实只是嘴巴像?” 小凡愣愣的摇头,咬了一下嘴唇。 这个动作或许能诱惑到别人,但秦婉不为所动。不但不为所动,还受到刺激—— 她全身上下也就只得这一个亮点罢了! 秦婉连忙掩口,“额……不好意思我说多了,可能,谢医生不想你知道这个,你忘了吧,如果谢医生问起,别说是我说的哦。” 小凡一副受打击的样子,“我跟……菲菲的嘴唇,真的有那么像么?他是因为这个,才对我特别治疗么?” 秦婉努力要给她安利这个替身梗,连忙欲盖弥彰,“不是啦,谢医生本来就是完美主义——你也别想太多,该治还是得治。” 小凡想了一下,点点头,“嗯,你说的对……那我还是按时去复诊好了。” 秦婉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好的泪眼替身呢?让她别想太多,居然真的神经这么大条,爽快接受了虐心设定、安之若素,都不留个江湖再见的字条、去机场搭一班最快起飞的航班、逃到陌生城市把自己藏起来、让对方一辈子也找不到么? 之前的努力,包括谢隽奇把地下室用作学习研究、谢隽奇跟程菲多么可惜、小凡的嘴唇像菲菲等说法,无非是她用来对付小凡、让她心灰意冷放弃的,但她自己知道,谢隽奇对小凡,绝对没这么简单。 那个夜间急诊的vip病人,其实也没那么十万火急,本来秦婉是可以让其他医生来处理的,但她为了印证这几天的不良预感,还是犯了谢隽奇的大忌赚他出门,果然发现了纪小凡的特别复诊事件——怎能不让她心急。 小凡浑然不觉她的回答对对方造成了多大的阴影,庆幸的说,“还好我这个病例可以给谢医生用来研究,不然他白天那么忙,晚上还要因为我耽误私人时间,实在过意不去呢。” 最天真的往往也是最残忍的。 秦婉气的头顶冒烟,但在这间雅致的咖啡馆,穿着一身低调奢华的名牌,她也只能内心吐血表面微笑,“就算没有研究价值,只是为了治疗,谢医生也不会不负责的。” “我会配合治疗的,”小凡点点头,看了下时间,“对了我还要回去上班,那么——” 秦婉知趣的站起来,“嗯,我也是顺路过来回访一下,既然治疗顺利进行,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这次复诊还是后天晚上吧?你注意一下安全。” 小凡不疑有他的“嗯”了一声,又说,“不会太晚的,就算……有一些附加项目,总是能在十点前结束,地铁也很方便。” 秦婉果然被这个“附加项目”吸引住,蹙眉咀嚼了一下,方才跟她道别。 小凡走回办公室,心中不禁冷笑。 这个女人也是,之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转眼就能当做没发生,如此一本正经的装好人,也是醉了。 不过,也许秦婉能帮她一个忙。 小凡坐下来,看看镜中的红唇,有点矫情的想,就算真如谢隽奇所说,失去的唇部感觉还能再回来,但有一些东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两天后的晚上,小凡照例去谢隽奇家复诊。 谢隽奇做饭的时候,她去楼上换衣服。 这次她的选择没有得到赞同。 谢大厨挑了挑眉毛,“这个颜色有点暗了,跟你的唇色不太搭,你还是适合ff0033的色系。” “嗄?”小凡没听清。 “哦,我是说,”谢隽奇改口道,“第二格那几件比较衬。” 小凡的品味遭到质疑,有点不甘心。 “相信我的眼光,”谢大厨舀了一勺汤到她嘴边,“下来有肉吃。” 小凡被那一小勺芦笋浓汤喂出馋虫,默默上楼换衣服。 最后从第二格里面挑了件抹胸裙,的确跟她本来的唇色比较接近。她这才发现更衣室里几格女装虽然都是粉红色系,但细看又有微妙区别,像是这一件就比她刚才换那件要浅嫩一些。 刚刚谢隽奇说的是颜色代码之类的吧?果然专业人士么,粉红这种词都显得笼统了—— 小凡心中嘀咕着下了楼,果然从谢隽奇眼中看到了满意。 今天的菜比之前要显得……怎么说,精巧、别致一点,谢隽奇破天荒的做了巧克力甜点,牛排的酱汁淋成心形,浓汤上面飘着一层细长的嫩芽。 小凡对这堪比工艺品的精致摆盘,简直不忍心下手。 “今天七夕,我增添了一些情人节元素。”谢隽奇解释道,指着那碗汤又有点小得意,“其实也是中西合璧、推陈出新,像这个就是受‘乞巧汤’的启发,按传统习俗,本该用麦子或绿豆泡发成芽,但我爱用芦笋做汤,发现剪出来的形状也很接近,索性就代替了——” 小凡愣愣的去看日历,真是农历七月七呢,“……哦。” 因为长得像,所以芦笋可以代替绿豆;她可以代替前女友么? 今天这顿饭相当丰盛,用了比较多的奶油和巧克力,酱汁浓厚,都是拜节日所赐,吃完刷牙,躺到牙椅上,小凡感觉那件抹胸裙的腹部都被撑开了一点。 但是,节日的话,放纵一下也没关系吧,何况是捧谢大厨的场呢。 小凡有点沉浸在这个新信息里面,直到谢隽奇的电话响起,她听到那边秦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看来秦婉没有辜负她的苦心。 谢隽奇皱眉接电话,“不是说过吗,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在这个时间打我电话。” 那边的秦婉也像是很急的样子,“不是重要的事,我也不会打扰——但瑞典的加工厂刚打电话过来,说是kelvin先生比色的单子弄丢了,需要重新确认,因为他这批件比较多,正好赶在忙时,所以希望能快一点给他们答复。” 小凡默默的想:重要客户的加工单弄丢了?这么蹩脚的借口,也是难得秦婉好意思开口。 谢隽奇拿开电话,看了小凡一眼。 正好小凡跟上次一样,在接受红外理疗。 小凡连忙比了个手势,表示他尽可以去忙他的,反正她这边也是要等。 谢隽奇只得示意自己失陪一阵,拿着电话走出去,“好,你等一下,我去找电脑,应该有存档——我记得比色是2l2.5,基牙是3r2,颈部需要加深半个色阶,你先别挂电话,我去核对有没有记错——” 小凡心想,秦婉定是受了“附加项目”的刺激,诸多脑补,故意选在这个时间来搞破坏。 但这正是她需要的。 按谢隽奇龟毛的性子,打开电脑找到了,应该会核对三五次,顺便把病人的完整资料再看一遍确认,这就为她争取到了好几分钟的时间。 小凡小心翼翼的从理疗仪下面移开,来到了密码箱前。 抓紧时间,她按下了这几天反复加深印象的一组数字。 程菲的出生日期。 ——error。 小凡有点傻眼。 不对么? 可是,她没有planb—— 按谢隽奇的控制欲,这两次走开绝对算意外,他应该不能容忍第三次的发生,也就是说,小凡以后并没有太多机会。 她必须试试别的组合。 四位数,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前女友的生日…… 难道是她自己的生日? 小凡一阵失笑,但也没有别的好选,只能抱着不浪费的心态按下熟悉四个数字。 error。 还不等她嘲笑自恋,就见屏幕上再度亮起警示——连续两次输入错误,若再错,即将锁定。 小凡紧张的望望门口。 虽然还没听到谢隽奇回来的声音,但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四位数字。 难道是0000?9999?1234? 小凡断然否决了这些可能。 这时,忽然有些什么浮现在她脑海中。 就像谢隽奇刚刚回答秦婉的那样,他是专业人士,习惯用数字代码来描述颜色,比如电话里那个病人做的烤瓷牙颜色,“2l2.5”、“3r2”之类不是吗? 对了,吃饭之前,他还提过一个数字代码,是他想让自己换的裙子颜色。当时小凡以为听到天书,还愣了一下,让他改口。 那个代码—— 小凡仔细回想了一下,小心的按下键盘。 (ff)0、0、3、3。 按下去之后,她有一刹那的后悔。 这个,也太任性了吧……她是嫌自己不会作死吗?非要见识一下谢隽奇家密码箱输入错误拉警报的盛况? 但等她按下那串数字,短暂的沉默之后,密码锁发出一声轻响。 箱门开了。 ——尽管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箱子里,静静的卧着一叠纸张。 小凡颤颤巍巍的将它们捧出来。 那些纸上画的,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粉嫩柔润的红唇,光洁圆润的贝齿,还有填满两者之间的黑色缝隙。 那些唇,有紧闭的、微合的、浅笑的、大笑的…… 那些纸张边缘泛黄,显然不是最近画的。小凡翻到背面,果然,落款是七年前的日期。 ——七年前,程菲失踪之前。 望着这些,小凡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一个声音惊醒她—— “你在做什么?” ☆、29|8.16| 听到这个声音,小凡一震,手中的画稿纷纷落地。 她连忙去捡,手却被某人抓住。 谢隽奇的手依然修长白皙,却有点凉。 “谢医生——”小凡嗫嚅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谢隽奇面无表情。 “我——”小凡回过神来,仿佛被捉个现形的小偷,尴尬的几不欲生,“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隽奇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箱子好奇?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好就能打开它?” 小凡看看他捉住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下那一叠画,心中一团乱,只想着:完了,她这不堪的劣迹败露在他面前,简直永世不得超生。 半晌她才开口,“是,我对谢医生很好奇,因为医生很厉害,又很神秘的样子……还有我能来这里治疗,也很受宠若惊……对于医生我有很多问题,却又不敢当面问,只能……” 她低下头,对自己语无伦次的解释难以直视。 “你对我好奇?想要知道什么呢?” 小凡怯怯的看他一眼,“医生……真的没有女朋友吗?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吗?” 谢隽奇看她一眼,“没有。” 小凡的手还被他抓着,感觉一阵发烫。 谢隽奇重复一遍,“一直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程菲呢? “那么,这上面画的是谁?”小凡看向地上的画稿。 谢隽奇扫了一眼,淡淡的道,“哦,以前的一个模特。” 不是前女友,而是模特? 小凡呐呐道,“能够保存这么久,对谢医生来说,这个模特很重要吧。” “哦,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想不到被反问,小凡愣了一下,才说,“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谢医生很重要的人,可能不会高兴看到医生给病人进行这样的治疗。” “哦,哪样的治疗?”谢隽奇故意问。 “就……理疗什么的,”想不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小凡快羞死了,“还有……还有……”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虽然患者无性别,但她想,如果被谢隽奇的女朋友知道男朋友为了治疗要自我牺牲到这个程度,肯定不太高兴——谁希望自家男人对女病人又搂又抱、又摸又亲的啊? “还有什么?是这样吗——”谢隽奇没说完,就将小凡往怀中一带,牢牢的吻住了她。 小凡的惊呼被他堵了回去,以温柔的唇舌。 如果说,小凡已经成功的催眠自己,牙椅上的吻是治疗需要,那么此刻忽然改变场地,就要额外进行心理建设了。 此刻的她没有牙椅在身*下依托,几乎全靠谢隽奇有力的臂膀。 她穿着很薄的抹胸裙,几乎挡不住什么,可以真切的感觉到谢隽奇的身体,他的热情。 谢隽奇的唇舌灵活的游弋在她口中,似是勤勉的君主视察他的每一寸领地。为了保持平衡,谢隽奇的手绕过她身后将她抱住,无限的贴近自己身体,让小凡不论从实体上、还是气场上,都被他完全的笼罩住。 迷糊中,小凡只感到咽不下的液体从两人紧紧纠缠的唇齿间溢出。顺着下巴流到胸前。 ——这次是靠右的位置,所以她可以感觉到。 小凡有些紧张,这裙子看着就不便宜,要是又被弄脏,那也挺糟蹋的,何况它还是浅粉色,如果湿掉就会变得透明,她里面穿的还是无肩带内衣…… 想到这里,她不禁用了点力来推谢隽奇,正好谢隽奇也进行到需要停下来换气的阶段,于是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 小凡连忙去擦胸前的水渍,目光顺着往下,看到了地上那几张画稿。 她心中一沉。 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她完全没有准备,也没顾着把它们拿开。于是,在两人纠缠之际,画稿已经被踩上了痕迹、变得皱折破损。 因为那些脚印的存在,白纸上的红唇就像是被玷污了一样。 “对、对不起——” 她说着,连忙弯下腰去捡那些画稿。 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刚刚的激情没有完全消褪,她的手微微发抖。急着去捡那些纸,又不敢太大力,一时竟然捡不起来。 “算了。”谢隽奇忽然说。 小凡一愣,但还是继续去抠面前的一张画。 “我说,不用管。”谢隽奇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可是——”小凡看着散落一地的画稿,有些着急,“你保存了七年的东西——” 谢隽奇的手用了一点力。 小凡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 果然,谢隽奇盯着她,“前女友?七年?你从哪里听谁说了什么?” 小凡说不出话来。 高铭晟爆料之后,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她可不想看到谢隽奇再因为他而大动干戈。 谢隽奇皱眉道,“秦婉去找过你?” 小凡有些意外,但随即松了一口气。 她不得不感谢秦婉来过。 虽然她没正面回答,但谢隽奇从她表情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她跟你说了什么?” 小凡沉默半晌,“她说她室友是你前女友,你们……很般配。” 谢隽奇冷哼一声,“她的确是程菲的室友——只有这句是对的。” 小凡心一横,决定冒险,“她还说,这些……是你给程菲画的。” 她不安的等着。 谢隽奇果然没有否认,“那个模特就是她。” 小凡有些诧异,他是学医的,又不是学画画的,要啥人体模特啊? 谢隽奇望着地上那几张不成样子的画,淡淡解释道,“口腔是构成颜面部美学的基本元素,我们需要研究牙齿与嘴唇的关系、比例、开口度、红白美学等等——程菲是黄金比例,所以成为模特。” “……哦。”小凡愣愣的回答。 原来,这些画是他的职业需要。 是她多想了吗?因为受到高律师别有用心的蛊惑,所以脑补到外太空去? “可是——”小凡决定来个痛快,“秦婉说,我跟程菲的嘴唇很像。” 只是因为她的嘴唇刚好长成了谢医生喜欢的样子…… 谢隽奇叹息一声,“但来到这里,又非谢家人的,只有你一个。” 小凡的脸一下子烫起来。 她有些后悔自己问的太多。 如果知道谢隽奇会这样回答,她就不问了。 小凡赶快自我解嘲,“因为我是经典病例。” 谢隽奇只是笑。 小凡无意间看到时间,连忙告辞。 谢隽奇没有阻拦,照例送她离开。 小凡看到地上那几张画,又有些担心,“那个怎么办?” 如果衣服弄脏了,她还能洗,但画被踩坏了,怎么补救?要找字画修复大师吗? “没关系,不用管。”谢隽奇轻描淡写的说。 “可是——”小凡不相信他真的这么淡定。 如果真的没关系,何必用保险箱锁了这么多年? 但她又赔不起。 “那只是某个学习阶段的纪念,没有太大价值。” 小凡听了,稍稍松口气。 这种学习纪念,她也有啊,像是小学美术课的高分作品,中学的一张成绩单,大学征文活动的奖状之类。后来搬家,因为东西太多,只得当废纸扔掉,当时固然伤怀一阵,但总不至于伤筋动骨。 地上这几张画,跟谢隽奇抽屉里的各种高大上荣誉证书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况,”谢隽奇着意的看了她一眼,“以后我要画,也有新的模特了。” 被他灼灼的目光望住,小凡低下头,不太自在的抿了抿唇。 谢隽奇转开视线,喉结动了一下。 到了地铁站,小凡跟他告别,还有点醉。 “这件事我保留惩罚的权利。”谢隽奇忽然说。 “啊?”小凡本以为偷窥保险箱能够打混过去,想不到谢隽奇脑子不糊涂。 “别紧张,就算惩罚,也没有那么可怕,”谢隽奇笑笑,“下周见。” 他的车子绝尘而去,小凡走进地铁。 惩罚?没有那么可怕? 回想起谢隽奇临走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小凡不寒而栗,为什么她觉得还是有点不安呢? 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是逃过了吧。 小凡回到家,脑子清醒过来,才有点后悔。 怎么刚才不趁着机会,问问谢隽奇,程菲的下落? 他既然那么肯定程菲不是他女朋友,而且对她当模特这事毫不讳言,那么程菲的失踪应该跟他无关罢…… 小凡心事重重的钻进被窝。 模特啊…… 虽然谢隽奇说的轻描淡写,只是完成学习的任务,但应该也没有那么任务吧? 至少他们那时都年轻,有热血,有激情,有大好的未来。 也许是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谢隽奇要捕捉自然光照在程菲嘴上,形成的动人画面。 灿烂的阳光,红润的嘴唇,洁白的贝齿,以及唇齿间诱人探究的黑色缝隙…… 小凡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左边和右边分明不一样。 ——七年前的程菲没有这个问题,不管是感觉、还是运动都很自如,再加上黄金比例什么的,是绝对完美的模特吧。所以,就连谢隽奇也愿意放下矜持主动找上她、仔细描摹,还把这些画精心保存这么多年,要不是被她无意中破坏,说不定会珍藏一辈子。 不像她,现在喝个水从左边漏掉,要是没人提醒,也发现不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给谢隽奇当模特呢? ☆、30|8.16| 下班之后,本来徐馨想约小凡去逛逛衣服,但在公司门口被一个高大的英俊男人堵住。 徐馨对小凡使了个暧昧的眼神,立刻表示自己还有约,改天再找她逛街。 小凡都快忘记这号人了,“高律师,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们毕竟也曾并肩战斗过呢,你说是吧?”高铭晟朝她挤挤眼睛,“虽然你中途扔下我、弃船逃跑了。” 小凡一脸的警惕,“你又要来黑谢医生了吗?” 高铭晟苦笑,“看来你不仅弃船而逃,甚至已经叛变了。” “……哪有这么严重。”小凡囧囧有神。 “我想他这次打算放长线钓大鱼,”高铭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或者说,他想把你养到最佳状态,再下手。” 小凡听的不寒而栗,“你是不是重*口*味片子看多了?” “我是重口味?那专门把病人约到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进行所谓‘治疗’的‘医生’呢?” 小凡无奈,“谢医生这是为我好——是我不想大白天去公共诊所被人围观指点,他才特意借出自家房子。” 就算诊室里只有一个帮忙记录数据的护士,她也不自在。 为了尊重她的*,谢隽奇把从不开放给外人参观的地下室都用来当治疗室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哦,只是为了尊重你的*?”高铭晟不为所动,“不是为了进行一些不可告人的操作?” 小凡脸一红。 好吧,谢医生那些治疗,的确不太主流,但—— 小凡想要为谢医生说话,就硬气了几分,“就算有,那也是愿打愿挨。” 高铭晟点点头,“等到哪天你也变成他的藏品之一,希望也能说,这是愿打愿挨——至于你那个时候还能不能发声,就不知道了。” 小凡皱眉,“你是不是有点脑补过度了?藏品什么的……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根本没有收藏人体器官的变*态*癖*好。”k “是么?” “我真不明白你干嘛非要咬着他不放,”小凡有些不高兴的说,“谢医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就连锁起来的箱子里面,也不过是为了学习、画的标准面部临摹。” 他真以为谢医生的地下室里藏着失踪人口么?墙壁之中嵌着一具腐烂的骨架之类? “面部临摹?”高铭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小凡这才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冒失了,有些后悔,“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缺乏证据,就利用我来帮你找线索?你这人真是……不过,就算你现在知道了也没关系,因为他那里,根本就没有你想要的那种‘证据’,于是你可以死心了吗?” “是临摹的程菲?”高铭晟却追问。 小凡实在受不了,转身就走。 “等一下,”高铭晟抓住她的胳膊,“你现在被他的巧言令色冲昏了头,自然是他怎么说你怎么信,但是——” 小凡拍开他的手,“高律师,你当律师太可惜了,我看你干脆转行当刑警吧,你去申请逮捕令,去申请搜查令,你自己带队去医生家,好好查个过瘾吧,别从我这儿找突破口了,拜托。” 说完就不管高铭晟,自顾自的走进地铁通道。 小凡想想也是醉了,当初自己求告无门的时候,俨然把高铭晟当做天神下凡,想不到还没多久,形式逆转,高铭晟的形象简直不可理喻。 她回到家打开专业书。这些时间,她已经把那几本书囫囵吞枣的过了一遍,工作间接受益,编辑这类稿件也得心应手了很多。 但其中有个章节,她一直忍着没去细看。就是并发症里面,关于下牙槽神经损伤的康复部分。 因为那上面写的,都是比较传统的、教科书式的方法。跟谢隽奇的方法不一样。 何况,从手术到现在接近三个月,尽管谢隽奇治疗的态度相当积极,对未来也很乐观,但小凡却无法完全被感染到。 也许时间可以带走一些天真的想象,降低期待感。 也许,时间让她开始适应,适应一半清楚、一半麻木。 放在以前,她会觉得:什么?下唇麻了一半——这可真是天大的事!她要怎么活啊? 但现在,如果不是刻意提醒,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个问题。就算麻了、就算永远也好不了……又能怎样? ——某天,谢隽奇忽然带她去爬山。 谢隽奇是在上班时间开车过来接她的,毫无预警。 “这也是治疗的内容,”谢隽奇正色道,又说,“何况,你还欠我一个惩罚。” 于是,小凡就毫无挣扎的放下工作,连家都没回,就跟他去了机场。 几经辗转,两人来到了西部的一座名山。 小凡有些诧异,明明是旺季,怎么山上就他们两人,其他游客一个也看不到?难道……这山被他承包了?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囧了一下。 山很青翠,很幽静,石头小径旁的崖壁长满植物,空气清新又湿润。 因为毫无准备就来,小凡穿的是尖头高跟鞋,走在雨后的山间,很担心会一下子滑倒。 谢隽奇似乎看出她的紧张,放慢了脚步,拉着她的手,稳稳的往前走。 虽然小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来山上治疗,但被谢隽奇扶着的她,无比安心,仿佛只要跟着他,不管去哪儿都可以。 走着走着,谢隽奇忽然停下来。 “到了。”他说。 小凡有点诧异,这里依然是山路中的一段,毫不出奇,前面没有寺院,后面没有道观——她都脑补这次治疗是因为回天乏力、只得求神拜佛了…… “这里。”谢隽奇的手指向他们身旁山崖上的某处。 小凡顺着看过去,只见在他们头顶上方,从崖缝中伸出了一株幼细的植物,翠绿的叶子,金黄的花芯。 最别致的是那两瓣粉红色的小花骨朵,不同于一般的花,却是向下垂着、微微绽放,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小凡被这极容易忽视的小花吸引住,却不明白这跟她的治疗有何关系。 “这是滴水海棠,”谢隽奇说,“全世界的滴水海棠里面,数这座山上的最灵——它滴下来的露水,胜过不少灵丹妙药。” 这句话如果是别人来说,小凡肯定会大笑,把他归为神棍唬烂之流。 但是由谢隽奇说出口,小凡却毫不怀疑。 “来试一下。”谢隽奇拉了小凡一把,让她刚好站在那株滴水海棠下面。 粉嫩花瓣上的一滴水越聚越大,眼看就要掉下来,小凡闭上眼睛,仰面接住。 她听到露水轻轻滴在嘴唇上的声音。 一滴,两滴,三滴。 渐渐的,不只是声音了。 她甚至有了真切的感觉。 来自麻痹已久的左下唇。 她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 这圣水真能唤醒她沉睡已久的神经细胞? 啪。啪。啪。 越发真实的感觉让她睁开眼。 咦,怎么是黑漆漆的一片? 哪里有海棠,哪里有山,哪里有谢医生? 看着黑暗中的轮廓,她才明白,不过是个梦。 此刻的她,还好端端的躺在自家床上,并不在千里之外的山上。 那山、那人、那花,都是梦中的幻影。 她不禁笑起来。 是啊,就算再怎么冲动,她也不可能扔下工作、踩着高跟鞋,就跟谢隽奇飞去天涯海角吧。 还有,圣水什么的,她不会真的蠢到相信这种话。 难道这是一个预警? 想起下班时遇到的高律师,尽管她当时断然驳回,但也不免自省,是否对谢隽奇太过言听计从、甚至变成了外人眼中自取灭亡的邪*教*粉*丝? 这个梦,是专门来敲醒她么? 但梦中的感觉还在,露水仿佛还滴在唇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 小凡忽然睡意全无,坐起来开灯。 啪。啪。啪。 不是做梦。 她好像意识到了来自左下唇的感觉。 小凡一惊,跳下床站在穿衣镜前。 左边、右边、左边、右边。 对,是左边。 那种感觉,比露水滴下来要锐利一些,更像是……轻轻的针刺。 小凡缓缓的伸手去摸。 自从麻木以后,就像是摸头发,手有感觉,头发没感觉。 但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她以为“死去”的那块皮肤,好像不那么“死”了。 原来那个梦不是预言,只是对生理的扭曲反映。 ——因为睡觉的时候嘴唇出现了针刺感,所以她会梦到与谢隽奇爬山滴“圣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凡有些心慌意乱。 难道是……回光返照? 她立刻洗把脸,打开台灯去翻那几本书,专门看从前被她刻意跳过的段落。 书上这部分也语焉不详。 小凡睡意全无,打开电脑搜索。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从为数不多的几篇论文中,扒到了零星的语句—— “……在感觉恢复过程中,麻木区域会逐渐缩小,部分患者有针刺感,后来的结果证明这是神经即将康复的前兆……” 小凡看着镜中的嘴唇。 那种刺刺的过电感,时有时无,有时是一两下,有时是十几下。 ——她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这证明,有些东西,她即将失而复得。 小凡心想,她应该高兴。 但镜中的自己,眼里并无雀跃。 ☆、31|8.16|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对面的徐馨忽然直勾勾的望向小凡。 小凡被她看的毛骨悚然,“怎么了?我脸上有饭粒吗?” “好久没关心你,最近怎样,嘴巴还麻么?” 小凡一愣,连忙说,“就那样呗……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她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不知道为何下意识要隐瞒。 明明都有过电感了,这是好转的征兆,应该让朋友知道,不要为她太担心才对啊。 徐馨叹息一声,“昨天跟我bf玩亲亲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要是我嘴唇麻了,一亲就想到这个,亲也亲不痛快,那得多郁闷啊……” 小凡只能默默吃饭。 “对了,”徐馨忽然来了精神,“那天在楼下遇到的帅哥,后来你们去哪了——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吸引高富帅嘛,谢医生,高律师,还都是专业人士。羡慕死我了,要是能鸟枪换炮,我也去麻一个呗。” 