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憾婚 作者:苏尔流年 文案: 有人说她是法律里的正室,感情里的小三。 对此霍之汶只有两个字:呵呵。 她飞蛾扑火争取来的婚姻,原来是步步为营的算计一场。 那个她以为良善至极的男人,原来是一头复仇而来的凶残饿狼。 很可惜她并不是弱肉,无法成全禽食…… 多年后,女儿流沙在地下室里翻到一个速写本拿给霍之汶看。上面有无数个她,笑的、哭的、生气的。她的男人一生不擅长讲情话,可他在那些泛黄的纸笺上,每张画像后面写得都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而落款的时间,是他们这一生唯一分离过的那段时光。 【男主前期眼盲/男女俱鬼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婚恋 主角:霍之汶,席宴清 ┃ 配角:边疆,温岭,流沙,霍灵均,杜合欢,陆地 ┃ 其它:强强,复仇,生物摄影师,网络新闻社,美颜手机,包子 ============== ☆、第1章 朱砂痣 《憾婚》 苏尔流年/文 2015.05. 第一章:朱砂痣 霍之汶拎着断了根的高跟鞋,挤进洗手间。 午后下过一阵雨。 她带着下属秦轻走进会所时,街边落叶枕着一地水泞。 现下夜深,洗手间的玻璃窗上,密集的雨珠像是杀红了眼急于上阵的兵将,再度接二连三滚落,昭示着室外正上演末日片里的极端天气。 霍之汶别开看窗的视线,移眸看着身前方镜里的自己。 眼神疲软。 妆容凌乱。 红唇刺眼。 从前她听过太多关于她外貌的赞美恭维,此刻她却只觉得自己像——女鬼? 她万分好奇刚刚在廊道里遇到的那个想往她身上贴的男侍应生口味有多重。 那投怀送抱的力度猛烈到她肩胛骨都被撞得发痛,被扑之下没扎稳,高跟鞋都被她踩断根瞬间报废。 她这人一向“乐善好施”。 不仅没用那断了根的高跟鞋揍人,反而顺手塞进侍应生怀里几张纸币,指路他下楼直走拐去城中人尽皆知的红/灯/区解决生/理问题。 自己这幅鬼样子…… 她开始庆幸席宴清的眼睛看不见。 今晚他就会结束事务从纽约回来。 如果他看的见,为免他担心,她还要费力收拾一番才敢回家去见他。 霍之汶第一次觉得,席宴清看不见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 *** 刚刚过去的数小时,她和秦轻经历了近年来最糟糕的一个下午和晚上,没有之一。 最糟糕的不是公司上半年的主推项目自拍神器“美颜”手机在即将推出的关口遭遇配件技术商加价,也不是敲定的代工厂突发火灾未来两月内全面停产。 而是她已经耗费整个白天陪着要求加价的技术商老总在剧院里听枯燥的京戏,却在晚上转战会所真得开始价格洽谈时谈崩……功亏一篑。 刚刚在包厢内,技术商的人将手伸向秦轻且尺度渐渐甚过揩油时,她忍了几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略让对方不快,甚至语气夹杂鄙夷直指她们本就是在唱美人计。 霍之汶怎么听都觉得那话里有没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是她们主动勾引在先。 敢情这咸猪手还是被迫伸? 这实在可笑。 可糟糕的事不止这一件。 她刚想借口告辞,秦轻突然发起酒疯泪流满面,语气极厉凄惶,直斥酒桌上坐在她们对面的一个年轻男人劈腿。 霍之汶这才明白下午秦轻自告奋勇坚持要陪她上阵的原因。 她对员工的私生活实在了解过少。 更糟糕的是,她耳闻过——那个被秦轻怒骂出轨的男人,正是在座的技术商老总周室下个月要嫁女的对象。 见富贵,攀高枝。 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男人……呵呵。 秦轻眼下一塌糊涂。 霍之汶见不得她没出息的模样,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她头上,开口语气森冷:“眼泪擦干净。拿下来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你掉多、一、滴。” 这饭局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霍之汶拽秦轻起身准备往外走。 可没想到这时刚耳闻新婿是人渣的周室竟会掏出一张酒店的房卡拍在桌上,不知道想侮辱谁:“霍总收下这个,按原价拟的合约上面,我可以签字。” 接房卡上/床换合约? 呵—— 霍之汶觉得周室有必要照照镜子。 她刚想动手,冷静下来的秦轻在她身后拽她的胳膊劝阻。霍之汶吸了口气,最终仅咬牙蹦出几个字:“把支票夹给我。” 秦轻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今晚洽价搞砸她要负一部分责任,于是很配合。 只要霍之汶不揍人使她们今晚加班加到警察局里去,其余结果她都能接受。 霍之汶接过票夹和签字笔随手填了一张撕下,连同房卡推了回去:“周总稍后酒店包房消遣的费用算我友情赞助,先走一步。” 她步履匆忙。 在看清支票上写得数额是多少后,身后的周室这才出声:“原来在霍总心里,霍总这脸、这身体使用一晚就只值这个价?” 是很少,支票上1之后只有寡淡的3个0。 霍之汶的手已经摸到包厢的门把。 她在咬牙吞下去和出言反击之间毫无犹豫:“不,这是在我心里,周总和您身边这位一表人才的爱婿加起来值得那个价。” *** 合作就此撕毁的后果霍之汶并非不知,可对待小人即便看在利益的份儿上她也有底线。 她摇摇头将适才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景甩出脑海。 搁置在洗手间方台上的的手机此时骤响。 霍之汶瞄了一眼,看到信息来自被她标注“小秦子”的秦轻:老大,我错了。 她的视线还没挪回来,“小秦子”又发来第二条:老大,我真不是预谋作案。我原本准备饭局散了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揍那个混蛋的。 她的手刚摸上手机,“小秦子”又追来了第三条:老大,相比辞退我,你其实可以发配我去宁静的郊外的小路上的分公司,我会感激涕零的。 霍之汶前一秒还灰败的心情,突然就被“小秦子”的几条讯息带得轻快起来。 她让司机送秦轻回去时,醉酒的秦轻还有些懵。 从这数条讯息来看,她现在已是完全酒醒。 如果她不打住,不知道秦轻会啰嗦到什么地步。 霍之汶被迫回了两个字外加两个标点符号过去:闭嘴!! 她没有更多时间消耗。 席宴清的航班十点一刻就会落地,她希望赶在他之前回家,洗掉这满身会让他蹙眉的酒气。 **** 霍之汶归家心切。 可等她拉开洗手间的门,却见一个倚墙而立的颀长身影,指尖挂一点腥红,完全地堵死她的去路。 她有些意外,竟是很久不曾见过的边疆。 今晚的戏码实在紧凑。 先是棒打秦世美,这紧接着又来旧友偶遇。 边疆现在理应身在西北军区开他的坦克,怎么会一身便装出现在她眼前? 霍之汶觉得意外,边疆却是已经等了很久。 乍见到霍之汶这张明艳的脸,他就摁灭手头那支未燃尽的烟,也不再倚墙而立,站直身笑着打趣:“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迎着一众女同胞的奇异眼色冲进去找你了。你一进来,我就在大厅看到你,然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我什么时候出场合适。” 霍之汶睨他一眼,靠在墙上:“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探亲休假,要在n市待多久?” 边疆动了下修长的腿,精瘦的手臂撑在一旁的墙上。 是一低头,就能吻到她的距离。 他看到霍之汶在他靠过去的那一刻蹙眉的表情,可他却因她的不自在而感到更加愉悦:“想问我什么时候滚蛋?霍小姐要是能来十八相送,我现在就滚也完全可以。” 霍之汶眼神微敛:“别曲解我的话,别惹我。心情正糟,烦躁到一定程度很可能会出手伤人,轻则致残,重则——” “你边爷皮糙肉厚,不怕。”边疆没理会她的恐吓,反而头微垂,靠她更近一步。 他话里带笑。 霍之汶也没和他客气,真得抬起脚,高跟鞋的鞋跟利索地碾压向边疆的脚掌:“更别激将,打一架指不定谁赚谁便宜。” 她伸出手掌拍边疆的肩,一七五的身高踩着高跟鞋,没比一八/九的边疆矮多少:“别闹了,姐姐着急回家,有时间再和你玩。” 边疆啧了一声,依旧拦住她的去路:“姐姐?几天不见你这是长了两岁?我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和你一样,我退役回来了。” 边疆话里透露的讯息让霍之汶惊诧。 穿过那身橄榄绿,见过边疆训练场上拼命的模样,霍之汶知道那对他来说有多大的意义和吸引力。 边疆等了数秒,霍之汶依旧没有开口问他退役原因的意思。 他只好打破沉默转移了话题:“喝了多少?每次见你都这么拼,你们霍家的男人呢?” 还有那个拥有她的男人,怎么舍得见她如此拼命? 霍之汶打掉边疆拦路的胳膊:“你有性别歧视?” 她开始回忆,开口带些戏谑的味道:“我忘了。当年我在演习里生擒你的时候,你好像就输不起骂人诅咒我的性别来着。要不是我是个女的,我觉得你大概还会诅咒我不/举。幸好没咒我不孕不育,我可是很喜欢小孩的。” 边疆闻言耳朵顺时红了,红晕顺着耳后一路蔓延到他侧脸的酒窝那里。 他最怕霍之汶揭这段往事。 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霍之汶在丛林里将在石壁上攀爬的他无情地拽下去,把他变成了俘虏。 那是他不堪回首的挫败。不止是那次对战他输了,他输得还有自那时认识她起,便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心。 边疆有些尴尬,但还是没有起身让路给她:“开了你的司机,今晚我送你回去。” 霍之汶想要拒绝。 可边疆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一副脾气好到没边儿的模样,让她无从开口。 她无意和边疆相杠,最终还是妥协于边疆的执意相送。 *** 街边的灯一盏一盏地闪烁在车身后,流光一样飞过。眼前的红绿灯有些扎眼,边疆降下半边车窗,看着那盏刺目的红灯微微出神。 他认识霍之汶的时候,男未婚女未嫁,正当最好的年纪。 可为什么,他就错过了呢? 那些时光,都被他亲手蹉跎了过去。 年少时好胜,他的心里除了有她,还有许多目标。等他从醉心的比武中抽/身,她已经决然地选择了退役远走。 他一直走在她身后。 没她果决,没她干脆。 他甚至因她生人勿近的气场而不知如何表白。 所以如今在她突然地另嫁之后,他得来的是数年的只身后悔。 他忍不住想去摸烟,却又在最后停下了动作。 霍之汶在他身边的时间过得总是分外的快。 河岸这片青瓦宅院他近来途经多次,夜色间看不分明那些飞檐,边疆只觉得那门前的灯笼格外红,像是他想她时心头那抹醒目的朱砂痣。 他停了车熄火,却没给锁死的车门解锁。 霍之汶等了他几秒钟,他依旧没什么动作。 车窗外是密集捶打地面的雨滴,雨声潇潇,衬得车内这方天地,更为空寂。 “边疆”,静默许久,霍之汶唇角一绷突然出声,“有些事我以为说一遍,你就会明白。我们没有可能。第三者这样的身份不适合你,况且你若真得喜欢我,不会让我为难。” 边疆扣在方向盘上的手越扣越紧,他嗤笑一声任自己一败涂地:“汶汶,别把我当做成人之美的君子。打个商量,能不能别总这么狠心,唉,可怜我这颗玻璃心,你这摔得时候连眼都不眨。” 他夸张地捂着胸口。 霍之汶没被他逗乐,只是摇头,并不觉得干脆地表明态度有什么不妥:“边疆,我不玩暧昧,我也不需要备胎,我是有夫之妇。没有可能的事情,撇的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原则。” 是他喜欢的女人。 泾渭分明,爱憎有别,干脆利落。 边疆略带自嘲地解锁——开门——撑伞——下车,赶在霍之汶开门之前急速绕到她那侧替她打开车门。 他自己置身雨中,伞却是一副执着的坚持要递给她的模样:“别有负担。我再等一等,就放弃。” 他过去也这样说,让她允许他等一下。 可这一去就是多年。 霍之汶看着雨雾下他坚毅的侧脸,心头泛起很多滋味。 那把伞始终撑在她眼前。 边疆比她要年长,可身上的孩子气一向很重。 她如果拒绝,不知道他会不会站在这雨中久不肯离去。 她只好再度妥协,接过边疆的伞,一下车便说:“回去吧。” 她说得浅浅淡淡的,像车窗上晕染开的水花,痕迹并不深远。 可乍听到霍之汶这句话,边疆的眸光却突然锋利起来:“想我立刻离开,怕你先生出来接你看到误会?” 他冲动之下想说:那人不是瞎子吗?那个男人看不到,你又何必避嫌到这种地步? 可边疆并不想霍之汶因此厌恶他,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失去风度,刻薄丑陋的自己,他将那句话从舌尖吞了回去,最终说出口的只剩两个字:“晚安。” 看到霍之汶撑伞迈步往院门走的背影,看到她和他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他又忍不住追问自己忍了几年的问题:“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是他?闪婚的人我不是没见过,可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雨声将霍之汶的声音稀释:“一直没对你说过我和他的事情。还记得那个摄影师kerwin吗?” 边疆当然记得。 那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专注于人文的摄影师,供职于《》杂志。个人资料从未被披露过,极具神秘感。kerwin的作品里呈现过世界各地底层群众的生活状态,涉足过许许多多的贫民窟。 kerwin镜头下的人甚至动物,总有一种倔强孤傲,和一往无前的沧桑感。 边疆有些遗憾,kerwin已经数年没有新作,突然神隐。 他关注这个摄影师多年,喜欢kerwin镜头下那种充满生机的张力。 他喜欢上霍之汶后,便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她分享,让她了解kerwin为数不多被披露的创作经历。将那些kerwin镜头下的风土人情介绍给她听。带她去看kerwin在国内某高校举办的封闭型摄影展。 边疆不知道霍之汶为什么会突然提起kerwin这个人。 可当霍之汶的答案出炉的时候,他却听到自己的认知顷刻崩裂的声音:“很巧。我认识不久就嫁的那个人,就是他。” ☆、第2章 你可以咬我   第二章:你可以咬我   夜色急速爬升,已近晚十一点。   霍之汶进门踢掉残了一只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地毯上。   佣人陈妈还在等她,接过她手上的挎包和伞挂到一旁的置物架上。   霍之汶目光一一扫过室内那些包裹住坚硬的墙角、桌角等坚硬易磕碰伤人的地方的海绵,那些为了眼盲的席宴清,这栋房子所作出的显而易见的改变。   客厅里没人,壁灯散着微光,常开的电视那边传来广告零碎的声音。   她问陈妈:“先生还没回来吗?”   陈妈点头,顺带告诉她:“老宅那里来过电话,流沙今晚还是在那边留宿。”   霍之汶伸手撑住前额,最近事务繁忙,女儿流沙她一直放在母亲那里,估计小姑娘画笔下的妈妈这几天会丑到无法直视。   她开始反省自己近日的作为,今晚竟然连打电话给流沙讲故事的时间都已经错过。   真是见鬼!   想到牺牲私生活忙碌整日,最后毫无成果还被恶狗咬了一口,她连翘唇都觉得无比艰难。   她活动手腕,捶了挂在廊道尽头的沙袋两下,这才泄火,胸闷缓解几分,走进浴室。   ****   浴室空间狭小,她边往里走边剥掉一身衣物。   身上的酒气却没散且愈发浓重起来。   席宴清虽然眼盲,其余感官却一向敏感。   想到这里,霍之汶又将适才随手扔掉的衣服拾起塞进待洗筐。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换了衣服,拨席宴清的电话,依旧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中。   她猜测航班可能是因为天气问题晚点。   再下楼,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新闻节目。   主播的音调低沉,带着悲怆的情绪。   是纪念ce9602航班坠毁五周年的专题节目,悼念那些在那场国内近年内最大的空难中遇难的近三百同胞。   当年ce9602航班失联,在国内引发广泛关注。   那架从纽约起飞原定降落n市的航班在那一年先是莫名失联,而后被发现航线偏离,残骸出水,确认坠毁于印度洋。   事故的调查迟迟不见进展,劫机论,恐/怖袭击等猜测层出不穷,直到有媒体披露航班的副驾驶商洵隐瞒精神病史,矛头指向他蓄意坠机。   这条讯息迅速蔓延,副驾驶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身家背景被人挖出,连同他的父亲商寅创办的酒店集团千商都在媒体的渲染下遭遇大众抵制。   人们将怒火撒向千商集团,视如杀人凶手,致其数月内宣告破产。而他的创始人商寅,先是失了儿子,后又失去事业,选择了从广电顶楼跳下,摔死在一众媒体面前。   五年已过,几乎每个提起ce9602空难的人,脑海里都有一个这样的印象——副驾驶蓄意操纵坠机。   尽管这条讯息的来源,仅仅是记者刊发的以“据知情人士透露”这样的字眼为开头的新闻。   而事实是,ce9602的黑匣子根本没能找到,空难发生数年,各国联合搜救打捞,也仅仅是得到那一小块证实飞机坠毁的来自ce9602的碎片。   霍之汶的父亲霍岐山的一个故交在这次空难中遇难。当初事故发生时她还在部队,只是耳闻,并未有过多的了解。   席宴清因为意外事故失明后结束了他的摄影师职业生涯。这几年,他开启第二段职业生涯组建的网络新闻社“truth”一直在追踪这起空难的进展,霍之汶这才后知后觉跟着看过部分资料。   电视画面里,主播和飞行专家依旧侃侃而谈。   “纽约飞n市”、“空难”……   这些字眼听得霍之汶头疼。   席宴清正是从纽约飞n市。   虽然他登机前告诉她在家静守。   可此刻霍之汶如何都再坐不住,脑海里一旦开始联想,各种可怕的画面翻腾交织不休。   席宴清每次外出都是他的徒弟也是他truth的雇员之一陆地前去接机,霍之汶边拿车钥匙边敲陆地的号码,拉线声刚响了两下,陆地就接了起来:“师母,等急了?”   “航班晚点?”她直戳重点。   陆地也没废话:“机场班次表这么显示,工作人员也这么说,因为恶劣天气。”   “我马上去机场。”霍之汶已经绕去车库。   陆地即刻反对:“别啊,之汶姐,我保准把师傅接回去,这会儿雨太大,能见度很低,很难走。您别开车出门吓唬我了,万一生什么岔子,师傅肯定得活剥我。我知道你想师傅,你就忍忍等师傅回去再狠狠睡他,就几个小时,很快的。”   陆地说了很多,霍之汶统统听得到,但决定依旧不可转圜:“我五十分钟后到。”   没留给陆地继续劝说的余地,话落她就切断了通话。   ****   路况的确如陆地描述的那样恶劣,虽没堵车,但能见度很低。   霍之汶虽然行事一向魄力大,但并不莽撞,开着雾灯车速没有提上去,依旧缓速挪移。   等她挪到机场,岂止五十分钟,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她没撑伞,手背往额前一遮,就从停车场匆忙往机场大厅跑。   她刚想打给陆地确认他所在的位置,一抬首却远远地看到陆地站在大厅里,正焦急张望。   上身绿t,下身白裤。   远看,陆地很像一颗亟待收获的白菜。   席宴清的这个徒弟当初是想往摄影师方向发展的,跟着席宴清进入truth之后,却又热爱起新闻事业,主攻方向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truth专注于打脸断章取义和自导自演的热点新闻事件。   陆地最近主笔的几则惊天大反转的新闻稿,在truth页面上的点击量都很高,也算小有所成。   truth的官方微博上,评论里甚至出现了陆地的小粉丝要求爆照。   霍之汶慢慢向陆地靠近,顿了一下又看了他几眼,想告诉陆地他看起来像某种蔬菜的*还是很强烈。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陆地无辜地瞪大眼的模样。   可她的手刚拍上陆地的肩,还没说什么,身后募地伸出一只手臂搭在她腰侧,紧接着又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躯,将她圈住。   她习惯性地差点儿揪住对方的肩弯腰将人从背后掀下来。   可这个臂弯她太熟悉。   霍之汶忍着笑,不知道席宴清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快而准。   她以为还要等很久,没想到他已经落地了。   她周围的人都有出众的身高,霍家人均高一米八多,她一七五还达不到平均水平。席宴清和陆地也都直指一米九。   三个人站在一起,格外的扎眼。   她感受着周围路过的行人窥伺的目光,眼前的陆地瞄到两人拥抱的画面即刻跳到一边别开眼。   霍之汶没想到她偷袭陆地,竟然随后会被席宴清抱个满怀。   “什么时候下机的?”她淡淡的笑,利落地转身面向他,“搞偷袭?”   席宴清一双笑眼弯成桥。   明亮、深邃、璀然到霍之汶总觉得他看不见是假象,她看着看着他的模样就容易出神。   “别走神”,席宴清这三字突然出口。   霍之汶更觉得他特别神通广大。   他明明看不见,但是她所有的小动作似乎都瞒不过他。   她刚想撩/拨他,席宴清的手已经试探着贴上她的侧脸,“集中注意力,闭上眼睛,我要亲你了”。   他的话和他清新的气息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霍之汶瞪大眼看着他逼近。   几年来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他吻下来的时候,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磕撞,能精准无误地如同看得见一般让两人唇瓣贴合。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不加遮掩的欲/望,霍之汶觉得氧气不够用时,他才停下动作,将外套脱下来,摸索着搭在她肩头。   他们缠绵这一下的功夫,陆地已经取好行李。   霍之汶牵着席宴清的手,三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适才他是热情似火的,此刻侧脸线条却又开始紧绷。   霍之汶下意识地缩了缩耳朵,果然如她所料,席宴清开始讲政治课时间:“我说过在家等我,天气不好,不要出门。”   “还好,雨不算大,这种天我能负重跑三公里。”霍之汶随口反驳,虽然越往后声音越小。   “出门不知道加外套?”他语气更严厉了一分。   “忘了。”霍之汶随口接到。   “喝酒了?”加了些怒意。   霍之汶瞪他,觉得他跟福尔摩斯似的,什么都能猜到:“没有。”   她毫不心虚的撒谎。   “你每次喝酒,唇瓣都会微肿。我刚刚一吻上去,就发现了。”他甚至语重心长地叹气,“你是做人母亲的人了,要以身作则,不能撒谎”。   霍之汶又瞪了他一眼。   席宴清笑出声,捏她的掌心:“别欺负我看不见,瞪我也没用。我已经揭穿了。”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他顿了下,霍之汶总觉得他唇瓣翘得不一般的高,下意识地就想自保松开和他交扣的手,“可以——咬——我”。   他刻意加重了那一个字,单身汪陆地在一旁觉得脸有些热,不知道自己这灯泡瓦数是不是过高。   可席宴清的话还没完:“回家以后再咬,免得刺激陆地。” ☆、第3章 就地正法   第三章:就地正法   回程乘的是陆地的座驾。   霍之汶把她开来的越野放在停车场,让司机抽空再去取。   陆地的车是辆老款的别克英朗,且是二手,他买回来时已经跑过万多公里。   更奇特的是,这车前面驾驶位旁的车门打不开,每次陆地都要从副驾驶位爬到驾驶位上去,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买时就遭受除了席宴清之外的truth众人的一致吐槽,可陆地依旧安之若素。   还总是不时和人念及这车的好,比如:雨刷能正常工作,且律动优美;车身两边刮蹭掉的漆位置对称,很能体现传统的中国审美——对称美。   他每次发表这种言论,结果都是方圆百里即刻无母。   ***   车身内部空间算大,此刻霍之汶需要挪一臂之距,才能和席宴清紧贴。   他去纽约前后不过五日,于她却是数个五日般长。   即便她因工作缠身,每日转成陀螺,无暇他想。   两人的手自从机场相扣起再没散开过,席宴清温热的体温顺着彼此贴合的掌心传递而来,霍之汶渐渐觉得车内温度有些高。   更遑论那些不断撩拨她的,喷薄而来的他温热的呼吸。   霍之汶的眉快速地动了下,眼皮一跳。   燥热感从后背蹿升,热到她想无视坐在前座的纯洁的“处女座”的陆地,将席宴清直接压倒就地正法。   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把理智呼唤出来扼杀自己躁动的心。   不是因为公德心泛滥,而是她预见到自己压到一半会被逆转,她会转而成为被压的凄凄惨惨戚戚的那个。   在陆地面前席宴清上她下?   不可能!!!   她目前还没有雨天跳车以免丢人丢到西伯利亚去的心理准备。   ***   车窗外风雨交织的声音有些像呜咽的悲鸣。   霍之汶静下心才想起问席宴清:“公寓那边处理好了?”   她的嗓音突然喑哑起来,带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席宴清听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全盘转手给r,他喜欢。”   “舍得?”她继续追问。   “不舍得。”   霍之汶没想到他答得那么干脆。   “不舍得,那么席太太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他反问她,语气甚是正儿八经。   霍之汶没有防备,一时间卡壳。   席宴清已有对策,笑着挑眉不吝啬指点她:“我已经替你想到了。”   “我可以将那间大楼的外观、那间公寓的内装和那个天台的样子完整的描述出来。等你成为女首富,仿照那个建座现实版空中花园给我就好。”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见异思迁,我可以喜新厌旧,再不会不舍得那栋楼。”   他的语气格外夸张,前排的陆地都开始侧身对霍之汶挤眉弄眼。   不……简直是搔首弄姿。   或者说……助纣为虐。   更恰当些来说——是正在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偷着乐。   霍之汶还没来得及呛声,席宴清又自动补充:“刚刚不小心非故意地漏掉了两个字,模型。并不是世界级难题,建模型就好,纸糊的我也不会嫌弃,不用有压力。”   “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不觉得欺骗我这种纯情少女良心过不去吗?”她咬牙问。   席宴清静静地点了点头,很是郑重其事,额前碎发微晃,让霍之汶的佯怒都散了个精光:“不会。”   他点头,却又否定。   霍之汶眉一蹙,就听到他又补充道:“真没看出来吗?席太太,我只是在很认真地逗一下你。”   霍之汶:“……”   “我想还是不要给你成为女首富那么大的压力。”   霍之汶:“……”   “现在在你脑海里的那个念头是对的。几天不见,我——善解人意了很多。”   霍之汶:“……”   “被我的善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霍之汶:“……”   “汶汶,你在听吗?”   “滚。”   ***   席宴清从哥大毕业初入摄影圈时,就认识了尚是模特新人的r。   最初他只是帮同学免费拍些照片,后来开始逐步收费建立个人工作室,定位人像摄影,也拍摄过一些艺人。   而后才转向人文,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了故事,有了鲜活的生命。   他和r多次合作,两人合作的第一个系列就进了《vogue》精选。近些年也有些私交。   纽约他不会再回。   公寓当年一签数年,租金已付r觊觎那里已久,他也干脆回去清理那边仅剩的物件让出空间给r。   当年从n大毕业只身前往曼哈顿跨进哥大时,曾经有的念头很简单,在那里冲洗出他想拍出的照片。   那间公寓,承载着他的整个摄影师生涯。   公寓楼的40层那里有宽阔的天台,散布着很多躺椅。   天台被透明的玻璃围圈起来,站在其上,可以看到曼哈顿层叠而起的楼宇,以及夜色下那些如烟似幻的光影。   那里是他起步时的坐标。   对面是曼哈顿中街,距离时代广场仅两三站地街。   曾经的恣意如今都成了曾经。   他再看不见镜头下那些值得反复镌刻的风景。   ******   等他们回到古巷的宅邸已经时近凌晨两点。   雨依旧未停,只是从骤雨转为淅沥细雨。   陆地住得有些远,席宴清就将他留下来暂住一晚。   陆地提着行李蹭到被霍之汶留在原地落单的席宴清身旁:“师傅,你刚才应该及时去堵师母的嘴,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扔下你给我了。”   席宴清晒给他一个冷静的侧脸,低声告诉陆地:“胳膊挂了点儿彩,她一直在我身边,迟早会露馅。”   陆地一怔,张口感叹:“我艹。”   “文明。”席宴清提醒他。k   陆地绕在舌尖的“情圣”两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席宴清问:“台阶在我身前多远?”   “一个流沙的身高那么远。”陆地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去搀他,“我扶你?”   “不用。”   陆地心里暗暗吐槽,这会儿惜字如金的冷淡的席宴清真不是刚刚那个会开玩笑的男人的精分?   ******   席宴清夜深一般没有胃口,陆地倒是食欲旺盛。   陈妈炖了半日的汤,被他喝掉大半。   他在吃吃喝喝,席宴清偶尔和他动作一致,吃得很小心,霍之汶就坐旁边看着。   陆地又忍了几十秒,感受到霍之汶目光灼灼带来的压力,抱着笔记本就往客厅的沙发逃窜。   老实说,他还是饿的。   好在他想起了一个解饿的东西。   最近truth上线了音频点播频道。   首期的选题不是truth一向擅长的热点新闻点评,而是美食。   第一期的主播,正是被社里的女员工磨了一月不胜其烦最终答应上阵的席宴清。 ☆、第4章 只许州官放火 第四章/只许州官放火 陆地乍点开truth页面上的音频,就开始后悔。 解饿? 去tmd的,听完更饿了!! 城市小资美食之旅的选题是truth元老之一的温九提出来的,直到温九鼓动大家齐心协力劝服席宴清上阵录音,陆地才发现那丫原来一直都在打老板的主意。 他跟着席宴清多年,从曼哈顿到n市,每日接触席宴清的声音并不觉得格外动听。只是有些像自带吸引力的磁铁,很容易就能让人静下来向他的身旁靠近,以便能更好的听清他的每一字言语。 席宴清往往斟字酌句,陆地过去从来都是只注意席宴清话里的内容,而不是他的声音本身。此刻透过耳麦传入他耳间的男声像一泓清泠的冬泉,入耳便化作沁人双耳的洪流,瞬间把他所有的感官涤荡了个干净清明。 有些人就是这样可耻,明明能靠声音吃饭,偏偏要靠其他才华! “白雪生汁炒虾球。饱满的虾球翻炒至外皮香脆,包裹一层口味浓郁的蛋黄酱,最后撒上蜜汁核桃仁,放在优雅的高脚杯里,外层酥脆内里弹嫩。入口既能品尝到虾肉搭配蛋黄酱的香醇,也有核桃仁的甜糯……” 陆地听后忍不住喉结翻滚吞咽口水,下意识地就回头往餐厅的位置瞄,去寻找这段魅惑声音的主人。 这节目做出来简直是犯罪。 这一看才发现,席宴清和霍之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 盲杖还在楼下。 刚刚霍之汶借给他一只胳膊带他上楼的时候,席宴清很是配合。 适才因伤想要避开她的念头也已经不知抛到何处。 室内的每一寸布局他都非常熟悉,可他并不享受四处摸索前行的空茫感,轻易不会随便乱动。 被这从天而降的持续了数年的黑色阴霾遮眼,变身残疾人的落差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抚平。 已经果腹很饱。 可人总是有饱暖思淫/欲的劣根性。 他在此刻期望霍之汶的靠近。 仅有的光感在光线黯淡的夜里毫无作用。 她是他在黑暗单调的世界里仅能抓住的浮木。 霍之汶没动,他便不能凭借声音辨识她所在的方位。 他只得招手挑眉唤她:“过来。” 手臂一抬,胳膊处的伤口便被拉扯到,顺时他便脊背一绷,眉宇间现出一个隐忍的褶皱。 ******* 过去? 霍之汶唇角的笑有些邪肆。 她是很想过去撕掉他这一身齐整到即刻便可上镜见人或者出门见家长的衣着。 可晨钟将响,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克制。 不能表现得过于禽/兽。 做一只日夜不分的禽/兽,她觉得过于凶残。 过于色。 她在外的风评可一向是清心寡欲,难以接近那种。 一秒,两秒……五秒。 可她拼尽自己的克制力也只够忍满五秒,最终还是跳上床脚踝慢慢地蹭他的腿,继而下肢勾盘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肩开始叹气。 “良宵苦短。”她的话没什么气力,“你别动,让我抱会儿”。 “项目有些问题,天亮后我就不和你一起去接流沙了,我直接去公司。” 她不准他动,自己却又蹭了下他的腿。 席宴清一只手搭在她后脑,微咬牙忍下/体内的躁动,没舍得碰她,清淡地笑着说:“希望你没有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优点遗传给流沙。” 霍之汶嚯得睁开眼看他,笑得异常甜腻:“既然是优点,当然要继续发扬光大。” 席宴清没忍住说了实话:“你难道不担心这样流沙以后会嫁不出去?” 霍之汶伸出食指戳他的心口:“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已经心甘情愿地愿意养她一辈子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 ☆、第5章 惊世骇俗? 第五章:惊世骇俗? 初夏日融,天色凌晨已现初晓。 霍之汶清早便被司机接走。 席宴清和陆地还未出发前往霍宅,霍之汶的弟弟霍灵均就已经送流沙回来。 霍灵均的车车身漆黑,连车窗也被一片黑雾遮盖。让人从外看过去,无法洞察内里的分毫景色。 他因为身在娱乐圈,工作时间和地点活动性很强,平日里常留n市的时间并不多。 流沙从小就粘舅舅,霍灵均每次在n市停留,两人都要见上一见。 陆地一开门,就见小姑娘窝在霍灵均怀里,被他一路抱过来。 霍灵均身形颀长,显得流沙格外娇小。 远远地看过去,像是一个成年人抱着一个大布娃娃一样。 长腿迈至跟前时,陆地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捏流沙粉嫩的包子脸,流沙则下意识地躲避意图避开他的触碰。 陆地确定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一定量的嫌弃,他顺时便心底悲伤逆流成海。 自我否定了万八千遍。 霍灵均见势手臂一抻,伸胳膊隔开陆地的手,陆地便最终也没能碰到流沙的脸。 他略感沮丧。 心里继而艹了门前的灯笼百八千遍。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日过鬼。 自己的女人缘在现实中真是无论在老女人,小女人还是小姑娘身上都一如既往的贫瘠。唯有truth官博下求爆照求嫁的评论能让他略感欣慰一点。 霍灵均对他微一点头算作打招呼,启唇声线低沉:“我姐不在?” “一早就去公司了。”陆地起身让路,让他们进门。 客厅内的装修风格现代简约,人少时显得尤为冷清。 他们刚进门,席宴清正好换了一件黑色线衣外加黑裤下楼。 流沙一见到他,立刻从霍灵均怀里往下挣,跑过去扑到他腿侧。 几日未见。 被女儿柔软的身躯撞得心软的男人,慢慢地俯下/身,黑眸深处缓缓荡开春水般柔和的笑意,五指略微在空气中轻划,碰到流沙细软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摸上去。 轻抚一阵。 他劲瘦有力的手臂又将流沙慢慢地抱托起来。 流沙依旧带些奶气的声音告诉他:“还有三个台阶就到地面了,爸爸你要记得数清楚。” “三。” “二。” “一。” “到。” 她的声音清脆清泠,自带笑意,数完就去摸席宴清的唇。 动作简言之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动手动脚。 她邀功一般:“爸爸,我数对了。” 她还顺带向霍灵均挥手:“舅舅你可以走了。再见。要记得我喜欢你。” ****** 霍灵均没有即刻消失。 他推推陆地的肩,告诉流沙:“调皮鬼。喜欢就要听舅舅的话,和陆叔叔去车上把你的枕头带下来。” 流沙看了一眼席宴清,得到点头首肯:“去吧,爸爸没记错的话,那个枕头是你的首要财产。” 枕头的地位在认床的她心里的确很重要。 流沙即刻点头跟着陆地出去。 流沙一走,霍灵均才开始说起让人头疼的父亲霍岐山:“上次书房里爸摔碎的紫砂壶碎片还在书架旁摆着,阿姨没敢清扫。昨天是他一个好朋友的忌日,他情绪有些低沉。现在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你和阿姐出现,多半也会受牵连,所以我觉得还是走之前把流沙给你们送过来更好。” 席宴清狭长的眸一闪:“也许让他发泄出来,会更好一点。” 霍灵均摊手摇头:“对谁发泄?还是别去了,他对你一向不客气。” 岂止是不客气…… 席宴清唇角一压,带些无奈。 霍岐山对他,经常是一副见到敌人想要拼命以对的架势。 他想起固执的霍岐山禁不住眉峰聚拢,人活久了,障碍总要遇见很多:“怎么策反他老人家我心里有数,不会折腾到拆掉房子,更到不了山崩地裂的地步。” “别担心,我和他见面如果真到了要打起来的程度,我会让着他。” 他话到这里,霍灵均笑笑就告辞离开。 **** 男人的担当里包含对女人的亲朋好友示好。 席宴清深知霍岐山不喜他并非一日之长。 他们之间并不融洽的翁婿关系也非一日之寒。 试过妥协,无用。 试过忍让,无果。 试过很多方法去打动霍岐山,结果却一直是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霍岐山是块儿顽固不化的巨石。 所以如今他和霍岐山相处,总是朝着硬碰硬的方向发展。 霍岐山犟,他便作陪。 几年前他突然出现,被霍之汶带回来。 于霍岐山而言,意味着自己捧在手心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被一个他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摘走,换做是他,只怕反应不会比霍岐山平静。 更何况,他这个陌生人,当时不过只是个失了业无用的瞎子而已。 他那时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陪霍之汶睡。 他的女人行动一向直接,目的明确。 看上了他的身体,便想办法睡到。 睡好了、睡得舒服、睡习惯了,便想办法厮守。 她的感情热烈而又直白,尝过的人,只怕都不能忘。 难舍难戒。 忽而一生。 ******* 平日流沙经常会跟着他们去truth,盘坐在席宴清的办公室里勾勒素描。 今天也不例外。 霍灵均离开之后,陆地便开着他那辆驾驶位旁的车门打不开的别克载两人上路。 流沙的爱好很多都随席宴清。 比如画,比如琴。 那都是他失明仅剩几少的光感之后,再没碰过的东西。 她在一旁安静地画,席宴清便开始修正最近这几日的一篇稿件。 流沙刚画了一会儿,外出跑任务回来的视频组的温九又把流沙牵出去到她那里去玩。他再度变身孤家寡人。 稿件已经录成语音稿。 是关于近日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的“献爱心”。 有人在微博披露自己收到多年前捐助过的一个学生返还的捐款,先是引发了大众对于真善美的感慨,而后事情又急转直下,该网友又公开了很多滑稽可笑的私信——那些看到关于他助人报道的人发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借钱原因。 张口甚至不是请求而是要求别人资助。 truth的官微发布了事关该事件的讨论话题,现在阅读量已经超过一亿。 这篇语音稿里,其中混杂了众多网友犀利的论点。 有人讽刺——我有个五亿的投资项目,只差五块钱,广大同胞赞助下吧! 有人直斥——别人是你爹吗?有义务要供养你?身残就算了,脑残请自决。 …… 他正听着这篇即兴点评稿。 搁置在一旁的手机滴答一声,有讯息进来。 他摁了下一旁的按钮,信息自动转换为用系统语音播放。 “创伤药我放在你的行李箱里,记得换,胳膊上的伤也是伤,别不在意,对你自己好一点——温岭。” 席宴清没动,也没有回复。 隔了不过五分钟,又进来一条。 他只能转换成语音信息查看,否则没办法知晓讯息来自于谁。 即便他并不想接触像前一条讯息一样,来自那人的任何消息。 “你难得回一次纽约,临走还被我连累。咖啡馆里拿刀要剁我那人,我真的不认识,不是我的风流账。你推了我那一下,我躲开那一刀,又欠你一条命还害你受伤。要我怎么回报都行,我都可以。” “不用。”他惜字如金,疏离地回复。 只是他的冷淡并没有打击温岭,她继续:“别和我客气,应该的。” “不必。我并不知道推开的那人是你。”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温岭有些不甘:“那就当多谢你照顾温九……” “我接收温九不是因为她是你妹妹,是因为她热爱这个行业。回报我很简单,现在把我从你的通讯录中永久性删除。” 那端再没了回响。 ******* 霍书集团。 一大早就进公司的霍之汶没想到,在办公室见到秦轻,还未涉及工作,她刚答了秦轻一句问话,秦轻那里就再不见有丝毫声音回应。 她从一堆报表里抬首,只见秦轻愣在当场,好像见到新大陆一样嘴巴夸张地开着。 霍之汶眉头微蹙。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不过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秦轻问,她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回答。 难道不对? 她本身排斥那个问题。 可她不排斥秦轻。 秦轻的经历里那个男人的出现反而让她知道,世上有人的确渣到做错全无愧色,竟不以为耻。 适才秦轻问她劈腿男回头问她是否可以重修旧好她该如何回复。 她想都没想就说:“嘴巴放干净点儿。” 很干脆,很强硬。 见秦轻没声响,她还担心秦轻理解出现偏差,于是加以补充解释:“他如果说复合,记得回他:嘴巴放干净点儿。” “他如果说后知后觉发现真爱是你。告诉他:即便街头被人轮/奸都没他的份儿。” ☆、第6章 风雨兼程 第六章:风雨兼程 秦轻是真得有些瞠目结舌。 自从霍之汶接班,整个霍书集团都开始进入高转速时代。 她从霍之汶那里见过太多极具魄力的言辞和行动。 那些作为旁观者和亲临者的第一感受,不仅仅是自愧不如这个词能形容的。 她很快从惊诧中恢复过来,垂眸将手中的报告递给霍之汶:“知道周室那里黄了之后,晏总一大早在楼下发了好大一通火。连一向花痴他的项目组那几个新进的大学生,都吓得头都不敢抬。图像处理器目前国内外产品拿得出手的公司就那几家,ko了周室,我们的选择只剩下四减一——三。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不然你把我挂出去,让他们鞭笞好了。不过晏总那里,恐怕还得……” 秦轻觉得启齿有些艰难。 她想说得是……一向以难搞闻名的技术部总监,也是此次美颜手机项目组组长晏阳初那里,还得霍之汶亲自去哄。 霍之汶接过文件夹翻了几页,自是听出了秦轻含在舌尖的那后半句话:“让晏阳初过来找我。” 秦轻蹙眉有些为难:“这个——” 霍之汶目光猛地抬起唰到她脸上。 秦轻扯唇勉力一笑:“我试试,我尽量说服他移步楼上。” 啪嗒一声,秦轻这话一落,霍之汶突然起身阖上文件夹:“算了,我下去,去忙你的吧,晏阳初我搞定。” ******* 总部这里的装修还是霍岐山在的时候选定的风格。 灰、黑、白三色,色调偏冷。 仅一层之距,霍之汶没有乘电梯,移步楼梯间准备下去。 晏阳初是她刚接手霍书时挖过来的人才。 那时候霍书旗下的沃刻科技几乎是一个空壳,原本小有名气的傻瓜p图软件pc端下载量日日下滑,手机端app用户那边虽然没有用户数量的明显锐减,但是用户评分很低,差评不断,bug不绝。 她需要一个既有管理之能,同时技术上又能实干的人来盘活沃刻。 晏阳初是当时进入她视野之内的最好的选择。 他的个人履历很精彩。 在学生时代还曾经做过职业游戏玩家,是当时国内某知名游戏华东区的战神,高挂服榜,装备价值数千万,人称阳老板。 他当时有更好的选择。 来沃刻明显是委屈自己。 她三顾茅庐,最终晏阳初才说被她烦够了答应入职沃刻。 霍之汶敲了下晏阳初的办公室门,等了三秒,内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只好不礼貌地未经允许就推门而入。 晏阳初手边放着第一版成形的美颜手机……的碎片。 不知道是被谁摔得,显示屏已经开裂。 “出去。”他言简意赅。 霍之汶自动在脑海里找到反义词理解为请坐。 于是很干脆地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落座,顺带拽了下百叶窗,隔绝室外那一堆窥探上司的眼睛。 “男人易怒一样容易老,你这脾气实在该改改了。别拿脾气不好当性格特别。” 她这话一出口,晏阳初的声音更冷了下去:“你要压成本,我没反对。国产智能机在打价格大战,价低自然是优势。” 他起身长腿一迈走到窗边,想把百叶窗拉起,又忍了下来,手只是摁在窗边的书架上。 他的眼里还有红血丝,手臂抬起指向窗外的办公区:“项目组的人鏖战了几个月了,你知不知道图像处理器现在这一撤一换,这些人又要多熬多少天?” “霍之汶,你tm就一冷血的资本家吸血鬼。” 霍之汶点头,笑:“我知道啊,我也没说不是。” “可这个吸血鬼是有原则的。” “我要钱也要口碑。” “有一种人一定没办法合作,奸或者邪都没关系,但是不能不像人。” 她也站起来走到晏阳初的办公桌前将摆在桌上的一个智能宠物狗拿起来,小狗的尾巴自动地冲她摇摆:“这小家伙真乖,不随你。” 她看到晏阳初更加阴沉的脸难得没什么攻击性地笑:“从哪里黄了我会给你从哪里规整好,我们走上坡路,自然会比走下坡路累很多。” “你是项目组的主心骨,大家那里还需要你安抚。” “心情不好冲我发泄,别吓坏他们。” “毕竟那些年轻人不是每个都像我一样心大的漏风,脸厚的像青铜器。” 晏阳初觉得又气又想笑:“栽你这地盘里,我一定上辈子造孽太多。出去,看见你还没老我就血压高。” ******* 霍之汶一走,晏阳初还是哭笑不得。 这个女人很有主见,做过的决定难以转圜。 她身上的自信,也是他很少能在其他人身上见到的。 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果敢,从不会让人觉得狂妄。 这样的一个女人,也真奇怪她会臣服于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而后他笑,他知道答案。 他忍不住拿起手机拨一个鲜少联系的号码。 接通之后,听到那端男人磁性的声音,他先自报家门:“是我,晏阳初。” **** 席宴清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晏阳初这个名字,这通来电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他和晏阳初此前的交集只有两段。 一是在他还是摄影师,看得见,也不识霍之汶时。 晏阳初的爸爸在日喀则遇险,被他和友人途径搭救。晏阳初随后查访到他们郑重答谢,遭婉拒之后依旧声明日后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向他要回谢礼。 二是几年前他已经有了席太太。 霍之汶求才。 他得知那人是晏阳初,她数度会面晏阳初无果,他念及当年晏阳初的承诺,同他见过一面。 在背后替她拿下这个人。 并且未曾让她知晓。 他愿意让她以为,那个如愿以偿的结果,是因为她自己的努力。 “你老婆刚从我办公室出去,她教训我,我也啐了她。”晏阳初开始叙说。 额角不停地抽痛,席宴清闻言摁了下:“所以……晏先生是想和我约架?” “不”,晏阳初即刻否认,“我只是突然对老板的私生活感到好奇”。 他听到席宴清好像是笑了下,回想时却又觉得不确定,那好像只是风声或者物件挪移的声音。 “好奇?”席宴清的声音似乎带些嘲讽,又好像只是因为随性所以显得飘渺,“恐怕你只能忍着”。 晏阳初觉得自己拿不准席宴清话里的情绪。 他僵了一下,自己觉得突兀,可他从来不是能忍的一个人,他继续问席宴清:“你和霍总不像一路人,我很好奇你们在一起的原因。” 就像几年前重新见到席宴清,他很好奇为何从事摄影,眼睛是半条命的席宴清竟会失明一样。 他很少对别人的经历如此感兴趣,可这一次,他破了例。 *****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席宴清没有回答。 他切断了通话。 当时差一点便没有以后。 当年差一些便没有他们。 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是们。不然只是孤单的两个人。 当年在平遥古城,霍之汶在他准备离开的前夜,冒着大雨敲他的门。 他的手边放着他理了整日才在摸索、试探中打好的行李。 他的手里握着拿到的离开的机票。 一切就绪,只等启程。 他会去平遥,本是无处可去, 她会去平遥,只是意外。 所以那场相遇,若前面那二十几年,有哪怕一丝的意外,都会被避免。 可还是遇到了,在他最不需要感情的时候。 他看不见,可有人敲门,他便知道是她。 门开以后,也没有人出声。 他等了很久,等到她被大雨黏湿的衣服贴过来,等到她来到他身旁才问她:“睡吗?” 穷尽一生,他说过的最放荡的话,只那一句。 于是*,将彼此抵在坚硬的骨骼上,在平遥的那家旅店咯吱的竹床上,他再度将她贯穿,她也没客气咬破他的肩膀。 像此前在平遥的很多个日夜,他们曾经有过的那样。 睡,滚,不休。 蚀骨,却不缠绵,只像厮杀。 他记得半夜她醒来,见他没睡,很平静地对他说:“你明天走,没雨,我也不会送。” “你要是某天回,雨大,我大概也会接。” “也不好说,看心情。” 他在那个夜里,懂了少时看过的梁实秋那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他本是那个要走的人。 ☆、第7章 损 第七章:损 席宴清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门一开,就听到流沙和温九的笑声。 爽朗、欢愉、轻快。 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整个开放办公区的人闻声脸色都温和了很多。 他站在门前几秒钟没动。 温九瞥到他遥遥地向他汇报:“老大,流沙一来就把昨天小四他们踢球踢碎那扇还没来得及换的玻璃贴上了她自己画的画给我们遮丑。” “咱这丫头生得好,节省开支。” 几个人围着流沙,小姑娘没能钻出来。 席宴清也没有挪过去打扰他们。 流沙和truth的每个人都相熟,他们看着流沙长大,习惯了照顾她。 席宴清很放心把流沙留在truth。 埋头微博搜寻新的新闻热点的陆地被温九的大嗓门一吼,这才发现席宴清出来,即刻起身奔到他跟前。 “师傅,要出去吗?”陆地摘了眼镜插在自己的白菜装上衣口袋里,“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席宴清点头,伸手把一堆资料往前递,判断出的陆地的方位略有偏差,资料递到了陆地身前偏左的位置。 陆地挪了一步才顺利接手,动作利落地递给他盲杖,然后先一步到truth门外去摁下行的电梯。 白天席宴清能靠仅有的光感辨识大型障碍物,盲杖攥在手里没有点在地上。 席宴清给他的这堆资料都是盲文,陆地瞄了两眼觉得看起来像是天书一样。 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这一堆资料,还是他按席宴清的嘱咐搜索出来而后拿去找人翻成盲文的。 资料里是关于飞机波音777-200er机型的各项详细数据和近年来的事故报告。 这个机型,truth因为这几年一直在关注失事近五年的ce9602航班曾多次接触相关数据,它的基本信息陆地没有刻意去记忆,那些数据却都因反复接触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 如今,777-200er的发动力类型,最大推力,最大起飞重量,到续航距离,他都如数家珍。 早几年,圈内的媒体对于ce9602空难都在疯狂追踪。 那个时候truth还没有成立,他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摄影助理。 当年他在纽约法拉盛流通的华文报纸上见过很多相关报道。 涉及很多家庭的分崩离析,页面被家属的哀恸填满。 这几年随着失事客机残骸和黑匣子打捞的日渐无望,大众一次次期望值被漫长而无果的等待耗尽,公众和媒体近年对于ce9602航班的关注度减退了很多。 除了每年飞机失联的纪念日人们会聚众表示悼念之外,偶尔可见三三两两的追踪报道,也不过是在传递这样一个消息:飞机的搜寻进展依旧得来遥遥无期。 **** 这场空难对席宴清来说很特别。 陆地从不知晓原因,可他知道结果。 当年席宴清刚从北非巴林回来,工作室筹备的巡回摄影展即将启程,可他却因为在工作室里无意间见到飞机失联的消息,放了一众工作人员鸽子离开。 所有的事情,都从那一架失联的飞机开始,渐渐脱离了原本的发展轨道,朝着让人大感出乎意料的方向马不停蹄地狂奔。 再不受控。 在陆地并不完整的印象里。 那些时日,他偶尔能见到席宴清时,他要么在看关于ce9602的资料,要么在查找这些资料的路上。 而后在航班失联内情渐渐在媒体的报道里浮出水面的时候,抛下一切决意回国。 其中最具破坏力的,就是他在通往机场的高架桥上发生的那起车祸。 断送了他正处于上升期的摄影师生涯。 断送了他一双眼睛。 …… 想起这些往事,陆地此刻乎生忐忑。 波音777这几个字符,在他看来是诱发席宴清一切不理智、不正常状态的诱因。 直到上了车,他才小心地问:“师傅,我们要去哪里?” 那堆飞机资料在前,陆地的直觉告诉他,席宴清应该是要去ce9602航班机长周程遗孀的家。 果然,席宴清给出的答案正是:“碧园53号。” 当年ce9602目前仅被发现的那一块碎片出水前后,机长周程成为事故中最先遭受数以万计抨击的人。周程被质疑飞行资历不够,缺乏国际航班执飞经验。 直到媒体披露航班副驾驶商浔隐瞒精神病史,网络舆论的炮火才全被商浔吸走,蓄意坠机这样的标题,本身有着足够的噱头。 机长周程的遗孀,自从ce9602航班所属的蔚蓝航空在搜寻飞机多日无果后宣布飞机失事,周程被确认遇难后鲜少外出。 他们多次登门,只为了一个答案。 周程当时并非当值该班次,为何会坚持与人换岗,一定要上那架飞机? “也许这次依旧没有收获,周太太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是三好市民,学不来逼供那一套啊!”陆地不太能忍受过于安静的环境,他也真的不对调查ce9602空难取得进展抱丝毫希望,忍不住打预防针。 他不想毫无进展让席宴清失望,可他没想到席宴清会接口:“逼供?” 席宴清的语气带一丝讥诮:“无仇无怨不玩这个。” 他似假似真:“不逼。再无进展,放火烧园。” 这玩笑…… 陆地一激动下意识地脚一抽,一脚踹向了油门,车子像离弦冲出去的箭一样飞蹿而出:“……” 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善良的、有爱心的、具备社会公德心的好人,有必要提醒席宴清不能这样做人。 要善良,要有爱。 可他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的记忆禁不住往前翻转倒带。 再上一次他们去碧园,正碰上前往周家要债的人。 陆地记得当时席宴清的反应。 他刚制服了一个打了周太太一巴掌的男人,看不见的席宴清,已经凭借他对于人声所在方位,和眼睛那微弱的对光线的感应撂倒了另一个主导要债的人。 且将其踩在地上。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那人。 对方当时还不怕死地啐了一口唾沫出来,大骂:“我扌喿你女马。” 陆地清晰地记得当时席宴清淡漠的回答:“这么短,呵,踮着脚扌喿吗?” 那一语双关损人的劲儿。 每次出现波音777,席宴清真得是不正常的。 陆地在心底重复了下这点认知,很担心接下来深入碧园会白天撞鬼。 他整理过过去席宴清的一系列作品,那些图片里甚少主题是天空,更不用说飞机。 他很好奇席宴清和波音777-200较劲的原因。 这问题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他一时没刹住竟然给问了出来:“师傅,那飞机失事五年了黑匣子都找不到事故原因无法定论,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不放?” 问出口他又恨不能咬掉舌头,只得尽快转移话题:“不是啊师傅,我是说,你和师母都快好了五年了,当初你是怎么追上她的?” 陆地觉得自己还算机智。 过去? 一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向他问起过去。 虽然陆地的话题转移地如此生硬。 席宴清笑。 陆地还是雏,可能此生都不会有那般经历。 他舌尖一动,但并未出声。 记忆随着陆地的问句,一下子扯回平遥古城。 那年那月那城之中,追?哪里有追,只有——睡。 ☆、第8章 她从雪中来 第八章:她从雪中来 四年前。 山西平遥,大雪后。 霍之汶将连帽卫衣的帽子竖起戴好,扯了下双肩包的背带攥紧。 背包里的东西有些沉,她希望这份礼物送出去,收到的人会喜欢。 她要帮人了却一桩遗愿。 这雪下得纷纷扬扬,她在太原武宿机场等了很久,才等到通往平遥古城的大巴。 辗转多时,终到目的地。 铺了满地的雪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迎面而来的风刀割般划得人脸隐隐作痛。 平遥古城的东北角立着一座角楼——“栖月楼”。 她慕名已久。 从她大三入伍,到退役,间或听人说起,一转眼,就听了两年。 慢慢地就有了深刻的印象。 城墙的颜色和角楼外观的色彩均带着厚重的岁月感,偶有砖面脱落,一片斑驳。 她想起自己的战友杜栖月在下连第一天做的那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杜栖月,23岁,入伍前学得机械工程,来自山西平遥,我爸懒得动脑筋,我这名字直接随家不远处的一栋古楼。” 更想起后来彼此相熟时杜栖月说:“这名看着真tm青楼,我觉得我抱个琵琶就可以直接出去卖唱了,不然站楼上抛个绣球招亲什么的也行,真是怎么看怎么蛋疼。” 那些往事回顾到这里,霍之汶不禁勾唇笑。 杜栖月这人就是这样,名字看着像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实际就是一特别能屈能伸能哭能笑的活宝。s 她继续在古城内徜徉。 向着城中的一条街道走去。 杜栖月家开的客栈名字很朴实,像是杜栖月口中她爸爸起名的风格,就叫杜家客栈。 简单、通俗,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出客栈的主人是什么人。 这里是她退役后的第一个终点站。 她为了杜栖月而来。 ****** 客栈门前挂着一串珠帘。 因为位置本身比较偏僻,又不算旺季,看起来没什么客人。 霍之汶一进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迎了上来。 她想这应该是杜栖月口中那个不听话特别淘气的弟弟杜飞龙。 她背包里礼物的主人。 她的背包是军用的。 杜飞龙盯着看了几眼,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将视线从她身上挪移开,问:“住店吗?” 霍之汶点头,将兜头的卫衣帽摘下,没有寒暄,直入正题:“飞龙,对吗?我要住店,我是你姐姐的朋友。” 少年咬了下下唇,眼睛里有些水光在闪,好像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瞄她的军用背包一眼:“战友?” “对。”霍之汶勉力笑笑。 距离杜栖月在演习中牺牲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知道这段时间对于杜家人而言会有多艰难。 她失去了并肩两年的战友,她一样难过。 杜飞龙飞速地抬起手臂抹了下眼睛:“我姐的朋友那也就是姐姐,姐姐你等一下。” 他话毕卖力地朝楼上喊了一嗓子:“爸,来客人了!” **** 客栈空间不大,没有多少客房,更偏向民宿。 内装古色古香,让人置身其中心格外的安宁平和。 杜爸爸很热情,任霍之汶如何劝阻,都坚持进厨房忙碌不休。 等饭菜上桌,他摆了五副碗筷。 杜飞龙随即解释给霍之汶听:“我和爸爸,还有离开的我姐和我妈,再加上姐姐你,刚好五个人。” 杜家比她想象的更为长情。 这种感情纯粹直接。 没有任何浮夸的修饰,却很打动人。 她已经平复的因杜栖月突然离世被影响的情绪,再度开始波动,自控显得举步维艰。 **** 直到夜深,霍之汶才将带来的礼物拿给杜飞龙。 那是一款专业版航拍神器无人机,inspire1. 这款飞行器体积很小,航拍效果出色。 新近的很多娱乐节目,它都有出境。 甚至近期的尼泊尔地震,都有它参与救灾的身影。 杜栖月曾经多次提到过弟弟想要一架航拍神器——小型无人机飞行器。 杜栖月没来得及做到。 她要替她兑现这个承诺。 飞行器的机体是纯白色的“x”型,有四只飞快转动的螺旋桨,机腹上吊挂着一架迷你相机。 是摄影爱好者,也是科技前沿新贵的新宠。 杜飞龙一见到飞行器便眼放亮光。 他对于飞行器的喜爱,全写在那双澄澈的眼睛里。 “你姐姐送给你的。”霍之汶在撒谎,可说得某种程度上又是真话。 如果杜栖月还活着,她会送给杜飞龙。 霍之汶只希望杜飞龙会因此开心,这是她唯一的目的。 **** 辗转一日多才抵达古城,夜间她却开始辗转反侧。 杜家人休息的早,她便一样平躺在有些坚硬的床板上望着天花板。 蓦然收到来自边疆的几条慰问信息。 她离开部队的时候,他还在封闭式训练,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走的消息以及她的目的地。 “到平遥了?” 他问的简单,她回答的也精炼:“白天就到了。” “要待多久?” “不确定。” 隔了一分钟,他又发来一条:“别难过。喜欢那里的话,多待两天。” 霍之汶只觉得自己那些负面的情绪因再度被人提醒呼之欲出。 她其实不难过,只是无法开心。 ******* 室内暖气正融。 房间的窗户被密封不易开启,霍之汶觉得有些闷,便披着羽绒服下楼。 楼下大堂里竟有亮光。 她走了两步,才发现是杜飞龙在灯下研究那台飞行器。 他听到声音视线扫过来,略带惊诧打招呼:“霍姐姐,你要找什么东西吗?” 霍之汶摇头,到他身旁落座:“有些热,下楼喘口气。” 杜飞龙的视线很快又被飞行器吸走。 霍之汶见他专心致志观察的模样,开始好奇:“为什么喜欢这个?” “有了它可以看得更高更远,还没飞机那么笨重,很多人都能操作。”杜飞龙答得格外认真,“我以后要读相关的专业。” 他诚恳地说着理想。 霍之汶突然就想摸摸少年的脑袋。 “霍姐姐,你为什么当兵?”杜飞龙突然转而问她。 “我父亲的期望,我自己也好奇。想做就去做到,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杜飞龙调皮地冲她挤眼睛:“想成绩好呢,就能好吗?” “能”,霍之汶的语气很坚定,“想,然后认真做,没有什么做不到”。 “想去什么地方,我会即刻出发。” “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瞻前顾后犹豫。” “很酷。”杜飞龙笑。 霍之汶这下真得伸出手去碰他的脑袋,顺带摊手:“不酷。我现在想即刻睡死,可是没办到。” ***** 这一夜的闲聊,杜飞龙和她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他每日带着飞行器出门外拍,夜里又会将那些拍下来的画面导在计算机里和她一起欣赏。 他拍得是杜家客栈所在的这一条长街。 有被雪遮盖的屋顶,雪融后微湿的石板路,以及稀稀落落的行人。 还有一个连续三天入镜的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 尤其是腿,背影看过去,格外抢镜。 她看不清楚此人的脸,只觉得双眼看过去触目所及的风光极为熨帖。 每多看一眼,感觉到的都是他散发出的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一种极度吸引雌性的磁场。 她双眼微微眯起。 这个人很特别。 不是因为他出众的让人过目难忘的身材比例。 而是他已经连续三天,在杜飞龙拍下的画面内,摔倒在长街的同一个地方。 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他每日入镜那不到十秒的时间,不足够霍之汶观察得出结论。 直到第四日杜飞龙的航拍镜头出炉—— ☆、第9章 带犬的疯子 第九章:带犬的疯子 一个连续四天摔倒在同一位置上的男人—— 杜飞龙摁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男人长手长脚,扶墙而立的身影上面。 