小凡想起高铭晟那堪比《悲惨世界》中沙威的执着,无语凝噎。 还好谢医生不是冉阿让,她也不是芳汀。 ——话说那个世界也真心悲惨,芳汀那么美好的一个妹子,就因为颜控,爱上渣男,被始乱终弃,年纪轻轻就有了个拖油瓶女儿,为了给女儿看病,穷的要把自己长长的金发剪掉、好好的牙齿敲下来卖钱,从此再也没有了金发和皓齿。 真是太悲惨了。 “高律师和谢医生哪个好啊?我看,还是谢医生比较好,律师什么的,总有种咄咄逼人、机关算尽的冷血感,而且将来万一跟他撕了,连官司都打不赢——”徐馨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中。 小凡心事重重的吃饭。 她现在不是考虑谁比较好这个问题。 快到复诊时间了,她要怎么办呢? 这个新发现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谢隽奇吧?不管是因为那个特别订制的同意书,还是自古以来医患约定俗成的契约…… 得到这个消息,他会高兴吧,因为他一直有信心让她恢复。 可是,这么一来,她就—— 小凡忽然觉得嘴上一痛。 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只顾着思考,没注意咬到了嘴唇。 被咬到的嘴唇发出痛意。 小凡匆匆放下还没吃完的饭,冲到洗手间照镜子。 被咬到的,是左下唇。 不是很严重,只有两个浅浅的齿痕。 小凡周身的血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她咬到了左下唇。 她感觉到了痛。 被一阵莫名的情绪击中,她不得不撑住洗手台,让自己冷静。 偏偏这时电话响起来。 是谢隽奇温和的声音,“这次复诊,可以跟上次一样,早点请假过来吗?我做了——” 听他报出诱人的菜名,小凡却没法感到兴奋。 医生家地下室的复诊,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动力。 但是现在,她却视为畏途。 “医生,我……可能来不了。”她不得不打断谢隽奇的话。 “哦,为什么?” 小凡慌乱的想着借口。 加班?出差?朋友聚餐? 但她情急之中却说,“……我的嘴唇咬到了。” “哦?因为没有感觉、不听使唤所以咬伤了?伤的严重吗?有没有流血不止?” 小凡听着他的声音,茫然想,不是的,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 她只能匆忙说,“没有很严重……但我,想休息一下——不然,这周就不来复诊了吧?那个我有事先挂了——” 她就像做贼一样挂掉电话,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像一只鸵鸟。 想不到复诊那天,谢隽奇照常来接她下班。 小凡只得苦笑,“我说过——” “知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 谢隽奇走上来,捏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小凡不得不张开嘴让他看。 “恢复的不错,连溃疡都没有。”谢隽奇满意的点点头。 小凡囧囧有神,“嗯。” “那么复诊计划不变。”谢隽奇将傻眼的小凡拉上车。 如果说从前这段路充满期待,那么今天的小凡,浑身不自在,仿佛正在走上刑场。 但她却死死忍住了,免得被看出异常。 谢大厨的手艺依然精湛,小凡却食不知味。 “慢一点,不要再咬到了。”谢隽奇一边吃他那份,还分心关注她这边。 小凡惊觉,对了,她现在已经跟之前不一样。 她可不能忘记设定。 于是,喝汤的时候她耐心的吹凉再送入口中,害怕自己本能的反应落入对面人眼中。 有惊无险的吃完一顿饭,做完清洁,再度来到熟悉的地下室。 小凡今天换了条乳白色裙子,因为过度担心别的事,她已经无暇好奇,为何谢隽奇忽然换了口味。 心事重重的她,自然也就没发现,这条裙子的码数已经比前阵子穿的小了一个号,而腰腹处尚有不小的余地。 小凡的内衣是浅粉色,白裙遮不住,在灯下透了出来。 小凡自然也忽视了谢隽奇的眼神。 测试要开始了。 小凡只觉自己躺的不是牙椅,而是电椅。 她死死抓住身*下的皮垫,全身肌肉没一处放松。 那两根探头,好像触角一样移近。 测试开始了。 小凡躺在牙椅上,像往常一样给出对不同测试的感觉。 左右一样。左边弱。左边无…… 她觉得这次测试好长,好长,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 终于结束了测试,谢隽奇打开电脑软件描图。 将以前的记录调出来比对,谢隽奇表情有几分凝重。 小凡有些不安,“怎么了,医生?” 谢隽奇转向她,“你前几天咬到嘴唇没感觉?” 小凡低下头,“……是的。” 谢隽奇沉默不语,看着电脑上的描图。 半晌他说,“不应该啊。” 小凡心中一震。 “明明是已经好转的趋势,怎么突然又……加重了。”谢隽奇自言自语的道。 小凡死死掐住自己手心,仿佛等待宣判。 “你有感觉麻木的范围扩大吗?”谢隽奇忽然问。 小凡茫然道,“我……没有很明显……” 谢隽奇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在她的唇下比划着,“上次是这里,上上次是这里,本来今天应该更往中间缩小才对,怎么又往两边扩展了——” 他手上的薄茧擦过小凡的皮肤,引起她一阵颤栗。 小凡垂下睫毛,死死忍住心中悸动。 ——这是,自从麻木之后消失了的感觉。 而现在,它回来了,尽管还不完全。 她的下巴忽然被抬的更高。 小凡抬起睫毛看他。 谢隽奇盯着她的嘴唇。 接下来是……治愈吻吗? 小凡感觉到他的靠近,闭上眼睛。 但他的热度却停在咫尺之遥,迟迟没有行动。 谢隽奇忽然放开她,咳嗽一声,“也许,我的治疗方案需要调整。” 小凡不解的睁开眼睛。 ——于是,今天就没有治愈吻了?因为治疗效果不如预期,让谢隽奇产生了怀疑? 她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 谢隽奇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该死,”他难得爆了句粗口,还没等小凡反应过来,再度攫住她的下巴,“不管了——” 他的嘴唇狠狠的压了下来,夺走了小凡的氧气,卷走了小凡的思考。 小凡这才发现,那一小块皮肤黏膜的感觉,有或没有,真的天差地别。 不知道这点感觉是否影响到治疗的施与方,谢隽奇今天尤为投入,投入到……小凡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小凡脸一红,身子僵住。 谢隽奇艰难的跟她分开,望着满脸红晕的小凡,声音有几分嘶哑,“我想到了……另一种治疗方案。” “……嗄?”小凡一开口自己也吓一跳,这软绵绵湿哒哒好像被水泡过的声音是怎样。 “长期刺激一个部位,可能造成疲劳,兴奋阈值升高。” “哦。”望着他眼中的科学之光,小凡愣愣的答。 “所以有必要更换刺激部位。”谢隽奇沉声道。 “嗯?”小凡心想,其实他的治疗没有错,治愈吻真的很有用,看她不是开始恢复了吗? 但她却不敢说。 她心中有些惭愧。 “虽然有些部位并不相邻,却可能受到同一神经机制的支配,”谢隽奇薄唇轻启,“比如,性*感*带。” 小凡的脸一红。尽管思绪纷乱,但她也不至于听错这个词。 她低下头想要遮掩表情,胸口的起伏却出卖了她。 谢隽奇眸光一紧,“也就是说,我想要换一个刺激部位,你同意吗?”他的手顺着她的白色裙子往下,似有所暗示。 小凡脑中轰然一响,被他手指经过的地方蹿起一阵电流。 她愣愣的问,“就像……子宫内膜异位,对不对?我中学的时候生理期紊乱,大姨妈该来的时候却不来,变成鼻子一碰就出血,止都止不住……去看了医生,好像就说是,本应该在子宫的,跑到了鼻子那里,代偿出血什么的——是这样的原理吗?” 她想起自己的青春期,裤子被弄脏的尴尬,鼻腔被死死塞住的酸,还好都已经过去了。 无影灯下,她表情懵懂,粉嫩的嘴唇一开一合,白裙下的线条玲珑无比,谢隽奇只觉得自己体内也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 他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就是这样。” ☆、32|8.16发|表 看着他极富侵略性的眼神,感受到他手指的游移,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小凡再蠢也不可能猜不到。 谢隽奇的脸停在她上方,仅有咫尺之遥。 “回答我。” 小凡偏开头,竭力抵抗他让人窒息的气场,“这个……也要签知情同意书吗?” 谢隽奇轻笑一声,“你想签,也可以。” 小凡知道自己是在装傻,在拖延,也知道他看出来了这一点。 “答应我,小凡。”谢隽奇低声道。 尽管没有与他直视,但小凡还是感觉到他目光中灼灼的热度。 谢隽奇将她的脸扳过来,“答应我。” 小凡被迫对上他的目光,从他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如此惊惶,如此纠结。 她咽了一口唾沫。 “——不,我……不同意。” 谢隽奇一愣。 小凡不敢看他,趁他分神之际,迅速撑起身*子,找到空隙跳下牙椅。 “今天的复诊结束了吧?”她找到自己的包包,迅速走到门口,“那我回去了,谢谢医生。” 她脚步有些虚浮,大概还没适应从躺着的姿势变为站姿。 但她无比感谢自己抓住了这一丝清明,和勇气。 要知道,躺在那张宽敞柔韧的牙椅上,是多么舒服,多么的不想起来,多么的……不想要离开。 可是她不能够。 那样的治疗,她接受不起。 谢隽奇的失神只在短短数秒间,眸色迅速恢复了平静,“没关系的,我并没有强求。” 看着沉默的小凡,他补充道,“相信我,只是基于你的病情,提出可替代的治疗方案,当然每种方案都有它的优缺点,你权衡之后,觉得不愿意接受,也是完全合理的。” 小凡抓紧包包,低着头不敢看他。 “或者,要你在短时间内马上做出决定,毕竟是太勉强了,”谢隽奇站起来走向她,“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继续原方案、还是采取我提出的新方案,或者两者结合,都是可以商量的,嗯?” 他迫近的身躯依然会给小凡莫大的压力,她不禁后退一步。 “嗯,我需要……回去想一下。” “好的,那我先送你回家。”谢隽奇面色如常,仿佛刚刚提出的替代治疗方案只是换一种新药而已,被拒绝了也丝毫不在意。 这让小凡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他提出的替代方案,真的包含“换一个敏*感*带*刺*激”这样的关键字吗? 平时为了缓和气氛,小凡总会努力的寻找话题。 其实今天她也不是没有话题。 他们正在做的咨询项目就是医学相关,对专业问题谢隽奇应该蛮有心得,她很可以用这个话题来消磨从他家到地铁站这段车上时光。 但小凡异常的沉默。 并不是因为谢隽奇言犹在耳的替代方案,不是。 是她自己的问题。 到了目的,谢隽奇停下来,微微一笑,“回去早点休息。” 小凡匆匆点头。 直到回家,她依然没想明白,自己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新情况告诉谢医生?还有,为何刚刚自己在接受测试的时候,会故意隐瞒真实反应,而刻意的给出虚假信息? 糟糕,她已经违反了那份知情同意书吧? 第一时间报告、真实反映什么的…… 她犯规了。 因为她的犯规,造成了结果的不合理。 稍后等谢隽奇回顾测试,也许会怀疑她这次测试的真实性吧? 毕竟他是那么专业又自信,也许不会相信,在他的精心诊治下,她下唇麻木的症状不但没有坚持好转,反而出现恶化趋势。 一旦被他发现,一旦发现—— 他会怎样呢? 小凡捂住脸,简直不敢想象。 小凡忧心忡忡,索性坐在镜子前面,盯着自己的左下唇,就像是要从那上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她取了一支化妆棉签,慢慢的从左划到右。 感觉迟钝的区域明显小了。 刚才测试的时候,有些地方明明有感觉,她说了“无”。 她撒谎了。 但至少当时,谢隽奇没有发现。 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提出,那种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吧。 更换刺激部位什么的…… 小凡想起来,一阵脸红。 她不敢相信这是堂堂大医生说出来的话。 不用翻书或上网查找了。 这段时间,她已经久病成医,就算当不了医生,也俨然成为半个专家。 没有这样的替代方案,她很清楚。 就连每次治疗压轴的“治疗吻”,她都没见过。 就算有,也绝对不是可以见诸学术杂志、国际会议上的正经路子,更别说2.0版本的新疗法了。 谢隽奇大概是被她的诡异病情给整懵了,才会想出这样的点子。 所以她怎么敢接受呢。 如果被他发现了,她该怎么办呢……引颈就戮么? 如果,他没有发现,真的相信这就是疾病的不可知性、患者体质的特殊性,她又该怎么办?继续装下去?要装到何时才是个头呢…… 小凡叹息一声,纠结的不能自已。 好在有件事让她暂时摆脱纠结。 第二天上班,小凡被临时指派了出差的任务。 因为医学部的人要么在忙别的案子,要么身怀六甲不便外出,所以又熟门熟路的借用她,要去外省参加某合作方新药的宣传推介学会。 小凡这次长了个心眼,追问一句,“是哪个科的?” “皮肤科。”主编回答,“这家公司财大气粗,药也是好药,稿子写漂亮点,不会亏待你——难道你还有不想去的学科?” 其他编辑都有些羡慕,医学部这次的合作方确实财大气粗,谁不想去顶缺,但他们苦于行业限制跳不过去,眼下看小凡有机会,自然羡慕嫉妒恨。 当着面不好表达,有些人就在洗手间吐槽—— “真是因祸得福,早知道我没事也去看看病,种种牙,就算出点事故,正好接受再教育,弥补第一学历的不足,文科享受医科待遇就好了。” “这次明明是皮肤科,跟口腔科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吗?凭什么还是她去?嘴麻了不起啊,就可以把所有好资源都占了?我还皮肤过敏呢,我没事也看相关科普啊——” “唉,人家小姑娘面瘫了,连亲个嘴都没滋味,本来就没男朋友,这下更可怜,主编也许就看在这份上心软了呢——不管是装可怜、还是真可怜,一样要趁早的。等咱看到好处再去复制,已经不成了呢。” “说的也是,她爱去就去吧,我是宁愿少挣几万块钱,也要健健康康的——面瘫亲不了嘴,好大件事呢!” 小凡本来想自己落了好处,别人说几句就随她们得了。谁还不被人说呢。 这时却听到隔壁有人走出去,是徐馨的声音。 “你们够了没有?有这么开嘲讽模式的么?小凡能去,又不光是因为那个,还不是因为她稿子质量好、次次都让甲方夸?告诉你们,这次医学部缺人是其次,主要是甲方指名问过纪编辑有空没——说别人之前,你们先看看自己的优稿率呗。” 那两个同事被抓个现形,相当尴尬。 小凡也不好装死,推门出来洗手。 徐馨笑了,“看吧,小凡听到了。” 想不到吐槽落在当事人耳里,那两个八卦er恼羞成怒,“听到又怎样?我也没说错啊,小凡嘴麻了,难道皮肤也过敏?这次开讨论会的新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难道就当了医学专家不成?” 小凡本想息事宁人,但话既然搁到面前来,也只能接茬。 “怎么跟我无关了?下唇麻木,本来就是感觉神经障碍,造成所支配区域皮肤的感觉迟钝或消失啊。” 同事一有些不甘心,“就算是,但你麻的,是嘴巴周围的皮肤,而这次的新药主要用在手上,隔得天远地远。” 小凡囧然笑道,“嘴巴和手有隔很远么?就算隔再远,哪怕一个在头顶一个在脚底,皮肤,它也只是一个器官,基本原理都是一样的,我懂,但你懂吗?” 同事二狐疑的说,“一个在头顶、一个在脚底,我脚底流血难道头会痛?怎么可能是同一个器官?” 小凡无奈,“……你还是继续编你的社科稿吧。” 她们对这个问题确实拿不准,不敢追究,只得虚张声势,“你也不过是百*度了一下,又不是真的变成医学专家了,有什么好傲的。” 小凡冷笑,“至少,比你们这些分不清下唇麻木和面瘫的人强。” 徐馨也笑了,“是啊,凡凡干嘛去当专家啊,比你们懂的多一点,不就够了吗。” 同事二还在负隅顽抗,“嘴巴麻了不就是面瘫么?就算我没麻过,但也知道,那就是没感觉、不听使唤啊。” “不不不,有差,差别很大的,”小凡连忙阻止她以讹传讹,“一个是面神经,一个是三叉神经……算了,多的也懒得跟你们解释,总之,你们只需要知道,没去成,是主编对你们的保护,要珍惜他的苦心,就够了。” 说完,她和徐馨走出洗手间,留下面面相觑的同事甲乙。 什么呀,皮肤辣么大,居然只是一个器官?嘴巴麻了居然不归面瘫管?都什么跟什么啊—— 回到座位上,徐馨笑不可抑。 “凡凡,真看不出来,你啥时懂了这么多?看到她们表情没?这脸打的够爽。” “因祸得福,”小凡轻描淡写的引用了她们刚才的话,“总要有点收获、有点成长不是。” 徐馨后怕不已,“话说,我也分不清那啥……三叉神经?倒是经常听到这个词,感觉牛叉哄哄的,像是一把三叉戟。” 小凡妥妥的双重标准,对着徐馨就有耐心解释,“嗯,其实没错,三叉神经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的三根分支像是一把三叉餐刀……跟我有关的,就是它第三个分支的再分支。” 徐馨听的蚊香眼,“还好我做英文部的稿,不用接受这种再教育。” 她缓了一下,平复这些生僻名词带来的冲击,“那么,你那根神经现在怎样了?” 小凡无奈,“你真的有兴趣?” “当然不,”徐馨爽快承认了,她可不想继续接受再教育,“我只对帅哥牙医和你的故事感兴趣。” 小凡欲言又止,她现在发现,一个谎言要用数倍的谎言来圆。而一个冲动要用无数的谨慎来补救。 但对着好友,她也只能说,“还是那样……麻的。医生……在继续治疗。” “那好啊,”徐馨毫无负担的说,“多麻一会儿也没关系,趁机把医生拐到手。” 小凡知道她是在安慰,却不寒而栗。 仿佛是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人当众揭穿一样。 要是被抓现行,她的表现能比那两个同事强么? 所以,在她纠结之际,这个出差机会不啻于救命稻草,小凡巴不得离开一段时间,包袱款款的到了开会的城市。 去酒店checkin,在柜台处遇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那人熟稔的问,“来开会?” “嗯。”小凡不经意的答。 半晌她觉得不对,转头望去—— 看来,是因为离开江城让她太过轻松,失去了基本的警惕感。 “——高律师?” ☆、33|8.16| 见到他熟悉的脸,小凡立刻四下环顾,差点以为自己离开江城只是一场梦。 但……不是梦。宾馆前台的名片上,明明白白写着另外一个城市,她刚下飞机的疲劳感也还没有消失。 小凡只得速战速决,将身份证递给前台,“我在网上已经预订了,请帮我安排隔音好一点的房间。。” “好的,”前台美女很快办好了,让她签字,又转向高铭晟,“您和这位小姐是一起的?身份证也请让我登记一下。” 小凡忙说,“不不不,我们不是一起的。” 高铭晟好整以暇的拿出身份证,“我也在网上订好了,也请帮我安排隔音好一点的房间。” 小凡默默吐着槽,签完单赶快上了电梯。 对于高铭晟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她打算无视。 于是她并没有听到身后高铭晟的补充,“……对了,最好帮我安排在那位小姐的附近。” 小凡进了房间,放下行李,稍事休息,然后把所有电器都打开检查一遍,电视机的遥控却不太会用,屏幕一直停在广告页面。 她打总机占线,听到外面貌似有声音经过,于是打开门,“请帮我看下,这个电视遥控——” 门外站着衣冠楚楚的高铭晟,他挑挑眉毛,“怎么了?” 小凡立刻想要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施施然走进来。 既然已经引狼入室,小凡只得指了指电视,“进不到直播。” “哦?”高铭晟拿起遥控器看了一下,按下一个键,画面立刻跳出了新闻。 “……没问题就好,多谢。”小凡说着,打了个呵欠,“好困,要赶快睡一觉。” 高铭晟笑笑,“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小凡那半个呵欠被吓回去,“嗄?” “我说,我在隔壁,”高铭晟撑住墙壁,朝她压低身子,“放心,我睡相不错,就算隔音差一点,也不会吵到你。” 小凡被他这突然的壁咚雷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高铭晟却收回手臂,走出去,回到隔壁的房间。 小凡困意袭来,只好不去追究他意外出现这件事,迅速上了床。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小凡起来收拾,准备去会场开工,星级酒店也不是白住的。 经过隔壁房间时,她忽然想,嗯,隔音确实不错。 会议是在不远处的三甲教学医院报告厅。 小凡负责的,是某公司皮肤科新药的临床经验讨论,照例也是开场白、专家发言、午歇、专家继续发言、观众提问、总结。 讲真,听过谢隽奇讲的那种专题之后,再来听这个就显得轻松许多。小凡之前在洗手间打脸归打脸,但私下工作也没少做,皮肤科的相关文献都看了不少,功夫果然没白费,现在听着什么天然屏障、保湿因子、类固醇副作用之类,都心中有数。 中午,医药公司包了包间,宴请主持人、专家,公司高层和医药代表作陪,小凡也在受邀之列。 公司中方的高层是个长相方正的中年人,对小凡也相当客气,“看过你写的报告,写的不错,听说还不是科班出身?当真意外……” 小凡跟他周旋几句,那个陈总听说她学中文,很感兴趣,多问了几句。 小凡本以为是寻常寒暄,想不到居然聊起“最喜欢的作家”之类话题,小凡早就过了文学少女时期,这种问题也是好几年没听到了,于是有点诧异,顿了一下。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陈总,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都不问问我,喜欢谁的作品?” 小凡一震,转头看到高铭晟,他衣冠楚楚,谈笑风生,显然比她更能适应这样的场景。 陈总笑起来,“我怕跟你说话,要按秒收费。” 他随即转移了注意力,“高律师的专题是在下午吧?《皮肤科美容相关医患关系探讨》?这个很有意义,不少听众也是冲着你来的——我就跟组织会议的人说过,不能光是请专家讲病例,一定也要讲讲市场营销,讲讲医患关系,这样才不枉基层医生大老远跑来听课……” 高铭晟泰然自若跟他应答着。 他们谈的入港,这倒是给了小凡开溜的借口,听说她要回去整理稿子,陈总倒也放行,只是加了一句,“对了纪编辑,高律师下午的专题也很有价值,你可以取其精华,加在会议纪要里面。” 高铭晟笑着看她。 小凡只得囧囧有神的答应了。 吃完饭接着听下午场,发言的老专家言辞无华,很多人都有点昏昏欲睡,小凡努力硬撑,才熬完了听众提问。 然后换高铭晟上去讲医学法律相关。 众人这下来了精神,因为他是相当醒目的帅哥,也没辜负律师的好嘴皮子,加上案例典型,赶跑了大家的瞌睡虫。 小凡本来听的无可无不可,毕竟是甲方点名的任务,不完成不行。 但后来讲到一个烧伤患者治疗中出现的纠纷案例,她不得不被吸引住。那个案例比较复杂,医方固然有失职之处,但患者也有隐瞒、甚至扭曲事实的问题,经过高铭晟的演绎,更是活灵活现,情节扑朔反转,犹如美剧。 直到当天会议结束,走在回宾馆的路上,小凡还沉浸在那个案例里面。 她在电梯前面呆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高律师?”小凡一惊。 “我记得,你麻木的好像只是左下唇吧?”高律师示意了她呆站半天却毫无动静的样子,“还是说,你的病情已经扩展到脑部神经了?” 小凡几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毒舌,但此刻,却又为他的戏谑内容一惊。 病情扩展,什么的…… 她茫然伸手,想去按往上的按钮,却在中途被抓住手。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啊?”高铭晟笑笑,“当然,不是说以前,而是今天中午。” 小凡一愣,随即想起那位陈总,她的确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高铭晟所言非虚,她不得不放软了态度,“好吧,谢谢你提醒我忘记按电梯。” 她想要挣出手去按。 高铭晟拉着她转了一个方向,“道谢的话,陪我去吃点东西。” “额,”小凡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忙说,“我中午吃的太饱,没有胃口吃晚饭。” “没关系,随便喝点也可以。”高铭晟却很坚持。 小凡只得跟他去了宾馆一楼的小酒吧,要了一杯牛奶。 “你以为我是拐带无知少女的怪蜀黍?”看着她的牛奶,高铭晟笑了。 “我喜欢牛奶。”小凡的表情并没放松多少。 高铭晟悻悻然,“谢医生的*汤,你倒是不提防。” 小凡手一抖。 她来这里,一半是为了工作,一半是为了逃避——在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谢隽奇之前。 却要被这个同样不好对付的男人,提起谢隽奇。 小凡没有接他这茬,倒是问,“对了,高律师,你刚刚讲的第三个案例,后来怎样了呢?” “哦?看来我至少还有一个好听众,”高铭晟有些意外的笑笑,“你是说,烧伤病人在皮肤科接受康复整形治疗的那个案子?” 小凡点点头,“当时你讲的很快,后续一带而过,我想知道更多。” 高铭晟看她一眼“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口腔医学不够,你还想读双学位?” 听出他的嘲讽意味,小凡有点不高兴的喝着牛奶。 高铭晟半晌才说,“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嗄?” “患方认为医生用了不合法的药,导致瘢痕加重,医方则认为就算药品欠缺部分许可文件,但绝不至于造成这个副作用。双方僵持不下,无法达成和解,拖了三年依然没有解决。” 小凡茫然问,“那个患者……他确实是利用了药品手续不全这一点是不是?他是真的夸大其词、将伤口迟迟不愈的责任全部推到医生用的这个药上面?” 高铭晟道,“看上去,你比较偏向那个医生。” “那你呢?”小凡问,“抛开律师的身份,你站在哪一边?” 高铭晟笑笑,没有说话。 小凡想了想,又说,“这种事很难讲是非对不对?甚至,分谁错多谁错少都很难……他们都有错处,又因为一开始的错处,越错越多,到后来,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高铭晟看看她面前的杯子,咳嗽一声,“我没看错的话,你喝的是牛奶吧。” 小凡被他提醒,发现自己对一桩陌生人的案例感慨太多,只得讪笑。 这时电话响起来。小凡看到谢隽奇的来电提示,犹豫了一下。 这一下引起了对面高铭晟的注意。 小凡做贼心虚的接起来,“……医生?” 高铭晟果然眼神一动,却沉默的喝酒。 “……额,你去找我了?”小凡的语气有些慌乱,“……不是还没到复诊时间吗?” 那头的谢隽奇失笑的问,“你确定到了复诊时间就会出现?你的同事告诉我,你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吧?” “……如果我不是主动问,你打算到时候放我鸽子?” 小凡换了一边听电话,“不是的,我……也是突然接到这个出差任务,所以,一时之间没来得及通知医生你改期。” “是吗?”那头的谢隽奇貌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差点担心,你是因为对那个太无所适从,打算从此放弃复诊了。” “那个……啊,不会啊,为什么会这样猜,”小凡慌忙说,“我……只是出差而已。” “好吧,有了你的保证,我会把复诊时间延后,”谢隽奇说,“不过,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我希望能由你提前主动告知。” “哦。”小凡愣愣的想,谢隽奇这么说,就表示,他还没对她产生怀疑是吧? 她上次的伪装是过关了的。 这个信息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了吗?”说完复诊的事,谢隽奇并没有放下电话。 小凡一愣,“正在吃……” “哦,一个人吗,还是跟别人一起?” 小酒吧坐了好几桌,背景音乐和服务生点单上菜的声音清晰可辨。 “……不是一个人。” “和谁一起?你们公司好像就你一个人出差吧?” 小凡心想,他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是遇见徐馨了?后者虽然有主,但对帅哥的要求从来不忍心拒绝,何况她对小凡的花边新闻那么热衷,想必会抱着乐见其成的媒人心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好她没让徐馨知道,自己的感觉在恢复的事。 “嗯,跟谁一起吃饭,不方便说吗?” “哦,不是的……” 小凡正想胡乱编个路人甲,忽然高铭晟招来服务生—— “来一杯龙舌兰,再加一份水果沙拉给这位小姐,谢谢。” 因为小酒吧的背景音乐有点大,高铭晟提高了音量。 小凡感觉电话那边的呼吸顿了一下。 她忙说,“哦信号不太好那我先挂了——” 收了线,她看向对面的高铭晟。 后者一脸无辜的说,“你们聊太久,我的酒喝完了。” 服务生端来了酒和水果。 “吃一点吧,不会长胖。”高铭晟上上下下的看了小凡一遍,“改善身材这方面,也是他的建议吗?” “嗄?” “医生啊,”高铭晟有点模仿她刚才讲电话的语气,“怎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的医患关系,已经发展到你出差他也要查勤的程度了?” “不是的,”小凡连忙解释道,“医生只是……关心我会不会及时复诊。” “是么?包括跟你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 “你现在是有点怕他?”高铭晟摇头,“你才是受害人,难道不应该比他更有底气?” 小凡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不,严格意义来讲,她现在也许不算是受害人了。 也许高铭晟误解了她的表情,了然道,“哦,我差点忘了,因为你喜欢他,所以心甘情愿受他压制——即使你知道,他表面上对你不错,只是为了拖延,拖到你主动放弃追讨权益,决定不追究。” “不是的,”小凡本能的否认,“他不是为了拖延。” “他是为了治疗,”小凡叹息一声,“他真的是为了治疗,而且,他的治疗已经——” 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对,小凡咽回了后半句。 高铭晟却不以为然,“怎么,他的吻真有神秘魔力,让你的嘴唇恢复感觉了?” 小凡不说话。 看在高铭晟眼里,也许只是她虚张声势、自欺欺人。 高铭晟忽然生出几分怒气,“你是从来没谈过恋爱,没有被男人亲过才会这样吗?被他一个吻就傻傻的骗了?” 小凡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铭晟越过桌子,一把捞入怀中。 高铭晟的嘴唇几乎是撞了上来。 带着龙舌兰的淡淡辛辣。 小凡猝不及防,遭到酒气和他唇齿的多重攻击,几乎是本能的推开他。 她按住左下唇,掏出镜子去看。 被推开的高铭晟也不气不恼,淡定看她的反应,“有感觉?你不会告诉我,这是谢医生偏方的功劳吧?” 小凡的手一顿,随即说,“不是有感觉,只是……我本能的讨厌你的气息而已。” 她拿纸巾狠狠的擦了几下嘴唇,擦到左边的时候尤其用力,仿佛那真是毫无知觉的一块死肉。 “我想,我不欠你什么了吧。”弄成这样,她也坐不下去,只有走人。 明明知道他对谢医生有偏见,为什么还是要着他的道呢? 高铭晟没有起身去追。 尽管刚才这桌的骚动引起酒保和几个客人的观众,但他还是淡定的喝完那杯龙舌兰。 本能的讨厌他的气息? 高铭晟看着桌上被她揉成一团、弃如敝履的纸巾,眸色越发深沉。 另一边,江城,洁仕齿科。 秦婉在休息室安慰第二个被谢医生赶出来的小护士。 “早知道我就跟人调班了,”小护士想起男神发怒的样子,依然心有余悸,“不是说每周的这一天,谢医生的心情都会特别好,就算我们出点错也很宽容么?” 在她之前被赶出来的护士已经平复了不少,吐着舌头,“是啊,每周这一天就是我们的幸运日,要用抢的才能轮到,因为能看见男神春风化雨的和蔼样子,多不容易。” 秦婉不知道这个都市传说是怎么流传开的,但她知道原因。 因为每周这一天的前一天晚上,谢隽奇要带纪小凡去他家的地下室进行一对一特别治疗。 每次进行完治疗的第二天,谢隽奇的心情都会特别好,有别于他平日的样子,能够让人如沐春风。 但他今天的表现很反常,要不是她努力安抚,只怕明天就有好几个人不来上班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是那劳什子的特别治疗不顺利。 想不到谢隽奇也会因为生活上的事,影响到工作情绪啊。 她不禁冷笑。 这时,护士长跑过来,“婉婉,谢医生再任性,我就没护士可以给他配了——” 秦婉叹息一声站起来,“我去看看吧。” 谢隽奇的心情确实不好。 不光是因为纪小凡没来复诊,还因为打电话时,发现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还喝了酒啊,龙舌兰什么的…… 他模糊的想着,看了看递到手上的器械,皱眉道,“新来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加压器?” 室内空气一阵窒息。 谢隽奇抬头一看,递工具的是秦婉。 “没有别的护士了?” 秦婉淡定的说,“我刚在五幺、志连的后台刷新了招聘状态。” 牙椅上的病人也感觉谢医生今天心情不好,胆战心惊的看他赶走了几个护士,此刻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哈哈,现在的员工不好找,流动性大,也难怪,我看在这里当护士也是压力大。” 谢隽奇沉默的做完这个病人,沉默的摘掉手套准备下班。 他经过之处,人人自危,尽量降低存在感,深怕撞上枪口,就连秦婉也不敢太过放肆。 经过沙发的时候,谢隽奇看到有本杂志没摆好,皱眉过去把它扶正。 但他的目光落在封面上,停了一下,把杂志取下来翻到那一页。 走马观花的看到后面,谢隽奇臭了一天的扑克脸却有些改变。 他拿出电话拨号,“喂,老沈,下个月要开颌面外科峰会?” 那头的老沈一惊,“你别开玩笑,啥时对外科感兴趣了?” “以后再说,先给我发言人的联系方式——” 小凡在会议结束后,回到了江城。 她当然忘记要在第一时间告诉谢隽奇,并且重约复诊时间。 所以,第二天返工的午休时间,见到谢隽奇,让她吃了一惊。 “那个……复诊的话,能不能缓一下?”小凡看了看日历,“我才飞回来,需要休息一下。” “我不是催促你去复诊,”谢隽奇看着她,“你其实可以跟我说实话。” 小凡一愣。 还好谢隽奇选在一家私密性较好的菜馆。 他是发现了什么,来兴师问罪么? 小凡面白如纸。 ——她果然不会说谎吗? “你是对治疗效果太失望,所以故意避开我,对不对?”谢隽奇望着她的眼睛。 小凡虽然心乱,但也能分辨的出来,他不是说反话,不是嘲讽,只是直截了当的询问。 “不是,我是真的接到了出差的任务,”小凡笑笑,“你不是问过徐馨吗?” “但你故意约了那个姓高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密谈,”谢隽奇酸溜溜的问,“怎么,你不信任我了,又要转头求助于他,打算联手……再告我一次吗?” 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被误导到了这个方向。 小凡随即想,这也不奇怪,本来,她和高铭晟出现在同一处会议,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 “不是的,”小凡急忙否认,“完全不是医生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没有要再告你,跟高律师也是……纯属偶遇。” “哦?晚上七点在千里之外的酒吧偶遇?纯聊天?” 小凡无奈,“你爱信不信吧。” 谢隽奇的态度有些松动,“我问你,还想要继续治疗吗?” “想,”小凡迅速点头,“当然了,怎么会不想呢?” 谢隽奇点头,半晌道,“好吧,这几天我也想过,也许我的方式太过……也许,你还是适合更传统一点的疗法。” 小凡没有从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形容。 “传统疗法?” “嗯,既然已经超过三个月,麻木范围还没有稳定缩小,反而扩大、游走,说明神经的损害也许比我估计的要重。” 这样的谢隽奇太过一本正经,太过科学严谨,严谨的让小凡感到一丝陌生,“所以呢?” 她其实应该感到轻松,因为她伪装成功,让谢隽奇以为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停滞甚至加重,但看着谢隽奇的表情,她却隐隐觉得,事情在往她控制不了的方向,朝着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坠落。 “我打算借助外力。”谢隽奇说。 小凡不语。就在他家的地下室,不是挺好的吗。 “专门研究颌面外科神经这方面的专家下月会参加本城的学术峰会,我希望到时能请他来会诊。” “专门研究神经的专家?”小凡对这样的身份头衔并无特殊迷信,却不安的问,“怎么会诊?会诊之后……又怎样?” 谢隽奇叹息,“后续可能会采取外科手术方式。” “手术啊……”小凡喃喃道。 “也没那么可怕,无非是取出种植钉,探查神经管,在肉眼状态下诊断神经受损情况,就这么简单。” 小凡脸色一白。 不,她觉得不简单。 她完全不觉得简单。 ☆、34|8.28| 半梦半醒中听到闹钟铃声,小凡迷迷糊糊的按掉,为这个赖不下去的床默哀十秒钟,然后起床洗漱。 还处于半睡眠状态的脑子,被冷水激醒。 没有那种木木的感觉了啊…… 小凡举着牙刷的手僵在半空。 她已经差不多要习惯之前那种麻木感了。 现在却要重新适应这【正常】的感觉。 对了,医生教过她,不能用横的刷,要上牙从上往下刷、下牙从下往上刷,咬合面要来回刷,要用巴氏刷牙法,好像蝴蝶轻轻扑动它的翅膀。 蝴蝶翅膀,可以掀起千里之外的飓风,很牛的教授要来参加颌面外科峰会…… 小凡一个走神,没注意,牙膏泡沫从嘴角漏下来。 她赶快漱掉,不禁苦笑。 这不是从前麻木的症状么,怎么现在不麻了,还是一样一样的。 她这是健康人享受病号待遇了。 刷完牙,她用毛巾用力的按了按左下唇。 嗯,的确跟以前不一样,压力很及时很清楚的被感知到。 看来之前那种过电感果然是好转的征兆,过了这些天,她已经觉得左下唇跟手术之前差不多了。 小凡脚步虚浮的去喝水。 开水兑的多了一点,被烫到了。 下唇果然比上唇敏感的多,她也因为症状好转,放松警惕,没有去注意水的温度,反而中招。 小凡看过网上的论坛小组,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下唇麻木的人,不多,却也没她想象中的少。 其实大家的交流整体还算平和。 毕竟也不是断手断脚,毁容破相,影响工作能力,比起来,下唇麻木比较微妙,甚至连伤残等级也很难评定,够得上门槛的,差不多也是嘴唇部分缺损或外翻之类。 论坛上有刚麻三天的、麻了半年的、麻了三五年的,最不淡定的也是做完手术刚发现麻的,就跟小凡从前一样,仿佛觉得天都塌了,但当这些人过个半年、三五年,往往也就淡定了,灌水区讨论学业工作娱乐感情的倒比讨论病情本身的多。 小凡想过要把自己的经历发上去,一来为了鼓励那些还没上岸的战友,二来也征询一下意见,但她打了半天草稿,最后全部删掉。因为论坛上的报喜贴本来就不多,处理不好就变成炫耀贴,刺激那些还在痛苦中的患者,而且,她也不太想透露其中的特殊治疗部分。 何况,她的另一个目的很难达到。 因为她的心态如此诡异,可想而知,根本无法让人理解、共鸣。 病好了居然不高兴?反而不胜其烦?这不是装*逼么,分分钟被叉出去的节奏啊。 于是小凡依然只得心事重重的去上班。 她还特意涂了很浓的口红,仿佛想要掩饰什么,虽然知道自己想太多——感觉这回事太过私密,别人哪能看出来呢。 徐馨起的晚,来不及化妆,这会就借小凡的化妆包,赞不绝口,“凡凡你现在是往女神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吗?从前你哪里化妆啊,顶着张大妈脸,穿着大妈服,真可惜了好胚子和中文系的牌子——看看你现在,光是随身的唇膏都五六支,上次一起买那件xs码的裙子,你穿的美美,我居然穿不上55555,就连我bf都说你像变了个人……” 小凡也有些唏嘘,从手术到现在,还没半年,她几乎是脱胎换骨。化上妆,变漂亮了;该减的减,能穿上好看裙子了;就连工作的部分也因祸得福,跨足到原本陌生的领域,薪水稳步上涨…… 所以这一切,应该归功于那个手术对不对? 因为那枚压迫到神经管的种植钉,给她带来了痛苦,却也给了她丰厚的回报。 而就算那痛苦,现在也不存在了。 “是因为谢医生的爱情力量吧?”徐馨控制不住的玛丽苏,“看来我把逻辑弄错了,并不是本人女神才有资格去推男神,而是不管怎样先推了再说,说不定像你一样,推着推着就变成女神了……” “没有爱情,只是……治疗而已。” 徐馨不信,“只是治疗?需要每周偷偷摸摸去他家地下室约?什么治疗要让你嘴肿到第二天啊?” 小凡吓一跳,连忙去摸,“有这么明显?” 徐馨正中下怀,“看你不打自招了吧。” 她贼兮兮的追问,“分享下呗,跟牙医谈恋爱有什么特别的?” “真的不是恋爱,只是治疗,只不过治疗部位刚好是嘴唇。”小凡拼命摇头,尽管知道这个答案听上去像是在装*逼,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治疗,每周一次的时间和精力,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昂贵的仪器,甚至包括那个特殊的治疗吻,一切都基于他身为医者的良心而已。 是,她所有的,根本不是什么感情。 不过是他作为医生的良心。 小凡眸中一黯。 另外一边,洁仕齿科。 打扮得体的秦婉敲开谢隽奇的办公室,“又帮总监你约了两个全口种植,一个本周六,一个下周三,都是上午。” 谢隽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下周三?不行,那个要推后。” 他又补充道,“对了,你去通知下前台,下周二到五,都不要再约病人,至于已经约好的,需要随时做好改期准备。” 秦婉一愣,“您有什么安排吗?” “学术峰会。”谢隽奇简单的说,指了下桌上的邀请函。 秦婉匆匆看了一眼,“你难道要讲四个整天?”明明只有一个两小时的专题。 谢隽奇想了想,“我打算请邱教授过来会诊,要将就他的时间。” 秦婉在圈子里浸淫数年,立刻明白他所指,皱眉道,“邱思明?他不是颌面外科的吗,我们有什么疑难病例,需要请他过来会诊?” 谢隽奇却没回答她,只说,“他前不久家里出了点事,到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让其他人注意着点。” 秦婉是个八卦的,自然想起了不久前轰动江城口腔界的一件大事,江城口院副院长邱思明,实习生女儿导致的医疗事故引发一场地震,追溯到二十年前一桩狗血官司,结果可谓惨烈,邱思明因此身败名裂,一夕之间,从江城口院准院长沦为再普通不过的住院医师。 想到这里,她不禁说,“可是,邱思明现在——” 谢隽奇明白她的疑惑,淡淡的说,“其他不论,我作为他曾经的学生要承认,至少他的技术是无可指摘的——何况,前不久我看过他的手术视频,水平没有退步。” “哦……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秦婉也不是不会看眼色,见谢隽奇对此事这么重视,不惜请一个名誉受损的专家过来,明白这个病例兹事体大,含糊不得。 离开他的办公室,秦婉赶紧找人打听,她虽然对邱思明的八卦了解不少,却对他具体擅长的领域不够清楚。 消息很快回来了,原来邱思明是专攻下牙槽神经的,曾成功进行过数例下牙槽神经吻合术,水平得到国际认可,靠那几篇核心期刊论文,几乎可以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 ——这也是他即使在爆出那么大的丑闻之后,院方依然不舍得将他完全开除的原因。 毕竟一招鲜吃遍天,邱思明要真离开,那么江城口院颌面外科这块就成了空白,所以宁愿帮他善后,也不舍得把压箱宝白白让给竞争对手。 毕竟,补牙拔牙嘛,连街边半路出家的车工都会,而把断掉的神经接好的能人,放眼全世界都是凤毛麟角了。 邱思明被降职之后万事低调,几乎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也绝迹于学术会议,就连谢隽奇看到他前阵子的手术录像也是通过内部渠道所得,这次参加峰会纯是受国外同行强烈邀请无法推却,也就是象征性的一刻钟发言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谢隽奇打算请他出山,可见决心有多大。 秦婉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这个圈子尤其讲口碑,如今的邱思明,不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至少大多数人也是避之不及、划清界限。 谢隽奇半年前才上过法庭,现在好不容易平息一点,很应该远离一切“医疗事故”相关,现在却要求助于邱思明…… 下牙槽神经?最近谁有这个问题? ——还会有谁? 等谢隽奇离开,秦婉溜进去,偷窥了他最近浏览的文件,果然看到纪小凡的病历资料,不禁冷笑。 一来她是有点快意的。看来纪小凡嘴麻的问题回天乏术,谢隽奇秘密治疗这么久,现在还是不得不找有污点的人来帮忙。 二来,她相当的……不爽。实在是看不下去谢隽奇对病人这么上心,就算那是曾经将谢隽奇告上法庭的人。 总之,她就是不希望一再看到纪小凡这个名字跟谢隽奇扯上关系。 真是阴魂不散。 秦婉虽然内心腹诽,但表面上还是只得本色出演,包括对专家的接待计划、流程安排、吃饭送礼什么的,都一一张罗起来。 谢隽奇相当上心,甚至主动去过问负责消毒的护士,让她们把可能用到的手术包一一拆开来,仔细检查,稍微有点问题的工具赶快换新,然后准备了好几台仪器以备不时之需,严格消毒,甚至将前几天的手术也推后了,简直是皇室贵宾级的待遇。 小凡并不知道谢隽奇为她做的这么多准备。 某天下班她被谢隽奇拉到车子旁边,对徐馨的羡慕眼神完全承受不来。 上次谢隽奇跟她提起手术的可能,她当时鸵鸟一般的支吾过去了,想不到谢隽奇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这是一些需要常规检查的项目,周末之前你请假去把它查了,”谢隽奇递给她一叠单子,“这几天我会忙一点,为了把下周的时间空出来——但如果你实在搞不定,我可以再推掉几个复诊,陪你去。” 小凡接过来看了下,要查血常规、凝血时间、血糖什么的。 “这些……跟神经有关吗?”她有些紧张。 “这是手术前的基本检查项目,虽然平时在临床,没有明确既往史家族史的年轻人可以免掉,但查一下也没有坏处。” 小凡抓紧那几张检查单,“手术……真的非做不可吗?” 谢隽奇看着她,“你不想要恢复到正常?” 小凡咬了一下嘴唇,“其实……也不是什么致命的问题,我……差不多已经习惯……”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隽奇忽然上前,吻住了。 小凡刚刚积聚的紧张,融化在他的炽热中。 谢隽奇浅尝辄止,分开之后,看到小凡微微不解的眼神,忍不住用食指从她嘴唇的右边划到左边。 那异样感觉让小凡差点叫出声来,却死死忍住了。 “还是有区别,对不对?”谢隽奇的手指再次从她嘴唇的右边划到左边,比之前那次还要慢一点。 小凡望着他的眼睛。 感受着他手指引起的颤栗,小凡挣扎了良久,才说“是”。 ——其实不是,她左侧的唇,已经可以感受到跟右边一样的酥麻。 让她整个人都颤栗的可以飘起来的酥麻感觉。 但她却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忽然改口。 既然开了头,她只能把这个谎坚持下去。 “就算你习惯,我也不能接受,”谢隽奇说,“我不希望以后吻你的时候,老是分心想到这个问题。” 小凡心中一窒。 以后……吗? “我希望你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能真真实实、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我。” 谢隽奇这句话让小凡全身发烫。 他明明说的是嘴唇麻不麻这件事,小凡却无法控制的想到其他。 她被自己的脑补羞的无法跟他对视。 谢隽奇却不让她逃避,抬起她的下巴,“去做检查,然后,我找了比我更厉害的人,一起来为你解决这个问题,嗯?” 小凡忽然泪盈于睫。 谢隽奇这么骄傲的人,说出这句话是多么不容易,曾经信心满满、保证能让她康复的他,等于是已经承认自己的失败、力有不逮,无法治愈她,而不得不求助外人。 但只有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其实,他已经治好她了。 ——她却不敢说。 “哭什么?听到手术害怕了?”谢隽奇好笑的擦掉她的眼泪。 小凡的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35|8.28| 早上,江城第一人民医院。 纪小凡和徐馨在二楼体检科窗口,排队登记。 说起来也是有点醉,小凡上班时跟徐馨说这几天想去查血,徐馨就提醒她,今年的体检通知刚下,正好一块儿去了,也别光查血,干脆查个全套。徐馨是个行动派,于是第二天小凡就被她拉去了医院。 这样也好,不管做不做手术,体检还是有必要的。 小凡查过资料,谢隽奇让她查的几项,主要是看有没有出血性疾病和凝血障碍,这个是手术的绝对禁忌症——尽管她之前做过种植手术,没有发生相关问题,但这次谢隽奇显然不敢大意,势必要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 排队去抽了几管血,小凡按着棉签,跟徐馨去心电图室门口坐等。 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所以应该是没有大问题。 徐馨一直在计算体检项目的先后顺序,力图赶在体检大军到来之前搞定,还能去附近逛逛,就问走廊上的小姑娘。 导医看了下她们的项目,“心电图做完之后,接着去查超声吧,对了,你们是做普通b超、还是阴超?” 徐馨忙说,“哦,刚才没注意,套餐是普通b超,不然再加个阴超吧,我去补交费。” 她让小凡帮她占住位子,走到尽头,忽然停下来,“对了凡凡,你要不要也加个阴超?” 小凡前面的病人进去一个,她往前挪了个位子,听到徐馨喊她,茫然问,“阴超?查什么的?有什么讲究吗?” 这边排队检查的人不少,其中还有好几个同公司楼上楼下的,这个问题让众人都望过来,徐馨才发现有点冒失了。 倒是她旁边的导医小姑娘百无禁忌的解释,“做不做阴超,主要看你有没有性*生*活。” 小凡刚才也是排队排的百无聊赖,又想起烦心事,没动脑子,现在听到导医的话,立刻明白了,所谓阴超是个什么玩意。 小姑娘离她有点远,怕她听不清,特别放大了音量,一群人囧囧有神的等待小凡的答案。 小姑娘又补充一句,“对了,阴超不用憋尿。” 小凡无法装死,只能囧囧有神的答,“额,算了,我还是查普通b超吧。” 徐馨囧囧有神的去交费了。 周围一群人表情淡定的聊天玩手机看墙壁。 做完心电图,两人兵分两路,直到五官科才又会合。 这边人少,徐馨自知失言,“额不好意思,刚刚那么多人……那个妹子也是,说那么大声干嘛呢,估计新来的吧。” 放在平时小凡也得尴尬死,但幸好她现在还有更烦心的事,客观冲淡了,“没什么,过一会儿别人都该担心他们自己的痔疮脂肪肝乳腺结节了,谁还有闲心管别人。” 徐馨立刻中枪,“55555我有肾结晶……” 但她到底还是不改八卦本性,小小声问,“该不会你真的还是……那个吧?” “哪个?” 徐馨就像看到了珍稀动物,“就那个……c啊。” 小凡看她一脸ws相,不禁心塞,“你还有优越感了不成?我就算是c,想破随时可破啊;但你再也回不去了好不好……” “好好好败给你。”徐馨也是个心大的,忽然看到前面的人出来了,就推小凡进去检查。 小凡刚才没太注意,现在才发现里面就是口腔科。 想不到体检也分的这么细。 医生是个老阿姨,见人进来,毫不动容的说,“躺在椅子上睡下来。” 那台牙椅自然跟地下室的不能比,就连谢隽奇白天的诊所也比不了。不知道服役了多少年,皮垫斑驳脱落,脚部一片脏污,机械臂上也沾着各种各样的陈旧污渍,灯也是松的。 小凡差点都不敢坐上去。 相比之下,她平时享受的堪称五星级待遇了。 但看着女医生不耐的表情,外面还坐了一排人,小凡只得节省时间,小心翼翼的躺了上去。 “张嘴。” 灯光亮起,女医生从消毒缸里捞了根长柄口镜,伸到她嘴里,上下左右看过一圈,将口镜扔回缸中,滑开椅子,“好了。” “好了?”小凡不敢置信的站起来,“医生,我的牙有什么问题吗?” 这检查……敢不敢超过一刻钟? “没问题,”医生朝门口叫,“下一个”。 亏她刚才还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想着万一医生要检查神经怎么办,问起她的种植牙又怎么回答,想不到竟是如此走马观花。 打仗一样的做完各项检查,两人去旁边的餐厅吃早饭。 小凡领了豆浆包子鸡蛋,徐馨要的牛奶面包沙拉。 小凡渴的受不了,端起来就喝。 “小心烫——” 徐馨的声音几乎在她豆浆碰到嘴唇时发出,小凡赶紧放下杯子,脸上一痛。 “怎么,烫到了?” “……没有,吓到了。”小凡赶紧去接了杯凉开水喝。其实是有烫到一点,用凉水来降温,但她……不敢承认。 怎么回事,好了之后,反而比麻着那阵还容易烫到,找谁说理去。 “反正批了半天假,等会儿去逛下购物中心再回公司吧,”徐馨刷起了手机,“看个早场电影都来得及。” 小凡有些担心,“那个,结果什么时候出啊?” “普通结果下午能出吧,生化什么的可能要等几天,”徐馨狐疑的看她,“怎么,你好像对结果很上心?平时有什么不舒服?” 小凡摇摇头,岔开话题,“那个,口腔科的设备好简陋啊,像是上个世纪的。” “那当然不能跟你家谢医生比了,”徐馨撇撇嘴,忽然又八卦起来,“诶,你如果要破的话,干脆找谢医生帮你破呗。” 小凡无语了,“干嘛要破?” “破了……好做阴超啊,还不用憋尿。” 小凡看着她,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友尽保智商。 展览中心。口腔颌面外科学术峰会。 邱思明的专题只有15分钟,也就只能讲个综述。报告厅却座无虚席,实在是因为他地位高,之前出的事情太轰动,在此之后又沉寂良久,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复出,当然吸引眼球,谁还关心他讲什么。 放在之前,他是业界大佬,坐第一排,有的是人手伺候,但今非昔比,主持人介绍起来,全无从前的诸多头衔,什么院长教授的统统欠奉,只剩下“江城口院,颌面外科,主治医生”而已。 因为发言时间有限,他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聊聊天气,聊聊国际新闻,院校八卦,基金获奖,只能直接甩干货。 不少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有讨论发言内容的,有讨论八卦的。 讲完之后,因为只是综述,没有什么病例,就省去了观众提问这个环节,也是主办方贴心,怕观众问出八竿子打不着、让人尴尬的问题来。 邱思明低调行事,结束发言,走下台就打算离开。 却被人叫住—— “邱老师。” 来人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刚才发言的时候,台下数他听的最认真,几乎让邱思明感动。 “我是江城xx级的学生,当年上过您的课,可能您不记得了,”谢隽奇递上名片,“我前几天找李主任跟您说过……手术的事,邱老师还有印象吗?” 邱思明推了推眼镜,看了他一眼,“哦,就是……下唇麻木那个?” 谢隽奇点点头,“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可以吗?” 邱思明犹豫了一下,这时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另一间报告厅走出来,“邱叔叔,你那边也结束了?我正好送你回去。” 邱思明欣慰的点点头,但又想起谢隽奇,有些迟疑。 谢隽奇看到来人,“——艾学长?” 艾文迪眼中有一丝不确定。 “你出国之前,我也在学习部工作过一阵。” 经谢隽奇提醒,艾文迪想起来,“谢隽奇?” 他对这位学弟有点印象,当时老有人议论他,据说成绩拔尖,还是个世家出身的。 谢隽奇也不避讳他,跟翁婿二人简单说了下纪小凡的病例,请邱思明出马,为纪小凡进行手术。 三人不光是同行,也是江城校友,很快谈的入港。 艾文迪一针见血的问,“你能接受取出钉子吗?” 这个问题也不白,一般来说,要让医生同意将自己亲手种下去的钉子取出来,简直比老农把没成熟的果实挖出来还心痛,就算出了问题,只要不是严重出血感染,很多人都用拖延战术观察再观察。 