恰巧长街人不多,他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像一棵笔直修长的乔木,尽情恣意地舒展。 突然霍之汶就想到野外训练时,在绿荫蔽日的森林里,曾经栖身倚靠的笔直的树干。 她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向一旁未融的雪。 眼底的温度淡了几分。 这次连年纪小的杜飞龙也觉得奇怪,猛地侧身看向霍之汶:“这人得了绝症?” 霍之汶戳他额头推他远了一分:“思想要积极向上,爱国、爱党、爱人民。” 杜飞龙被她逗笑,但这并没有阻止他进一步揣测:“难道是到这里来自杀的吗?” “你怎么不猜他是来杀人的呢?”霍之汶眼沉如水,“说不定他已经杀人抛尸,尸体就埋在他每天摔倒的那地方的石板下。” 杜飞龙眼神闪烁,似乎被惊到:“霍姐姐,你这也……” 他有些犹豫,霍之汶替他开口:“重口?” 她笑:“说得对,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坦荡直接到杜飞龙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话题又绕回了略显奇怪的男人身上:“杀人不可能吧,但是真得很奇怪啊!” 他又一巴掌摁上笔记本的屏幕:“算了,路人甲怎样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晚上我带你去看演出。” “又见平遥。来我们这里的人,都要等着看上一场。” 霍之汶平静地点头,问他:“所以,有多好看?” 前面他邀请的每一个人第一反应都是谢谢,杜飞龙不太善于回答这种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大有难度的问题。 霍之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而不是顺口一问。 杜飞龙抱着笔记本,思考了半响最终只说:“别担心,我出钱,不好看也没什么损失的。” 他笑得有些腼腆,和杜栖月笑时眉眼极为相似。 淘气? 不。 霍之汶突然觉得这个小弟弟很善解人意,很像她弟弟霍灵均。 ***** 古城内夜间只有中心的街道上因两边店铺营业而常亮,街边挂着一串灯笼,红光映进人眸底,带些温暖的气息。 演出她没有完整地看完,临到尾声时就撤了出来。 杜飞龙更是先她一步离开,半途便被杜爸爸召唤回去,家里来了不常走动的亲戚。 霍之汶一个人在街上走。 气温依旧很低,干冷,呼吸都能被冻住一般。 昨晚失眠休息的并不好,杜家来了客人,她也不想过早回去叨扰。 夜里的古城静谧,连走动的游客也没有制造出过多的声响。 杜家客栈所在的长街中间,有一家酒吧,下午和杜飞龙经过的时候,她看到门前挂得那支匾就一度想走进去。 木匾上带着一个烫金字——佛。 取这样名字的酒吧,她此前从未见过。 她有好奇心。 ******* 额前的发有些长。 她的脸未加任何的修饰,黑色宽松版羽绒服内,是一件低领白色毛衣。 这几年总是简单的迷彩或者冲锋衣上身,她已经失去了对服装的最基本的审美兴趣。 姣好的身形均隐在那些并不出众的衣服里。 只颀长雪白的脖颈露出,弧线很是优美。 剪短了两年的发,眸光清亮且锐利的眼,让她一看上去简单干净到和酒吧内那些浓妆艳抹的人分外不同,格格不入。 内里的音乐并不嘈杂,她在吧台摸过酒水单随意指了一下点单,而后选了最角落的沙发落座。 她不喝任何一种酒,并不介意饮品的味道和卖相,只是需要点一种摆在自己眼前,以便安坐。 **** 落座后她才发现,前方的卡座旁,蹲坐着一只大型犬。 她不识品种,全天下的犬,她都觉得脸盲。 黯淡的光线下只见犬脖颈处略粗的项圈,和从项圈那里牵连的不知伸向卡座内何人的锁链。 是个男人,她只能看到隐约的半个头。 间或有服务生或者混迹这些娱乐场所提供特殊服务的人前来搭讪,都被她三言两语的漠然态度打击了回去。 这种氛围内,反而睡意上涌。 直到她被前面卡座里交谈的声音吸引。 ****** 身着白色紧身裙,裙身后背镂空的女人正一手撑在前排的沙发上,语调暧昧,应该是和前面的男人搭话:“一个人?” 霍之汶没听到有声音回复。 可女人并未热情减退,自动默认了她需要的那个答案:“巧,我也是一个人。” 从霍之汶所在的角度,能够看到女人慢慢俯下/身,身体弯曲,紧实的臀翘起在身后。 如果人的身体能说话,霍之汶觉得这女人的身体正在直白坦率地说——睡我。 “滚。”霍之汶的手刚碰到自己身前盛着色彩纷呈液体的高脚杯,耳边又钻入了一个清冷的男声。 冷淡、疏离,比她刚刚拒绝人时更甚。 女人闻言俯下去的身躯慢慢直立起来:“清高?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 女人的话没说完,低沉的男声再度响起:“到我对面坐。” 酒吧内炫彩的灯光一闪,霍之汶看到蓝光打上去的女人的脸即刻扔掉满脸鄙夷,换上一脸欣喜。 女人闻言就要在男人身前落座。 可这时刚刚蹲坐在一旁的犬先一步赶在她之前跳起爬上了男人对面的座位,蹲坐在上面摇尾巴。 霍之汶能够隔着沙发后背看到,这只大型犬头顶熨帖的绒毛。 刚刚男人的话是对这只犬说? 犬的名字叫“滚”? 他根本从头到尾没搭理那个搭讪的女人? 她唇角一扯,忍不住翘起。 有意思。 霍之汶听到后知后觉的女人冷哼了一声,骂道:“呵,不过一个小白脸,装什么装?!当我日了狗。” 没想到这时男人突然再度开口:“道歉。” 女人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昂,面色不愉:“神经病!” “道歉”,男声重复,甚至补充,“没人能日我的狗,向他道歉”。 女人即刻便准备迈步离开。 “滚,”男人现在的语调倒不像前面那般急厉,更像是真得在唤一个名字,“这人一动,你就扑上去咬。” 女人震惊于眼前的情况,没想到搭讪不成要被反咬一口:“你tm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吗?!” “疯子。” 她离开的步伐极快,好像身后真会有狗追来一样。 不过三秒,女人已经重新钻进人潮,消失的彻底。 ******* 霍之汶又坐了一会儿,前排的位置很安静,再没有人前去靠近。 她看到那只犬重新从卡座上跳下来,再度蹲回适才的位置。 男人的身形隐在黑暗中,大部被沙发遮挡,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她仅能看到一个不完整的后脑,以及其上精短的头发。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差一刻十一点整。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一侧迈步过来一个陌生男人。 身高和她一七五的身高相仿,她平视过去,只见男人手里攥着一张名片,要往她羽绒服胳膊一侧的口袋内插。 她下意识地抬臂半空中捏住男人的小臂。 她没怎么用力,男人却蹙眉想要挣脱。 她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身手不错的模样,这让男人很是意外,眼底的光染上更浓厚的兴趣。 他已经观察了半个多小时,这女人坐在角落里不动、不焦、不燥。 肤色雪白,整张脸精致到扎眼。 看上去很难啃不容接近,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越有挑战的欲/望。 ***** 霍之汶并不知晓名片男心里绕过的这一些弯。 她放开他的手臂,将名片从他手里抽出来。 原来是职业“鸭”。 她冷笑了声。 名片男问:“今晚约吗?” 她扫了一眼将卡纸一撕两半扔回他胸前:“炮不约,架约。” “什么意思?” 她斜了男人一眼,仅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和你一样,我也在等时机约某个女人,你抢我生意,你说什么意思?” 同性恋? 面前的男子瞬间变了脸色遁走。 不用出手问题得以解决,霍之汶乐见其成。 ****** 她离开时下意识地往前面卡座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记清了适才清冷的拒绝人的男人的长相。 他的脸在光线斜映下,一半隐于晦暗,一半被灯光点亮,整张脸带些神秘的色彩。 轮廓清隽,侧脸弧线锋利,和她想象的近乎相同。 冷而傲。 她又看了一眼,没见男人的眸光有丝毫的波动。 她直接而细致地审视过去,他如同未有所觉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奢华的外装,淡漠的人格,连同他的犬,整个是“活人勿近”的广告。 她顺手拎起羽绒服的连帽扣在头上,唇一翘迈步。 她刚抬腿,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拖着她的腿,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 她低下头看过去,看到适才端坐的那只犬,正咬住她的裤子,向后拖她。 并不凶残,只显得忠诚而坚持。 她耳边突然回荡起适才男人的声音:“这人一动,你就扑上去咬。” 这犬是……反应迟钝? ☆、第10章 关关雎鸠(修) 第十章:关关雎鸠 霍之汶试着摆脱这犬,抬了下腿,结果它不仅下口未松动,反而越咬越紧。 她退役前接触过军犬,但那仅限于远远旁观。 她试着下压手掌去碰这犬的额,可它依旧没有改变齿下的力道。 正当此时,她听到轻微的“哧啦”声,她贴身的裤子,已经被它轻轻松松撕破。 她转而看向卡座内气定神闲的男人。 身后的舞池层层灯影变幻,她的瞳孔渐渐幽深,染上些许怒意:“看够了吗?” “让它松口,不然——” 男人闻声俊逸的脸迎向她:“不然什么?” 霍之汶压制住身上的暴力因子,声音隐忍,没给出确切答案,只重复道:“让它松口。” 男人微微一笑,吐字:“滚滚,回来。” 这犬闻言拽着她残破的裤子往后撤。 霍之汶眸底消散下去的怒意重新盛了几分,她还没动,男人掌一拍,这条全名叫做滚滚的犬即刻松口,端坐回男人身旁。 她垂眸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犬,没有久留,即刻便转身。 步子刚迈出去,又听到身后的男人说:“抱歉。” 旁观过适才他的清冷,霍之汶并没有做能收到他真心实意道歉的奢望。 他唇畔依旧含着不深不浅的一丝笑,她觉得他话里的诚意,要大打折扣。 她的是非观,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并不能妥协。 她不欲过多纠缠,没说原谅就继续抬步走了出去。 ****** 出门的时候又见这酒吧的名字——佛。 内里红尘纷扰,和这名字刚好是世界的ab面。 霍之汶乍走出来,又重新兜头罩上羽绒服的连衣帽。 她畏寒,孤身一人的时候尤其分明。 冷风一吹,她一度想倒头重新躲进酒吧。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有一堆未读信息的提示。 “我去接你?”来自弟弟霍灵均。 “乱跑到哪里去了?!滚回来!”来自父亲霍岐山,但她知道这不是霍岐山的作品,他从不会发短讯这种无法及时沟通的东西。 更遑论讯息里用了两个标点符号。 霍灵均过去就曾以霍岐山的口吻劫霍岐山的手机给她发过讯息,她不会再度上当。 手机还没塞进去,屏幕又亮了起来,来电的人是边疆。 翻查简讯不过半分钟,她的手已经在寒风中凉透,接电话的时候有些僵硬。 “平遥冷吗?”边疆问她。 “冷。”她实话实说。 “过几天我休假,留在那里等我过来给我做地陪?”他试探着问。 霍之汶一如既往地没解风情:“指南针,地图以及旅行社。我觉得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边疆熟悉她的性格。 韧性很强,不是心硬,只是她能够被触动的点和常人不同。 她有时并不是刻意冷淡,那只是她习惯了的与人相处的方式。 她只要笑,他其实并不介意她说什么,又说了多少。 “天冷,需要我给你送手套和围巾吗?” “不用。”霍之汶眉一蹙。 边疆又笑:“我知道你会说不用。只是提醒你,天冷,记得临幸你的围巾和手套。” “还有别的事吗?”凉气顺着抬起的袖口不断向她侵袭,霍之汶看到从她身侧走过去了一人一犬。 是刚才那个男人,和刚才那条犬。 犬在人身前,似乎是犬牵着人走。 “暂时没有,等你回去,有话跟你说。”边疆说得有些迟疑,且慎重。 霍之汶应下,很客气:“好。那我挂了。谢谢你。晚安。”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也开始慢慢地往前走。 适才男人坐在卡座里身形并不鲜明,此刻直立行走,颀长劲瘦,背影看过去,黑色长风衣被风吹起一角,是她非常熟悉的一抹剪影。 她在脑海里逡巡搜索—— 不过三五秒便有了结论。 是杜飞龙航拍到的那个男人。 每日坚持在同一个地点摔倒的那个男人。 只是今天多了一条狗相伴。 他摔倒的位置……霍之汶顺着长街望过去,就在前方那个交叉路口。 她和他往同一个方向走。 临近那个路口,她身前相隔四步远的一人一狗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手里还握着绳索,缓慢地转身:“你好。能不能告诉我,我脚前是什么东西在拦路。” 不好,有仇。 难道不能自己看吗? 霍之汶腹诽着往前走了两步,那犬竟也转身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完全不似适才酒吧内啃她裤脚时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不同狗记仇,但是人嘛…… 她又往前靠了一步,就当看在狗的面子上,她决定开口说话:“除了路,什么都没有。” 男人点头,比在酒吧内斯文有礼很多。 甚至对她微笑:“谢谢。” 霍之汶看着他迈步往前走,他的步子刚迈出去,她一度很想献爱心将他拉回来。 他身前有一块凸起的石板。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颀长的身躯矮下去被翘起的石板绊倒摔在她面前。 他落地的声音很是沉闷,且没有即刻起身。 霍之汶蹙眉上前,僵持着站在一旁,犹豫是否该伸出手拉他起来。 男人的右手松开握了许久的绳子,摁在湿凉的石板上,小心翼翼地起身,左臂试探着撑在一旁的墙上。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 他看起来无助,但并不仓皇。 甚至在无奈的笑。 霍之汶这才发现了症结所在,原来这人竟看不见。 他起身有些吃力,霍之汶将手递过去碰到他摁在石板上的手。 她的手寒凉,他的手滚烫。 是两种极端不容的体温。 她是畏寒受冻所致,她触手的滚烫,同样是人体非正常体温……像是发烧。 他发烧。 男人手一缩,没有即刻接受她的帮助。 霍之汶甚至拿不准他是否知晓酒吧里他纵容自己的犬咬的人是她。 他看不见,也许并不能分辨人的声音。 “现在你该接受我的道歉了。”男人笑,问她,“出气了吗?” 霍之汶闻言瞳孔一扩:“你知道这里有障碍物?” 他此刻已经扶墙重新立起身躯,一片阴影就此将她笼罩,完全地压了下来遮住她眼前所有的光。 “知道,我还知道刚刚在酒吧里,我的狗毁了你的衣服。” “你故意的?” 男人抬了下眉,依旧笑:“不是,摔倒只是略有预谋。” “有什么不同?” 男人动了下,迈步:“能先帮我把连在我的狗项圈上的绳索捡起来递给我吗?” 霍之汶看着他,目光不善。 “故意是蓄谋已久”,男人随后又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适才酒吧里,霍之汶旁观了他不动声色地退敌;他也听到了她三言两语的打发路人。 很像。 那处理问题的方式,就像遇到另一个自己。 凭那些旁听来的话,他觉得她应该是别人咬一口,需要咬回去才能释怀的人。 ******* 霍之汶将绳索捡起来递给他。 “既然你眼睛看不见,我想揍你的*就没那么强烈了。” 男人接过绳子,手扯了一下,滚滚就绕到他身侧端坐:“那么谢谢你手下留情。” 他继续笑:“衣服,需要我赔吗?” 一人一犬的眼睛都黑而大,齐齐望着她。 一双没有焦距,一双还是一副卖乖卖萌水汪汪可怜的模样。 霍之汶一怔。 “不用”,她拍拍滚滚的脑袋,“如果我走得快,在我今晚的记忆里,你只是个傲慢无礼、疏离冷淡、没什么心肝的路人甲,仅此而已。不用赔。” 他还是笑:“的确,毫无优点。” 他的语气有些颓然。 霍之汶没多想,下意识地说了句实话:“有。” 她其实并不健谈,但是表达自己的感受不需要任何说话的技巧:“肩宽、腰窄、腿长,脸也出色。” 单轮外观,她欣赏,且从中感到欢愉。 男人又笑:“我看不见你的模样。” 她这样描述他的外观,“突然有些好奇——你的长相。” 霍之汶并不觉得突兀失礼:“听过无盐吗?” “嗯。” 霍之汶不知道男人是否故意,他这一个单词,里面夹杂着明显的转折,有欲语还休的味道。 “我就是那样的模样,丑。” 两人慢慢移步向前。 适才那些层出不穷和她搭讪的人……那样的场合,看得不过是外貌。 他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笑。 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一张脸浮动着惨白的颜色。 适才在晦暗的那段路上,霍之汶看不分明,此刻却记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病人。 “需要我背你吗?” 她话落的那刻,男人脚步即刻便顿住。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问过他,需要她背吗? 她给出解释:“你好像在发烧,脚步不稳。” “我并不爱多管闲事。” “就当看你洗眼,赏你的小费。” 他还是笑,清清淡淡的,不似这寒风:“不用,谢谢。” 杜家客栈近在眼前。 霍之汶看着他匀速前行的步伐,没有道别,退出了和他并肩相行的路。 ********************************** 一夜梦深。 梦里她一样畏寒,但是有一个颀长的身躯可抱。 霍之汶在对自己的唾弃中清醒过来。 昨夜的萍水相逢,有些阴魂不散。 她下楼看到杜飞龙正在擦洗的招财猫,都觉得猫的眼睛像是昨夜那条名唤“滚滚”的犬,大眼水汪汪无辜地看着她的模样。 她问杜飞龙:“这条街的人你都熟悉吗?” 杜飞龙拍胸脯点头:“本地人都很熟。” “有盲人?” 杜飞龙略一眨眼思索:“没有。” 这么说是外地人,一样是游客? 可哪个盲人出游会是孤家寡人? 又怎么会带着一条导盲犬在身边? 她的思绪一开,各种各样的问题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 她决定再去一次“佛”。 ******************* 还是昨夜的位置。 她点了一杯比昨夜更加五彩纷呈的酒水,用来看。 她知道自己在等狗……的主人。 她从不欺骗自己。 时钟的指针划过九点。 而后十点。 最后指向十一点。 那人昨夜说他特意摔倒让她出气是心血来潮,她今晚在“佛”静守,一样是心血来潮。 已经这样晚,那一人一犬怕是今晚不会出现。 霍之汶没有过多犹豫,即刻起身离开。 长街吹来的风和昨夜一样凄寒。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杜家客栈挪过去。 远远地就看到杜家客栈那两盏红灯笼。 她一步步向客栈靠近,客栈对面昏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清晰,映入她的双眼。 她感觉到自己在认出那是一人一犬之后,从微开的唇内划出的那声笑意。 那种愉悦的心情,她已经有很久不曾感觉到。 她想疯狂一次。 在这个依旧陌生的地方。 和眼前这个依旧陌生的男人。 她慢慢靠过去,男人听到脚步声向她这端看过来,滚滚还是像昨晚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霍之汶走到他身前:“滚滚是吗?” 狗自是不能答话,这问题自是对人说得。 “不是。”男人闻声只笑,“席晏清。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席,海清河晏的晏清。” “滚滚是我的狗。” “我们在等一个人。” 霍之汶眨眼,摘掉自己连衣的帽子,突然觉得不再那么畏寒:“一个什么人?” “一个有脾气、有点酷的人。”他还在笑。 霍之汶眼一弯:“那个人叫霍、之、汶。” 她没解释是哪三个字,她以后会写给他看,在他手心,在他身上。 她蹲下/身去摸滚滚的脑袋:“觉得快吗?我们这样算不算进展很快?” 一句话逻辑有些跳跃,席晏清却听得懂:“快意味着是错还是等同不好?” 她没答,只笑。 已过二十四个小时。 已经超过一千四百四十分钟。 已经八万六千四百多秒。 要说快,其实她已经看过他很多遍。 在飞行器航拍的镜头下,在昨夜酒吧炫彩的灯光下,在今夜的月色中。 这时间,已经不是一时半刻。 理智如她,若只是冲动,已经到了冲动消退的时候。 他是一棵颀长枝叶舒展的树,她也是一株自由摇曳枝叶的木。 她迈出这一步,并非因为需要一个男人。 她动唇告诉他:“我在佛坐到十一点。我告诉自己今晚只等到十一点。” “幸好”,男人笑,“我今晚的打算是,等到十一点半”。 幸好等到了,幸好没错过。 ☆、第11章 真是女人? 第十一章:真是女人? 次日红日初升。 古城墙下,两人,一犬,不管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都仰首虔诚地看向城墙高处。 不似昨夜有风凄寒,霍之汶不觉得冷,侧身看向席晏清:“我第一次见到古城墙的时候,挺想把两条腿搭在上面坐着,随意地晃几下。” 席晏清点头,绳一扯,滚滚被牵动即刻汪了一声。 他回应地很快,没用任性那两个字,只稀松平常地问她:“做过吗?” “差一点,总是在最后记起我其实是有公德心的人,不希望有人误会我要跳下去,不想听人生很美好不要自杀那种心灵鸡汤。更不想害消防白忙一场。” 他启唇笑,双眸漆黑正对她的眼睛:“做的对。” 而后交换他的经历:“我第一次见到城墙时,只忙着数砖块,虽然知道数不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数。” 他说见到…… 霍之汶眯起眼:“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他肩一耸:“半年前。” “并非全黑,光线好的时候,还有光感。你在我眼前走动,我大概能看到一点影子。” “永久性?”霍之汶抬起手臂,想去摸他的眼睛。 通常她想做便会去做,不会觉得羞涩,所以此刻,她的掌心已经触到他翘而硬的眼睫。 她一碰上去,便感觉到掌心的睫毛一跳。 然后她的心紧跟着一跳。 说爱还是天方夜谭,说钟情也有些重了,她唯一确定的是在喜欢。 所以放肆。 席宴清松了牵着滚滚的绳索:“别人非礼我,我通常会加倍非礼回去。” 他对肢体接触一向敏感。 从前人摸他一下,他定会狠踹回去一脚。 可遇到了才知道也有例外。可能不许众人点火,却允许一人燎原。 霍之汶见他长腿一动,向她所在的位置迈进一步,她的身体禁不住紧绷,心跳一时有些快。 这种体验很新鲜,是拖枪匍匐在野地时,都没有过的亢奋。 她一动不动等他上前。 “站在我正前方?”他问。 霍之汶下意识点头才想起他看不见:“对。” 她只能出声回答。 他的步子沉稳有力,往前又迈了一步,突然掀唇站定。 那笑里有放肆,甚至还有霍之汶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的“不怀好意”。 就在霍之汶以为他要伸手试探她所在方位的时候,他突然急速逼近手臂往前伸,掌心滑扣到她腰侧定位,而后大力将她扛起,整个挂在肩上。 她疾斥:“你——” “牵着滚滚。”席宴清截断她的话,“别乱动,小心掉下来。” “告诉我应该往哪里走,我看不见,我们能不能安全到达目的地,都要看你嘴的表现。” 他其中一只手,甚至在她腰上略微摩挲。 霍之汶身躯一震,狠吸了口气:“信不信我现在能把你揍趴下找牙。” “信”,席宴清笑得更为开怀,“但一般人看过之后都不会舍得伤害我……的脸”。 霍之汶:“……” 相识不长,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得自信,简直膨胀到无耻。 故事里的那些盲人,不大都或消沉,或温文,或自闭? “我记得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一排台阶,还不告诉我怎么走,是想和我摔倒同归于尽?” 霍之汶思索这几秒,他突然发问。 她咬牙:“你的步幅还差一步半到台阶边缘。” *********** 席宴清扛了她一路。 霍之汶通常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这一次……竟然觉得丢脸到想撞墙。 他们越过杜家客栈,他请她到他在此地租了三个月的房子观光。 他很坦荡,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进了厅门内里是个旋转楼梯,他在楼底将她放了下来。 他已经在这几个月时间内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霍之汶见他不需要滚滚便能自行上楼。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见他进入二楼的房间,推开通透的窗,而后倚在一侧墙壁上。 “喝什么?”他问,“复杂的不太方便,我甚至怕烧水点着这栋楼。” “不用。”霍之汶自己选择在红木桌旁落座,环视四周。 房间很空旷,适合看不见的他。物件家具越多,对他来说恐怕越危险。 “不是永久性的。” 他突然开口,霍之汶这才开始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在城墙那里问了许久的问题。 他修长的手指戳向自己的额:“里面撞坏了点儿零件,白衣天使问我是要革命性的手术还是保守性的治疗。” “我出息不大,选了后一种。” “结果没什么起色。” 她直觉他的话半真半假。 昨晚在杜家客栈门前见到这一人一犬,她一度以为会发生些什么,结果没有,她们互道晚安,约好再见。 刚刚他从城墙下扛了她几十分钟回来,她以为会发生些什么,结果依旧没有。 只是一站一坐,聊这三言两语。 一向逻辑分明,简单直接的她,已经猜不透自己所思所想所为。 更遑论去窥探他的想法。 ********* 她说了不需要喝什么,可席宴清还是替她做出选择。 慢慢地移到靠墙的角柜那里,取出他扣在凉杯上的玻璃杯。 他准备倒水时,突然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来”。她推他贴到一旁的墙上,齐耳短发扫过他的手臂。 “真是女人?”他突然笑着问,“短发,说要跟男人抢生意,还说要和人打架,还要背我,还要揍我。我虽然看不见,但不要骗我。” 水流声音清脆,霍之汶嗯了一声:“刚从部队出来,现在可男可女。男女都像。看需要什么。” 她放下水杯,适才将他推到一旁,他颀长的身躯贴墙而立距她咫尺,此刻她一侧身,便能碰到他的身体。 他看不见,所以她的目光无所避忌。 即便他看得见,她想看也不会偷看,还是会正大光明地看。 扛了她一路,他体力不错。 她的眼神渐渐幽深晦暗,像是能把他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吸附过去。 她解释:“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她不喜谎话,也不喜被人误认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希望他能懂。 “我只是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不伤天害理,便觉得还是及时做完比较好。” 她只有一七五,距他大概还有十五厘米,她目测了下,脚微掂,指腹压在他唇侧。 没带分明的情/欲,只带着真诚。 眼前的男人黑发精短,黑眸深长,睫羽和俊挺的鼻梁因斜打进来的阳光扫出小片阴影。 他深邃的轮廓很漂亮,让人目光沉醉。 杜栖月健在时曾经告诉她:越理智的女人越疯狂。 越是留雏久了的女人,越容易恶变成色狼。 好像都是真理。 她笑。 眸光里的温度因心底蠢蠢欲动的某些东西而渐渐炙热滚烫,霍之汶趴在他肩头叹了口气:“我刚刚想明白,昨晚我在街上见到你——就想睡你。” 她净白的脸逼近他的脸庞,唇碾向他的唇瓣,猛地将他刚离墙直立的身躯,大力抵回坚硬的墙壁上。 ☆、第12章 撩/拨 第十二章:撩/拨 背后是僵硬的墙壁,身前是霍之汶柔软的身躯。 席宴清随意地笑,妥协般贴在墙上任她动作。 这漫漫白日,才刚刚开始。 他想看看,她是不是真能无所顾忌地办了他。 又或者,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室内空旷,能供睡的家具,仅是一张距地面不过二十厘米的竹床。 一张即便有人置身其上动作激烈摔下来,和地面接触四肢也无跌撞感,只会觉得顺其自然的竹床。 霍之汶吻得有些笨拙,逼席宴清到墙侧。 她无经验,有些莽撞。 席宴清已经脱掉外套,内里的衬衣上一排规矩的纽扣。 很扎眼……很衣冠禽兽。 霍之汶长眸微眯,啄了他的唇之后,手搭扶在最上面那颗,用力一拽。 崩裂的线头搭在衣襟上,衣扣落地的声音清脆。 隔着这薄薄一层衬衣,她能够感觉到掌下紧致隆起的肌理。 她掌心划过许多地方,他的锁骨,他的前胸,他的肋下…… 从温热的掌心小心的触碰,到微颤的指尖慢慢在他身上游走。 像恶作剧般。 一颗,两颗……六颗。 他匀称的上身,最终赤/裸地呈现在她眼里。 她的手扯着他对襟洞开的衬衣:“撕掉它。” 她动,他便配合。 霍之汶将被她破坏的衬衣攥在手里,头微侧向身后看去。 滚滚正专心致志地“欣赏”她们的动/作/戏。 她手臂往后一扬,将衬衣扔过去整个罩在滚滚这个“偷/窥者”的头上。 滚滚被衬衣罩住脑袋,“唔”了两声。 “你怎么他了?”身体渐渐发烫,席宴清攥住霍之汶不规矩的手,“他这是表示不开心,以及很委屈。” 霍之汶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而后猛地跳开一步离开他身前,答非所问:“我看完了,需要我给你从衣柜里找衣服穿吗?” “你看到什么了?”他笑,不知道她思维为什么总是这般跳脱,“或者我应该问,你想看什么?” 霍之汶咬了下牙,很坦诚:“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看你……的身体。” “哦,”他动了下腿,要迈不迈,“那看也看了,还满意吗?” 霍之汶还没答,他又将自己的手下移,扣在腰带上:“下面也要看?” 霍之汶深吸一口气,滚滚还在用爪子和罩在它脑袋上的它挠来挠去挠不掉的衬衣战斗,她摇头:“不用。” 而后走向滚滚去帮它摘掉那件困扰它的衬衣。 她刚转身迈步,手还未触及滚滚的脑袋,突然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拖回去,短暂的天翻地覆之后,她被他极速压到了那张竹床上。 他看不见,她被压下去的位置略有问题。 她的头出了床身,后仰离地,只得下意识地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寻找依托。 她一动,竹床叽歪一声。 她再动,竹床又发出吱吱声。 “既然撩/拨我,就该想到后果。” 他一笑,她一颤。 他的手摸索着撩开她的衣领,他指尖的温度触及她白皙的肌肤,酥麻感瞬间从她心房辐射向四肢百骸。 “怕了吗?”他问,指尖的力道从摩挲,变成了更轻的蜻蜓点水。 这力道让人心痒。 散布及霍之汶四肢百骸的酥麻感牵连起四肢轻颤。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我怕的。”她的身体绷紧,嘴却依旧不承认。 “噢,”席宴清的手蹭了下她侧脸,“那你现在有了——我”。 他彻底压在她身上,长手长脚重量不轻:“我要对你的冲动负责,如果今晚你还想,我们再议。” 他全身压着她,霍之汶不能动。 席宴清笑了下,问:“沉吗?” “下去。”霍之汶从牙缝里挤出了些声音。 他上本身赤/裸,像只蛰伏的雪豹,突然问她:“会做饭吗?” ********** 霍之汶不常进厨房。 席宴清倚在一旁,虽然他看不见,多少给了她一些压力。 凡事她总想做好。 “有忌口的吗?”她问。 “目前还没发现。” “那就好。” “擅长做什么?” “部队里帮人拆过整猪。专业点来说,叫分/尸,分猪的尸。” 他笑:“真全能。” 各种厨房用具齐齐作响,席宴清听着这些久违的声音,又笑了下。 这个世界上,给他做过饭的人不多。 他在纽约的那间公寓,厨房鲜少开火。 偶尔大哥商浔飞纽约到他那里,休整的那几小时到几十小时才会到他那里探望,下厨做菜,抨击他不规律的饮食和生活习惯。 让他尝到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那个原本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已经死在五个月前。 死在那场无尾的空难里。 死无全尸。 不仅死了,还被抹了一身黑。 那个好的像傻子一样的人,是舆论里十恶不赦的渣滓,谩骂成堆。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一个人人诛之的精神病? 席宴清微微一笑,只觉得讽刺。 他想替他清洗那些污渍,可刚开始这条路,就废了一双眼,举步维艰。 ******** 植物油的香气扑到鼻端,席宴清笑笑撤身离开。 上身赤/裸游走,渐渐感觉有些凉,他回到床畔的衣柜里摸到一件线衣套在身上。 手在关衣柜门时,触及到放在衣柜里的两个册子。 是离开纽约的时候,他的助理陆地放进他行李箱里的。 一本是他的摄影作品集——东非掠影。 一本是他采风时镜头捕捉完了那些景物,又随手勾勒的一些素描,也被陆地装订成册。 现在和曾经是翻天覆地般不同。 不能想。 不能想空难。 不能想大哥。 不能想那些谩骂的声音。 …… 额角的青筋突然骤显,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头部像被钢钉贯穿般疼。 攥拳抵在衣柜上,而后身体贴向冰凉的墙壁,大口吸气。 耳边响起当年大哥商浔拖着行李箱离开他在纽约的公寓时,笑着摆手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下周二我还飞这条线,到时候希望你胖上丁点,再瘦跟娘泡一样。” 商浔和他开玩笑,他砸了盏台灯过去。 然后,再没有然后。 ********** 席宴清微挪了一步坐到竹床上。 搁置在不远处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每周的这个时间,征信社都会给他留言传递最新的调查进展。 他摸到手机,开始听那些留言。 这次的资料,都是关于失事的ce9602航班所属的蔚蓝航空的主人——边城。 边城事业、家庭美满。 空难给蔚蓝航空造成的负面影响因为媒体将矛盾集中于航班副驾驶个人而没有对这个航空品牌造成太多的损伤。 他对于人名很敏感。 一段留言听下来,已经记住里面提及的四个人:边城,其子边疆,其妻魏薇,以及……和边疆交往密切的霍之汶。 ☆、第13章 铠甲〔补齐〕 第十三章:铠甲(补齐) “周家门锁着,不会人不在吧?”四年光阴倏忽而过,陆地问询的声音,将席宴清从四年前的回忆里拽出来,回到现在。 车已经停在了碧园53号门前,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ce9602航班机长周程的家。 席宴清听到陆地不断念叨每次到周家来境遇都不佳的历史。 或人不在,或遇追债,或者人在但一言不发什么都问不出来……又或者直接被拒之门外。 “我们在周太太眼里是不是和那种没什么人性还老爱揭人伤疤的狗仔一样?” 陆地念叨了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一分钟内,席宴清却有些走神。 在平遥时那些记忆里的后续片段急速在他脑海里翻滚,纷闪而过。 有他收到机票,按照到平遥前拟定的归期要走时,雨夜霍之汶敲门,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制造出的那场缠绵的告别。 有他没能甩手走人后,那些青天白日和暗黑的深夜里两人初次破戒后,无休止的耳鬓厮磨。 有霍之汶发现那些陆地塞到他行李箱内的摄影集时,得知她关注自己的作品多时时对命运的喟叹。 有将滚滚留给杜飞龙时,对那片土地产生的眷恋。 在一起之后,霍之汶从惜字如金,变得说话句子长度明显增加。 那个时候他多了一个习惯,会去数她话里字的个数。 真是……奇怪的嗜好。 平遥那张破旧的离地仅二十厘米的竹床吱吱作响的声音,响了整个寒冬。 让他现在一想起平遥,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的体温。 更有后来他和霍之汶一起回到霍家,她对霍岐山说得那句话:“多一个儿子,或者少一个女儿,哪一个更好?” 她坚定而无畏,站在最前面遮挡一切的风雨。 应对那些霍岐山事关他的种种揣测。 那时霍岐山曾当着他的面问霍之汶:“你了解这人的过去吗?” 霍之汶开口一向干脆利落:“不重要,未来才是我和他的,我们的。” …… 他清楚记得她的话,那些字眼,那些语气,那些话里的抑扬顿挫。 那种冷静果敢,那种一往无前。 他的女人,一直在做别人的铠甲。 **** 不自觉地翘唇,陆地一回头正巧见到席宴清严肃了一路的脸崩塌下去换了轻松的神色。 他的脸绷了一路,此刻线条柔软下来陆地才敢重复:“师傅,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今天要白跑一趟,昨天我研究了半天八卦图多少管了点用,这预知事情结果的能力妥妥地直线上升。” 来时陆地就做好了从机长周程的太太这里零收获的准备,没想到这次连零收获都算不上,竟然直接大门紧锁,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嗯,”席宴清清浅的应了一声,自己摸索到门把打开车门,“希望你得来神算的能力没以智商直线下降为代价。” 陆地还在挣扎:“《周易》上说——” “滚蛋。”席宴清即刻打断他。 “别为难你的智商算/命了,周太太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再换一条走。” “任何反常的事情,总归有原因,既然有,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席宴清一本正经起来,陆地就特别有压力。 陆地最终只是挠头:“老大,既然来了,还是搞搞清楚,我下车看看,顺便问问周围的邻居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情况。” *********** 这一片都是徽式大院,旧式的铜锁挂于门前,院子看上去有旧时高宅大院的感觉。 陆地下车去观察铜锁。 锁芯连接处微锈,是许久没人用过的迹象。 看来真是很久不曾有人回来过,大门紧锁。 陆地又跑去周边敲门询问邻里,再回来时有些沉不住气:“周围的人都半个月没见过周太太了,她该不会躲债跑路了吧?空难的理赔应该有不少,周家的债务不至于那般多,需要她继续躲吧?” 他这话一落,席宴清便开口提醒他:“不要随便揣测。” 陆地咬了下舌:“一时嘴快,那她多半是离开这地方散心去了吧,空难闹得那么大,周机长这么多年死不见尸,还留下个遗腹子,身为家属她肯定很难过。尤其刚过了失事周年纪念日,每年至少得有那么几天拐不过去这弯一直想。” 席宴清不置可否,他要的答案,不止是那晚本该休假的周程为何执意飞那条航线。 他提醒陆地不要妄加揣测,但他自己其实做过很多假设。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周太太的言辞。 当时,名为《第三眼》的杂志社最早刊发出副驾驶商浔有精神病史的报道,随后遭遇各路媒体的疯狂转载和二度演绎。 他想知道,为什么在那则报道泛滥之后,此前寡言的周太太,会突然打破沉默,并且言谈间总是状似无意地提及她了解的那个和周程配机组的副机长商浔在生活中脾气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失眠严重……等一系列像是对号入座精神病一样的特征。 她的话通过许多记者的笔铺天盖地地进入大众的视野,无疑给网路上很多指控航班副驾驶商浔是个丧尽天良的精神病杀人犯的网民注入了强心针,他们甚至以此作为自己推理事故原因为商浔蓄意坠机的证据之一。 ** 席宴清失明前见过机长周程的照片。 已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肤色偏黑,整张脸写着正气,原本是军用飞行员,退役后才转做民航。 周程的履历中没有任何污点。 在商浔被披露可能蓄意撞机之后,网路上有人设立悼念周程的公共主页。 还未撞车前,席宴清曾经进那个站点看过。 一串点给周程的蜡烛里面,夹着着很多辱骂商浔的声音。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骂人还有那么多花样可玩。 今天跑这一趟已经确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席宴清点了支烟将手臂伸到车窗外等它自动燃尽,就决定回城。 可没想到,陆地那辆二手车,会在需要它发挥身为交通工具的作用时,死活打不着火,彻底罢工了。 “我这二手车真得毛病不大。”陆地还在向席宴清强调这一点。 “小六。” 席宴清鲜少会直呼他昵称,陆地感觉汗毛有直立的倾向。 “啊?”陆地回应地有些懵懂,很天真。 他看着他的爱车,席宴清正对着他:“人人都知道你爱这车的心,这车破成这样你还这么维护她,不如娶了算了。” 陆地:“……” ********* 霍之汶鲜少到truth的办公区。 老板娘莅临,很多邋里邋遢状态中的社员都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他们都知晓霍之汶的个人履历。 名门出身,天之骄女,能武能商,脸还能让人看了惦记。 每次见到霍之汶,大家都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敬畏感。 在剪辑城市小资美食之旅视频资料的温九听到各种周边各种老鼠觅食般悉悉索索的声音乍抬头,就看到霍之汶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她推了下正专心致志画画的流沙。 “丫头,你妈妈。” 流沙闻言腾一下把手中的画板竖起来,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描了一上午的素描问已经走到她身前停下脚步的霍之汶:“好看吗?” 画面中只有一个女子的侧影。 大眼,细眉,长发,侧脸上挂着一个酒窝,眉眼似笑非笑。 仅看这些内容,还是很正常的一幅画。 可这画面里有一个东西很扎眼——女子的唇上附着一缕长胡须。 霍之汶摁了下额头,瞪流沙一眼。 她如今在流沙眼里就是这样一幅不男不女的形象? 可流沙根本不怕她,给瞪了回来:“你迟疑了。不好看?不然额头上加只角呼应一下?” 霍之汶已经看到流沙身后的温九很艰难地在忍笑。 ********(前方精修补充,后方新内容补齐)********** 霍之汶弯下/身,抱起流沙,手指刮蹭了下流沙的鼻尖。余光扫到温九在不断地耸肩,又转而对流沙说:“画的温九阿姨很形象,这幅画送给她?” 流沙眼珠一转,没指正霍之汶话里的错误——画里的人并不是温九这一点,反而很配合霍之汶:“好,只要温九阿姨不嫌弃。” 温九正偷笑,闻言唇角压了下来,她觉得霍之汶比她印象里那个,更加不善良了。 温九冲流沙做鬼脸,流沙一笑眼便弯成桥,对着温九摇了下剪刀手,转而告诉霍之汶:“爸爸和陆叔叔出去了,我们要等他们回来,还是直接回家?” “你想等我们就等,不想等我们就先回去。” 流沙琢磨了下,还是选择了等。 霍之汶刚想牵她进席宴清的办公室,温九桌上的电话乍响。 电话用的是最原始的那种铃音,很突兀,略刺耳。 流沙闻声笑着夸张地一哆嗦,霍之汶看到她调皮的模样忍不住摸她耳朵。 办公区各安其事很是安静,再加上电话漏音严重,陆地的声音传来,站在一旁的霍之汶和流沙都听得清清楚楚。 “九儿,哥车抛锚了,这地儿很少能见辆车,来驮我和老大回去,碧园周机长这里。” 温九额角一抽:“能别提你那吓死人的破车吗,我说过多少次让你砸了卖铁?你tm抱着你那破车过下半辈子吧!” “别废话,来不来?”温九比他还要年长一岁,陆地和她说话随便惯了,从来不讲究“尊老”那一套。 “不去!”温九厉声急色。 陆地习惯了噎她:“你担忧不已马上就要过来啊,其实我们没那么着急,路上还是慢点注意安全吧,我告诉老大,我们在这里等你。” 温九刚想骂他,陆地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她的车钥匙放在桌面上。 温九盯着那钥匙看了几眼,手没动,让陆地几句话弄得满肚子火。 突然有一只手将钥匙拿了起来,温九抬首看过去——是霍之汶。 霍之汶已经抬步:“走吧,我来开,你跟着带路。” 温九眼一眯……这年头自以为是命令别人敢情还批发? ********* 流沙还在truth等他们。 温九没想到霍之汶开车会是这样的风格。 一个字:快。 两个字:想吐。 五个字:坐里面想吐。 整辆车像一条擦了润滑剂的蛇,灵活地穿梭在车流并不稀疏的街道上。 半降的车窗吹来的风很猛烈。 让温九想吐的*稍稍减退。 她抓着车顶的扶手问霍之汶:“你难道过去还开过赛车?” 霍之汶扫了一眼她有些泛黄的脸,车速微降:“没有。” “平时车我也不常开。” 温九的脸瞬间更黄了…… 这么说是生手? 一个不怎么开车还飞车的生手? 她开始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失速车毁人亡。 她眼一怔,霍之汶便弯了下唇:“他通常禁止我开车,担心我吓死路上行人,所以开得不多。” 这他很显然是席宴清。 温九吐舌,轻声很轻:“是担心你这开法出意外。老大含蓄了点儿罢了。” “我知道。”霍之汶唇弯的更大。 温九口冒酸水,眉蹙的死死的。 “我知道。但是怕你本来就想吐,恩爱一秀,你直接喷这车一身,清理起来很麻烦。” 真够善解人意…… 温九咬牙一口酸水咽了下去,决定还是酝酿下喷陆地一脸,别喷这车里了。 这车又不是霍之汶的,是她自己的!! ****** 温九其实和霍之汶接触不多。 因为姐姐温岭的关系,她认识席宴清倒是很多年。 温岭喜欢席宴清,她一早知道。 所以她过去一直拿席宴清做姐夫看待。 席宴清先是温岭的同学,而后是温岭的同行,而后是别人的丈夫。 虽然在有些人看来应该是温岭是席宴清的同学,追随席宴清入行摄影。 在她温九心里,温岭绕在席宴清身边五年,理应开花结果。 可没想到最后会半路杀出来个霍之汶从中截胡。 这几年,她有时候在席宴清面前提及温岭,席宴清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几乎毫无反应。 温九总觉得是霍之汶插足了温岭和席宴清的感情,使它无疾而终。 虽然那感情并未得到过席宴清认可。 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总是站在姐姐温岭一边的。 她每每见到霍之汶,总会下意识地竖起敌意,可偏偏霍之汶好像毫无所觉。 距离碧园已经很近了,温九眼睛转了又转,想要试探着告诉霍之汶她是温岭的妹妹,可她又觉得也许霍之汶会问:温岭是谁? 为免真吐这车一车,她还是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14章 封喉(改) 第十四章:封喉(改) 碧园位于城郊。 温九曾经跟着席宴清和陆地来过数次。 民航飞行员的收入可观,周程家人理应生活水准不错,但现实情况却跌破三人眼镜。 关于ce9602空难的后续报道,温九作为truth元老参与其中。 警方的调查细节不对外披露,线索得来很是艰辛。 机长周程这条线她接触的少,当年首度披露商浔患有精神病,如今已经停刊的《第三眼》杂志才是她负责调查的那条支线。 她还顺带调查那篇报道的主笔,现如今的城中名记杜合欢。 《第三眼》停刊,杜合欢现今也跳槽进《城市晚报》,近来的报道同她在《第三眼》时期相比选材温和,关注公益活动,再不复当年的犀利,放弃紧追实事。 当初航班副驾驶患有精神病的消息一出。 警方拉网在城中的诊所和医院搜查遍寻不到病例。 在新闻发布会上,他们披露进展时也仅承认在商浔的宿舍发现抑郁症用药,但不能证明那些药物一定是商浔所用。 飞机迟迟找不到,大众的情绪像一根紧绷的弦。 任何东西碰上去,都会被弹得粉碎。 蔚蓝航空当是时发表声明撇清关系,称若精神病属实,商浔刻意向公司隐瞒病情。 空难的另一个当事人周程,飞行员服役履历被披露后也逐渐赢得了大众的信任。 全部的炮火只在媒体聚焦下对准了副机长商浔。 当时配合调查的杜合欢,关于她消息来源给出的解释极为简单——来自匿名信。 温九其实看不上这种消息来源不确定就大张旗鼓言之凿凿的作为。 甚至鄙夷。 《第三眼》当初备受关注,一直运行良好的杂志在事后突然自发宣布停刊,更让温九觉得匪夷所思。 温九因此怀疑那篇让《第三眼》名噪一时的报道存在造假的可能。 业内一直有些“制造”新闻的人,她见怪不怪。 她盯了杜合欢一段时间。 《第三眼》和空难这事唯一让她觉得棘手的地方倒不是从杜合欢身上挖不出东西,而是《第三眼》还没死透的时候,隶属于霍家的霍书集团旗下。 如果它没停刊发行到现在,现任主人会是此刻坐在她身旁的霍之汶。 就好像要去掀霍家老底一样。 每次去翻事关《第三眼》的旧事,温九经常有种做贼的感觉。 她自诩入行以后绝对对得起良心,从未哗众取宠刻意引人眼球,可在《第三眼》这茬上总是莫名觉得心虚。 她们姐妹大概真是和霍之汶犯冲。 温岭没和霍之汶本人战,已退。 她面对霍之汶不战也已经怯场。 谁让霍之汶当过兵,个头还比她高那么多。 看着就像武力值惊人,不好惹。 这么一琢磨温九顿时有些头疼。 霍之汶一路飞车,她坐在旁边,思绪已经吭吭哧哧地跑远了十万八千里。 等霍之汶猛刹车,温九即刻解开安全带,横冲直撞地开门奔向陆地。 差点把毫无准备的陆地撞扑到地上。 陆地即刻赏了一个白眼给她。 必须要礼尚往来,温九即刻翻了个白眼回去。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她恨不得真得全吐出来淹死陆地这个恶意支使她的混蛋。 *********** 四周静寂。 轮胎激烈地摩擦地面的声音乍响,席宴清眉便一蹙。 温九开车绝对不会是这样的风格,他熟知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行事这般雷厉风行——他的霍之汶。 陆地嫌弃地推温九,很殷勤大叫:“师母,你怎么来了?” 霍之汶眨眼冲他笑:“不找你。” 不用她出声,刚刚陆地一句吼已经证实了席宴清的猜测。 此刻再回想刚才的刹车声,他的眉头禁不住一跳。 这女人到底是想考察下她的命有多硬,还是想看看他的心有多能抗压? 他因她的无畏而被吸引,有时却又在她的无畏之下输的彻底。 温九的唇色因坐了一路飞车淡的不成样子,攥着陆地的手想吐又吐不出来。 陆地很知趣地拽着她这个包袱往一侧移了几步,给霍之汶和席宴清留出一些空间。 席宴清没动,仅长眸微眯。 他不想凶她。 霍之汶看到他这思考时惯用的神情耳朵就下意识地一抖。 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他从纽约飞回来的当晚,她没听他的嘱咐等在家里,而是一意冒雨出门。 而结果是,他的唇齿碾过来,她的呼吸被掠夺,无法出气,也不能进气。 霍之汶眉一抬,赶在他开口之前冷静阐述:“市区那段我开得很慢,很规矩,很教科书。” “刚刚是突然发现路上有块石头,被逼停。” 席宴清翘唇:“教科书有没有告诉你,有个词叫此地无银?” 他唇角翘起的弧度冷冽中带些性感:“我没陪你坐在车里的时候,不要飞车。” “这次记清楚,没有下次。” 霍之汶点头,很认真的口吻:“好,我会慎重考虑。” 席宴清多少有些无奈,伸出手探她的脸:“傻。” 他没继续追究,没有非要到她的保证,只侧身问:“温九?” 温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我们撤,你来开车。”席宴清紧接着发话。 ************ 温九开车求稳,回程显得缓慢悠长。 等回到市区,已经华灯初上。 城市初升的夜色,像飘满花灯的长河,星星点点的光在人眼前闪烁。 迷离乱人眼。 车子划入主道,霍之汶就喊停车。 美颜手机图像处理器那一打岔,小别几日,席宴清回来后他们和流沙还没有好好享受过三人世界。 她今晚有安排,带席宴清即刻下车,让温九和陆地先回truth。 ******** 温九的车身闪出视线,霍之汶就将席宴清的手拎起来摁到自己的胳膊上:“扣住了,从现在起跟我走。我往东,你往东。” 城中最大的超市近在眼前,此刻正值下班时间,人头攒动。 许许多多三两结伴的人从霍之汶眼前经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盲杖,用得不舒服也必须忍着。” 席宴清配合地将手搭上她的胳膊:“这我不能骗你,我用得一直很舒服。” 人潮拥堵,霍之汶淡然的脸色一动。 席宴清的话很随意,她也很自然地想到那种四肢纠缠的“用”。 “中号,柠檬味。”她口气淡淡的,好像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席宴清没有多想:“嗯?” “我买给你的那些tao。不是用得很舒服吗?怕你忘了,哪天自食其力买错了。” 席宴清清浅的笑绷住,拉了拉她的手:“中号?” “这方面你不用替我谦虚。” 这人真是……无耻。 霍之汶即刻伸出手臂将掌心扣在他的唇上:“闭嘴。” ******** 这几年的锤炼,霍之汶对于生鲜食材已经很熟悉。 她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眼盲的席宴清。 两人长手长脚,面如风景,放在人群里很是扎眼。 从前霍母纪倾慕要她进厨房学几手,霍之汶总觉得过于繁琐,于是拒绝。 有了席宴清之后,开始转变了过去的观念。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有些事情开始有了兴趣,慢慢觉得有了情趣。 流沙来临之后,洗手作羹汤更是成了她业余的娱乐项目之一。 席宴清如今看不见,但是他常年独身在异国生活,对于各类食材很是熟稔。 他是她的人工菜谱和厨艺老师,她自然而然地充当着他的眼睛和可灵活操作的手。 “买什么?”她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不知从何下手,选择障碍。 “鹿肉,枸杞子,何首乌。”席宴清即刻给出答案。 霍之汶直觉这个搭配有些奇怪:“这些合起来能做什么菜?” 席宴清头微垂,唇离她耳侧近了一点:“大补的一道菜。” 霍之汶真得听他指挥去拿枸杞,顺口一问:“补什么?” 席宴清笑:“可以使男性充满活力。” 霍之汶刚要触到打包好的枸杞的手一僵,反应过来,手拐了个弯移到他腰侧,拧上去转了个钝角:“伤风败俗。” “嗯,你想听伤风败俗的说法?伤风败俗来说应该是——补/肾。” 霍之汶的脚步瞬间顿住。 脸一热。 她进超市前真不该用tao来调戏他。 这个男人锱铢必较,一定要调戏回来才甘心。 她失策了。 ********* 等他们从超市选好了东西出来,再去truth接流沙回家,已经将近晚七点半。 流沙在truth待了一天,小孩子容易疲乏,回来的路上就趴在席宴清怀里睡着。 霍之汶继续充当席宴清的盲杖,把买来的东西递给前来开门的佣人陈妈,然后将自己的手扣在席宴清抱着流沙的胳膊上,告诉他应该怎么过台阶:“停。抬脚,上。” 台阶的阶数席宴清熟悉,后面就不再需要她指点。 他还向她吐槽:“我女儿又重了,你喂什么了?” 霍之汶没用几分力道瞪他,而后直接无视。 流沙的房间在一楼,将小姑娘放回去安睡,两人又一起去卧室换衣服。 霍之汶从衣帽间里选出家居服,将自己的递给席宴清,自己拿到的则是席宴清的男款。 两人默契地面对面几下先各自脱掉自己的正装,而后拎起对方的家居服,帮对方穿衣。 不是没手,只是几年来一向如此。 很多事情喜欢一起做。 对于眼盲的席宴清来说,这份工作曾经有些艰巨。长久以来的尝试,如今虽然不似霍之汶给他穿衣那般利落,但是完成任务不成问题。 套头衫席宴清往下套的方向反了,霍之汶也没出声。 总之他看不见,那么她穿成什么模样,都没所谓。 等她的衣服被他穿好,两人习惯性地贴面吻了下就拖手下楼直奔厨房。 *********** 陈妈拎着食材进厨房已经初步收拾处理了一下,见他们进来,便又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厨房空间让给他们。 霍之汶如今已经熟悉做菜的工序,不再需要席宴清这个人工菜谱发言。 “需要我做什么?”听着厨房各种细碎温暖的声音,席宴清倚墙问。 霍之汶看他一眼。 肩宽腰窄,长腿微叉。 他站都站得这么风流…… 而她现下满手油污,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长期无视他那般招人模样的定力。 她开口刻意冷淡:“你站那儿就好。” 席宴清笑,腿换了个姿势交叉:“我可以帮你擦汗。” 霍之汶放盐的手一抖:“没有那需求。” 她已经拒绝,可他还是殷勤:“当给你精神上的支持,不用客气。” “泛滥不缺。” “懂了。”席宴清终于总结陈词,话语里带着笑,“嫌弃我。” 霍之汶从调制焖锅汁的间隙中抬手,不希望他继续啰嗦扰她心神:“是,认识的太深刻了。席大人先出去好吗?” 席宴清唇角的笑停不下来,很配合地挪去客厅。 常开的电视依旧置于新闻节目上。 他刚进客厅,便听到本地新闻里插播的一则实时新闻:“横江大桥刚刚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造成一死一重伤。死者被证实为蔚蓝航空某飞行履历资深的机长,此前正因薪资问题和蔚蓝航空产生纠纷,对簿公堂;此前死者还因被蔚蓝航空从秦航重金挖角,不惜毁约同旧东家有过官司。” 蔚蓝航空。 死。 席宴清的手指一动,唇畔的笑僵了下来。 ☆、第15章 歃血(改) 第十五章:歃血(改) 转眼夜幕深沉。 霍之汶将餐碟摆上吧台,客厅里只剩电视传出些许人声,细碎而模糊。 席宴清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霍之汶轻手推开流沙的房门,流沙如瓷干净的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平稳而安静。 不知道在做什么甜美的梦,唇角微掀。 霍之汶犹豫了下,没有即刻叫醒流沙。 流沙睡不饱时总会反应迟钝。 这种情况下,她即便叫醒流沙,喂流沙吃饭,流沙张口的速度每一次都会比她伸勺慢上个三秒。 她试过多次,每次喂到最后流沙还迷糊着毫无所觉,她却已经耐力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即将“欲哭无泪”。 ******** 霍之汶转而在房子里搜寻席宴清的身影。 阳台上的薄纱遮挡住室外浓稠的夜色。 她站过道往阳台看了一眼,捕捉到席宴清劲瘦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膀。 男人充满力量的身形,蓄势待发一般。 靠近了霍之汶才闻到烟的味道。 她知道席宴清不抽烟,他只是有个心烦时点烟等它燃尽的习惯。 她的男人此刻有些烦心事,她暂且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要在这样的时刻到他身旁去。 从小霍岐山给她的教育很直接。 比如消愁,就借酒。 霍之汶放轻脚步回到吧台,把此前弟弟霍灵均送的红酒打开,挑了两个高脚杯斟半,端起再度往阳台走去。 席宴清还站在原地。 烟雾四溢,指尖围拢一圈红光。 霍之汶手一伸,从席宴清指尖抽走未燃尽的那支烟碾灭,把其中一只高脚杯塞进他手中:“端好,掉了要接受组织再教育。” 席宴清接手后低笑出声,他对气味很敏感:“酒?” “教育我什么,该不会是如何趁机酒后乱性?” 霍之汶往他身边一蹭,不羞不闪躲:“好,书里说夏天要多运动。” 她总能把某些事说得严肃认真、一本正经。 她是那样直接的一个人。 让他连多歪想一分都觉得像亵渎。 霍之汶又擎着酒杯撞了席宴清手中那只的杯壁,声音轻快:“这杯我请你喝,喝醉了我会对你负责。” 她眉一挑,先抿了一口,艰难地吞下。 差一点骂出口。 “还是别喝了。” 她不喜酒水,此刻舌尖口腔残留着红酒的甘涩:“没想到那么难喝。造这东西的人真缺德。” “好,依你,不喝了。”席宴清一笑,回答地很干脆。 一脱手,高脚杯里的红酒勾出一道细流,连同高脚杯砰一声,跌落在阳台的地毯上。 他俯身笑:“掉了,现在开始教育?” 霍之汶寻着酒杯落地声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再度抬头,他坚实的臂膀已经摸索而来,勾在她腰上。 他的酒已经洒落一地,她手中的高脚杯也因他的突然靠近而倾斜,酒液溅到了她的家居服上,胸前的轮廓瞬间鲜明可观。 他神色坚定:“教育,自然要互相学习。我不喝,换你喂我。” 霍之汶一个字节都来不及发出,他的手触到她的鼻尖,而后清冽的气息压下来,温热的舌撞开她的唇间齿缝,长驱直入,攫取她唇齿间红酒残留的味道。 凌乱的喘息声在霍之汶耳膜上放大,连同她失速的心跳,震耳欲聋,齐齐作响。 席宴清修长的指在她颊侧摩挲。 他的舌尖轻勾,酥麻的感觉顺着霍之汶的舌迅速蔓延向全身。 他的手开始下滑,吻得力道却未见丝毫减退。 霍之汶一动,席宴清的手趁势托起她的臀轻举,将她抵在阳台的侧边栏上。 她的双腿离地,双脚试图勾在他腿上。 他左臂一抬,搁置在阳台的落地窗中间的隔断上,让她整个坐在他的左臂上。 “菜会凉。”他的攻势一缓,霍之汶插空开口。 席宴清用右手拉起她的手,下移放到身体某处。 霍之汶刚触手到滚烫的温度,又听到他说:“让它凉,这里会一直都是热的。” 她全身都被烫到一般微躬,迅速瘫软。 他右手摸索着除掉她身上的障碍物,再度低下头吻她,姿态缠绵。 霍之汶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在她完全贴在他身上的那刻,他不再慢慢研磨,挺/身将蛰伏的欲完全埋入她的身体。 “陈妈万一出来。”霍之汶感觉到自己像只无法呼吸干涸的鱼,声音喑哑低/靡。 他一动,她禁不住啊出声。 席宴清笑了下:“陈妈很善解人意。” 霍之汶急促地喘息:“流沙会——” 刚出口三个字便被他截断:“都不要想,专心给我。” ******** 晚饭最终还是泡汤。 身心舒畅的结果是,次日,霍之汶顶着一身酸软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楼下只有陈妈在,代为告知昨夜那些菜的去处:“先生已经打包带走,说不能浪费你的劳动成果。” “流沙在二楼的书房里,早晨她和先生一起吃得早饭。先生说你昨晚睡得晚,让我不要叫你。” 霍之汶点头,扫了眼一旁的时钟,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她这是色令智昏不早朝? 一般这种情况,都离亡国不远了。 蚕丝睡衣的肩带一滑,那种触感像是昨夜他的掌心流连她的肩头。 霍之汶眼前好像又见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她灌了口冰水才将侧脸升起的灼/热压下去。 男色误国。 霍之汶切蛋糕的刀叉下刀细密,切得很碎。 她已经想不起昨晚为什么她原本的计划是三人共享晚餐,最后的结果却成了三人一起挨饿。 她送一杯酒而已,怎么就喝成了彻夜不休,折腾掉整个上半夜。 她连自己怎么入睡,都忘得彻底。 ********** 此刻身在truth里的陆地和霍之汶一样状态有些萎靡。 温九昨夜凌晨在论坛看到一则爆料贴,里面提及昨夜城中发生的恶性车祸。 爆料者直指该事故并非交通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温九的热血因子被彻底点燃。 陆地正在家同周公浓情蜜意,温九夺命连环call,半夜他被叫醒被迫地、悲哀地、没有选择权地、丧权辱国地陪温九一起跑交警队,刑警队和医院,探听第一手相关资料。 两辆相撞的车上只有两方司机。 其中之一——蔚蓝航空某机长已身亡,另一位司机则重度昏迷。 无法提供笔录。 现场的摄像头此前因为大雨风急被倒地的广告牌波及损毁,还未来得及更换新设备没有实况录影。 更找不到相关目击证人,警方只能靠现场的车辙等痕迹勘查来判定当时的情形。 折腾了整夜,除了看到身亡的机长父母在车祸现场流下的眼泪,没有任何收获。 温九直到回truth依旧愤愤不平。 “那贴被删的太快了,公关真强大。里面提到和机长相撞的那车的车主原来曾经做过蔚蓝边boss的司机。那机长刚和蔚蓝航空打官司讨薪,负面影响一堆,突然就车祸死了,和他相撞的司机还和蔚蓝有过关系,这也太不、巧了吧!” 陆地大脑昏沉,温九却激情澎湃。 她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眼看着一桩杀人案就要被掩盖,受害人如窦娥一般冤亟待她昭雪的模样。 “我说”,陆地已经听了整夜,“这不是写小说,不是靠想象就可以的。证据呢?万一那贴就是来搅混水的,也许是蔚蓝的竞争对手故意泼脏水呢?” “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遇事稍微镇定点,有些辨别力。思维缜密点儿有多难?” 温九顺手拿起陆地案板上的一本杂志汇编,抡了他脑袋一下:“我是很痛恨把捕风捉影当做事实。但是蔚蓝航空从前几年那空难开始就不正常。那会儿虽然我们还没入行,可举国关注,大家都知道。空难发生后追究事故原因没几天,所有的报道就都是副机长这个、副机长那个……全是副机长。好像航空公司完全无辜一样,焦点转移的那叫一个棒。就算真是商浔蓄意坠机,它也失察。蔚蓝的管理绝对有问题。” “最近蔚蓝航空运营不善,那么多机长闹离职加讨薪,万一死的这位机长就是要儆猴的那只鸡呢?不搞民航我都知道飞行员资源多么稀缺。蔚蓝能轻易放手这堆机师才怪。” 陆地刚想反驳,一侧身突然发现席宴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这边,也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听了多久。 