谢隽奇叹息一声,“如有必要——我只想她好起来。” 就算取出钉子是承认错误、是奇耻大辱。 邱思明听了,沉默半晌,“这种手术,我也不是天天在做。” 谢隽奇忙说,“但邱老师是国内第一人。”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谢隽奇又讨好的说,“我们出去开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只有回头向母校求助——母校的资源、尤其是曾经的授业恩师,是我们最大的靠山。” 艾文迪看了他一眼,这个学弟在他们那一届算是出挑的,成绩好家世好,性格比较高冷,实习期倒有一半时间不在附院,而是跑去自家开的诊所出工。能让他专程过来拜托曾经的老师,可见对这个病例的上心程度。 艾文迪依稀想起他半年前的官司,不禁打趣,“病人是美女?” 谢隽奇面皮微红,“……当然没许医生漂亮。” 他不是八卦的人,能说出“许医生”三个字,可见也是做足功课。 他的功课没有白做。许医生的老公和老爸听了,相当受用。 邱思明沉吟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我回去看下排班,再联系你。” 谢隽奇松了一口气。邱思明固然一时折戟沉沙,但毕竟宝刀未老,江湖地位还在,刚才的发言虽然低调,但台下也有不少大佬捧场,这个态度就是同意了。 邱思明在这里等,谢隽奇和艾文迪去取车子。 两个帅哥同行,一路引得不少来听报告的女医生女学生花痴。 艾文迪!谢隽奇!那可是江城口院的两代院草啊!只可惜不同届,艾文迪又早早出国,所以两人同框机会不多,据有心人研究,大概也就是艾文迪在校最后一年,跟谢隽奇同在学生会。但医学院的学生会嘛,也就那么回事,没啥五花八门的活动,可能最多就是一起开个例会啥的,除外就是学期颁奖…… 交集如此之少,让一些有特殊爱好的女生常常叹息资源太少、这个cp萌的太心酸。 他们在n年后重逢,有幸见证的妹子们一阵唏嘘。甚至有人假装刷手机,偷偷跟在后面当小尾巴的。 但他们也没聊什么,也就是说说业内的新材料、新理论,无关风月。 到停车场两人分开,艾文迪拍拍他肩膀,心知这位学弟背负半年官司阴影,也是不容易,只能这样鼓励。 当然这个宿命的拍肩,被妹子们狗血淋漓的脑补了很多前事。 这一切小凡自然不知情,直到谢隽奇来找她。 “邱医生已经抽出时间了,就在明天,没问题吧?” 小凡一愣,明天? “怎么,不好请假吗?” 小凡摇摇头,“我……还没做好准备。” “不需要准备,”谢隽奇又问,“那几项检查做了吗?” 小凡把检查结果给他。 谢隽奇看了,点点头,“嗯,都在标准范围内。” 看看小凡一脸的紧张,他笑笑,“还在担心?不会比上次更糟的。” “我……”小凡看着他的脸,本来打算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是吗? “虽然明天也有别人,但我一直在的。”谢隽奇扶住她的肩膀。 小凡望着他,忽然往前一步,靠上他的胸膛。 谢隽奇愣了一下,才绕过她肩背抱住她,“为了给你信心,有什么我能做的?” 小凡鼻间充斥着他的气息,忽然间,体检那天跟徐馨的对话出现在脑海。 ——你居然还是c? ——你要破的话,找谢医生帮你破好了。 “谢医生——”她喃喃的道。 “嗯?”谢隽奇的胸腔震动,轻柔的撞击她的耳膜。 小凡埋下头。 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身不由己。 但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胸膛能让她安心。 “我们……做吧。” ☆、36|8.28| 谢隽奇一愣,将她从自己怀中拔*出*来,“你说什么?” 小凡说出那四个字,已经尴尬到死。 天知道是犯了哪门子冲动。 此刻对着谢隽奇的脸,那丝冲动被理智洗刷的一点不剩。 “没什么,”她慌忙说,“明天是吧?那我回去了。” 但她没能走脱。 谢隽奇将她拉回来。 小凡重新撞上他的胸膛,鼻子发酸。 “你以为我这么好糊弄?”谢隽奇低低的声音让小凡的耳朵都发烫。 他听到了。 小凡绝望的想,自己那四个字,他听清楚了,会怎么看她呢? “对不起,我乱说的,”小凡急忙摇头,“我……太紧张了。” “你没错,”谢隽奇淡定的说,“那确是缓解压力的方式,而且按我之前的计划,也可以起到协同刺激的作用。” 小凡茫然道,“是……也许真的有用,那就……不用邱医生出手,这么麻烦?” 谢隽奇打开车门,“你先上车。” 小凡坐上副驾,脑子一片乱,不知道接下来是个什么走向。 谢隽奇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口盘旋。 过一会他说,“你等我一下,就在车上,不要下来。” 说完,不等小凡回答,他就往便利店而去。 小凡至今没从自己那个匪夷所思的建议中回过神来,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想他去买什么。 直到谢隽奇回来,上了车,开到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停下来。 “委屈你一下了。”谢隽奇越过小凡身侧,不知按了什么按钮,座椅就被放平了。 小凡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实践…… 就在这里,在这车上。 椅子靠背慢慢放倒的感觉,让她想起谢隽奇家地下室的牙椅。 ……小凡都没注意到那个按钮在哪儿,果然是牙医的专长么,椅子升降什么的? 借着外面依稀的光线,小凡看到谢隽奇掏出一个包装盒。 她一下子想到,哦,原来他刚才是去便利店买这个。 谢隽奇本来要拆的,却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小凡受不了,抬起手臂横过眼前。 于是谢隽奇没有让她帮忙,而是自己做好了准备。 小凡今天穿的裙子很短,对谢隽奇来说,很方便。 裙子被拉过头顶,刚好束住双手。车子的侧窗上有拉手,看起来就像是……医学检查的束缚带。 而谢隽奇也确实把它用成了束缚带…… 小凡的手没法遮住眼睛,不能直视自己的姿势,只得偏过头闭上眼睛。 小凡原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就像神经康复治疗一样,至少说点原理、接下来的程序、可能会有的感觉、需要她反馈的信息…… 但谢隽奇一言不发,车厢里只能听到他愈显粗重的呼吸。 谢隽奇吻上了她的唇。 他就像一个工笔的画师,一笔一划,细细勾勒每一处,似创造雕刻,又似欣赏玩味,小凡受不了的想要躲避,却被他寻得更多的空隙。 小凡时常怀疑,牙医的椅子也许有催眠洗脑的作用,一旦躺上去,瞬间智商下降,变得相当脆弱,想要把一切都托付给头顶上的光,光亮中惟一的那个人。 何况在这车厢里,光线不够明亮,四肢受到束缚……她的一切感知都来源于身上这个男人。 就在她感觉自己口中每一个细胞都被挑*逗的快要炸裂开来的时候,感到了身下的一阵钝痛。 是的,钝痛。 拜……所赐,她现在已经可以用钝痛、锐痛、跳痛、过电感……这样的术语来形容感觉。原来痛不只是痛,还分很多的种类和层次。 也许就像摄影那样,因为焦点集中在唇舌,下面被淡化、模糊,所以显得不那么锐利清晰,就像……她曾经麻木的左下唇那样,有种淡淡的、延迟的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即使在男人离开她的唇,抬起身来,专攻某处,依然存在着。 …… 过了不知多久,小凡感到自己的双臂被放开。 麻了。 她活动一下,感到像是一千根针在扎,一万只蚂蚁在爬。 谢隽奇将她的手绕上自己的脊背。 小凡摸到他背上的汗水。 腿被放下来,他帮她做着清洁。 半晌,谢隽奇才说,“要不是明天……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对啊,明天…… 小凡几乎已经迷失的理智又回过来。 明天,怎么办呢?他好不容易约到邱医生的空档。 她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推翻些什么,却因为太累,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 谢隽奇穿好衣服,回到驾驶座,沉默的开向小凡的住处。 小凡难以从既成事实中清醒过来。 她想,谢隽奇这会大概也有同感吧。 竟然,说做就做了。 好像彼此都欠对方一个交代。 那也许不是什么缓解压力、刺激疗法可以打混过去的。 但……此刻的她,实在没有力气去一一厘清。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谢隽奇停下来,转头道,“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抱你上楼?” 小凡脸一红,原本涣散的力气迅速聚拢,“不用不用。” 她胡乱套上衣服,还好这会儿不是光天化日,就算穿的不够整齐,也可看做都市白领上班被艹一天的正常状态。 小凡拿包下车,有那么一点不适。 她在窗外站住,欲言又止,“我……” 谢隽奇和蔼的笑,“别胡思乱想,早点睡,明天我来接你。” “……哦。”小凡咬了咬嘴唇。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她要什么时候再说呢? 谢隽奇喉结一动,咳嗽一声,“那我回去了,有一些要准备的。” “路上小心。”小凡只得看他绝尘而去。 好吧,她成功的用另外一件事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 这样……真的好吗? 谢隽奇开了一段距离,脑子稍微清醒下来。 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在车上…… 该死,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当时他听到那四个字,已经等不到开车回家了。 他觉得小凡分分钟都可能反悔,不能给她机会。 所以,只能就地解决了。 他心想,小凡大概是真的有点害怕。 她已经习惯了跟他一对一治疗,现在忽然又要接触其他医生,地方也要改变,还是白天,不可能不紧张的。 希望她今天能睡好一点。 谢隽奇回想她刚才脱力的样子,觉得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天,谢隽奇一早来接小凡。 “路上买的早餐,你先吃一点。”谢隽奇看到小凡呆呆的解开打包袋,又补充一句,“吃吧,不然等会儿打麻药可能要晕针的。” 小凡一愣,“麻药?” 她至今还没能接受马上要去接受检查、甚至手术的事实。 听在谢隽奇耳中,却是另外一种解释。 自从上次小凡打完麻药之后,左下唇就再也没有了正常的感觉。 所以,“麻药”这事可能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说不定,光是“麻”这个字都足够刺激。 小凡打开袋子,拿出面包和豆浆,食不知味的吃起来。 发现车子开向不同的路线,她问,“不是去医生家吗?” “还是大学医院的设备齐全一点。”谢隽奇看她一眼。 小凡吃了几口放下,双手抓在一起,茫然看着窗外景色变换。 “晚上休息的还好吧?” “好。”小凡后知后觉想起昨天的事,脸上一阵发红。 看她紧张的样子,谢隽奇轻笑一声,正好在等红灯,他分出一只手,握住小凡的左手。 小凡转头去看窗外的车流,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的手指被他一一分开合拢,又被他抓过去放在腿上,轻轻摩挲。 谢隽奇读大学那阵,看到室友跟女孩子好上了恨不得变成连体婴,很是不以为然,但经过昨天亲测,才发现那种所谓的化学作用确实是存在的,跟女孩发生过关系之后,就本能的想要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他奇怪自己从前竟然只是迷恋她的嘴唇。 车子开到江城口院。 小凡从来最怕进医院,光是看这熙来攘往的人潮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尽管大厅足够明亮宽敞,指示说明足够详细清楚,但她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晕眩。 好在她不用去排队挂号,而是直接去了八楼外科。 “这是邱教授,也是我当年的老师。”谢隽奇跟她介绍一个穿着医师服的儒雅中年人。 小凡赶紧叫人。 邱思明笑笑,“什么教授不教授的,叫我邱医生就好。” 谢隽奇又冲一个高大挺拔的帅哥医生叫艾学长。 见到艾文迪身旁高挑明艳的女医生,谢隽奇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家家’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许医生,幸会。” 家乐礼尚往来,“看到纪小姐,谢医生这么上心也就说得过去。” 小凡原以为就是在邱医生的门诊里面加个号,想不到如此大动干戈,旁边一间准备室,一间手术室,护士们接管子的接管子,点器械的点器械,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邱医生、艾医生、许医生……都是身光颈靓的人啊。 还有谢医生…… 许家乐毕竟细心,看出小凡的紧张,就笑着说,“托纪小姐的福,我瑞典的导师听说了你的事,相当关心,还特意寄了一台最新的电神经生理仪过来,基础学院那边的研究生高兴的不行,排队等着借用呢,不能白白便宜,要敲他们一顿大餐才行。” 邱思明哭笑不得,“姗姗——” “就知道吃,我平时没有喂饱你么,”艾文迪轻轻捏一把老婆的手,“你导师果然够、大、方。” 听到某人这饱含醋意的评价,家乐见好就收,“额,那还是不耽误了,先检查还是怎样?” “先做ct吧。”邱思明早有计划。 “ct?之前不是做过吗?”小凡不安的问。 “快半年,应该重新拍了,”谢隽奇安慰的说,“辐射量没有那么大的,正好也可以对比,这里的ct成像质量是国内第一。” 小凡拖无可拖的被小护士带去拍片。 等她出来,外面多了一个人,秦婉。 小凡知道秦婉对她没好感,也大概知道为什么。 只不过现在她没有闲心去计较。 秦婉是来送病历材料的,包括之前在诊所的拍片、检查记录。 谢隽奇微微皱眉,“有电脑有手机,你何必专门跑一趟?” 秦婉倒是淡定,“原始记录,总是比翻印翻拍的效果好。”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倒让人无从置喙。 等ct结果的时候,邱思明他们就开始看之前的病历。 小凡越发的紧张。 她真的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郑重。 她还以为只是个三五分钟的检查——不是有很多人抱怨,排一上午队,就只能看一眼专家,连三句话都讲不到吗? 如果她早知道,就…… 注意到她的不安,谢隽奇隔空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ct图像出来了,邱思明戴上眼镜仔细看,半晌说,“倒是没我想的那么严重……神经管有受到种植钉挤压,轻微变形,但也只是局部。” 谢隽奇在旁边说,“但症状却是明显的……下唇麻木到现在。” 小凡低下头。她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不麻了,已经……不麻了。 她撒了谎,浪费了他们的宝贵时间…… 家乐若有所思的说,“临床上这种情况也蛮容易发生,检查结果跟症状体征不一定完全一致。” 艾文迪立刻接道,“所以,你导师大人寄过来的生理仪,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家乐看他一眼,想知道他这句话是赌气成分多,还是客观成分多,但碍于他人在场,不便纠结,只得点头,“嗯,可以来测试一下具体麻木范围。” 小凡被带进准备室,看着那台高大上的仪器,一阵紧张,“这是做什么的?” 谢隽奇解释道,“感觉测试多有主观干扰,这个机器不用受试者感觉,感受刺激的神经段可以发出生物电,在仪器上显示的很清楚,包括有无、强弱,既能定性也能定量——怎么说,有点类似于‘测谎仪’之类的吧。” 小凡一颤。 测谎仪? 不需要她的主观感受?神经是死是活,完完全全在仪器上显示,她都不需要开口?不用担心感觉疲劳、表达不准确? ——也就是说,毫无掩饰余地? 小凡的脸有些苍白。 昨天睡觉前,今天出门前,她花了不少时间对着镜子,练习“该有感觉的”、“不该有感觉的”,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掌握尺度。 她完全没想到,会有“测谎仪”这样的存在。 邱思明点点头,“嗯,先测试一下,再根据受损的具体范围,看是否需要将种植钉取出来,解除压力。” “邱老师,是否有可能只退出几个螺纹以观后效,而非一定要全部取出?”谢隽奇一边问,一边轻拍小凡的肩膀——当然是看出她脸色不对,让她宽心。 邱思明表示赞同,“嗯,像这种没有明确证据,证明神经管受到严重破坏的,就算是手术,我也倾向于较保守的方式。” 众人讨论出了大致方案,小凡还没坐到仪器前面。 家乐看她神情惶然,立刻说,“纪小姐是不是觉得人太多?那elvin,我们出去等吧。” 艾文迪点点头,正要自动清场,却见第一个走出去的是小凡。 众人都有些惊讶。 虽然听说过对手术异常恐惧、接受不能的病人,但还真没见过临阵脱逃得这么典型的。难道真是阴影面积太大? 却只有秦婉,在最初同样的愕然之后,迅速改变了表情。 哼,果然如此,她就知道—— 小凡站在门口,远远望着那台神经电生理仪,“我……不想做这个检查。” 谢隽奇连忙走过去,“怎么了?就跟我们之前测试那样,全程无创,还不用你仔细分辨、反馈信息。” 小凡脸上现出一丝绝望。 “对不起,我……做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 家乐上前一步,“小凡,你有什么顾虑——需要跟我私下说吗?” 她觉得其中似有隐情,不光是一个“紧张”能带过的,就打算带小凡另外找间诊室,这时却听见秦婉冷冷的声音—— “别劝了,她当然不敢做。” 她来送资料的时候,谢隽奇没有特别介绍,大家都当她是个普通护士,没想到此时刷出了存在感。 小凡呆呆的看着她。 秦婉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测,大声说—— “她不敢做,因为她的神经根本就没问题!” 她转向一脸茫然的谢隽奇,“谢医生,还不明白?你被她骗了!” 对上谢隽奇的目光,小凡脑中轰的一声。 ☆、37|8.28|家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小凡。 小凡的眼中只有那台泛着金属光泽的“测谎仪”,它安静的趴在治疗台上,像是无声的嘲笑她的处境。 家乐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小凡是在紧张,解释道,“别担心,这个是无创的……对了我导师还寄了视频,不然我找出来你看下?” 艾文迪默默止住她翻找的动作,表示并不是这个问题。 “怎么回事?”谢隽奇问。 小凡浑身一凛。 虽然是个问句,但里面却不全是疑问的情绪。 邱思明吃过的盐比他们吃的饭多,见此情景,也将注意力从医学本身转移开来,打着圆场,“那个……如果状态不佳,也可以改期,没问题的,本来也不是急病。” 秦婉冷笑道,“岂止不是急病,根本就没病,她装出来骗人的。” 她万分庆幸自己多跑了这么一趟,拆穿眼中钉的假面目。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纪小凡不对劲,不像是那种纯粹的病人。 她知道自己有偏见,但就是忍不住。 手术之后小凡找上门来,说嘴巴麻了,她也是拒绝相信的,所以各种阻拦,不让谢隽奇得知。 当然后来纪小凡神通广大,居然抱上了名律师的大腿,传票寄到,拖无可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隽奇跟小凡去法庭上对质。 ——装个病能有多难,无非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可恨众人都被骗过,傻傻的以为那个小手术真的对纪小凡造成了身心的极大创伤,无限同情,予取予求。 在她看来,纪小凡这个医赖当的也算专业,恰恰挑到这么个病例,又好装,又有借口一直赖下去。 不就是有感觉装没感觉么?再说测试也不会真的让她有多痛,天知道她在家里对着镜子练过多少遍,不管睁眼闭眼都能说瞎话。 这种症状少则持续几天,多的几年几十年也好不了,其中有相当的余地,完全可以让纪小凡灵活把握。 ——她八成是想靠着谢医生的良心,谎称一直好不了,借机让他负责,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再伪装一段恢复期,这样病也好了,人也到手了,多么便宜。 可是纪小凡到底低估了这门学科的专业度。 越洋而来的“测谎仪”,就连业内大咖也不见得有所了解,何况她这个所谓“久病成医”的路人了。 看吧,这下可不就现了原形。 她当然不敢硬着头皮坐上去接受测试。不然待会儿结果出来,每个细胞的神经电生理活动都完好无损,铁锤面前,她的脸要往哪儿搁? ——秦婉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当场抓获骗子,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此刻小凡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辩解不得,分明印证了她的话。 偏偏这时有个护士走到门口,不明状况的问,“邱医生,等会儿用环切刀还是普通刀片?” 她刚刚问出来,就感觉空气凝固了。 “手术取消,”说话的是谢隽奇,他转向邱思明,叹息一声,“老师,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邱思明连忙摇头。 家乐总算是找到一点节奏,对着几个茫然的小护士,“额,我们去那边,学习一下这台神经电测试仪的操作吧,如有必要,下半年我们也可以申请进一台——” 几个看热闹的人被她拉走。 邱思明和艾文迪也体贴的离开了,把场面留给他们。 纪小凡低下头,神经质的抓着包包的带子。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尴尬了。 比起来,从前的那些所谓尴尬,什么一头撞上玻璃门,踩空楼梯摔成狗吃屎,或是讲半天才发现认错人……那些都不叫尴尬。 真正的尴尬,势必要让你恨不得钻进一个不见天日的洞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她能感到谢隽奇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 但她却无法抬头说话。 她要说什么呢? 不,秦婉说的不是真的,一开始她确实麻了,但后来,被他治好了,渐渐就不麻了,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她无法想象自己在谢隽奇心目中还有多少信用可言。 她的确不是那种纯粹的病人,几乎是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有着非分之想,想要接近…… 而现在,她让他在老师同行面前如此…… 小凡想不下去,扭头就走。 谢隽奇上前几步拦住她。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眉头微皱,眼中积聚着复杂不明的情绪。 秦婉跟上来,幸灾乐祸的说,“谢医生,你就别逼她了吧,天知道她和她律师在搞什么——做手术、并发症、上法庭、调解、康复治疗……你不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阴谋么?” 谢隽奇眸色黯下几分,抓住小凡的手,“是么?是姓高的指使你这样做?” “不,没有。”小凡手上一烫,忙不迭的甩掉。 “他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谢隽奇又去拉她,“你干嘛要听他的?” 秦婉眼中既是幸灾乐祸,又是不忿。 这女人终于被拆穿了,看她还怎么装。 但,她从没见过谢隽奇这么失控的样子,智商连小学男生都不如。 这样的谢隽奇,她从没见过。 “你不要问我——”纪小凡摇着头。 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怎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一直是有感觉的对不对?”谢隽奇死死的盯着她,“那么多次测试,你都是装出来的?” 秦婉在旁边煽风点火,“唉,耗上这么多时间,都够做多少了——” “你不要说话!”谢隽奇总算百忙中抽空看她一眼,“这里没你的事。” “……”秦婉一时语塞。 说好的功臣呢?说好的名侦探呢?骗子可是被她这双火眼金睛揪出来的,怎么—— 看来这件事对谢医生打击太大,以至于怒火伤及无辜。 秦婉虽然不忿,但也只得避开暴风尾。 离开的时候,她看着走廊上被吸引而来的围观群众,心中不无得意。 不管怎样,这件事是无法善了了。 谢隽奇和纪小凡也注意到外面越聚越多的路人。 谢隽奇抓住仅剩的理智,拉着小凡坐电梯下楼,到了地下车库。 他放开纪小凡,深吸一口气,“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怎么都好,”小凡绝望的说,“医生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我想?”谢隽奇有些失笑,“我怎么想得出来?好好的健康人装成病人?” 是啊。 小凡茫然的想,这是多么诡异。 “为了……钱吗?”谢隽奇困惑的望着她,“但你当时并没坚持赔偿……还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嫌那个数字不够,还要来个更大的?” 说着,他神经质的笑了,“你这牺牲也够大的啊,包括昨晚的邀请也是吗?为了将来要高价的时候,我会更加心软?” 见小凡不说话,他以为自己的猜测是真,“你也很不容易啊,把我骗的团团转……直到刚才你说无法接受测试之前,我都信以为真了,哈,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他越说越停不下来,“看你平时瑟缩的像只小绵羊,但在法庭上当着众人的面撒谎,可是脸色都不变啊,这叫什么……扮猪吃老虎?你现在是不是很恨那台测试仪?要是没有它,你还可以一直假装下去,继续骗人——” “不是的,”小凡终于忍不住,“我没有一直装……我真的有麻……” 她感觉自己嘴唇颤抖,连忙用牙齿咬住。 这个动作看在谢隽奇眼中,让他怒不可遏。 ——亏他从前还被她这个动作诱惑住,渐渐的无可自拔。想来不过是她的刻意*挑*逗,就为了引他上钩,让他放松警惕,对她全然信任。 但她,辜负了他的信任。 她彻底而完全的,利用了他的信任。 “我没有……” 怒火中,他看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试图解释着什么。 就是这个,把他骗得团团转的罪魁祸首。 谢隽奇还没明白过来,身体已经先于思想,冲了上去,狠狠的攫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是不带怜惜的。 没有温柔,只有粗暴。 就像一场失序的暴风雨,将娇花打的零落不堪。 小凡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怒意,诡异的想起梦中的滴水海棠。 不,哪有那么诗意。 她挣扎,逃避,却还是感到,从两人唇齿相连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随即是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也提醒了谢隽奇,让他顿了一下,小凡终于挣脱开来,退后几步。 她匆忙拿镜子照,果然,嘴唇的内侧粘膜出现了渗血的齿痕。 镜子她是随身携带的,已经练就可以数秒间拿出来的本领。只不过,从前的伤,多是因为神经受损,自己没有感觉造成的误伤;而今天,她清楚感知到来自他人的伤。 本来因为尝到血腥味而稍稍冷静的谢隽奇,看到她照镜子,火气又再度腾起,他冷冷的道,“真是训练有素……现在终于不用装了?” 见小凡不回答,他忍不住说,“你还装的真够像……‘麻木’范围把握的正好,甚至连初期康复的趋势都很符合科学规律——你真是学中文的?不是我无意中得罪的同行派来的卧底?你是不是有接受过‘假装下唇麻木’的专业训练?” 小凡本来不欲回答,但听了他突破天际的脑补,还是没忍住,“谢医生,你对你的手术就那么自信吗——ct上显示神经管受压变形,难道这也是我装出来的?” 谢隽奇一愣,随即道,“也许你是经过特别挑选,故意找了个疑难杂症,换谁都会出问题……不,拍ct已经是手术之后很多天,我哪里知道你有没有动过手脚?” 小凡听见自己呆呆的问,“你觉得,为了害你,我会另外找人打开创口,把种植钉再往下面旋几个螺纹?” 谢隽奇盯着她,“如果用最坏的恶意……也不是不可能。” 小凡只觉一阵疲惫,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在她身后,谢隽奇缓缓的说。 “你不是已经给我判刑了吗?”背对着他,小凡用手按了下眼角,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显得太哽咽—— “好吧,我骗了你……对不起。”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小凡趁他错愕间,迅速跑出车库,钻进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38|8.28| 某知名论坛出了个热帖。 《大家记得那个天价索赔医疗案么?还有下文……》 楼主:不知道前情的童鞋请善用搜索功能,关键字提示:“一千万”“种植手术”“下唇麻木”。现在要最新进展,等楼主我喝口水再来慢慢说。 1楼:沙发。 2楼:火钳刘明。 3楼:有印象,快半年了吧,那官司后来咋样了? 4楼:唉,这种新闻现在都不敢相信了,刚开始一窝蜂拥上去,过几天就来个大逆转,楼主不是来骗流量的吧? 5楼:骗流量1。层主已经养成了一切新闻等三天再评价的习惯。 6楼:都半年了……还三天。 7楼:我就记得那个帅哥医生在法庭上扯领带还有强吻,是错觉吗…… 8楼:xjq是不是?后来我闺蜜被种草了,去看他门诊,人家生意好的很,完全没受影响,现在她戴牙套治疗中。 9楼:你们讨论的欢,楼主呢? 10楼:召唤楼主,楼主这是一击脱离了么? 11楼:#失踪的楼主系列。 12楼:看她在0楼说要喝水就默默立起了flag。 …… 楼主:我是楼主,才喝水回来,楼都盖这么高了啊。 40楼:最讨厌这种卖关子的了,爱说不说。 41楼:楼主回来了!速度8。 楼主:嗯,那个案子后来的结果是达成调解,大家都知道吧? 45楼:噗哈哈,索赔一千万然后无声无息的调解了,看来谢医生牺牲色*相还是有用。 楼主:谢医生后来劝那个病人接受康复治疗。因为下唇麻木本来就是种植手术的常见并发症,刚开始都跟她说过,手术同意书啥的也都签了。 51楼:这个……你签再多文件也不能完全免责啊。 58楼:但也不能逮到点问题把人往死里整啊。 65楼:不是说达成调解,继续治疗吗,这样不是挺好,责任共担嘛,出了问题,谢医生又不是不管,也不是纯粹作秀。 70楼:楼主是谢医生的公关团队?感觉这楼里不少水军啊,一面倒的帮医生说话。 楼主:后来治疗进行了小半年吧,那个病人的麻木范围稳步缩小,但上次检查发现忽然又变大了,所以谢医生找他母校,也就是江城口院,用进口的仪器,还请了邱教授,打算给病人做探查术。 82楼:然后呢? 85楼:神经感觉恢复起来,是可能有点反复的。 91楼:噗,这个病例我问过老师,说是发现麻木之后,应该尽快把种植钉取出来解除压迫,谢医生能拖到这么久才想到,也是醉了。 99楼:楼主不会就是谢医生本人吧?这么了解细节。 103楼:同怀疑,很专业的样子,而且叙述特别有条理,敢不敢上个真相? 109楼:真的是谢医生本人?我今年高考报的就是江城口院,是不是该喊一声学长哈哈。 115楼:认亲的收敛点吧,楼主继续,比较关心那个妹子的情况。 楼主:亮点来了。因为探查术之前要做个检查作为原始记录,江城口院用的仪器很高大上,测试神经感觉的,不是用领带夹,而是纯机器,可以得到神经生物电的真实反馈,排除一切主观因素——你们猜,发生什么了? 138楼:殴。不要停在这里啊。 142楼:不明觉厉……仪器爆炸了?乱猜的。 145楼:一整条神经全挂了?面瘫了? 153楼:到底什么啊?难道妹子不干,她还是要谢医生亲测才有效? 157楼:噗哈哈亲测有效,这个亮了。 159楼:亲测有效…… 楼主:——妹子拒绝测试。 165楼:我是153楼,我猜对了! 172楼:额,难道妹子真的说只有谢医生亲测有效? 178楼:没这么儿戏吧。是不是妹子(汗一个,感觉那个病人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测试?我看那个官司的后续报道好像有提过。 183楼:说的也是,一群人众目睽睽,检测的还是嘴唇感觉,有点羞耻play。 187楼:没这么作吧,看牙的病人哪个不是躺在椅子上张大嘴给医生看啊,医生看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偏偏就对你有特殊感觉么?要不要这么自恋。 193楼:额看来这楼还是学医的多,这风向偏的厉害。 197楼:偏向1,难道就不许病人有点*权了? 201楼:别歪楼了,要辩论的出门左转,我只想安静的看完这个下文。 楼主:是啊,当时我们也奇怪来着——专门为她开辟了绿色通道,用的仪器都是最好的,还专门请了江城口院的知名教授,为什么她就是态度强硬的拒绝测试呢? 209楼:楼主就承认你是xjq吧,你想黑她什么直说好了,这么绕弯子也累得慌。 211楼:楼上的有病吧?追着咬还不松口了,楼主是不是xjq又怎样?把楼主掐跑了今天看什么?bb. 218楼:额,难道妹子其实没麻,是装出来的? 223楼:不会吧,这也能装? 227楼:不是说法庭上当众测试了吗? 231楼:我记得法庭上,谢医生是用领带夹碰她左边嘴唇,然后她还傻傻的问检查啥时开始,当时她眼睛被蒙着的,这就说明她是真麻了——装也装不了这么像吧? 235楼:哼哼,很难说,万一她是心机表,有备而来,就算有感觉,也一口咬定、死不承认呢? 240楼:……忽然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243楼:感受到世界恶意1。我还是太年轻了。 250楼:不是吧,当时我还挺同情那个妹子的。 259楼:怀疑这楼有楼主精分。这一唱一和的。 263楼:是啊,我也没明白,为什么妹子拒绝测试就证明嘴麻是装出来的,但好像大家都知道的样子,好厉害啊。 楼主:怀疑精分的可以让斑竹查id。反正我也就是来爆个料。 275楼:谁认识江城口院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楼主是不是绿了。 284楼:看我看我,正好有个同学在江城当护士,就在那个科室,问过她了,今天上午确实是准备了探查术的,她们消毒消好了,设备啥的也接好了,但忽然通知她们手术取消……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289楼:手术取消也有很多种情况吧,万一那个妹子感冒了,或者来大姨妈呢? 297楼:你没看楼主说,妹子是在手术之前、测试的时候就拒绝了吗?再说手术又不是临时通知,她有意外,干嘛要拖到手术室再说呢? 299楼:你们撕吧,我就静静的翻个页。 300楼:所以楼主也不知道真实原因啊。都快成罗生门了。 301楼:带谢医生翻页。 302楼:翻页。 303楼:汗,没抢到。 307楼:居然还不知不觉翻了个页,楼主怎么又消失了? 楼主:就是这样,病人什么都没解释,就说【她不接受】测试。有人跟你们想的一样,问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装的,妹子没说话,手术取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over。 313楼:这妹子也真是,无语了……万分想要知道谢医生的心情。 317楼:1。怜惜谢医生10秒。 319楼:带上我,忽然觉得谢医生好可怜肿莫回事。 323楼:楼主还没说,你到底是不是xjq?可以计算一下阴影面积吗? 329楼:如果是这妹子骗人,那也太jp了吧? 335楼:简直浪费感情……那她之前告你们就是存心污蔑了?干脆你们反过来告她呗。医闹。骗子。作伪证。 341楼:我去问问我的律师同学,这种情况能不能反告。你们也索赔一千万呗,礼尚往来。 345楼:同意同意,我看,干脆就找那个高律师吧,喜欢他的颜值和口才。 349楼:噗,这逆转大戏。 356楼: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事实都不知道,就给那妹子定罪了。 372楼:事实就是妹子莫名其妙的拒绝测试和手术啊,明显心里有鬼嘛,不然有免费的康复手术干嘛不做——有没有感觉这种事,全凭她一张嘴,简直太好钻空子了。 375楼:全凭一张嘴亮了。 377楼:那个测试仪的全称是什么?感觉好厉害,跟照妖镜似的,如果早有这么一台,也不会被那个妹子折腾这么久了。 381楼:所以这个楼其实是软文推广吧?楼主是那个机器的销售代表? …… 纪小凡落荒而逃,回到家关上门,手机关机,鸵鸟般的过了一天,第二天如常去上班。 完全没想到就在她装鸵鸟的时间里,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公司里的人,从前台开始,对她的出现窃窃私语。 有个别关系好点的,特意过来问她感觉怎样。 小凡还傻傻的说跟以前一样,却见问话的人表情诡异。 她心中有些忐忑,却不敢求证。 徐馨在外面办完事回来,一路从风言风语中走到小凡的桌前,“你今天还来上班?昨天我打你手机都不接。” “……怎么了?” 徐馨见她一脸懵懂,“你昨天是不是去江城口院做检查了?” 对着她,小凡只得点头。 徐馨一跺脚,翻出论坛上的贴子给她看。 小凡只扫了一眼,就如遭雷击。 贴子已经换到第三栋楼,几乎是人工置顶。 里面已经掐成一团,质疑楼主身份的,查精分的,代入医患双方互撕的……但显然,其中的主流之一是对小凡的差评,甚至不乏人肉的。 “所以,你其实是……不麻的?”看着她的表情,徐馨挣扎的问。 “不是的,我麻……虽然,现在不麻,但是……”小凡只觉百口莫辩。 这时,她以前打过脸的同事走过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想不到我们公司也能出影后,这演技都能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主编,刚刚我客户都在企鹅上问,那个纪小凡是不是我同事呢,我都不好意思回他。” 她们因为平时抢不到小凡那些好活,一直记恨在心,如今这猛料,等于是天降甘霖,怎能不双手捧住。 主编皱眉道,“你们工作做完了吗?刚上班就开始聊八卦了——” 那几个好事者讪讪离开。 主编对着失魂落魄的小凡说,“如果你今天状态不好,也可以回家休息下。” 徐馨也眼神示意她暂避风头。 小凡像个游魂一样拿起包包,连电脑都忘记关,就飘了出去。 她已经亲手铸成不可弥补的大错,是吗? 就算她现在指天誓日,想要厘清其中种种原委,也未必有人肯听她解释了? 公司楼下,遇到几个义愤填膺的妹子,挺年轻的,像是学生,还背着双肩包。 “你就是纪小凡?有没有搞错,是故意要陷害我们学长吗?” “装的可真像啊,你就看中谢医生善良诚恳好欺负是吧?” “该不会还打算用这个借口赖他一辈子吧?” 对上那些愤怒的面孔,小凡有些茫然。 偏偏这时还有媒体记者来凑热闹,“您好,纪小姐,我是《江城日报》社会版的,能否接受我的独家专访?” 记者的话引得那几个妹子一阵凉笑,“亏你还是记者,都不知道她那句话已经成了名言么——【我不接受】!哈哈哈哈!” 小凡心想,名言?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她脑子差点要炸掉,匆匆掉头,想要避开他们,却被不依不饶的追上来。 她退无可退,几乎要抱头尖叫。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她,分开围观人群,将她拉上车,开出包围圈。 等小凡惊魂甫定,才发现带她离开的人,是高铭晟。 后者面无表情的开着车,从后照镜里看了她一眼—— “有人找到我,想要对你提起诉讼。” 小凡浑身一颤。 ☆、39|8.28发|表 小凡沉默半晌,问道,“是谁要起诉……谢医生吗?” 高铭晟失笑,“你就关心这个?” 小凡咬了下嘴唇。她确实关心则乱,光凭谢隽奇对高铭晟的非好感,就算起诉,也不会找他。 甚至专程来恶心他都不会。 高铭晟盯着她的脸,“——什么时候恢复的?” “这个还重要吗?”小凡神经质的笑了下,“反正都盖章了,我是骗子。” 正好等红灯,高铭晟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怎么不重要?网上已经传说我们共同隶属于某邪恶组织,受到重金派遣,从一开始就精心布局,一唱一和,目的是让谢隽奇陷于丑闻,身败名裂。” 小凡没办法保持淡定,不得不说,“我不想连累你,如有必要,我可以……做个公开声明什么的。” “声明什么?当时在法庭上,你的确有麻木的症状?只不过后来,尝到甜头,于是迷失?” 小凡别过脸。 看来自己那点小心思真是藏不住,早就被高铭晟看穿。 高铭晟摇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个时候你出来声明,没什么好处,反而火上浇油——稍迟人们冷静下来,自会发现那个说法逻辑不通,因为你放过了最佳时机,接受治疗,而不是一意要求赔偿。” 小凡笑笑,“更可能过几天大家都忘记,因为又有其他热闹可看。” 说起来,要不是发在那个论坛的“下文”太耸动,谁还记得半年前那场天价官司啊。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高铭晟淡淡的问。 小凡一愣,被他提醒,才想起如今的处境。 她现在已经算是……人人喊打了么。 骗子,或者换个流行词,欺诈什么的。 就算看热闹的路人过几天会散开,但周围的人呢?至少,公司里的同事,会受到影响吧。 还有那个人…… 小凡心乱如麻。 她根本不知道以后要用什么面目来对待他。 ——如果还有“以后”。 是她亲手搞砸了这一切。 小凡只得强笑,“不知道,也许等着被告吧。” 他不会放过她吧? 不管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放过她,当做什么事没发生。 对于网上的冷嘲热讽,现实中的非议指责,她可以无视,甚至接受。 她的确骗了人,造成了别人的损失。尽管不是存心害人,但也只得自作自受。 她惟一无法面对的是那个人。 高铭晟叹息一声,“坐等被告?让我的前当事人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 小凡听出他的维护之意,有些惊讶,“高律师——” 这时车子已经开到小区门口,高铭晟停住,沉沉的看着她,“我从不自诩公正无私。我当然是偏心的。” 小凡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自己是他的……偏心对象? 真是,何德何能。她不禁苦笑。 对上高律师深沉的眸子,小凡忐忑的开口,“你讨厌谢医生,所以,会一直针对他?” 难道他还在纠结谢隽奇7年前那件事——相比之下,自己一时脑残撒个谎,简直是无伤大雅的小case?对他来说,自己仍然有利用价值,想要拉拢? 高铭晟和蔼的答,“对,如你所想,我依然需要你近身收集他罪证。” 小凡即使忧心忡忡,也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揶揄,于是不敢再秀智商,感谢他今日搭救,下车回家。 高铭晟还重复了一句,“不要忘记,我是站你这边。” 小凡只得匆匆点头。 一路上,简直觉得就连门卫保安、送快递的、做外卖的都在打量她。真是心中有鬼,见谁都没底气。想想这不过是极小圈子里发生的一朵小水花,哪里就能波及到如此广阔的世界。 小凡在家休息了两天,回到公司,处境并没有好很多。 下午有人送了水果来,一群同事围着吃。 徐馨还在忙,随口问句,“凡凡,这葡萄怎样,酸么?” 小凡客观的回答,“还可以,不怎么酸。” “哦,”徐馨手下如飞,“那我马上来吃。” 偏偏这时有人阴阳怪气的笑了,“噗哈哈,【不怎么酸】。” 其他人诧异的望过去,不就是一句评价吗,怎么还值得复读了? 那人就是平时跟小凡不太对盘的同事之一,她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就做出惊讶的样子,“额我不是有意的……但,【她的感觉】,做得准么?”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这几天的论坛热帖。有些人都忘了这事,现在又想起来—— 对啊,小凡不是明明嘴巴不麻,还故意装麻么? “她的感觉”真的很讽刺啊。 小凡一阵心塞,立刻觉得嘴里的葡萄变得很酸,很涩。 想不到生活竟是如此艰难,冲动的代价竟是如此惨重——吃个葡萄说句评价,放在以前多么日常的事,如今竟也成了深不可测的大坑。 徐馨回过神来,想不到自己一句无心的提问引来这样的风波,不禁怒了,对那个发出杂音的同事说,“你《xx传》看多了么?会不会说人话呢。” 那个同事看来是成心的,吐掉葡萄皮杠上了,“怎么不能说啊,有人演技好,骗人都上了头条,咱佩服一下还不行么?” 世界上永远不乏推墙的人,平时的积怨也趁机爆发,“是啊,小凡平时拿复诊当借口请了不少假呢,也算是大开绿灯……想不到根本没事呢。” 小凡说,“我那些都是调用的积休,谁不服去找人事查记录。” 发难的人被噎住,又有人不甘心,“请假不论,但利用这个借口去抢医学部的活,算不算曲线救国呢,这脑洞我就想不到……真的要学起来啊。” 小凡对她不太客气,“跟脑洞无关,能力有关,就算给你个医学部的活,你能接下来么。” “医学部的活怎么了,不就补补术语,又不是天书,接着接着不就会了么。” “那你去跟主编申请啊。” 一群人被小凡的气势震住。什么啊,骗子还敢嚣张?但她们也确实回不了嘴。 对着她们,小凡并不心虚。 反正她对不起的,也不是这些人。 避无可避,她不敢面对的人还是找上门来。 “我以为你会主动跟我解释。”谢隽奇淡淡的说。 他的面容略显憔悴,大概也是被这事闹的。 小凡都快忘了上次跟他说了哪些,只得从零开始,“……对不起。” “你以为这三个字就能打发我?” 小凡不语。 “网上有很多传言,什么阴谋论乱七八糟的都有,但我觉得你心思没这么重,”谢隽奇叹息一声,“真是受人指使?” 小凡心想,不,没有任何人指使,她对他撒谎,不过是受了本能的驱使。 但说出来显然很可笑。 谢隽奇眼色一黯,“真是这样?你,还有那个律师,是共同执行任务的……同伴?” 小凡苦笑,“您太抬举了,我有那个素质当高律师的搭档么?” 谢隽奇冷笑道,“能骗过我,已经不容小觑。” 小凡只得沉默。 谢隽奇追问,“你们背后的人是谁?xx?yy?” 小凡久病成医,不但充电了很多牙科的知识,也知道他说的这两个字号,都是江城乃至全国的知名齿科集团。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小凡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脑补真是有够大的,谢隽奇居然和那些键盘侦探一样,对这件事无限发散,几乎可以脑补出一个完整的商业谍战剧本来。 ——根本连方向都错了。 事实真相,不过是……玛丽苏。 不过是玛丽苏而已。 谢隽奇还在问,“我才知道,那个姓高的早在7年前就盯上我,那你呢?7年前你大概……刚毕业?难道那个时候,你就跟他搭上线了?” 小凡只觉一阵无力,“为了害你,我选择进这家公司当个普通员工,默默潜伏7年,终于成功伪装成毫无杀伤力的路人患者?” “不然呢?”谢隽奇眉头一沉,“我想不出来别的原因,值得你花费时间精力布这个局。” 那是因为,我…… 小凡看着他,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她只得笑笑,“那你搜集好证据,去告我吧。” 这时,她无比感谢高铭晟那句话。 有他的笃定作保,她才可以在面对谢隽奇时,不至于丢盔弃甲。 谢隽奇愣住,似是没料到她的放肆。 “去告我吧,谢医生,”小凡抬头迎视他的目光,“——如果我的道歉不够弥补你的损失。” 因为她能够做的,就只有这句苍白的道歉了。 谢隽奇只能定定的看她走开。 第二天,小凡向主编提出辞职。 “为什么?”主编推了推眼镜,随即想到什么,“是因为你……那件事么?别想太多,我把这个算作你的私生活,跟工作不搭噶的。” “谢谢您的谅解,但这并不是冲动,”小凡笑笑,“再说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面对这金句,主编也只得默了。 “你真的要走?”徐馨不可思议的问,“干嘛啊,这不是顺了那些bitch的心么。” 小凡想想,“也不能为了给她们添堵,就勉强自己。” 徐馨只得说,“好吧,你静静也好,我找认识的公司问问有没有合适的空位。” 小凡想要早点离开,一边投简历,一边迅速交接。那些红眼病同事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她倒是无暇关注。 简历还没收到回应,反而接到某个甲方公司的电话。 大概是因为和她合作的愉快,听说她要离开,各种不舍,担心接手同事的能力。小凡自然将未知的接手同事吹上天,那边却没有被安慰到,忽然想起来他们公司相关部门正好走了个中层,问她对这个机会有无兴趣。 小凡有些意外,hold不住她的热情,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她敲定了面试时间。 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那是一家口腔器械公司,好像也做口腔种植体的…… 多么讽刺。 果然,面试官开门见山的提到了这件事。 小凡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可以接受贵公司的背景调查,在这件事里,我的确是纯患者,手术后也确实出现过麻木的症状,我承认后来有一些失当,但我对谢医生本人……并无半点恶意,手术也是真实需要。” 面试官笑笑,“因为是内部推荐,你的背景调查我们已经做过了,没什么问题,能力也基本符合这个职位的的诉求——其实从我们的角度看,你的经历很宝贵,相信对公司产品能有更切身的体会,以后工作起来也更有说服力……” 小凡有些惊讶,原以为是黑历史,想不到还能成亮点。 “我看到您的资料上是未婚?如果入职,可能会安排先去国外总部接受1年以上培训,这是否影响你的人生规划?” 小凡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下才说,“不不不,我很愿意接受海外培训,除了工作,近期并无重大打算。” 接下来就谈到薪酬待遇,远高于她目前的水平,于是约定了正式签合同的时间,hr列出一些让她补充的材料,主要是出国培训所需要的。 走出人事办公室,小凡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前天才登陆银行账户算了算,计划着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就自费出国散散心——工作数年,存款虽然不多,但一趟散心之旅还负担得起。再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很有理由给自己放个假。 想不到,转眼间就有了个免费出国的机会,还是500强!一年以上!带薪培训! 大概网上还在讨论她到底揣着什么阴谋,以后有何面目出街,但那都不是事儿了。 小凡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心想,她的运气总算不太坏。 ☆、40|8.28| 跟新公司签好合同,一切提上议事日程。 小凡去原公司办离职,剩下来的积休,除了折算补贴的部分,其他就用来跑入职手续了。新公司不愧500强,hr也是完美主义,又涉及出国,各种材料都要妥妥的备齐才好。 还好她的仓鼠症没用在公司,没太多实体需要搬回家,主要就是总结工作,未完的转给接手同事,常用联系人也都一一通知,该退的退。 主编听说她的下家是曾经的甲方公司,倒也不介意,“混好一点,将来多照顾老东家。” 小凡只是笑。 她整理近期工作的时候,有人听见风声,过来滋扰。 “换换也好,要是我也没脸呆下去。” “是啊,现在我一跟人说是某某公司的,别人立刻说,哦我知道,那个不麻装麻的就是你同事?唉,真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啊。” 小凡也是无奈,说的像是她杀了人放了火似的,可见平时对她们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徐馨在旁边帮忙,听到闲言闲语忍不住笑,“凡凡确实也该换,收入翻番不说,入职就出国培训,关键还是g国的公司,我最心水他家帅哥了——干脆我也趁机休年假吧,这会儿去g国,是不是还能赶上几场联赛啊?” 一听是g国,那两个同事眼睛都绿了。 刚好就这么巧,她们都是g国的伪球迷…… “真的?这么好?别是骗你吧,哪有新人一来就去总公司培训的。”同事a酸溜溜的问。 同事b也开了嘲讽模式,“什么新人啊,又不是应届毕业生,快30的人了,公司还肯花力气栽培?你不会是听错了吧——新公司在g国哪里啊?” 小凡苦着脸想了想,“那天hr说了一堆,我也没记清……好像是先去a市总公司学习,再去b市参观他家最大的工厂,然后去c市赶展会……跟大学合作的课程在d市,对了,好像还有e市的供应商要见……” 同事ab听的口水流一地。 小凡这路线,根本就是g国职业联赛那几大豪门球队所在地嘛! 这么好的地方,被她去了,简直暴殄天物! 小凡叹息一声,“我也不想东跑西跑,我又不是球迷。” 同事ab两眼一黑,中枪倒地。 徐馨虽然有心休假,但无奈手上刚好有个大活,抽不开身,只得忍痛放弃,“没关系,等我抽出空来去g国看你,顺便看球。” 小凡点点头。讲真,她很舍不得离开徐馨,到了新公司,如果再有幺蛾子,就没人帮她撑腰了——不过,新公司就算有幺蛾子,估计也会高端一点,不像同事ab这么low,不然也对不起他家500强的字号了。 办好离职手续,她跟徐馨吃了顿告别饭。 徐馨忽然文艺的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们往往把自己的事看的大过天,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盘下饭菜,其实除了个别lowb,这几天也没啥人在讨论你那件事了。” 小凡点头,“我知道,是我自己过不了这个坎。” 逃避就逃避吧,她自认没有完美而强大的内心。 “你是……不好意思见谢医生?”徐馨一针见血的问。 小凡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力。 跟谢隽奇的那些事,她大概只讲了1/10,但好友仿佛能自行脑补剩下的9/10。 她只能承认,“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不是微笑就可以了吗?”说完徐馨自己也觉得生硬,被雷笑了。 过半晌,小凡自嘲,“我真的……很怕尴尬……但偏偏会遇到尴尬。” “其实在我看来,哪有那么严重,”徐馨一向心大,“你的感觉恢复了,这不是很好的事吗?不管他作为医生也好,你的……朋友也好,都应该感到欣慰才对——连我们看热闹的,也觉得医学昌明,就算出了并发症,只要用心就能康复,妥妥的正能量呢。你这个病例包装一下,简直是不花钱的广告,对谢医生只有好处。” 小凡叹气,她也希望能说服自己这么去想。 小凡看看时间,下午还要去办事,只能告别。 徐馨还不忘八卦,“你不打算跟谢医生说句再见?” 小凡无奈的看她一眼。 “好吧,”徐馨了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凡站起来,“等我混好了,再来救你出火坑。” “去去去,姐不知混的多自在,就怕周围全是大好人,没有jp可以斗一斗解闷呢。”成功的打消了小凡的伤感。 签证办的比较顺利,小凡原以为要耗半天,结果很快就搞定了。 出租车经过一个地方,她看着有点眼熟,直到开过去才想起来,连忙让司机停车。 是江城口院。 小凡当然不打算去洁仕齿科。但这里不同,人来人往的,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小凡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冲动。这里她不过来了一次,怎么就成了出国之前必须要凭吊的地方。 