竟然没被温九的聒噪吓跑。 也是反常。 ******** 温九和陆地遭遇遇难的机长亲属时,经同意录下来的几段对白里,老人的声音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陆地每次采访都怕看到事关生离死别的部分,重听无能。 温九嫌弃地看着他,而后追席宴清进他办公室,把录音笔转给他,希望席宴清听完能支持她深挖下去。 “老大,这事绝对有猫腻。你听好了给我个信儿,是大干一场振雄风,还是直接萎/掉。你一句话的事儿。你说,我就认。” 温九来也快去也快,席宴清摸起那只录音笔打开。 适才温九和陆地的争论他已经听到。 电视台等传统媒体对这宗事故的报道,他也已经听过。 时隔四年,距离一个轮回,还有那么遥远的时间。 过去的悲剧又要重演? 温九盘在录音笔里的这段录音,开头是一阵悉悉索索,而后是听上去像是来自年迈老者的哭声。在叙说近日来儿子激进的同东家就薪资问题进行谈判,多半得罪了人。 这声音撕心裂肺,满是哀恸。 因为情绪激动,老人已经做不好简单的陈述。 老人话里的嘶喊,让人心颤。 席宴清听过类似苍凉无助的声音。 四年前,他就听过。 且不止一次。 四年来,他经常听到,梦里或清醒时。 那些声音,在提醒着他为何到n市而来。 他拉开手边的抽屉,摸到烟点了一只。 手微颤。 回想起自己看过、听过和摸过的资料里,那些证实ce9602空难,被人刻意扭曲的痕迹。 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再度在他脑海里翻腾,试图破土而出。 都说人心向善。 他少时走过很多的寺庙,拜过很多的佛。 他甚至在“佛”遇到那个很好的女人。 他曾一心向善,去帮助这个世界上遇到困难的人。 可结果,他的至亲,被恶掩埋。 脑海里各种声音在对抗挣扎。 如果是蓄意撞车? 如果不是蓄意撞车? 他像只困兽,等待结果。 那些声音暂停的时候。 他眼底一寒,攥了下录音笔,即刻将其关闭。 他在等正义和真相,所以四年未曾轻举妄动。 可这个世界上,在有些人眼里,“正义”贱如泥。 有些时候,是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有些人,有些错误,犯了,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 是夜。 n市市中某高档公寓地下车库。 蔚蓝航空的掌权人边城将车停在自己的停车位上,下车,而后锁门。 他刚走了两步,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在跟随,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还没回头继续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边城?” 边城警觉地转身,身前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黑衣黑裤,黑色鸭舌帽,黑色墨镜,黑色口罩。 如同暗夜。 边城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性极高:“你是谁?” 男人没答,只哼笑一声。 对于危险的敏感,让边城再度后退一步,拔腿就跑。 可他到底人过中年。 空旷的停车场又像一团遮挡他去路的雾。 他还没来得及跑出下一个停车位,突然颈后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跌倒在地。 闭阖的眸子最后泄露的那丝光,满是恐惧。 ☆、第16章 上钩 第十六章:上钩 不过数日。 晏阳初包揽,重新洽定新图像处理器技术合作方。 敲定后对方设宴款待,晏阳初不喜应酬那种场合,霍之汶只好一起出席。 酒过半酣,她从喧闹的包房里出来。 酒店的宴会厅正在举办传媒业的系列报告会,他们上楼的时候,便见很多拿着邀请函的人出进。 一楼的巨幅海报上,带着今晚这个场次的报告主讲人的巨幅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身着职业装,中长发微散,被风拂过发丝飞扬。 看起来干练而意气风发。 霍之汶对这个人有印象。 早年有次她从部队休假回家,在家里见过这个女人上门。 那个时候,这人好像还是霍书某个子公司的新晋职员。她上楼的功夫,仅听了此人几句话,已经能从中感觉到这人在职场上的野心。 要是没野心,估计也不会辗转钻到大老板家里来。 原来叫杜合欢? 名字倒是不像她本人那般咄咄逼人。 技术配件现今已经全部搞定,代言人她也决意敲定近来在娱乐圈风头正劲的影后顾栖迟,她的弟妹。 美颜手机上市可期,过几天等新的样机出炉,马上就可以召开手机发布会。 开始第一轮宣传造势。 到时候主讲人是晏阳初,公关有秦轻负责,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她顿觉轻松很多。 她可以有更多时间放在家里的一大一小身上。 ******** 霍之汶还没回到包厢,握在手里的机身一震,有电话进来。 自从上次在会所偶遇边疆,后来便没再听到过他的消息。 “方便说话?”边疆那边好像是有打火机开阖的声音传来。 霍之汶推开楼梯间的门,嗯了一声。 楼道光线晦暗,边疆喑哑的嗓音响在她耳边:“没别的意思,聊几句,有些话没什么别的人可说,不想听你就摁静音,别挂,我说完就会挂。” 霍之汶静静站着。 楼梯间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窗外月光不明朗,没漏进来几丝光。 “好,我听你说完。”对于边疆,她只是希望他走出去看清未来,不要耗费时间,并非是想绝情断绝全部往来。 自从杜栖月牺牲,战友这个词在她心底有着不同的意义。 边疆也是战友之一。 边疆自嘲:“别人那里我还要面子,我得是意气风发的边少。在你这里我反正已经不能更丢人了,丢人丢到你这里,我已经习惯了。” 楼道的感应灯突然亮起。 霍之汶能感觉到边疆情绪低落,眯了下眼睛适应光线:“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被绑,放在他停车场车的后备箱里,一天一夜。”边疆嗤笑了声,“还是那人通知我们,失踪的他在哪里。让我去取。” “报警了吗?” 边疆沉默,边家和蔚蓝航空的各种人际关系复杂,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不知深浅。这样的事件一旦爆出来,只会徒增负面影响。 因为车祸遇难的机长正和蔚蓝打官司,蔚蓝航空已经在此刻饱受争议。 边疆一顿,霍之汶已经知道这其中有需要避讳的东西。 “帮我个忙。”边疆敛了下眸,书-快电子-书手里还攥着从监控唯一捕捉到的三秒画面中截取的图片。 并不清晰的分辨率里,只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全身黑衣,置于地下车库黯淡的光线里。 让人一眼看过去,甚至画不出那人后背的轮廓。 暗夜修罗一样。 这人出现,将边城塞进后备箱,困了一天一夜,又将消息通过匿名号码发给他们,让他们前去救人。 他到时,父亲边城已经开始脱水昏厥。 他在那个后备箱里,见到了一张a4纸,上面写着:边先生夜里是否睡的安稳? 霍之汶的二叔霍季青从事私家侦查业务,他希望霍之汶从中扯线。 “边家的关系我不能动,一动蔚蓝那边会有很多人产生怀疑。我这里有一张特征不鲜明的人的背影照” “像大海捞针,但是我不能放弃希望,我需要找到这个人,我不能阻止自己去想也许他下一次出现是直接切断我父亲的咽喉。” “我无法坐以待毙,等待这种可能的出现。” 霍之汶等他说完:“我可以帮你,但是不能保证结果,我不能确定我二叔是否会接这单case。” 边疆轻笑,声音更为和缓:“我把照片加密发给你,你没有拒绝我,就已经是对我仁慈。” ********** 这是他能对霍之汶说的部分。 他不能对霍之汶说得部分是——他看到那张纸条后,在父亲边城醒来之时,调笑着问:“寻仇……呵,你这是做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故作轻松,希望边城告诉他的话,能让他头顶依旧是片天朗气清的天空。 很多事他有直觉,跟蔚蓝航空相关的变故,他都有过关注。 适才霍之汶问他是否报警。 他也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报警。 近三十年的人生,他对那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信任。 他唯一剩下的对边城的关怀,只是不能看着别人让他死于非命。 他不想掺和,所以长久以来没有打破沉默。 可这一次,他问了出来:“前几天的车祸?” 边城没将他最后的期冀捏碎:“人总会有被迫的时候。” “阿疆,你身上流着边家的血,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愚蠢吗? 近有车祸,那之前呢? 边疆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拧在一起,狠狠揉搓被践踏:“如果对方狠一些砍人,你觉得自己还有命被、迫做什么吗?” 他刻意加重那两个字,可边城丝毫未受影响。 他只眸光阴寒,咬牙切齿:“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边疆心口紧揪,心口都是咸的:“哪个人,那个你背着我母亲,养了十年的情人?” “你的阿娇姓什么来着——d——” 他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出来,边城已经将角柜上的玻璃杯,掷向他的额角。 玻璃杯里的水渍流下来,像他在哭。 真是讽刺。 *************** 杜合欢做完报告出来,已经夜晚九点。 下台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束花。 她打开卡片,最后的落款不是她以为的“边”,而是一个最近几日频繁出现在她视线之内的英文名,kerwin。 送到报社来的花不止一束。 再加上这个,多到可以供她装点宴会厅。 上面带着一句话:倾慕已久,静待回电。 上面还附带着一串号码。 她摸出手机,先拨给边城,电话不通。 大抵是出于赌气,她想起适才那个号码,输入之后摁下了拨通。 *********** 手里握着从纽约带回的药瓶。 席宴清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竟然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也能看到手掌的轮廓。 只可惜是间歇性的。 就像他脑袋里的另一个隐患,间歇发作,偶尔让他吐到像个深醉的人。 他拧开水龙头,洗手。 洗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怎么洗,都不干净。 已经等了四年,静待调查。 如果没有身体的变化,如果没有温九义愤填膺叙说的那场事故,可能他还会继续等。 可最后这样一场旁听来的事故,最终还是把他变成了一个以暴制暴的人。 他厌恶的那种人。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视线依旧模糊,微微眩晕,并不清晰。 此前怕霍之汶失望,不等到真得复明之后,没有对她透露分毫。 也幸好,她并不知晓。 他努力看着镜子。 看着他自己。 大概看得清楚,他也已经不太认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若眼睛能看得再清楚一点,他就能更清晰的看到那张自己在脑海里联想了近四年的轮廓。 他想看得清楚一些,记清楚她的模样。 从前他问过自己,如果能再看得见,最想看见什么? 答案甚至不用想。 他也问过自己,如果真得死于明天,他最想做什么? 他要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他要那个让他陷进去的女人,记他一辈子。 他从不宽容,不能分享。 他想过她的样貌。 会是怎样灵动的眼,那些柔软的唇,能有多漂亮。 她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清晰那刻,他竟觉得感动。 他在那家叫“佛”的酒吧遇到她,她是他的佛。 晏阳初曾经说过,他和霍之汶不像是一路人。 可能曾经是在一条路上,可如今……他在一手制造新的分岔路口。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响。 这个号码,他启用不过四日。 他以为对方精明。 没想到新鱼饵这么快,就已经上钩。 ☆、第17章 一触即破 第十七章:一触即破 杜合欢手里捧着卡片上署名“kerwin”的人送的花。 她电话拨过去被接听之后,声筒中迟迟不见声音传来。 冲击杜合欢耳膜的,只有她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哒哒声。 清脆,但森冷。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对方的沉默让她心中亦升起被人耍弄的不快。 就在她想切断通话的那刻,一道带笑的声音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的手钉在原地。 “杜小姐?” 男人的声线很慵懒,丝毫不惧攻击性,带着明显的示好。很动听。 杜合欢适才提起的那口气又散了下来:“叫我杜合欢,去掉小姐。” 男人笑了下,没有表态。 杜合欢咬了下唇。 她对于有些字眼非常敏感,听到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排斥。比如小姐,比如情人,比如…… 那些会提醒她她在边城那个有妇之夫身旁扮演什么角色的任何词汇。 边城已经近一周不见踪影。 过了她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边城的寡情也让她日渐认识到,对他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言,她——不知礼义廉耻走上苟且偷欢那条路的杜合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间偌大的公寓她夜夜置身其中只觉得寂寞冷。 她开始痛恨男性这个群体。 她想起卡片上的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问出口:“倾慕我已久?” 眸光一缩,久踩高跟鞋的脚掌隐隐钝痛,她的耐心经不起消耗:“说得这么委婉,不如直接点儿,你送花……难道不是想上我吗?” 男人“呵”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而后柔声说:“谋求见面机会罢了,杜小——不要多想。” 杜合欢眉尾一扬,并不相信。 那么多束送来的花,难道仅代表纯情? 这种童话只能骗骗温室里的花朵。 而她已然是块儿破烂,并不在乎被摔得更狠,或是被更多人穿。 就当排遣寂寞冷,她从来都是主动的那一个。 她宣布结束,她主动开始。 她吸了口气对电话那端的这个“追求者”说:“明晚。地址我等下给你,过时不候。” 不等男人的回答,她就匆忙挂电话出了酒店的旋转门,立在一旁通往酒店停车场的路边抽烟。 ********* 晏阳初不胜酒力。 霍之汶结束和边疆的通话后,见晏阳初从包厢出来,已经倚靠在大厅雕满复古纹饰的立柱旁。 她疾步走过去,推开旋转门,晏阳初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走出来。 门童去帮取他们的车,晏阳初捏着额头侧身问她:“谈个生意而已,一起不要命的喝有意思吗?” 他还是参与这样的场合少了,更多的还是搞他的研发。 霍之汶作为历练过了的过来人,唇一动一笑,有些奇怪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谈生意本身没有意思,为了谈生意而喝酒怎么会有意思,你想太多了。” “三十岁了,你平时一向表现得不近人情,原来是个天真少男?” “说实话,你不太像那种人。” 晏阳初在沃刻科技出了名的难搞。 很少有人敢呛他声。 除了霍之汶。 晏阳初蹙眉,没顾得上即刻回击。 酒烧肺腑,热汗层出。 他洁癖发作,从口袋里抽出方巾拭了下额头的汗:“头儿,我需要善意地提醒你,一般人笑话我,最后都会倒大霉,家门不幸。” 他笑了下把方巾塞回西装口袋里,再抬首扫视四周不知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意外的东西,他的眼神猛烈地闪烁了下,眉心的褶皱一时分明。 霍之汶察觉有异刚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被他的声音再度将视线拉回来:“没耐心等代驾,头儿你喝的少,不如捎我回去?” “可以”,霍之汶干脆地回应,“只要你舍得把美颜手机项目的奖金拿出来做打我车的费用。” “我一向恩怨分明,收了钱就可以送你到你家楼下。” 晏阳初低骂了声,然后笑:“给你的吸血鬼称号真没错,我怎么就这么了解你。” ******** 好在顺路,上了车晏阳初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位。 他用手臂遮着额静静地枕着椅背,在霍之汶以为他会一直沉默着闭目休息下去的时候,突然说:“刚刚看到一个故人。” 霍之汶扫他一眼,没作声。 适才他眸光剧烈波动那一下,她有捕捉到。 “你不配合不问我看到的是什么人,让我怎么说下去?” 霍之汶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滑。 这人还真是自我。 霍之汶笑,笑意浅浅地浮在唇角:“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也许我更希望你闭嘴呢?!” 可晏阳初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默认她会听得很认真,且会给予回应,并且凭直觉认为她会对第三者守口如瓶:“是前任,正看似很惬意地抽着烟。一个把我踹了奔前程的前任。她以为我一穷二白,我以为她纯真良善。两个眼瞎的人凑在一起,真是不可能有后来。” 适才看他有些消沉,但吐出来的话倒是逗趣。 霍之汶摇头,而后顺其自然地一问:“念念不忘?” 晏阳初这下睁开眼看向霍之汶:“她的新闻事业红火,相熟的人早就告诉我。她有她的金主,只是对方有家庭。路不同,没得合,必须忘。我不能允许要和我一辈子走下去的爱人,犯这种罔顾道德底限的错误。” 不能允许爱人犯错? 霍之汶没有接晏阳初的话。 有些人可能对爱人无限宽容,而对他人百般挑剔。 而有的人对他人无限宽容,却对于爱的人,最为严苛。 她大概和晏阳初一样,属于后者。 因为爱,所以希望他/她是一个哪怕曾经十恶不赦,却能因为自己的爱或者那颗装着自己的心而成为更好的一个人的人。 **************** 杜合欢挂断电话之后,席宴清又握了手机很久。 算是城中名人的这个女人的私生活,比早年他从征信社那里了解到的原来更为混乱。 一个年长的边城看来完全不能满足她的*。 他需要从杜合欢这里了解当年那篇报道发出的更为细致的原因。 他想知道为什么她要刻意地帮助边城引导那时的舆论? 直觉告诉他,不仅仅是肉/体关系那么简单。 从警慑边城那一步迈出去,他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 既然放弃了空等官方的结案陈词,空等那个时隔多年依旧找不到的能够证明商浔清白的飞机黑匣子,他需要竭尽所能,去靠近那些人,尽快地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想起适才杜合欢语气中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又禁不住淡笑。 他要一个完整的原因。 要那些泼过脏水的人得到惩罚。 可要为此不择手段到去上杜合欢? 不,绝无可能。 ************* 用冷水泼了下脸。 更清醒之后,席宴清从洗手间出来,先去书房看女儿流沙。 流沙前些日子和舅舅霍灵均腻在一起,见他一手潇洒的软笔,生了练字的心。 虽然年纪小,但是她遗传了霍之汶的坚韧。 有想做的事,不需要别人过于督促,自己便能坚持着做下去。 可她识的字太少,而他和霍之汶并不想揠苗助长,没有给还在幼儿园的她增添课业上的压力。 她练来练去,不过只是她的名字——流沙。 当初取名字的时候,他和霍之汶研究了很长时间。 希望女儿能自由自在地成长,最后定下这两个字。 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样,父母起时,有期望在里面。 还是商浔告诉他,内里的寓意。 来自海清河晏。 生他的人希望他一生清澈明朗,做他愿做之事,爱他愿爱之人。 他带着这样的期望,前二十多年,这样活。 喜欢摄影,就满世界拍。 自己生活得开心,就去帮一帮那些不开心的人。 可从空难后,在这个亲人所剩无几的世上,他慢慢活成了另一副日渐深沉的样子。 坏消息很多。 可上天也在这些黑暗的日子里给过他馈赠。 他有了流沙,还有了那个坚强到他可以去依靠的女人。 他敲门两下,打断专心致志写字的流沙,声音伪装了一下,像是流沙看得动画片里配得大灰狼说话的那种口气:“狼来了,不要继续写了,快找地方躲起来。” “大灰狼要来捉你了。” 流沙见他眉眼一笑变弯,软笔即刻扔下,墨汁甚至溅到右手臂上。 她用左手摸了下,鼻尖一痒又下意识地拿起左手蹭了下。 书房挂着一面细长的仪容镜,她往席宴清身旁跑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糊了墨汁的鼻子,还停下欣赏了两秒。 “爸爸,抱我。”等她扑到席宴清身旁,眼珠一转,被他抱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沾了墨渍的手去抹他的脸。 像是在席宴清侧脸上画了一抹胡子,而后流沙又去摸他的眼睛:“爸爸,你长胡子了。” 席宴清捉住她柔软的小手,往自己另一侧脸颊上递:“这边也画一条,让它对称。” 流沙照做,而后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将脸贴到席宴清脸上:“画好了,这样你就更漂亮了。” 她用自己小小的鼻尖蹭了下席宴清的脸:“爸爸,你如果看得见就好了,看得见我给你画的胡子。我和妈妈都挺漂亮的,你看得见就能认得我们。” 席宴清慢慢掀唇,笑意从眼底向外蔓延:“爸爸即便看不见,也能认出你们。” 流沙笑:“会法术吗?” 她软糯的声音将席宴清的心缠得密密麻麻,瞬间松软。 如果有一天他看这个世界只剩晦暗的颜色,能让他走出黑暗的亮光,也只有她们。 他又拿起流沙沾了墨渍的手,往她脸上蹭:“把爸爸画成老猫,那你就是调皮的小猫,要爸爸帮你抹花脸吗?” ******** 送走了像猫一样傲娇的晏阳初,霍之汶继续在长街上滑行,慢慢往家的方向挪。 席宴清说,他没有作陪的时候,禁止她飞车。 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开得慢。 前几日的雨把夏意下到盎然,习习夜风吹来都是暖的。 家门前那两盏红灯笼远远地钻进她的视野。 她将车拐进乌砖墙内,刚停下车,搁置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她解安全带的功夫扫了一眼,锁屏上仅显示讯息来源。 来自边疆。 她想起边疆今夜的来电中所说的事情。 他应该是发来那张监控中截取到的背影照片提醒她牵线调查那个现身停车场的神秘黑衣人的身份。 她摸起手机开门下车,微低头给锁屏解锁—— ☆、第18章 千钧时 第十八章: 霍之汶的目光停在那张照片上,久未动过。 双脚像是被人钉在地上,未能再度移动分毫。 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数次,最后像这黯淡的夜色一样,永远的沉寂下来。 喝过的酒不多,她却突然有些恶心。 胃里翻搅一下,手机从她掌心跌落。 屏幕撞击到她脚下的鹅卵石的瞬间,跌出一条长长的横贯整个屏幕的裂缝,将她适才看到的背影一分为二。 她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个破碎残缺的世界。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个背影…… 怎么会? 可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映进她双瞳的,还是那个背影。 颀长、劲瘦。 像一棵笔直舒展的乔木,动一下内里蕴含的力量好像都能通过他矫健的步伐流泻出来。 她不禁想起边疆的话。 他说这人出现将边城塞进后备箱一天一夜。 他说他找到边城的时候,边城已经开始脱水昏厥。 任何事总会有原因。 可……这是犯罪。 她蹲下/身,去碰那个破碎的屏幕。 它暗下来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可再起身每向家门迈出一步,身体都在冷上一分。 边疆话里的字眼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地下停车场……将边城塞进后备箱…… 如果是个眼睛看不到的人,要如何做到? 如果不是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那这几年她所认识的那个生活在她身畔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 ** 陈妈午后便回乡,一月一次。 家里只剩下流沙和席宴清。 他夜里哄睡流沙之后,就在客厅等霍之汶回来。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这是他的视线再度陷入黑暗的前兆。 席宴清趁还能视物,起身到楼梯下的储物格里掏出药瓶喂了自己两粒。 药微苦,不知道这双眼睛今晚能不能坚持视物到霍之汶回来。 下次看清楚更不知道要在多少小时之后。 虽然现在从黑暗走进光明世界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往往不过三五小时。 可当面对一片暗黑的时候,他眼前和心底还是难免涌现出一个词——荒芜。 他历经久了黑暗中的日子,再多经历一分,徒增的不过是厌弃。 密码锁滴答响了几声时,席宴清的眼前还有光。 他还没站起身,门嚯得被人从外拉开。 昭示着来人的迫不及待。 席宴清闻声向玄关看过去。 唇一翘,只见霍之汶迈着迅疾的步伐向他走过来。 她的步速很快,几乎是在他的眼前全部黑下来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脸时,她的脚步声在他耳畔停了下来。 她停在距他数步之远的地方。 席宴清熟悉她的脚步声像熟悉自己的心跳,鼻尖敏感的嗅到一丝酒气,声音和笑即刻便软了下来:“今晚喝了多少?” ** 有一瞬间,霍之汶想要即刻扑过去抱一抱他。 可下一瞬,她只是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蹲下/身让他的手垂在她膝侧,语速缓慢地回答他的问题:“一点点而已。” 她握在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席宴清的手便自然地轻抬,探了下触到霍之汶的侧脸:“要我验过才知道。” 他说过她但凡喝酒,唇就会微肿。 席宴清微垂头颅,唇就要凑过来。 霍之汶笑了下,赶在他吻下来之前,先一步抬首吻了上去。 席宴清不是第一天见识她的大胆。 她主导着两人唇瓣相贴,不断辗转研磨。 就在席宴清以为她吻够要撤离的那刻,她的手更近一步,勾上他的脖颈,舌尖再度撬开他的唇瓣。 霍之汶吻得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唇齿间的每一寸土地都要触及到。 将内里每分每毫气息都一探究竟。 她的一只手下滑搭在他腰侧。 一旁的椅背上搭着流沙用的薄毯。 霍之汶看了一眼,用另一只手将薄毯扯了过来,滑到他腰侧那只手又辗转挪到他腕间。 她的动作很快,不过数秒,已经用那条纤薄细长的毯,将他的右手腕和沙发旁的落地灯实木立柱捆在一起。 将他置于她的控制之下。 席宴清扯了下自己的胳膊,薄毯捆得很松,是他挣脱就会开散的力道。 可他没多动作,仅未被捆住的那只手一动,触手是她胸前的柔软。他缓缓笑:“捆我这件事,你在床上做大概效果要更好一点。” 霍之汶没做声,只动。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热情,完全地堵死他的嘴,只吻得有些颤。 不止是她的吻,连带着她的身体,都在轻颤。 席宴清蹙了下眉,用那只仍旧自由的手轻抚她瘦削的脊背,一下下抚平她的颤抖,轻声问她:“很累?需要我身穿制服给你跳支舞放松一下?” 霍之汶僵了下,而后浅笑:“你想跟成功男人背后的娇妻一样?” “别这样,我只喜欢够man的男人。” 席宴清的手擦过她胸前的柔软,顺着她的v领连衣裙领口探进去:“你需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这不算男人?” 他的手动了下,掌心紧贴下的她的肌肤慢慢温度擢升。 席宴清没有进一步深入,而后退出来用那只自由的手臂抱住她,让她整个人,紧贴着他的胸膛,头枕在他肩上。 他叹口气,感觉到她的疲乏:“不然多雇几个职业经理人?我来付他们工资。” 霍之汶提醒他:“truth哪有多少盈利,猎头公司开的价都很高,你小心倾家荡产。” 她话落突然递出一只手半罩在他的脸上,仔细地盯着掌下没被遮住的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似她的双眼内里已经翻江倒海。 是他太会遮掩,还是她太笨拙不察,也从未想过要去揣测他? ** 意识到适才的举动有多突兀,霍之汶放下手臂,放缓了呼吸,把全身所有的重量卸在席宴清身上:“流沙上次在书房翻出你的旧作。翻到署名《地久天长》的那个系列。” “你在敦煌鸣沙山和月牙泉拍得那一套。” 她记得照片里鸣沙堆金色的沙和夕阳的昏黄紧紧相连的模样。 那里的沙粒细而晶莹。 他镜头下的沙山有许许多多的形态。 有的沙山沙脊被风吹出波纹,有的像是新月的月牙,一道道的弯绵延相连,让人一眼望去,像一方波涛汹涌的黄金海。 她紧紧地攀在他身上:“今天见到合作方老总和他夫人,我突然想起很多其他夫妻会做的事,我们还没有做过。” “放一放手边的报道,等我现在盯得这个美颜手机的项目发布会结束,我们一起去旅行?就去鸣沙山怎么样?” 席宴清紧了紧扣在她腰间的手,带些纵容:“好,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出发。” 霍之汶闭上眼睛听他有力的心跳,以此来平复自己脑海中那些层出不穷的联想:“我第一次见到那组图片,就想去看一看那个地方。” “你把那里拍得很漂亮。” “很有吸引力。” 那些金黄色的流沙即便带着吞没人的致命可能,她也想亲自看一看才甘心。 ** 凌晨三点。 身边的男人呼吸平和。 霍之汶被梦里天崩地裂的画面惊醒,睁开眼睛起床下楼。 她的记忆力很好。 有些照片看过一眼不需要让目光重复流连其上,便能记得照片中的每一个细节。 而有些她熟悉的人,不需要外人的佐证,她凭一己之力,便能辨别。 她有些佩服自己的云淡风轻。 适才看到边疆发来的那张图片时,瞬间模糊掉的视线和直抵心脏的忐忑寒凉,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间点并不适合叨扰别人。 可有些决定她做出时如果不即刻执行,她不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再生变动之心。 她不擅长欺骗,不能和边疆直接对话。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放弃帮他。 且想要无耻的拖延。 指尖敲敲打打才拼凑出一条短讯发给边疆:“二叔答应帮忙,等我消息。” 而后她又拨给家族里的异类,从事私家侦查业务的二叔霍季青。 太过熟悉霍季青的性格,电话拨过去,她就在等待她从小听到大的霍季青那熟悉的咒骂声响起。 果不其然,总是语出惊人的霍季青先骂后问:“小蚊子,现在几点?” 霍之汶笑,言简意赅:“二叔,我有事找你。” 霍季青执意要个答案:“现在几点?” 霍之汶叹口气:“凌晨三点半。” “回答正确。”霍季青打了个哈欠,“所以你觉得我是个半夜三更不睡觉撑着精神听你啰嗦的神经病?死不了人的都不是事儿,挂了。” 霍季青太过干脆利落,霍之汶以为他真得会挂掉,可他也只是吓唬了她一下,还等在电话那头:“说。” “帮我查一个人。” 霍季青听出她语带犹豫:“什么人能让你说几个字都能让我明显地听出你在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霍之汶张了张嘴没能说出那个名字:“等会我把姓名发给你。你看到不要问我为什么。” 霍季青还没反应,霍之汶又补充:“不要电话告诉我结论,寄件给我。” “我要不拆就不会看到里面内容那种件。” 她还没有确定是否要即刻查阅。 她不知道她是要亲眼看,还是听他亲口说。 她更不知道,她愿意看,愿意听,他又是否乐见她的旁观。 “我要是不帮你呢?”霍季青又打了个哈欠,“你小时候咬我就算了,长大了还命令我。” 可霍季青没想到一向不会妥协的霍之汶这次这么好说话:“我求你。” “这样可以了吗,二叔?” 两句话吓得霍季青差点儿扔了电话。 *** 定下鸣沙山之行,霍之汶便让助理定机票。 清晨她没有等席宴清醒来就已经离开。 中午的时候,秦轻载她去看过几日的美颜手机发布会预订的场地。 整座国贸大厦的地下,有一个通透的透明玻璃围拢起的礼堂。 礼堂堂顶是些不规则的素材堆叠,很有现代感。 她一路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秦轻最后不得以在她眼前挥手:“楼上有情侣酒店。” 秦轻挤了个眼:“是那什么的好场所,老大你这么没精神,不如去上面开个房睡一觉?” “旋转餐厅也有,还是约会圣地,不如中午去那里解决一餐?” 霍之汶点头:“你可以去,我在一楼的停车场等你。” 秦轻怎么敢?! 最后只得两人一起乘电梯升到一楼,打道回府。 刚出了电梯。 霍之汶眼角余光扫到一侧有人迈进另一相邻的电梯内。 对方的衣角一闪,闪出了她的视线。 那扇电梯门没有关阖,霍之汶凭直觉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逐渐闭阖的电梯门内,一个她刚知道名字的女人——杜合欢,正对她面前的男人笑。 而那个眼神聚焦在杜合欢身上,没有注意电梯外景象的男人是——席宴清。 那扇电梯门完全闭阖之后,霍之汶依旧站在原地。 电梯一旁显示楼层的数字不断攀升,中间未曾有过一次暂停。 最终停在42层。 这座大厦的顶层。 “大厦的顶层是什么?”她问秦轻。 秦轻下意识地回答:“酒店啊,有各种情趣设施包房的那种。” ☆、第19章 守身如玉 第十九章: 一小时前。 杜合欢坐在国贸大厦一旁的临江餐厅内等人。 她随意地将约定时间从傍晚改至中午,她讯息传过去,备注为kerwin的那个号码发回一个字:好。 这个地方她来过多次,自从多年前她莽撞地钻进这家餐厅,采访到闲暇时独自在这里用餐的商界风云人物边城,她的整个人生轨迹都开始偏离了过去的轨道。 此后每次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会选择从这个地方开始。 遇到边城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年轻的身体和想要往社会顶层爬的决心。 那个时候边城什么都有,正意气风发,筹建江北最大的民营航空公司。 她看到了成熟的中年男人身上经年历久的阅历。 他想要年轻女人身上的激情用做商场征伐的慰藉。 边城在那次采访后抛来橄榄枝,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接受了,甚至因此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当时年少。 不在乎唾骂,不在乎道德。 明明说好了只爱自己,最后却只是反复作践自身。 她抿了一口咖啡,开始唾弃自己的回忆和当时以及现在的自己。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差五分钟,她约人以及被人约数次,第一次时间这么近前,对方还未出现。 餐厅禁烟,她的手伸进挎包内摸到烟盒,攥了下,忍住了抽烟的冲动,继续等。 周身的男人有很多,可毕竟这是第一个连送她七束康乃馨的那个。 这花鲜少会有人做追求人之用,她鲜少收到。 但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除了当年学生时代会画给她看的晏阳初,这是她第二次从男人手中收到。 时间进一步逼近,杜合欢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江面。 室外烈阳投射,整个江面像升腾起水汽一般,让她看过去视线便有些模糊,看不清那些江面上的邮轮,更看不清游轮上嬉闹的人群。 她听到有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靠近。 一转身,便见一个颀长的男人微微笑着站在她身旁,她回转身的瞬间,撞进男人那双深邃的双眸,被内里的光华和浮荡的笑吸了进去。 透过落地窗折射进来的光线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鲜少见到像他那般高的男人,杜合欢坐在沙发上,只能抬头仰望。 他伸出手,眼一弯,身上那些鲜明的棱角被压了下去,自报家门:“kerwin。” 杜合欢没动,他也没落座,手臂停在半空中数秒,又收回垂在腿侧。 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似乎是在等她邀请他落座。 眼神对视无声的角力数秒。 一道冷静,一道益发灼/热。 最终杜合欢笑了下,手伸出指了下对面的位置,让他入座。 她没有遮掩自己的神色,里面带着对他明显的兴趣。 人在寂寞时想要搭桥找个伴,如果这个伴刚好符合她的一切审美,杜合欢认为这是捡漏。 ** 杜合欢已经特意向餐厅员工要了一杯高达六十八度的白酒,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碰了下对面那个透明玻璃杯:“请你喝。”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席宴清笑了下,端起啜了一口。 辛辣感剧烈地冲撞着他的唇舌胃腹,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仅额角一抽,侧脸有些僵硬。 “从哪里知道我,电视还是报纸还是杂志?”杜合欢眯了下眼睛问,“看上我什么?” 面前的女人眉眼开始展露情/欲,席宴清轻笑了下:“我如果能陈列出一二三四五六条来,你会信吗?” “未必”,杜合欢起身,她已经等了很久,耐心全部耗尽,此刻只想跳过无用的铺垫交流,于是直接问他:“现在有空吗?” 席宴清随后站起身,一动不动已死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在笑:“你想我有吗?” 杜合欢将自己的车钥匙用手提起来,拎到他眼前,而后挂着钥匙串的指尖一动,钥匙下落,精准地落在席宴清青色衬衣的上口袋。 “国贸顶楼,”杜合欢踩着高跟鞋出去,“为了助兴,到时候你可以说这些一二三四五六七条来给我听。” ** 国贸大厦顶楼的这间酒店名叫“醉生”。 席宴清坐在套房里临窗的位置上,眺望远处的景色。 眼前是青天白日里城市间忙碌的人影,身后是淅沥传来的水声。 杜合欢对于酒有奇怪的嗜好。 餐厅里灌他白酒,此刻摆在他手边的,是一个开了瓶的陈年红酿。 静坐越久,他的眼眸越来越晦暗,眸色深沉。 他开始拷问自己。 想从杜合欢这里套些什么出来,真需要用这么卑劣不入流的手段吗? 他动了下唇,结果是讥讽的。 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他适才在对一个他厌恶的女人笑? 如果此刻能用精神出轨或者*交易来换取商浔的清白,他会愿意换吗? 不会。清白他努力去争取。 他已经有了那个味甘的女人,容不下旁人。 哪怕是说几句诱人的话,不附带任何肢体接触,这戏他能继续演下去吗? 不能。 他已经有了那个忠贞的女人,他只允许自己守身如玉。 ** 杜合欢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等在外面的男人站起身。 他越走越近,就在杜合欢以为他要靠过来,将她拥入怀或者将她抱到床上的时候,他绕开她,推开了浴室的门。 他的表情紧绷,她理解为紧张。 她等了许久,没想到他洗澡这么慢,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她几次想破门而入。 可到底是第一次,杜合欢虽然主动,可并不想放低身段。 就此给他轻贱她的机会。 男人出来的时候,没有换上浴袍,依旧是他上午初次和她碰面时的着装。 简单,但被他穿出倜傥的感觉。 杜合欢第一次觉得,身段、身材,也能是一个男人的资本。 他洗澡时她点燃的那支烟已经燃尽,此刻他近在眼前,某些原始的欲/望开始在她体内冲撞。 杜合欢笑着向席宴清靠近。 即将靠过去的那刻,席宴清突然转身,朝着套房门走去。 杜合欢后知后觉他的突然而又彻底的冷淡,她跟在身后追问:“要叫客房服务?” 席宴清已至门后的脚步一顿:“出来沾了些脏东西,刚刚彻底洗了个干净,先走一步。” 洗干净了,才能回家。 杜合欢闻言将手边的座机电话扯断信号线掷了过去。 电话机砸中了门,声音有些沉闷。 落地的话筒刚好掉落在席宴清脚边。 杜合欢将烟碾灭在窗台上:“欲擒故纵?” 席宴清笑了下拉开包房的门,回应她的,只有“砰”一声猛烈的关门声。 ** 霍之汶最终没有跟随秦轻回沃刻。 她绕道相熟的烘焙店,选了流沙最爱的抹茶慕斯,而后直接回家。 脑海里杜合欢笑得画面在不断闪回。 还真是笑靥如花…… 她的世界长久以来在霍岐山和纪倾慕的教育下,从小到大思维都是简单直接的。 哪怕进入商场,她学会了幽默感,学会了佯怒,学会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可她自幼年形成的那种逻辑思维很难更改。 喜欢,就在一起。 不喜欢,就离开告别。 有问题,就问清楚。 有误会,要解释。 可如今,这些简单的思维,全都脱了线。 ** 陈妈回乡就待了一晚,见她午后回来,比读幼儿园的流沙回家还早,很是奇怪。 她带了自己在家里做给儿子儿媳的糯米紫薯丸回来。 用的原料都是她家所在的小镇自产,虽然东西不金贵,但是代表着她的一份念想。 霍之汶将慕斯蛋糕放在厨房的吧台上,陈妈招呼她过去尝一个丸子。 霍之汶没拒绝。 她靠得近了,陈妈就开始提及下半年要办婚礼的儿子儿媳开始操办相关的物件,老人急于分享喜悦。顺带问起她和席宴清的情况:“您和先生的婚礼,不考虑补办吗?” 霍之汶没有即刻回答,思索了数秒:“我怕麻烦。” 陈妈摇头,见她手中的钢叉叉到糯米丸上始终没动,突然想起来:“吧台旁观的橱柜里面还有碎椰蓉酱,应该蘸着吃。流沙一定喜欢。” 陈妈作势就要放下手边的活儿洗手去翻找,霍之汶见她动作出声制止:“我来。” 吧台旁的橱柜挂在棚顶,位置有些高。 搬到这个地方数年,霍之汶还从未试图打开过上面的柜子。 她一扇扇柜门打开翻找。 陈妈个子矮,家里置物空间很足,一般也不会往这些柜子里放东西,这是家里被遗忘的角落。 直到拉开最后一扇柜门,霍之汶才发现了倚在角落里的那瓶椰蓉酱。 她想关门的时候,突然见橱柜边角处露出一个白色的袋子。 她将袋子扯了出来。 触感很柔软。 她将椰蓉酱放在吧台上,去开袋子的拉链。 内里黑色的物件,顺时呈现在她眼前。 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个黑色的口罩,一件黑色的卫衣…… 她忽然想起边疆传来的那张图片。 ☆、第20章 听说 第二十章: 时间每分每秒流逝的很慢。 霍之汶回到楼上,昨夜跌碎的那部手机就躺在身侧。 破碎的屏幕扫一眼过去就让人觉得刺眼。 可再刺眼,也比不过她适才看到的那些东西扎眼。 无人可约可叙,她的心情很容易会写在脸上,身边的人了然必定会问。 她并不想扩散自己被颠覆的情绪,但她现在又特别需要做些什么。 她想起一个人,现在在n市读大学的杜飞龙。 ** 接到霍之汶电话的时候,杜飞龙还在自习室里昏昏欲睡。 他捧着一震动就发出嗡嗡声的手机,收着自习室内数名同学的白眼火速溜出门外接电话。 霍之汶还没开口,杜飞龙已经嬉笑着说:“姐,还是你最善解人意,知道期末考辛苦,来慰问我。” “今天还有考试?”霍之汶已经拿了车钥匙准备再度出门。 “没有。” “出来打拳?”霍之汶征询他的意见。 她声音一落,原本唇角翘得很高以为霍之汶要来慰问看望他的杜飞龙唇角即刻垮了下来。 像霍之汶这样约会小鲜肉打拳的人实在世间少有。 其实她何必说得这么动听、含蓄听起来温柔又充满爱心呢? 杜飞龙觉得他的脸已经开始疼了。 他每次陪霍之汶去健身馆,说是打拳,其实不过是她的拳打他。 他怎么就这么可怜?! ** 等杜飞龙辗转到他跟随霍之汶去过的健身馆找到霍之汶的时候,霍之汶已经大汗漓淋的捶了沙袋几百下。 他也算这里的熟客,认识他的教练过来拍他肩膀打听:“你家美女受什么刺激了?” “就是锻炼身体。”杜飞龙吸口气看向霍之汶。 “看起来很不正常啊!” 他重复:“就是锻炼身体。” 霍之汶正一脸认真诚恳地揍着沙袋……他靠过去之前不得不开始做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心理准备。 教练还不死心,再度补充:“虽然她一直帅到生人勿近,但第一次这样凶猛起来像是要报复社会啊,兄弟,自求多福。” 杜飞龙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过搭在一旁栏杆上的干净的白毛巾。 相识多年,从平遥短暂的初遇,到n市这几年的不时碰面,他见过许多面的霍之汶。 可这是第一次,他看着她的身影,就感觉到颓唐。 走近了,汗划过她侧脸留下的痕迹他都可以看清楚。 杜飞龙伸出手臂去扶稳被她揍的荡来荡去的沙袋:“怎么不等我?” 霍之汶看了他一眼,胸脯剧烈的起伏,拳一散,整个人也像一块儿轻飘飘的布一样,摔躺到地板上,四肢舒展,大字型。 还真是……不顾形象。 杜飞龙忍着笑把毛巾一扔遮到她脸上,而后他也蹲下/身伸出手隔着毛巾擦了下她的脸而后又揪起毛巾仍远。 “哪儿不开心?说给弟弟我听听。” 霍之汶忽得爬坐在地上:“你想多了。” 杜飞龙开始陈述向他倾诉的好处:“除了姐夫和流沙,你身边的人我谁都不认识,告诉我我也不会泄密。” 霍之汶没接他的话,反问:“这学期英语能及格吗?” “这两人肯定不会惹你,工作遇到小人?”杜飞龙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猜测。 霍之汶依旧没有回答:“偏科偏到你这种地步也很稀奇,为什么其他科能满分,英语总要徘徊在挂科的边缘。” 但这不妨碍杜飞龙继续揣测:“也不科学啊,你搞定魑魅魍魉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两人各说各话,倒也没影响沟通。 最后霍之汶陈词结尾:“刚刚我们合起来说了多少个汉字?不算标点符号。” 杜飞龙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这种思维,这种关注点。 太变态…… “一百二十七,不算我刚才那句。” 更变态。 杜飞龙没想到她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来,这么短的时间,他甚至无法复述出来自己适才听到的和说过的那些话。 “再来一百二十七拳,结束请你吃饭。” 霍之汶话毕干脆利落地起身,杜飞龙觉得自己有些想躺平挺尸。 ** 霍之汶的拳风凌厉,出拳迅捷。 等杜飞龙四顾不暇地招架完这一百多拳,四肢已经像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不是很听使唤。 他一脸菜色哀怨地看着依旧冷静的霍之汶,乖乖地跟着她上车,两人回到他的学校周边的美食街。 去的是霍之汶在n大读那几年长去的店,进店前她已经捧了一堆小吃,穿着米色运动服,未施粉黛,看起来依旧像个学生。 “剧烈活动后暴饮暴食据说会死。”他好心好意地提醒她。 霍之汶低头看了自己收罗得这一堆物件:“你想多了,这些是要带回去给流沙。” 杜飞龙笑:“你这样当妈,我真担心流沙有一天撑死。” 店里的老板认识霍之汶,他们挑了内里的位置坐下。这个时间段周围有的学校已经进入暑假,剩下还在坚守的都在考试月末尾,店里的人并不多。 他们坐下后,听不到周围其他几桌零散的客人说的话,仅仅壁挂电视里新闻的声音断续的传来。 “端午节我回去,滚滚让我爸喂得更胖了,你现在见了多半要不认识它。” 平遥离n市很远,长途携带滚滚并不方便,当初就将它留在了平遥。 后来他们曾经试图回去将滚滚带走,但是看到杜爸爸已经和滚滚有了感情,并不忍心将滚滚带离,就将它长久的留在杜家。 “等我有时间,就回去看它。” “我爸太喜欢滚滚,我觉得它还是跟着姐夫才好。姐夫看不见,滚滚能更有价值,放在我家,还得被我爸逗。越逗越傻。” 看不见…… 霍之汶听到弯唇一笑,有些惨淡。 她垂眸喝汤:“吃你的饭。刚刚不是说四肢散架了吗?别操心滚滚了,有时间先想想怎么练练你这一身没有存在感的肌肉。” 杜飞龙脸一绿,学她的语气:“吃你的饭。别总说些让我想杀人灭口的话。” 霍之汶点头:“我是在吃我的饭。” 杜飞龙:“……” 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点儿内伤。 ** 饭后是霍之汶买单。 杜飞龙站在饭店门口的电视旁瞄着电视等她。 新闻报道里是近日常见的社会类的新闻:“城内名记杜某,于傍晚于私人住所遭遇入室强/奸……” 这种社会负能量的报道,后面的内容他甩甩脑袋,完全不想听。 他回头,却见霍之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买完单,和他适才一样,正紧盯着电视画面看。 她适才因运动红润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脸色已然变成唰白一片。 杜飞龙见她攥拳站在原地,眼里的光在颤。 “姐?”他略微觉得奇怪。 霍之汶将视线从电视画面上移开,这才将目光聚焦到他脸上。 杜飞龙怀疑自己看错,水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霍之汶的眼眶? ** 被霍之汶飞车送回学校,目送她车尾飞速甩离他视线,杜飞龙抱着那一堆她说买给流沙的小吃有些没反应过来突然这是什么情况。 搁下杜飞龙后,霍之汶的车速更加飞快,窗外的景物在急速的后退。 安分了许久的手机,此时突然欢唱。 她瞟了一眼屏幕:霍季青。 她清楚记得凌晨她联系霍季青要他做什么。 更记得自己对霍季青说,调查的结果她不要电话通知。 霍季青不可能是没听到她的话,更不可能是记不住内容,除非他发现了不得不需要即刻告诉她的事情。 她不想接。 可霍季青依旧执着地在打。 心底的镇定被这铃声扰乱。 她在红绿灯口,最终触手碰到屏幕,结束了无休止的铃声的折磨,接通了这则电话。 “蚊子”,霍季青的声音透着焦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她的手紧攥着方向盘:“什么意思?” “你退伍前,你爸爸,我哥关闭了霍书旗下畅销的杂志社《第三眼》,这件事你知道吗?” 眼前的红灯跳成了黄灯,霍之汶的手紧攥方向盘,却又好像抓不到什么东西:“我……听过。” “因为他发现当年《第三眼》的几则掀起了广泛的舆论热潮的报道失实,并且最终从那几则报道引起的口水泛滥,致使报道中负面形象出镜的当事人家人遭受攻击,最终出了人命。国内空难不多,ce9602航班副驾驶所在的商家是当时的众矢之的。当年空难影响很大,你在部队里应该听过些曲折缘由。” 怎么会没听过? 她还在席宴清的truth那里见过许许多多事关那场空难的报道和资料。 她过去只注意过空难的相关数据,从未关注过消息的来源,更从未想过这和霍家会有什么关系。 涉事的蔚蓝航空,还是边疆父亲边城所创的民航。 她都知道。 霍季青的叙述语速太过缓慢,这样的速度于她而言像是凌迟。 她想起了近来频繁出现在她眼前的曾经任职《第三眼》的杜合欢,声音开始发颤:“二叔,先告诉我,那些报道的主笔是谁?” “是当时《第三眼》的主编,杜合欢。” 果然…… 此前许许多多的心理建设瞬间垮塌。 她艰信了数年的东西开始摇摇欲坠。 剩下的内容,她已经不敢问,也没有气力去阻止霍季青说下去。 “蚊子。你认真听我说。” 霍季青的语气过于慎重,霍之汶的心因此急速跳动:“席宴清,他姓商。” “被舆论霸凌致死,事业也宣告破产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跟随离异的母亲在国外,在空难中没有作为商浔的家属受到同样的攻击。” 霍之汶心里那座城狂风席卷。 霍季青的声音还在耳侧:“你想一想,你认识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他靠近你,是巧合吗?” 霍之汶迅速地切断了霍季青的电话。 像抛离让她难以抵抗的洪水猛兽。 所占车道后面的车不断地在摁喇叭,她抬头看着前方,重新起步。 许许多多的汗,爬满额头,比适才在健身馆更甚。 霍季青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回荡:他靠近你,是巧合吗? 她更想起此前看到的杜合欢那张笑脸。 还有边疆电话里说得边城被困于后备箱那一天一夜。 她放缓了车速,挂断电话这十秒,一条语音信息进来。 她的语音消息全部来自那一个人,她一直设置自动读取。 此刻他的声音传来,那音色让她觉得恍惚:“拨给你一直占线,我回老宅,晚点儿回家。” 他和霍岐山一直不对盘,从未主动独身回过霍宅。 霍之汶踩在油门上的力道更加不受控制,眼前有些昏花。 第一个,是边城。 第二个,是杜合欢。 他接触过的人,都出了事。 第三个,是霍家人? 她的视野昏聩,几乎在她双眼恢复清明的同时,车头高速直窜猛烈地撞向一旁大桥的围栏。 哐—— 剧烈的碰撞声,是她脑海里最后的意识。 ☆、第21章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一章: 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萧索的廊道里席宴清孤身倚靠在病房外的墙上。 “师母没事儿吧?”陆地小跑到席宴清身旁,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席宴清贴在墙壁上的掌心渗进无尽的寒意:“能有什么事儿?” “不过是超速。不过是在路况很好的桥上,在周围没有其他的车辆的情况下,差一点儿将车子完全地开进桥下面去。” 如果真掉下去,他攥了下拳,掌面青筋暴起。 这个答应了他无他作陪不会飞车的女人…… 只要一想像那个车轮腾空翘起即将冲出桥面栏杆的画面,他太阳穴牵连着整个侧脸都在疼。 他在忍着一股冲动。 他很想即刻冲进病房门,把在昏睡中的霍之汶揉进怀里,或者把她拎起来折叠一下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密封。 他欲/望强烈地想要如此行动,可他要忍。 ** 席宴清的叙述很平静,陆地从他清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可他跟了席宴清太久,知道他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 陆地把来时在楼下接好的热咖啡递给席宴清,塞进他手里:“师母是我们这些人眼里的一大传说,不会有事儿的。” 席宴清闻言笑了下。 他要的不是不会有事。 而是连万一有事的可能都不要有。 为了流沙着想,陆地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下席宴清:“师傅,一会儿师母醒了你可一定要忍住千万别发火。” “她现在需要的是体贴和爱抚,你要善解人意。” 席宴清把咖啡纸杯推还给他,睨了他一眼:“想往鸡汤大师转型?废话……真多。” 陆地也不恼:“这茬儿不重要,所以您老人家到底听进去没有啊?” 席宴清冲他摆手,转身去摸病房门的把手:“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要骂人?” 陆地在他身后默默地点头。 他看起来像是要骂人,并且像是骂完之后还会揍人。 席宴清没听到陆地应声。 他的情绪平复了很多,也没继续等陆地组织语言回应,自己径直推门步入病房。 此时的霍之汶正虚弱,他绝不会在此刻雪上加霜。 但被她这样一吓,他一定要挑时间和她再度严正交涉。 等她好了回家之后。 他有很多话会留到以后说。 ** 时隔数刻钟。 掀起沉重的眼皮,霍之汶还未完全的睁开眼睛,先感觉到额角传来的阵阵刺痛。 而后视野被晦暗的室内光线,和那张近在咫尺的席宴清的脸填满。 她动了动手,将视线挪移到天花板上去,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别告诉流沙。” 席宴清嗯了声。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出了霍宅,除了他和陆地,再没有人知晓。 她从来不想别人为她担忧,不喜欢麻烦别人,更厌恶兴师动众,他都懂。 他伸出手臂,碰了下她的侧脸试探温度。她的体温有些凉。 但她醒来,他总算放下那颗起伏不定、忐忑不安的心,他答应她而后问:“放心。觉得都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霍之汶看着他的眼睛,不确定他的眼睛此刻有无焦距。 她像是一个远视的人,突然看不分明近在眼前的东西。 席宴清的手贴过来那刻,她的脸下意识地一侧,声音显得疲乏:“都好。再睡一会儿,就会一切如常。” 她闭上眼睛,有些抗拒交流,耳畔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知道他没走,也没有动。 想起撞车前得来的那些讯息,和他罕见的独自回霍家的举动,霍之汶禁不住全身绷紧。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在这些分分秒秒内,又是否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她笔直地躺着,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那些亟待破胸而出的质问。 她想起初见时平遥那场漫天漫地纯白的雪。 想起那些干净、简单的画面。 她一向畏寒。 可那个平遥的冬天的冷,远抵不了此刻肺腑之间涤荡的寒意。 她再度睁开眼睛看着席宴清。 看着这个她从平遥带回来的男人。 她慢慢撑起上身坐起来,眸底在晦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澈见底。 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怎么会今天突发奇想回老宅?” 她突然问:“不怕爸揍你吗?” 席宴清一怔,微微一笑,而后进一步向她靠近。 一侧的床榻软了下去,他冷静淡然地陈述:“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淘到一副他收藏的字帖,想着万一他这次会待见些,就过去看了一眼。” 他和她朝一个方向坐着,手摸到她的腰侧,将半坐的她往自己身前揽了揽:“是我破坏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修修补补是我的义务。” “这些事不需要你来操心,你听过就可以忘掉了。” “男人之间的矛盾,我们自己会解决,我会解决。” 他一呼一吸间,温热的呼吸都喷薄在自己身前,霍之汶动了下,做了个想要下床的姿势。 他的气息充盈身旁,她无暇他想,唯恐自己不够理智。 “想做什么?我抱你做。”他的语气里满是纵容。 霍之汶却突然觉得无法接受。 “回家吧。”她忍不住如此要求,“尽快回家。” ** 霍之汶还能走,可是被席宴清一路抱进门。 她顺手摁开玄关的灯,觉得光线有些扎眼。 席宴清抱着她在玄关换鞋的功夫,她突然瞥到一旁放在玄关置物柜上的一些东西。 有助理定好的发来家里的机票。 信封的表面,带着蔚蓝航空巨大的logo。 说好要一起旅行。 哪怕看到那张照片,她也选择轻易不去动摇对他的信任。 所以她提及一起旅行。 原来这么快,票就已经到了。 可他们还能登机出发吗? 霍之汶不知道。 航空公司寄来票务的信封,正枕在一个文件袋上。 上面贴着快递的信息单。 她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是霍季青的笔迹。 是将他查到的内容再按她最初的要求寄件过来一次? 她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些东西,在席宴清迈步抱着她往室内走的路上突然开口。 她看不懂,所以要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第22章 反话 第二十二章:反话 一秒。 两秒。 …… 五秒。 …… 七秒。 霍之汶做好了席宴清不会开口的准备,可他真得沉默,她却觉得额角撞破的那道伤口越来越疼。 也可能疼得不是额角那道伤,而是身体的另外一个地方。 过去在演习里转移时摔倒在铁轨上,那些坚硬的钢铁硌在自己的骨肉上时,她并不会觉得有多疼。 她对于皮外伤的疼痛一向不敏感,辨识不清。 她善于无声无息地忍耐。 像这样疼得时候并不多,流沙的降临都没带给她这样措手不及的感受。 她喜欢孩子,所以就去生了一个,那时她只觉得圆满。 ** 此刻,霍之汶紧攥着席宴清的手臂,这具从前在她畏寒时可以让她取暖的身体,如今却让她很难汲取到暖意。 她并不想要一意揣测。 她痛恨疑神疑鬼。 她厌恶胡思乱想。 理智告诉她,有问题,该说清楚。 可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从他的隐瞒,还是从他可能的另有所图? 还是先说她渐渐将他往意图不轨上面想? 无论是那一种,都让她觉得唇齿艰涩。 她从来是个行动力强,干脆利落的人,这一刻却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 两个人在一起,在她眼里应该是简单的。 喜欢,就在一起。 很喜欢,就继续在一起。 不需要山盟海誓,不需要蜜语甜言。 她眼里的感情是信任对方,并一直在对方身边。 从初识到而今,她从未要求他交代过去。 她要的“过去”,不过是一起走过去的决心,而不是深究那些自己未曾参与的往事。 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从小遇到坎坷,霍岐山都告诉她,要坚强挺过去。 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不要麻烦别人。 她一直这样独立坚强地活着。 可此刻那些都没有作用,继续窝在他的臂弯里,她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狼狈。 所有的洒脱都已经下地狱见鬼。 家世、复仇、纠葛、复明……他隐瞒了那么多,要她怎么相信这都是出于爱? ** 她在家里见到了那身黑衣。 看过监控里截取下来的照片,她可以确定警慑边城的人是他。 她希望自己看错,可她初识他便是从杜飞龙航拍下的他的背影开始, 她眼见他和杜合欢进入电梯,听到了新闻里杜合欢遭遇意外的消息。 如今她从霍季青嘴里知晓了原因。 明明警方没有定论,可哥哥成了媒体渲染下空难的幕后黑手、父亲被发酵的舆论逼亡……他久居海外,是为了商家的这两条命回到这个城市里来? 他在此前做了多少功课? 她直来直去的思维更难以承受去思考,为什么他会选择亲自上阵下水这样的方式去处理。 边城和杜合欢罪该如此? ** 霍之汶掀唇一笑,那笑却像是割在自己心上。 她对他的误会也许太深,她以为他是因她而择这座城终老。 如果真是误会一场,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却要让她承受家庭变故的流沙。 ce9602失联的事故里,商浔背着满身骂名,席宴清这样执著于这起空难的调查,想必是为了洗刷商浔背负的指控。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此前会查阅那么多跟那起空难相关的材料。 如果霍家真是他的第三个目标,如果他将刀尖伸过来…… 仅一想,霍之汶的瞳孔便猛地一缩,四溅的血好像就在眼前。 “他接近你,是巧合吗?” 是巧合吗? 是巧合吗? 霍之汶努力思考霍季青的那句话,突然不忍心告诉自己答案。 ** 霍之汶一问,席宴清的动作便僵在当下。 她的问题显得突兀,他的动作像被人摁了慢放键。 隔了数秒,他才将视线从玄关处的方柜上移开,浅淡一笑:“现在终于记起我说得不能飞车的话来,怕我生气?” 眼前不甚清明,他慢慢地抱她上楼,默数着脚下的台阶个数,以免踏错:“别担心,我只秋后算账。” 霍之汶微眯了下眼睛看着他的下颚。 “傍晚见了飞龙”,她突然报备今天一天的事程,“上午还和秦轻去国贸看场地”。 今天,国贸。 席宴清迈着的长腿一顿,而后如常问她:“飞龙还没放假?” “没,他还告诉我滚滚胖了。”她看着他踢开门,回应的语速很慢,好像说辞都斟酌过一般。 他脚步稳妥而慢地走向卧室内的床。 “想它了?”他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靠坐在一旁,拥住她坐在一起。 “大概。” “还冷吗?”他突然问。 她一直在冷,她没有说。 他已然知晓。 霍之汶闻言一怔。 ** 霍之汶躺下闭上眼睛,一直没能睡着。 席宴清下楼去厨房,只剩她一个人在这个空间里。 她再度坐起来,依旧用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拨给霍岐山。 她和霍岐山是严父和倔强女儿的组合,平日里鲜少会单独交流。 她电话拨过去,霍岐山那端接起的很快:“汶汶?” 霍岐山的声音带些疑惑。 霍之汶看着落地灯下,自己被拖长的身影,声线紧绷,郑重其事:“爸,我想向您确认一件事。” “说。”霍岐山言简意赅,很多时候无意识,却下意识地透着威严。 霍之汶调整了下呼吸:“几年前为什么要关掉《第三眼》?” “那个时候你在部队,问这个做什么?” 她压低自己的声音,接续表述自己的问题:“那个时候被捧上风口浪尖的杜主编的报道出炉前,您知情吗?” 她咬了下唇,心脏越跳越快:“是您授意她做的吗?” “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霍书旗下的杂志社每天在报道什么,我和广大读者知道的一样晚。” 霍之汶觉得自己眼眶泛潮:“爸,谢谢你。” 她知道霍岐山不会懂这几个字的含义是什么。 她需要这个答案。 ** 没等席宴清上楼,霍之汶自己下楼来。 掌心擦过楼梯扶手,手和扶手都凉。 厨房那边有些细碎的声音,她拿着手机,走向玄关。 她的手还没摸向放在方柜上的机票信封和霍季青寄来的那个包裹,手机忽而再度开始振铃。 她扫了一眼屏幕,边疆的名字被那道裂痕同样一分为二。 她没接,拿着装有机票的信封和包裹回到客厅。 她刚坐下,去拆那个包裹,就听到一旁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算准了时间一般,沉寂了数十秒的手机再度欢腾。 霍之汶侧了下身,不需要看屏幕,她也知道来电的会是边疆。 她的手掌捆着透明胶,手腕曲起接听电话。 不小心碰到免提,边疆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在安静的室内扩散,声音清清楚楚:“汶汶,我发给你的那张监控截图,有消息吗,查到那个绑架我父亲人的信息了吗?” 身后,席宴清向她靠近的脚步猛地一滞。 ** 霍之汶没回答,又挂断了边疆的电话。 她将手中的透明胶甩了下来,手指已经拉开包裹纸箱的盖子。 再动一下,就能将其打开,可她的动作在此时又停了下来。 边疆的话他已然听到。 思维敏捷如他,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可能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可免去她挣扎选择时间。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她的声音此刻有些单薄。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镇定、冷静。 席宴清盯着她,眼底的光燃起又熄,熄了又燃。 他好像在笑自己一般:“依你,我问。”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没想到,他们竟能用这样平和的语调来讨论这个颠覆她多年认知的问题。 不闹、不吵。 “不长,就这几天。”霍之汶没有回头或者侧身看他,目光依旧笔直地盯着纸箱。 他的声音瞬间就哑了下去:“今晚的车祸是因为什么?” 霍之汶动了下唇,没答。 “呵——也因为这个?” “突然觉得你怎么就所遇非人?” “我差点儿就害了你?真庆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抖,听到他话落低低笑了下,粗重的呼吸声随后飘到她耳侧。 ** 心跳如鼓。 视线有渐渐模糊的趋向。 霍之汶这才站起身,将那个装着去往敦煌机票的信封里的两张机票抽出来,慢慢地走到他身前。 她站在他对面,目光仔细描摹了他一遍。 这些年一直看,每次竟然都还能有新鲜感。 她笑自己世面见得少。 开口问题问得也很平静,犹如死水微澜:“边城那件事是你做的?” “是。”他答得如此干脆。 连一丝犹豫,一丝迟疑也没。 霍之汶有些痛恨他的诚实。 她洞察到,和他这样赤/裸直白地将真相推给她,相比而言,后者更为残忍。 不久前晏阳初提起前任,她才给过自己结论。 她是对他人宽容,却对爱人严苛的那种人。 竟然这就得到了验证。 “杜合欢呢?”她忍不住问起第二个人。 此刻冷静下来,她话落又想起新闻里“入室强/奸”这四个字,看到席宴清眸光瞬间剧烈波动的瞬间,已经知道不是。 可这话已经收不回来。 她没见过席宴清这样的笑。 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在唇角,他微掀,便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对我失望到这样的地步?觉得那样的事情,我是可以做到的?” 这样的两两相望让人绝望。 刚开始,已经有种千疮百孔的感觉。 可她不能停下来半途而废。 一停下来,那些话不说出口,会溃烂在心底。 “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霍之汶觉得自己就要捏破手中的机票。 “是你耿耿于怀的和边城的边家有联系的什么人,还是和引导舆论的罪魁祸首《第三眼》相关的什么人?” 她看到他在笑,听到他动了下唇,声音更加嘶哑的不成样子:“都是。” 她身上透着的倦意分明,手一动,两张机票被撕扯成数片,她走了两步,拎起他的手,把碎片都放了进去:“鸣沙山,我们不去了吧。” 她擦着他的肩即将越过他,席宴清手一松,碎片飞落满地。 纸片更进一步分崩离析。 席宴清扯住霍之汶的胳膊:“这就准备走了?” 他的力道很强,她瞬间不能再动。 他笑:“故事到了这里,结论应该是我玩弄你的感情,只把你当颗复仇的棋子,不揍我吗?” “像我这种人,你不是会扁一顿吗?” 霍之汶数秒默不作声。 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忘了恭喜你,看得见了,以后拐杖就不需要了”,她话落甩开他的手。 适才他攥得那样紧,此刻她一甩,竟然就摆脱了他的桎梏。 他真的松下来,她却又觉得更为无力。 越过他,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要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霍之汶的步伐停下,听到他重复了一遍:“打算走到离我多远的地方去?” “走多少天?”他换了个问题,转身看着她要离开的背影,“或者告诉我你要走多少天?” 霍之汶没答。 席宴清不再说话,只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太阳穴活跃得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 剧痛翻搅,他不得不撑住近在咫尺的沙发。 另一边,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霍之汶的背影。 他心里倒数了五,她没有回头。 他成了他女人爱憎分明的对象? ** 几乎是在霍之汶即将迈入玄关的时候,突然被身后一股力道扯回身子。 她一动,整个人翻天覆地一般,被他扛上了肩头。 “觉得我真会让你这样挂着彩在街上走?” 霍之汶闭了闭眼:“你拦不住我。” “不拦”,他扛着她迈步,“你再挣扎,我可以直接给你后颈一刀,让你睡。” 霍之汶眸光忽闪。 “吓唬你罢了,”他又笑了下,“你腹诽我是人渣的时候,声音可以更大一点”。 “人性那种东西有多少,我本来就是不在乎的。” ** 陆地清早在truth见到席宴清的时候,见他桌案上堆满了一堆烟头。 他整个人还在不时的呛咳。 何苦—— 陆地只想到这两个字。 “和师母吵架了?”他试探着问。 席宴清又咳了声:“她离家出走。” 他整个人透着萧索的味道,陆地见他一张失了血色苍白的脸,也有些头疼:“师傅,你既然这么难过,不然我出钱做个坏人,把师母绑过来?” “滚。” 陆地不死心:“你做了什么,师母那种明事理不吵不闹不娇的女人怎么会想要离家出走?” “滚。” “师傅——” “闭嘴。我tm正在想怎么从头开始,一清二白,一心一意地把她给我哄回来!!” ☆、第23章 暴力因子 第二十三章:暴力因子 雨幕低垂,风雨敲击窗户的声音断续传来。 即便现在放晴,夜里应该也难见到星光。 陆地从席宴清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见温九一边用肩和腮夹着话筒,一边两手在笔记本键盘上快速翻飞正在记录着什么。 他想着内里席宴清这个万年不见抽一支烟的人正在为难他自己准备呛死在满是烟味的办公室内,叹气声就接连不断。 这男人…… 这爱情…… 太高深,远离红尘的他都看不太懂。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帮席宴清把霍之汶绑过来,有问题聊个清楚明白。 既然遭到了拒绝,他想来想去自己也没别的事可为她们做。 干脆不再管。 ** 陆地一直站在温九身后出神思考,直到温九事毕挂断电话踢他一脚他才回神。 “一大早的就神志不清醒,你昨晚过劳?” 温九话里的“过劳”明显意有所指,陆地大喇喇地坐到她一旁的空位上:“小爷乐意热爱生活,多谢关心。” 温九嫌弃地讥笑一声:“少自作多情。我在警局的同学透露给我最近关注度很高的一些案子的情况。有兴趣?” 陆地眼一亮:“能问句不是废话的有建设性意义的话吗?我肯定有兴趣啊!这还用问。” 他一双闪着八卦色彩的眼睛,温九推他额一下:“其中一个受害人是我之前追踪的杜合欢,就是昨天城市频道曝光的那宗入室强/奸案,虽然那则报道没有直接说明受害人是杜合欢,但是n市一共这么大,单身的知名女记者就那么几个,大家都自动对号入座了。” “不是很道德啊,这种案件应该注意保护受害人的个人信息,就这么轻易的被披露出来,身为公众人物,以后杜合欢的处境会很艰辛!” 社会舆论对于女性尤其苛刻。 一则报道能引发怎样的舆论效应他们身在传媒圈内自然了解,连锁反应非常可怕。 陆地闻言也不再和温九调笑,瞬间认真了起来:“嫌疑人有目标了?” 温九点头:“他们收了四个少年。杜合欢所在的那个小区安保严密,警方一直没琢磨出罪犯是怎么进入小区的,仔细排查小区各处的监控都没找到可疑人员,最后受到最近花灯节漂流花灯的启发才找到这几个沿着小区外的金城河游进小区的嫌疑人,通过金城河沿岸堤坝附近的监控提取到人物的面部信息搜罗实施抓捕。这四个人都是未成年人,分散于12到14岁。” 陆地一惊:“杜合欢被四个小孩……” 陆地觉得自己已经惊诧到无法组织语言。 温九继续点头:“即便确定凶手是他们,因为是未成年人,所面临的刑罚自然轻。杜合欢当时被迷晕,现在得知调查进展后完全无法接受。嫌疑人捉到了,但是因为法律规定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昨天大闹警局。” “她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本身是一个高傲和成功的存在,现在跌下来,很多匿名id在bbs上的帖子里明讥暗讽。” 温九看着自己记录的案情信息:“今天我的版我要弄这个选题。” “披露详细案情?”陆地觉得不妥。 温九一听就想揍他:“你最近脑袋生锈了?我看起来像是会踹她一脚将她的悲惨经历进一步公之于众的人。” 她啧了一声:“幸好你没以为我要深挖嫌疑人凄惨的身世,类似那种学校被人排挤,被老师轻视得不到关爱,家庭不和谐成长环境糟糕,或者无比贫困食不果腹那种一切都是社会的错是社会让他们不得已犯法的梗……” 陆地蹙眉,吸了口气:“你这意思我就一无知少年?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这高度上升的未免太过了吧!” 温九把手边的键盘翻过来倒扣:“那好,我改为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不写这件入室强/奸案的具体案情,就想写写关于未成年人犯罪的问题。昨天刚看到另一起未成年人杀人案,凶手极其残忍,手段很恶劣,但是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死刑自然被免。是要给他们成长改正的机会,但是以别人的生命和幸福为代价,到底是否公平合理,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总感觉法律只是在保护犯罪人的权益。” 温九鲜少这样长篇大论的感慨,陆地看她一眼又一眼,突然觉得不拘小节男人婆一样的她这样认真工作的模样还挺好看。 真是见鬼! 他挠了下头,耳朵一红。 转而想起数年前他跟随席宴清到监狱拍过的一组服刑人员的照片。 那个时候席宴清还是摄影师kerwin,镜头下的作品关注各种世态炎凉。 当时他们应邀进入监区拍摄,成品按约定随后要登在监狱内刊上,真得拍完,却被席宴清连带底片一起销毁,没有冲洗出来任何一张。 他记得当时问及原因,席宴清告诉他的那个答案:“这些犯人说要改过自新?” 按照他的认知是这样,陆地点了点头,可没想到席宴清会摇头笑:“看到标语里这几个字突然觉得现实有些滑稽。这照片冲出来,我怕看到一堆扭曲的人脸。一些挂着虚假面貌的人渣。” “很多时候,那些身陷囹圄的人想改的,只是逃得不够远,躲得不够好,犯罪留下了漏洞,让警察抓到把柄,让他们没能逍遥法外。他们不能感同身受被害人的悲伤,毫无悔过之心。我们的刑罚却在不断对他们宽容,强调人性、人权。除了过失犯罪,跟其他罪犯讲什么人性?” “让他们讲自己的迫不得已,社会对他们的不公估计他们会更有积极性。” 有道理,陆地无言反驳。 他一度觉得这是人性的缺陷。 后来又觉得那是制度的不公。 最后又想清楚那是现实的无奈。 此刻极快地将温九和席宴清的观念一对比,陆地突然觉得温九才该是席宴清的徒弟。 温九在某些行事作风上,还真是像极了席宴清,连拍摄的很多现场图,构图都有些模仿他过去的那些纪实类作品。为人处世的观念更是深受席宴清影响。 好像她在走席宴清走过的路一般。 想到这里陆地蹙了下眉。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抽温九手中记录案情信息的便签本,可没想到她伸腿一别,他伸向她手的手臂一动,原本打算去抓便签本的手,方向一偏变成了抓到了温九的胸。 这情形—— 陆地愣在当场。 俗称——袭胸。 他——规矩的陆地,竟然袭了大嗓门温九的胸。 ** 刹车声响在琴行门口。 昨夜那些摊牌后凌乱不堪的情绪也被霍之汶甩在身后。 她推车门而下,正巧看到流沙背着小巧的双肩包从琴行里面走出来。 流沙的世界是简单的,霍之汶并不想要将复杂的东西带给她。 她弯腰把流沙抱起来,指尖碰到流沙的脸去捏她脸颊上的苹果肌:“累吗?” 流沙摇头,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不累。我还可以弹很久,妈妈,你喜欢的,我已经学会了的,回家我都可以弹给你听。” 霍之汶摸摸她的脸:“真乖,赏你一口。” 她低头自己的鼻尖碰到流沙的蹭了下,而后唇瓣贴了下小姑娘的额头。 等上了车,流沙发现并不是平时回家的路,又开口问她:“我们今天不回家吗?” “我们今晚去舅舅那里,你不是喜欢他家吗?”霍之汶柔声回应。 流沙眼珠一转,在思考:“可我也喜欢我们的家。妈妈,爸爸也会一起去吗?” 霍之汶一僵,摸摸她的耳朵:“等他忙完,会来找我们。” 流沙双眼一弯,乖乖地点头:“那我们等他。可是舅舅这几天在家吗?” 霍之汶也笑:“他在舅妈那里,我们去他的小别墅,你的小伙伴本/拉/登那条狗和萨/达/姆那只猫都在那里。” 流沙闻言笑得更开心:“可是它们越来越丑,我不喜欢它们了。” 霍之汶刮了下她的鼻尖:“看狗和猫也看脸吗?” 流沙点头:“对啊,我不能一直看它们的屁股,总要看脸的啊!” “妈妈,这是不是就叫人之常情?” 她的词汇量不高,偶尔学会一个词总会滥用,霍之汶只在心底一笑,没有去纠正她。 ** 下了车,她又抱起流沙,打发走司机,一路将流沙抱进室内。 面对这世上让她最为百转柔肠的女儿,她的眉眼温温柔柔,再无昨夜那些凛冽寒霜。 艰难险阻再多,变故再难,生活总要继续。 她会挖个深坑,将那些东西埋葬,但不会自己一同跳下去。 她会好好地平静地往前走。 这世界的恶意很多,已有一个流沙在她身边可抵。 这是她生命的延续。 流沙会在她眼前,慢慢地成长为一个和她相像,却又那般不同的人。 她经历过的艰险,她会护她免走。 流沙的幸福,是如今对她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 ** 流沙很快便被本/拉/登那只犬牵去楼上。 风呼啸而入,霍之汶前去关窗。 拉窗帘时往窗外一看,视线不远处别墅外的那盏路灯下,昏黄的雨丝正打在一辆黑色卡宴上。 她们进门不过几分钟,此前她注意过,没有车在后面盯梢。 动作可真快。 她认得这辆座驾。 隔着车窗玻璃和别墅的落地窗玻璃,隔着那些飘扬的雨丝,她看不见车内的情况。 她并不想看清车身内里到底坐着什么人。 她怕自己看清了,会即刻出去将那全车的玻璃敲得粉碎——并且不会赔。 ☆、第24章 痛爱 第二十四章:痛爱 霍之汶手臂一挥,窗帘最终闭阖的不剩一丝缝隙,窗外的一切都被遮挡在布帘之后。 再看不分明。 整一晚,霍之汶再未将其拉开。 就当是掩耳盗铃,自己看不到,就可以当某些东西不存在。就不会轻易地再被影响。 ** 霍灵均的这栋房子很空旷。 为了防狗仔偷拍,选址僻静。 室内装修是原木风格,现代简约中带些复古的味道,内装还是由霍之汶帮忙亲自操持敲定设计图。 流沙经常会过来粘霍灵均小住,霍灵均就干脆给流沙留了一间房。 流沙熟门熟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很快就安顿好她自己钻去她在二楼的卧室。 霍之汶刚哄流沙睡着,一关流沙的房门便听到楼下门动的声音。 她往楼下一看,本该在剧组拍戏的霍灵均很快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霍之汶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见霍灵均倚靠在客厅的墙上冲她招手,笑了下急速地下楼。 ** 多日未见,接过霍灵均打开的一听啤酒,霍之汶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举起啤酒罐碰了一下。 “怎么突然回来?”霍之汶知道他即便在n市回别墅的时间也少,才会带流沙到这里来。 霍灵均挑了下眉:“你那条问我这里的密码换没换的消息发过来,我就琢磨你可能需要我。” 他轻拍自己的肩头,一副肩膀任她靠的模样:“这么一想,我就必须回来一趟。” “正巧天气糟糕,外景戏要停,有空档,可以脱掉那身厚重的汉服回来喘口气。” 他也没拐弯抹角:“虽然最近没怎么看新闻,没听说你家那片失火坍塌不能住。爸妈那里也不回,带着流沙窝在我这里,和姐夫之间出现问题?” 霍之汶双眼一眯:“现在不修炼演技,改研究人的心理?” “你,我还用研究吗?”霍灵均笑难自抑,“我虽然是你弟弟但也可以给你当哥哥,你脸色一变,我就知道你是喜是恼。” 霍之汶闻言抬手喝酒,啤酒罐刚抬起,又被霍灵均伸手将整个酒罐夺了回去:“还是别喝了,你又没量,啤酒也不保险,我还是统统回收的好。” 霍之汶睨他一眼。 霍灵均笑:“是,我就是吝啬且小气。说说吧,什么情况。” 霍之汶动了下唇,真得开口却将话题绕到他身上:“好,说,说你。阿迟还没有公开婚讯的打算?” 霍灵均听她这么问,无所谓地耸下肩:“已经等了一年多,再等一会儿也没什么。世界上隐婚的人不止我和她两个,何况我们身在那个声色犬马的圈子,有时候会身不由己。” “需要我帮忙?” “不用。她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所有的是非曲折、喜怒哀乐我一力承担。我在她身边时间已经不算短,我等她自己看到我,主动走向我。我要一个爱人,而不是要一个我爱的人。” 霍之汶一笑:“阿迟运气好。” 霍灵均承认:“我也是运气好的那个,不亏。别转移话题,姐夫做了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 霍之汶摇头:“事儿也不大,就是想把他和他的东西砸个稀巴烂扔出去。” “扔进垃圾箱里。” “不可回收那栏。” 霍灵均肩一抖,禁不住笑出声:“我就知道你发狠也会这么文明。”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还觉得他如果真得犯错,便倒大霉,即便他想,没有万里长征,便没有重回你身边的机会。” 没过几秒,他忽而止住笑:“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霍之汶没有回答,反问霍灵均:“你这句话的语气听着像你想揍他?” 霍灵均的黑眸深沉凛然:“看情况。你们幸福,我自然拿他当亲哥;他对你不好,我只好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 “在这个问题上,你是我的原则。” 霍之汶蹙了下眉,而后作势要拿啤酒罐摔他:“嘴越来越擅长说。” ** 霍灵均没反驳,欣然收下这则“赞美”,摇摇头一脸平静地盯着霍之汶的眼睛,看得到她眼底那些翻腾的情绪在不断挣扎,而后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情之一字,于霍家人是劫。 做了二十多年姐弟。 从当年霍之汶带席宴清回来,从她鲜见得违逆霍岐山的意愿坚持要嫁给席宴清,他就知道她栽得彻底。 就像他掉进名叫顾栖迟的那个洞。 他们姐弟妹三人都是一样的人。 在感情里一旦动心,便一日千里,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不知变通,不知休止,要么执着静守,要么横冲直撞前行。 他是静守的那一个,因为车祸离世的小妹之零是横冲直撞的那一个,而大姐之汶则是一个人也会坚持到底走下去的那一个。 若论坚强,之汶一向优于他。 ** 窗外的雨下个没完没了,霍灵均将目光从霍之汶身上收回来:“你不说,我不会一直逼问细节。” “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不会暗地里干涉你和他的事情,前提是你能保护好你和流沙。” “但你要想清楚,他还是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真扔了,你舍得吗?” 舍得吗? 霍之汶眸光一沉,笑意有些萧索,大抵还是不舍得。 所以她了解了那些可能的别有用心,离开,却没提离婚。 也从未想过那两个字。 但她也从来不懂委曲求全的意思,更不会愿意抱守残缺。 她从来要自己活得明白清楚。 她要的都是完完整整。 她只允许自己的爱情忠贞、唯一、热烈。 她得知被隐瞒的那些细枝末节后,就没办法去演一无所知,没办法粉饰太平。 一个你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他每一个细胞的人,突然变得极度陌生,要怎么演得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更何况,也许被扔下的那个人,会是她。 她可以飞蛾扑火,披荆斩棘,但是不能容忍茫然失措。 她没办法坐以待毙,只能先走。 她痛了,也不会对席宴清心慈手软。 她一向喜恶分明,非善男信女,会记仇,会报复,不会轻易放过他。 被意外揭开的真相刺痛,她也会想要让他感同身受疼一疼…… 她没有隐忍的觉悟。 更不会悄无声息地退场,或者躲在暗处黯然神伤。 ** 霍之汶甚至向霍灵均坦白:“就在刚刚,我还想砸他的车。” 幼稚—— 霍灵均笑,随意地“哦”了一声,仔细看她,清清楚楚看到她脸上的坚定。 她鼻息清浅没有大的情绪起伏:“人我暂时还要。但总要好好教育两下。” 霍灵均想起不久前他自己感悟出的万里长征,甚至有些替席宴清忧心。 “舍得?”他问霍之汶,“真能狠下心?” 霍之汶摇头:“不舍得,所以只是两、下。” ** 她心底还存着很多念想。 他的第一步是边城,第二步是杜合欢……也许没有事关霍家的第三步。 换位思考,如果是霍灵均和霍岐山遭遇舆论致命性攻击,她又会如何自处? 她的底限,已经在对席宴清妥协。 她最无法原谅的,是欺瞒。 无论他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其他,她暂时都没办法轻易放过。 她总要给她自己和未来一个机会。 ** 助理团队之一的tina辞职修学,秦轻从公关部抽身帮霍之汶找可以长期入住的公寓。 定下来房子的那天,她们已经在霍灵均那里住了三天。 公寓一敲定,霍之汶就拨回家电话告诉陈妈要回去搬东西。 陈妈一直支吾着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因她挂断得很快而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秦轻虽然平时偶尔聒噪,在私生活方面却不会多问。 霍之汶在将门卡转交给秦轻让她找人搬家和自己现身处理之间犹豫了半响,最终让秦轻先去搬认床的流沙平日里用的那些东西。 秦轻已经电话告知她开始行动。 等她跟着晏阳初看完新出的样机测试数据,捏了半响车钥匙,最后还是和他搭伙吃起了午餐。 她吃得快而规矩,晏阳初突然打破寂静开口问的声音让她握叉的手一滑:“头儿,有心事?” “没有。”她迅疾地否认,抬首看向晏阳初,就看到他眼底的那片青色。 不用想,清早她遮不住的眼底的青色一样正落在他眼里。 晏阳初微点头:“那就是纵……过度?” 他留白了那个字,霍之汶听得太阳穴欢腾:“闭上嘴,低头,动叉,吃。别说话,谢谢配合。” 她严肃的模样莫名让他想笑,可他笑了几秒,想起这几日频繁地被杜合欢的电话和讯息骚扰,笑又压了下去,唇角再也掀不起来。 两人各怀心事急速结束这顿午餐。 霍之汶没有和他一起回沃刻,而是返向驱车回河岸的宅院。 ** 当初选在这个地方安家,不过是因为青砖乌瓦的大宅会更有家的气息。 可现在…… 从昨夜开始的雨如今依旧没停。 霍之汶撑伞步入雨幕中,挂着沃刻标志的小卡正停在家门外,装点好物品,准备关门。 霍之汶绕过小卡,走进家门。 流沙要用的东西很多,可她要拿走的却没什么。 她推门进入客厅,一向迎门的陈妈不在。 室内像是空无一人。 她扶着墙体的手手指慢慢收紧,刚想往二楼迈步,却听到一楼的洗手间门开阖的声音和冲水声。 她身躯一震,慢慢地转身,一回头,正迎上席宴清额发微湿,面色惨淡的脸。 “漏了什么?”他动了下唇,眼睛弯的似乎有些艰难。 霍之汶打消了往楼上走的念头,:“该拿的都拿了,留下的都是可以扔掉的。” 东西留下的是可以扔掉的,留下的人也是她决定扔掉的? 他的手扶在一旁的墙壁上,人有些昏沉:“都是你不在乎的?”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霍之汶看了一眼忍住别开视线的冲动:“对,都没那么喜欢,可有可无。” 席宴清笑了下,问她:“真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霍之汶反问,依旧迎着他锐利的眸光。 她想起此前从医院回来那夜,也在这同一个客厅,她问,他却依旧没有说出些什么。 她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回来,重新抬步往外走。 一步一步,也不知道把谁的心踏的血肉模糊。 他的身影即将脱离她的视线。 霍之汶屏住呼吸,在即将越过他的刹那,忽然被他的话钉在原地:“那我呢?” 她移眸再度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她。 她问,他不语。 如今却执着地要她的答案? 霍之汶咬牙狠下心:“曾经可能是必需品,现在……” 她用真话开头,这数秒的停顿让人揪心。 “没那么喜欢,没那么在乎。” 她继续迈步向外走,却突然被他大力攥住手臂扯了回来后背抵在墙壁上。 被他碰过的地方,留下滚烫的温度。 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一样灼烫。 “为什么?”他的额上青筋暴起,摁在她肩头的力道越发强劲,“因为你看错了我?” 霍之汶没有回答。 “就因为你知道我对边城做的那件事?” “还是因为你发现我去靠近杜合欢?” “发现我蓄意复仇。” 他的身影,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地笼罩其内:“我做过的,我都承认。上次你问我接近你是不是因为《第三眼》和边家,我不能骗你说完全没有。” 他的眉峰蹙起的高度带些凄惶和后悔:“我有。” 他的眼睛像是充血一般,霍之汶心底那份坚定开始摇晃。 看着他不断剧烈起伏的胸脯,她的心也抽痛到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狠心时可以这样不手软,伸出手去掰他搭在她肩头的手:“别这样,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一往情深一样。” “关于你的一切,有什么是我知道的?” “你爱一个人,就是这么爱的吗?” “我不相信。” 她的眼神清明,印进席宴清眼底都像些冰凉的锋刃。 脑海里翻腾的声音太多,他已经想要剖开自己,可她也许只会冷眼旁观。 他挫败而难过,看着她眼底的怀疑,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音调都开始变得苍凉:“你怀疑我会对霍家下手?” 霍之汶没否认。 “我是怀疑过杜合欢那篇报道的发出他也有份,我是怀疑过霍岐山。” 她掰他手的力道强劲,他却突然松了摁在她肩头的力道:“可不管我瞎还是不瞎,我问过自己,生出养出你这样一个女人的人,怎么会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力道松下来,霍之汶的步子却再迈不动。 说要教育他两下……可结果,为什么是她现在便开始觉得自己是被打击得溃不成军的那一个。 霍之汶闭了闭眼又睁开,无非是……她还相信这个男人。 无非是因为那三个字。 她望过去,他的黑眸敛了很多教人分辨不清的情绪。 也许她该走过去抱住他,可她还是狠心到底往外走,给他继续反省的空间。 她要的,不过是两个人互相坦诚、彼此分担一起走。 她脚步一动,面前这个已经退无可退,站姿都有些萧索的男人目光里露出痛色。 她也痛,可她不要这样互不坦诚的爱。 “你可以随时来看流沙。我不是在同你闹脾气,你知道那样的事情,我做不来。” 她走得越来越远。 身后的男人突然在此时再度出声。 带些谨慎,带些喑哑:“我是你的,你可以随便扔。你拿走我的东西,是不是应该经过我的同意?” 高跟鞋踩在脚上有些疼,霍之汶声音依旧平静:“我不爱你,我不是你的。” ☆、第25章 我们家 第二十五章:我们家 四肢僵硬的难以挪动,霍之汶离开之后,席宴清保持着适才的动作停留了很久。 陈妈被他放假离开。 流沙和霍之汶都不在,这房子白日里也显得黑暗。 他想起自己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比如关于复明,关于他的眼睛。 可她今天大概并不想听。 他在房间里从日暮站到天黑,一直到整个房间彻底黑下来,一直到搁置在卧室的手机铃声乍响,透过二楼洞开的卧室门传递到一楼的客厅里来,他才动了下腿往楼上走。 台阶没上了几个,就被绊倒摔在楼梯上。 呼吸绷得发疼。 铃声此时也停歇了下来。 他站起来,又在台阶上坐下去。 觉得人生最悲凉不过如此。 她说了那样多绝情的话,他却依旧看得到,她爱他。 可他说不出口,没有厚颜无耻到那种地步。 他没办法对她说,承认吧,你还爱我。 她爱,可还是可以舍弃他。 是不是他爱的方式真得不对? 所以才会让她觉得累,想要离开。 消停了几分钟的手机又开始作怪。他从台阶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卧室去接电话。 r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活力和生机,不像他此刻这般落魄。 “你画的那张婚纱设计稿已经做好了,sugar亲手缝制的,你过来拿,还是我们寄过去?” 从他能再度看得见开始,从他看到她的脸开始,他在每日那能看见的数小时里总会抽时间出来画那张设计稿。 给她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 他学画多年,终于有了实用。 如今婚纱做好了,可他还有没有掀起她头纱的机会? “寄过来”,对r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自己嗓音的喑哑,“尽快。” ** 霍之汶将车驶向不远处的河岸公园。 她伏在方向盘上平息情绪,安全带勒得本就作痛的胸膛更疼。 刚刚没有见到陈妈。 她拨陈妈的私人电话,才知道陈妈被席宴清放了长假。 他一个人在那座大房子里,适才他触碰到自己手的温度灼烫。 霍之汶想了想,又拨给陆地。 等陆地接听的那几十秒,在客厅里适才她说过的话开始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 也许那个男人会对她失望,可她并不后悔。 “师母?”陆地很意外霍之汶会在这个时间拨给他。 她言简意赅:“他大概病了,你去我们家看两眼,看他需要什么。” 她没说“他”是谁,陆地自然也不需要她说得过于清楚明白。 “师傅在家?他把社里的事情大概安排完,已经消失三两天了。”陆地转而一想,霍之汶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太对,让他去他们家,她不在? 前几天闹的“办公室烟雾弥漫大战”还没完? 他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有师母你在,我去不是多余吗?” 霍之汶不想对第三个人提只关乎他们两人的事情:“去,还是不去?”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陆地自然也关心席宴清的死活:“去去去,必须去。” ** 等陆地到了敲门,意外发现大门竟然洞开没锁。 他边找边唤席宴清的名字,一直没人应。 他找了半天,才在二楼的卫生间,找到手臂撑在盥洗台上的席宴清。 席宴清站在那里,陆地没敢碰他,感觉好像一碰他就会倒一样:“师傅,你真得在家啊!” 席宴清嗯了一声,动了动嗓子,过于干涩:“你怎么来了?下去等我。” 陆地照做,末了想起来应该让他知道:“师母找我,说你可能病了,让我过来看看你,看你需要什么。” 霍之汶没嘱咐他不能说,陆地默认可以说,万一席宴清想听到这个呢? 他话一落,适才低头的席宴清嚯得抬首将视线重新钉在他脸上。 “原话是什么?”席宴清捏着盥洗台的边缘,表情平静地问陆地。 原话?还以为他顶多问真假。 陆地想了又想,还好记忆力不错,复述给他听:“师母说:他大概病了,你去我们家看两眼,看他需要什么。” 席宴清松了扶着盥洗台的手,身形一晃,浅淡的笑容也晃出来绽放在陆地眼前:“她说我们家?” 陆地点头:“对。” 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席宴清单挑这几个字重复。 “谢谢。”等席宴清这两个非常客气又正式的字出口,他更是直接蒙圈了。 这什么情况? ☆、第26章 他来了 第二十六章:他来了 陆地来得路上还收到霍之汶发来的食物清单。 粥和菜品的名称都很别致,附带熬制的时间,和提供菜品的餐厅和餐厅所在的地址。 他们两人有矛盾? 霍之汶离家出走? 可她又支使他去宽慰席宴清。 还细心地把一串清单传给他。 现在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发展的方向有些超出陆地智商能理解的范畴,完全突破了他的智力。 尤其是在他把霍之汶的原话复制出来之后,席宴清竟然笑了。 陆地心头有太多身披“好奇”字眼的东西在奔腾。 不问吧,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智商。 可要是问出来,他又担心席宴清鄙视他的智商。 陆地这纠结的功夫,被席宴清连续迈出几步推出洗手间,而后推出卧室。他眼前如今只剩下一扇没有智商且不会说话的门,对着一块儿不解风情的木头,他还问个鬼?! ** 退/役后就没住过边家。 边疆的公寓在最顶层,三十多层的距离,透过落地窗俯瞰下去,市中心的这片区域,夜色溢彩。 眼前的光很炫,周身的环境却显得寂寥。 边疆只开了一侧的呼吸灯,让站在静处的他自己更觉得四周空落。 手边的资料被他不小心碰倒的水杯沾湿,边疆看着摆在最上面被水渍晕染变皱的那张图,回想前几日被霍之汶挂断的那通电话,和最初霍之汶回复他已经联系她二叔霍季青帮忙调查时那简短的话。 他了解霍之汶这个人,大概甚于她自己。 她不屑于说谎。 所以他发现她的举止言语间有异常时,第一反应是去思考为什么。 等他辗转从别的途径联系到霍季青,侧面敲击出霍之汶并未向他提及边家的事情时,差一点就捏断了手中当时握着的木箸。 还能为什么? 边疆非常不喜欢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答案。 他认识的那个霍之汶从来都是极为护短的,能让她忍着良心谴责骗他的,不过是因为那个人。 但这并不合常理,即便是为了撇清和他的牵扯,她可以拒绝,但为什么是骗? ** 夜幽暗的让人心慌。 边疆从另外的征信社那里拿到这堆调查资料后,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 这些内容掀开的这一角冰山,让他的思维一时间有些断片,连接不起来。 一个人的身份要想遮掩很简单,但总会留下很多蛛丝马迹。 他想那个男人并未刻意隐瞒。 意味着那人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 是坦荡,还是过于自信? 否则他不会轻易地便得到对方的身世信息。 ** kerwin,中文名席宴清。 商寅次子。 商寅—— 边疆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名字边疆实在不陌生。 蔚蓝航空当年那一场空难,将边城投入诸多精力的新一轮融资计划彻底打乱。 边城从蔚蓝地产、蔚蓝旅行拆款无数支撑蔚蓝航空的发展,银行那里已是债台高筑。初涉民航,一腔热情却缺乏科学的指导,甚至还中了飞机制造商的合约陷阱。 边城当时踩在刀刃上去发展这家民营航空公司,偏偏屋漏偏逢连阴雨,可以载入世界空难史的特大空难,在那时横生无疑使蔚蓝航空的情况雪上加霜。 如果当时舆论攻击的对象是蔚蓝航空,现在可能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家航空品牌。 眼盲,与世无争,本份地做着那些新闻工作。 结婚生子多年低调神隐,没有人会将席宴清和当年因为空难而人尽皆知的商浔和被人肉且人身攻击的商寅联系在一起。 不会去调查他。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他曾身为粉丝之一喜欢过的曾涉足世界各地的摄影师,竟然是当年和蔚蓝航空一样一夜间人尽皆知的贴着“蓄意坠机”标签的副机长商浔的弟弟。 小? 玩味地思索着这个词,边疆眸色又不断忽闪起来。 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霍之汶可以拒绝帮忙调查那个绑架边城的人的身份,可她暗接实际无作为,等于阻碍他调查这件事情。 为什么她会从中阻拦? 边疆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念头,可这一瞬间,他有些抗拒去把它们理清楚。 ** 他已经有数年没见过署名kerwin的新作品,现在一回想,kerwin这个名字从摄影那个圈子里淡出,就是在ce9602空难发生之后。 可败给kerwin……他还是不甘心。 当年不过只是差了一点点。 是他将kerwin这个人带进霍之汶的世界。 是他先一步认识她,是他先一步发现这个女人的珍贵想要据为己有。 部队那几年,既是他的青春,也是她的青春。 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的经历。 他以为感情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他慢慢地靠近,没有步步紧逼。 当年霍之汶只身去平遥看望牺牲的战友杜栖月的家人时,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提到有重要的事情要等她回来再告诉她,可到最后那重要的事情也没能说出口。 当时已经不打算等她慢慢领悟,他准备好了等她从平遥散完心回来就剖白自己的心思。 可她回到n市,已经有了无关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她要结婚。 新郎不是他。 自此,他的那些话只能烂在追她的路上,这条路的终点也再没有追到她的那一种可能。 在她去平遥遇到那个男人之前,他有那么多趁虚而入的机会。从霍之零的死,到杜栖月的死,都被他白白浪费了。 她很坚强,他以为他的慰藉会是多余的,所以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可结果呢? 他希望守护她的自由不给她束缚,守护她的勇敢给她空间,所以他也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他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从他得知婚讯后酒后失态,如今她早就了解了他的心思。 有些迟,有些令人难堪。 好在他没有被归入老死不相往来那一类人里面去。 自从雨夜送她回家,得知那个男人正是kerwin那个摄影师,边疆更多了一道心魔。 他总在想,如果他没有将kerwin那个摄影师的作品介绍给霍之汶,没有带她去看影展,去了解那个男人的经历,会不会是不同的结果? 为什么那个让她认识kerwin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背影…… 监控截图…… 霍之汶阻拦…… 席宴清是商寅的儿子…… 蔚蓝航空…… 无数个词在边疆脑海里翻腾,不知停歇。 ** 高级助理tina离职之后,霍之汶贴身助理的位置便空了一个。 下面各部也有推人上来,都被负责这件事的总助winny挡回了人力那边,最终几方协商,考虑霍之汶的个人意见,重新招募。 虽重新培养新人放到顶层不合沃刻长久以来实行的助理升等的规矩,但tina离职突然,一堆觊觎那个职位的“旧人”唏嘘一阵也便放弃了私下里的非议。 最终人力筛选出四个人进入终面,霍之汶还没见到相关的简历,和这事毫无关联的秦轻倒是殷勤地上楼来关心起这件事。 “把我用了一年委屈了人家一年的徐徐从楼下给你调上来?” “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人?” “和tina一样胸大、肤白貌美的?” 秦轻啰嗦起来不容易刹停。 霍之汶叹口气,这才蹙眉说:“给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记得珍惜。” 秦轻这下真得不知道该说哪句好,有些烦躁,最后仅仅吐出稀松平常的几个字:“ok,老大,公寓住得舒服吗?” 霍之汶抬头看她:“好奇害死猫,这是真理。我确定你不会想知道更多细节。” 霍之汶越滴水不漏,秦轻莫名地越想挑逗她。 “短期内你不想和……”秦轻找了半天词汇,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停了手上的动作,霍之汶有些奇怪秦轻语气这般游移的原因:“刚刚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工作期间擅离职守,你说这样的员工身为老板一般会怎么处置?” 秦轻举手,作出降一般的手势:“老大,你别吓唬我了,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温柔、善良、勤恳、善解人意、有爱心的中国好员工了。” 她话里压根不见半点儿害怕的意思,反而开始挤眉弄眼。 霍之汶觉得自己对秦轻刚刚说出来的这一堆词的理解大概和秦轻出自不同的字典,没理她,再度低头看手中的文件。 刚刚发现了新大陆,兴冲冲跑上来,不将那个新世界打开给霍之汶看两眼,秦轻总是有些不甘心的。 她也不再绕圈子:“老大,你知道我是做行政助理出身,人力今天的终面肖总监凑不齐人,拉我撑场。” 霍之汶虽没什么反应,倒不打击秦轻继续铺垫的热情:“我刚刚有点时间,就看了下他传到我邮箱里的资料。有那四个人的简历。” “嗯,然后?你到底想说什么。”霍之汶收了文件,眸光安定却带有压迫感地看向秦轻。 就知道吓人—— 秦轻习惯了霍之汶这种模样,已经有了免疫力,觉得站久了有些累此刻很想找个地方坐下,也可以避免被霍之汶过会儿一定会有的惊诧的神色掀到地上去,毕竟她这个公司里为数不多的见过老板内人的人,看到那四个人的简历时,着实惊讶了太久。 “老大,给你打个预防针,今天来面试你助理的人里面,有你男人——席宴清。” 秦轻话一落,果然看到霍之汶眼一眯,眸光像把刀一向直直地剁向她。 刹那间,秦轻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幸好她坐的快,已经有沙发垫底,不至于被霍之汶的目光剁到地上去。 ☆、第27章 挑 第二十七章:挑 四选一,到底录用哪一个? 秦轻觉得自己快要把手头的笔给掰断了。 她看向一旁并不知晓席宴清真实身份的人力资源总监肖池,就见他同样眉心显露纠结。 沃刻只是霍书的子公司之一,公司内有人知道霍之汶已婚生女,但还有人认为这则消息是谣言,见过席宴清和流沙的人罕有。 知道内情的人,如她,更不会在公司里传播这样的消息。 连搬家联系行政那边动用公司资源,秦轻也没多说什么,保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 除了用车,搬家的劳动力都是外借,根本不会将老板的私事泄露到公司里来,那些外借的人甚至不知道霍之汶为何人。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关于霍之汶婚姻状况的说法真真假假地在公司里传了很多个版本,连认为她未婚的都大有人在。 上午秦轻就跟霍之汶透露席宴清来应征的消息,可除了得到霍之汶那记飞来的眼刀,霍之汶还真没什么别的表示。 秦轻拿不准老板和老板夫演得这是哪一出。 她过去觉得霍之汶擅长表演大杀四方,原来云淡风轻也很擅长。 听着除了自己之外的这几个面试官先后表态,秦轻很快从这些同仁的话里总结出他们对于席宴清的评价。 沃刻在非工程师职位上一向不在意专业是否匹配的问题,否则简历筛选那关,席宴清就会落马。 大家好奇的是,以他的工作履历,以及n大和哥大各种在校时的优异成绩,如今想窝在沃刻做个小小的助理,怎么看怎么像是人生遭受重大打击突发精神病。 席宴清怎么解释的来着?工作最重要自己开心。 …… 很显然这个答案并未说服一众面试官,结果是论诚恳度,席宴清被排在第四位。 助理,还要用得舒服看着顺眼,看脸,他居第一位。 公司内各总监的助理,至今还未有男性占据分子。 男助理这种生物……看到面试官里同为女人的winny眼放精光的模样,秦轻很想善心大发告诉她,这个男人觊觎不得。 但她的职业操守又不允许她出卖老板的个人讯息。 论经验,席宴清也是居于第四位。 y那个被花痴影响智商的女人偏向于用他,意愿分明。打分明显给他放水,让别人大旱。 剩下的人……秦轻扫了一眼,她到底不是扁鹊不懂望闻问切,还真是拿不准这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鉴于她和霍之汶之间和谐有爱稳步发展的上下级关系,秦轻觉得她还是投席宴清最为稳妥。 分居?表面上看霍之汶让她帮忙租的公寓是这么个用处。可万一席宴清即刻就贴过去睡把那公寓变成他们的新家了呢? 应征助理?以秦轻自诩正常的价值观来考量,有自己的事业的席宴清还真没必要这么憋屈,她只能想到四个字——微服私访。 席宴清要真是入职沃刻,做霍之汶的助理……那景象,秦轻眼珠一转,旁观欲急速膨胀。 ** 秦轻发来的讯息就在眼前。 霍之汶翻转了下手机屏幕,将其倒扣。 面试结束,肖池肯定最后还会问及她的意见,今天本来她也该现身旁观,可连她也不知道席宴清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来沃刻,那truth怎么办? 助理,他能做得来吗? 情不自禁地想这么多……霍之汶眉一蹙,甩开这些事情。时间已经时近中午,她与人有约,需要出发。 还不到下班时间,顶层本身没几个员工,下行的电梯里空无一人。 霍之汶乘电梯刚走了一层,电梯又停在楼下。 电梯门打开,一个劲瘦挺拔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底。 这瞬间,霍之汶只想到一个词——冤家路窄。 ** 白衬衫,袖口微挽到小臂,下身包裹在长裤里的腿修长笔直。 霍之汶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席宴清。 结束面试的席宴清却没加遮掩,深邃的目光一直直视着她。 他看得肆无忌惮,霍之汶紧抿唇角,不动声色。 “我来求职。”电梯上楼层数字飞速递减,席宴清突然开口,“你大概已经听说,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亲口再告诉你一次。” 搬家那日的分崩离析还在眼前,霍之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还能这般轻快。 好像已经忘了那日她给的打击带去的疼。 “随你喜欢,做什么工作是你的自由。”她的语调尽量平稳,不似胸腹间那些翻腾凌乱的情绪。 这样狭小的空间,两人的距离过近。 席宴清身上那种清新的气息涤荡在她鼻端,让她全身的细胞都有如临大敌之感。 她没问,席宴清却又主动交代:“我一直在看你,是因为之前已经浪费了很多看不到你的时间。” 他的话太过直接……霍之汶呼出一口气,心脏不自觉地狂跳。 她早该知道,如果他有备而来,她不是对手。 她所有的冷漠都是易推倒的纸老虎。 递减的数字慢慢变成1,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霍之汶听到自己的声音:“随你。” 她的身形很是僵硬,迈出去的步伐也是。 席宴清在她即将走出电梯的时候,扯出一个弧度美妙的笑容:“那你做好准备。不是不爱我吗?” 前次相见,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爱你,我不是你的。” 现在他说:“我现在来你身边,给你爱上我的理由和时间。” 空气好似瞬间凝结。 席宴清的话慢慢回放,响在霍之汶耳侧。 等她收拾好表情,只看到男人脸上的势在必得。 “我有很多时间,等着你。” 她迎着他密无缝隙地盯视看过去,只见他的笑更加春风化雨般柔和:“边疆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我给你挑的机会。” ☆、第28章 败露 第二十八章:败露 霍之汶约的人是二叔霍季青。 搬到公寓的当晚,她便拜托霍季青继续帮忙调查一些人和事,结论来得很快。 她近几年见霍季青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霍季青不守时的习惯丝毫没变,依旧雷打不动的迟到。 这几天睡眠质量明显下降,偶尔一次睡得少倒没什么,多了就显得精神不济。 流沙认床,这一点癖性其实是随她。 不像在部队里那几年,累了倒头就能熟睡。 如今,她需要一些熟悉的气息,要在熟悉的环境内才能睡得安稳。 等霍季青的那十几分钟,霍之汶旁观着餐厅窗外流动的车水马龙,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竟然疲惫发困。 席宴清云淡风轻地出场,扔下几句话给她,每个词都能在她的认知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说要“教育”他两下,他说“我来你身边,给你爱上我的理由和时间”,直接而嚣张,甚至给她些许下战书的感觉。 别人的恋爱和婚姻也许是缠绵、呵护,可对她和他而言—— 大概从一开始就有些势均力敌对战的意味。 适才在停车场,见到他独自驾车离开,已经让她平稳的心绪再度大幅波动。 ** 席宴清受眼盲所困,近些年从未做过开车这样的事情。 霍之汶总觉得见他开车有种不真实感……更遑论提起他开车,她能想到的仅仅是认识他之前,他在美国出得那场一度断送他光明的严重车祸。 车技烂成那样,还敢开?! 已经几年没碰,还敢独自上路?! 自知之明和自觉这两个词大概他从来没听说过。 那晚就该把他的车窗玻璃都敲碎,让它进厂维修,就不用见到碍眼。 思绪转至此,霍之汶已经把纸袋内的一块方糖生生捏碎。 *** 霍季青到的时候,就见霍之汶一脸肃杀,像要收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霍之汶听到脚步声,一抬首,霍季青就已经顶着些许恶寒到她对面落座。 霍之汶将面前的其中一杯咖啡推给他:“120c的水,12克粉。不多不少,一毫一厘都没误差。” 霍季青的挑剔是出了名的,可以说吹毛求疵。 爷爷老来得子,霍季青这个小叔叔没比她大几岁,相处起来没什么长辈和晚辈的讲究。 霍季青盯着骨瓷杯看了两眼,抿了一口咖啡,最终没从味道下手挑剔,而是说:“颜色不对。” 霍之汶眉一动,舌一缩,把想吐槽他的话从舌尖顶了回去,郑重地开口:“二叔,我爸那里,你别不小心说漏了告诉他。” “现在还记得维护你那位”霍季青掀了掀唇角,“你们婚前,你爸曾经想要去摸他的底细,但是最终放弃。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你的性子一直刚强,宁折不弯,你爸自然了解,为了你妥协。” 霍季青把带来的文件袋往霍之汶面前一推:“蚊子,男人不能太宠,更不能惯着他,时不时收拾两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霍之汶接过纸袋:“我懂。你也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是会把在乎什么的挂在嘴边的人。另外,二叔,你别忘了你也是个男人。” 霍季青表情极为无所谓:“所以我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已经有人生来就为收拾我。” “有人……什么时候带回家?”霍之汶打开文件袋,听他话里有想要定下来的意思,顺其自然地一问。 “还是你叔二十岁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骗子。”霍季青说得不像真话。 霍之汶摇头:“能不能严肃些和我谈论这个问题。” “不信我?真是个女骗子,一骗十几年,专业性毋庸置疑。”霍季青神色中透露些无可奈何,“不说这个。这里面是你要的那个机长的情况和他的遗孀的行踪。” “找这对夫妻的资料和行踪,你想帮席什么查空难?黑匣子都没捞出来,我觉得都是无用功。” 最关键的证据沉落深海,霍之汶自然知道从其余角度寻找突破口有多艰难。 可她旁观过席宴清和陆地数度拜访周程的遗属,愿意一试。 霍之汶听着听着霍季青的话忍不住蹙眉打断他:“宴清。他叫席宴清,不是席什么。” “好,席宴清。至于连名字都这么宝贝?”霍季青额角一跳,“那个周机长的情况只能挖出这一些,只比被警方披露和网友科普的多了一个病例,是绝症。确诊时间在ce9602失事前三个周。他的遗孀的行踪更难找,没有出境记录,身份证登记的各种交通票务和宾馆登记日期都停在一个月之前,最后出没的地点在春港市。她可能蜗居的地点和在春港的各种人脉关系都在资料上面。这份内容n市没有第二家能做出来。既然你打算帮他,那我就帮你先他一步,让他知道你努力了多少。” 霍之汶谢绝了霍季青的好意:“我做我的,不是用来给他看的。我还没打算放弃和他的关系,帮他就是我身为他的另一半应该做的事,至于他知不知道那是他的事,不会影响到我。我没想以此为手段来换取什么。人是群居动物,在一起能喘气总要付出。” 这理论……霍季青有些头疼。 霍之汶的手指已经开始往外抽文件袋里的纸张,忽而被霍季青一巴掌突然摁了下来制止了动作:“蚊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他不是刻意接近你,也不会对霍家不利?” 霍之汶深吸一口气,眼微弯:“不会。即便出现万一,我会主动清理门户,二叔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别的,我担心你陷进去太深。”霍季青碰了下冷掉的咖啡杯,“你做的出人意料的事,有一件不是在认识他之后吗?” 霍之汶蹙眉:“我都做什么了?” 霍季青琢磨了下,眯起眼回忆:“闪婚、闪生……爬墙进宵禁的公园折玉兰花送人,还有——” “停”,霍之汶声音带着许许多多的嫌弃,“你确定你没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嫁接到我身上?” ** 告别霍季青,霍之汶很快驱车回到沃刻的办公室。 这几晚流沙睡着之后,她做了很多功课。 对于那场席宴清心心念念的空难,她只是万千大众之一,仅仅旁观了媒体展现出来的那场空难的所有面貌。 不曾在那场空难中痛失,自然无法感同身受那场空难给予他的打击。 可她也曾因为意外事故失去了妹妹霍之零,知道手足的离世会带给人怎样的感受。 昨夜失眠的时候,她在网路上检索空难的遇难者家属近况。 搜到了一个从ce9602空难后便一直未曾停歇,不断更新的一个遇难者妻子的微博。 仍旧未能从伤痛中走出来的女人,仍旧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更新着那些家长里短,微博里写得都是她想要告诉身在ce9602航班上的丈夫的话。 这一坚持,已满五年。 那样多的日夜,她在微博写下对丈夫的思念,执着地在等。 人人都知道已经再没有希望,可劝这人走出去或者让她维持现状,都很残忍。 没有亲身经历,可旁观已经让人觉得这场漫长的等待是如此的折磨。 哪怕飞机机身被找到,哪怕飞机被定位家属能够知晓坠机的位置,知道自己牵挂的人到底在哪里。 可都没有。 霍之汶记得其中一条微博:“那年今日,上午你陪我去医院看望朋友,晚上的飞机去纽约。出发前,还拿着相机和我以及我们的狗夏商周合影。相机你装进了行李箱,我甚至没能看一眼那张时至今日依旧是我们两人之间最新的合影的那张照片一眼。我看着你下楼,看着你上车前冲站在阳台上的我挥手。那是截止到今天我脑海里最近的你。我们约好五天后再见,如今楼底的花开了又谢,花期过了几季,夏商周早就做了母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霍之汶看得胸口滞闷,关了页面再未刷新。 ** 办公室寂静空荡,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 霍之汶刚把霍季青给得材料浏览一遍,中午才见过的霍季青竟然再度来电。 “蚊子。” 霍季青低低地咳了一声,霍之汶从里面听出心虚以及欲盖弥彰的意味。 y敲门提醒她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开,霍之汶看了眼时间,催促:“二叔,你可以直入正题。” 霍季青“哦”了一声,突然之间的良善乖巧态度让霍之汶觉得惊诧。 “中午忘了一件事。你认识边家少爷?” “嗯,战友。” “昨天他找人搭线找到我……” 霍季青这一顿,霍之汶眉间的弦一抖。 “最后问起你最近有没有让我……” 霍季青话里的后半部分,霍之汶双耳嗡声不断,再未听清。 可她已经明了边疆问了霍季青什么。 “你怎么说?”她能听到自己心脏震动的声音。 霍季青有些尴尬:“一时嘴快,实话实说,没有。” 托举到耳侧的手机突然千斤重,霍之汶还没挂电话,突然目光扫到升起的百叶窗外,透明玻璃之后,边疆正和winny谈笑,向她办公室这边走来。 ☆、第29章 一更 第二十九章:针锋相对 truth的事务他已经放手了有几天时间。 温九和陆地这些人在,完全不影响运营。 在幼儿园门外等了很久,席宴清才等到已经沟通过的流沙的老师牵着流沙将她送出来。 距离放学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他会在三小时之内将流沙再度送回来。 ** 和老师挥手告别,流沙直到被他抱起两人一起上车,也没出声。 小姑娘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向溢笑的眼睛也是一片平静。 席宴清替她摘下双肩背包放到一旁,没有发动座驾启程。 流沙眼神放空看着前方,他就耐心而安静地看着流沙。 看着这个既像霍之汶,又像他自己的女儿,心头一片柔软。 过了两分钟,席宴清看到流沙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这才笑着去揉流沙的脑袋:“生爸爸的气了?” 流沙小小的拳头攥起,忽得侧身看向他:“妈妈说你有事要忙,所以才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住,是吗?” “开始我觉得这是真话,可是已经好几天了你都没有过来,我以为你和妈妈吵架了。” 席宴清去握流沙的手:“没有。你妈妈说得都是对的,是爸爸不好。” “以后再不会了。” “每一天我们都会在一起?今天你就会来新房子吗?”流沙的大眼睛眨啊眨,诚恳期待的光闪在他眼前。 席宴清看得心头一热:“今天不能,但是马上。妈妈在和爸爸玩游戏,只要你答应爸爸,随时会给爸爸开门,见到是爸爸打来的电话就会接,多和妈妈提到爸爸,爸爸一定很快和你们在一起。” 流沙伸出拳头要和他拉钩才算数:“你答应我了,我不会忘的。” 席宴清的手指勾过去:“一言为定。” 流沙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下,而后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她的眼睛微眯,像是霍之汶思考问题时眼睛有的小动作一样。 忽然她的手就伸出去去碰席宴清的眼睛,碰了下他的眼窝,又改为在他眼前挥手,似乎才发现哪里不对:“爸爸,你能看得见了吗?” 她的音调陡然拔高,惊喜外露,而后脑袋搭在席宴清肩头,蹭了蹭:“这几天你去治眼睛了?” 她问得认真而小心:“疼吗?” 最后两个字,流沙软软的甜甜的稚嫩声音入耳,席宴清几乎眼眶一湿。 ** 年少便跟着远走异国的母亲席江月离开这座城市,对于父亲商寅,席宴清的了解更多是来源于时常碰面的商浔的转述,父子真正碰面的机会一年寥寥无几。 可父亲这个角色,于每个人的重要程度,有时候和相处的时间长短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因为家庭破碎,他从来额外重视家人。 商寅刚坠楼下葬的时候,他正挣扎在异国的病床上,远未从车祸中复苏。 后来,孤身一人近情情怯,再加上眼盲不便,他还从未去墓地拜祭过商寅。 如今抱着流沙走在城郊的公墓里,靠那个位置越近,他的步速就越慢。 胸腔里有些苦涩的气息在弥漫,商寅好歹就在这里,可商浔,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 得到那样多的攻击恶言诅咒,如果真有来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被上帝温柔以待,有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 ** 流沙到底给了席宴清直面商寅潦草死去的勇气,真得站在那个冰冷的墓碑前,他开口向流沙介绍,语调平稳,没有失态:“流沙,这是爷爷。” 他对着墓碑上商寅年轻时那张照片心底默念。 爸,这是流沙,我女儿。 漂亮,懂事,我的骄傲。 生她的女人,是我的妻子,以后带来见你,你必须要喜欢。 流沙一挣,略微疑惑,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想从他怀抱里下来:“爸爸,我要下去才能看得清爷爷。” 席宴清把她放下来,流沙拽着席宴清的手,视线内的照片清晰放大了很多。 她学着跟随大人们去看望离世的阿姨霍之零时的样子,在墓碑前给商寅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好。” 她转而抱住席宴清的腿,抬头看他:“爸爸,你别难过。” 席宴清摸了下她的脑袋,再度弯腰将她捞起来抱着:“今天是爷爷的生日,我不难过。” 流沙盯着他看,似乎在考虑他话的真假,而后又问:“我为什么突然有了爷爷?” 她问的天真,席宴清一怔。 为什么没早一点告诉她们他姓商? 此刻回想,霍之汶是曾经给过他暗示的,可他为什么依旧没能坦白? 怎么就活成了这样不堪的模样? 不止是他想把她们隔绝在他的筹谋之外……这几年,他心头一直压着一道枷锁。 哪怕商寅拒绝,可如果当年他能早一点顺利地回国,至少商寅不会死。 不会只身囚困在舆论的牢笼里,走上绝路。 他有错。没法赎。 ** 回程的路上,席宴清将车停靠在甜品店外,买了流沙喜欢的抹茶慕斯。 三个小时只过去了一半。 他和流沙坐在临街的烘焙店卡座里,他旁观流沙吃完:“坐一会儿,然后爸爸送你回学校。” 流沙点头,而后从带出来的双肩包里掏出速写本,递给席宴清一支笔和其中一个册子:“那我们找点事做,现在你听我指挥。爸爸,你画我,我来画你。” 席宴清接过,随手一翻速写本,看到了流沙画得许许多多的动物。 他都能认出来,叫得上名字,因为那都是“kerwin”时期,他曾经拍到过的动物。 有些珍贵濒危,有些普通常见。专拍野生动物那段时间,是因为他看了一个牺牲的保护丹顶鹤的志愿者,受到触动,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引起更多的人关注动物保护事业。 他从未见过流沙翻看他的摄影集,也没听她提起过看自己的作品。 没想到她都看过,且用了心。 她小小的身躯,总在给他更勇敢、更坚强的力量。 **** 流沙笔下的线条有些难免稚嫩粗糙,可那些动物的轮廓席宴清都太过熟悉,一目了然。 有身姿纤长优美的蓑羽鹤,有外观厚重沧桑的猫头鹰乌林鸮,有濒危的高鼻羚羊,有喜欢开阔草地和植被交错的灌木丛的赤狐,有长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的岩松鼠,有呆萌可爱的羚牛…… 那是他用镜头看过一遍的世界,如今随着流沙的画笔,他又看了一遍,找到了走那段路时,心底温热,心脏铿锵有力跳动的感觉。 *** 送流沙进幼儿园,席宴清没有即刻离开,一直将车停在幼儿园外的停车位上。 他将流沙在三个小时内送回来,无非不希望霍之汶来接流沙时再生枝节。 他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 沃刻的入职通知已经下发,明天,他就能进入霍之汶周身咫尺之距的那个世界。 他来了,势在必得。 目标——她。 *** 沃刻科技。 边疆在winny通报下,得以进入霍之汶办公室的时候,霍之汶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到他进门,她才放下手机,眼底的惊诧还没收回去。 “这么意外?” y出门后,边疆顺手放下升起的百叶窗,而后径直走到霍之汶办公桌前,手臂一撑微附身看着她:“意外也是应该的。最近脸皮被熏陶的更厚了一些,你不喜欢,我也要赖一次。今晚一起吃饭,你请我。” 霍之汶静静听他说完,霍季青给予的讯息她还没来得及消化。 她不知道边疆已经知道了多少。 他这般如常说笑,她更没有头绪。 他仅仅了解了她的欺骗,还是已经知道那个对边城下手的人,是席宴清? 边疆做事历来有分寸,会这样莽撞上门……霍之汶不能想下去。 如果仅仅是前者,她可以平静应对,可如果是后者……她暂且只能进一步对不起边疆。 她刚想开口,边疆继续出声堵死了她的话:“开个玩笑而已。” 他的神情突然换了一个轻松释怀的模样:“今晚吃饭是真的,我请你,赏脸吗?” 霍之汶站起身,她在霍书从来是高跟鞋武装上身,起身之后视线微抬就碰上了边疆的目光。 她点点头:“好,不影响你的桃花运的情况下,可以。不过我有挑吃外卖的权利吗?” 她的语气平稳且正经,虽然挂着问号,但是夹杂疑问的语调却没有几分。 边疆后知后觉地笑出声:“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你要是真得不想,我肯定也不能捆你去吃饭,你再来一次,再度强硬地拒绝我就好。” 他站在那里,依旧在笑:“不过外卖也不是不可以,本来就不在乎吃什么。” 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他说得哀怨,霍之汶看了下时间,尚早:“等会儿还有个会,结束以后要去幼儿园接流沙,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等,或者约个地点我们再碰头。” 边疆摆手:“你是资本家,先在这里忙。流沙见过我几次,我去接她,你给她的老师打个电话就好。接了她我们再来接你。” 他匆忙离开,至走未提及霍季青那事的分毫。 *** 卡宴驾驶位的车窗全降。 边疆停好自己的车,拉开车门还没下来,目光就扫到斜对面的停车位上,降下的车窗后那张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这个男人也来接流沙? 他这刚打开车门,还没迈出去腿,到底是该下车还是不下? 唇角凑出一个自嘲的笑,边疆突然觉得自己而今的殷勤有些师出无名。 整个人动作僵在当场,四肢像被定格一般顿了数秒才能任意活动。 他径直向斜对面那辆车走过去,几乎想都没想,腿匆忙迈出去,没几步,手已经攥上卡宴的车门把手,“嚯”的一声拉开了卡宴的门。 他的动作显得无礼而蛮横,男人在他靠近的一瞬,凌厉的视线扫视而来。 边疆手一缩,又停了下来。 “聊几句。”边疆的话一落,此前随霍之汶路遇打过照面,但彼时看不见边疆容貌却记得他声音的席宴清,这才知道这个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是——边疆。 想想就让他不够舒爽的边疆。 ** “聊什么?”席宴清坐在驾驶位上没动。 边疆尚未自报家门,但对方显然已经一副知晓他姓甚名谁的模样。 席宴清坐在驾驶位上,双眼准确地聚焦在他脸上。 边疆调整了下起伏的呼吸,眼前的一切有些和他知晓的世界不同。 席宴清看得见了? 边疆压制自己的舌尖,尽量稳定语调:“不敢聊?” 席宴清微一沉默。 像是无声在反驳。 等席宴清收拾好表情再看向边疆回应,已经眉眼柔和许多:“为你考虑。怕边先生和我聊会后悔,悔不当初那种。” 边疆攥了下拳:“这么说我需要表示承蒙关照?” 席宴清“呵”了一声,长腿只迈了一下,身形微弯,从车内下来。 他挺拔的身姿刚站稳,一只手臂搭在卡宴的车顶,双腿微微倾斜:“好。那就聊几句。先聊我该谢谢边先生你没有死缠烂打,才让汶汶有机会遇到更好的我。还是先聊聊现在你想从我手里抢人,丁点儿希望都没。聊哪个?你挑。” ☆、第30章 二更 第三十章:守护 边疆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这个男人…… 他想起自己过去曾经看过的那一系列照片,那个他印象里洒脱自由的名叫kerwin的摄影师。 他一度非常喜欢的那个会辗转大半个国土去看一场影展的摄影师。 他和席宴清第一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原来这人的性格……是这么的……让人想骂人。 他压抑住自己起落的情绪,胸脯尽量的维持平稳伏动。 想起资料里这人的身世背景,商家的遭遇,想起边城让他失望的作为,还有霍之汶阻碍他调查的那个人…… 他有正常的推理联想能力,但是缺少证据。 他会按兵不动地等,等水落石出。 *** “我的荣幸,席先生的这两句话,都把我摆在情敌的位置。”边疆的神色有些晦暗,声线低沉。 席宴清打开自己座驾的后门:“没多想,随便一聊。” 也就是说,你也别想多了。 边疆脸色一黑。 “我如果有情敌,会留给汶汶处理,我相信她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不需要我烦心,让人不再有什么念想。” 席宴清躬身从车的后排掏出一个收纳盒:“我来解决,这人只会难堪,或者更难堪。” 他看到边疆眼底的光碎成更细小的碎片,动了下唇,却没说出什么来回应他。 *** 边疆是很难堪。 霍之汶已经跟他说得清楚明白,他已经在爱情的领域被处理了个干净。 可这个男人,明明上阵再度处理了他一遍,让他难堪,何必说得像从没做过、不屑于做、以后也完全不会做这样的事? 且还说得那么坦荡毫无愧色。 他想起席宴清适才温和地告诉他的话:“为你考虑,怕边先生后悔。” 他是有些后悔,当席宴清把那个收纳盒推出来让他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让他后悔自动上门。 自寻耻辱。 “醒酒药,ok绷……各种应对突发情况她需要的东西,既然碰巧遇到你,我就不再等了,帮忙转交一下?” 呵—— 边疆很想此刻犯次故意伤人罪。 他只从这个男人的举动里看到了刻意和故意。 刻意和故意地刺激他,最无耻地是温柔一刀,让他本就出局的心更加伤痕累累。 可席宴清的身形比他还要高些多,小臂的线条一样流畅有力。 内里蛰伏的力量,边疆看一眼便有些了然。 更加难堪了一点,他竟然有了即便打一架,也许都不会赢的想法。 像是战斗力从来都不在一个层次。 边疆动了动手指,自然不会主动接过。 脑海里思绪缠绕,骤然想到了什么,这才面露些许笑意:“还要等在女儿学校外堵人,我的洞察力很一般,但是很不幸,刚明白你们在分居。” “席先生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让我趁虚而入?” 席宴清点了下头,云淡风轻地笑:“第三者挺光荣的,你可以试试。” 他蹙了下眉,微一思忖:“原来边先生还记性不好。” 边疆心念一动,想起席宴清最早告诉他的话之一:你想从我手里抢人,丁点儿希望都没。 他是可以“趁虚”,但真得能“入”吗? 他的剩下不多的信心,更加彻底地湮灭在席宴清的三言两语中。 可并没有结束。 席宴清又晃了下准备的那一堆应急物品:“现成的道具也有,你还可以昧着良心说是来自你的关心。” 一副不怕小人离间,自身君子之态的模样。 让边疆生生呕血。 席宴清话毕把收纳盒一放:“另外,谢谢你做司机帮我接女儿,开车小心。” 他手一挥。 迅速地上车,发动,离开。 留边疆站在原地,一地丢盔弃甲,紧紧攥拳。 *** 流沙对边疆有些抗拒。 她很少会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独身和并不熟悉的大人待在一起。 路况很好,边疆的车开得也很稳。 平日里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对待小孩子一向也温和细致。 可此刻看到流沙眉眼里像席宴清的部分,边疆还有些后知后觉地咬牙切齿。 想起霍之汶,他又软了唇舌,柔声告诉流沙:“抱歉没有儿童座椅,你需要什么都告诉叔叔,像你对——” 他把差点儿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爸爸”两个字吞了回去。 “你妈妈能帮你做什么,叔叔都可以。” 流沙在后排攥着安全带,很客气:“没关系。谢谢叔叔。” 这样发展,对话很难进行下去。 “给你放音乐?”他又问流沙。 流沙摇头:“不用麻烦,谢谢叔叔。” 边疆斟酌了下用词,不太习惯和小孩子这样疏离:“我和你妈妈很熟,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流沙眨了下眼睛:“谢谢叔叔。” 她每句话里都有“谢谢叔叔”那四个字。 听起来礼貌,实际上疏离。 边疆觉得一张老脸颇有些尴尬,开始放音乐,去旋按钮。 音符声响起之前,又听到后排的小姑娘说:“男性,我只对我爸爸和舅舅不客气。叔叔你别介意。” 这泾渭分明,亲疏有别的态度。 边疆觉得自己还没从车内置音响上放下来的手,有些疼。 **** 等他们到了沃刻楼下,霍之汶还在开会。 流沙从没到过霍之汶工作的地方,也没有上去的意愿。 边疆觉得自己带着小姑娘去她办公室,可能会带给她一些各种颜色的传闻,征求了下流沙的意见,二人达成一致,在停车场等。 等人的功夫,流沙将自己下午还没完工的作品从背包里拿出来。 速写纸上的那张席宴清的素描有了大致的轮廓,但是表情还不分明。 边疆回身看了下,一眼便看到流沙笔下那个渐渐丰满的人脸。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僵硬了一分。 流沙感应到他的视线,回视他,向他解释:“我爸爸。” 边疆觉得牙疼:“我认识。” “你也是我爸爸的朋友?”流沙问。 边疆:“……” 他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只能干笑。 相处了一段时间,流沙对边疆的排斥轻了很多。 边疆每每再看过去,流沙发觉就会抬头回应,然后一双大眼睛弯成一条桥,在他眼前笑成灿烂的日光。 她笑的模样,跟当年他从岩壁上被霍之汶拽下来俘虏之后,在霍之汶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他二十二岁。 他不知道此后十年,他都没有从那个笑里走出来的打算。 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从前他原谅了她突然的不告而别,退役远走。 现在也可以原谅她的欺骗。 他不需要她心心念念为他,不需要她完美毫无缺陷。 在他之前,她得开心地活在他的眼前。 **** 等霍之汶和他们会合,边疆驱车前往一家私人菜馆。 菜单上的名字都很长。 边疆知道霍之汶的口味,只问了流沙是否有什么忌讳,然后将菜点好,没有推给霍之汶去做选择。 流沙在,他选的菜口味都相对清淡。 珍珠蒜蓉微煎白菜。 蜜糖配白醋焗野猪背脊嫩肉。 陈年俄罗斯酸汤煮深海鳕鱼。 神户小牛肉配珍珠甜米饭。 木炭火焦烤微煎法国小填鸭。 …… 他在席上为流沙布菜,体贴的服务,霍之汶看在眼里,三个人整餐饭下来话都不多。 **** 霍之汶的食量这几年因为应酬增多在逐渐减少。 有没有坦诚的事情横亘在彼此之间,这顿饭更吃得她有些累。 流沙当前,有些话没办法说。 一直到边疆去结账,结果无功而返,他才笑出来问她:“说好我请你,什么时候买的单?” 霍之汶理了下流沙的外套,没有遮掩:“刚刚你去洗手间的时候。” “你还真是——”边疆思索了下词汇库,最后换了一种说法,“让我有种磅了款爷的感觉”。 霍之汶不躲不藏,笑着说:“这称呼也不错。上次没有问你,退役后回来在做什么?” 边疆张了张嘴:“和我爸相看两相厌,弄了块儿地,开始养花种菜。” 他提起边城,霍之汶刚舒缓的神色又有些紧。 “搞生态种植?”霍之汶不太能想象边疆进入那个行业,“之前听说陆家老大陆屿江在做这个。你喜欢?” 边疆笑:“喜欢。种几亩地,盖个自己喜欢的样式的房,看着满山的鸡鸭鱼,有种占山为王只欠招压寨夫人的感觉。” 他说得连流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霍之汶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那你房子盖得大一点,最好能装下三宫六院。” “你喜欢,就好好做。” “能当个好兵,肯定也能做好别的。有需要用到的资源,随时找我。” 她这几句话,边疆莫名听出了愧疚的味道。 这女人,还真是让人……心软。 “我真有用得到的东西,就怕你不舍得给。”边疆正儿八经地接了她这一句,而后又笑笑翻篇,“到时候再说,现在还不需要。一穷二白都能搞,何况我有很多私房钱。” 他话落还冲她们母女挤眼。 **** 离开的时候,霍之汶抱着流沙。 边疆想接过,看她做得轻松熟练,又没有插手。 还没下楼,忽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们下意识地寻声看过去。 只见廊道尽头出现一男一女纠缠的身影。 男人冷漠地甩,女人热切地缠。 这两个人的轮廓都有些熟悉。 看过数眼之后,霍之汶下意识地伸出手遮住流沙的眼睛。 边疆最先认出来的,是其中的女人。 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边城窝了数年的女人——杜合欢。 前些天被边城拿玻璃被砸过的额角还有些疼。 认出那个女人的那刻,边疆的脸上只剩难堪。 而霍之汶最先认出的,是此前告诉她,曾经被前任踹过的晏阳初。 他说前任另寻富贵,有悖道德插足别人家庭,这个前任——就是杜合欢? 这世界,真是小。 ***** 席宴清离开幼儿园之后,往truth走。 truth的事务近几日他虽然放手,但是家里太过空旷,夜里他开始留宿truth的办公室,清晨再离开。 今日无雨,天色有些昏暗。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一度有些恍惚。 最近几日一直看得清清楚楚,让他忘了脑中的淤血还未散尽,视力还有反复的可能。 他即刻靠边停下车,锁死车门。 不去冒险继续行驶。 现在的他无比惜命,不会愿意自己有任何闪失。 这几日情绪波动很大,适才对边疆说得那番话,可能有些卑鄙。 现在回想,觉得刚刚的那个自己有些像十几岁时,还会争风吃醋的那个少年。 举动难免有些幼稚,可竟然能从中感觉到乐趣。 眼前的景物一点点昏花下去。 他闭上眼睛,在脑中传来的刺痛下,忍不住蹙起眉。 药在车里有,可他厌恶那些苦涩的味道。 吃完还会乏力睡意上涌,他想要自己保持清醒,此刻便选择靠自己抵御那些疼。 等他觉得熬过去,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这个时间,流沙和她大概和边疆在一起。 想起这个,平息下去的疼好像又有复发的趋势。 **** 等他挪回truth,已经晚上八点半。 意外的是,编辑部的开放办公区,竟然灯光常亮。 他走了几步,就发现是陆地在加班。 陆地有些过于投入,他的脚步声并不轻,走至近前,陆地都没有丝毫反应。 陆地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a2纸。 上面带着一个醒目的标题,只有两个字——公道。 席宴清皱眉,看了下报道所配的图片,是一个分崩离析,各种碎片和鲜血分布的车祸现场。 让他想起不久前,让他选择不再等下去,有所行动的那个蔚蓝航空机长发生的撞车事故。 他从陆地手中抽出那张纸看。 报道中都是对于最近发生的一起闯红灯超速撞车导致两死五伤的那场重大车祸的质疑。 对于肇事逃逸司机动机的质疑,对于案件如今披露的但仍旧存在疑点的细节的质疑。 用词激烈。 登出去,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报道署名是温九。 *** 陆地已经没了那天在河岸的宅邸内,后来吃饭时发现他能看得见时的震惊和喜悦,只是见他拿过纸张来读,依旧有些不适应。 “老大,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席宴清把a2纸放下:“来睡。” “什么?”陆地不是很明白。 席宴清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他:“今晚要发这则?” 陆地点头,只是有些迟疑:“社里大家三审都过了,但是……” 席宴清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换我的名字,撤掉温九。” “老大?!”陆地猛地站起来,他知道席宴清不是为了拿别人的劳动成果,“上次曝光劣质建材,你也替我。” 最后就遭到打击报复,被人堵在暗巷里打。 陆地不是很能藏住情绪的人,一着急眼眶就有些红:“再出什么事,我不能总瞒着师母说你突然又要出差。” 席宴清看他一眼,揪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一挪,他自己在陆地的位置坐下。 陆地见他进了后台管理页面,输入他的id和密码钥匙。 席宴清甚至不用问他,就知道他的习惯是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在他的桌面上找到那篇报道成稿的文档,开始上传。 他略微动了几个词,一边还对陆地说:“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负责得起。” “就觉得我那么没用?” 陆地没出声。 “那次是意外。看不见,没来得及躲,更不知道往哪里回击。” 他把过于激烈的语气改的平静严肃。 “现在不一样。没那么容易受伤。你想想我和温九的力量差异,这根本不用选择。” 他改好,把内容都上传,进度调很快显示完成。 “我们能发出不同的声音,就不能沉默。温九容易愤慨,热血着鸣不公。但是这条路不一定要头破血流着走,写一篇东西出来,不一定要慷慨激昂。” 他想想自己改掉的那些词,告诫陆地:“新闻评论里要带自己的立场,但是新闻,要尽量客观。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席宴清起身又把位置还给陆地,拍了下陆地的肩:“收拾下快滚回家。” 末了还没忘补充:“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来不及告诉我的,都默认这么处理。” 他能站在最前面抵挡那些可能的暗箭,自然不会让身后这些跟着他的人受伤。 ☆、第31章 三更 第三十一章:如画 廊道里的情况依旧有些焦灼。 廊顶的灯罩遮挡,撒在人脸上的都是红光。 杜合欢的眼圈也是红的。 可晏阳初看到并没有觉得心疼。 鲜少见面的共同的同学约他出来,他一度有警觉性,嗅到遇到她的可能。 又或者他其实并不排斥看到她如今憔悴甚至落魄的模样。 知道她过得不再好,当年被踹之后那些最初没想明白的日子瞬间就轻易地翻了过去。 可能狭隘,但他因此释怀。 他有他的骄傲。 当年他一心一意,结果被她背弃。 如今她跌下来,为什么他要站在原地垫背? 更何况,现在的她也不再有任何可以让他垫背的资格和资本。 “这些日子你的信息和电话都石沉大海,我想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吸了口气,挥掉杜合欢搭在他肩头的胳膊。 杜合欢笑得有些惨然:“我道歉,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晏阳初对此没有兴趣:“你想说我不能堵死你的嘴,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杜合欢,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同学,可联系可不联系,不,应该说是不需要联系的那种。” “你还是怪我?” 晏阳初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样的逻辑,他只想离开。 “还是你觉得现在的我和你云泥之别,不想和我有任何的关系?” 晏阳初别开脸,不再去看杜合欢的表情。 她擅长演柔弱和一往情深,他因此而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他咬牙忍住想要扳着她的肩把她扔到一旁去的冲动:“别逼我说些作践你的话。我的青春曾经喂过你,即便我发现自己当年眼瞎,现在也不会对你落井下石。” “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前任也曾是对的人。 至少他曾经认为对过。 所以在和她的熟人面前,分手后他未曾对别人提过一句内情,没有开腔说过她任何一句不好。 那些她交际圈内的人,她日后难免碰面,他最后的仁慈都用于保持沉默。 她想成为人上人,不择手段往上爬,道不同此后陌路,至少他不去拉她落马。 *** 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这样好。 杜合欢决定放他离开:“阿初。” 听到这个称呼,晏阳初脊背一僵。 那些图书馆内、单车上、校园湖边的记忆纷纷倒带。 “我知道自己活得很有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原谅我吧。” 她的语调放得低而缓,给晏阳初一种做错的人其实是他的错觉。 他慢慢转身,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分明:“好好活着,放我一马,再不联系。” 他扶着额头,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正要走到廊道尽头的——霍之汶。 该死……他忍不住捏眉。 *** 自从认出杜合欢,边疆脚下的步伐顿过之后,走得更快。 霍之汶也没动声色,尽管看到晏阳初和杜合欢在一起,那样震惊。 到了停车场,霍之汶先让流沙上车,她站在车外,示意边疆走开几步,方便说话。 她见边疆掏出烟,自动接过打火机帮他点烟:“以后戒了吧。” 边疆刚吸了一口,闻言猛地呛咳:“很难!” 霍之汶看着他,眸光有些深远:“难就费点儿劲。” 她深呼吸,回想当时边疆向她寻求帮助的时候,那些心灰意冷的声音。 他相信她,才会对她说家事,才会拜托她帮忙。 可她辜负了他的信任。 算起来,她辜负他也不止一次,如今还要继续伤害,但有些事做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她的音调里带着明显的歉意:“二叔已经告诉我。” “我想了整顿饭的时间,你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就没必要彼此装作不知道。” “见到你我要担心怎么遮掩,如果你不戳破,还得配合我考虑怎么装作不知道。” “都会累。” 她眉目清远,如雕如琢:“你相信我,才会找我。虽然有些无耻,但是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选择骗你。” “更无耻地是,不能告诉你原因。” “到现在也不能。” 她看着停车场内静列的这一堆车,不知道它们集体发动起来会是多大的声响:“边疆。我们认识也有很多年了。” “是战友,也是……” 她说不出口“朋友”这两个字。已然领悟的边疆有些黯然。 他一直没说话,始终在听她说。 数年的时光,两句话竟然就能总结。 “你忍我矫情这一回。别问我为什么骗你。我有自己要保护的东西,我知道你也有。” “如果将来,还有冲突,你记得我不会存心害你。” “你当然也可以不信,我没权利要求你相信。你现在怒极走人,是正常的。” 静默了几秒。 指尖夹着的烟还在燃,边疆抖了下烟灰,语调依旧轻松:“好好的吃顿饭,跟我说这么多不着四六的干什么,我问你了吗?你就自作主张单方面不考虑我意愿让我听。” 霍之汶看着他,他微笑,她只觉得沉重。 “说清楚,免得膈应,免得误会扩大。”她继续。 边疆哧了一声,把车钥匙扔给她:“你这女人真可怕。借我车给你开,明天我去沃刻取,钥匙记得放前台,取得时候爷都不想再看见你。” ******* 边疆迅速的消失,霍之汶拿着车钥匙回到车上,流沙问起边疆去了哪里,她只说有事。 放在流沙一旁的挎包发出滴滴两声。 流沙即刻掏出来给她,霍之汶只好接过查看。 “我信。”是边疆迟来的回答。 ***** 陆地走后,席宴清将办公室的百叶窗全部放下,灯光明亮,这个不大的空间显得暖意十足。 下午流沙让他画。 他想了想,摸出自己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一个和流沙同款的速写本,没什么事做,就在上面简单勾勒白日里在电梯里和霍之汶狭路相逢时,她的模样。 长发微散搭在肩头,发梢微卷。 杏眼圆睁,眼尾微翘。 唇紧抿,没有笑。 一个薄怒的霍之汶,很快跃然纸上。 放下笔,他修长的五指摸了下画上的人脸,微微一笑。 而后又提起笔在画的背面写了几个字,加了一个日期。 “电梯里瞪了我。 ——6月25日” 如果再往前翻一页,那副画的背面是:“没回头,真狠心。 ——6月20日” ☆、第32章 你是我的生命 第三十二章:你是我的生命 清早,沃刻。 霍之汶将车钥匙按边疆所说放在前台,然后乘电梯到达顶层。 一出电梯门,就看到办公室外y身侧的位子上坐了一个“新人”。 她脚步没停,视线也没躲避此人,亦没多做流连,径直走进办公室。 内里空调和加湿器都已经打开,一旁水培富贵竹等一众植物的叶子也不知道被谁擦过,还闪着湿润水泽。 办公桌旁的透明玻璃杯里灌满了75%的清水,她不用试,也知道水温会是适中。 她通常在每日的同一时刻到达沃刻y在总助的位子上做了许久,一向这样面面俱到。 ** 霍之汶刚在办公桌前坐下y便过来敲门。 她应了一声y随后便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从来都很惹眼的男人。 黑衬衫,领口有两颗纽扣没系,锁骨露出,下搭黑色长裤。 满身黑衬得他的脸色更为白皙,甚至有些苍白。 像她最初见到的那个他一样,肩宽,腰窄,腿长……这些特点彰显无遗。 他就那么温顺地跟在winny身后,静静地、挺拔地站在那里,敛去他身上那些毕露的锋芒,带些恭敬和认真。 好像他真是一个纯良的,带些懵懂的职场新人。 不动声色,不声不响。 “霍总,这是接替tina的kerwin。”winny介绍。 霍之汶侧目看向被winny领进门的这个男人,太阳穴突突一跳。 “霍总好。”他清润的声音响在她耳侧时,她脑中更是“轰”的一声炸开,双唇下意识地紧抿。 霍总? 好? 霍之汶斜他一眼。 是她纵容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她的日常生活中登场……如今她的各种不自在的感受,不过是自、作、自、受。 ** 新员工问好,霍之汶竟然没答话,这让winny有些意外。 难道boss不喜欢这个新人? 她又看了看席宴清的外形,不太可能啊。 她一直觉得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而她觉得席宴清正对胃口。 但她见多了各种情境,擅长处理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 伴君如伴虎,哪个资本家还没丁点脾气。 y很快便开口缓和如今这个因为静寂显得有些奇怪的氛围:“霍总,kerwin刚来,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带他去熟悉业务和公司环境。” 还是死寂,只有加湿器和空调运转的极轻微的震动声。 隔了五秒,霍之汶才点头:“去吧。” “出去。” ** 一回到助理们所在的小面积办公区y就开始给席宴清打气:“这几天boss黑眼圈明显,夜里休息肯定差劲,对人可能就没那么友好,她不针对你,放宽心。” “霍总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是母夜叉,别担心。” 席宴清看着winny,笑:“我知道。” “过会儿肯定还会要特浓黑咖啡。这几天事情本身比较多,筹备发布会,还要盯代工厂,宣传和销售也耗费大量人力,这两个部门都在团团转,你刚来,要尽快适应公司的节奏。” y一副热心的模样,视线上下游移,不断在打量他。 y记得她看过的那份简明扼要的履历上似乎没写他的婚姻状况,但第一天人家刚来她就问的话是不是意图暴露地有些过于明显?找人力那边的肖池问似乎也不太合适。 想到最后y温温柔柔,极为矜持地笑了下,把已经溜到舌尖的疑问吞了回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顶层除了霍总,只有你、我和正修婚假的joey。未来这半个月,只有我和你。” ** 席宴清入职的第一天,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相安无事。 y热切地指点,席宴清上手很快,需要规整的文件也很多,没有闲暇时间。 一道透明玻璃墙之隔,霍之汶不可避免地被透明玻璃墙外的人影响,注意力被分散。 她偶尔看过去,他也只在埋头做着什么,看起来极为认真。 只是在她要黑咖啡的时候,被送进来的是一杯温水。 他端进来,默不作声,她也没问为什么自作主张。 午后她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薄毯。 她不知道是谁做的,她也不想知道。 ** 席宴清入职的第二天,之前带人跑代工厂的晏阳初回来,一上顶楼就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男人。 看清那个人是他见过两次的席宴清后,晏阳初的脚步更是直接被卡在当下,有种想要捏自己的脸试试会不会疼,验证下现在是不是梦境的意图。 他高瘦的身形往桌案前一站,席宴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示。 晏阳初有些糊涂。 他一进门就问霍之汶:“什么情况?把你先生弄来,微服私访?我怎么觉得y眼冒桃心好像要心旌摇曳了?” 霍之汶嗯了一声,一派淡然:“有的话,那也是身为一个人正常的心理和生理活动。” 她话落想起不合理的地方。 晏阳初不该认识,不该认得出席宴清:“我什么时候介绍他见过你,你怎么认出来的?” 晏阳初往外瞄了一眼:“这个我想席先生跟你说比较好。” 应该由席宴清决定,是否让霍之汶知道,他选择委身加入沃刻,是因为报当年席宴清在西藏日喀则出手救他父亲之恩,是源于席宴清的恳请。 他话落提及正事,简短几句话说明美颜手机第一批限量版生产情况,然后就是一幅要走不走的静立在霍之汶办公室里的模样。 霍之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有话说就快说,别逼我赶人。” 晏阳初这一犹豫,霍之汶心里已经有数。 “前天晚上……”他依旧有些支吾。 霍之汶反问:“我没有窥探你私生活的意图。我也没有干涉你私生活的权利。前晚我在和朋友吃饭,仅此而已。这样你还是有话要说?” 晏阳初蹙眉:“你什么都没看到?” 霍之汶没否认。 晏阳初突然拉开身前的转椅,坐了上去:“你看到了,不用装。” 霍之汶一度想出言纠正他的那个用词——“装”字。 想想晏阳初自我的性格,又放弃了这样做。 晏阳初觉得自己近来很爱钻牛角尖:“你这样避讳,显得我好像有鬼一样,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我问心无愧,清白坦荡。” 霍之汶唇一动,似笑非笑:“你留下来,支吾这一阵,就为了说这个?” 晏阳初眼一眯,直觉告诉他要迎接些什么。 他瞳孔微缩的同时,就听到霍之汶说:“这些解释有什么用?相识一场,你非要问个答案出来的话,出于义气,我不忍心也得告诉你实话。我是看到了,看到你差点被一个女人在楼道里上。” 晏阳初:“……” ** 席宴清入职的第三天,中午霍之汶罕见地去了沃刻的食堂。 秦轻端着托盘一路跟着她找位置,顺便眼角余光一直在席宴清和winny那边扫来扫去。 女人笑得笑靥如花,男人吃得慢斯条理,食不言,斯文优雅。 秦轻在心里给勇上火线的winny点了颗蜡烛,犹豫是否应该马上告诉winny,她是在撬老板墙角。 她看着霍之汶。 霍之汶还是一副清淡的表情。不喜不怒,不吃醋,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席宴清已经入职三天了,难道丝毫动作都没有? 秦轻不太信这个邪。 “老大”,她刻意笑得很夸张,“那边在招蜂引蝶呢!” 霍之汶闻言看了过去,又很快将视线移了回来,用秦轻自己说过的话来反问她:“怀念宁静的郊外的某个分公司了,想去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秦轻手一抖,筷子上夹着的那小块肋排瞬间下坠。 霍之汶捕捉到她紧张的表情,继续问:“我最近看起来特别温柔,特别有耐心,特别能包容人?” 秦轻必须摇头。 那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拿话来烦她、刺激她? *** 午后winny正打着报表,身旁不远处的席宴清手机开始震动。 而后她见他离开,乘电梯下楼,过了没多会儿,又上来。 手里多了一束精巧的茉莉花。 y有些意外他竟然会比她还热情,这才几天功夫,竟然就要上班时间送花给她。 如果她没记错,茉莉花的花语是——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生命。 虽然酸了吧唧一点儿,但是她觉得能满足虚荣心。 她耳一热,头微低,却迟迟没等到那束花递到自己眼前。 等她再抬首,席宴清竟然已经进了霍之汶的办公室。 **** 席宴清沉默着将茉莉花插在闲置的空余花瓶里。 霍之汶忍了忍,挤出一些声音:“敲门了吗?” “我允许你进来了吗?” 可他归置好茉莉花,只目光温和带笑地看着她:“声音有点哑,需要我倒水给你?” 他的态度越是绵软,她越控制不了自己拔高的语调:“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席宴清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知道。这就不想看到我了?那麻烦你克服一下,忍一忍。” “我还没想好怎么勾引你好,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忍到那个时候。” “等我想好了,你顺其自然就好。” 霍之汶:“……” 她觉得明天应该把他指去文件浩如烟海的档案室,让他整理整理别再出来乱晃。 不然辞掉? *** 等席宴清从霍之汶的办公室出去y看他的眼神透着些古怪。 “温水。” “盖毯子。” “偶尔看过去呆几秒。” “送花。” “刚刚和我换日程,把合同扫录分给我,你陪boss去今晚节目冠名洽谈的酒桌。” y在适才的几分钟内将之前她忽视的细节串了起来:“助理做到这个份上未免太贴心了。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你想追霍总?” 席宴清伸出手指,摁了下刺痛分明的额,而后视线调转看向霍之汶的办公室:“有那么明显?” 他没遮没挡,不怯不缩:“我以为我这几天遮掩得还不错。”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忍住,表现得对她无动于衷,忍得挺辛苦?” ☆、第33章 人道主义 第三十三章:人道主义 近年来真人秀节目在国内风生水起,美颜手机即将上市,需要维持在媒体上的曝光率。 产品瞄准的目标消费群是年轻女性,和现在真人秀节目的主要观众群重合。 除了沃刻想借助以娱乐和真人秀立台的ntv即将上档的明星真人秀季播节目推美颜手机之外,还有电商想要借此推广新上线的家电频道……ntv高层在广告招商会上,最终宣布放弃明标招商,改用约谈的方式洽谈此次新节目的冠名商和合作伙伴。 沃刻,仅仅是其中的备选之一。 霍之汶会带着广告部的下属出席。 ** n市每年的六七月份,多为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经常有人在网路上调侃:欢迎到n市来看海。 午后还是晴空,傍晚却开始细雨淅沥。 广告部的四个人挤了一车,霍之汶一早示意他们先行。 她下到沃刻楼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自己的座驾被开过来。 她已经离开楼下的遮雨檐,细雨打在肩头和发梢,有些潮湿。 车窗降下来,内里漏出的却不是公司配给她的司机,而是席宴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她眉微蹙问:“老刘呢?” 席宴清撑开一把透明伞,几步到她跟前遮在她头顶:“如果我给的答案合你的意,能答应我,只要下雨,你就会撑伞?” 天幕晦暗,街边的路灯已经绽开昏黄的光。 席宴清罕见地戴着一幅黑色边框眼镜,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斯文却带些俏皮的模样。 她看,席宴清便伸手推了下镜框,似乎略微有些不自在。 霍之汶伸出手,语气淡淡的,拒绝听他的答案:“车钥匙。” 席宴清这次一改这几日的温软态度,不给:“我陪你去。” “我来开车。” 霍之汶微抬首,看着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席宴清,已经好几天了,你想看什么或者做什么,时间已经足够了。沃刻不需要玩票的人存在,去你该在的位置。把车钥匙给我。” 她摊开手,席宴清看了两眼,唇一掀最终用他温热的掌心握了上去。 他的力道强劲,霍之汶抽手,却无法挣脱。 偏偏他的表情还一副——是你主动伸过来,我只好配合你握你的手的无辜模样。 “我来做什么,我一早说得很清楚。”他拉着她往车身那里带,“不是一度觉得我能为了复个仇不择手段?那我怎么就不能不择手段地为了追个女人,认真地做一段时间的助理。” 去他该存在的位置? 他头脑很清醒,一直知道他最该呆的位置,就是她身边。 ** 被席宴清攥住的手很热,被他拖领到车身前,霍之汶依旧在坚持:“车钥匙给我。” 席宴清松开握着她的手,去拽驾驶位的车门。 无视她的话。 霍之汶清淡了许久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急厉起来:“你去副驾驶位。” 又似乎是妥协。 席宴清有些莫名。 “你开车除了制造车祸,还有什么?!”她的语气带些讥讽,席宴清闻言镜片后的双眸却瞬间明亮了起来。 他顺从地将车钥匙放在她掌心,乖顺地坐到副驾驶位上。 他蹙眉接受这个结果。其实她开不过是某些路段飞车,一般倒不会失速撞死。 他也不过只遭遇过两起车祸,怎么她就一副嫌弃得要死的模样? 好像他开车是犯罪一样。 ** 霍之汶刚上车,席宴清的手臂又突然伸过来拉拽驾驶位的安全带。 他倾身而来这两秒,温热地呼吸扑在她下颚上,她的呼吸好像都被烫了一下,微一停滞。 雨越下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霍之汶迅疾的车速降了下来。 席宴清眼微眯,摘掉眼镜,等霍之汶绷紧的神色松下来,才说:“我现在很惜命,会好好开车,别担心。” 他说得温和无害,霍之汶心底刚不受控制地一软,又听到他说:“刚刚那个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是不放心我开车。我虽然最近被冷落惯了,但这种程度的关心,还能承受。” …… 驶过公交站台,霍之汶踩下刹车停在路边:“人道主义关怀。你,下去。” 席宴清不动,认真地回视她:“我会下车,下车可以。不过得在将来,不是现在,不是今晚。” 她这样一个专一的女人,如果他都不能收复失地,怎么好意思半途下车? 霍之汶眼色一冷。 她已经定了去春港的机票,去找寻ce9602航班机长周程的太太和儿子。 她在试着走回去,沿着她离开时的路。 可他越是对前些时日的分歧轻描淡写,她心底的那头困兽便越想咬人。 白日他在办公室里说,在想勾引她的办法。 让她不想见他也克服一下。 怎么克服?如果爱情是能被克服的事情,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现在他又这样直接地挑明她遮掩的关心。 他的胸有成竹和嚣张,渐渐把她逼到一见他就想揍人的地步。 思绪被他拨来拨去,她觉得煎熬,必须堵死他的嘴:“从现在开始,你说任何一个字,我都会立马开了你。” “可以,依你。”席宴清即刻接受。 ***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霍之汶亲自出面,但在沃刻的这段时间,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感受基层的各种情境,稍重要一点的场合,都会亲自上阵。 ntv的广告部主任是霍岐山的旧友。碍于场合敏感,到场之后霍之汶并未和他热络。 节目的概念宣传片和嘉宾名单,ntv已经在招商会时公布。 拿下节目的冠名她有信心,她来,更主要的是希望将隶属霍书集团旗下的星城娱乐的艺人加塞到节目中去。 ntv的造星实力有目共睹,节目从来不是靠大牌烘托提升人气,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往往能够通过节目大火。 星城娱乐主打的一直是如今已经跻身影后级别的顾栖迟,没有能撑场的人气男艺人。 霍之汶进入霍书集团,最早就是从星城开始做起,知道扶植栽培一个男艺人,对星城未来的发展有多重要。 所以想把一个小生塞进这个真人秀节目。 她转过一个又一个贴过来交谈的人,又寻找她需要搭话疏通关系的人。 整一圈下来,席宴清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她的视线不需要转移,就能锁定他的身影。 该挡的酒,他都接了过去。 霍之汶不知道他的酒量如此大,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 他还是一棵挺拔的树,可她不是攀附上面的藤蔓。 她想让他停下来。 她不喜逞强。但两杯酒,她可以自己承担二分之一。 她不需要他一力肩挑。 她可以和别人共患难。 *** 能有的投注限额广告部早就有数,霍之汶见几个下属和电视台的人交谈正欢,和ntv的总监打过招呼,想要离开。 一侧身,却见一直在她身旁的席宴清,正往一侧的出口走。 她定在原地几秒,而后抬步跟了上去。 他进了男洗手间。 霍之汶也跟了进去,没有多想,顺手锁死洗手间的门。 里面还会不会有旁人? 她不知道。 有的话,可能得麻烦别人装没有。 呕吐声并不美妙。 只是这个结果在提醒她,她的记忆没有问题,他的酒量并不好。 足足有两分钟,席宴清才停下来,用一双变得猩红的眼望着她。 小有意外,但并无过于惊讶。 他动了下唇,没说话。 霍之汶想起什么,提醒他:“现在可以说话。” 他笑,一只手撑在盥洗台上:“这苦肉计有成效?” 霍之汶瞳一缩,叹气:“你不需要这样。” “哪样?” 霍之汶还没答,席宴清又接着说:“你应该问我难受吗,不然我这苦肉计没头没尾的。” 既然跟进来,她就配合:“难受吗?” 他动了下腿,忽然压迫感袭来,将她抵在洗手间的门上,一只手摁在她腰侧,一只手顺着她的脊椎挪移:“为什么跟进来?” 为什么? 想教训的那两下,时间已经不短。 自从在沃刻见到他,她便发现自己好久没睡过这身体,会怀念。 ☆、第34章 拳头 第三十四章:拳头 洗手间的空间逼仄。 席宴清围圈起的这方天地只得更为狭窄。 他的身体也像是一方铜墙铁壁,堵在身前,让霍之汶觉得呼吸不畅。 最近夜里流沙经常会向她提起席宴清。 除了闪躲,霍之汶不知道要怎样应对女儿执着的眼神。 这几日白天,席宴清的身影就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日日研磨她的神经。 她对他避无可避,干脆不避。 **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近身接触。 此刻,她的目光扫过他略微滚动的喉结,然后是他的下颚,他的鼻梁,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游走于他的脸,他的手也继续在她身体上滑动。 理智和灼热在霍之汶的眼眸中交战,她从席宴清的束缚中伸出手臂,一只探向他身下,另一只微曲抵在身前。 肌肤上的温度依旧凉薄,彼此喷薄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却滚烫火热。 霍之汶想做什么,通常不喜欢过于累赘的前戏。 她扯开他的西装裤腰带,拽开拉链,动作有些粗鲁。 触到他身体上柔软的部位时,她的手被烫的一僵。 隔着薄薄一层底裤将它握紧,她微曲的那只手臂又伸开,猛地一扯,让他胸前的两粒纽扣崩断。 他线条纤长的锁骨漏了出来。 霍之汶猛地欺身扑过去,坚硬的唇齿用力一咬,在他锁骨周边的肌肤上,留下见血的牙印。 席宴清吸了口气,嘶了一声。 还在他体内持续发酵的酒精,略微缓解她的牙尖嘴利带来的疼。 可他不过得以喘息了两秒,霍之汶的手臂突然再度曲起捣向他的小腹。 她在部队几年,体能一向良好,此刻用尽所有的力道,从下腹蹿升起的疼让席宴清顺时咬牙说不出话来。 她像是个冷酷的战神,正毫不留情地对敌人下狠手。 平遥初遇之后,席宴清曾经听过路人向他描述霍之汶帮游客追小偷时利落的身手,可那时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会有亲自感受的机会。 疼痛让他无暇过于分神。 可霍之汶的动作迟迟没有完,肘击之后,她的拳一下下扫过来,打在他五脏六腑上柔软的部分。 每一拳都没浪费,货真价实地打上去。选的位置也都像研究过一样,哪里揍上去疼,打哪里。 刚吐过的胃开始痉挛,席宴清刚想捉住霍之汶的手臂迫使她停下动作,她突然大力屈膝将他顶撞到盥洗台边缘,他的腰撞向冰凉坚硬的盥洗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被撞成两截。 难以自控地从唇缝里泻出一声闷哼。 适才被她揉/弄过的部分,此刻欲/火依旧没有止息。 他的额上渗出汗,一是因为体内的火正在燎原;一是因为被她打得胸腔、腹部、肋侧都在疼。 他的手紧扣在盥洗台上,没有伸出去捂住自己受伤的部位。 “别笑。” 席宴清刚想忍痛扯一下唇角,霍之汶冷静的声音就入耳:“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跟过来了?” 公众场所打人不便。 “我相信你才会失望,我问过你给过你机会,你一副忠贞烈女守护贞操一样不肯说的模样。” “现在你说,贴过来是为了勾引我?你过来我就得欣喜回扑?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你正在勾引的是我身边的兵将?” “别让我看到你一副识大体包容我的模样。” “更别让我看到你一副深深受伤、独舔伤口的苦情忠犬德行。” “更别说那些让我动摇的话。” “我不会心疼,我只觉得应该更多揍你两下。” 这些话她像是演练过一样,说得语速极快。 席宴清不知道她想揍他已经忍了多久,一开口牵动着下腹的肌肉,牙都有些打颤:“收拾够了?” 他总是云淡风轻,霍之汶依旧有些焦躁:“不够,但不能打死。” 他刚直起身子想要靠近,霍之汶出声制止:“别过来。” 那双她四年来一直在期盼能重见光明的眼睛望着她,她一度对它的好转却一无所知。 心一揪。 她微眨眼回想自己适才都做了些什么,想起手触到他私密那刻的温度,提醒他:“开始那个不是性/骚/扰,既然做了我的下属,就要接受职场潜规则。” “没做,没睡,钱我就不付了。” 钱? 席宴清猛地咳了一下,她这是金主调戏鸭的节奏? 没等他呼吸平稳下来,霍之汶飞速闪身离开。 席宴清动了下腿,觉得没被她揍到的腿都在疼。 而后他就听到外面落锁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她将内心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这是好事。 挨了顿揍,也值得。 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原谅。 拳头很硬,可他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 所有的考试科目都已经结束。 杜飞龙因为一个家教兼职,还没有回平遥,在n大宿舍里留宿。 被席宴清召唤出去的时候,他还正想着过几天回平遥前,要去看看他们夫妻还有流沙。 席宴清鲜少会单独找他,他和霍之汶的接触更多,杜飞龙也没注意他电话里那些不成串总被沉重的喘息声打断的话。 夜渐深,城市的霓虹渐渐鲜亮。 杜飞龙打车到席宴清所说的会展中心时,一下车就看到会展中心的旋转门外,那道倚靠着透明落地玻璃的身影。 有些落寞,见到他向他走来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好像受了伤很难挪动一样。 ***** 杜飞龙一副愣在原地的模样,席宴清伸手在他眼前一挥,知道他奇怪什么,略微解释:“看的见一段时间了。” 抱着拯救盲人献爱心目的来的杜飞龙被这个消息差点儿炸飞:“那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 被霍之汶揍过的地方疼了半个多小时,席宴清略微觉得乏力。 他只是在今天晚上需要见一见,属于他和霍之汶那个小世界的人,所以召唤出杜飞龙。 “照片”,他解释,“几年前在平遥,你抱着我太太,笑得无法无天的那张照片。” 杜飞龙:“……” 他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呢…… “叫车,去中寰顶层的露台吹吹风。”说得字多了,席宴清忍不住伸手握住自己的腹部。 真tm的疼! **** 自然不能光吹风,走到半路,席宴清又把杜飞龙踢下车去买酒。 等他们到中寰,顶层的露台那些躺椅和仍旧撑开的阳伞下的桌椅上已经没什么人。 杜飞龙曾经和席宴清来过一次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刚来这座城市读书,那个时候,流沙马上就要出生。 当时席宴清对他说的话,杜飞龙印象很深。 席宴清说他怕。 他说听别人说过,生孩子会很疼,对大人来说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很担心。 杜飞龙当时惊讶到忘了嘲笑他。 那个时候他对女人有了新的认识——可以把一个男人变得不男人的存在。 ****** 和席宴清之间的交集仅仅是霍之汶和平遥,每次话题无非也是这两个。 平遥是杜飞龙的家,也是席宴清母亲的故里,所以他才会在事故之后回平遥蜗居那几个月的时光。 席宴清闷声喝了一罐啤酒,而后开始闷咳。 杜飞龙蹙眉,话却是开玩笑的口吻:“受了内伤?” 平遥那段时光,和那段时光里的人能让他变得坦白,他又一向把杜飞龙当小孩看,席宴清很痛快地承认:“被人收拾了下。” 杜飞龙想起最近全城瞩目的那起超速闯红灯肇事逃逸的事件,最初官方披露的事故详情与目击者还有路人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下的出入很大。 网路上已经引起很多人愤慨,他前几日见到一篇声援网民质疑的报道,就来自truth,署名席宴清。 新闻记者被打击报复的事件他也有过耳闻,此刻听到席宴清说被人收拾,他自动对号这起事故,以为是被肇事者或者是肇事者亲属打击报复:“逃逸的那起交通事故,被肇事者打击报复?” 席宴清笑了下:“世道没有那么黑暗惨烈,不是。” 他转换了话题:“我看过你上个月去参加飞行器设计大赛的一些资料,做得不错。” 杜飞龙挠头,也没对大赛取得的好成绩表示谦虚:“喜欢了那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就等这些回报。” “飞行器说起来还是你和我姐的媒人,你们也应该喜欢它。” 席宴清没有回应他喜欢飞行器与否的这个问题,只是提起回忆,顺便澄清:“没有一见钟情。我们再戏剧化,化学反应时间快,也没快到那个地步。” “不像我和滚滚,选中它,是凭感觉瞬间的事情。” 他让霍之汶在名为心的那片土地上开始随意出境入境,还是后来在平遥的雪地里,她坚持背着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他,背了整个幽深暗长的街道那么远。 而他走得离她更近,要庆幸,他前半生是她一直在关注的四处游走的摄影师kerwin。 **** 宵禁时间已到,杜飞龙见席宴清没有撤退的打算,想起此前霍之汶和他碰面时的情景,突然觉得自己洞察到了什么:“和我姐在冷战?” 席宴清瞄他一眼:“热战。” 杜飞龙狠吸了口气:“那你一定输。” 流沙要出生这种喜悦的事情,他都能分心提心吊胆,怎么能不输。 “你被我姐战过,气质都柔和了,真的。” 席宴清:“……” 他顿了几秒才问杜飞龙:“想试试和我打一架?” 杜飞龙挑了下眉,像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帮派大哥一样拍席宴清的肩:“姐夫,你得爱幼,我是幼。” 他没想到他这一拍,席宴清的脸色在露台的灯光下都能让他看出更加惨淡的模样。 这是真得被人收拾得不轻,内伤严重啊! 杜飞龙眼珠一转,热心地给出建议:“都这样了,必须得去我姐眼前晃一下让她心疼心疼啊!” 席宴清笑了下,眼睛都在说“幼稚”:“伤了皮毛,是可以招摇些让她心疼心疼;重了,躲还来不及。” 更何况,这伤,就是她揍得,怎么演苦肉计? 他看着眼前稚嫩的杜飞龙一副懂很多想做知心哥哥为成年男女解决感情问题出谋划策的模样,叹口气,还真说不出口这是霍之汶揍得。 **** 翌日y到班后,发现席宴清已经更早一步到了。 明确地从他嘴里得到他要追老板的意图y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隔着几步远还没坐过去,她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叫嚣着尴尬和自作多情。 她还站在原地,突然身后的电梯洞开,她闻声转身,只见楼底公司前台的接待笑水急匆匆向她奔过来。 “来了几个警察。”小姑娘声音有些怯,“要见席助。” 她越过winny看向不远处的席宴清:“席助,他们说有个案子,过来请你配合调查。” ☆、第35章 一更 第三十五章:拦路虎 昨夜放晴了片刻,今天又是漫天落雨。 这样的时节,宅邸旁那条河,水位线应该会上升。 霍之汶已经多日未曾路过那片区域。 为免惊动霍岐山,连名下的度假村也不能去。 霍之汶将车驶离地下停车场,停在租住数日的公寓楼前。 整座城市弥漫着似烟似尘的雾,满街的尘埃也好,喜怒哀乐也罢,似乎都能被不绝的积水冲刷消融。 但人的心情置身落雨中不见得轻松。 **** 亘古真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霍之汶开了雨刮器,让它们在自己眼前摇摆,给自己一个相对清明的视野。 一垂眸,搁在方向盘上的手关节处的些微青色便印入眼底。 揍了席宴清,她的手也疼,而十指——连心。 都说最不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使用暴力,但某些时候只动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喜欢更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 再抬首,眸间替换上的景色又是漫无边际的水汽,铺天盖地而来像是上帝在难过。 她看了下放在副驾驶位旁的那一袋伤药,还是决定将它扔给陆地而不是直接扔进垃圾桶。 自我矛盾? 也不是。 人已经打了,但只她可以打,别人不行。 关注善后疗伤也是她份内的事。 *** 一直到truth楼前,霍之汶才拨通陆地的电话:“小六,下来拿件东西。” 陆地爽快地应下,下楼的过程中还在考虑要不要把truth前台收到带血的人偶这件事告诉霍之汶。 温九已经报警,他们也已经告知席宴清,每个人都开始防备寄件的人有进一步的动作。 直觉告诉他,这样直接、赤/裸的威胁和最近因为舆论压力被重启的那则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有关。 truth的那篇报道,声援了大众,挑明了过路车辆行车记录仪里记录下的内容和目前官方说辞以及最初还未了解详情便发出报道的同仁整理的那些讯息中有出入的地方,形势对于逃逸的肇事方,明显不利。 他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霍之汶,透过温九他得知,在纽约法拉盛时,经常出现在席宴清工作室的摄影师温岭,即将回国。 虽然已近许久未曾见过,但过去的温岭对于席宴清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有种来者不善的预感。 *** 真得见到霍之汶,陆地却最终一件事都没有吐露。 让霍之汶徒增担心,他怕席宴清拆了他。 从霍之汶手里接过那袋药,他透过没有闭阖的纸袋上方看到其中一瓶药水上的标签写着跌打损伤。 原本陆地以为这些东西霍之汶是要他转交给席宴清的,看到这则标签之后他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霍之汶很快替他解惑:“你有空的时候,拿给你师傅。” “未雨绸缪?”陆地不断眨眼,在认真地思考。 霍之汶微摆头:“现在他需要。记清楚,这是你买的。” 她不想做,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吃这样的事情。 “师傅受伤了?对方动作也——”话说到一半,陆地自知失言停了下来,“师母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赶时间,霍之汶没太注意到他话里的异常,瞄了下表盘,已经比她平时到沃刻的时间还要晚:“上去吧,我走了。” 她刚打火,陆地突然又敲了下她已经重新升起的车窗。 霍之汶降下那扇窗问:“有事?” 陆地有些犹豫,动了三次唇才最终出声:“我师傅那人可能不善于表达。” 他蹙了下眉,觉得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也不是,他有的时候说话过于直接于是听的人会怀疑,也挺擅长掩饰。很介意的事情,他也会表现得云淡风轻;身体很不舒服,从他外表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有时候嘴也挺硬的。” “还会把他自己说得很邪恶,其实也就是吓唬一下我们,从来不来真的。” “而且只要有人多对他笑一笑,他就会挺开心了,他的要求其实挺简单的。” 这么一总结,好像人还挺幼稚的。 陆地挠了下头,这些话竟然把他自己说得脸有些红:“他年纪也不小了,性格这东西很难改。师母你就多体谅体谅他吧。” “他说的话你不想听的时候,就忍几句。” “不想见他的时候,你想想那些长得极丑的人,就能发现他脸上的真善美想多看几眼洗眼睛了。” “他要是惹你生气,你也别真得走太远,教育下他让他改好,别让他太劳心劳力地追,他要照顾年轻气盛的我们,已经挺不省心了。” …… 霍之汶凛了凜神,看着陆地因为剖白心里话有些紧张而手脚无处安放的模样,心底一热。 如今这些她都知道。 连此前晏阳初遮掩的他因席宴清入职沃刻的事情,她也已经从他嘴里逼问了出来。 这段感情里她也有问题,她希望席宴清更加坦诚,也希望她自己能变得更坚强更好,让他遭遇艰险和经过生命中黑暗的旅程时,即便能强大到轻松解决,至少想到的不是避开她,不让她知晓,而是当时是或者事后,同她分享。 在他经历喜、悲、难……经历他的生命中重要的每分每秒时,她都希望自己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能够给他支撑,给他安慰,给他拥抱,给他需要的她有的种种。 她理解不了暗自承受,背后付出的“君子”。 她不希望他是那样所谓“伟大”而隐忍的一个人。 所以她才走开这段距离。 给他一个更适合他的她,也希望见到一个不同的他。 *** 告别了陆地,整理过情绪,霍之汶驱车走向沃刻。 美颜手机的发布会就定在后天。 这则发布会之后,她就要抽身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沃刻步入正轨,美颜手机推出之后,便能够全盘复苏。 她也要离开这家子公司,回霍书总部。 发布会的邀请函已经下发到各大媒体。 为了邀请函能呈现出特别的设计概念,团队群策群力拿出了一个又一个设计方案,但可惜的是,每一个都不尽如人意。 最后制作出的放在礼盒里的那则精致的邀请函,背面用透明钢化玻璃制作,封面上是带有现代感的流线条。 还借用了新晋脱离家族从事萤火虫保护事业的她的密友路染的萤火虫作为元素,扇形的邀请函一开,粘连在封面和封底的透明线条上的数只仿真萤火虫便会扑出,封面夹层附带的电池,足够萤火虫亮至发布会当天。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美颜手机的官博也已经开始带话题刷微博热度。 发布会当天,身为艺人,也是霍家儿媳的影星顾栖迟会在发布会站台。 大家已经开始期待开放手机标准版预约,能在24小时内拿到什么样的数据。 *** 昨日霍之汶已经拿到前往春港的机票。 席宴清从年初开始接触周家人,可是没有结果。 她总要也去试一试,才能甘心无果。 商浔既然是他的哥哥,那么他的死活,他的清白,便和她有关。 席宴清没有采用非常手段来获得突破,霍之汶愿意相信他没有那样做,是因为周程的遗孀和遗腹子,如今过着本就凄惨的生活。 她从霍季青那里得来的资料显示,在ce9602航班上的机长周程,能够登上那班飞机,是突然换岗。 而周太太徐静之从原本的默不作声,到商浔成为舆论的众矢之后突然一改缄默,面对公众开口,字里行间流露的内容却无关周程,而是事关商浔。每一点,似乎都在刻意证明商浔精神不稳定。 可能一,商浔真的有问题。碍于他身为周程关系相对密切的同事,徐静之不愿做那个爆出商浔存在问题的人,直到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的提到这则消息,她才没有心理负担地坦承; 可能二,她在利用已经成为炮火中心的商浔,遮掩她想遮掩的其他讯息; 可能三,有人授意她这样做; …… 至于《第三眼》那篇报道的作者杜合欢…… 从霍季青那里得知她和边疆父亲边城的关系之后,遮盖在霍之汶认知上的雾霾开始消散。 她对于这场空难的认识,也渐渐清晰。 杜合欢那篇针对性分明的报道,和突然被发现于商浔鲜少居住的蔚蓝航空所属的宿舍内的抗抑郁药,以及蔚蓝航空空难发生时经营不善,力图融资的企图…… 外加商家的千商酒店破产之后,原有的酒店大厦转手被边家收购改建成为蔚蓝旅行社的办公大楼。 种种迹象联合在一起,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 人在悲伤时会有片刻失去理智的可能。 霍之汶也试图去进一步了解商浔。 不是不担心,席宴清所抱有的信任,若只是源于使他障目的亲情,若商浔真得如他人描述般和飞机坠毁有关…… 如果他在走一条对的路,但凡力所能及,她一定会推他一把。 可如果他在执着一条错误的路,她又该怎样去引导他坚定了数年的航向? 霍之汶翻看过商浔的简历,和警方当年的调查结果一样,除了那瓶在航空公司管辖的宿舍区内发现的抗抑郁药,没有任何疑点。 而按照当时警方公布的处方类药品名称调查,如今已经很难查找药物来源。 依霍季青这样民间的力量,很难有发现。 警方后来也再没有公开过案情,很多事情带着太多的未解终结于五年前。 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 警方的公信力当时是已经大打折扣。 在媒体发布的讯息和网络上层出不穷打着“知情人”旗号爆料的内容面前,警方公开的案情通报,备受质疑。 即便当初警方的声明之一提到不能证明抗抑郁药却为商浔所用,可又有多少人在见到被扩散被再度编辑演绎的杜合欢的那篇报道之后,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很多人相信的是在警方公布案情之前,已经从其他渠道得知的讯息,并且对这种认知深信不疑。 商浔的蓄意坠机,是挣扎在悲痛消息里的人们难得得到的关于凶手,关于事故原因的线索。 不是因为人情淡薄,正是遇难者悲惨的遭遇让人触目惊心,人们的悲痛无处纾解,才会去相信人为坠机这样的事故发生原因。 **** 等霍之汶到达沃刻,前台竟然没有人在。 她在电梯口等。 映在电梯门上的自己有些过于清冷。 她对着电梯门笑,拍了下侧脸,乌云盖顶了数日,陆地一番话后,她才真得觉得轻松很多。 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 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和付出来等待收获的那一刻。 侧边栏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1。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霍之汶还没来得及迈步,望进门洞开的电梯内的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众身着制服的警察,和跟在其后挺拔颀长的席宴清。 