但她确实走了进去。 至少……这里有他留下来的气息。 楼层很高,小凡记得谢隽奇跟她说过,是几年前才修好的,那么也就是说,他读书的时候,还没有这栋楼。 上次来,因为心中惶恐,又有他人陪同,小凡并没有留意太多。 大厅明亮整洁,医生护士病人工人很多,但却不显拥挤,而是有条不紊,问询处、挂号处、药房、门诊各司其职,随处可见穿白大褂的医者。 他在诊所穿的不一样,大概是专门设计过,深色的手术服,看起来,逼格要高一点。 小凡去看楼层索引,1、2、3…… 8楼。上次她去的地方,是8楼,颌面外科。科室团队介绍里面,有个邱思明,应该就是上次的邱医生,谢隽奇曾经的老师。 小凡混在一群病人中,进了电梯,去按8却按不动。 旁边一个年轻医生说,“这是单号电梯,你坐到7楼走楼梯吧。” 小凡吓一跳,那个医生年轻英俊,让轻微脸盲症的她产生幻觉,以为是某人,一阵惶恐,但这时电梯已经关了,只得点头。 医生大概是研究生,或者刚进科的住院医,见她两手空空,好心提醒,“8楼是病房,你如果看病的话,应该先在下面挂门诊的号。” 小凡只得含糊道,“我……找人。” 医生点点头,看她一脸凝重,心想也许是病人家属,于是不再多嘴,到了自己要去的楼层,走出电梯。 小凡停在7楼,然后从安全通道拾级而上。 病房跟门诊确实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味道。 上次她光顾着紧张,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因为是下午,8楼还算安静,等候区也只有寥寥数人。 小凡连忙摸出墨镜戴上,拢了拢外套,状似自然的穿过走廊。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她看到邱医生,正在一堆病历上写着什么。 看到他,小凡脚步一顿,但想了想,还是默默的走过去。 也许就像徐馨说的,她以为的大事,在别人眼中不过寻常。对邱医生来说,也就是一台临时取消的手术罢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趟说不出的鬼祟、诡异。 上来想要看什么呢? 前面走到头就是电梯,她打算回家,还有一堆行李没收拾。 经过医生办公室,她忽然被里面的人声吸引住。 其中一道声线,是她熟悉的。 “……有什么好起诉的,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 小凡一震,这不就是…… 怎么这么巧,他今天也来了? 医生办公室旁边的墙上是专家介绍,有几个家属在围观,小凡也趁机走过去假装围观,实则竖起耳朵听里面的谈话。 跟谢隽奇说话的女声有些稚嫩,刚才惊鸿一瞥,貌似是两个实习生,应该算是他的学妹吧。 “我们都为学长不值呢,凭什么被泼脏水?那个律师也是,苍蝇见血似的,狮子大开口,最讨厌了……” 小凡听出来,他们讨论的不是其他,就是自己这事。 她的心脏渐渐跳的不受控制。 她听见谢隽奇带笑的声音,“你们道听途说了,其实不是那样的,不过是一起术后并发症被成功治愈……太过寻常,写成论文都没地方发。” 那两个妹子噗哈哈的笑起来。小凡没get到笑点,大概因为不在他们那个圈子。 谢隽奇的声音渐渐移向走廊,“好了我要回去处理病人,你们现在知道了,谣言止于智者,别去无脑跟风啊。” 小凡连忙转身往楼梯口走,以免跟他撞个正着。 妹子之一八卦的追问,“听说那个病人挺漂亮?” 小凡这时已经走到电梯口,随时做好弃电梯走楼梯的准备,但这个问题又让她一顿。 她听见谢隽奇说,“一般人吧……美女我还见得少么?” 这个声音几乎近在咫尺。 两个妹子又是吃吃的笑。 小凡不等电梯了,连忙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落荒而逃。 去新公司报到没几天,接受了基本科普,小凡就踏上了去g国的行程。 机场巴士经过洁仕齿科,隔着马路和玻璃门,自然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小凡默默的想,再见,谢医生。 这时巴士上放着一首歌——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小凡拉上窗帘,在阴影中湿了眼角。 ☆、41|9.5| 即使感伤,10个小时的飞行也足以让疲惫取代。 小凡踏上g国的土地,办完各种手续,稍事休息,就进入培训节奏。公司融资并购之后成为业内最大规模,从世界各地吸收了新鲜血液,黑发黑眼说同种语言的,除了小凡,还有一个tw妹子,两个hk小哥。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陆代表,小凡更是无暇回顾那些纠结桥段,只得全身心投入培训。 说是培训,但时间之长,内容之深,几乎等于第二学位,像她这样纯文科背景的很少,几乎一半是学医的,剩下也多以生化、商科为主,幸好小凡在国内已经自行学习了一部分,看看教材,不至于云里雾里。 第一节课的时候,讲师照例让他们进行自我介绍。也不用长篇大论,无非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培训生来自世界各地,当然要报英文名。 小凡哪有英文名,那个tw妹子让她现想一个,方便起见,发音要么接近姓,要么接近名。像她姓艾,英文名就叫艾琳。 到了小凡,她站起来说,大家好,我叫jane,来自cn,请多关照。 培训生以男生为多,女孩占少数,小凡这东方面孔也引来一阵起哄。 培训内容涉及团队项目,讲师给他们分了组,小凡跟几个同胞被打散,分到不同的组别。 组长是个g国帅哥felix,标准的欧洲长相,高鼻深目,宽肩长腿,端正无比。 除了学习,felix也会跟她聊点别的,问她宿舍住得惯不惯,是否适应g国生活。 felix是个相当阳光开朗的男孩,略有点出乎小凡的意料,因为在她有限的认知中,g国人是以严谨精准著称,felix跟她脑补的不苟言笑形象颇有出入。 小凡也不好显得太扭捏,说适应良好,这里的天气不错,问他住宿舍区哪栋楼,felix说他就是本市人,不住宿舍。 felix的蓝眼睛灼灼生光,“jane,有空来我家,请你吃地道的g国菜。” 小凡状似思索,“地道的g国菜?让我猜猜,难道是……啤酒配香肠?” felix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小凡笑弯了腰。 好吧,作为泱泱大吃货国国民,这样是稍微不厚道了点。 小凡收敛笑意,说久闻大名,一定要去尝试。 授课是用英文,小凡毕竟没有医学底子,去图书馆借了解剖图谱,晚上回宿舍充电,tw妹子艾琳跟她同宿舍,药学出身,尽管有不清楚的地方,但也放着,宁愿去参加派对,也劝她去。 小凡只得婉拒,虽然以后不是要去当医生,但毕竟面对的客户群体大部分是医生,稍有差池便无法取信于人,马虎不得。 何况以她亲身经历,在嘴里打颗钉子,跟在木板上打颗钉子还真不一样。 功夫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第一次培训考试,小凡的成绩排在前10%,让她松了一口气。 考完那天晚上学员们办了个聚会,艾琳自然是再次鼓动,就连felix也大力邀请,小凡点点头,当做给自己的犒劳。 玩就玩的尽兴一点,小凡换了女仆装,白围裙,麻花辫,长筒袜,系带鞋。甫一出现,那群男同学口哨声不绝于耳。 虽然开party那个店也有啤酒女仆,但小凡身材娇小玲珑,又是东方脸,跟那些满脸雀斑、高壮丰满的g国妹子们相比,自是另一种风情。 felix戴着帽子,穿白衬衫,格纹背带裤,闲适优雅,像是去乡间度假的王子,让女生们红着脸议论。他拉着小凡跳舞,大概是啤酒多喝了几杯,“jane,你是如此迷人。” 小凡客观的评价,“你也很英俊。” “你原本姓什么、叫什么?”felix执意追问。 “纪,纪小凡。”再度说出这个名字,小凡只觉恍如隔世。 离开,已经有三个月了吧。 “ji……xio……van……”,felix用他的卷舌头艰难的重复着,“那是什么意思,在你们的文化里?” 小凡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就是jane。” “jane?”felix困惑的摇摇头,随即抛开这个问题,拉着她继续转圈。 在陌生的国度,远离亲人朋友,很需要其他的情感来填补。 同宿舍的妹子,很快就和一个西班牙美男打得火热。 “我一眼就爱上他那头卷发。”艾琳咯咯的笑。 felix有邀约她单独行动,但小凡统共以学习为由混过去了。 艾琳帮他传话,“felix找我打听,你在国内有无男友?” 小凡想了想,“我……不是来找男盆友的。” 艾琳噗嗤一笑,“人生得意须尽欢,如果每走一步都要算好后面十步八步,也活得太累。” 小凡觉得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她想起徐馨。 也许这其实是主流活法。 但之后felix的热情就有所收敛,不知道艾琳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徐馨虽然一直叫嚷要来看她,但一直到了圣诞,才真正凑出假期飞过来,好在圣诞节培训暂停,艾琳回tw,时间和床位都有了。 徐馨的指定项目之一就是要小凡陪她看现场球赛。小凡不太懂足球,查订票网站的时候felix路过看见,就义不容辞的帮她搞定,听说是她好友过来看球,索性把司机导游地陪的活也一起揽下来。 徐馨在机场看到小凡,又是兴奋又是羡慕,“好久不见!咦,听说这里的主食不是土豆香肠么,怎么你还能瘦?” 这时felix过来自我介绍,帮她提行李,徐馨就自来熟的说,“一定是你没照顾好我家小凡。” felix一愣,笑道,“也要看jane让不让我照顾。” 徐馨听出蹊跷,对小凡眨眨眼,小凡只当没看见。 徐馨的行程排的紧,第二天就是球赛。 felix开车载她们去球场,到了座位上,徐馨有些受宠若惊,“这德比票不好弄吧,还是这么好的位子,差点以为要去酒吧将就——多少钱我转给你。” 小凡一愣,她自然不懂什么德比,座位好歹,如今徐馨提醒,才发现这个位子的确视野好,离球场近,没遮挡,刚才进场前外面一堆球迷,见人就问有没有票。 当时她搞不清楚,拜托felix帮忙订票,现在看来那所谓的票价,只是felix象征性找她要的。小凡心想等徐馨走了,要好好跟他把钱算清。 徐馨这个球迷也不那么伪,比赛刚开始就进入状态,跟felix两个球迷聊上了,他们各支持一方,对场上的争议判罚颇有不同意见。小凡坐在他们中间,亚历山大,只得吃薯条,似模似样的用望远镜欣赏场上的数条大长腿。 中场休息,felix去洗手间,徐馨忽然笑道,“还记得同事a/b么,也号称是g国球迷来着——现在国内凌晨三点,不知道她们有无爬起来看电视直播。” 徐馨跟小凡说,她离开之后,同事ab很是嚣张了一阵子,满以为空出肥缺,也去抢医学部的活,某次医学部太忙,不那么挑,就让她们试试,结果拖了很多天一改再改,做出来的稿子错误百出,审阅完全进行不下去,只得重新找人做了,这笑话闹的有点大,也影响公司形象,主编委婉建议她们多充电,ab面子上挂不住,忿然辞职,也不知后来去了哪儿。 “看你在这边过的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不然还打算劝你回来呢。”徐馨说。 小凡笑笑,哪里又有天堂,何处不是冷暖自知。 “我看felix对你挺上心啊,刚才聊球间中还拐弯抹角的问你,”徐馨八卦的说,“你要觉得合适,也可以发展一下啊。” 看着小凡的表情,她迟疑的问,“难道你还想着……谢医生?” 小凡低下头。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其实,你走之后,他来找过你。”徐馨忽然说。 小凡咬了咬嘴唇。 ——那是小凡离开两周后。 某天,谢隽奇在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几张图,重叠在一起进行比对。 秦婉过来找病人资料,无意中看到,脸色一变,“谢医生,你还在关注那个骗子?” 因为她看清楚了,谢隽奇比对的,正是纪小凡几次神经测试的描点图。 她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纪小凡那个板上钉钉的骗子,愚弄他,把他玩得团团转,让他在老师同行面前丢脸,他居然能原谅,不起诉,非但不起诉,甚至还在看她那些虚假的材料。 谢隽奇皱眉,“就算没有当着人面,你也要尊重一点比较好。” “那种人有什么好尊重的?”秦婉控制不住,“她就算不是卧底、间谍,至少也是个心机表!她浪费了你多少时间?差点就要被她勒索一千万了!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她也装的太像了吧,简直是披着羊皮的狼——” “你够了没有?这只是你的猜测。” “你还抱有幻想?要是她不心虚,干嘛那天事情败露,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只有灰溜溜的逃之大吉?因为她根本百口莫辩,那个高律师跟她是一伙的吧,所以放着钱不赚也不要起诉她——” 谢隽奇冷冷的看着她,“是你找姓高的,要起诉她?” 秦婉自知失言,但立刻说,“——就算是,有错吗?我们被人冤枉,害得你耗时耗力跟她周旋,现在是她对不起你,怎么就不能主张我们的权利了?” 谢隽奇沉默半晌,“以后跟她有关的事,你少去掺和。” 秦婉气冲冲的走了。 谢隽奇在椅子上揉着眉头。 是这样吗?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脑海中浮现从一开始遇到她的所有画面,会所偶遇,走上门来的患者,让人印象深刻的心形嘴唇,网站留言,法院传票,庭审的测试,吻感…… 谢隽奇无意识的用手指摩挲嘴角。 他逼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调解,ct,方案,记录……再后来环境就变到地下室,夜深人静的食物,清洁,测试,与……治疗。 谢隽奇脑子一乱,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看着那几张麻木范围对比图。 本来是康复良好的,当然,是按未知真假的“她的反馈”。 后来忽然就出现了一次反常,范围不但没有继续缩小,反而扩大了。也是那个诡异的结果,促使他去找邱思明,打算放弃保守治疗,改用手术。 谢隽奇眸光一紧。 难道就是那次—— 之后的画面迅速翻动。 小凡的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反常的失落…… 还有她的主动…… 想到那个场景,谢隽奇喉头一涩。 忽然他坐不住了,拿起外套走出去。 徐馨回忆起谢隽奇找上自己的那一天。 他不相信小凡已经离职,以为她是故意躲着他,百般劝说让徐馨高抬贵手,让自己见她一面。 徐馨苦笑,“他说的那个诚恳,我都快有罪恶感了,好像棒打鸳鸯的反派。” 小凡目光中无悲无喜,“你没有告诉他,我的去向吧?” “当然了。”徐馨又说,“其实,你不是完全在骗他对不对?如果你当时多留那么半个月,或者跟他好好谈上一次,是不是就可以澄清误解?” 小凡低下头,“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作为旁观者,徐馨又好气又好笑,正待开口,却见felix洗手归来,买了一堆零食塞给她们,“下半场要开始了?” “是,”徐馨只得放过小凡,“刚刚还有拉拉队表演,可惜你没看到。” 下半场哨声响起,小凡举起望远镜。 是啊,生活总要继续,哪能老停在过去呢。 ☆、42|9.5| 过完圣诞,徐馨启程归国,felix开车送她们到机场。 徐馨很是羡慕,悄悄跟小凡咬耳朵,“felix的卖相已经够好,难得的是还能对追求者的朋友也管接管送,依我说,这么好的男人,放过才是真傻。” 小凡看着她笑。好友不远千里,竟是来做媒了。 felix朝她们走过来,“女孩们的睡衣会还没开完?” 徐馨及时转换话题,“这次德比结果只是意外,只因我方几员大将因伤缺阵,下一场必然将你们打的满地找牙。” 她那个满地找牙没找到合适的英语同义词,只得生硬的中翻英了。 felix虽然也在学中文,但对于这种高端成语还不能很快get到亮点,即使疑惑,却很会自己找乐子,“嗯,牙科的玩意都小巧玲珑,要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与地板融为一色,真要满地寻找。” 小凡和徐馨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结果徐馨直到要安检口还在念叨,“有个老外男盆友真好啊,光是这中西文化冲击反差萌,都够消磨无数流水日子。” 小凡把购物袋拿给她,“反差萌是这样用么?我很久没说中文,竟是不知道了。” “别得了便宜卖乖,”徐馨接过大包小包,“自己一人在外上点心吧,年纪也不小了,真关心你才会说这些烦你……好了不说了,再见。” “我知道,”小凡看她进安检口,“再见。” 徐馨的背影消失,felix看小凡一脸怅然,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远嫁敝国,与故友再见即是永别。” “女生的友谊你们永远不懂,”小凡又说,“十分感谢这几日你对我朋友的招待,我已查到德比票价,会转给你。” felix连忙摆手,“不不不,能陪你和你可爱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愣是不告诉小凡自己的账号,这毕竟不是小数目,小凡只得曲线救国,跟回国的徐馨打听后,去felix本命球队的旗舰店,买了两套球衣,一个旅行包,一块纪念手表,约莫凑够球票的面值。 felix这次倒没有推拒,第二天就穿上了冬季训练服,在一群学员中显得无比清爽活力。他特意问小凡好不好看,小凡诚实客观的说好看,felix居然面孔微红。 徐馨听说了,表面淡定,心中却想,小凡到底是没谈过恋爱的,送这些贴身东西,倒比直接还钱来得有心许多,差不多也就是男友待遇。但她没说,怕吓坏小凡,她觉得felix很好,巴不得小凡将错就错,跟他好在一起,惟一遗憾就是小凡如果远嫁,再见面就难了——做出这个偏向,对她来说也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年春季,g国k市召开了全球知名的牙科展会。作为主办国top供应商,小凡所在的公司自然是参展主力。小凡和felix打包过去站台。 小凡在国内也去过展会,但跟这次比,完全不够看。 逛展会的都是各国极有话语权的买手,提出的问题自然专业刁钻、一针见血,即使小凡在培训课堂的模拟情景中学习过,但买手永远会问出你没有准备好的问题,不是照本宣科就能应付。好在她毕竟平时是花了心思在学,又有felix在旁边壮胆,面对各种口音的买手,倒也能有问有答,不卑不亢,言之有物。 至少小凡知道,比起一年前的自己,相似的情景,却是完完全全的鸟枪换炮。 可见因缘际会,世事难料,谁能知道下一个路口是直行还是左转。 下午的观众要少一些,因为同期的学会在召开。 小凡和felix负责的展台有同事来接手,于是他们可以休息一下。 小凡不敢怠慢,迅速将同类产品的展台逛了一遍,冒充路人买手,针对性的提了一些问题,集中在该类产品的异同点、优劣比较上面。对手总是比较了解你,尽管有失实之处,但也让她去芜存菁,积累了不少经验。 第二天有场焦点会议要开,在最大的演讲厅。小凡和felix自然去了,尽管一票难求,但公司自带足够座席,还是相当好的位子。 小凡原以为这种会议,发言的都是老外,没想到还有亚裔发言人,听felix说,亚洲国家毕竟患者基数大,也不乏土豪,医生们对高品质牙科产品的需求逐渐有赶超欧美之势,所以也会分出部分名额给来自这些国家的医生。 亚洲医生的第一个代表是j国的,病例水平倒是接近欧美水平,就是长得黑矮胖,发音也寒碜了点,相当影响发言内容。有些时候甚至要小凡翻译给felix听。 他下去之后,接着上来的人…… 小凡闭了一下眼睛,会议日程没带来,她只能连到官方网站查询。 这个时段的发言人,是kevinxie。 不是母语,毕竟会少一点敏感度。 小凡猝不及防的低下头。 尽管如此,他的宝蓝色西装与白衬衫也已经牢牢映在她脑海。 小凡听到周围有女观众兴奋的讨论,“哇,这是亚洲牙医,不是亚洲男模?” 他跟前一名发言人当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光是颜值身材,包括一开口的发音,以及让众人微笑的开场白。 小凡当然没听清他讲了什么会让大家笑。好像是……天气? 天气有什么好笑的呢,她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felix听到“满地找牙”的感觉。 小凡没敢太过真切的去看,看他本人或是他的发言内容。 只是她如今也算是行内人,可以有更多的心得。 比如,谢隽奇的病例很专业很学术,但他的讲解方式很接地气,不逊于脱口秀主持人。 小凡心想自己在周围一群认真听讲的观众里面也许显得稍诡异,但幸好他讲的足够引人入胜,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不知多久,他的发言结束了,掌声热烈且持久。 观众们相当不舍,“结束了?这位kevin明年还会来吗?” 有心人已经找到了最新的消息,“不用等明年,夏天他会去a国发言。” “那真好,我们一起去。”竟变成了追星族。 felix意犹未尽的转头,“他跟你是一国的?之前有听说过他吗?” 小凡心想,她岂止是听说过,她根本…… 但她只是强笑道,“也许吧,不过忘了。” felix击节赞赏,“专业报告对于行内人士来说也未必不枯燥,难得他能说的如此有趣。” 小凡心想,还有更有趣的,比如,用领带夹测试感觉,以及…… felix忽然冲动的说,“要去跟他打个招呼吗?我还有问题想要请教,你跟他是同乡,也许好说话一些。” 小凡骇然,“不不不。” 对上felix疑惑的目光,她才强自镇定的解释,“我们是卖家,不是学生。” felix点点头,也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忘记立场。 买卖双方,也讲心理优势的。 这之后就是茶歇,有的观众留下来听其余场次,有的也就准备着回酒店。 小凡心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静,就说刚才展会有几个地方还想逛逛,待会儿自行回酒店,让felix不用管她了。 felix跟小凡相处半年有余,也知道这个东方女子表面软糯,但内里却相当有坚持,于是点头,跟他人结伴回去。 这会儿逛展会的人比较少,黄金时间已过,也有展商开始打包的,小凡茫然穿行,那些琳琅的商品却一个也没入眼。 不知道第几次走过哪个展台的时候,她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问展商代表,能否取一份资料回去看。 展商自然是答应了,本来放在展台上的资料都是可供免费领取,其实不必专程问。 小凡这样想着,不经意看那人一眼。 这一眼让她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自然也包括曾经麻木过一阵的那一根。 还好只是侧脸。 小凡立刻转身,稍稍迟疑,选了个人相对多的方向,想要不知不觉的隐入人群。 可是已经晚了。 她感觉那个迫人的气息瞬间跟了上来。 “刚才我讲的,有没有不明白?”那人在她身边问。 小凡浑身一雷,不得不站住。 想不到已经被发现了。 谢隽奇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 应该说是,曾经熟悉。 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改变的东西,比如她穿了欧式的套装,纤侬合度,撑的起来,空的下去,比起他记忆中的样子,多了几分从容淡然。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完完全全的没想到。 这让他刚刚上台,看到前排熟悉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差点忘记开场白。 还好他有惊人的自制力,才没有冲下讲台,跨越几排座位,紧紧的抓住她。 他靠着惊人的自制力,圆满的完成了发言,目光也均匀的洒在全场观众席,没有冷落任何一个角落。 但他知道,他真正在看的,只有一个人。 她坐在集团听众席,这当然是好事,他很快就打听出了她所在的公司,这让他微微一愣,看来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发言完毕之后,他没有急着离开,甚至推拒了几名国际友人的邀约,而是执意留下来等人。 等到她出来,跟同事分开,一个人逛展会,他默默的跟在后面,伺机上前,捉个正着。 自从半年前他去小凡公司找人未遂,之后在她们公司楼下蹲点过几天,又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小凡的确离开了,下家未知。 他回去翻病历,发现小凡竟然登记了具体住址,他按图索骥找上小区楼层,却发现中介正在带人看房,才知道小凡已经搬家。 手机停号。从此他失去了与小凡的联系。 他不知道小凡去了哪里,却预想了很多遍,如果再次见到,他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想不到是在今日乍见,他忘了那些千锤百炼的开场白,只能这么随意的问,仿佛面对任何一个听过他发言的观众。 小凡被认出来,自然不可能落荒而逃,毕竟她现在代表的不是她本人,不是过去那个瑟缩的纪小凡,至少还代表了公司形象。 于是她转过身,自然的说,“kevin医生讲的深入浅出,相当精彩,让人击节。” 听到她的声音,谢隽奇找回一点熟悉的节奏,“还没恭喜你换了新公司。” 小凡只得公事公办的说,“谢谢,希望以后有荣幸跟kevin医生这样的精英合作。” “现在就可以。”他们此刻在展厅的边缘,谢隽奇说完,忽然撑住她身后的围墙。 被他圈在双手隔出的狭窄空间里,接受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有些东西,快要被遗忘的记忆,又悄然翻飞了出来。 小凡差点不能呼吸,但她还是克服了这瞬间的失措,抬眼对着他,正色道,“如果kevin医生需要我们公司的产品资料,建议去展台领取。” 谢隽奇轻笑一声,似是看穿她的虚张声势,“那人是谁?跟你坐一起的g国佬?” 那是个相当标准的欧洲帅哥。 他无法否认,自己在台上发言时,偶然见到那人跟小凡窃窃私语,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而且,小凡出来之后,专门跟他说过话,才让他依依不舍的离开。 依依不舍,该死,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该不会……谢隽奇快要被自己的脑补气死。 小凡无奈,“可不可以对我的同事有起码尊重?” “只是同事?”谢隽奇哼了一声。 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叫了谢隽奇一声,趁他分神,小凡离开他身边,快速的说“我有事先走你跟朋友慢慢聊”,说完便足不沾地的走了。 谢隽奇被那人绊住,只得目送小凡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眼中浮起一层晦暗不明的神色,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掉? 但他心里并不慌,转回头,跟同伴交谈,情绪稳定。 ☆、43|9.5| 回到酒店,另一张床的艾琳正在照镜子。 小凡放下包,“咦,一整天没见着你,是去听了另外的讲座吗?” 艾琳扑哧一笑,“我可没那么上进,我偷偷跑到wn去做手术了。” 小凡吓一跳,“手术?” 艾琳朝她扬起头,“看得出来做了什么吗?” 小凡之前听她说眼睛鼻子下巴都动过,心知一定是医美手术,此刻细细端详,半晌才迟疑的问,“……嘴唇?” 艾琳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来还算自然,也不至于没改变。” 她又转过头让小凡看,果然侧面看起来凸的明显一些。 她絮絮的跟小凡说,早就知道本城有个整形诊所这一块做的不错,暗暗上了心,还好趁这次出公差,抓住空子一遂心愿。 “怪不得总觉展台人手不够,”小凡吐槽,又忍不住好奇,“时间长吗?痛不痛?” 艾琳苦着一张脸,“痛死了!” 小凡有些疑惑,“不是要打麻药么?” 艾琳摇头,“不,医生说打了麻药局部肿胀,会影响效果。” 小凡黑犬黑犬,“那你就忍着痛做手术?” 天啊,这意志,堪比刮骨疗伤了。 “我坐在治疗椅上一直流眼泪,把今年份的眼泪都流完了。” 