她眉一蹙,没有多想,往前迈了一步,堵死了大半个电梯门,挡住了电梯内的人,出电梯的路。 ☆、第36章 二更 第三十六章:甘之如饴 刹那间,电梯里的数人都将目光聚焦到霍之汶身上。 电梯门开了又要关阖。 站在靠近操作板一侧的一名年纪稍长的警察摁下开门键,带些疑惑以及警告开口:“麻烦让一让。” 霍之汶没动,目光清明地看着众人。 席宴清知道她一向胆识过人,也知道她不会冒犯不配合警察工作。 可她停顿哪怕一秒,于他,这等待的过程都像凌迟。 难忍、难耐。 他站在最内里,身高明显高于身前数人,视线之内很轻易地能看到站在电梯口的霍之汶。 他动了动手指,拳攥得更紧,声音却很平和:“一点小事,我去说清楚,马上回来。” 霍之汶绷紧的神色稍霁,侧了下身,电梯里的人即刻鱼贯而出。 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席宴清将在手中攥了许久的纸条塞到她手里,唇一掀,笑意一样温宁。 霍之汶张了张嘴,对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却没说出什么。 她摊开席宴清塞到她手心的那张纸条。 “茶水间的咖啡很难喝,建议换掉咖啡豆的品牌。” 只有这寥寥几个字。 用的是最稀松平常的口气。 她禁不住勾唇笑。 到了这样的时刻,他还记得缓和气氛让她开心。 **** 霍之汶没有上楼,她开车紧跟在那辆载有席宴清的警车后面。 没有紧贴,但隔得距离并不遥远。 警车拐进警局大院,她便将车停在路旁。 她也没有下车,拨了个电话给霍书集团的法律顾问之一程玺砚程律师,告知他地点,让他即刻过来分局一趟。 等程玺砚的这段时间,她在脑海里过滤了一次又一次近来的变故。 她不知道出现问题引得警察前来问询的是哪一件,这种未知的忐忑感让她心慌。 好在程玺砚很快现身。 他来了霍之汶才发现,她甚至没什么可向他转述的内容。 程玺砚倒是有问题:“男人女人?我不能进去抓瞎,等警察指着某个人告诉我,那是我的当事人。” 霍之汶没有心情和律师讨教嘴上功夫,将扔在副驾驶位的手机拿出来,被摁亮的手机屏保上,露出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一大一小,很熨帖的画面,带着温馨的意味。 “这个男人。” “我男人。” “我先生。” 霍之汶又将手机扔了回去,无视程玺砚脸上惊诧的神色,“你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我要他和你一起出现。” **** “kerwin是你?” 席宴清坐在警局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对面的警察摔过来一堆监控截图。 他看了一眼,认得出上面的人——他以及杜合欢。 “是”,他应下,“那是我用来刊发摄影作品的……艺名,也是我的英文名。” “监控拍到的这个男人是你?” “是。” “你在上上周和杜小姐一起现身临江的秘林餐厅,而后又出现在国贸顶楼的酒店。杜小姐近来接触的人我们排查过,只有你身份未明,骤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上周杜小姐遭遇的入室强/奸案有关。” 席宴清一笑,而后目光一锐:“我只能说,对她的遭遇表示遗憾。” 四张照片推到他眼前,他扫一遍,发现是四个男孩的照片。 “认识吗?” “不认识。” “上上周四,六月十号,晚八点一刻,你在哪里,做什么?” “在家,哄女儿睡觉,家里的阿姨也可以证明。” 这样的对话持续下去不会有任何的价值。 四个男孩只是在案发当晚接过一个匿名电话,而后账号里多出一笔来源不明的资金。 警方追查过款项汇出的账户,发现是来自上个月因为意外事故身亡的一个人的身份证注册的账号,线索中断,没有办法继续。 而那个几个青少年接到的电话,来自郊区的某个投币电话亭,附近没有任何监控设施。 他们排查了杜合欢的所有社会关系。 锁定的几个目标人物,一个是杜合欢提供,他们排查了数日才摸到身份和行踪的席宴清,另外一个就是和杜合欢存在多年情人关系的边城。 问询刚进行到这里,突然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分局的队长带着一个人进来。 **** 一个从外观来看,席宴清觉得很陌生的男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似的人,等他们开口,席宴清才得知对方的身份。 一个是商陆,他健在的旅居加拿大的大伯商政的养子,另外一个,则是商陆带来的律师。 上次见面,还是彼此年少,未及十岁的时候。 此刻相见。对方面貌上的变化带来的陌生感,恍若彼此真的是初相识的人。 难怪上次和流沙去看望商寅时在他的墓碑前摆放着还算新鲜的花束,原来是另有商家人回归。 **** 席宴清不知道商陆做了什么。 商陆一现身,他便被请出去,恢复了自由,得以离开那个房间,离开这所警局。 商陆带来的律师还在善后,商陆带他出来。 他们走得是大厅左侧的楼梯,没有注意到顺着右侧楼梯上楼的另一个男人——程玺砚。 在即将出警局大门的时候,却见到另外一组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没想到能遇到的人——边城和他的助理。 彼此对视,最后各走各路。 只是边城在他们走过去之后,回头略有所思的打量了几眼。 *** 上了商陆的车,坐在后排座椅上,商陆便命令司机开车。 座驾平稳启程后,商陆这才问席宴清:“认不出我了吧?” 他用眼角余光再度打量席宴清:“你的变化很大,不过从人堆里面挑你出来,还是很容易。” 多年未曾有过联络。 当初商寅的千商酒店垂死挣扎的时候,席宴清了解的那段过往里,大伯商政未曾有任何实际的作为。 虽然一半的可能,要缘于商寅当年违逆爷爷的意愿执意离婚,而大伯和爷爷从来是一个战壕里的人,两家从此疏远。 “好像从小叔叔离异,你跟随你母亲远走美国,我们便再没有见过。” 一直是商陆在说,席宴清这才迟迟回应:“是,所以现在这么巧?我刚进警局,你随后就到。” 商陆眼微眯,解释:“父亲关注你的动向已经很久,尤其是最近你将爷爷分给你的股权和自己的投资都套现,又变卖自己在纽约的一切。” “他指挥我过来,还让我转告你。千商酒店那栋大厦附近的铺位,回收回来,最好拆掉盖殡仪馆。” 这建议…… 在那个地段,市政规划怎么可能拿到审批。 可想起刚刚在警局门口才偶遇到的边城,他又觉得没什么不可一试。 席宴清知道这是开玩笑,可不知道这是大伯商政的原话,还是堂哥商陆自己的演绎:“我自己有分寸,有规划。” 商陆只是耳闻,觉得父亲的表述兴许夸张:“这么说你真得在试图对现今蔚蓝旅行社,原本的千商酒店的地盘形成包围圈?” 席宴清没有否认:“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一半而已。” 一半算少? 商陆的质疑都写在脸上:“之前听父亲说起你在搞新闻,我以为那才是你的志向。像我在纽约能见到的那些照片一样。我以为你和你父亲活得很不一样,自由自在。” 搞新闻?大伯商政看来真是关注他已久。 志向? 近年来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以该不该做为原则,哪里来的志向可言? 他敬告商陆:“今天谢谢你。麻烦你转告大伯,既然走不到正面来,就请他以后也不要在背后偷窥我。” “当年他既然没有出手挽救千商,现在也不需要帮我拿它回来。” 商陆将这话理解为对当年商政没有出手相救的怨念,他摇头:“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卷入这样一个案件,我才能决定是否帮你转达。” 席宴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前方的司机说:“停车。” 他伸出左手去开车门,示意司机解锁:“你可以回去问大伯。既然他让你来警局找我,自然应该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被请进去。” “如果你在n市久留,我们再联系。” “如果你很快回加拿大,麻烦转告他,无论发生过什么,我希望他健康长寿始终是真心话。” *** 边城出现的时候,霍之汶认出他,便重新坐回车里。 没多久,又看到席宴清和一个男人并肩一起走出来。 不是刚刚进去的程玺砚,而是一个……她似乎见过的男人。 她在脑海里回想,想起这是新晋回归n市的名导演——商陆。 同姓商。 她搭在车门上的手,又撤了回来。 没等程玺砚,她将车径直发动驶向流沙在的幼儿园。 **** 回到河岸旁的家,席宴清琢磨了半响,发给霍之汶一条讯息:“平安。向老板请假,今天旷工。” 霍之汶没有回复。 席宴清也没盯手机空等。 r寄过来的婚纱前天已经到了,配着一串他手稿上画时便很繁琐的珠串蕾丝腰带。 缝制这件手工婚纱的sugar特地将这条腰带留作半成品,附带的那张卡片上告诉他,亲手将这条腰带上的珍珠串起,才能更加圆满。 可他的手可以拍照,可以画画,可以弹琴……做这样简单的女工,还是显得有些笨拙。 连串了两天,还差很多颗才能完工。 这样的事情,以前的自己大概会嗤之以鼻,可如今的自己,只甘之如饴。 时光,实在是一个再奇迹不过的东西。 ☆、第37章 遇刺 第三十七章:遇刺 去幼儿园的路上,霍之汶接到了程玺砚的电话:“我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有一个律师在处理一些手续。我在这里有几个熟人,打听了下,起因是前些天新闻上播报的女记者遭入室强/奸的那个案子,他在案发前几日和受害人有过接触,所以被列入怀疑对象。” 程玺砚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霍之汶也没有多问细节:“我知道了,麻烦你跑一趟。” 挂机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 可想到适才看到的边城,她又隐隐有些担心。 这也才看到席宴清发来的那条消息。 “平安。”她读取了自己乐见的两个字,自动无视了后面那句话。 出了变故她才知道,她对他最大的要求,也不过如此。 只要他不在某一天永远地不告而别,其他的她都能原谅。 她也已经等不及美颜手机的发布会结束,即刻便决定飞去春港。 如果能有结果,那这个结果就是下个周,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 从幼儿园接到流沙,霍之汶又联系了这几日在休整的顾栖迟,准备把流沙放在她那里。 流沙有些奇怪,最近不管是席宴清还是霍之汶,总喜欢在上课时间到幼儿园来找她。 小姑娘揪着手指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总是迟到早退,同学会很奇怪我到底在做什么。” 霍之汶耐心地温和地解释给她听:“这几天妈妈帮你请假。妈妈马上要去外地出差,可能马上回来,也可能会呆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妈妈不在的这几天,送你去舅妈那里。路染阿姨没有空,不能去找云朵玩。你听舅妈的话,妈妈会争取尽快回来。” 流沙点头,拽了下霍之汶的手臂:“不能去找爸爸吗,你要今天就走吗?” 霍之汶在红灯车停的间隙摸了下她的脑袋:“等妈妈回来,我们一起去找他,等我回来,嗯?” 她的眸光透着温柔却坚定的力量,流沙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便没有追问,相信了她的说辞。 她甚至还提醒霍之汶:“过几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你记得不要忘了。” **** 顾栖迟的公寓安保严格,霍之汶提前跟她联系过,她才帮忙开电梯让她们上去。 近几年在大荧幕和小荧幕的各种形象以美艳居多,即便窝在家中没有上妆,顾栖迟的眉眼也总给人过于精致的冲击感。 顾栖迟伸手捏了下流沙的脸颊,让她们进门。 复式公寓下层的设计很通透,除了被围圈起的一个卧室,其余位置站在客厅里都能一目了然。 只是完全像是单身公寓,男人生活的气息几乎不可察。 霍之汶知道霍灵均待在n市的时间,几乎都是留宿这里。 可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地方竟似他从没存在过一样。 她陡然替霍灵均感到心酸。 “阿均什么时候从纽约回来?” 霍之汶这一问,顾栖迟微一思忖,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不太清楚。” 她用一种“你明知道”的眼神看过来。 语气没有无所谓的意思在里面,仅仅是平铺直叙。 这个答案霍之汶并不意外,她从手机里调出一份电子档案传给顾栖迟:“阿均的行程表,有兴趣的话,现在看,没兴趣的话,等以后有兴趣了再看。” “告诉我不清楚没有什么,万一爸妈问起得到这个答案,他们一定会追问为什么。” 她话到这里眼一弯,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叹息:“你不能到时候再求助别人,或者你想到时候报警?” “等发生了,再去想怎么办。” 顾栖迟把沙发上的一堆剧本掀到一旁,给流沙能够坐下的空间。 霍之汶没对她的观念发表意见,扫到剧本封面上《念念不忘》这个名字又问:“这是上次你和我说起过的那个项目?” 顾栖迟嗯了一声:“马上要开镜的导演处女作。星城给我的支持已经够多,这个项目的后续我可以利用自己这些年在娱乐圈积累的人脉来搞。” “钱或者人,缺口应该都不成问题。” “好,有需要再告诉我。这几天我的助理会安排人送一日三餐过来,记得开门。” 她安置好流沙,又让winny改签机票。 然后驶向离开多日的在河岸的家。 *** 至少还需要两天时间,这条手工腰带才能彻底的缝制完成。 手机上不停地有短消息涌入。 席宴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那些消息一一删除的时候,目光已经一点点寒凉下来。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条:“你这样对我避之不及,是想我通过你妻子见你?” 一段时间不见,温岭竟然学会了威胁人这种事情。 眉梢扬起的弧度依旧凛冽,他将电话直接拨回去,没等对方说一个字,便简明扼要地问:“时间,地点。” 还没出门,陆地又打来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要给他送东西过来。 正巧要出门,他回复陆地自己去truth取。 雨还未停,路上有些堵车。 原本他想先跑一趟truth,可那样一来,约定和温岭见面的时间便会赶不及,他只好直接赶往市中的博物馆。 然后再去truth取陆地所说的东西。 *** 席宴清挺拔劲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温岭正站在一个出土于春秋时期的方鼎前。 他那一身黑移到她跟前,温岭才笑:“温九告诉我你复明的消息,我很开心。别骂我卑鄙。我回国一次不容易,不见到你,不会放弃。” 席宴清看她一眼,又看了一遍面前的古鼎。 博物馆的物件摆放稀疏,整个空间看起来很是空旷。 也不知道风从哪里吹过来,穿厅而过,让人更加清醒。 “文物是商浔才喜欢看的东西”,他笑里带些讥讽,“我哥他才喜欢这些。” 提起商浔,温岭的脸色也变了。 “我以为上次在纽约你已经明白了,原来没有。”席宴清不欲多谈。 温岭却不希望他将谈话三两句终结,他的态度一直过于明确,连丝毫犹豫都没。 她原以为相识数载,至少他能有片刻迟疑:“当时我是为了你好才把那种抗抑郁药的流向,把那段时间出自我父亲的医院的患者名单握在手里没有告诉你。你知道那是航空公司内部,边城的助理购买的药品能做什么?我不希望你冲动之下日后后悔。”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你还是知道了,然后呢?你急于回国,开车分神撞在桥上,差点连命都没了!” “商浔已经死了,你就那么想给他陪葬?!” 博物馆这个青铜器展厅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旁人。 几句话脱口而出,温岭的双眸赤红。 席宴清扯了下唇,眸色有些浅淡,好似铺了层水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哥哥。在我的亲人里,他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他转身背对温岭:“我还有事,等你走的时候,就不送你了。” 他宽阔的肩膀和清癯的背影带些决绝的意味,温岭叫住他:“宴清!” 席宴清脚步一顿:“温岭,我介意的一直不是你隐瞒了我什么。” “而是你明知道我哥他喜欢你,对你好。他没权利要求你回应他的感情。可至少他对你的付出,能让你在他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在他已经遇难之后,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会愿意为他开口。” *** 离开了博物馆,坐在车里,席宴清迟迟没有上路。 他想温岭这次不会再跟上来。 想起商浔,他又突然想去看看温九和陆地采访过的,上次蔚蓝航空死于车祸的那个机长的父亲。 从前他以为世界上最浓烈的感情是相守和信任。 商浔和商寅死后,他觉得是最浓烈的是感同身受。 最终还是没有到truth去。 他拨给陆地:“前不久遇难者为蔚蓝航空机长的那起车祸,你和温九采访过的遇难者的父亲,当时不是留了他的地址吗,找出来,告诉我。” 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一袋药:“师傅,你不来社里拿东西了吗?” “去,稍后。” 陆地嗯了一声,在自己的便签本里翻找此前留下的那条地址:“骊山区城安路314号,位置有些偏远,天气不好,你去的话,路上注意安全。” 席宴清嗯了一声:“放心,下雨而已。” *** 骊山区的位置的确有些偏远。 城安路上鲜有车辆,席宴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方的情况,也只有一个无牌的黑色轿车。 雨大,他的视力多少会受到影响,只好从置物盒里拿出眼镜带上。 到了目的地,他将车停在那座看起来朴实的小院外面,却下不去车。 见了那个失独的老人能说什么? 提及他的儿子,无非是雪上加霜。 他在车内坐了一会儿,又重新调转车头回城。 刚行驶了没多长时间,突然车子被后面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向一旁。 为了躲避路边的电话亭,他方向调转紧急刹停在路边。 后车迟迟没见人下来。 担心后车的人伤势,席宴清下车去拉对方车头凹陷进去的驾驶座那侧的车门。 突如其来的碰撞,让他忽视了这辆和他相撞的车,和他此前透过后视镜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他轻拍了下趴伏在方向盘上的司机的肩膀。 对方抬头的动作非常缓慢,席宴清看清对方脸上带着遮面口罩的那刻,这个司机的动作突然加快,眼前银光一闪,下一秒,他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入自己腹部。 ☆、第38章 遗憾 第三十八章:遗憾 坚硬的匕首没入席宴清的身体。 他没有任何防备,反击的动作还没击打向对方的手腕,又感觉到刺入身体的异物,往里推进了一分。 以口罩遮面的男人身手利落,迅疾地将匕首抽出,在他扣向这人的手腕试图让匕首脱手之际,快他一步,又一刀插向他肋下。 如果动作更快一点,如果他赶在此人之前…… 席宴清此刻突然有些后悔,笑得有些苍凉。 衣服和血肉被刺的声音,在萧瑟的风雨声中几不可闻。 漫天风雨垂在席宴清的肩头。 虽是盛夏,却冷的人身体发颤。 他集中自己还没消散的力道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对方的手臂探出车外想要拔/出刺入他体内的匕首再度刺穿他身体时,大力踢向适才他拉开的车门。 车门以猛烈关阖的力道,撞向那人的手臂,发出“砰”一声剧烈的碰撞声。 身体一动,被刺穿的部位,便有更多热流涌出来。 他冷,可他不能碰这个此刻身体上唯见温暖的地方。 这两刀过后,风一吹,他忍不住呛咳。 声音闷在风里,呛咳他用手闷在手心。 血腥的味道透过鼻端蔓延,缠绵萦绕。 他没有恋战,记得这里位置偏僻。哪怕有人在此喊破喉咙,可能也不会得到一声回应。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席宴清赶在那人出车身前,锁死车门。 那把匕首还插在他身上。 他不敢轻易拔动。 微微露在外面的那两厘米锋刃闪着刺目的白光,染着鲜血的颜色。 他瞳孔一缩,忍着满布周身的寒凉去转车钥匙,车子发动的那刻,他又空出一只手替自己拨120。 依旧维持的冷静令他自己微微心安。 他会努力求生,可现在就开始渐渐像蒙上水汽的眼睛,他不知道能让他坚持开车走到哪里,走到离医院多远的地方。 他得活。 他的婚纱还没有做好。 他还得和他的女人睡一次又一次。 他还得看着流沙出嫁,帮她把关能托付终身的男人。 这些事交给另一个男人来做,他不放心,也不甘心。 他报了自己的位置和行车路线,手机还没挂,已经自动脱力垂手。 他努力咬唇维持着自己的清明,双手死死扣在方向盘上。 视线之内突然闪过一道强光,霎时,他似乎都能听到耳畔传来的发动机剧烈轰鸣的声音。 他试图去加大力道踩油门,可脚上的力道是那样轻微,仿佛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后视镜里看到的车灯离他越来越近。 三秒的时间——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再度撞上来。 没有用,跑不掉。 他透过后视镜目测了下距离,后方车辆的车速那样快,仅凭勒在自己身上的这条安全带,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甩离车身。 他挪开一只手,握上那把匕首,牙一咬,将它拔了出来。 剧烈碰撞下,他没办法保证身体不会发生大幅度的挪移。不受控制之下的二次伤害,和将匕首拔/出来可能造成的二次伤害,他只能选择后一种。 他扔掉匕首的手还没来得及重新握上方向盘,一股巨大的冲力推动他的车子径直撞向路边的绿化带,一直撞向路边一侧的山体才最终停了下来。 *** 席宴清咬紧牙关,一动,他知道里面流出来的会是什么。 有沉重的脚步声撞击在他耳膜上,和着风雨的声音,一下下扯动着他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呼吸吃力,可他在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它听起来和陷入昏迷的人无异。 车头从一侧撞向山体,驾驶位那侧的门已经被挤压的变形,无法打开。 失明的日子里,他练就了极好的听力,知道有人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在车厢内翻找着什么。 他的思绪毫不混沌,知道此人找的是那把匕首——那所谓的凶器。 隔了不过一分钟时间,脚步声又再度响起,渐渐远离。 而后是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 *** 席宴清掀开开始变得沉重的眼皮。 解开尚能起合的安全带。 失血让身体不自禁的开始发抖、抽搐。 他向副驾驶位爬过去,染着血的手搭在副驾驶位的门把上,将它打开。 而后他想起什么,已经开始变得僵硬麻木的手臂撑在副驾驶位上,在此刻漆黑的夜里,在这撞成了废铁的车内,摸索着寻找手机。 可找不到。 不知道它随着剧烈地撞击飞向了哪里。 爬过的那段距离,在驼色的座套上留下了更为暗沉的血路。 他一遍遍对自己重复: 不能交代在今晚。 不能交代在这个地方。 席宴清,你tm不能这么没有出息。 他从副驾驶位上滑下去瘫坐在车身一侧,不过五秒,费力地汲取空气无用,他只能张开嘴大力地呼吸。 可唇一动,冷风涌入,呛咳声便停不下来。 他咳得辛苦,渐渐声音喑哑低弱,一下下牵动着胸腔和腹部针扎般疼。 上次和流沙去拜祭商寅,他在墓碑前求得是霍之汶的谅解,和能替商浔翻身。 上次跟随陆地去庙里上香,他求得是和霍之汶睡到七老八十。 是因为他的不正经,所以这几年才会连降厄运,不时身心遭受摧残? 身下的土地阴冷而潮湿,他的目光时而涣散,时而聚焦,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头微侧,便看到一旁的投币电话亭。 他慢慢地扶着车身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地躬身探进车内,在车载音响一旁的置物盒里,摸到了三枚硬币。 *** 霍之汶的手机号码他记得清楚。 拨下那十一位数字之后,拉线声响起的时候,他强弩之末的身体已经贴着电话亭滑了下去。 他看不到身后,看不到那条似如他肩膀宽的刷子刷出来的红色长条。 一只手拖着话筒,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唇,无声地咳着。 霍之汶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将一口腥甜费力地吞了下去,揪住自己胸前的衣领,尽量平静地问:“是我,流沙睡了吗?” 席宴清的声音有些喑哑低弱,霍之汶正站在机场候机大厅里,以为是周围环境嘈杂所致。 来来往往的人在她眼前聚散,有父女相拥,有情侣吻别。 隔着听筒,她也说起了谎:“睡了,很安稳。” 想起接电话前,屏幕上亮起的这个号码前所未有的陌生,她随口一问:“你在哪里?” “看夜景。” “整个n市都在下雨。”霍之汶试图提醒他,声音有些无奈。 换做男人做宠溺的说出来,都不会有什么违和感,有些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在里面。 他妥协:“那就当看雨。” 霍之汶原本走向安检口的步伐停了下来,向着候机大厅的边门走过去。 她没有说话,席宴清那端也是安静的。 终于她走到候机大厅边缘,看了眼室外这同一片天色:“从我这里看过去,并不好看。” 席宴清好像笑了下,笑得咳嗽了一声,声音显得更为含糊:“你说得对。” 很奇怪竟能这样平和的寒暄:“手机发布会都准备就绪了?” 是。 可她在这样的时刻做了不负责任的决定。 且做了再未有过动摇。 她已经决定翘掉这场发布会飞去春港为商浔寻一个答案,不一定会有结果,她不想在此刻便告诉他徒增一场空:“一切就绪。” 她思考了一下才说了下半句:“只等成功。” 她总能让他笑。 可此刻他需要忍。 “霍之汶没什么会做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打过来,是想辞职。霍总能——批吗?” 他终究有自己的事业。 霍之汶捏了下手指间过去佩戴指环的位置。 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迟疑:“好。洗手——” “应该的。” 他迅速地截断霍之汶的话。 被揍一顿,是应该的。 “不是,”她却在此刻坚持反省,“我有过分的地方,当时只想不打脸,忘了也许可以少打几拳。” 还要揍,但是可以相对手下留情? 席宴清轻笑。 这个女人……他真是想她啊! 手中的硬币还剩下一个,可他快要握不住听筒,大概用不上了。 家里没串完的婚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 还有一副没画完的画,还有几本没来得及看完的书。 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 可他此刻只能抹一下唇角溢出的血:“那把发布会办得风光轰动给我看,过分的事就一笔勾销?” 重新走向安检的步伐轻快很多,霍之汶应下。 紧接着便听到他说:“还有事要做,我先挂了。” *** 手臂垂了下来,席宴清看到那个橘色的话筒牵连着电话线荡在自己眼前。 他没有力气去将它再度拣拾起来,去听一听霍之汶还有没有下一句话要说。 尽管他那么想。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移向自己腹部最早中刀的那个地方,轻轻捂住外溢的血。 很冷。 他像一条搁浅了很久的鳞片擦伤的鱼,眼神空洞而涣散,无力地挣扎着,离黑暗越来越近,离光明越来越远。 无力,剧痛,寒冷,晕眩……没有一个,和被善待有关。 他迷蒙的眼睛触目所及,电话亭的地面上,都是血。 好在他穿的是黑衣,不会让别人受到惊吓。 他撑着自己的神智,和流逝的生命力做斗争,不允许自己睡过去。 脸色苍白得如同寒冬刚落的雪。 他脑海里想起自己曾经对陆地说过的话:“这条路不一定要头破血流着走……要懂得保护自己……” 他是惜命的,他知道要小心,可结果为什么还是向着不可逆转的境地发展? 为什么他要被置之死地? 是最近逆转走向的事故报道,是边城,还是过去那些没有处理干净的宿怨? …… 为什么他不能更小心一点? 他想起他对霍之汶说过的话:“我有很多时间等着你。” 命运要将他变成一个无耻的骗子吗? 他更想起流沙问他要的在一起的保证。 如果他真得变成了一个骗子,她们又会不会原谅他? 一滴泪顺着脸颊垂在手臂上……又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如果这是尽头,他有多么遗憾。 ☆、第39章 乞求 第三十九章:乞求 天气状况糟糕,航班真正起飞,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这些年霍之汶多次经历航班延误,但从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焦灼不安。 飞机在慢慢爬升,公司的事务她已经在午后发了多封邮件分别给winny,晏阳初等人。 霍之汶不知道自己需要在春港停留多久,这个时间,她没办法完全控制。 下午安顿好流沙,她回了一趟河岸的宅邸。 飘扬落雨给建筑物增添了些温婉的色彩,多了几许水墨画淡然的格调。 内里一个人都不在,那些原木家具安安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在室内散出的光格外冷硬。 她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差一点不小心睡着。 席宴清一直没有回来,此刻想起他适才电话中说的“看夜景”,才知道他在那时在做什么。 也许陆地已经将东西转交给他,也许还没有。 她一时兴起回家,是突然后悔对陆地的嘱托,想告诉席宴清一个答案。 如果他能洞察到从陆地那里拿到的东西是她准备的,如果他问:“是你吗?” 她便认认真真的,不躲不避回答:“是我。” 如果他不问,她会告诉他,他该问她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然后她会说出这个答案。 可惜的是前往机场前一直没有等到他。 不过未来还长,总有等到的那天。 她已经明了自己对于爱人要求严苛。 这一次是她走得太快,急于求成,还是要停下来等一等他。 言不由衷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她不喜欢。 她要终结这样的局面。 当终则终。 *** 风雨飘摇,路旁繁茂的枝桠像是轻飘飘的线,在暗黑的夜里荡成弧度明显的曲线。 雨滴拍打在救护车的车窗上,车内的医护人员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脉搏超速。” 继而报出一个过百的让人心惊的数字。 “血压速降。” “呼吸困难,支气管积血……” …… 躺在急救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皮肤触感湿冷。 他此刻赤/裸的呈现在医生面前的胸膛,上身伴有大面积的渐渐成形的淤青。 像是胸腔猛烈地撞向某处所致。 如果有骨折,器官内挫伤……后果不堪设想。 下腹和右肋有两道开放性的伤口,伤口齐整,切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和那些粘满的血一样,刺眼嚣张。 其中一道伤口的位置——年轻医生的眉蹙得死死的——在肺。 有人电话联系医院的手术室:“车祸加穿透性刀伤。怀疑有胸肋骨折,肺挫伤,血气胸。大量失血……很严重……。” 而脏器长期失血过多,极易引发多器官衰竭。 到时候便是回天乏力。 男人的眼无力地阖着,睫羽不断地颤抖,昭示着他在不断挣扎的顽强意志力。 很严重那三个字落下,他的睫羽颤动的频率更快,好似车内的话他都听到了一般,更竭力地挣扎。 不肯放弃。 急救车上的医护人员都见到了被血溅的电话亭,难以想象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彻底的昏迷休克,而是死死挣扎维持着一丝清明。 套在呼吸面罩下的脸,被他呼出的轻微雾气打得模糊。 他的胸腔痛苦地起伏着,力道一次比一次轻微。 他的唇微开,唇畔不断有细微滑落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一直流到他身下浅色的床单上。 那朵绽开的血花越来越大,妖艳无比。 换做体质体格和意志力差的人,也许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样的伤,他清醒着,每分每秒都要承受非人的痛苦煎熬。 护士给他打气:“先生,坚持住。” “一定要撑下去。” “想想你的家人。” “医院马上就到,请你撑到手术台。” 就在此时,搭在床侧的医生的手,突然被找回丝丝气力的男人用尽力气握了一下。 虽然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抵缚鸡之力。 医生看向他面罩下苍白如雪的脸,见那双闭阖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条极细微的缝。 男人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可没有任何声音。 他一动,只从唇齿间呛出更多的血,尽数如血雾一般喷打在面罩上。 让人触目惊心的画面里,只见血出,不见气进。 他无声垂死一般地咳着,全身只见唇机械性地张阖,而后只见张开,不见回闭。 他青白的脸色渐渐转换,浮上濒临窒息般的颜色。 适才闭阖的眼眸,此刻空洞地开着,目光涣散,眼眶赤红,像是曾经热泪盈眶却又死死逼退了回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在拼命活下来。 即便如滚在刀刃般疼,他也在努力地艰难跋涉走下去。 即便每一刻的清醒都像是生不如死的受刑,即便那如凌迟一般看着自己渐渐力不从心的支撑,他也不愿意放弃。 他答应过他的女人,说好了有很多时间,那是他给出的承诺。 承诺都是要兑现的,不然算什么承诺。 从前游走世界的摄影师kerwin帮过很多的人,他路过很多食不饱衣不暖的人的生活,帮过又走。 从未声张,没有求过回报。 他后半生只打算做一个叫做席宴清的男人,时间为什么不能帮一帮他,让他多留一会儿,多握一分希望。 他答应了他的女儿,说好了在一起,他不能先一步躲去冰凉的墓地。 他想做她的榜样,让那个小小的人,窝靠在他的肩上。 可撑下去是这样难。 撑到他所有的生息将要耗尽,几乎再不能坚持的时刻,他的耳边钻入的那道他已经没有力气听清楚的声音,还在重复着那同样的几句话:劝他坚持,告诉他医院马上就到。 这谎言是善意的。 他这样狼狈地想活,可还是眼前慢慢暗下来,耳畔听到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 夜渐深,妹妹温九睡着之后,温岭抱臂站在阳台上,看着n市这不绝的风雨。 除了温九,这座城市欢迎她的只有这风这雨。 她看得入迷,突然握在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 陌生的号码,固执地打来第三遍,她才接了起来。 听到电话那端的人说的话,凄风苦雨似乎瞬间穿透了闭阖的窗,直直打在她身上,让她失掉所有的温度。 **** 不过一刻钟,等在医院的交警见到一个狼狈的女人,穿着一双居家拖鞋,在急诊大厅内横冲直撞。 温岭在同一时刻看到了不远处身着制服的男人。 她拔着沉重的腿向此人靠近。z 走近了,见到那人手里拎着一个透明袋,里面装着一个破碎的眼镜,和一个沾血的手机。 “你是这个号码出事前的最后一个联络人。” 她听着对方平静地阐述席宴清的车祸。 听到对方说据医生判断,不止是肇事逃逸,还有刀伤…… 这个警察说了很多,提及涉及刑事案件,席宴清手机内的数据警方已经备份调查。 她好像听了进去,又好像没有。 “他的意志力很顽强,手术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这人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节哀顺变”。 温岭变了脸色,死死咬牙忍下说让他“滚”的冲动。 怎么可能节哀。 反目成仇,也得是一辈子。 ***** 温岭拿着席宴清在事故现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坐在手术中的手术室外。 她想笑,可扯不动嘴角。 不过数小时前,席宴清还一副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完整无缺地离开她,她看着他越走越远。 可此刻,他竟然躺在里面,除了她,再没有旁人知晓他命悬一线。 当初他在纽约的那场车祸,她和陆地在手术室外等了整整12个小时。 如今,又得等多久? 她温岭前世是杀了商家多少人,害了商家多少条命? 她负了一个商浔,商家用一个对她动不了心的席宴清,已经加倍报复回来,次次让她无力安生。 该帮他通知那个女人? 那个一度被她视为感情里的第三者,突然出现绝了她一切拥有他可能的女人。 她没有动作。 她了解席宴清。 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不会让那个女人面对可能的诀别和等待的煎熬。 他躺在那里,恐怕即便想一想,都会心疼。 此刻她站在这里,想着他会心疼另一个女人,竟然没感觉到丝毫嫉妒。 只觉得眼眶潮湿。 *** 漫长的夜已经过去,距离席宴清进手术室已经11个小时。 温岭见一袋又一袋血浆送进手术室。 那灼伤了她眼睛的颜色,她看一眼,只徒增恐惧。 进出手术室的医生,隔一段时间向她说明一次情况。 她不去看那些病危通知单。 她听着那些术语,那些被提及的属于席宴清的心、肺、肋骨、血……觉得自己似乎患了听力障碍。 好像听到了,但她无法理解那些话的意思。 她只记得,她听到输入他体内的血,又透过他的唇被咳了出来。 她没有办法再站下去,见到医生眼里悲悯的神色,脸一凉,她才知道眼泪已经爬满了她整个面庞。 如果她能和他说一句话。 她要求一求他,求他不要死在她眼前。 别这样报复她辜负商浔。 *** 周太太徐静之带着儿子居住在春港一个再简朴不过的郊区院落里。 霍之汶从凌晨五点,等到六点半,才见到那扇门打开,露出一张她在资料里见过的徐静之的脸。 徐静之对陌生人很是警惕,大概她是女性,对她相对放松一些,可依旧动作迅速,想要再度关门。 霍之汶察觉到她的意图,没有紧逼,赶在徐静之关门之前递上一句,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商浔的妹妹。” 她没有过多赘述自己的身份,这几个字,足够徐静之了解她的来意。 那扇门没有留情,霍之汶在这个院落里从凌晨一直站到天色迟暮的晚八点,才等到徐静之再度打开门。 这个年纪长她一轮的女人,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 霍之汶尽力冲她温和地笑,拿出最大的善意:“周太太,我没有恶意。” 或许是她的气质此刻温和清澈,又或许是她的举动让徐静之不忍,徐静之最终让她进门。 这里距离n市遥远。 徐静之母子所住的这套房子,面积不算大。霍之汶进门之后,才发现内里的布置也很简陋。 徐静之将儿子在内熟睡的那间房的门关上,盛了一碗面摆在霍之汶眼前。 “你在外面站了一天,不嫌寒酸的话,吃一点。” 霍之汶接过这碗看起来做工精细,但配料简单的面,在徐静之满前安静地吃了起来。 她不挑剔食物,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徐静之在她将要吃完的时候突然开口:“商浔没有妹妹,你到底是谁?” 霍之汶解决掉整碗面,轻手搁置好碗筷:“不知道我是谁就让我进来,万一我对你不利呢?” 徐静之摇头:“你不像坏人。你是谁?” 霍之汶从自己带来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个笑得恣意的男人说:“照片里这个笑得很好看的男人,是我丈夫。” 那是从霍季青搜罗来的资料里找到的,席宴清和商浔的合影。 “商浔是他的哥哥,我自然是商浔的妹妹。” ☆、第40章 佛 第四十章:佛 霍之汶这话一落,徐静之很长时间之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猜测人的心思很难,即便这个人就坐在你的对面,你能够捕捉到她所有的表情。 徐静之一言不发,没有进一步交谈的*。 霍之汶收回了照片,将它塞进文件袋里,瞥到徐静之指间那枚有些刮痕看起来年代略有些久远的婚戒,再度开口:“航班失事这么多年,供家属获取信息的联络处早已经没了踪影,他一直没放弃,为了一个为什么,努力了很多年。” 她从文件袋里又抽出了一沓复写纸,上面是这些年出现在truth版面上的关于ce9602的报道。 “你应该见过他,他以记者的身份见过你。” “他很在乎大哥,所以出现在你眼前。” “我在乎他,所以你现在见到了我。” 徐静之双手交握,沉默地将餐桌上的餐具归拢,放回厨房,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回来,再度落座。 霍之汶一直在等,可她始终没有再度开口,一言不发。 霍之汶能感觉到些微从她身上散出来的犹豫,这种情绪一旦蔓延开,很难纾解。 霍之汶并没有觉得挫败,反而看到了希望。 这室内唯一摆放在客厅内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男孩枕在草地里笑,霍之汶视线在上面逡巡了一圈,始终平静的嗓音显得更为舒缓:“你儿子很可爱。” “我和他也有一个女儿,年纪稍小一点。” 她又看了眼徐静之指间的婚戒:“这句话说出来可能并不妥当,我想你希望你的儿子父亲健在。” 她无意去揭徐静之的伤疤,可她既然来了,便只有这一条路。 “我,希望我的女儿,有一个放下忧虑开心的父亲。” 她如果停下来,这室内便静的让人难以忍受:“能不能告诉我,周机长当时临时换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关于我们的大哥商浔,我看过当时你接受采访时对他的评价,情绪不稳定?你对他的印象,真是这样?” *** n市的雨始终没停,不撑伞,浑身湿漉毫无悬念。 温岭站在重症监护区外面廊道的窗户后面,看着面前如泼下来一般急降的雨,终于等来了陆地。 那些频频下发的病危通知书耗尽了她独撑的精力,在这个城市里,关于席宴清的一切,她甚至不能同妹妹温九分享,唯有当年和他一样为席宴清提心吊胆的陆地,是她的选择。 陆地赶来时,眼圈已经发红,重症监护那几个字,灼伤了他的眼睛,以及最初听闻的耳朵。 之前他们收到那个带血的人偶,如今席宴清真的血淋淋的躺在里面。 电话里温岭已经转告他很多细节,想起那些还没从他手里转交给席宴清的那袋伤药,陆地摸出手机:“师母不能不知道。” 温岭拦下了他的动作:“你觉得难过是不是?你是不是很担心?” “那你觉得宴清会愿意让他的女人经历这些?” 陆地一拳捶墙,整个人伏在墙上:“别跟我讲道理,我现在只知道要抓到那些人渣!” 他胸脯剧烈地起伏,而后想起什么:“为什么是你在?” 既然涉及刑事案件,警方调查不可能不涉及到受害人亲属:“为什么警方联系的是你?” 陆地虽然外表仍旧稚嫩,但视线凌厉起来依旧带些杀伤力。 “我是昨晚他们能拨通的最后的联络人之一。”温岭还握着席宴清的手机,迎着陆地的目光陈述。 陆地还在看着她,依旧不觉得合理。 “这就是全部。”温岭强调。 旁观过温岭的痴狂,陆地吸了口气,做出自己的猜测:“昨晚师傅去骊山区时,我和他还有过联系。” 温岭解释:“昨晚我们碰过面,后来我拨电话给他,但他没有接。” “那个时候,事故应该已经发生了。” 温岭解释了很多,陆地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没有说这些是你在说谎。” 他想说的是:“他们以为你的名字是霍之汶。” “而你并没有澄清。” “是吗?” 温岭一怔,而后蹙眉:“不要侮辱警察的智商。” “我相信警察,我只是不相信你。温岭,五年前师傅发生车祸你说你是师傅的女朋友,你表现得像真的一样,我是你的观众。” “我不会害他。”她反驳。 陆地很少直斥别人,或许是认识温岭多年,或许是和温九过于熟稔,又或者是太过坚信席宴清和霍之汶在一起这样的信念,他在此刻说了一句让一向自认温和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重的话:“我和你的理解不同。你不成全他你情我愿的爱情,一直试图插足进这个世界里去,就是在害他。” 温岭脸色骤变。 这对话没能继续下去。 今日的半小时探视时间已到,他们也没得浪费。 *** 护士曾经告诉温岭,今天下午席宴清曾经短暂地情醒过来,可没来得及说什么,也没有力气说什么,很快再度陷入昏睡。 曾经,经历那一场重大车祸时,在病床上,席宴清也依旧让她觉得强大。 可此刻—— 她并没有期望能见到席宴清睁开眼睛。 医生说他血压仍旧不稳定,不能自主呼吸…… 他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她仍旧心怀忐忑。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她把那个能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的机会给了陆地,自己则没有进去。 没有玻璃,她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景象,甚至走不进重症监护区。 身在同一个楼层里,可以算是咫尺之距,可又好像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她的爱是错的,包括她爱的那个人本身。 *** 陆地没有想到,他见到的席宴清虽然脸白如纸,可意识竟然是清醒着的。 虽然已近年过25,可他此刻很想哭,全然没有在温岭眼前的淡然。 事故没有调查结果,可他只能联想到当时席宴清在他面前换掉温九名字的那篇报道。 他突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是否真的值得。 虽然不求功绩,这只是工作的一种,但他们每个人都有亲人、有家庭,并没有无畏高尚到不介意随时为此牺牲。 如果帮助了别人,让自己的亲人因此遗恨终身,那并不值得光荣。 *** 呼吸面罩遮在席宴清脸上,陆地见他似乎想要抬一下手,可无能为力,毫无作用。 席宴清目光清明坚定地看着他,陆地突然想骂自己:“师傅,你可别再吓我了。” 他往前靠近一些:“师母不知道,只有我和温岭。需要我告诉她吗?” 席宴清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一呼一吸间胸腔都像被撕裂般疼。 他在清醒着等一个人告诉他外面的情况。 他而后又摇了摇头,呼吸的过程恍如刀剐,他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下才睁开。 陆地跟了他很多年,明白他的意思。 要告诉霍之汶,等他情况好一点的时候。 “为什么?”陆地自然而然一问。 席宴清动了下唇,面罩上的雾气增多,陆地认真地盯着他的唇看。 他唇动的很慢,没有声音。 陆地仔仔细细地看着,读懂他想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眼前真得花了起来。 活——下——来——了,不——告——诉——她,怕——被——揍。 席宴清说怕被揍。 ** 默不作声调整情绪的时间耗费的有些长,陆地再度看清席宴清脸庞的时候,有些为自己刚才的“多愁善感”感到尴尬。 “你休息吧师傅,我再看看你就出去,流沙和师母那里你放心。” 他真的站在监护病房里把最后的探视时间耗费了一干二净。 时长终结之后,陆地才一步步从里面挪了出来。 他没有回头看。 席宴清的“活下来了”,让他心安。 席宴清从来是说到做到的,他总是那样能化腐朽为神奇,陆地相信他的强大的力量。 他没有回头,怕自己某些情绪再被牵动,也就没有看到身后病床上的席宴清,此时精神松懈下来之后,喷到面罩上的那些鲜红刺目的血。 **** 医生所述的情况依旧不乐观。 脏器失血过多,肺部出血依旧没有好转,不间断地透过口鼻呛出。 某些器官隐隐出现衰竭的迹象。 “他身上最强健的,是他的意志力。” 医生如是说,陆地一颗刚被席宴清安抚的心,再度沉入谷底。 “他会好起来。”他这样告诉医生,说了四五遍才停下来,走出医生办公室。 温岭没有跟着他一起进去听,她已经听了很多遍,连失望和恐惧的情绪都无法再度调动起来。 陆地径直走向她:“你刚刚拿的,是我师傅的手机,对吧?” 温岭笑了笑:“所以呢?” “给我。”他言简意赅。 “凭什么?” 陆地咬牙,这一瞬有些厌烦女人这种生物:“他的意愿,不会是留在你手里,给我。” *** 此前失明,使用并不方便,在如今每个人都注重个人*的时代,席宴清的手机甚至没有开机密码。 他磊落坦荡,也相信身边人。 陆地翻查他的通讯录,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从中翻出备注妻子此类名称的号码。 席宴清的通讯录设置非常简单。 温岭应该是那个“wen”。 他是“六”。 温九是“九”。 truth里的其他人,都是标注了一个姓氏拼音。 陆地甚至怀疑这是流沙的杰作。 这份通讯录里面,姓名存的最复杂的一个号码写的是“佛”。 他翻开了自己的手机对比了下,果然,是霍之汶。 可为什么是“佛”? 攥了机身几秒,电池开始闪烁,提示他电量过低。 陆地却好像被这个提醒惊醒,最终还是触了下屏幕,电话拨了出去。 ☆、第41章 心疼 第四十一章:心疼 暮色包围窗棱围圈起的窗时,霍之汶已经离开徐静之母子二人租住的房子。 她尽力耐心地问,可结果依旧是——毫无所获。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一种结果。 同时也让她知道,软,看来并不可行。 但还不到她尝试其他的——也许见效快,却有些残忍的办法的时候。 至少不是现在,要再等一等。 *** 春港濒海,日光强烈,大地勤勉地炙烤,整座城市的夏日如同熔炉般燥热。 即便到了此刻夜升时,温度也没有降下来。 不像n市暑天俱是阴雨,体感一向偏凉。 霍之汶来了不过两日,见到的只有熠熠烈阳和无风夜色。 她站在街边的枫树下,视野之内正对的还是徐静之的那座小院。 隐在夜色里的这几间房,安静、隐忍。 栅栏外墙上些许脱落的油漆又带了些挣扎的意味,很像住在里面的人。 目标近在咫尺,毫无疑问要拿下,只是这过程难免曲折了些。 这种感觉远没有在部队里实战演练打击目标时那样让霍之汶觉得把握十足。 她还在思考,如何能尽快速决,掌心的手机开始震动。 *** 霍之汶即刻便将视线扫向屏幕,刚看到属于席宴清的那串数字,铃声就又断了下来。 对方电话拨出似乎又即刻反悔,或者打错迫不及待挂掉要纠正错误一般。 没有犹豫,霍之汶即刻回拨过去。 拉线声响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可这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席宴清而是让她颇觉意外的陆地。 “师母。”陆地的声音有些颤。 电话拨出去,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他至少要组织好语言,把每一丝细节都想好,再向霍之汶透露席宴清的情况。 至少,表述得要比他的实际情况好那么几分。 两个字说得陆地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之汶姐。”他下意识地又换了不常用的另一种说辞。 这三个字说出来之后,他又差点儿想撞墙。 ** 陆地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 这三个字一出,霍之汶蹙了下眉头,言简意赅:“嗯。换你师傅来听。” “……”陆地有些失措,“师傅这几天熬夜太累,这会儿睡了”。 “叫醒他。”霍之汶的声音冷静自持。 陆地用五指戳自己的脸,可此刻戳出来个洞恐怕也没用:“他——我——” 陆地这几秒种的犹豫已经够了。 霍之汶没有逼迫他,只反问:“小六,你觉得我看起来好骗?” 陆地自然不能应。 “我认识的陆地,席宴清若睡着,你会替他关好门,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离得远远的,而不是在他身边站着,还替他接私人电话。” “师母,我——”他已经决定隐瞒,所以说谎,可霍之汶既然已经洞察到了,他便再无遮掩的可能。 他小视了霍之汶的敏感。 或者说,他还不够了解霍之汶有多了解他和席宴清。 可要他开口还是很艰难。 霍之汶声音一如既往是平稳的:“我知道,我不怪你。” 陆地声音里的颤抖,让她的心一寸寸下沉。 这些年陆地一直在席宴清身旁,从不会替他接私人电话。 他的私人联络方式,有的人寥寥无几。 席宴清即便当是时有任何的不方便,事后也都会亲自回电,不会假手他人。 霍之汶拿着手机的手从掌心,手腕,到整条手臂似乎都开始变得坚硬。 她已经不需要陆地说太多:“急病还是意外?” 她这样敏感又聪慧,陆地也开始再度镇定下来:“意外,活着。” 他特意强调,想要安慰霍之汶,也想要宽慰他自己:“还活着。” 但这几个字出口,却没有让谁觉得轻松起来,更多数不清的情绪纷纷跃出,将人酸胀的心房填满。 “我知道了。” “没事的陆地,没事的。” 霍之汶这几个字一脱口,陆地那些脆弱酸软的情绪顺时找到突破口,这才迅速泛滥,溢满他的胸腔肺腑。 很难过。 他想要安慰霍之汶,结果却需要霍之汶的坚定让他坚强。 他强迫那些酸软的情绪倒流回心底,呼吸一时重了几分,转瞬又听到霍之汶再度开口。 “不会有事,你别没用哭”,她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突然想起离开n市那晚,在机场接到的那则来自席宴清却是陌生号码的电话,五脏六腑瞬间挤到一处,徐静之租住的小院在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她需要知道,“什么时间发生的意外?” “昨晚八点多。”陆地的声音此刻带着些微哭腔,他的答案让霍之汶起伏的心瞬间落定。 她的航班在九点四十分。 昨夜席宴清在那通电话里告诉她他在“看夜景”。 他还说了什么? 对,他说要她把发布会办得风光给他看,某些事一笔勾销。 说他打来是为了辞职。 他的语调是轻松的。 此刻回想,夹杂在耳畔候机大厅的那些嘈杂声下的他的声音,是虚弱无力的。 陆地不会撒谎。 说他还活着,可并不是已经平安无虞。 昨天夜里,席宴清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给她打那一通电话? 他这样和她告别吗? 那她呢? 一路走到现在,她一直自诩是爱他的。 她爱他,所以没发现他的声音低弱不妥? 她爱他,所以没坚持去质疑为什么他会在雨夜说看夜景用一个陌生号码打给她? 她是这样爱他的…… 自从发现他有所隐瞒,她甚至未曾向他当面表示过关心。 她要他改变,变成她想要的坦承的一个男人,可她的方式,却是这样漠然。 *** “我在外地”,霍之汶的声音喑哑了下来,“我会尽快回来”。 “帮我转告他一句话。” 陆地懵懂地应下:“什么话?” 敢死试试?! 如果他把她毫无准备的别离强加给她,她一定永不原谅。 可她此刻面对的是陆地,霍之汶吸了口气,最终只说:“让他等等我。” 不管做什么,无论去哪里,都等她一起。 *** 订好了回程的机票。 不过告辞半个多小时,霍之汶踏着夜色重新敲开徐静之的门时,徐静之是意外的。 原本霍之汶是可以继续等的,可她现在没有时间来消磨,没有时间等时光变迁到徐静之自愿开口的那一日。 她将一张复写纸摊开在徐静之眼前:“这是这间房子屋主的信息。我可以买下来,然后请你们出去,另寻他处。” 她的眉眼既没有之前的温软,也不似她的话那般冷厉,平静无波:“有这一次,也可以有下一次。” “你在n市生活过,应该知道霍书集团,我姓霍。” “我丈夫娶了我,我身为豪门,必定会替他撑腰。” “仗势欺人那种人,虽然我不喜欢,但我也可以做。” “我的那些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徐静之的脸色骤白:“大陆之大,很多地方可以容身,你拿这点没办法威胁我。” “说得对。一个人去哪里都可以,我毕竟不是国王,不能掌控整个国土,但是你有一个儿子,他还小,不能随你四处颠沛流离。” 霍之汶不喜拿亲情威胁人的人,这话一落,她赶在徐静之前蹙眉。 “如果你怕有什么内容被揭露出来会给你和你的儿子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我可以向你保证,法判之外,没有别的附加伤害。” “法律之内,有别的问题,我也可以帮你。” 徐静之“呵”了一声:“枉我以为你不算一个恶人。” 霍之汶没有避讳:“我的善,只对我爱的人没有底限。别人的死活,和我有多少关系?” *** 回n市的航程中,霍之汶一直在回想徐静之的话。 很多事情像是蝴蝶效应,或者多米诺骨牌。 很多人一念之差,自以为不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可堆叠起来,于其他人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答案她找到了,可周程这部分,和她曾经试着想象过的完全不一样。 *** 当年周程换班登上ce9602航班,此后飞机失联。 徐静之在等待了数天之后,发现了周程留下的遗书。 他在上面写,这一趟旅程,他再也不会回来,请她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她知道周程已经患病时日无多,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要走。 当时网路上已经出现了各种怀疑机组的声音,周程作为机长首当其冲。 警方也已经介入调查,到周家进行查访,搜寻查封周程的很多资料。 她在那种丈夫生死不明的惶恐中,抱着的那个他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摔碎在那场空难可能由周程一手操控,蓄意坠机的可能里。 他在那架航班上,飞机恰好失联,他给她留下了遗书。 她又想起疲累的家庭,和机师拥有的高额人身意外险…… 所有的情形,都在告诉他,周程大概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没过多久,她发现了孩子的存在。 又不久,舆论突然转向开始大肆抨击副机长商浔。 她不希望孩子乍出生便带着父亲是举国闻名的杀人犯这样的骂名长大,于是才有了后来,她那些配合报道里商浔有精神病史的言论,说商浔情绪不稳定的访问。 商浔单身,商家有一定的背景。 凭她对商浔这个周程同事的了解,她以为,他只要是清白的,即便有污蔑假以时日也能洗清。 她自私地做了对自己更好的选择。 遗书没有公开,商浔是精神病患者,被更多人深信不疑。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场空难引发的舆论危机会那样强大。 强大到得到儿子在空难中罹难还没有垮的商父,会连同他的事业及生命,葬身不绝的口舌之箭。 她更没有想到。 空难过去半年之后,周程在ce9602航班当年的目的地纽约的朋友,辗转找到四处搬家的她,告知她,当年周程的计划是落地纽约后,导演一场车祸辞世,让朋友帮忙善后。 谁都没有想到,意外先于计划而来。 而时光不能倒流,她当初迎合记者说得关于对商浔的评价,再也收不回来。 她原以为她没做太过邪恶的事情,仅仅说了商浔几句不好,可结果……成了血债。 *** 霍之汶不打女人。 可她在那一刻,很想对徐静之动手。 这飞机腾空的万里高空,ce9602被怀疑坠入的那片深海,都是蓝色的。 可这无尽深蓝,只让她对于人性感到疲惫。 如徐静之,她没有动手杀人,她只说了几句话…… 于媒体,它们只是口诛笔伐…… 于广大网民,他们只是或围观或愤慨…… 谁能来为商寅的死买单? 他的儿子商浔是个“蓄意坠机者”。 霍之汶只要一想,似乎都能见到商寅死讯传出后,那些新闻下可能会出现“报应”、“活该”、“罪有应得”这样的字眼。 在这高空之中,她近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心脏疼得痉挛。 席宴清在当年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千山暮雪般凄寒的景象? 当年,他身边又有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会过去的”、“没事的”。 …… 呵,不,怎么过的去? 这样的安慰,太残忍。 *** 次日午后,按陆地给的地址到达医院的时候,霍之汶周身已经沾染了许多n市雨雾中的寒意。 她在重症监护区外没见到陆地,而是见到了一个目光不断在她身上描摹的女人。 “霍之汶?”女人带着一丝疑问问她,“我是温岭,温九的姐姐,席宴清多年的同学。” 霍之汶回视她一眼:“是。” 她抬步就要离开。 温岭拦住了她的去路:“借一步说话,和你聊聊宴清。” “现在不行。”霍之汶拒绝。 “不是探视时间,你进不去的。”温岭微微一笑,眼眸深处却是冷的。 “抱歉。人都有规避风险的潜意识。我看得出你对我有敌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聊聊。” 霍之汶绕开温岭,抬步继续向隔离区靠近。 “我差一点可能是席太太,这样,你也没得聊?” 差一点? 霍之汶并不喜欢这样的词汇。 “如果你想告诉我他酒后*你怀孕了,我可以爽快告诉你,我可以给你的孩子当模范后妈;如果你想告诉我他出轨真爱是你,那你最好小心,我怕你血溅医院;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对我的男人有多一往情深,我想听了前面那两种可能,你现在已经决定闭嘴。” ☆、第42章 天作之合 第四十二章:天作之合 霍之汶的话太过直接,有生之年,从未有一个同性以这样的口吻同温岭对峙过,温岭带着一脸讶色立在原地沉默。 席宴清兜兜转转,就终结于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冷漠有余,气质凛冽十足,此刻全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女人。 温岭的好胜心在此刻被十足地挑逗起来,忍不住回击霍之汶的话:“我比你早认识他足足几千个日夜,我有围观他生活是否幸福的权利。” 霍之汶停下脚步,侧身睨了身后的温岭一眼:“温小姐,这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关心?” 她的目光清淡悠远,温岭却莫名从中读出贬低,她禁不住眯起眼,不想这样居于下风:“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你如果对他不够好,我会随时来抢。” “如果当时我真得不择手段,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你。” 霍之汶修长的眼睛里的光依旧没什么波动:“你拿什么来抢?” 她的话碾压着温岭的神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霍之汶不要的,没有别人能抢走的。” “我认定的东西,其实从来都会顺口建议别人不要妄想。” “我更不觉得一厢情愿能给人底气。谢谢你对他的关心,只要你不怕伤心,欢迎继续。” 温岭身体更为僵硬了一分,因她毫不迟疑的自信和平静。 她的话凌厉而棱角分明,可她的情绪平静到让温岭觉得她根本不会大悲大喜。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没有。 她隐隐觉得,在霍之汶眼里,她是一个明天也许就会被霍之汶忘记姓名的存在。 霍之汶因她的挑衅而愤怒? 没有。 从始至终情绪起伏不断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个女人以这样分明的态度向她宣告她的出局。 而她此刻毫无准备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她以为不甘心就是她得到的结果,可霍之汶离开的身影再度停顿了下来,回转身补充:“另外,你想抢的既然是他,直接告诉他就好,不用多此一举告诉我,不会有任何作用,我也真的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还有,麻烦你告诉我主治医生办公室怎么走。” 这话一出,温岭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又低了一层,眸色顿时一紧。 **** 陆地在truth配合警方取证之后,就匆忙赶往医院。 在住院部楼底,他见到了匆忙离开的温岭,她行色匆匆,甚至没有留一眼来捕捉他的身影。 