小凡只得给跪了,好吧,追求颜值的女孩子都能忍痛。 “刚做完会有点肿,过几天会更自然,”艾琳眼中放光无限期待,却还是心有余悸,“但是当时……真的好痛啊。” 小凡低下头。 有人为这痛意流泪,却也有人为感觉不到痛而绝望。 她现在,已经遗忘了之前嘴唇麻木的感觉,那种绝望的心情却还清晰。 还有伴随着麻木和后来不麻的那些人和事。 她本以为,到了远在千里的异国,就能彻底的将这些留在身后,不再纠结。 但上天好像不打算放过她。 小凡叹息一声,努力不去想某人出现的意义,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艾琳跟他们一起去站台,一是刷工作上的存在感,二是刷整形之后的存在感。她不惮涂上了大红色的唇膏,颜色浓烈,又相当丰*满,可谓形色具备,果然让某些男人在她展台前多逗留一阵,问的问题也多出几倍。 就连felix也被她这夺目的造型惊住,打趣道,“艾琳……你昨天是去吸血了吗?” 小凡跟艾琳相视一笑。 男人这种生物,永远不知道女孩为了美能付出多少代价。 忽然有人停在小凡的展台前,用英文发问,“这个有现货吗?” “有的——”小凡答完才晓得抬头看人,这一看让她愣住了。 问她的人是谢隽奇。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外面套了件羊毛背心,整个人笔挺的就像他身后的柱子。 “哦,它的三个套装,分别包含哪些内容?”谢隽奇望着她,徐徐的问。 小凡两眼一黑。 资料她当然背熟了,如果换成其他人,她大可娓娓道来。 但是,对这个人—— 小凡淡定的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过来一份宣传册,“这里是关于几种套装的介绍,相信您可以得到解答。” 她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 谢隽奇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弃,“字太小,我英文不好,还是你直接说给我听吧。” 小凡给跪了。已经可以去主持脱口秀的人,还谦称英文不好? 她家公司的展台比较大,是设在展厅中央的独立四面展台,站台的小伙伴们各自划分一块势力范围,本来是独立作业的,但显然她这边的客户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小凡身后两个g国妹子就小声说,“那是……昨天发言的kevin医生?” “对对对,就是他,本届展会,长得像亚洲男模的哪还有别人。” “那件毛衣是d牌?太帅了,我也去给男盆友买一件。” “……我觉得吧,这个主要看人,还是不要浪费比较好,容我提醒你男盆友有啤酒肚。” “……好吧,但真的好帅……” 她们窃窃私语,felix就直接过来,雀跃的惊呼一声,“kevin医生,你对我家的产品感兴趣?我昨天听了你的讲座,很是精彩——” 谢隽奇朝他点头示意,转头让小凡继续。 小凡只能淡定的照本宣科,“初级装,包含基本工具一套,展示模型一对,可替换工作头2个……” 这时艾琳也凑过来,看看谢隽奇,又看看小凡,她昨天没去听,但没关系,已经从同事那里接受了该“亚洲男模”的科普。 “……vip套装在此基础上,增加工具盒两个,专用清洁包,以及全程培训三人次……”小凡念完他的指定项目,感到一阵轻松,抬眼对上谢隽奇,“请问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嘴上这么说,眼中传达的意思就是你也消遣够了,速度圆润。 看来谢隽奇打算把消遣进行到底,毫无离开的意思,胳膊撑在小凡面前的展台,诚恳的说,“多谢讲解,我对这套产品相当感兴趣,希望能尽快用于临床。” 小凡跟他再有私怨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得公事公办的说,“感谢。这款产品的确是我家最新强档,可填补市场空白,您能够欣赏,眼光极佳。” “那么,购买手续是怎样?”谢隽奇闲闲的问。 众人有些惊讶。这套产品技术高端,工艺复杂,材料稀罕,定价不菲,算是略高于主流客户购买力,概念也比较超前,放在展会上主要为了提升公司作为top供货商的高大上逼格,研发市场部门已经做好了投入半年以上宣传才能被市场接受的心理准备。这两天展会下来,也有部分高端客户感兴趣,但最多到询价的阶段,像他这样一来就买买买的,当真难得。 那两个g国女同事也羡慕的望着小凡。固然小凡在培训课程上表现优异,但也难免让人觉得她只会考试,没想到实*操也如此了得,眼看着就要拿下开门红的第一单了。 小凡此刻并无闲暇自鸣得意。 她甚至暗暗希望谢隽奇对这套产品不要太感兴趣。 ——她可不想拥有不得不和他打交道的借口。 但小凡不敢把这些写在脸上,开玩笑,公司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主动赶客的。 一定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他。 小凡用尽平生心思,绞尽脑汁,还真被她想出理由来。 小凡诚恳的说,“很荣幸您对我公司产品的喜爱,但这套工具刚在g国及欧盟国家上市,目前尚未取得华国医疗市场售卖证照,所以,原则上来说,对您的购买需求只能有心无力……相当遗憾。” 看到谢隽奇脸色一变,她心中说不出的开心,但做戏要做足,她又连忙补充,“当然,我无限希望,您能对这款产品保持关注,一旦取得在贵国的流通资格,您将排在我们客户名单的前列。” “这样啊,”谢隽奇脸色一黯,叹息一声,苦笑道,“本届展会,吸引我的产品不多,这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真的没有办法么?如果要等证照,可能会有好一阵子……” 小凡跟他打过交道,只觉他内心未必有表面上这么可怜,所以并没有多余的同情。 但其他人显然就被骗过了,痛心的看着他—— 这是神马节奏?自家好不容易有款产品荣幸的跻身“kevin医生喜欢的东东”,但却因为那该死的门槛,卖、不、到! 这是杯具啊! 天崩地裂的餐具啊! 谢隽奇目光不舍的望着玻璃展柜里的产品,“临床上这类复杂病例经常遇到,也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好不容易有了能完美符合需求的工具,却……” 小凡见他越说越夸张,心中越发冷静。 他这是把展示牙科产品的四面台,当成展示演技的那个四面台了么…… 她也只能陪着演戏,叹息一声,“我很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呢,这种事也是年年都有。” 好吧,他要演,她也陪他演就是了。 但千算万算,算不到猪队友的存在。 一个g国妹子邀功的举着手机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你们的交谈,赶快跟总部负责经营的主管请示了,特意说了这是kevin医生的需求,主管表示,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手续问题她请教了同行,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jane你只需要好好招呼kevin医生,其他的自有别人处理,不用担心。” 小凡接过手机听了,果然那边的主管也是这个意思,末了还对她击节赞赏,“早就听说这期的新人里面有个东方女孩出类拔萃,果然如此,kevin医生如此杰出,能让他成为我们的客户,真是再好不过的广告,去搞定他,等你回总部自有嘉奖。” 放下电话,谢隽奇真诚茫然的问,“怎样?是有商榷余地么?” 小凡看着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微笑道,“……是的,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不是她的。 其他同事得知此事,也相当乐见其成,不忍心让贵客在站台外面久站,艾琳甚至将他引进展厅附设的vip相谈室,让小凡跟他慢慢坐谈。 小凡望天,同胞有这么当的么?活生生的引狼入室啊。 谢隽奇坐定,冲艾琳感激的一笑,“那我可以跟这位jane小姐多谈一会吗?还有一些细节问题。” 艾琳被他这一笑迷的七荤八素,“当然没问题你不用担心展台那边,有我们看着——对了,你们不是同国么,可以说中文啊,这样交流起来也更方便。” 她这个体贴的建议得到了谢隽奇的赞同,他用中文说,“是的,多谢提醒——还有,你的唇形很漂亮。” 艾琳头顶青天的离开了。 看着面前袅袅生烟的红茶,小凡无比心塞。 “是啊,我也忽然发现,我们其实是一国的。”谢隽奇闲闲的用中文说。 小凡当然听出了他的讽刺意味。 他们岂止同国,甚至同过……车——尽管那是小凡无比想要抹掉的一段历史。 可他们刚刚装成陌生人的样子,一个展台内,一个展台外;一个卖,一个买。 “是我的错觉吗?你其实不想卖给我。” 小凡笑笑,“你真的想买?如果只是为了……报复,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毕竟价格不菲,上面周旋起来也要花时间力气的。” 谢隽奇哼了一声,“看来你还知道对我不起。” 小凡脸色一白。 “我也确实需要这套产品。” ……也? “看在这个份上,可以跟我多说几句吗?比如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凡闭上眼。到底还是逃不过。 好吧。 她睁开眼,“没什么特别的,刚好想换个环境,有幸被这家公司收留而已。” “我记得你是中文专业。”谢隽奇审视的看着她。 “你到底想听什么?”小凡终于有点破功,“我为什么要转到这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当医生?为什么要来g国?为什么——” 她停下来,觉得有点失态。 跟她相比,谢隽奇倒是很淡定,“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当医生是因为中学成绩太好,只能填最高分数线的学校专业;来g国是受邀发言,也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带回去的新东西——对我这样的回答还满意吗,可有其他问题?” 小凡不语。 更多的问题,她也有。 不过那都过去了。 “作为交换,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谢隽奇好整以暇的问。 小凡心想,他得不到答案,看来是不打算放弃的,只能没好气的说,“——还用问?因为我是卧底啊,出完任务,不回老巢呆着,还能去哪儿呢?” “你还在记恨我。”谢隽奇客观的评价。 “没有,我不敢。” “你不敢?” “我真的不敢。” “这个语气,就已经敢了。” 小凡无语问苍天,他们这是在排练穷摇小剧场吗? 小凡不想再打这种太极,打算给他、也给自己一个痛快。 “谢医生,”她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我已经承认过,的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尽管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也实实在在的付出了代价不是?我被舆论攻击,得到了足够的惩罚,在原来的环境呆不下去,不得不远离家人朋友,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腆着脸也可以说是一种赎罪——” 谢隽奇看着她,眸色深沉。 小凡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何况你现在也过的很好不是吗,相信那种程度的对不起,对你来说并不足以造成太大的伤害……” 她诚恳的望着他,“既然我们现在都过得不错,都走出了那段……不愉快——那么,可不可以请你原谅我,让我们放下这段过去,不要老是纠结,影响当下的生活?” 她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多么浓郁的一碗心灵鸡汤。又治愈又励志,忘记过去,展望未来什么的,她都可以写下来投给读者文摘了。 只希望对面的人也能像读者文摘的目标客户那么好哄。 但谢隽奇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并无一丝感动。 ☆、44|9.5|家 展会当天结束,所以收工比较早。 同事们过来问小凡,要不要一起去喝酒,小凡正嫌跟谢隽奇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有了这个借口,忙不迭摆脱,顺势走人。 一行人回到酒店,在附近的酒吧庆功。这次展会成绩不错,安排的几场学术讲座都反响非凡,经典产品固然签了不少单子,新产品也得到潜在买家的关注,所以拨了经费给他们happy。 艾琳摇着鸡尾酒咯咯咯的笑,“来来来敬jane一杯,我们可是沾了你的光。” 因为酒吧光线暗,艾琳出门前又刻意加强了唇妆,看着真如felix说的,像是刚吸完血。 当时站台的一个本地妹子也过来说,“jane你跟kevin医生谈笑风生的样子,果然是同胞比较有话聊么?” 小凡黑犬黑犬,她哪里跟谢隽奇谈笑风生了。想到当时跟他在人来人往的展厅里,那份压迫感依然无法消除,还好展会今天结束,明天就可以启程回总部,让她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于是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felix开朗会玩,自然是这种场合的明星,撺掇他们玩了不少游戏,其中之一就是类似真心话大冒险。小凡叹气,人类的恶趣味真是不分国籍肤色。 酒精让她的思想稍微麻痹,小凡不幸中招。 看着周围一圈同事期待的脸,小凡两权相较取其轻,“那就真心话吧。” 于是问题来了,“最近一次xxoo是多久前?” 小凡愣住,思绪不由飞回去年,某人的车上。 她连忙低头,“……可以换吗?” 众人一阵大笑。 “那就往2点钟方向走十步,跟离你最近的人表白。” ——还能不能有点创意了? 小凡打量一下,酒吧里好像玩的比较开的样子,隔壁也在摇筛盅,就算表白,也能被那个倒霉鬼理解谅解吧。 于是她站起来,大致估了个方向开始走。 另外一边,felix在几个好友的撺掇下,悄悄起身,绕过几桌,往小凡的目的地而去。 他组织这个游戏本来就有私心,事先也跟几名死党稍微吐露心声,得到了支持,现在小凡终于中招,自然不能错过机会。 但可惜他绕的路远了点,还没到目的地,就见小凡已经直直的撞上一堵人墙。 felix郁闷的回了自己那桌,得到了死党们自求多福的怜悯表情。 小凡这时已经喝的有点茫,一下子还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索性就抓着他的衬衫稳住自己,“那个,我,我喜,欢——” 手下的触感相当瘦削坚实,没来由的唤起小凡心中莫名的熟悉感。 突来的不良预感让她酒醒了大半,抬眼看清来人,小凡僵住了,后半句话自动咽了回去。 谢隽奇抓住她想要缩回去的手,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响起,“——喜欢我?” 小凡几乎差点就要本能的答应,但她迅速赶走脑中残余的酒精,“不不不,我们在玩游戏。” “玩游戏,也要遵守游戏规则。”谢隽奇的手上用了点力,造成了两人像是拥抱的假象,“不然你更希望回答那个问题?” 问题?难道是刚刚那个真心话,上次那啥的时间? 小凡脑子一炸,“你偷听?” 刚才人多眼杂,她并没注意到周围有无可疑人物。 谢隽奇无辜的说,“跟我有关的人和事,我总是会特别上心。” 小凡实在受不了,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这游戏她不玩了!连公平环境都不能保证,也别怪她玩不起。 谢隽奇却更进一步,拉着她大步往人比较少的角落走。 桌上几个知情人本来还在为felix夭折的被表白计划哀叹,现在见了这个神转折,更是傻眼。 妹子们笑倒一片,“这表白够实在啊,直接一去不回了,艾琳今晚你要独守空房了。” 艾琳眼尖,接着依稀的亮光认出那个人,“那不是……kevin医生吗?”引起一片惊呼声。 felix眉头一皱。 到了角落,谢隽奇手上的力气才稍稍松懈。 小凡甩掉他的手,“都说只是游戏了!” “对我来说不是。”谢隽奇淡定的说。 “随便你吧,反正跟我无关。” 谢隽奇眼中染上一丝危险的气息,“跟你无关?” 小凡快被他语气中的控诉意味雷笑了。 怎么,她现在还变成那种负心汉了么? 想不到谢隽奇下一句话就是,“你觉得我是可以始乱终弃的男人?” 小凡又好气又好笑,她深刻怀疑谢隽奇读的不是医疗系,而是表演系。 “我就乱了、弃了又怎样?”小凡看着对方忽然变白的面孔,心中涌起不知名的情绪,“谢医生,我以为我已经讲的很明白——我以前的确有对你不起的地方,但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没有反复量刑的说法,我们现在算是两清,你就不要再来追讨了好不好?” “你说两清就两清?”谢隽奇幽深的目光看着她,“还有,你只是【对不起我】而已?” 小凡被他的目光烫到发痛,只能偏开视线。 下一秒,却被他猝不及防的逼近,小凡立刻抵上了身后的墙壁,被他的身躯迫在狭窄的空间里。 谢隽奇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狠狠的吻上了朝思暮想的那双唇。他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灵活的挑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小凡脑子被炸成一片废墟,灰飞烟灭,烟雾火光,劈啪作响。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多时,比起从前,气场应该高出几个级数,完全能够面对他。 却不料在他的身躯压迫下、在他的唇舌挑逗下,还是轻易的溃不成军。 同时谢隽奇的手也没闲着,游走在她全身,从容不迫,淡定把玩,仿佛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所有物。 小凡穿了件连身裙,布料光滑,跟玲珑曲线无比熨帖,他的手放上去,竟似被吸住了,完全不舍得离开。 他忙里偷闲的看了小凡一眼,只见她被迫仰头接受他的吻,目光迷离,似痛苦又似欢愉。她的身子微微发颤,一丝喉音控制不住的逸出,更是顶级的spring药。 这些发现让谢隽奇相当满意,于是闭上眼睛,更加投入。 想不到,下一秒,他就遭受了双重攻击。 口中和脐下。 小凡对他脐下的攻击还是留了余地,但另外一下就没那么客气了。 谢隽奇吃痛,放开她。 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舌尖传来刺痛。 谢隽奇用尽平生自制力,才没有失态的去嘶凉气。 痛意仿佛一盆冷水,让他找回冷静。 小凡唇上也被染了一丝嫣红。 不是她自己的血。 小凡想到,吐槽了半天,结果吸血的并不是艾琳。 她看着面前男人冷冷的目光,心有余悸。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集中起涣散的意志,给了他致命一击,成功让自己脱离。 她几乎快要沦落在他的强势下。 半晌,谢隽奇稍稍适应了舌尖的疼痛,血腥味也淡了点,应该是伤口不大,凝血机制也开始发挥作用了。 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很享受……就像之前那样。” 小凡被他提醒了自己的黑历史。 好吧,之前那些地下室的“特殊治疗”,包括法庭上的初次,她好像的确没怎么反抗过,至少没这次反抗的激烈。 小凡擦了擦嘴唇,看到手背上一道红。 “不一样了,”她说,“我之前也许……迷失过,但我现在不了,所以,请不要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待我。” 谢隽奇冷笑一声,“是么?那我刚才抱你的时候,分明感到你很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难道g国这么多帅哥你都看不上眼?” 小凡别开脸,“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哦,那说个跟我有关的,”谢隽奇闲闲的道,“我刚刚发现,那个位置还空着……是一种纪念吗?” 这句话,也许别人听了,会摸不着头脑。 但小凡明白了。 他说的“那个位置”,就是两人孽缘的开始,小凡缺了一颗牙的位置。 那个位置发生了很多事。 小时候烂了,被误以为乳牙拔掉;后来迟迟没有新牙长出来,才知道拔掉的是没有替代的恒牙;后来她读书工作相亲,遇到面前这个人;尾随到他诊所,冲动的做了手术—— 因为麻木的担忧,后来因为不麻的纠结…… 自从出国之后,小凡仿佛刻意遗忘了它。仿佛只要不想起,就能把那些让她纠结的人事一并从心中去除。 要不是他提醒,她也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纪念?纪念什么?”小凡像是听到了笑话,也确实笑了出来,“纪念……我不那么好的运气吗?” 她都要想一想,嘴唇麻木,和遇到谢隽奇相比,那件事的运气更差一点。 这时有人冲到她面前,“怎么了?” 是felix,他虽然回去喝闷酒,但一直没放弃关注这边的动静,刚才看到两人过于激烈的肢体接触,就再也忍不住,跑了过来。 felix看着两人的表情,显然刚才的交流不是那么愉快,不禁挡在小凡面前,“kevin医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您自重。” ——谢隽奇之前的演讲几乎让他变成粉丝,能对偶像说出这句话来,也是不容易的。 谢隽奇瞪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保护者,牵起嘴角笑道,“要我自重?我看,需要自重的是你吧——” felix一愣。 “你能遇见小凡,也就是jane,那都是因为我,”谢隽奇朝他眨眨眼睛,“——因为在国内跟我吵架,她才离家出走。” 小凡简直败给他,推开felix站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叫吵架,什么叫离家出走? 谢隽奇嘴边还有淡淡血迹,倒真应了这四个字。 “感谢你不那么好的运气,”谢隽奇居然还没忘felix来之前的话头,刻意用了felix不够灵光的中文对小凡说,“才让我遇到你。” 小凡心中一雷,本能感到有一些事情即将上演。 看着小凡如遭雷击的表情,谢隽奇忽然再来一发,“我好像还没说过喜欢你?” 小凡不得不再度靠上身后的墙壁,以免被幻觉打倒。 谢隽奇望着她,无比诚恳,“不要怄气了,跟我回去吧。” felix虽然不明白每个字的意思,但看两人的表情,仿佛明白了许多,目光惊诧不安,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 ☆、45|9.5| “我也喜欢你。”小凡忽然说。 felix一惊。虽然他的中文水平有限,但至少这个关键字还是听得懂的。他愣愣的看着小凡。 但是,喜欢什么的……应该是这种表情吗? 此刻小凡脸上,并没有与“我也喜欢你”相符的羞涩或激动,却是更接近于……哀莫大于心死。 felix后知后觉的去看谢隽奇。 听到这句话,谢隽奇脸上波澜不惊,双目却牢牢锁住她,不动分毫。 felix心中悲恸。被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他居然还能这么淡定,换成他绝对做不到——难道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么? 果然小凡的话没有说完。 “——但那是以前。”说完这个,小凡感到一阵解脱。 让她纠结烦恼无数个日夜的原因,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吗。此刻承认,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你要笑也可以,但那是过去的我,”小凡叹息一声,“不是现在。” “我是颜控,从小也崇拜理科成绩好的男孩子,”小凡似是想要对过去做个交代,“何况医生你还能解决我的问题,就算后面出了并发症,你也确实是我曾经的理想型。” 她望向谢隽奇,“所以,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跟踪了你,来到你的诊所,也想要经由种植手术跟你接近……后来撤诉、让律师失望,统统都是这个原因。” 谢隽奇平静的道,“也就是说,你并非卧底,或商业间谍。” 小凡失笑,“卧底?间谍?又不是拍商战片。” 即使拍出来,最多也是格局丁点大的情怀片吧。 小凡忍不住为自己过去的花痴缅怀一阵,才说,“但我现在已经outgrown了。” 他们的对话很快,充满了felix不太懂的词汇,好不容易听到个英文单字,他才稍稍踏实一点。 outgrown,长大而不需要。像是一件穿不了的衣服,或一个不再喜欢的人。 “这里到处都是帅哥,也不乏常青藤毕业生,更别说公司主要客户就是牙科医生,”小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谢隽奇,“我有的是可以喜欢的人,谢医生,我不再是你的粉丝。” felix仿佛回到阅读理解课堂,艰难的将自己能理解的只言片语连贯发散,推测上下文,再比对这个诡异的气氛、两人的表情,得出结论: 谢隽奇表白了。 小凡也表白了——过去完成时。 然后小凡又拒绝了。这才是重点。 果然,谢隽奇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这个表情相当短暂,几乎无迹可寻,他随即说,“但是我喜欢你。” felix给跪了,这是开启了……耍赖模式么? 小凡本来平静的面孔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纹。 “你喜欢我?真亏你说的出口,”她仿佛听到全世界最短的笑话,“你喜欢我什么?我对你的迷恋——相信被谢医生迷倒的女患者不只我一个吧?” 谢隽奇皱眉,“除了你,没有别的‘女病人’来过我家的地下室。” “因为她们没那么傻吧,”小凡自嘲的笑道,“可以任由你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随便搓圆按扁,连自己的尊严权益都不管了。” 谢隽奇的眉头没有松开,“你是这样看待的?我是强迫了、还是禁锢了?你难道没有知情同意——” “就算知情了、同意了又怎样呢?还不是说麻就麻了,能不能恢复只得看运气。” 谢隽奇沉声道,“我以为我们说的是两件事。” 小凡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没有所谓的逻辑和条理,也知道自己的怒气与其说是冲着他来,不如说是几乎被鬼迷心窍的、曾经的自己。 想不到居然可以为一个人盲目迷恋至此。 这样的黑历史让她震惊。 “好吧,说回来,除了逆来顺受,我也不知道那时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哦,嘴唇是吧?”小凡抿了抿,忽然笑起来,“谢医生你阅人无数,难道还少见了几张漂亮嘴唇?” 谢隽奇脸色沉下来。 “而且我们现在脚下是g国的土地,这里的女人嘴唇都很饱满,都很漂亮啊——”小凡想到什么,继续说,“就算不那么理想,也大可抽出一小时把它整成想要的样子,‘再造完美笑容’,是这么说么?不就跟医生你熟悉的牙科一样吗?” 谢隽奇冷声道,“谁给你灌输的这种思想?谁给你权利去动手术?” “拜托,我不是中学生!你也不是什么该死的教官!” 小凡难得这么疾言厉色,谢隽奇和felix都是一愣。 小绵羊发起火来,震撼效果倒比狮子还强。 半晌,谢隽奇才开口,“我觉得你可能有所误会,我来不是为了追讨,也不是问责——” 他看着情绪还没平复的小凡,“我只是不想让你再从我视线中消失。” felix注意到了小凡脸上的些微懊恼,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kevin医生他,的确是开启了耍赖模式。 这时谢隽奇的手机一响,他匆匆看了一眼,“我要跟一起过来的同伴会合,所以不得不离开。” 小凡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让这个男人从她视线中消失就好。 但他临走前,好心提醒一句,“不要以为你从此摆脱了我,我有预感,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这个信念将支持我度过那之前的时间。” 小凡脸色一白。 谢隽奇离开了,小凡也跟同事一起回到g国培训总部。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了培训结束的时候,小凡顺利通过考核,正式被派遣回国工作。 felix在机场送别时,对她说,“我不是轻易认怂的性格,我当然可以不顾一切把你追到手——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够释怀,能够快乐,而不想n年之后,看到你因为错失那个人而惆怅的样子。” 这段话是用中文说的,对这个认知,小凡的惊讶竟大过他说的内容。 作为优秀培训生、总部归来的镀金人儿,小凡一回国就被委以重任,要在国内总部所在的江城组织新品宣传推介活动。 看到那位金光闪闪的首席认证医师,小凡心中一阵哀叹。 看来他的预感是对的。 说来也是,他本来就是国内的首位产品体验人,更何况他之前积攒的累累声名,公司要找代表打入国内市场,自然不作他想。 在合作仪式上,谢隽奇签下了龙飞凤舞的大名,朝小凡伸出手来,“纪小姐,希望合作愉快。” 他笑意吟吟,周围又有一堆人,镜头闪烁,小凡只能也面带微笑的跟他握手。 她心中想,早知道这是如此狭窄的圈子,她就换个跳槽的地方了。 当然她也可以走人,但她毕竟不是可以赌气的中学生,她为此投入了时间精力,也找到了在从前公司没有的自信和成就感。 为什么要因为他而放弃呢? “——那不是挺好吗?”徐馨跟她吃甜品,作出评价。 小凡戳着碗里五颜六色的丸子,叹息一声,“总觉得,自己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地。” “那怎么同?”徐馨看看她身上的名牌套装,“你现在也算衣锦荣归,收入翻了几番吧?” 小凡想起曾经的公司,虽然有那么几颗苍蝇屎,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就凭让她接触到现在的公司,已经功不可没,于是她说,“这次找你出来,除了叙旧还有公事——我们这次推出的新产品,有大量文书资料需要翻译,从操作手册、订货单到软文,听说你现在负责这一块?” 徐馨有些惊讶,小凡那间公司当然是粗大腿,没有不抱的道理,但又有些犹豫,“你们那么大的公司,翻译还要外包?” “这些资料本来有中文版,但都是hk同事翻译的,我看了一下,用语习惯跟我们大陆不太一样,我们的目标客户是以大陆为主,自然要用更接地气的表达方式,毕竟涉及到的材料、操作都有很多术语,不能在传达信息上面造成障碍。” 徐馨点头,“哦,也对,我差点忘了,我家跟你家之前也有合作啊,当时还是你负责了不少呢——当然你现在不方便做这些了,没问题的,交给我们吧,正好我们也培养了几个擅长牙科这块的人才。” “好呀,那我们稍迟来正式的谈合作事宜。” 徐馨感叹,“看我们多为老板卖命,吃个下午茶顺便把公事也谈了——接下来就是私人时间了,吃完甜点,我们逛一逛再去吃火锅吧?” “好啊。”小凡乐得回来当吃货。 g国的土豆香肠,好虽好,毕竟不耐吃,哪有我大吃货国花样翻新,海陆空煎炒炸样样来得。 逛店的时候看到一款休闲服,徐馨忽然说,她其实跟felix偶有联系。 “不过,我们只是聊足球。” 小凡笑了,“聊聊别的也ok啊。” 徐馨的感情生活有点语焉不详,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徐馨说,“支持的球队不同,怎么谈恋爱——每轮联赛之后都要刷新积分,重新排位的,不是你压我就是我压你,一个哭一个笑,很醉人的。” 小凡“额”了一声,“我是说……你们可以聊聊天气啊食物什么的。” 徐馨伸手打她,“消遣我是不是?你自己的帐就理清楚了吗?放过felix,你连备胎都没有,看你要怎么面对谢医生。” 小凡立刻愁肠百结。 签订合作协议之后,的确多了不得不碰面的理由。 一个是生产者、供应商,一个是试水者、发言人,如今商业环境改变,动不动就是多平台、大数据、用户体验的,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土法炼钢,只要简单通知医生准备病例、到时候找个教室讲就可以,其中要费的心思,不亚于大众消费品商业发布会。 相关的商业营销课程,小凡接受过总部培训,再加上有其他同事、前辈协助,倒是不怵。 唯有面对谢隽奇的时候,她需要努力保持淡定。 对于两人关系的改变,谢隽奇倒是没有流露出太多困惑。小凡才发现他除了专业部分,商业触觉竟也超过了一般医生的水平,甚至对发布会的现场效果也提出建议,点子的新颖、有趣甚至得到了公司营销老总的赏识。 结果在江城的凯越酒店举行的产品发表会上,果真采用了谢隽奇的点子—— 伴随着最新的摇滚乐,会议厅上空徐徐飞过一只巨大的“牙膏”,向下面的观众挤出一截一截的“牙膏”——其实是新产品的试用装。 牙科本来就比快消拼专业严谨很多,就连这么郑重的发布会也是相当少见,来的都是口腔医院主任、民营齿科高层、或是精英医生代表,本来大家都抱着听公司领导轮番上场车轮战王婆卖瓜的想法,却不料现场这么奇趣。 一时间,众人捡的捡,抢的抢,那些伪装成牙膏的新产品竟然奇货可居。视频上传到网站手机,自是引起一阵强烈关注。 领导发言被简化到最短,然后谢隽奇上台,展示了两个病例,他的专业度和口才极大调动了台下的积极性,因为观众手里就拿着试用装,尽管是新东西,也不至于茫然的像是听天书。 他之后是总部派来的研发总监,从材料、工艺、性能方面列举了详实数据,尤其是和市场上概念接近的产品比较。毕竟是金发碧眼的老外,这下国际性也有了。 最后,小凡作为圣诞老人上来发彩蛋,表示公司接下来要举行一场面向全国的病例大赛,针对基层医生,重在使用这款产品的心得体会,机会多多,奖金及奖品丰厚诱人。这将发布会推向高*潮,来的人发现并非像以前那样被动听生产商天花乱坠,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参与感。 发布会还没结束,已经有不少医生去厂家代表那里预定正式装——为了快人一步,有足够材料做出好的病例参赛。 几个负责人对这场面当然喜闻乐见,在小会议室开了个小庆功会。 营销总监对小凡击节赞赏,“jane不错嘛,回国第一个case就办的有声有色,接下来还要去几个大城市做推介,我看完全可以照着这个思路走下去——刚刚总公司的人也发来贺电,说是要借鉴我们的成功模式。” 小凡实话实说,“其中不少是谢医生的建议。” 总监也同意捡到宝,“这样吧,如果谢医生的日程能够协调,希望能跟我们全国巡回。” 这是蛮不寻常的决定。一般来说,在某个城市进行的产品推介,一般就在当地请个有名声口碑的医生充当临床发言人,用完就抛,甚少列为常规班底、跟营销团队征南闯北的。 这个法子让大家都有点惊讶,有人提醒总监,“谢医生应该蛮忙的,怕是不方便——” “我可以协调,”谢隽奇却说,“顺便,我也可以和各地同行交流,了解各地患者的医疗需求,对将来的工作没坏处。” 既然他都首肯,总监自然开心,于是就这么初步决定了,当然附加合同还要找时间正式签订。 小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于是只能微笑。 ☆、46|9.5发|表 谢隽奇回到诊所,递给前台一份日程表,让她们把撞上档期的复诊改约。 秦婉经过看了一下,那是相当不小的改动。 护士们都在讨论那场产品发表会,为自家老板的卓越风姿点赞—— “谢医生帅呆了,很有霸道总裁的feel啊。” “听说那个牙膏的创意也是他提供的。” “这下我们的知名度又上来了,今天接到好多预约电话呢。” “你们注意到后来那个女主持了吗?看着很眼熟的样子。网站上她的资料写的倒是简单,只知道英文名叫jane。” 秦婉本来没太关注这场发表会,但听了护士们的讨论,也凑过来看,这一眼就让她定在当地。 那个女人,不就是她认识的纪小凡么? 一年过去,她都差点忘记这个人了。 想不到,她跳槽了、出国了、身光颈靓的回来了。 居然还跟谢医生同台。 ——真是阴魂不散。 那么多英文名,偏偏叫jane。 就是勃朗特三姐妹之一写的那个著名的黑丑胖穷矮挫diao丝女么?她想要隐喻什么? 秦婉暗暗观察,谢隽奇接下来几天的关注重心果然落在跟合作公司的全国巡回发表会上面。 ——只是对产品发表会感兴趣么? 她不甘心的想着。 小凡公司的下一站北城,亦是跟江城差不多规模的超级城市。 那里学术氛围浓厚,技术水平不亚于江城,小凡不敢怠慢,除了熟记本公司资料,还把竞争对手的资料也找来学习,力求心中有底。 工作上的事忙起来,就无暇旁顾。 她并没在第一时间知道,北城的产品发表会话题已经被渐渐炒热了,不是公司营销的结果,而是因为——她本人。 “弱问,还有人记得一年多前那个种植手术天价索赔案吗?” 这是深夜出现在论坛的一个主题帖。 在主贴里面,楼主给出了之前的两个链接。 迅速就盖起了高楼。 “沙发。” “火钳刘明。” “有完没完,没记错这事都开了三个帖了吧?” “楼主:最新进展,事件女主又粗线了。” “这是女主找水军炒作吗?不就是一个常见的并发症,也值得反复拿出来嚼。” “这事听第一次是同情,第二次麻木(我也麻了求1000万……第三次听只想说howoldareyou?” “楼主加粗吧,都看不到你的发言了。” “凹凸曼看了旧帖,简直是罗生门……所以那个病人到底是麻了还是没麻?” “楼主:你们猜那个病人现在做什么工作?” “专业医闹么?” “楼上别闹,我有点印象,好像她之前是做翻译的?还是编辑?” “居然还有脸回来啊?当时被拆穿装病,不是灰溜溜的人间蒸发了吗?” “至今不敢相信,这种人是哪来的信心以为能骗过一群专业人士?” “楼主:公布答案,她现在是某牙科公司市场部主管,负责的产品之一就是种植系列。” “楼主这包袱抖的,说吧,你跟她多大仇?” “多大仇1,简直追着人妹纸不放,这么孜孜不倦的黑也是醉了,她是挡你的路了还是不让你发财了啊?” “哟,某人水军来了。跟主子一样大脸。” “是啊我也想说……多大脸这是,不行了我要吃包辣条压惊。” “举手,他们在江城那场我参加了,当时完全没想到主持人就是那个病人啊,谢医生还跟她同台了——” “都这样了还能同台?卧艹,这什么节奏啊。” “楼主:好吧,我就是来静静的爆个料。顺便说下,他们下一场在北城,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围观。” “楼主你表走啊,多来点□□呗。” “楼主又脱离了?我看穿了,楼主其实是他家的软文写手吧。” “额,我就在北城,已经定位了时间场次,到时去捧场。” “这份安利我买了,正好下周要出差去北城,列入行程中。” 整理好了所有资料,电子的实体的,市场营销团队就打算动身去北城。 总监找到小凡,问她最近忙不忙、累不累,毕竟刚主持完江城的发布会,再接着去北城不一定吃得消。 “新产品的全国病例大赛已经开始进行第一轮了,如果你想要休息,也可以不用去北城,而是留下来主持这边的初审?” 小凡想了想说,“初审的事没那么急,而且北城的发表会我准备了很久,两件事并无冲突,我希望还是先去北城。” 总监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小凡带队去了北城,谢隽奇因为要留在诊所处理最后一批患者,所以没跟她搭乘同趟航班,只能在发表会当天会合。 行程紧张,小凡到达北城之后,稍事休息,就去看现场。 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之前商量细节只能通过电话网络沟通,现在发现很多地方需要调整,甚至是推翻重来,这么忙下来,时间刷刷的过,转眼就到发表会的前夕了。 小凡最后去检查了一遍灯光舞台。 这场发表会参照首场,照例选在cbd商业区五星级酒店高层。 公司和酒店的人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 透过落地窗,小凡静看下方的万家灯火。 这里的会场面积更大,参加者更多,有了第一场的精彩,关注这场的人期待值只会更高。 小凡看着手机里打进来的电话,走出会场接听。 第二天,发表会如期进行。 会场高朋满座,甚至有不少尽管没收到邀请函,但也蜂拥而至的观众。 惟一的意外,是因为江城早晨突降暴雨,谢隽奇原计划搭乘的班机延误,他无法在发表会开始前赶到。 还好发表会持续时间比较长,小凡只得赶紧调整内容,将谢隽奇的发言推后。为了以防万一,还不得不临时拜托了另外两名在北城执业的知名牙医,做好救火准备,如果到了最后时刻他还不克前来,只能启用“替补”。 发表会开始,当遥控飞机将最新产品像个伞包一样降落到主持台上的小凡手中时,掀起了在场的一个小高*潮,当然这一幕,身在三万英尺高空的谢隽奇并没能看见。 论坛和朋友圈迅速刷了起来—— “哇,好酷炫!” “早知道我也去现场了!放着今天的复诊不看也去!” “下一场下一场,约起来!” 产品亮相之后,小凡接到工作人员提示,说是谢隽奇的飞机已经平安降落,他正在赶来的途中,让她千万hold住。 小凡只得出马了。 原计划10分钟的简单串场介绍,将被她拉长到一个钟头甚至更多。这是无奈之举,很可能让原本的节奏变得冗长枯燥。 她固然有满腔的产品资料数据可以倾诉,但显然不那么讨好。 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不是教授就是专家,各个举足轻重,带着专业人士的挑剔目光。 小凡想起了自己在g国接受培训期间,旁听的一节工科课程,于是有了主意。 她放下助理贴心准备的一大叠资料,面对众人道,“欢迎大家莅临,在座大部分都是享有盛名的临床医生,于口腔这一专业的经验不知凡几,接触过的产品也不计其数——” 事实证明她这一招是对的。 北城比江城的学术氛围要浓一些,身段架子也要高一点,小凡开场这么一夸,自然让他们听的舒坦。 从在场观众表情中知道自己得到了基本认可,小凡继续说,“既然市场上已经有如此种类繁多、目不暇接的产品,但大家今天还是早早起床、不辞辛劳来到这里,相信除了我们的可口茶点,也是因为对新产品仍有期待——那么大家在各自的临床实践中,最看重产品的哪一方面呢?” 这么一来,原本正襟危坐的众人放松了,尤其在小凡表示,积极回答的小伙伴有礼物之后,更是争先恐后的举手,似乎回到小学生课堂。 看着台下树林般的胳膊,小凡心想,自己终于掌握到了老师的拖堂秘诀,于是她顺理成章的点名让他们回答,顺理成章的为谢隽奇争取时间。 亲切的大妈医生说,“我比较看重性价比,毕竟大部分患者既有迫切需求,但预算也确实有限——” 霸气中年男医生说,“我的患者群倒是不差钱,但希望缩短等待时间,能够快速甚至即刻治疗。” 年轻时髦的美女医生说,“我家患者比较多元,希望能提供更多选择——然后,因为我本人是颜控,有个任性的要求,希望产品和工具盒尽量漂亮一点,这样工作起来也能心情愉快。”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 小凡将这些关键字一一写在白板上,转过身来,点点头,“感谢医生们的参与,很荣幸的告诉大家,我们这次发布的新品能够完美解决大家的需求——首先他包含三个系列,从适应症方面可以基本涵盖所有临床病例,成本及参考价也做出了区分,便于医生们与患者沟通、选择……” 同样是介绍,跟照本宣科的读资料相比,显然是这种方式更加有的放矢,吸引众人注意。小凡将那些资料熟记于心,干货数据有条有理的摆出来,甚至不用幻灯片提醒,众人惊诧之余,后知后觉的拿出小本子记下来。 最后,小凡望向那个美女牙医,就是追求颜值的那位,“我注意到夏医生用的是苹果手机,想必也很推崇该公司提倡的简洁犀利工业美学,而在我们的s系列中,用到的四级纯钛技术与苹果如出一辙,亦用标志性的五种金属色对应了主流尺寸,一目了然,在同类产品中绝对是独树一帜的高颜值……因为与您的美学观念如此契合,我们决定赠予您一套s系列试用产品,希望夏医生能在工作中保持愉快的心情~” 美女医生喜不自胜的上台领奖,在场一片哗然,起哄的、羡慕的、向往的,不一而足。 这时,谢隽奇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对她点个头。小凡松了一口气,总算无缝对接,对台下观众介绍后,将发言的位置交给他。 小凡回到主办方负责人的位子,团队的同事纷纷对她竖起大拇指,他们本来还担心会因为江城暴雨毁了这一切,想不到小凡力挽狂澜,效果还比第一场更加精彩。 ——此时他们并没料到,更轰动的还在后面。 谢隽奇的发言并没完全照搬首场,而是做了不小改动,连病例都全部换过,其中最新病例甚至是上飞机前一晚完成的。 他的发言果然值得小凡花费的心思,得到了阵阵掌声。接下来的观众提问环节,也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医生拿出临床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向他请教。 谢隽奇的回答高屋建瓴,又因地制宜;既有理论高度,也不乏可操作性,让他们感觉不虚此行。 话筒转到下一个提问者,那人站起来,既不关心新产品的特性,也没有临床问题可问,而是直直的望向谢隽奇,“听说,谢隽奇医生在一年前,曾因种植手术导致一位患者下唇麻木,这是否属实?” 这个问题仿佛一盆冷水,泼向热情高涨的会场。 发言人转身望向后排,“而那位患者,刚好就是主办方公司的纪小姐吧?” 全场哗然。 谢隽奇面色一滞。 就连坐在后面的小凡,也不禁叹息一声。 这件事,终究,还是避不开么。 ☆、47|完结章 会场沸腾起来,比刚才遥控飞机掀起的高*潮还要高—— 出过如此严重医疗事故的医生,居然可以大摇大摆的作为临床代表,来给他们这些医生传授经验——传授什么经验啊,怎么把病人的嘴整麻么? 话说回来,这公司如此知名,多的是人投简历,请谁当营销主管不好,非要请被种植手术坑过的患者?万一她心理变*态,报复社会,巴不得多看见几个步后尘的小伙伴呢? 说的难听一点,就算不是要选多么完美无暇的人来卖产品、讲经验,至少也要找个差不多一点的,至少没这么典型雷点,没这么刚好相关的黑历史的人吧? 这公司,是脑子进水、被盗号了么…… 与此相应,网上的风向也火药味十足—— “我看,他们就是盲目追求高颜值、话题性,刚刚还给那个女医生发奖呢,医生有这么轻佻前卫的么,对工具也颜控真是醉了——反正都是埋在骨头里的钉子,露都露不出来,还分什么茶表绿、莲花白啊,真把医疗当成快消品了么?” “楼上发言的是老古董吗?人家公司财大气粗,把产品弄的花花绿绿的也是人家乐意,有的是粉丝追捧,我就喜欢,而且不费眼,不容易搞错型号,你也就只能看见花花绿绿了。” “额,你要捧就捧呗,当心被他家黑历史传染,也整出几个下唇麻木来,就好玩了。” “呵呵,别装了,你肯定是他们对家公司的,见不得人活动热闹人气高,我相信你家的产品绝对不会下唇麻木,因为根本就卖不出去几套……” 远在江城的总管得知现场情况,叹息一声。 早前他含蓄暗示小凡不去北城,就是因为有消息灵通的下属给他看了网上的相关话题。当时他还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只是担心小凡太过煎熬。 想不到现场这事被捅出来,目标还直指发表会两大主力,他和他的团队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只能感叹有得必有失,暗暗祈祷能够化险为夷。 以上种种发生在极短时间内,而在会场,并没有太多机会给他们细细思量。 在一片哗然尴尬中,小凡正要起身,却听谢隽奇说,“谢谢这位观众,这是个价值千金的问题。” 众人一愣,随即笑了出来,稀释了那份尴尬。 这是观众提问环节中,答问者常用的开场白。哪怕下面问出了一个小学生水平的白痴问题,发言者也会这么说,就是为了鼓励发问,拉近距离——虽然他后面的回答水平可以完全碾压。 被问到这么尴尬的问题,几乎是踢馆的节奏,谢隽奇还能如此从容,这份自信甚至比他的回答本身,更加化解了空气中的那些质疑。 谢隽奇随即关掉刚才讲解产品的病例,却打开另一份幻灯。 “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关于这个病例的心得——《种植手术导致下唇麻木并发症的原因和解决方案》。” 正文的第一张,关于患者介绍,赫然正是“纪某,女,29岁……” 众人一惊,本以为依他的江湖地位,这种问题多半也就是打打太极含混过去,毕竟是黑历史,没必要太过张扬,想不到他竟是以毒攻毒。 谢隽奇手中遥控器一动,患者简介旁边的空白处,出现了照片。 大家又是一惊。 牙科病例讨论,不可避免要附上患者照片,照片中不可避免会出现脸。既要凸显真实性,又要尊重患者*,解决方式,一般就是在患者的眼睛处打码…… 但这张照片上的纪小凡,眼睛上没有打码,就是一年多前的她,脸庞明显比现在要丰腴不少。 “别担心,我已事先征得了患者,也就是纪小姐本人的同意,可以使用她的照片用作病例展示,”谢隽奇话锋一转,“但我希望在座不要拍照或录像。” 大家都很听话的关了手机、相机。 小凡静静看着一年前的自己,恍如隔世。 谢隽奇的声音徐徐响起,“2xxx年5月,患者因左下颌第一磨牙缺失数年,来院咨询,检查见——” 听着他的讲解,众人都忘记了之前的吐槽。 下唇麻木,对大多数业内人士来说,那就是挡住前路的大石,造成了诸多限制阴影,堪称阿基琉斯之踵。他们想要克服,却发现只敢绕开,因为这方面的资料确实少之又少。而现在,谢隽奇几乎是从头开始,和盘托出,从纪小凡的初诊检查说起,大有亲手把伤疤揭开展览给大家看的节奏,这不能不让人为之动容。 而谢隽奇也并非只是回忆,不光是沉湎在对这个事故的懊悔中,他还举一反三,发散开来,介绍了国内外的类似病例,他找原因,反推,如何既要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又不至于因此束手束脚讳疾忌医,在这个高度上,引出来的规避方案、手术过程中的监控、一旦出现并发症又该如何康复,自然就很容易进到观众心里。 网上几乎同步刷着对他这一行为的看法—— “哇,谢医生真是有种!敢把自己的黑历史拿出来讲,太man了!”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从此对谢医生路人黑转粉。” “我觉得‘纪某’也很勇敢啊,同意把自己的病例贡献出来——天啊我终于看到一张没打码的病例照了!她现场比照片里面瘦了好多,看来麻麻更健康啊——” 当然,谢隽奇也不是真的“和盘托出”,至于缺少了哪部分,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末了,谢隽奇关闭幻灯,在如雷的掌声中,望向纪小凡的方向,“其实我认为这些掌声应该送给纪小姐,以及像她这样,有意或无意中充当了教学病例的患者——我还记得我的外科学老师,在第一节课的开场白就是,请感谢你的患者,因为医生是被患者的血泪养育成熟的——这话固然难听,却也真实……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准备到最好,减少遗憾,希望大家尽量避免过失,努力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最大可能的追求完美。” 观众们快被自己的掌声给震聋了。 “最后,我还想跟纪小姐正式道歉——造成你数月的痛苦,除了技术原因,还有沟通的问题,希望你愿意监督我,改善这些问题,最终验收,并且原谅,”谢隽奇直直的望向纪小凡,“——小凡,你愿意吗?” 现场愣了一下。 谢隽奇居然把黑历史放上台面来讲,已经够出乎众人意料,想不到他还直指目标,当众道歉,这等于是把软肋亮在她面前,如果小凡气不过,不原谅,那就是无力回天的死局。 另外一些人却听出了蹊跷。 “纪某……纪小姐……小凡?这是个什么进化路线?” “我也想问……改善问题,原谅过失也还说得过去,怎么还有‘监督’、‘验收’这种字眼?纪小姐到底也只是他患者,怎么可能监督验收啊?” “还有他结尾坚持问愿不愿意,听着也怪怪的……” “好像明白了什么,咦手上怎么多出了柴火棒?” “怎么回事,谁给我套的虎皮裙?” “我只想问三个字——要烧吗?” “别急,‘纪某’好像站起来了,再等等看——” 纪小凡确实站了起来。 众人望向这位“纪某”,一会儿感叹她变漂亮了好多,一会儿看她左边下唇是否全无异常。 “我问过谢医生为什么要学医,”纪小凡笑了笑,“他说,因为他中学成绩太好,图方便就选了个分数线最高的专业。” 听见在场一片起哄倒地声,对于小凡帮他拉仇恨的既成事实,谢医生只能苦笑。 “当时我跟大家的反应一样——啊,是这样啊,居然不是因为童年宠物因病去世、遗憾至今?或是根本心怀天下、想要济世救民?至少也要看个偶像日剧,对主角的拉风白大褂无限向往吧?” 在场响起一片笑声。 小凡接着说,“现在我觉得,不管什么原因,重要的是身处这个位子,有无尽到本分。好比我自己,我小时候养的狗腹泻治不好蒙主宠召,我羡慕那些可以治病救人实现自身价值的医生,我至今记得20年前所看医疗日剧的主角名字,但我却没有和各位一样当上医生……想不到,如今半只脚却踏入了医疗行业,可以跟各位医生合作。” 有人想笑,却想起那只蒙主宠召的狗狗,默哀三秒。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也想要把好的产品介绍给大家,这跟我之前从事什么工作、有无经历过相关医疗事故,并无直接关系——其实,我的经历反而更让我认识到种植产品的安全性是多么重要,我并不希望看到有患者经历同样的痛苦,还好公司的产品给了我信心。” 小凡直直的迎上谢隽奇的目光,“最后我想说,谢医生你,除了专业度之外,也是相当诚恳的人——尽管有过波折,我也依然觉得,这辈子能够认识你,成为你、而不是其他医生的患者,能够经历那些痛苦而收获更多,真的是……太好了……” 会场一片静默,随即爆发出了超越之前的掌声。 网上几乎要炸锅了—— “这世界非但不完美,而且不真实——我没听错吧?这到底是发布会,还是告白会?” “弱弱的问,可以烧了吗?” “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烧!” “已点火~~” “火焰升起来啦~~” “来人,把那对当众秀恩爱的x男女推过来!” 这时,工作人员接到指示,开启了电话会议模式,屏幕上出现的,却是此刻身在g国总公司的ceo! 原来华国是g国的战略重点,对于今天发布会上的异常,ceo收到消息,也很关注,无奈身在千里之外,只能围观。对于谢隽奇和纪小凡的“黑历史”,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连忙找人补课,本来还有些担心,想不到北城发布会现场的两人,先后发言,硬是活生生的扭转局势,不但没有扣分,反而还升华了!至于那个明显来踢馆的人,早就见势不妙溜之大吉,无奈沦为激发主角逆袭的炮灰反派。 屏幕中的老绅士面带微笑,他的自我介绍引来现场一片惊呼,“听说贵国是个很浪漫的国家,我今天有幸见识到了——你们有成语叫做歪打正着、阴差阳错,我看,用来形容kevin医生和纪小姐,真是再合适不过,可见医疗是人性化的,暂时的痛苦却能换来长久的幸福,而我们的产品还能把痛苦降到最低——你们国家的传统节日‘七夕’将至,我决定代表公司,向贵国赠予7777套产品,帮助那些有爱的人们再度微笑。而活动的具体安排,就交由纪小姐和kevin医生负责,希望我们的产品能帮助大家幸福快乐!” 现场众人high到巅峰—— 他们赢了江城!他们的发表会更轰动!他们见到了ceo!现场掉落的彩蛋比江城还要大颗![划掉]为什么不在小主人的泪眼中蒙主宠召呢,这样就不用等到成年了单身着再被狂虐……[/划掉] 现场太热,不得不让工作人员上台走流程降温,纪小凡离开会场,也让发热的脑子冷却一下。 她身边随即多了一个人。 “7777颗?我看,还是先把你嘴里那颗做了吧,”谢隽奇揽住小凡的肩膀,“反正你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甩开我,也就没必要空着那个位子来纪念了。” 小凡故意说,“我们公司有的是合作医生,我可不一定非得找个有前科的。” “哦?是谁刚才当着大家的面说,这辈子能当我的……患者,真是太好了?” 小凡脸色一红,“那,那是危机公关,做不得数的。” “是么?”谢隽奇的眼神变得危险,“那我也有我的危机公关——” 说罢,他欺身上前,牢牢的吻住了这辈子至爱唯爱的女人。 在他怀中,小凡渐渐放弃了挣扎,用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清楚而战栗的感受着她的医生,她爱的男人。 这一切,真的太好了。 (end)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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