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医院的模样。 如今这一折腾,truth里的众人都知道席宴清出了事,每个人都吵着要见老大,被他压了半天才消停下来,尤其温九最甚。 席宴清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探视。 他有些头疼,担心温九将来长成温岭那般麻烦的行事模样……光是想想,他已经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好在温九听人劝,最终作罢安安稳稳地处理她的日常事务,让他狠松一口气。 *** 从春港飞n市的航班每日只有一个班次,这个时间,霍之汶肯定已经到了医院,他在楼底的贩售机里端出两杯温热的牛奶,乘电梯上楼。 这几分钟时间内,他略微思考了下如何向霍之汶简短的说明这段时间的情况。 乍上楼,就见霍之汶立在走廊里的排椅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陆地慢慢向她靠近,走到霍之汶身前把纸杯递给她,声音温和:“今天情况好一点,下午才可以探视。” 霍之汶接了过来,吸了口气:“我刚见过医生。” 他在别人的描述里,变成了一个破碎脆弱的人。 陆地握紧自己的纸杯:“他们告诉我们的是最坏的可能。” 没有透明玻璃,这里的重症监护区生人勿近,除了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之外,她根本看不到席宴清的身影。 这和她来时想象的不同。 她以为她至少会动用霍家的关系,在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她缩短了从春港到n市的距离,只剩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时,却有些踟蹰。 一别数十小时,他突然变得破碎,而她开始怀疑自己看到之后,还能否继续维持表面的冷静自持。 *** 窗外的雨依旧不绝,捶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略微沉闷。 这整幕天色沉沉,像压在陆地心头的忐忑。 他缓了下,开始告诉霍之汶相关的一系列情况:“出事的路段有些偏僻,没有监控,岔路也比较多。师傅还不能配合做笔录,肇事行凶者的调查有些困难。” “嗯,他去骊山区做什么?”霍之汶轻启唇问。 “前些日子,采访过的一起车祸遇难者家属住在那里,就是遇难的一个正当盛年的机长的父亲。” “属于哪个航空公司?” 她问,陆地便照实说:“蔚蓝航空。师傅应该是去看他。我们之前也有回访过一些当事人,一些境况不是很好的当事人。位置比较偏僻,可能对方从市内就已经盯上师傅,一直等到郊区才选在无人的路段下手。” “最近做过几个敏感的专题,我们有注意,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丧心病狂,明目张胆。” 陆地的声音越说越低,霍之汶侧身看他一眼:“小六,你在自责?” 陆地嚯得抬头看她。 “傻。”霍之汶又给他一个字。 她像看着霍灵均和杜飞龙一般看着他:“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地终生记得霍之汶这一刻温柔却又饱含力量的声音。 “你该高兴你师傅嫁入豪门,过去你们触及的那些人,我会让人慢慢摆平。” 以绝后患。 再不要有下一次,只差一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席宴清这个人。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有办法历经他的不辞而别。 她从来打算和他并肩生长,为彼此遮阴避雨。 “以前是我不想过于干涉你们的事情。” “我知道这个世界并非黑白分明,善恶有报。” “可以后你们还要坚持做新闻的话,我总是不希望你们成为向现实过于妥协的那一个。我实现过自己的理想,我知道那有多么令人开心。每个人都有尝一尝这滋味的权利,甚至抱有理想主义也没有错。” …… 这样安静的环境,这样掷地铿锵的声音,霍之汶话里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都让陆地想起不久前他在truth加班的那夜。 他碰到了回truth的席宴清。 席宴清坚持在那篇报道上撤掉温九的名字。 当时,席宴清告诉他:“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负责得起。” 他还说:“要懂得保护自己。” 那夜的席宴清和此刻的霍之汶在陆地眼前重叠。 他突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天作之合。 他的师傅是一个站在他们身前撑开臂膀做他们保护伞的男人;霍之汶是一个并不柔弱和他并肩而立为别人撑开铠甲的女人。 他从没听过他们嘴里说爱,可他突然开始羡慕、敬佩这样的爱情。 陆地突然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席宴清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遇到了这样的爱情,怎么会舍得放手告别。 他一定会活下来。 **** 霍之汶只身进入重症监护室。 她先看到了那些层层牵扯缠绕的管线,那些繁杂运转中的仪器,然后才是席宴清那张苍白失血的脸。 他的眉轻蹙,似乎沉睡中依旧不够安稳。 呼吸面罩遮在他的脸上,他的胸膛只有极为轻微的一丝起伏。 她慢慢靠过去,想要碰一碰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地方,却又哪一处,都无法下手。 她见过的他,或是狡黠,或是沉静……每一种,都在无声无息中淌着力量,散出强大的生命力。 从不像此刻这样,安静近乎无息。 他苍白的脸色落在她眼里,她的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昨夜,晏阳初已经告诉她发布会的盛况,如席宴清说过的那般风光。 霍之汶伸出手去牵他的五指。 触及的温度过低,她颤缩了一下,才将手臂再度递过去。 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握上去,他任她握着,却没有出现回应她的力道。 她想起当年在平遥,后来结伴游古城的那些天。 他闻声为了躲避有些失速的马车,从台阶上跌下去之后,她背他的那段路。 她想做什么,其实鲜少容许别人拒绝。 她背着他走的那段路,远比当年他将她扛在肩上走过的那段路获取的瞩目更多。 她那一背,她的脊背和他的胸膛摩擦升温。 她背着他走过一地落雪,一地纯白。 最后他从她背上下来的那刻,只看到他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什么红起来的双耳。 更记得她大胆握过去的手,隔了一秒,又被他用力地回握。 她有些怀念那种力道。 更怀念当时虽然对彼此的过去未曾全盘得知,但拥有的对彼此的无边信任。 年纪越来越长,可她竟不如当时的那个她。 *** 霍之汶没有用太大的力道,怕惊醒席宴清。 她站在原地,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席宴清的身躯。 想象着自己触及他的宽阔的胸膛,他的菲薄的唇,他的劲瘦的脊背时,掌心能摸到的温度和触感。 站了两分钟。 她慢慢俯下/身。 席宴清的脸在她眼前逐渐的放大,她的唇还没有按计划印上他的额之前,他的双睫突然颤动了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席宴清又眨了下眼睛。 手碰到的温度是真的,眼前的人也是真的? 他动了下手,试图回握她,目光专注地放在霍之汶的眉眼上。 这样的眼神,无声无息却又让人觉得炽热。 他看了看她的脸,看够了才转向她的手。 比前一日积蓄了更多一点力道,他不敢乱动,怕自己忍不住那些如影随形的痛,在她眼前蹙眉。 不用想,他也知道目前这幅模样不会好看。 **** “没做梦”,霍之汶在他床畔坐了下来,“是我。” “不方便开口,那就专心听我说就好。” 她放开紧扣着他五指的手,只用食指轻微地摩擦他的手背:“很疼吧?” “我不知道你有做骗子的潜质。” “那晚那个电话,想没想过如果是最后一个,我知道后会怎么想?” “恨你,更恨我。” 她看到他戴的面罩上的雾气重了一分,知道他动了情绪。 “很疼吧?”她又问了一遍,“疼就不用忍,你捱不了哭出来,我也不会笑你。” “你可以哭。” *** 霍之汶这话一落,席宴清忍不住翘唇。 可真得疼。 他想扯掉自己的呼吸面罩和她说说话,可他对自己目前的情况隐隐有数,不想做些会让她更担心的事情。 他拉了下霍之汶还没有撤回去,依旧放在他手畔的手。 示意她看他。 死过一次,做好过再见无望的心理准备,此刻他变得急于想要表达。 霍之汶顺着他的力道看向他的手,而后将视线放回他的脸,他的眼睛。 面罩上的雾气不影响她看清他慢慢地在动唇。 她读出那三个字。 他在说:我、想、你。 霍之汶摇了摇头,告诉他:“看不懂。” 席宴清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他又扯了下她的手。 再度启唇尽量让自己的口形清晰,让她能捕捉到些许细微低弱的人声:“想——你——了。” 可霍之汶依旧是适才那种反应:“听不到。” 席宴清忍不住再度笑起来。 那笑霍之汶只从中看到喜悦和了然。 他启唇有些费劲,她并不想为难他。 可又控制不住。 她看到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在说:能——不——能——等——我——好——了——之——后,再——欺——负——我? 她在欺负他吗? 不。 霍之汶再度站起身。 她的手搁置到他的呼吸面罩之上,轻轻将其扯了下来。 她微俯下/身,将自己的唇,印上了那双适才在她眼前不断开阖的他的唇瓣。 她只想吻他。 ☆、第43章 偷鸡摸狗 第四十三章:偷鸡摸狗 叶落地黄,秋至秋回。 雪落霜降,冬寒冬盛。 倏尔已过数月,新年已过。 席宴清在医院呆了许多个日夜,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中间历经了多次大小不一的手术,一度凹陷下去的脸颊,终于在漫漫冬日,有了血色。 这是霍之汶有生之年度过的最为心无杂念的一个冬天。 抛开沃刻的种种事务,霍书总部她也迟迟没有到岗接手,她每天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惯常活动在眼前的生物除了流沙,只剩下席宴清。 这起意外的调查结果也在这漫长的数月中有了结论,是如陆地所料的那则交通事故的肇事方家属所为。 动机明确,肇事车辆和肇事者以及凶器都已经出现,近乎板上定钉。 只是手段凶残,慌不择路。 手里握一只笔,掌握着引导舆论的话语权,可做新闻这条路着实不好走 没有人明确提出任何意向,但近来truth的文章风格比之前略显温和,算是一种妥协。 如陆地,不希望席宴清的血白流。 可到底还是夹杂着不甘。 **** 商陆在席宴清情况转好之后,现身医院过一次。 truth还在正常运转,可席宴清在筹备的收购计划,因他的重伤多有停滞。 商陆来的时候,席宴清已经等了他很久。 陆地已经告诉他,霍之汶从truth调取了近些年所有涉及利益纷争的报道。她在为他做些什么,他更不能在原地不动。 他希望自己也能走得快一些,去缩短一下落后于她的距离。 ***** 霍之汶不在,商陆乍见到席宴清比此前在警局碰面时瘦削了许多的面庞,眉峰紧蹙:“你周围到底存在多少小人和精神病?” 虽是冬日,可商陆驼色的长款大衣内也仅仅是薄薄一层领口大开的黑衬衫,他手臂随意地撑在病房的墙上,倜傥外露:“久别重逢。一次警局见,一次医院见,下次准备哪里见?” 他摇摇头语无禁忌:“该不会直接太平间?” “我无意接班,商家总还要留一个新一代能给爷爷和我父亲指望,让他们以后统统能入土为安。小宴,你得好好活着。” 席宴清眉目深敛,忍着听到商陆随意加给他的那个称呼带来的不适,唯有眼神深邃:“不要随便给我按名字。我不会是他们的选择。如果大哥还活着——” 商陆并不认同,即刻截断他的话:“阿浔更志不在此。商家祖辈打下的那片江山,你父亲,从小叔叔他开始,就对此不屑一顾,专心做他白手起家打造的千商酒店。爷爷和我父亲也想让他在外面摔几个跟头,让他甘心回去,可没想到他和商家反而越走越远。” “你死过这一回,有些事情该试着放下,不要过于执着。” 当年千商倒闭和商寅坠楼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商政和爷爷商誉远在海外并未及时有所作为也是事实。 甚至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千商和商誉所创的ssi之间存在联系,否则不会在ce9602航班坠机后对千商落井下石的那般彻底。 这是一个膈应人的事实。 商陆自知让席宴清当做全无发生过有些艰难,可他接了商政的“圣旨”,还得劝。 他这话落,席宴清侧首看他:“打过腹稿还是纸稿?” “这段台词挺长。” 商陆差点没能消化他的话:“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当我在演戏?” 他邪魅地勾唇:“我只让别人背台词,只导戏。给我男主我都不会演,更不用说男配了。你好好养着,想想我说的话,春节时商政他老人家会从加拿大回来,你需要做好随时会偶遇他的心理准备。” 席宴清闻言眸再度一抬:“骊山旁将要开盘的高档住宅区盛景是ssi在操手?” 商陆不意外这个内/幕消息席宴清会得知:“爷爷早年把ssi重心移向海外,现在要想在n市重整旗鼓,自然要从他们发家的地产开始,即便市场并不景气。” 如他所想。 席宴清视线越过商陆肩头,钉在他脸上:“春节时盛景开盘,大伯回国出席剪彩仪式,是吗?” 商陆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对。” “帮我提前跟他打声招呼。我要借他一用,俗称利用。”他语调里甚至带些心满意足。 “什么意思?”商陆不明所以,话尾末梢还带着一丝傲慢。 席宴清坐了这一会儿有些累,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告诉世界我姓商,背后有棵大树,让那些异动的人自己掂量。” 商陆略觉好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屑于背靠这棵树。为你的truth找靠山,给你那些小记者提供保护伞?让别人知道这家新闻社惹不起?” “不是”,席宴清闭上眼睛,即刻否认,一副请客出门的模样,“是你劳心劳力来劝我靠回去,我勉为其难,不是我找这棵树主动靠上去,不一样。” “亏你没说我求你。” 席宴清又重新睁开眼睛,眸光澄澈:“差一点,考虑你承受不了,所以善解人意地换了个劝字给你听。” 商陆:“……” **** 霍之汶回医院的时候,商陆已经彻底消失。 她捧了一小束茉莉来,和席宴清前往沃刻那几日,曾插在她办公室里的那束近乎相同。 为免影响席宴清还在恢复的身体,花选的是无香的类型。 她插好茉莉,坐在病床一旁的软榻上,翻看流沙前几日过来时留下来的速写本。 没多久,就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 霍之汶看过去,只见席宴清如墨的双眼欲语,射过来的视线笔直坚定。 “想说什么?”她阖上流沙的本子,直接问道。 “明天出院。” 霍之汶仔细看过去,见他始终只是坦然:“嗯,这是通知我?谁允许的?” “我和医生商量过,可以”,她状似冷酷,席宴清慢慢用手臂撑在床上坐起身,举止规矩无比,“过几天万家团圆,你忍心我始终呆在这个地方?” “忍心。”霍之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毫不留情,“我忍心见你再待半年”。 她在室内脱了毛呢外套,内里只有一件低领毛衣,胸前的曲线隐约外露。 席宴清直视过去,目光未加遮掩,霍之汶顺着他的视线微微垂首,从软榻上起身坐到他身畔的床侧:“躺好,管好你的眼睛。” 席宴清没有配合,只问:“扼杀我的天性,不觉得太残忍?” 正此时,原本搭在他身上,遮盖到腰上方的棉被突然滑了下来。 霍之汶不知道席宴清是否刻意为之,露出的他的上半身,内里的病号服竟然无一粒纽扣是扣实的,此前棉被搭在其上并不明显,此刻他的肌肤,都紧实嚣张地跃入她的眼底。 受此一击,他比此前瘦削很多,可这幅胸膛还是壁垒分明的模样。 她触目所及的线条,每一道都带着令人血脉喷张的弧度,彰显着男性无穷的力量。 唯一不同的是,多出的那几条疤痕……有些刺目。 狠扎她的眼。 霍之汶下意识地摸上去,掌心下的肌理带着不平整的褶皱,满是粗粝。 她突然心软又想满足席宴清的期望:“可以回。但什么时候回,回多久,我来定。” “你可以选择照做,或者干脆不要出院。” 她站起身,忍着不去贴向他,忍住适才那短短数秒的触摸再度激起的对他身体的渴望。 已经忍了数个月,不差这一时。 “睡吧。”霍之汶呼吸一时有些急促,别开视线不去看他赤/裸的胸膛,“明天再说。” 可她还没转身,突然侧身一股力道将她拽回,等她视线从急转中停滞下来,她眼前只剩席宴清的脸,整个人,都被他拖回病床压在了身下。 夜黑风高,适合狠狠办,狠狠做。 克制了多天,席宴清的吻像是疾风骤雨般席卷霍之汶的唇舌,一寸寸毫无迟疑地撬开她紧扣的牙关,不断地攻城略地。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气息。 疯狂的力道近乎让霍之汶忘却呼吸。 她的手紧扣在他的腰间,唇舌不断勾缠,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躯体,随着这不断加深的吻厮磨,热度一点点升高。 窗外夜深人静,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筒灯。 一缕昏黄的光线打在席宴清的眸间,映出内里一片旖旎。 他的吻时而深吸,时而退出轻啄。 霍之汶想要反下为上,顾及他还在恢复中的身体,忍了下来,维持着双腿横翘半空,上半身被他压在床上的体/位。 他间或停下来,彼此呼吸的空档,只能听闻到粗重的呼吸。 霍之汶在他熟稔的吻技,炽热的体温,和不断在她身体敏感部位游移的手间,败于翻腾不绝的欲/念。 他扯掉她束身的半身裙,而后手触及她身体上最柔软的部分,先是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不断撩拨,而后猛地扯下那层束缚,修长的指探向那处渐渐潮湿的地方。 他的指一点点推开深入。 霍之汶被这不轻不重的力道碰得浑身轻颤,整个人旋于云端,在被抛上去和甩下来之间挣扎。 汩/汩热流从身下涌出,她的脸泛起些微潮红,望向他的双眸起了浅浅一层水雾。 上身的毛衣被他推抵到锁骨之上,还未脱离身体,他的另一只手在此揉/搓,掌下细嫩的触感激发了他更为疯狂的掠夺。 她的双腿本能地配合他微微张开,在这张空间略微狭窄的病床上,迷蒙的视线里只能扫到他不断起伏的身躯。 急促的喘息声,身下不绝的潮/涌,心底急速颤动的频率…… 种种感觉,都不抵他完全进入,猛地顶向她身体最深处时带来的战栗。 霍之汶承受着一阵又一阵如甘霖如春风的酥麻紧致,像一朵明静娇艳的花,盛放在他手下。 **** 男人的力道如狼似虎。 霍之汶恢复神智的那刻,枕着席宴清的手臂,两个人躺在一起。 她身高过长,在他身畔很难小鸟依人。 重伤未及痊愈,此刻席宴清也有些累,此刻相拥,手臂和腿仍旧交缠在一起,霍之汶听到席宴清问:“质量还过关吗?” 她不想回应他的这个问题。 “明天出院,后天回来。” “这就报复上了?” 霍之汶刚想驳斥,又转移了话题:“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 他开始讨价还价:“至少五天,一天太少。” 霍之汶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也许你更喜欢回去待几个小时就回来。” 席宴清紧了紧拥住她的手臂:“席太太当可怜可怜我?” 他的语调放低,一副明显讨饶的模样,可他哪里真的有求饶的心! 霍之汶咬牙:“两天,不能更多。” 席宴清仍旧没有放弃,还在努力争取:“当我刚刚服务的小费,四天?” “通过?” 他耐心地轻声低语,声音垂在霍之汶耳畔:“你难不成想看我离院出走?” 霍之汶一记眼刀剁向他。 席宴清改口:“夫人深明大义,我必然不用如此偷鸡摸狗。” ☆、第44章 求娶 第四十四章:求娶 离开医院的时候,是陆地和温九前来帮忙处理相关事宜。 霍之汶赶去参加霍书集团的年会,人不在现场。 陆地见病房里东西不多,想着霍之汶说还要让席宴清年后再住回来,也没有太用心忙于搬行李。 室外地冻天寒,清晨路边的草丛上还结着寒霜。他和温九把席宴清的书整理好,一回身就见席宴清已经把自己塞进厚实的冬装,包成了一个粗壮的粽子。 陆地知道他的肺损伤严重,痊愈慢,受不了隆冬浓重的寒气。 但见他内层口罩,外层围巾遮脸,又开始担心他呼吸不畅,窒息于路上。 他忍了几忍才问:“师傅,你不热?” 席宴清还没回答,温九用脚踢了陆地一下,踹得毫不留情,力道强劲:“零下十度啊兄弟,零下十度一定能热死你。” 陆地即刻拍她后脑勺回击,作势揍她:“噎死我或者热死我能让你有成就感?还能不能有点儿爱心。” 温九低身躲开他的手:“单纯看你现在智商不够用,友情赞助。” 陆地夸张地瞬间离她数步远:“别吓我,你拉低整座医院的智商就算了,别顺带拉低我的,我们是交恶的关系,不用这么友爱互助。” “艹”,温九开始骂人,“我好好和你说话你骂我。” “你那话里有一个形容词是好的?”陆地给她添堵。 “你这混蛋忘了你滞留郊外回不来是谁去接你?” 陆地把整理好的小行李箱从角柜踢下来放到地上,“砰”一声过后才接口:“是谁大半夜不睡任劳任怨地陪你跑新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病房拉锯到病房外,从楼上对战到楼下。 陆地平日也和温九斗嘴,但是从来几句作罢,这次有愈演愈烈的趋向,而且事出源自小事,席宴清禁不住蹙眉。 不同寻常。 近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 等三个人挤进陆地那辆驾驶位车门打不开的英朗,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上了车温九还不死心。 “老大,不然我们下车随便打一的,平时也就算了,陆地这破烂坐里面我怕你不舒服。” 她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丝毫没动。 席宴清见陆地狠狠地瞪着温九,扯开自己遮住口鼻的围巾和口罩,嗓音温润清凉,略给气氛降燥:“如果你们停止斗嘴,我自然不会不舒服。” 他另外特意对陆地说:“小六,别忘了温九性别为女。” 陆地还没说什么,倒是温九哼了一声:“我稀罕他让我?” 她这话一落,陆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拳正巧敲到了喇叭,车身发出的声音让温九下意识地浑身一抖。 陆地急速打火,车子起步有些猛,温九还没系安全带,上半身禁不住前倾,差点儿碰到车前的遮光板。 她去拉车顶的把手维持平衡,下一秒就听到闷了许久的陆地气急败坏地说:“我tm要不是看她顺眼,我跟她浪费生命东扯西扯干什么!” 席宴清眉一挑。 看顺眼? 问题似乎有些大。 温九没碰到额,可她下意识地还是伸手揉上去,手都开始发颤:“我真谢谢你啊,陆地。本姑娘的追求者都在truth底下拦路了,呛你几天你就憋出一个‘看她顺眼’,亏我以为自己性向正常看上的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车内异常安静。 可谁都知道这表面的平静已经快要压不住内里的暗涌。 席宴清等了三秒,陆地这车还在平稳地开着。 “停吧”,他目光在陆地和温九的侧脸上逡巡一圈,“你们两个下去,把车留给我,有什么问题说清楚了再上来。” 温九愤愤地看着陆地,没动。 陆地集中注意力看了下前后路段的车况,摇了摇头,突然笑了:“师父,不用那么麻烦。挺正大光明的一事儿,我送完你再开始追她,隔个十几分钟而已,该是男人还是男人,纯阳的男人。” **** 宴会厅棚顶撒下的光束溢彩鎏金,霍之汶致辞完揭幕敬酒,便退出了主席台。 霍书集团她最熟悉的两个子公司星城娱乐和沃刻科技出席的人均不多。 秦轻在她致辞后挤到她身前来,向她八卦沃刻的近况。 “晏总这几天总是挂彩,不知道招什么霉运了,听说今天车还在自家停车场被人卸掉一轮胎。” “公司谣言四起?”霍之汶将自己高脚杯中剩余的酒液倾空,问她。 秦轻点头:“公司谣传是因为情债,晏总的一秘说,他有很多来电拨入工作用号,被他全部拒接。” 情债?关于晏阳初的私生活,霍之汶只知道一个名字——杜合欢。 晏阳初的前度,这个姓杜的女人,实在是一个让她不太愉快的存在。 霍之汶点了下头:“回去之后转告晏阳初,他可以换个秘书了。” 她而后专注地看向秦轻。 秦轻接收到她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即刻了然:“除了你,别人那里我自然不会多嘴。” 霍之汶自然也了解她的性格:“拿晏阳初铺垫,想告诉我什么?” “kerwin,不是——” 她还未找到合适的称呼,霍之汶已经替她说下去:“已经几个月了,关于他被警察从沃刻带走衍生出来的谣言还没禁止?” “秦轻,你也想卸职吗?” 霍之汶在有血有肉和冷血无情间总是能自由切换,秦轻颧骨一耸:“这个我自然已经搞定。不是关于那件事,是你们的关系,不知道从哪里走漏出来的,在公司内已经不是秘密。” 霍之汶没动,秦轻以为她不喜公司内的人了解她的私生活。 可没想到霍之汶说的是:“人是我的人,早该昭告天下。” 这样,诸如winny那种想要撬她墙角的狼女,就该自动退散了吧? 不损一兵一卒,何乐不为? **** 席宴清几乎刚下车挥别陆地和温九,流沙就从房内扑了出来。 这段时间照顾到她的少,医院的环境不适合流沙跟随,平日里霍之汶不回家时,流沙都是回霍宅,或是跟着霍灵均和顾栖迟。 隔着一层厚重的衣料,他却好似还能感觉到流沙身躯的柔软。 流沙抱了席宴清一下,而后伸出手在他身体上她能触及到的部位戳来戳去。 边戳边笑,还在不停审视研究。 “戳不坏我就放心了”,她主动拉席宴清的手,笑眯眯地往房门内拽他,“我接你回家啊,爸爸”。 她小小的脊背在席宴清身前,席宴清脚步加快,即刻走到流沙身侧和她并肩,突然微俯下/身,唇印在流沙额头,亲了一下。 流沙即刻停下步子,小掌先碰了下被他亲过的地方,而后又戳了下她自己的侧脸:“还有这里也要。” 席宴清跟随她所指的位置再度亲了上去。 最虔诚的贴合。 他的唇和流沙的皮肤都是暖的。 流沙这才满意:“爸爸,我会对你好的。不会让你白亲的。” 席宴清被她语调里的郑重其事逗乐:“听你舅舅说,最近认识了新朋友?” “嗯,他睡了我在舅舅家睡过的房间,我不小心掀了下被子,他在里面,就认识了。” 她见席宴清没有接话,又认真地补充:“爸爸,我还是会很爱你的,有了新朋友也一样。” 一声笑在席宴清喉咙里滚了一圈,他沉吟了片刻才抱起流沙进门:“以后把他介绍给我,爸爸爱你,也会好好爱你的朋友。” 流沙点头:“好。但是爸爸你现在得放我下去了,陈奶奶烤了我喜欢的蛋糕,在你怀里我不方便吃它们。” 她澄净的双眸一眨,双睫在席宴清眼前刷下一片阴影。 席宴清伸出修长的指勾了她鼻梁一下。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女儿在渐渐长大,但他的地位因为几块蛋糕,就岌岌可危了…… **** 流沙还在楼下,安顿好了一切,席宴清推开书房门,看到那件遮着一层布帘的尚未完工的婚纱。 这间房应该许久没有人进去过,陈妈平时清扫,没有他们的允许,也不会入内。 而霍之汶在对面,另有一间属于她的书房。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时间足够他完成这件作品。 只是光有这件婚纱还不够。 他在书房里坐下来。 年会难免会碰酒,霍之汶离开的时候,是司机前来接她。 他想了想,拨给她的司机,确认她回程的时间。 “老霍总已经离开很久,小霍总大概还得等到结束,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回。” 席宴清想了想又问:“老霍总回得哪里?” 司机应声:“老宅。” **** 书房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席字帖。 霍岐山的收藏爱好里,有着各种各样类似的物件。 席宴清向陈妈和流沙简短交代了下要出门,就开着霍之汶停在家里的座驾上路。 如果她知道。 大概会蹙眉,阻止他开车。 思及此,席宴清开得更谨慎,到了霍宅前,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家里的佣人自然认得霍之汶的车牌号,给他开了大门。 他见过霍岐山很多次,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怯场。 他坐在驾驶位上深呼吸了几秒,而后拎着自己带来的礼盒下车。 **** 霍母纪倾慕和霍岐山的脾性完全不同。 一柔一刚,完全互补。 纪倾慕乍见到他,就笑着迎上来。 席宴清清爽一笑,扫去自己眉眼间的几许疲惫:“妈。” 他刚和纪倾慕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就听到耳畔传来“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巨响的制造者可想而知。 纪倾慕指指楼上:“阿均回来也是这样。他把你们当成自己的敌人了,老糊涂。” 她轻拍席宴清的肩,给他鼓励:“好几次打算去看你,你们爸爸脸皮薄会害羞,怕见人,总是临阵反悔。” 席宴清点头:“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们平白担心。” “意外谁都不想,伤最重的人是你,最不想它发生的一定也是你。不该你揽的责任,不要抢。” 她见席宴清往楼上看了一眼,就推他一下:“去吧,我这里一切都好,试着看看那块石头能不能风化软一点。” **** 上了二楼,席宴清敲了下书房门,迟迟没有等到内里的人答话。 他只好推门而入。 霍岐山背对着房门,直面书架站在那里。 身形颀长,一如年轻时那般挺拔,宽阔的脊背真得如一片青山远黛。 “爸。”席宴清克制着音调出声,音一落就见霍岐山脊背一僵。 “我让你进来了?” 这是他最熟悉的那个霍岐山。一定会呛声回来的霍岐山。 席宴清松懈下来:“您会让我进来的,我知道您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霍岐山推了下眼睛,哼了一声。 每次这个年轻的抢了他掌上明珠的男人都是这样,看似态度恭谦,话里却每个字都在和他对着干。 让他禁不住窝火,时刻想要发泄。 “出去,在我动手之前离开我的视线。” 可席宴清还是在他眼前温和的笑:“您别这么快生气。您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您的爸爸,您是我的……孩子。” 闹脾气的孩子,还得他来哄。 霍岐山拍阖上自己手中的辞典,言辞犀利:“你复明,我也不会因此喜欢你一点。” 席宴清点头:“我已经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有让您恼火的能力。” 他话锋一转,又提起:“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您。汶汶就是随您,我如果性别女,择偶目标大概就是您这款。” 霍岐山一口气憋在胸腔上下不得。 脑海里只蹦出四个字来:一派胡言!! “可我是男的,还没特别的性取向,所以汶汶是我的选择。” 辞典从霍岐山手中脱落。 “我比您年轻,我等得起,也有自信总有一天您会喜欢我。汶汶是您带出来的,您和她的眼光不会截然相反。” 霍岐山依旧咬的很硬,想骂骂不出,态度不容转圜却莫名开口气势自动泄了下来:“是她年轻,识人不清!” 席宴清也依旧很有耐心:“您是觉得我品行低劣,十恶不赦?” 他没有谦虚:“我其实是个还不错的男人,挺适合为人婿。您可以拿放大镜多考察。” 自夸自好。 “好?”霍岐山讥笑一声,读出他身上惹眼的自信,每个年轻人在他眼前都是毕恭毕敬,只有听命点头执行的份儿。 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一个,是什么奇特品种? 他直斥:“我没有让我女儿嫁出去年纪轻轻就当寡妇的心理准备。任何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会让自己命悬一线让家人担心?” 霍岐山的话越来越长,这是好事。 席宴清附和他:“您说得对,我完全赞成。您看,我们也能达成一致。我们都希望汶汶如愿以偿,这也一致。这次是我疏忽防备不足。” 他依旧耐心温和:“我也为人父。流沙将来要嫁给谁,我可能也希望那人万里长征才得手,我轻易登堂入室,您不接受我都理解。” 席宴清现下又是一副任人搓任人揉的模样,衬得他好像格外不通情理一样,霍岐山眼里燥火未熄:“呵——除了一张嘴,你还有什么?” 霍岐山的态度无论多冷硬,都没打击席宴清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爸,人我已经娶了。再来一次,我也还是想娶。” 他实诚地接霍岐山的问句:“除了这张嘴,我目前四肢健全拥有劳动能力,还有几亩地。” 他将千商酒店原址附近那些地盘列了一堆。 很多并不好啃,霍岐山越听越觉得自己对他知之甚少。 偏偏席宴清坦白个没完:“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我本姓商,祖籍在这里,席是我母亲的姓。” 霍岐山定定地看着他。 商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席也一样,更何况范围局限于这座城市。 顾及霍之汶的意愿,霍岐山忍下了在最初知晓时将这个男人彻彻底底调查得清清楚楚挖出三代来的冲动,此刻却突然有些后悔。 他一无所知,所以此刻才这般被动。 商家…… 霍岐山眼皮一跳,紧接着就听到席宴清说:“商政是我的伯父,他在国内打拼的时间,和您起家的时间交叉,也许您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商政此人,是他为商多年,一度仅有的宿敌。 商政,商寅……被他发现报道造假而关掉的《第三眼》。 霍岐山想起很久之前,霍之汶郑重其事地问他,关掉《第三眼》的原因。 问他杜合欢当年的举动是否是他授意。 霍之汶不会为闲事亲自过问他。 霍岐山脑中的思绪在飞速运转:“你是商寅的儿子?” 世上千千万万人之多,可每个人遇到的人总是千丝万缕般牵扯。 他一时心底滋味相当复杂,冷声问席宴清:“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男人依旧理智、平静、直接:“这就是我需要交代的全部,坦白的清清楚楚,好让您相信我娶她的心。” “不把一个真实的我交代出来,凭什么让您相信我的心是真。” 是商家人一惯嚣张的个性。 年轻的男人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我要让她披一次婚纱,在得到所有她在意的人祝福的情况下。” “您这关过不了,我稍后还得来。” “告诉您是免得您意外,方便您做好时常见到我的心理准备。” …… 一般人不应该是恳请,为什么席宴清做的事却让他觉得像威胁? 霍岐山脸色依旧紧绷,总觉得自己被压制没能占据上风,虽然他说得是拒绝:“几句话就想日行千里破冰?” “我需要行动,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事情。” “好。”席宴清答应地太过痛快,霍岐山反而心里咯噔一声。 **** 告别了纪倾慕,席宴清离开霍宅的别墅,步入霍家内院。 他进霍宅一共没多少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室外开始零星飘雪。 与霍岐山交,他曾试过绵软,无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霍岐山的脾气好上不少。 他今晚的某些话,霍岐山大概会动怒,可他没有骂出来。 想起霍岐山说得“我需要行动”,他抬头看了眼霍岐山此刻应该依旧身在的霍家书房的那扇窗。 透过未阖严的窗纱,他能看到内里直耸的书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索是否应该做些什么,还没动,突然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雪停了下来。 打在身上的风,也小了很多。 凛冽风雪被人抵挡大半。 一把伞随后遮在他头顶。 他一侧身,就见到霍之汶那张鲜妍明媚的脸。 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她伸手捋了下:“走。在这站一天也没用,我爸不是我,苦肉计不吃,不会心软。” ☆、第45章 长征 第四十五章:长征 石板路尚未被雪遮埋,雪落的簌簌声和脚步敲打的节拍相和,莫名有些动听。 霍之汶撑伞看着席宴清,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让她答应他,只要是雨天,她就会撑伞。 她在某些方面会斤斤计较。 如今落雪,他只身站于露天,全身暴/露在风雪里,没有撑伞。 完全不懂以身作则。 这表率不良的,让人恼火的男人。 *** 院内的绿化设计出自霍母纪倾慕的手笔。 她从n大美院退休前,某次和学生南下采风见到一处民国年间修建的园林,回来后仿照其风格样式做起了大宅的绿化工作。 没有明清时期复杂的构造,整体凸显的是清淡风雅的特点。 她是家里活得最为精致的一个人,偏偏嫁了霍岐山那样硬朗鲜少知变通的男人。 霍之零健在的话,家里还算有一个随她的孩子。 霍之汶和霍灵均性格上其实像霍岐山更多一些。 **** 凛冽寒风打在脸上有些疼,霍之汶侧了下身用后背挡住风来的方向,先向席宴清解释:“司机告诉我你打过电话问过我和爸的行踪。我问流沙,她说你外出,我就猜人是在这里。” 霍之汶面不改色,语气浅淡:“最近休养久了口味寡淡,到霍老先生这里寻求刺激?” 席宴清伸手接过霍之汶撑得那把三折黑色长柄伞,霍之汶似乎早有让他接过的打算,顺势就转给他。 “趁有时间,顺道来和老爷子沟通感情。人老了,最近闲下来感悟挺多。” 霍之汶听到他说得“沟通感情”蹙了下眉,听到“人老了”,眉峰又陡了一分。 他这沧桑的语气刻意的有些欠揍。 席宴清清润的声音还在继续:“突然觉得老爷子自欺欺人于不喜欢我这件事还挺感人的。他是这世界上无条件爱你和流沙的人之一,拿陆地的人品作证,我单纯喜闻乐见人而已,无关刺激。”他双眸黑灿,一副近乎肯定的口气,“担心我来干什么坏事?” 喜闻乐见……霍之汶觉得席宴清在扭曲这个词的注解。 说霍岐山自欺欺人不喜他,意思是霍岐山实际已经喜欢他? 霍之汶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很了解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路灯下她的脸带些郑重和认真,只说:“干?如果你能干老霍,我现在就不会来了。” 一个“干”字,听得席宴清头皮一麻。 她还真是百无禁忌。 霍岐山自然不会这样教育子女,霍之汶的这些随口就来的话,多半是在部队那几年耳濡目染来的。 她在男人和可以当做男人的女人堆里的那几年,对她的影响接续不断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直接、干脆的霍之汶。 那是他从初次在“佛”相见,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便在她身上发现的这些年都不见任何变化的特点。 席宴清笑:“爸的牌子我能翻?” 霍之汶默了几秒,突然推了下他的手臂:“自然不。把伞举高一点。” 席宴清照做,伞柄略微高擎。 两人近乎步调一致向外走,步幅大小甚至都没什么差异。 离开石板路上路灯相对明亮的地方,霍之汶突然再度出声:“站着别动。” 席宴清照做。 他修长的腿停止迈步,颀长的身形被雪夜昏黄的灯光拉成细长一线。 就在刹那间—— 他刚想要将视线从脚下的石板移向一旁的霍之汶,突然被她细长的手臂捆住腰,她的身体即刻撞了过来。 霍之汶的脸在他眼前顷刻间被放大。 脚微踮,她如火般激烈的吻,带着浓烈的情/欲,瞬间压上他略显冰凉的唇。 她让他站着别动,让他撑伞,都是为了方便她吻他? 席宴清眸底都是外溢的笑。 这个举世无双的女人。 *** 辗转,深入;深入,缠绵。 霍之汶的体温透过唇瓣一点点蔓延渗到席宴清体内。 他齿门洞开,她的舌灵巧地钻入他的口腔,勾着他的舌尖,细细密密地吮吸。 好像那里有世上最刺激、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这一方光线黯淡的角落,这一把因撑伞者不断动作而持续晃动的不透光的长柄伞下,霍之汶只专心纵情于这一件事——吻。 仿似地动天摇,都不能让她注意力分散哪怕一分。 她的五官只能感觉到他一个人的气息,只渴望更深地将这股气息镌刻进自己的身体。 像是刚刚进行了一场让血脉急速喷张的快跑。 等她吻够停下来,速增的心跳和脉搏,都化作她耳畔急速鼓动的声音。 她刚刚放下圈在席宴清腰间的手臂,突然他适才始终坚持撑起的伞砸落在雪片稀落的石板路上,他加倍火热的吻裹挟着更强劲的力道,瞬间夺走霍之汶的呼吸。 她主动。 他变本加厉回馈。 一吻似长征。 ***** 等席宴清停下动作,霍之汶隐于夜色间的脸,已经染上些许蜜色。 她腰微弯,赶在席宴清之前如常般拾起刚刚砸落在地的伞。 不曾过度羞涩,不曾失去理智:“我来撑,剩下的离开这里再说。” “不需要观众。” 这一堆草木也不ok。 “剩下什么?”席宴清抬手用手背蹭了下自己的唇,刻意要答案。 霍之汶避而不答,只说:“没剩什么。刚刚我进门,远远地看到你站在那里,只想亲你,亲死为止。” 她做到了一半。 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都是剩下的。 ☆、第46章 烟火 第四十六章:烟火 霍之汶和席宴清回家时,流沙已经等不及,在陈妈的招呼下解决了晚饭,甚至时间充裕到洗完了澡。 他们离开霍宅时,街边的石板仅仅隐约可见落雪的痕迹,回到河岸这座小院后,透过窗却已经隐隐能够看到室外那一抹夜色下黯淡的纯白。 流沙腻在席宴清身旁。 席宴清吃得很慢,流沙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半响,转而拿起一旁的瓷勺开始从他的白骨瓷碗内舀起细粥喂席宴清吃。 他自己吃一口,流沙再喂一口,画面很是和谐。 和谐到霍之汶旁观了半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 年会上没有吃任何一点东西,霍之汶迅速地解决完晚饭,随即把流沙从席宴清身旁拎起来,一直将流沙提到她的房间里去。 她举止利落,好像流沙就是一片轻飘飘便于移动的羽毛。 流沙被她提溜起的瞬间没吵没闹,反而笑眯眯地跟席宴清挥手:“爸爸,我不帮你了,你慢慢吃。” 霍之汶把她拎上床,塞进被窝里去:“明天是春节前最后一次去琴行,需要早睡。” 流沙冲她挤眼:“好。妈妈你亲我一口,然后出去时记得替我向爸爸说晚安,我刚刚给忘记了。” 霍之汶伸出食指轻柔地戳了下她的额头,而后坐在床畔,俯身在流沙脸上啄了一口:“明天妈妈陪你。” 她而后指指流沙床畔角柜上企鹅造型的闹钟:“熄灯号马上就要吹响了,快躺下。” 流沙抬手在耳畔敬了个军礼:“保证不违纪。” 霍之汶最后拿掌心贴了下她的脸颊,而后缓淡一笑,起身回到餐厅。 *** 霍之汶乍一回归,席宴清刚好解决完手边那碗粥。 他这数个月的饮食有严格的限制,一方面来自医嘱,另一方面来自霍之汶的严苛谨慎。 粥因为所用食材有所限制和添加了几味药的关系,即便有陈妈出色的厨艺作为赔垫,残留在他舌尖的味道依旧算不上好。 席宴清咬了下唇,想起霍之汶适才拎走流沙时“绝情”的模样,又觉得口腔中的气息没那么苦涩:“我刚刚在考虑要不要剩一点等你出来再吃完。” “然后?”霍之汶靠在餐厅吧台的酒架上,挑眉问。 席宴清点头:“你把流沙拎进去,不是为了做她刚才做的事情?” 霍之汶眸一闪,没有否认:“所以你为什么不配合?” 席宴清表情无害、声音无害,告诉她:“配合。” “但是想吃些更合胃口的东西。” 这样一本正经的神色和口吻,很能激发人想将其撕碎的谷欠望。 陈妈还在不远处的洗碗机旁工作,霍之汶慢慢向席宴清靠近,刚迈了两步,他用更大的步幅向她反逼近过来。 霍之汶正琢磨先从他身上哪里开始下手好,席宴清的手臂强势地圈在她腰侧,将她拴在他身畔。 他一路勾着她的腰将她带进客厅,带到玄关,拿起挂在一旁落地衣架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提醒她换鞋,而后拖着她的手把她拉出院外。 满地浅薄一层落雪,天空中依旧有多角雪凌坠落。 春节临近,院外紧邻的云舟河,河面边缘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只有河中央尚见流水,未曾冰封。 沿河的这些院落都是旧时人家的模样,站在岸堤上,能够看到岸两侧接续不断的红灯笼。 飘渺的红光散在夜色深沉的天幕下,像是闪烁的星火,高高挂起,一亮恒久。 很久不曾这样肩并肩,手握手慢慢走在路上,霍之汶替席宴清立起毛衣的衣领:“图谋不轨?” 他答得随意:“心情好,压马路。” “傻。”霍之汶鄙夷,拍了下他的脸,“今晚寒气比前几天都重,等你烧成傻子,连心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冷。”席宴清突然扯开自己长羽绒衣的拉链,将霍之汶整个人包进他的衣服里,他的前胸,贴着霍之汶的后背,“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取暖方式。” “扯。”霍之汶拆台,且有后文,“扒掉你身上现在穿的衣服,才是。” 席宴清咳了下,笑:“我本质上还是个腼腆、羞涩、内向的男人,当街裸/奔这种事情做起来有些困难。” “不过我这衣服穿了,的确是想让你扒下来。” 他抬手摸了下霍之汶的耳垂:“忍一会儿,回去再给你。” 霍之汶抬脚迟滞,刻意踩了他一下:“忍得不是你?” “真理在你那里,是我。”席宴清痛快承认。 *** 这样一条古朴的路,这样的气温,身旁是同一个人,霍之汶想起多年前初次见到席宴清本人的那个雪天:“当年在佛外面,你摔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在想——” “怎么不摔得更狠一点?”席宴清打断她。 他们从来鲜少提起往事,也很少过问彼此的过去。即便在边城那件事之后。 “不,是为什么不是脸着地。” 席宴清也差点踩到她:“还是低估了你的善良。” 他说反话,霍之汶在前,他在后,瞪不到他。 “我记仇,滚滚咬了我,它的主人看热闹一般。我当时没打你,已经开恩。” 席宴清一副深感遗憾的模样:“太可惜。打成的话,我一定让你。” 霍之汶如今舍得戳他伤疤:“提醒一下,你那时双目失明,本就打不过。” 她的语气里都是自信,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的一个结论。 “中学的时候”,霍之汶突然换了话题,“我坚持寄宿,每晚下晚自习之后,就这样踏着夜色一直走一直走。如果我知道今天走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当年在酒吧内,我不会让自己只身走出去。” 她话落,席宴清忽然放开从背后拢住她的手臂。 霍之汶刚想回身,他已经整理好衣服走到她身前蹲了下去。 “别只看,上来。” 霍之汶拒绝:“不行。” 席宴清拍了下自己的宽阔的脊背:“第一,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不会亏待勉强自己,我背的动你。” “第二,你抢了太多该我说的话,我总得抢你想做的一件事。” “成全一下?” 这件事就是背她走这段路? 霍之汶怔了下,记起自己当年在见到他的初个夜里,问过他是否要她背。 那个时候更年轻,还会冲动,还会心血来潮。 如今在商场上摸爬了这几个年头,还没伏上他的背,她已经开始想要嘲笑自己。 *** 将霍之汶的重量都覆在脊背上,席宴清这才开始回应她的回忆:“中学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国家,后来带我离开的母亲去世,因为我哥——商浔,我回来待过几年。不长,很快又离开。” “然后出现了你熟悉的那个kerwin。走过很多地方,都没停留太久。” 都是过客,从不是归人。 “中学的时候,如果你遇到我,应该会很嫌弃。” 席宴清突然自己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只认字母,不认人。还擅长打架。” 霍之汶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差不多。没有人知道我是霍岐山的女儿,中学的时候我有很酷的短发,比很多男生还要挺拔的身高,田径倒是好手。偶尔受人所托欺负一下男生,通常两耳不闻窗外事。” 好像生来匹配。 幸好那些年他人有眼无珠,幸而那些年他们对他人的示好敬谢不敏。 霍之汶没有问起,但席宴清此刻突然想要向她解释:“我先认识你,才知道霍之汶是你。” “就这一句?” 霍之汶听着席宴清清脆的脚步声,突然问:“觉得你要没戏会英年早逝那晚给我打的那个电话里,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最后咬牙没说出来的?” “……没有。” “确定?” “确……定。” “今年你在重症监护室度过的那个生日,我一直有礼物打算送你没有合适的时机。有没有?” “礼物有是可以,那个真没有。” “想用嘴开蛋壳?” 噢,说他嘴硬…… 席宴清眸一动,笑:“那话不好听,所以当时才咽了回去。” “说说。” “我要是躺平了,想让你记得来奸个/尸再送我到地下去,不然我死不安宁。” 霍之汶:“……”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 有进步,没说“滚”字,席宴清看了眼腕间的手表,还差一分钟,才到九点半。 不知道司机老刘办事是否稳妥。 他改为拽着霍之汶的手,又开始“真诚地”压马路。 “知道你整晚都想吐槽我幼稚,这叫年轻的心。懂?”他笑得像暗夜骤降星光,明亮纯粹,“这样幼稚的事,每天做一件挺好。” “路上的人可以看看我们,我看看你,你看着我。走这一段,还能强身健体。” 他的理论总是既让人觉得牵强附会,又能被解释为合理。 他站在靠岸堤那一侧,霍之汶转头看他,几乎在她眼眸中盛满他的笑的同时,她视线之内,他的身后,腾空而起大片璀璨绚烂的烟火。 ☆、第47章 一更 第四十七章:回家 天幕无星无月。 四周静寂。 烟火将这一方夜空映照的璀然,霍之汶眼前的席宴清,眉眼间霎时也是一片温暖浅光。 耳畔只有烟火腾空的声音,静寂被打破,黑夜像要苏醒。 这样的景,这样的人,置身于这样的冬夜,她身体也渐觉温热。 霍之汶也突然明白过来,在这样黯淡的夜,这样湿冷的雪天,为什么席宴清会突然将她拖出家门。 “你干的?” 霍之汶一瞬不眨地盯视,把席宴清目光里那丝掩饰的意图顺时戳穿。 偏偏她还长臂一伸,手指勾上他的下颚。 一副恶霸上身调戏良家儿女的模样。 可他也从来不是墨守成规的一个人。 席宴清顺势握住霍之汶的指尖,修长挺拔的身形靠她更近了半步,两人之间霍之汶从他背上滑下之后划开的那点距离,再度被填补得一干二净。 他唇一掀:“见别人这样干过,你知道我一向谦虚好学。” 用几许烟火,承包一小片没有星光的天空,霍之汶实在看不出“谦虚”二字何来。 她笑得叵测,五指交叉进他的指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在公共区域制造一大片化学污染物,公德心呢?” 席宴清也没什么羞耻心的摇头,感受着交握的五指间传来的温热,眼神一烁:“傍晚刚刚被你在老宅那里吃了,不记得了?需要再回味回味?” 那个吻她自然不会忘…… 霍之汶没多想,腿一曲袭向一侧,踢在他小腿上:“放平心态,正经说话。” 席宴清闻言立刻垂首,霍之汶跟着他的视线扫向他的胸膛。 紧接着便听到席宴清说:“心脏附近一直很平。” 他看向的部位……在他的胸部,霍之汶瞬间就理解了他说的平指的是什么。 烟火爆开的声音此刻终于消散,四周再度安静下来,席宴清的嗓音更清晰地呈现在霍之汶耳畔:“话也很正经,没扯想和你睡,一直在忍。” 霍之汶扶额:“医院窝了这些天,窝出欲求不满那种病?” “你现在话多的时候比陆地还吵。” “陆地一直以为你挺喜欢他的。”席宴清啧了一声,一脸惋惜。 眉宇间却是一片平坦,似笑非笑。 霍之汶依旧面色沉静,狠攥了一下他的手:“别曲解我的话。” 她而后抽手去碰他的脸,触感有些凉:“烟花看完了,回去。我容你任性这将近一个小时,可以了。” 任性?席宴清扯了下唇角,有些重,难以提起。 这些年,她从来给他的都是意料之外。 这和他以为的她会有的反应太不一样。 她看他的表情好像他真是一个需要喂颗糖的孩子,而她纵容,双眸中汪着盈盈星光。 席宴清脚步还被钉在原地,顺手揉乱她的长发:“你再这样抢我身为男人的台词,是打算逼我去变性?” “我对我目前的性别还挺满意的。” 带几分无奈,几丝调侃。 他下颚一摆,指向一旁开放式的广场内未开放的喷泉旁,扳正语调:“站那儿去。” 霍之汶带些挑衅的目光扫向他,没动。 “想我抗你过去?” 他过去做过把她扛在肩上的事,轻松、利落。 霍之汶缓声轻语:“你随意。” 席宴清嗤笑一声,放软语调:“过去,我跟着你。” “想无理取闹?” “那是形容男人的词吗?” 霍之汶没摇头:“没人规定不可以。” 那他还就真闹一次。 她话乍落,席宴清步一迈右臂勾上她的腰将她整个托起横抱,再度劈头吻下来。 他口勿得力道柔和,轻勾轻缠。 霍之汶眼微眯,面前见到的始终是他深邃的双眼。 他驾轻就熟,她被动地跟着他的节奏呼吸。 此刻的画面每一帧每一秒都被放缓。 停下来之后,席宴清失笑:“再不温顺,我只好扔你进云舟河。” 她在自己眼前,自己手心,他的指腹擦过她的眉骨。 他选定的这个女人,眉宇间从来都是坚毅。 是他看过许多遍,认认真真记在心里和纸上的那种模样。 他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她:“春末我第一次能隐约看清你的样子,从纽约回来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几个月你应该听过我的情况,见过我的病例报告。当年的后遗症,留下来的淤血,基本散清。之前瞒你是因为并没有彻底恢复。” 不想带给她期望,最后却依旧还她一个瞎子。 霍之汶的手勾在他的颈后,安静地在他怀里。 席宴清默了两秒,笑:“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看得见你和流沙是什么心情,以及是否好看?” 霍之汶担心他负重会吃力,听到他的话眉心更是一拧。 他想她开口,那她便不去选择沉默:“我想过。” “我想过某一天,你能重见光明,我会是什么心情。” 可他的隐瞒,并没有给她表达的机会。 席宴清的表情有瞬间的迟滞,眸色深沉:“这是我的错误决定。” 他最终还是隐去那三个字,他知道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想听那声对不起。 “我有这样的前科,现在想请你郑重地考虑昭告天下,以后的人生让我负责,是不是挺没皮没脸?” 他的眸光微烁,霍之汶眼前的他的脸,隐于夜色下的线条紧绷。 他在紧张。 “哦,我以为是你少年心性大发看烟花,原来是求婚?”霍之汶不咸不淡地挑明,“但是席宴清,这件事我五年前已经做过了。” “你重复一次,是对我以前的表现不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当年她的话,是他有生之年,听过的最让人深感惊心动魄的声音。 他不像她那般从容,连这样的事情,都还是输给她。 但席宴清紧张的情绪此刻也被霍之汶几句话顺时瓦解。 他微微笑着,而后字字分明又意有所指地说:“你做的很好。是我得寸进尺,总惦记重温旧梦。” “说说,当我勉强你。” 霍之汶直视他的眼睛,不闪不躲:“既然你求我。” “有些长。” 席宴清紧了紧手臂:“洗耳恭听。” 霍之汶并不介意变得肉麻:“你可以得寸进尺,可以任性,可以问我要任何问题的答案,在我面前,你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情……我从五年前,就给了你这样的权利。” “我不需要你交代你的过去,除非它影响了我们的未来。” “我也不需要你承诺将来,那是我和你两个人一起努力要做的事情。” 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下来。 她的眼神太认真,席宴清没有固执地不放,纵然他在此刻只想将她紧扣在胸前。 偶有寒风掠过,寒冷意没有在身上堆积。 霍之汶教会了他很多事情。 那些别人,那些路过的甲乙丙丁,从来不是会影响她和他的人。 他和她的问题,从来只受他和她的影响。 所以他为什么给了她一个这样云遮雾掩的席宴清? 他的悲欢挫折,如果在世界上已经有人知晓,那么他就应该有告诉她的义务。 她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人。 他有责任不让她经历从别人口中得知关于他的一切时失望的情绪。 他对边城做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感激她没有告诉他那是不对的,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而这也许有悖她的认知。 从很早前他就知道,年少时他向善,商浔的事情之后他挣扎在向恶的路上,而他此后的人生将向“佛”。 他信她。 *** 有些话,霍之汶早有脱口的打算,前面也曾说及,但终究没有全盘托出。 将它终结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没什么不好:“过了春节,又是崭新的开始,过去的就过去了。既然说了,就一次说清楚。放下,我们都往前走,别再回头看。” 她咬牙,说出那些事实:“我调查过你。” “查过商浔,查过商家,查过ce9602空难。” “我也揣测怀疑过你。” 她更怀疑过她自己。 席宴清的目光也依旧锁定在霍之汶身上:“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现在也相信,在平遥,我会跟你回这座城市,跟你,不是和别人,不止是为了那一个仇字。” 不然他在经历这次事故,差一点要“来不及”之后,会早便选择开口。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有多不想失去她这样一个女人。 霍之汶没有讶意:“我知道爸爸,你父亲,因何而死。也知道了从霍家旗下的杂志下发出的那篇报道,是舆论的源头。” 很遗憾,这些他在意的人,她都不再有见到的机会。 她的眸间漾着不容质疑的光:“不是恐吓,但你如果只是为了抛弃我而接近我,最后一定会‘死无全尸’,我会亲自动手。” “知道。”席宴清还是这几个字,满目深黑,“我一直打算好好活,到八/九十的时候,死在你后面,安置好你,我再走。不过最近时刻担心你现在会厌倦,踹了我。” “但我又了解你不喜欢男人妄自菲薄,所以我相信你舍不得。” 霍之汶蹙眉:“养个伤,养得更花言巧语了?” 他开始无耻:“没。就是我老了应该挺可爱的,你得看看。” 霍之汶:“……” *** 隔了几秒,霍之汶又启唇:“之前在家里,楼梯下,我说得是假话。” 那个看似分崩离析的夏日。 两个人都记忆犹新。 当时她说了很多,席宴清记得最深刻的那一句是,她说不爱他……他最不相信的,也是这一句。 “也知道。”他还是那一句话,只是眸间的笑意渐深,“我去沃刻碍你的眼,就仗着这个。” 她还想说很多,看着他坚定的眸光,却又觉得那都是不再需要多说的事情。 她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晓? 她在最初的时候留意他,因得不过是这个男人和她相像。 霍之汶叹气:“世界上很多女人,你不一定非要娶我。带你回n市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你选择了我,我得对你好。” 世界上同样有很多男人,她不一定非要嫁他,他知足。 “对你放狠话那段时间,对你挺差劲。就算扯平。” 对她隐瞒的那些事情,他靠近她的动机之一,触怒她,他从没想要当做没有发生过粉饰太平,他有承担后果的责任,而她给得原谅是这样轻易,他知足。 “你之前说一笔勾销,我当时没有回答,现在补上。我同意。” 霍之汶这几句话,席宴清也随之在心底涤荡一周。 她最后干脆地补了一句:“抒情抒了已经够久,席宴清,现在真该回家了。” 霍之汶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可席宴清的那个问题,她已经给了他最确切的答案。 *** 懂。 信任。 相守…… 这是席宴清有生之年记得清晰深刻的一夜。 霍之汶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砸在他心上。 这一瞬间,席宴清只觉得心底牢固的城池,一寸寸为她崩塌,又一方方重塑地更为坚硬。 她那样好,而他不过是个混账。 可他只希望她此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差过他。 他不会让她遇到更满意的。 ** 霍之汶的脚步迈了出去,却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她蹙眉回头,看着身后颀长的身影:“不回?” 席宴清即刻跟上去。 他会回得比谁都快。 从前以为也许人生是百年孤独,遇到某个人之后,才知道人生是守着某个人百岁无忧。 每个人总会遇到一个人,让你开始热爱自己,热爱生活。 他遇到了,所以剩下的日子,只剩倾其所有去珍惜。 ☆、第48章 二更 第四十八章:骗 流沙学琴的地点距离霍书集团总部不远,清晨霍之汶将流沙送到琴行。 流沙每次至少要待足两个小时才会结课,霍之汶跟进去和老师问候过,见时间还早,又绕道霍书集团。 让她意外的是,刚拐进霍书的行政大厦楼前,就见一旁的停车位上,趴着一辆她并不陌生的jeep大切诺基。 车身一侧还带着没有清洗干净的泥泞,昭告世人车主驾车前往过环郊或者山区。 这辆大切诺基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霍之汶将车停在一旁,下车向它走过去。 隔着十几步远,她已经能够看清车内的情形。 坐在车内驾驶位上的人,正抬起胳膊搁置在他的前额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似乎很是疲乏。 霍之汶敲了下车窗,内里的人仿佛被惊醒,见到她的那一刻,眼神变得澄明,神情也忽然柔软起来。 *** 边疆没抱能在这里见到霍之汶的希望,此刻她站在他身前,他连熬了数日,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并不真实。 他降下车窗,刚想开车门,又想起这里是霍书的总部,霍之汶并不适宜露天长谈,想往车下迈的腿又收了回去。 “复工了?”他隔着降下的车窗开口,故作轻松。 此刻近看,霍之汶才见到他眼底的青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刚从包的那片山出来?” “是”,边疆开了副驾驶位的门,示意霍之汶上车,“没急事吧?不急上车聊几句。” 他的状态不算良好,有些颓败,霍之汶挣扎了数秒,还是坐了上去。 霍之汶乍一落座,边疆就自嘲道:“很长时间没见了,我这吹了半年山风,沧桑到可以做你叔叔了。” 霍之汶侧身盯着他:“你做流沙的爷爷,还是太年轻了些。” 她吸了口气问他:“碰巧路过这里,还是有事到这边来处理?” 边疆呵了一声:“一时兴起,随便来碰碰运气。” “我老头儿说得对,离了边家,我还真什么都不是。这菜也不是那么好种的,弄得那片山整日鸡犬不宁,是真的鸡和犬。什么时候流沙有空了,我带她去感受下大自然。” 霍之汶没有拒绝:“看流沙的意见。” “心情不好?” 边疆否认,戳自己的唇角:“没看到这儿快掀车顶上去了吗?心情很好。” 边疆并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很有分寸,霍之汶从来都和他将私人感情交代地很清楚,他不会无事叨扰。 他和她一样,也是怕麻烦别人的人。 霍之汶蹙眉:“说实话,发生什么事了?” 边疆揉捏自己的太阳穴:“真没什么大事儿,不要想太多。” 他不过是有很多心情想要和人分享,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发小要么投身军营,要么远隔重洋;亲人,所有的烦恼皆因此而起;看上他的小姑娘?既然不打算在一起,何必给人希望。 也只有霍之汶,他可以来了再走,他不多说,她也不会逼问到底,不会敷衍地安慰他。 可他没有办法说真话。 一个男人,要怎么持续对倾慕对象诉说家丑,除非他疯了。 虽然他也的确在日渐被逼疯的道路上。 他不能对她说,他的母亲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父亲的出轨,他也不能对她说,母亲前去对峙第三者杜合欢无果,开始借力他的姐姐整治杜合欢,甚至通过调查,波及到杜合欢的心上人,甚至将人暗算进医院。 他更不想面对家里那些在漫无尽头的争吵中被砸烂的客厅。 他对于边城抱着的那最后一丝希望,还是轻易便破灭了。远在半年前,他还在为边城的安危奔波游走。 可看起来,边城并不需要。 他原有的世界,他熟悉了多年的生活环境,近乎分崩离析。 *** 边疆沉默的这段时间有些长,直到霍之汶抬手扔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到他眼前,他才回神。 边疆顺着那个在他眼前划了条弧线的彩色物体落下的方位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块儿水果糖。 霍之汶神色未改:“哄流沙的,尝尝?” 边疆忍不住笑出声,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我这是做梦,还是确有其事,你给我发糖?” 霍之汶点头:“你的注意力不知道漫游到哪个星球去了,纯属无奈之举。” 四目相对,边疆看到她一如既往澄澈的双眸,知道这就是事实。 “年后我上山,得窝在上面很长时间。” 他只说到这里,放在车前窗玻璃后的手机嗡嗡震动。 边疆扫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名字是——边策。 他的姐姐。 边疆挂掉边策的电话,继续说:“到时候又得有段时间,偶遇不着。” 他话刚落,边策的电话又再度拨过来。 边疆顺手再度挂掉,这次他向霍之汶解释:“我姐。最近她闲着找人收拾了一个人,没想到收拾到她旧同学身上去了,这会儿正痛心疾首,在想办法补救。” 霍之汶也是知道边策这个人的,她和商浔一样是机师,只是并非任职于蔚蓝航空,而是从南方最大的国营航空起步,没有依靠边家的任何资源。 堂妹霍灵忧的男朋友宋松,和边策关系甚笃,她曾在霍灵忧那里见过边策一次。 她知道女飞鲜有,留意过边策这个人。 边疆提了下边策,而后又绕回正题:“进山之前,有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霍之汶痛快问道。 他略一迟疑:“kerwin那个人,你有多了解?” 她没有犹豫:“全部。” “好”,边疆笑了下,“我本来想揍他一顿。之所以没有,是为了流沙。” “我和边城再没有感情,到底还有血缘联系,恫吓也是在威胁边城的生命。我不知道是谁就算了,既然知道,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他也忍了,没有任何动作。 既然霍之汶当初阻拦他,也说明那个男人,不会直接取边城的命。 “你选择保护他,我现在也放弃为边城费心。我干涉不了边城的任何决定,他做过什么,我也没有兴趣再去了解,更不能圣父到父债子还。” “我想告诉你的是,边城从几个月前,就在调查他。” 几个月前?霍之汶想起杜合欢的那起强/奸案,当时在警局,边城进,席宴清出。 边城曾经和他碰过面。 她坐在街边的车内,远观他们擦肩而过。 冬日的烈阳有些刺目,霍之汶在此刻看不清边疆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告诉我?” “可能我正恨着边城?”边疆目光有些凌乱,“你该不会以为是因为你吧?汶汶,你没那么大魅力让我完全放弃边城。到这一步,只是迟早的结果。” *** 晏阳初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这魅力大到不断给他带来恶果。 数日来霉运不断,不断被人暗算莫名其妙被修理就算了,停车场以为遇到个热心路人送他去医院,没想到这路人做完“雷锋”这些天,还不过瘾,一直跟踪他,跟踪到上了瘾。 他每日医院换药,沃刻上班,酒店公寓休息。 对方便跟着他医院、沃刻科技、公寓三点一线跑。 那辆大块头儿的牧马人每天跟在他的车身后,连他雇佣的代驾司机,在被他雇佣三天之后,都问他牧马人里是否坐着他的宿敌。 他的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眉骨一侧还贴着一个ok绷,脚踝轻微扭伤,走起路来和玉树临风关系不大。 晏阳初自知如今的外观不慎美妙,可没想到他忍了几天下车之后直接奔到对方车身一侧去敲车窗的时候,车内的人突然着急忙慌地摸出墨镜挂在脸上。 他一向不怎么记人的长相,现在此人用墨镜遮住大半张脸,他还真就突然想不起来停车场和急诊室里见过的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跟着我?” 晏阳初的语气有些凉薄,边策眼睛生涩。 为什么? 总不能告诉他,她帮老母教训第三者,自作聪明地教训到第三者的白月光身上,结果发现此白月光竟然是她尘封多年不见人影的朱砂痣? 而且还是在她暗爽他被修理之后才发现的…… 更悲剧的是,这颗朱砂痣此刻大概还以为她是跟踪狂外加精神病患者,且对和她曾经同窗毫无印象,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边策开始胡编乱造:“我是个写手,正在寻找写作素材,前几天停车场偶遇你。看到你掉落的名片,觉得你挺适合男主角标配,所以跟了下看看你平时都出入些什么地方,这样写出来才能更贴近生活。” 晏阳初蹙眉,沉默。 似乎在思考她话的真实性。 边策刚想阐述她要给以他为原型的人物描绘一个怎样的绚烂人生,就听到晏阳初比适才还要冷酷的声音:“写手?” 他视线钉在她的墨镜上,而后微一调转对准边策挂在车顶的平安符……边策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她自己被贴在那张平安符上的照片,穿着南航制服的照片。 ☆、第49章 苦肉计 第四十九章:苦肉计 边策有生之年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霉运。 如果不是倒霉成性,她便不用跟着她那偶尔老神在在的妈去烧香拜佛,更不会求平安符这样的东西来压身。不求,也就不会把它挂在眼前招摇过市。 她的智商还在,可这些智商和她的四肢是脱节的。 边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去捂那张小小的照片。这举动做出的时候,她想剁掉自己的胳膊已经明显来不及。 边策见晏阳初双眼一眯,眸色有些讥诮。 “那是体验生活的留影。”她抓紧解释。 她话一落,就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像是眼见一只乌漆墨黑的乌鸦从眼前飞过一样瞳孔紧缩。 边策此刻只想咬断自己欲盖弥彰的舌。 从十六岁,到二十九岁,她还真是丝毫不见长进。 唯一变了的的,大概只有那会儿一百三而现在九十的体重。 边策有些恨天恨地。 晏阳初搁置在牧马人车顶的那支完好的胳膊被他移了下来,他神色依旧冷漠:“下次别跟了,再跟我会报警。” 他话落转身便走。 步伐有些别扭,腿迈得有些纠结。 想起那些停车场里隔着一段距离她还能听到的棍棒敲击在人身体上的声音,边策的心一抽一抽地发紧。 她即刻下车,快步往晏阳初身后跑过去:“晏阳初,等一下。” 晏阳初闻声脚步一顿。 腿一动便疼,让他忘了去关心为什么这女人喊的是“晏阳初”这个称呼。 良好的家教让他即便不想,也还是转过了身,可他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踩翻了石板路上某块断裂石板的女人,直直地向他扑过来,直到把他整个撞翻在地上。 倒下的前一刻,他已经为自己本就打着石膏的胳膊默哀。 倒下的最初这刻,看到那个压在他身上的女人垂搭在他裤/裆处的脑袋,他更有种生无可恋之感。 他这一生,一共被人撞翻压倒在地两次。 第一次是高一暑假补课时。 当时他正刚刚经历过一次车祸,胳膊同样打着石膏,而那个时候,那个倒在他身上的女生,同样身体上有一个部位和他亲密接触。 她的唇就像盖章,准确无误地对上他因为惊讶微张的嘴。 他的初恋是杜合欢,可初吻早已经因为“意外事故”被人采摘。 边策回过神来,立马抬起头,她没注意到自己适才脑袋撞到了什么地方,只感觉到柔软。 她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查看晏阳初的情况。 双手直接搭在他腰侧身体往上一拱,而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个人肉包袱应该从他身上即刻滚下去。 “你没事吧?”边策小心翼翼地问,这才看清晏阳初捂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全身隐隐颤动,咬牙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 *** 霍之汶清晨带流沙去琴行之后,席宴清也便收拾好,交代陈妈霍之汶和流沙回来告诉她们他回truth办事,午后会回来,然后叫来霍之汶的司机老刘出门。 到霍宅的时候,佣人开门,告诉他纪倾慕不在。 明日便是除夕,纪倾慕出身国学世家,应该是回乡扫墓,今日出发,多半明天才能回。 他刚进霍家那几年,霍岐山还会时时陪纪倾慕回乡,这两三年对外界环境敏感,身体时常抱恙,便不再陪她长途跋涉。 纪倾慕不在,这个偌大的家里便只剩下霍岐山。 席宴清推门而入的时候,霍岐山正在客厅一侧的长廊连通的花房里清洗盆栽。 霍岐山默声不语,没有即刻搭理他,席宴清也没有着急声明自己的存在。 只是在霍岐山想要找袖珍铁锹时,手边便会刚好有一把递过来;在他想要剪刀修建枝叶的时候,又会自动有人递过来一把剪刀;等他想要把盆栽从工作台上搬下去的时候,又会有一双手伸过来替他做苦力。 就这么互相配合着在花房待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佣人敲门进来告诉霍岐山有客来访。 *** 来的人是霍岐山多年旧识陆禹。 霍岐山没有为他和席宴清做介绍,席宴清根据两人简短的几句话交谈,推测对方年纪应该稍幼,自动唤人——陆叔叔。 霍岐山引陆禹到封闭的阳台上落坐。阳台面积很大,装饰都是中国风,有一排书架,一个棋盘,外加一些即便在冬日仍旧枝繁叶茂的自动灌溉花架。 霍岐山和陆禹开局落子对弈。 佣人端上来茶具和煮茶的一应物品,席宴清挥手让她离开,自己开始动手操作。 陆禹和霍岐山相交多年,霍岐山虽然从未说起过,但陆禹也知道这翁婿二人关系不睦。此刻他面前两人平静相处的画面乍看没什么,他一琢磨,就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霍岐山和席宴清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 霍岐山和陆禹在一旁偶尔交谈几句棋局,席宴清在一旁用茶具里的煮水器煮开一壶热水,然后将它倒入各色器具里,用它一一浸润茶杯和壶具。 然后用茶匙取茶叶放入适才清洗过的盖着杯盖的茶杯内。 …… 煮茶的步骤很繁琐。 席宴清有条不紊地做着,动作利落,步骤也没什么差错。 陆禹看了半响觉得惊奇,对霍岐山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耐心做这些事情,更不用说做好了。” 霍岐山哼了一声:“你倒会看。” 又没尝过,就能看出来好来了? 陆禹摇头:“我家那几个小子,拿刀逼着他们做这个,估计他们是宁可死也不肯动手的。别小看了这些技术,真得成才的人,才什么都能做好,老霍你别不知足。” 席宴清看霍岐山一眼,很谦虚:“陆叔叔过赞了,小时候见家里长辈做过,看过几次学了些,手艺离好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陆禹接过一旁的紫砂杯,品了一口。味道清淳,唇齿含香。 他端起另一杯拿给霍岐山:“尝尝,味道真不错。” 霍岐山冷着脸接了过来,啜了一口:“茶是顾青峦从思茅带回来的,茶叶本身好。” 陆禹摇摇头,不认可他的嘴硬,注意力盯回棋局,一时更是窃喜:“不太好意思,这局我吃下了。” 霍岐山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陆禹棋艺一直在他之下,偶尔能翻身赢一场不是不可,虽然这样的结果出现他并不开心。 紧接着就是第二局。 霍岐山一路排兵布将,席宴清在一旁旁观他的神情,只见他脸部线条绷得越来越紧。 棋下至一半,席宴清大致了解战况,小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阳台。 *** 半个月没有交过手,霍岐山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友为何棋艺突飞猛进。 他手指扣在棋盘边缘,沉思再往下要怎么走,唯一的选择,大概只有“自杀式袭击”。 要对方折将,先得自损。 他的手还没碰上棋子,突然先前静悄悄离开了的席宴清又回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碗。 “叶姨煎好了今天的药,爸,这会儿温度刚好合适,您先歇一歇喝掉?” 霍岐山一直用中药调理身体,难熬的冬天尤甚。他看了一眼席宴清手中的碗,又看了眼棋局,紧接着就听到席宴清继续说:“您要是怕耽误时间,又不嫌弃我棋艺差丢您的脸,我先陪陆叔下会儿?” 霍岐山心弦一动,这局有再度失利的苗头,他不是没有预感,连输两局,以后陆禹一定会高兴到翘尾巴,逢他们圈内的人便炫耀。 有这么个台阶下,他虽然有些想要拒绝铺了这个台阶的人,可为了不在陆禹那里跌份,还是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 陆禹自然也欢迎年轻人对弈,毕竟他有自信。 霍岐山的脾气从年轻时就出了名的霸道,真让他输惨了,指不定得从哪里阴点儿什么回去,欺负下他女婿,陆禹是毫无愧疚感的。 可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温温吞吞地走了几步,局势反而开始焦灼,就像是解放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敌我优势不再明显。 席宴清已经挪了数子,见霍岐山向棋盘上看过来,征询他的意见:“爸,您这本来大好的江山让我沦丧了,您不用上阵替我收拾烂摊子了,这局我和陆叔走到底,您和陆叔开新。” 药有些苦,霍岐山不咸不淡地摆手,见席宴清眸中一派安宁,故作嫌弃:“你陆叔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不会下别硬撑。” 席宴清应下:“好,听您的,不浪费陆叔时间。” 然后就是杀伐果决,步步如刀。 陆禹被斩尽的那刻,才明白这个不浪费时间到底是指的什么意思。 这霍岐山是故意的吧? 这老家伙自己收拾不了他,就整这个小的来灭他威风,还演得一副“我不会下棋、我什么都不懂、您承让了”的模样。 这到底是卖他面子,还是刺激他老不中用? *** 陆禹不信邪,摁着席宴清又来了一局,可还是没占到便宜。 这次围观的人换成霍岐山,他常年冰冻的脸终于因为老友吃瘪而有了些许笑意。 陆禹啧啧了数声,仔细开始大量席宴清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深藏不露啊,老霍你捡到宝了,下次借我用用,等南方那帮嚣张的老鬼来,灭灭他们威风。” 霍岐山让佣人收了棋盘,直截了当:“不借。” 陆禹性格年长依旧不够沉稳:“你这老头,专/制!” 他改问席宴清:“下次陆叔找你,记得痛快点儿出场啊,我们这就算是说好了。” 席宴清还没说什么,霍岐山又撂下两个字:“他敢!” “哎,我说霍岐山”,陆禹不干了,“这是你女婿又不是嫂子,你这么强的控制欲你问问你家汶汶,你这爹当得正常吗?” 席宴清见势微微一笑:“陆叔,爸是知道我平日工作忙,怕我到时候只能放您鸽子,所以干脆提前拒绝。” 霍岐山斜了他一眼,也没再搭理陆禹,自己先回了餐厅。 **** 平日里陆禹偶尔过来串门,玩够了就急着走。 今天发现了席宴清合他胃口,心情好,留下吃饭时还主动提起碰个杯喝两口。 霍岐山自己很少碰酒,但他知道陆禹此人酒量颇大,他还没有拒绝,陆禹这个自来熟了六十年的人已经先一步开始自斟自饮。 他自己喝无趣,见霍岐山一脸“爷没兴趣”,就开始倒酒给席宴清。 他喝完一盅,就指指席宴清面前那杯酒,见席宴清喝下,就跟霍岐山说:“下辈子我也得努力生女儿,女婿可心,儿子净折腾,不划算。” “少说疯话,吓着年轻人。”霍岐山口气不善。 “你不懂!”陆禹冲霍岐山摆手,而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和席宴清对饮的过程。 第二杯,第三杯…… 陆禹稳坐如山,霍岐山眼前的席宴清,眼框已经开始飘红。 霍岐山这个被隔绝在此二人世界之外的第三者,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啪”一声将银筷砸向餐桌。 陆禹侧身看他。 霍岐山满脸严肃:“陆老二,吃你的饭,吃完滚回你家。” *** 和霍岐山一起送陆禹出门,目送陆禹的座驾越走越远,席宴清又跟着霍岐山回到客厅。 许久未曾这样接触酒精,此刻酒意以一种铺天盖地的姿态上涌,额心他能触及的温度也在渐渐攀升。 已经是午后一点半,席宴清看到时间,还是打算向霍岐山告辞:“爸,您没别的事儿,我也先回去了。” 霍岐山在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无事献殷勤,你今天来有什么目的?” 一声咳嗽闷在唇内,席宴清想笑,坐到他身旁的沙发上:“陪您想明白,等您喜欢我,这事儿不是我一早就坦白了吗?” 他这样严肃,席宴清还这样不严肃。 霍岐山想起适才陆禹和他把酒言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还记得你上次说的话?呵……我记得我说过没有让我女儿守寡的打算。” “做事毫无分寸,想喝死横尸?我们霍家丢不起这个脸!” 喉咙微痒,五脏烧灼,席宴清扯了下自己的衣领,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一动,有些刹不住,只好捂唇背对霍岐山。 霍岐山眉蹙得死死的,刚想起身离开,就见席宴清又转过身,挤出一个笑外加一句话:“爸,您关心我,惦记我不能喝酒,我真是受宠若惊。” 霍岐山脸一绷。 这小子可真能自己意会。 席宴清见他脸色骤冷,想的是——谁说霍岐山不吃苦肉计,这不消化的挺快的吗? ☆、第50章 插播番外:关山月.前世   番外:关山月   晏清(席宴清)   莫汶(霍之汶)   承业十五年,边镇叛乱。   先皇卫城借势清洗日渐权重的开朝元勋。   权臣左相晏寅极其拥蹵落魄下狱,后或死于凌迟等酷刑,或连同其家眷宗族被发配至边疆,终生不得踏入都城升歌城一步。   同年,北疆邻国拓跶进犯,将门莫氏挂帅携大军出征,浴血数月,一门三子,人去棺回,只剩年过花甲的莫老将军顶着如霜鬓发,手捧灵位归朝。   大殡之日,莫家仅剩的子嗣莫汶,摇着升歌城内流传了数百年的招魂唤魄的铜铃,跟在爷爷身后,踏过落满整条长街如缟如素不断翻飞的白色纸钱,一步一步走向荒岭坟地。   铃声清脆萧索,如当日清冷的秋色。   满目满城苍凉,满地满空苍茫。   **   十一年后。   先皇卫城薨。   软弱无能的太子卫连即位,当政月余,急病殁。   从军征战数年,满朝皆知淡泊君权之争的承安王卫疆,得朝中群臣入府恭迎涕泪相劝,袖手挽乱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朝安。   此后数月,新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   朝安二年。   朝中兴起特监机构洗血楼。罗织群臣罪状,大肆格杀无辜,行迹隐秘,狠厉之名骤起。   朝内听楼名而丧胆,洗血楼楼主晏清,时为君畔红人,且为罪臣晏寅之子,栽赃陷害罪名血洗和晏寅同为开朝功臣的数名朝臣大将。   后史书记曰其人暴虐冷酷,向新皇进献谗言,趁新帝抱恙之际大肆屠戮,人人妄图诛之。   朝安三年。   驻守漠北的女将莫汶归朝为新丧的莫老将军守灵,朝堂之上,得见洗血楼楼主白衣乌发,翩然而立,薄唇微扬,双眸清湛,整个人如同雪洗般出尘澄净。   这就是传说中寡情阴狠的刽子手?   她的脸色刷白如同他的翩然白衣,身穿的铠甲顺时重如千斤。   ***   是夜,莫府凄清,仅有飘摇烛光和月,昏黄柔弱。   莫汶立于中庭吹箫,箫声凄婉。   漠北无战事时,时常从百姓那里听闻的牧羊曲,在她唇下,被吹成戍边战士心内凄哀的思乡情愁。   副官挑灯推开中庭的门进来,被塞外风霜浸淫的刚毅眉眼紧蹙:“将军,拜帖被退回。”   箫声止,莫汶将箫握在手心,眉峰同样抿成一线:“再去送。”   耿直的副官有些为难,且有些不忿:“将军,洗血楼由奸人把持,您为什么要和它扯上关系?”   莫汶眸光瞬寒,射向副官的视线锋利如刃:“你和洗血楼的人交过手有过长期接触?”   副官垂首不语。   “你并没有去亲身了解过,就因为传言断言他们是奸人?寒秋,即便是敌人,上阵前我们都还试图知己知彼。三言两语不能证明什么,众口所言也并不代表事实,一叶障目的道理,你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再去,拜帖送不下,你也不要回。”   被唤作寒秋的副官迅疾撤离,莫汶再度只身站在中庭内。   自从莫氏一门三子捐躯漠北,莫老将军的嫡系便经久驻扎漠北。   从她游历江湖回到升歌城,停下自由自在的步伐,远去驻扎边疆,也已三年。   三年前,她纵横四海得遇知己一人,那时她红衣潋滟,如今她着灰败铠甲。   那时他恣意欢笑,于她百般挑逗;如今他神情清冷,于她对面不识。   ***   寒秋次日清晨才归。   莫汶庭中练剑,见他手执绢帕而回。   她指尖掀翻折叠成块儿的绢帛,其上的几缕清香扑鼻,她只见其上横书一句:将军高洁,勿近墨者黑。   莫汶吟笑出声,问:“这绢帕是什么人的?”   寒秋表情些微怔愣,晃了三秒才答:“洗血楼主所书,绢帕是昨夜他留宿的听鹤居的姑娘所有。”   “青楼?”她嗤笑。   “是。”   ***   当夜,莫汶踏着夜色入升歌城内的棺材铺。   这里名为做死人生意,实际做让人死的行当——有人出钱,便卖人命。   莫府并不殷实,她只能出三千两,去买晏清的命。   棺材铺的主人见到晏清这个名字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姑娘贵姓?”   “莫十,让他知道,一个叫莫十的人,买他的命。”   洗血楼残虐无道,可适逢天灾境内饥荒,全城节俭度日,依旧有人敢接这样的生意。   她要等的,只是那人上门。   从前她行走江湖,对他解释过“莫十”这个名字。   莫字十划,因此取名莫十。   那个喊她小十的人。   他也许忘了,但没有关系,她负责让他记起。   ***   天灾持续。   漠北形势也再度吃紧,不日只怕大军将会再度开拔。   莫汶只身踱步长街,见许多商铺行善,路边搭起一些粥棚。她越走越远,行至一半之时,有人请她借一步说话,亮出的令牌,是洗血楼独有的嗜血令。   她跟随对方避开长街人潮,一直深入细巷,进入一处院落。   内里矗立数人,各安其事,却无一人出声。   莫汶只见贴墙而立一个铁架,上面捆着一个人,唇齿被布条勒紧,说不出一字来,挣扎也已无力,发不出什么声音。   正有两人立于他身侧,尖刀一下下剐在他身上,刀刀去肉,却不见血出。   此人被割掉的皮肉被置于一旁支起的铁锅中,在滚烫的水中不停翻滚。   引她前来的人对她说:“有人饿,有人食。楼主请姑娘三思,是否想沾一身洗不净的血上身。”   莫汶收住呼吸:“此人该死?”   “为官有野心、贪欲,犯上不敬,该不得好死。”   是了。   有人说洗血楼是表面温文实则强势的皇帝的阴险爪牙,还有人说,是洗血楼权高盖主,手段残虐,皇帝也颇为忌惮。   没有一个形容词是向好的。   他让她亲眼看到,可她还是不能死心。   她在这院中等了整日,等到那个此前还算完整的人,在她面前慢慢露出白骨,终于在暮色四合时,等来了那个时称阴险狡诈的人。   ***   权臣。   走狗。   阴狠。   这些身为“莫十”时的莫汶,从不曾想过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词,和他如影随形。   那张脸除了苍白于昨,和记忆里的并无不同。他还是一身白衣,身形颀长,初秋已着皮裘,似是畏寒。五指修长,分明的指节洁净,不似沾染过任何血的颜色。   他坐于中厅,眸光浅浅地扫过莫汶的脸,语带调笑:“莫将军莫非朝堂一见,便对晏某钟情?”   近在咫尺,疏离更为分明。   莫汶攥拳,嗓音清哑:“是。我是看上了晏大人,所以冒昧求见。”   晏清咳了一声,依旧语带讥讽:“莫将军满门忠烈,没想到品位如此坚烈。莫将军久居漠北,想必还不清楚晏某是什么人。”   莫汶笑:“我雇凶买晏大人的命,想必晏大人已经清楚我是什么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是这样的人。”   晏清眸间似乎闪过刀光剑影,瞬间又沉寂:“莫将军说笑。朝中但凡活物,皆避晏某不及,我想莫将军会顾忌先祖英明,不会来淌洗血楼的血水。”   “我认识一个人”,莫汶一笑,“当时适逢暴/乱,他的愿望是普世安宁,海清河晏”。   晏清冷静自持的声音随后响起:“该不会还有牧羊采桑走遍大江南北,把酒夜话?恕晏某直言,莫将军遭遇的,多半是个骗子。”   莫汶摇头,只问:“晏大人草菅人命?”   晏清直截了当:“杀人如麻。”   “处世观念也许我们泾渭分明,可感情,未必不能殊途同归。今晚是我叨扰,晏大人,等我从漠北回来,挑个放晴的天,请你勉为其难到府上小酌。”   ***   更深,露重。   漠北风寒,麾下的队伍,已经数日未能阖眼。   拓跶联合西北的天藩驰援,战事越发焦灼。   莫汶被拖在边疆七个月,仍旧未能回到升歌城。   身上的铠甲经久未曾离身,枕着荒漠入眠的夜,梦里曾经有许多声音如同经文般不断在她耳边重复。   梦里的那个人温和地笑,缱绻地唤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声声不息。   醒来却是远处寥寥星火,号角凄厉,敌军突袭。   ***   兵戈碰撞的声音,剑影翻飞的画面,马蹄踩踏的沉闷冲撞声,不绝于前。   前方阵中射来的箭矢如雨,坐骑目标分明,马腹中箭,顷刻摔地掀起满面尘土。   莫汶挥剑抵挡,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一名老将肩部中刀,臂力不抵,箭矢直冲其面门而去。   她飞扑而去,刚起身却有一个人先她一步将她扑倒在地,箭矢没入身体的声音沉闷,清晰分明地敲击在她耳膜之上。   ***   行军帐中,副官寒秋箭伤昏迷数日,终于在风停时睁开了眼睛。   莫汶看着眼前这个替她挡了一箭,赤/裸的上身除了胸腹,再无其余伤痕留存的男人,沉默半响,终是问出口:“你是谁,为什么要易容成寒秋的模样混入军中?”   “寒秋”不语。   “剑招是寒云,这种招势,是前左相晏寅的独创,你是晏家人?”   “不是。”   莫汶看着“寒秋”眸中恍惚的神色说:“谢谢你毫不迟疑的答案。”   当日她便修书一封回升歌城,内里只有寥寥几个字:升歌城今日天晴吗?   ***   意料之中的不见回应。   战事放缓,借回后方督运粮草之机,莫汶回到升歌城。   夜夜笙歌的听鹤居内,她堵到了数日不见,竟是瘦骨支离,如陷沉珂的晏清。   他美人在侧,眉目清减,见了她,依旧是如遇陌生人的模样。   她将配剑插在床榻之上:“请晏大人屏退左右。”   晏清闭目养神,挥手打发走此前身坐床榻之上的妖艳红颜。   “莫将军武艺高强,但洗血楼的人,也是不认人,只取命,下次恐怕没这么好的运气,毫发无伤便能近晏某的身。这世道人心险恶,若活不长,四处树敌,莽撞无妨;若命长久,像莫将军这种有福之人,理应忌惮左右,举止小心。”   “假寒秋是你的人。”   她用的陈述句,他说了很多,她只此一句。   莫汶以为他会否认,却没想到晏清利落承认:“是,莫将军好眼力。”   她呼吸不觉一重。   晏清随后笑言:“莫将军该不会以为洗血楼的人派出去是为了护你周全?你该先问问,真的那个怎么了?”   莫汶心一沉,紧接着便听他说:“死了,煤池中,化成了灰,活活烧死。”   “莫将军自己蠢钝来招惹洗血楼,就该想到,冲撞了我晏清的人,只有死这一条路。”   寒秋冲撞过他?   她的眼前浮起寒秋那双耿直坚定的双眸。   寒秋出身贫寒。   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是荡平边镇来犯者,解甲归田,成家,终老。   她的自以为是,就这样害了一条想要努力活着的命。   回漠北的路上,莫汶的手一直在抖。   举世以为他混浊,她迟迟坚信他的清澈。   可结果呢?   那江湖琴箫合奏的昨日,如大梦一场,梦未碎,人已食焚心之楚。   ***   朝安五年。   朝内权臣俱是洗荡一空,只除了声名狼藉的晏清。   皇帝皇城内宴请洗血楼楼主,席上把酒言欢,宴请终结,擢晏清入碧乐宫密谈。   年轻的皇帝从来笑意温和:“晏相在天牢里待得够久,该出来颐养天年了。你弟弟也该读书,妹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些事,在牢内可都没办法做。”   晏清跪在冰凉的地砖上,静静地听着。   “晏清,你帮我做事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最忌讳的,就是权臣。”   世上只需要权势在手,励精图治的明君;世上只需要奸佞残暴民愿即诛之后快的罪臣晏清。   晏清语意平和:“微臣明白。”   “洗血楼是皇上的,从开始至今,从未变过。”   卫疆微微笑着:“镇北王今年已近十四,我这个弟弟性子顽劣,晏清,洗血楼还需要你教教大家,怎么听镇北王的话。”   “至于你那些晏家人,既然世人都说他们被流放洛南岛,那便会流放洛南岛,终生不必再回升歌城。”   “谢皇上。”晏清神色冷清,听了他对于晏家人留命出天牢的保证,接过他手中每月需服一粒的“五年尽”,当着皇帝的面,吞服入口。   为君者,拿晏家那几条命相迫,不足以使其夜夜安寝。   没有致命的牵制,怎会甘愿培养他人做其嚣张跋扈的爪牙,哪怕这跋扈,仅仅是戏,哪怕这爪牙,仅能挥舞一程。   ***   朝安六年春,洗血楼易主。   前楼主晏清因谋害忠臣获罪入狱。   莫汶在漠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底麻木地一动。   有些疼,有些凉,眼有些涩,唇莫名又想翘。   孤身于世数年,终究要走到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可失去,一心戍边这地步。   这关山月不能语,却是她唯一的伴侣。   ***   置身天牢的人,在寂静地努力活到被腰斩那日。   这一命活在众人眼前死,方利皇帝立威。   物尽其用,人也尽其用。   五年尽,也是将死。   早一点处以腰斩,也是将死。   情之一字,将死便不必说。   不能伴其终老,何苦授其死别。   ***   林荫山路上,被护送回乡途中的寒秋,摸着手中两方绢帕。   上面写着字,却都是被其主人弃之不用的。   那人曾经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说:“回家,长命。”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日,却不想结果是被护送回乡。   他展开绢帕,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   其中一方写:升歌城放晴了。   另一方上的字迹,已是模糊不清。   没有什么条理的话,不知道写来为了什么,又为何弃置。   寒秋还想起他斗胆回问那人有什么愿望。   那人说:“来世生为近邻或者兄妹,生即相遇,一起长,一起老。”   很突兀的话,寒秋却记住了。   因为话落那人便笑了,他此生再未听过比那更长的更凉薄的嘲笑。 ☆、第51章 憾婚 第五十一章:疯 音符在流沙指尖跃动。 霍之汶回到钢琴教室的时候,还在想边疆的话。 也在回想数个月前,边疆提及边城时的语调。那时他话里有焦灼,有担忧。 不知道近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边城彻底意冷心灰。 她和边疆是一个战壕里爬过的人,意志力和责任感是他们这种人身上最不缺乏的东西。 改变初衷难,放弃什么也难。 可如今他话里行间,像是边家和边城的事情,再也和他无关。 那颗玩笑间送给边疆的糖,是她唯一能给的安慰。 多了,不利于他放下;少了,会让心冷的他更加失落。 能给一丝宽慰,她自是不会吝啬。 ** 整冬最寒冷的时日已过。 于蔚蓝航空,于边城,怕是近来才是最焦头烂额的日子。 蔚蓝航空近年内的运营状况,霍之汶已经看过详细的报告。 霍书集团并未牵扯进民航业,可也许是蔚蓝航空近来资金链紧张的问题日益严重,所以才会试图接触多家企业寻求转机。 边城执意发展民航事业人尽皆知。 如同他早年通过媒体树立的慈善企业家的形象,被传播至大街小巷。 他从始至终善于利用传媒的力量。 他打造了一个有着慈悲心和梦想的商人,这也是为什么当初ce9602空难后,对于航空公司和经营者公众相对宽容的原因。 他不惜一切代价誓死保住蔚蓝航空,甚至妄图进一步扩大蔚蓝航空的业务量,无米却坚持大火为炊。 蔚蓝航空在银行那里已是债台高筑,信用直线贬值。为了解决难题,他竟然想出了采用“高/利/贷”的方式解决资金流困境的问题。 试图抵押蔚蓝置业在建的房产楼盘蔚蓝星花园,向多家集团借款,甚至不惜提出转让蔚蓝置业100%的股权。 业务涉及金融投资的霍书集团,是他的意向目标之一。 蔚蓝航空以资金困难为名,多年累积下来如今已是高额欠税,空客和多家油料公司追讨欠款的步伐也从未止息。 蔚蓝星花园和蔚蓝置业的估值摆在眼前。 淌这摊浑水或是置身其外,于她并不是一个选择上的难题。牵扯到蔚蓝航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不过是航空公司公告坠毁的ce9602航班,到底在哪里,那些失踪至今的人,到底埋骨何方。 ** 流沙看出霍之汶有些走神,课结束了,亦步亦趋地跟在霍之汶身后,小心地握着霍之汶的手。 步伐欢快,眼底的笑意俱是烂漫。 上了车,她才语带笑意说:“妈妈,接替丛老师的这个新老师说你很好看。” 霍之汶侧身对她眨眼:“那你记不记得谢谢他?” “有”,流沙拍手,“我谢过他,还告诉他,爸爸比他好看。” 霍之汶点点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流沙,有的时候我们要多给别人些肯定。” 流沙直直地望进她的双眼。 却见霍之汶眸光一闪,说:“不过刚刚你做得对。该打击时,也不能手软。维护你爸爸,才是好流沙。” 她话刚落,突然铃声骤响。 是她公务用的那个手机发出的铃声。 霍之汶搁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松,眉一凛,流沙已经替她将包打开,取出正在欢唱的手机。 她接了过来,揉了下流沙的脑袋,看到屏幕上闪着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霍之汶还没有接听,另有一条线插了过来,来自霍宅的叶姨。 她刚想接通叶姨的电话,那串陌生号码停掉之后再度闪了起来,占满屏幕的二分之一。 她还是摁下了接听。 内里霎时传来一个带些阅历,温和慈爱的声音:“之汶?” 她几乎瞬间便辨认出电话那端的这个来电者的身份——边城。 *** 霍宅,客卧。 霍岐山眉眼间仍是不郁之色,被他召唤而来,副业为霍家家庭医生的晏沉,无视他眸中的凛冽寒霜,神态自如地一针扎向席宴清的手背。 见席宴清止了咳,霍岐山而后选择下楼。 晏沉等霍岐山离开,才扯着他因伤被毁过度喑哑的嗓子问:“把老爷子的爱心激发起来,你做了什么?” 席宴清摇头:“是叶姨给你打得电话。” “我坏的是嗓子,不是眼睛。非逼着老爷子亲口说担心你?”晏沉见他不停将视线扫向一旁的时钟,将点滴的速度调的快了些。 席宴清啐他一口:“滚!你以为我和老爷子谈恋爱吗?” 高温不适,让他动作略有迟缓,想扔什么过去砸晏沉,又最终放弃:“不是逼。” 他咳了半饷此刻声线也不复之前的温润朗清,比晏沉好不了多少:“原本想等。汶汶嫁给我这几年,我怎么想都觉得委屈了她。” “我和老爷子关系不睦,她要思考为什么,要琢磨怎么办。换一个人嫁,可能这些都不是问题。” 晏沉见他以未扎针的手臂遮额,想吐槽他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这样评价:“觉悟和阿均有的拼。” 席宴清声音透着些倦意:“我得让老爷子喜欢我,这是我的义务。” 而后他反过来质疑晏沉:“你这什么技术,瓶里装得什么东西,刚扎上我就想睡。” 还没等晏沉说什么,只见前一秒还规矩地躺在床榻上倦意四散的人,突然坐起身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勾连出一丝血痕:“我需要保持清醒,下午不能睡,要回家。” 晏沉见牵连在一旁不断滴着药液飘摇的针管,狠狠咬牙:“你疯了。” 席宴清随意地肩一耸,将挂在一旁的透明药水袋摘下,下床站起身:“这个可能得作废了,我帮你拎进洗手间倒掉,麻烦你重新配一袋我带走。” 替他倒掉?晏沉实在无法感激席宴清的帮助。 还要打包带走输液用药? 晏沉边按他说得做,边重复:“你真疯了。” 席宴清蹙眉,好像忍着极大的不适:“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已经听清楚了。晏沉,你话太多了,让人头疼,不是受了伤不方便说话吗?” 话多?晏沉回顾了这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他好像一共只说了四五句话而已,而且均是短句。 席宴清一脸倦怠地坐着,晏沉觉得今天和他见这一面槽点太多,吐不完:“不想在这里久待,你怎么不干脆阻止叶姨召唤我过来?” “如果是你,费了心追一个对你不冷不热,甚至面冷的人,对方刚有些松动,对你流露出关心,你会拒绝然后跑路?” 晏沉听进去他的话,思考,而后给出答案:“不会,会乘胜追击。” “那就是了。”席宴清满意他的答案。 晏沉却后知后觉觉得哪里不和谐…… 这形容,席宴清不是说和老爷子不是谈恋爱吗? ☆、第52章 憾婚 第五十二章:以身相许 边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时,霍之汶顺间身体僵硬。 尤其是他唤的那个称呼——“之汶”入她耳之后。 有生之年,她在现实中距离边城最近的一次,不是在她回归家族企业的当下,而是她和边疆滚在泥地里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是边疆的战友,而边城是因想念独子边疆而进入营地探望儿子的父亲。 营区门前,有过一面之缘。 浸淫商场多年如边城,在毫无交情可言的情况下而今能轻易地语调亲和地唤她“之汶”,想必在当是时,就摸查过她的身份。 他们彼此的关系远没有达到这样可以直呼姓名的地步。 边城在她的认知中不是一个长辈。 霍之汶没办法回以边城任何亲切的称呼和口吻,出口的两个字已经是她的极限:“你好”。 她已经能够猜到边城接下来会说什么。 走向一,他是边疆的父亲。 走向二,他需要的盘活蔚蓝航空的资金。 边疆已经透露给她,边城在调查席宴清。 霍之汶并不希望还有走向三——边城和她提起席宴清和商家的任何事情。 席宴清和商寅、商浔的关系,边城如若有心,得知并非难题。 如果杜合欢对边城知无不言,那么边城得知席宴清蓄意靠近杜合欢也不无可能。 至于原因,很多人大概都会有顺理成章的联想。 他在停车场被绑一事,他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不去追究。 霍之汶僵坐在车内,在这一刻反而松了口气。 边城的口吻是讨好的,所以他手上,目前不会有任何对席宴清不利的东西。 潜意识里,她已经将此人划归非善类。 而对待这样的人,以暴制暴和绳之以法,是最好的办法和结果。 他也许胃口充裕,但她并没有被人蚕食的丝毫准备。 可霍之汶没想到,边城比她想象的更为厚颜无耻。 隔着听筒,边城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比先前更为慈爱:“我是边叔叔,边疆的父亲。” 叔叔? 这一个称呼让霍之汶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耐性:“抱歉,我现在不方便通话。” 通话被她切断地干脆利落。 可屏幕的光刚暗下去,又突然亮了起来。 流沙在侧,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她的任何举止都可能对流沙造成影响。 即便不耐,霍之汶并没有将负面情绪在面上流露出来。 她刚想拔掉电池板,却见来电显示不再是适才那串陌生号码,而是温九的名字。 ** 近来因为席宴清入院接触频繁起来,但霍之汶和温九一直不算热络。 所以当温九反复地提出午餐小聚并且有些私人问题希望她指点迷津的时候,霍之汶略微觉得讶异。 她并不是一个亲和力强的人,相反通常对外展示的那个霍之汶“生人勿近”。 温九即便需要人指点,她的选择可能是席宴清,可能是陆地,但不会是霍之汶。 霍之汶第一反应是拒绝。 温九坚持,她又应了下来。 温九既然反常,一定有原因。 席宴清栽培的这株幼苗,她并不介意费心关注其成长。 对温九反常的疑惑在她将流沙送去好友路染的萤火虫公园只身赴温九的宴,见到的却是温九的姐姐温岭的时候,有了答案。 原来是温岭利用温九迂回着来约她。 *** 霍之汶没有即刻离席而去。 温岭此前一脸肃色,见她现身之后,眸间漾起一丝轻快,启唇为温九澄清:“小九不是有意骗你,是我答应她,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聊完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回法拉盛,她才愿意帮我约你出来。” 有人煞费苦心,霍之汶不想对面不识,只是依旧干脆地声明:“能说的,我以为在医院的那场碰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温小姐,你要离开,告别的对象,不应该有我。” 温岭掀唇一笑:“我很好奇,你对晏清说话,是不是也这样不带情绪,语调平静到懒得加任何起伏。” 透过温岭身侧的玻璃,霍之汶能够看到餐厅外零星落水的喷泉。 零星水花,惊扰一地地洞天寒。 室内温热,但激不起她丝毫交谈的兴致:“这点我无可奉告。” 她同时告诉温岭:“你想说的事情,最好有意义,不是单纯地耗费时间。我应该告诉过温小姐,我不介意让任何人难堪。” 记忆没有那么快消融褪色。 温岭自是记得医院廊道里霍之汶对她说的那简短的几句话。 她想眼前这个女人一定精于谈判,才会那样几个字,便让她当是时觉得哑口无言。 可今天她是有备而来,有些要说的话,不打算带上飞机负重运到大洋彼岸,一定要说完,得偿所愿。 “我在你的男人身上耗费了几年时间。他欠我几年,你拿几十分钟来听我说,即便听的是废话,算是稍作补偿,不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吗?” 温岭话一落,霍之汶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词——荒谬。 饶是如此,她的语调却比此前更为平和:“人是我的。他亏欠的,我可以补偿,我也愿意去做,合情合理。但是温小姐……” 霍之汶停顿了三秒,见对面的温岭依旧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讥笑一声:“你单恋一个人,对方没有回应你,便是亏欠你,这是否有些强词夺理?” “你对谁付出,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回应你,是你的意外之喜,不回应你,更是别人的自由。” “每个被人爱的人都要去回报对方,恐怕世界上有更多人已经过劳死。” 霍之汶的话很长,温岭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霍之汶会不屑于同她多谈。 这一番话敲在耳畔,霍之汶扫在温岭眉眼间的目光这才凌厉起来。 霍之汶没有笑她无,这是温岭唯一觉得欣慰的事情。 温岭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视线回视过去。 对上霍之汶那双汪成深潭的双眸,希望自己不是在画蛇添足。 “说得对。”她拖长了尾音改口,“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爱而不得,继续执着,不过是作践自己。这些年,我也贱够了。” “我既然求回报,自然没办法不见收益却长久投资。” 她眉间笼上一层释怀的颜色:“我今天约你来,是想最后确认一件事情。” 温岭的视线扫过霍之汶光洁的不见任何戒环的手指,此刻嗓音沉了下来:“冒昧问霍小姐,你和蔚蓝航空的少爷,有多密切的关系?” 霍之汶没有回答,温岭已经接了下去:“这么多年,空难的事情我想你现在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蔚蓝航空未来一定会倒下去,边家人必然受累。毁掉边少的大好前景,你是否忍心?” “如果你不忍心,就可能会对席宴清狠心。从此以后我离开他的世界,离他远远的,不是爱而不得便要毁掉,我从来不希望他被别人亏待。” ** 温岭的话一字一字吐得很慢。 霍之汶将从她身上移开的视线重新投向她。 在这一刻,她突然察觉到温岭的可爱,在那些她最初看到的厌之后,她从温岭身上汲取到了善意和期许。 温岭问的,其实不过是将来边疆和席宴清二选一,她会站在哪里。 何尝需要等未来。 温岭身为旁观者也许有疑问,可她自己,早便知晓答案。 这从来不是一个多选题,不需要分析,不需要理智,全凭直觉,她自己甚至也没有左右的办法。 感情,从来伴随着情不自禁。 她的答案,从五年前便没有变过。 善,一起走下去;恶,一起改邪向善。 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 霍之汶并不乐于向外人解释。 温岭最后那句话,抵消了她的排斥,她告诉温岭:“我可以对边疆说对不起,但是不会对他这样开口。” 她可以对不起世上的任何人,但不会首先选择牺牲他。 温岭一怔,唇角勾起的笑意萧瑟。 霍之汶不是她温岭。 她从一开始,从最初隐瞒那瓶公之于众的药物的来源,秉承的是“为他好”,觉得她是为席宴清好。他应该理解她。 可这种一厢情愿,实在是令人心生厌恶的东西。 她没问过席宴清要不要。 这种“为他好”却罔顾他意愿的决定,出现的从来莫名其妙。 她和席宴清终究不是戏里和故事里的男女主角,没有那种千回百转之后,他最终能感激谅解,并且为之感动修成正果的结局。 故事终究是故事,现实是,温岭是温岭,席宴清是席宴清。 他找到了他的归宿,而她的终点如今只能和他歧途。 “我承认”,温岭声音微颤,“你在他身边,能比我更好的保护他、帮助他。” 话到这里她又摇头笑:“不过他有时大男子主义,不喜欢这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最初做摄影师时的意气风发,自由自在。商家没有给过他多少东西。不多的那些,他都很珍视,尤其是哥哥商浔。” “所以商浔的死和商浔没有警方论断,仅仅被舆论制造出的冤屈,他才一直放不下。” “商浔不会做蓄意坠机那样的事情,他飞纽约那班机,如果准时抵达,当晚我和他会一起听大提琴音乐会。他从来没有失约过,那是唯一的一次。” 温岭话里的内容,让霍之汶平静的心绪不断荡起涟漪。 “已经方向明确的舆论的力量、媒体的声音太强大,没有人会轻易相信这些澄清。这只会被当做亲友的刻意洗白,且都是口说无凭。从我发现媒体曝光出来的管制严格的那种流传渠道狭窄的处方药药品来源,出自边城身边人,从商伯伯死后,我甚至有了这样一种想法。让晏清远离这个漩涡,让他再也不要关注这些事情。” “虽然对不起商浔,可重来一次,这还是我的选择。” “有些东西,希望你从我身上吸取教训。” 温岭这番长篇大论之后,场面一时间变得过于安静。 静默数秒,霍之汶突然启唇打破沉寂:“我如果是你——” 温岭在等她的下文。 可霍之汶又转换了话题:“话我都听完了,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霍之汶又不想告诉温岭。 都不是问题。 那些阴差阳错。 她给的,他不需要的,他想要的,她没有感同身受理解的,都不是问题。 时间能让一切变得清晰,阅历能让彼此最终互相理解。 有差别的只是不够爱,以及爱得不够勇敢。 所以如果是她,只要看上的人还没有结婚生子让人死心,便先要声明自身对其的喜好,哪怕捆回来,也要他以身相许。 至于别人,机会为什么要留给别人? ☆、第53章 憾婚 第五十三章:听力障碍 告别温岭时,霍之汶手里拿着此前霍季青因为时隔久远而没能查找出来的当年见诸报端在商浔的宿舍发现的抗抑郁药的来源信息。 席宴清曾经对边城下手。 最初她深觉震撼,第一反应是认知的坍塌和感观上的冲击。 可冷静之后,她便知道,席宴清并不是一个单凭推测和联想便会轻举妄动的人。 如果他不曾确定边城做过什么,不会轻易去警慑边城。 有证据很重要,但仅有这条讯息,远远不够。 流言流传几乎不需要成本,但要想洗刷谣言,代价从来高昂无比。 当时事件里的几个关键人物,还剩的突破口不多。杜合欢是其中一个。 可这个突破口没那么容易打开,这个事实众人皆知。 *** 等霍之汶去路染那里接流沙时,已经午后两点。 温九约的地点距离路染的公寓过近,她才会把流沙暂时留寄在路染这里。 路染作为萤火森林公园的创始人之一,近些年一直致力于保护萤火虫以及牵引更多的关注到萤火研究和守护事业中来。 近半年内,路染国内四处宣讲,筹备开放供游客观赏的萤火森林公园,事务繁忙,而霍之汶之前重心扑在焕颜手机上,此后又驻足医院,鲜少能有碰面的机会,连带流沙和她的小青梅云朵,碰面也不算多。 霍之汶一直知晓路染公寓内的密码锁,摁过门铃,直接自助开门。 一进门,客厅内立着的中型白板,占据了她视线之内的所有区域。 上面粘着同一个男人几张不同的照片,最早的一张还是秋装,后面的则像是近照。照片的旁边更备注着时间和地点。 这幅白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警察在开案情分析会时研究标记嫌疑犯的重要信息。 霍之汶刚换好鞋,路染从一旁的主卧关门出来,对她打了个不要大声说话的手势,指了指卧室门:“睡了,两个人一起。” 而后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只默契地先后走到客厅的沙发旁,紧挨着落座,像中学时曾经多次并排坐过的那样。 一落座,霍之汶便指向一旁存在感过强的白板:“什么情况?” 路染唇一勾:“就你看到的这样,算计着怎么偶遇他好,战略见效,已经偶遇三回了。” 霍之汶眯起眼,有种不太认识路染的感觉:“不、小、心和应耘擦肩而过三次?” 路染瞥了她一眼:“想笑话我?他摊上我这种极品前任,也算是倒霉。不过撩拨了三回,他也没停下跟我说一次好久不见。我正考虑我要不要善良一回,不来第四次。” “换位思考,遇到我这种阴魂不散的前度,简直是精神上的折磨。” 路染满脸挣扎,似乎真得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但她眉梢眼角都是弯的,内里真实的想法可见一斑。 霍之汶只挑眉:“真这么有爱心?” 路染有理有据:“过去他就知道我不是善良之辈,坏,或者可以说邪。被他惯得那几年,就更坏了。时隔这么久没见,我要是现在太善良,就不方便和他相认了。” 她的眼底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艰涩,说出来的都是贬低自己的内容。 路染踩着那些忍痛割舍的东西,才得以重拾今日的坚强。 霍之汶没有试图去揭开她挂了许久已经成为皮肤的常年带笑的面具。 曾几何时,路染和应耘是霍灵均师哥师姐中不打不相识的传奇眷侣,到如今,却是路染想见应耘,还需要通过不断地算计,去制造偶遇。 她见过当年眉眼飞扬的路染,所以知道此刻,路染有多想回到那个男人的身旁。 “阿均明天回来,他们的新项目在搞众筹,应耘近段时间,会和阿均常常碰面————” 路染知道她的意思,打断她的话:“别为难阿均了,他和应耘做了那么多年连体婴,说不定已经问候过我的祖宗。当年是我自己造孽,现在只能自己收拾。” “我虽然有时自以为是,通常还有自知之明。” 话到这里,路染又弯腰从一旁的厅柜上摸起一张请柬:“虽然还有好几个月才初开放,邀请函先给你,适合结伴观赏,谈情说爱。” 卡纸上的萤火成团成簇,明亮温暖。 霍之汶在媒体上见过关于萤火虫森林公园倡议的褒贬两极的评论,知道路染和她的同仁们,这些算是从事小众行业的人所面临的质疑和压力:“宣传搞定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提供些设备?” “你有好的建议,我们自然欢迎。” “有个弟弟,参加飞行器大赛之后得奖的作品,需要一个好的能积攒口碑的机会和平台发布,飞行器可以承担更广更大角度的摄影工作。” 路染听到这里才明白霍之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到底是帮我呢,还是帮那个弟弟?” *** 从路染那里带走流沙,回家途中顺带和二叔霍季青碰面时,霍季青拿着霍之汶给的文件夹,一样没好气地这么说:“小蚊子,这就是你说得帮我谢绝霍家年夜饭的好办法,这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 霍季青一句话拐了数个弯,语调多次变幻。 流沙被他逗笑,霍季青则皮笑肉不笑,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滑稽。 霍之汶在流沙清泠的笑声中点头:“我帮你跟爸他们说,你帮我整理这些内容,曝光在网络上,这种事情你最擅长。” 霍季青微一低喃:“搅乱一池春水,然后独善其身?” “成交吗?”霍之汶最关心的是结果。 霍季青咬牙:“不然呢,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刚转身离开,又突然撤回来趴在霍之汶半降的车窗前:“你的事我搞定,不过小蚊子,今年不用你帮你叔了,团圆饭我还非回去见识下不可。能影响大哥食欲,也算节约用粮。提醒你叶姨做些我喜欢的,明天见。” *** 席宴清直接跟随晏沉的座驾撤离霍宅。 晏沉一路将席宴清送回河岸旁的宅邸,又尽职地跟着他进入书房,替他扎针,重新挂上该打的点滴。 整间书房布置单调,像是私人隐秘的空间,不曾有第二个人使用。 晏沉没急着走,打量起书房内的环境。 一排排书架和书桌上陈列的物品,以及书房内的这个软榻上陈列的薄毯一一看过去,看到最后晏沉得出了结论——这还真是席宴清的书房。 靠窗的位置,拉起一个薄纱帘,遮住一半从窗外扫射进来的日光,薄纱帘后,似是立着一个被罩得严丝合缝的似是服装店内供展示成衣的人体模型。 被黑色的袋子遮住全身,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业余爱好还有研究解剖?”他问得刻意,见席宴清渐渐蹙眉,直觉没什么好听的话会等着自己,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一扶自己的镜框壮势,手指伸过去才反应过来今日出门没有带眼镜,手再往哪里放,好像都有些肢体僵硬。 晏沉只得继续说话:“现在回你的地盘,就老实点,别再乱动逞能,随便拔我的针。” “知道。” 晏沉怎么看怎么觉得席宴清有些敷衍:“不想再回医院,就要谨遵医嘱。” 席宴清扫他一眼,又扫向自己的手背。 那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片扎眼的淤青。 他叹气:“晏沉,你这是什么破烂技术?” 之前质疑药,现在质疑他的技术? 晏沉哂笑:“刚发现?我故意给你留下点儿凭证,方便你用苦肉计。” “滚。” 晏沉自然不会听他指挥,反而坐了下来,做好久待准备的模样:“对着阿均和霍老先生,我就不用这么多话。他们比你配合。” 晏沉而今的嗓音粗粝,再不复从前的清澈:“知道这声音难听,只扎你一针我感觉不太爽,让你多听几句我的话,多听听我的声音,我才觉得舒服。” 席宴清一记飞刀从眸底射出:“这么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晏沉即刻举白旗:“我立刻走,保证消失地迅速、彻底、不留痕迹。” *** 霍之汶牵着流沙进门时,陈妈正在厨房早早地便开始准备晚饭。 流沙跑过去抱住陈妈的身体,亲了陈妈一口。 陈妈用光洁的手背蹭了下流沙的脸颊,隐去不该说的部分,告诉霍之汶:“先生在楼上。” 流沙对陈妈手边的工作表示出极大的兴趣,霍之汶摇摇头便只身上楼。 主卧没有人。 中心阳台上也没有人。 霍之汶走到书房门前,敲了下门。 内里依旧没有人应。 她刚想推门而入,突然门被人从内里拉开,她整个人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拖了进去。 仅是午后,书房内的窗帘却被遮蔽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线露出来,就像是室外已然夜色渐染。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后,霍之汶下意识地一动,躲避耳后情不自禁扩散全身的酥麻感,却被圈在身上的那双臂膀捆得更紧,直接拽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两个书房的软榻一样的高度,一样的材质,一样的尺寸。 两个成年人的身体压在上面,便有超重之嫌。 “会塌。”她禁不住友情提醒。 “什么?”席宴清补问,似乎没听懂一般。 “起来。”霍之汶一挣。 “别动,困了,抱会儿睡,等我睡够了再和我说话,睡眠不足时,我听力不好。” 霍之汶用意念摸了下他浅短的额发。 这人真是……幼稚。 ☆、第54章 憾婚 第五十四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清浅绵长,晦暗的光线下,席宴清只看得到被他圈在怀中的霍之汶颀长的脖颈和侧脸柔和的线条。 他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力道柔和地环在她腰侧,让她免于脊背触碰坚硬的墙壁。 他说要拿她当抱枕入睡,但最后入眠的却是霍之汶。 席宴清有许久不曾见过她在白日里柔软的模样。 霍之汶难得睡熟,席宴清便小心地看着,静静地,不声不响。 只是霍之汶这一觉有些长,长到流沙在楼下等不及,到楼上来找人,推开门蹑手蹑脚地靠近,霍之汶也没有醒来。 流沙的脚步迟疑着停在数步之外,声音很轻,带些疑惑:“爸爸?” 席宴清刚想动,怀里的女人无意识地向他蹭了下,他只好告诉流沙:“爸爸和妈妈有事情要商量,先小心些下楼去,好吗?” 流沙应下,没有追问:“好。可是爸爸,楼下来了一个老爷爷,陈奶奶想问你,要不要让他进门。” 流沙没见过的会直接登门的年长的男人—— 席宴清即刻便能猜测出这个人是谁。 看了眼霍之汶静好的睡颜,他小心地起身离开软榻,而后将霍之汶抱起,往主卧转移。 ** 安顿好霍之汶,席宴清又抱起流沙下楼。 陈妈已经在来客表明身份后,将人请进了客厅。 席宴清一步一步踏过去,那个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在他瞳孔之中越来越清晰。 可毕竟有很多年不曾相见,仅看这个背影,他已经无法在脑海里细致地描摹出这个人的五官。 还是听到脚步声的商政率先转身站起来,一笑牵动满室温热。 眼前商政的这张脸,和已经离世的商寅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商寅和商政的脸在席宴清眼前重合,一样对他笑着。 他走得更近一步,握了下流沙的手:“流沙,这是大爷爷。” 席宴清的表情有些严肃,流沙审时度势之后,有些拘谨地问好:“大爷爷好。” 商政笑意依旧舒缓:“你好,流沙。” 他转而问席宴清:“多大了?” 席宴清看了看流沙,流沙主动回答:“爷爷,我三周岁多。” 商政柔和的眸光扫过流沙,而后停在席宴清脸上:“像你。” 话落气氛一时冷凝。席宴清将流沙放下来,陈妈见状主动牵流沙离开,将空间留给席宴清和商政。 “不欢迎我来?”围观者一走,商政卸下了维持许久的笑,“你二哥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席宴清自是记得让商陆转告过他什么,看着窗外日渐暗下去的天色,让商政再度落座:“您坐。” 商政再度入座,感受着时间制造的疏离:“原本打算找个机会约你见面,今天去看过你爸爸,突然又不想再等。尴尬也好,冷场也罢,我想来想去觉得你即便对我有怨,但不至于赶我出门或者将我拒之门外。” “你妈妈带你离开商家的时候,你已经长大懂事,家里的人和事,应该记得清楚。你爷爷过去就说,你们几个小子,你是最有想法,可也是最不懂妥协的一个。” 回忆往事,将那些商寅和席江月离异前的过去翻出来,并不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席宴清并不想听过去的故事,直接提及商政最关心的问题:“大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后来知道,爸爸过世前,爷爷也一度病危。你们顾之不及,并非刻意;爸和爷爷杠了这么多年,虽然没被雪中送炭,但至少也没有被落井下石。” 商政却没有从中感觉到释怀,想起墓地里商寅墓碑上那张定格于盛年的照片,唇齿有些僵硬。 他转而便听到席宴清继续说:“可我也想让你知道,如果是商陆被逼到绝境,即便是这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哥被逼到绝境,挂着兄弟的名号,我只要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就不会袖手旁观,不会想让他从中吸取任何教训。人的命,经不起丝毫蹉跎延误,活着,才有一切。” 商政搁置在膝间的手攥拳,气定神闲走远,开始叹息:“你还是怪大伯。” “当初我和你爸赶到机场,你妈妈决绝地换了提前的班机离港。那个时候我就想,等你以后更大一点,会不会觉得那是抛弃。” 室内沉寂三秒。 “没有。”席宴清给了商政否定的答案,“我从没这样想。” 离异后的席江月要远走,坚持带他离开。 一边是生母,他无力拒绝让她孤身前行。 一边是商寅和商浔,他不舍离开。 他曾经和商浔尝试过很多促使席商二人复合的手段,均以失败告终。 就算商寅,经营婚姻失败,可也没有亏待过他们。 这怎么能是抛弃? 他只是有些遗憾,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千千万,而他所拥有的,并不是这千千万分之一。 哪怕此刻坐在他眼前的商政,经历的也是年轻丧妻,连独子商陆也为收养所得。 经年流转,时日迁移。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都过了,席江月离世后他孤身在外生活的时日也未尝艰辛,直到商浔遭遇空难之前,他并没有觉得生活里有任何变故能以苦难称之。 *** 旧事重提总会让人觉得格外疲乏,商政迫不及待地提起而今:“你在千商原址附近的动作,积了这几年,也差不多了。你二哥告诉我你问起ssi新晋要揭幕的楼盘,有什么想法?” 他的目光在席宴清手背上的淤青处短暂一停:“新闻社你喜欢,可以继续做下去。你妈妈给你改换姓氏,我可以理解,但这总不能是一辈子的事情。” “流沙,是姓商的。” 商政话到这里,席宴清已经明白商陆都向他转达了些什么。 他已经有了将商家人身份公之于众的打算。 这个商,不仅是商政的商,也是商寅和商浔的那个商。 为了truth更好的生存,为了降低陆地他们日后为真相发声时遇险的机会,为了让他的女人能更好地依靠他而不是挡在他身前,为了日后更便于为商浔正名。 商政主动开口,其实不过是解他话题启唇之难。 席宴清并非不明白。 商政给他铺好了路,他便顺着走下去。 “剪彩仪式,我和您一起出席。”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商政拍了拍席宴清的肩膀。 这世上亲情和爱情一样。 纠结怨恨再多,疏离隔阂再深,要想化解,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即便你从亲情里受过伤,有过阴影,可也一定从中得到过爱,感受过温情。 牵连人和人的血缘,从来都是命中注定。 每个人都逃不开,躲不过。 只此一脉,非死不能改。 *** 商政带着ssi重回n市扎根,应酬不少,不久便告辞。 席宴清送他出门,手刚摸上门把,感受到室外吹来的寒风,突然听到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宴清。” 他刚转身,来人已经走到他身后勾起他的手。 商政的目光在沉睡初醒的霍之汶身上打量。 席宴清回握了下霍之汶的手:“醒了?” 而后给双方介绍:“大伯,我现在握着的,是我妻子。” “汶汶,这是大伯,久居加拿大,刚回国。” 家里从未有年迈的长辈登门,席宴清开口之前,霍之汶已经多多少少能推断出商政的身份:“您好。” 她乖巧地站在自己身侧,垂眸低首,很是良善可欺。 席宴清有些不适应霍之汶这幅小媳妇的模样,想要笑,却忍了下来。 商政对霍之汶点点头,顺着席宴清打开的门走出去,出了院门临上车离开之前,才对席宴清说:“你的眼光倒是和你大伯我一样挑剔。” 席宴清没有过多说明,商政为人缜密,不会对他的婚姻一无所知。 虽然他很想告诉商政,此刻这个和他并肩立在风雪中的眉眼明艳的女人,不是靠他的眼光挑来的,而是他“盲选”得到的此生最好的馈赠。 *** 次日傍晚,除夕,零星飘雪。 霍之汶和席宴清以及流沙现身霍宅。 年夜饭是霍家人难得聚齐的时候,连身在娱乐圈工作时间最不规律的霍灵均也一向会推掉所有通告出席,娶了顾栖迟之后,更不会让她只身出席霍家的重要场合,从来得见他的身影。 流沙见到舅舅和舅妈自然欣喜相贴。 霍岐山一见到席宴清竟将他单独领进阳台下棋,更让霍之汶深感意外。 小妹霍之零离世的早,往年因为父母不在国内会赶来凑合的堂妹霍灵忧今年有了男朋友也选择了缺席,霍季青从来迟到,霍母纪倾慕又和叶姨在埋头研究重头菜,一时间霍之汶便成了孤家寡人。 她慢慢向阳台靠近,见霍岐山和席宴清静坐对弈相安无事,不是特别能适应。 昨天席宴清刻意隐藏的挂着淤青的手背,她没有刻意去追究。 下棋对于别人也许是修身养性,可她和霍岐山对弈过,知道陪伴老爷子下一局有多耗费心力。 伤神,便会伤身, 可此刻霍岐山一副无比投入的模样,她并不方便打断眼下这两人对弈的进程。 她旁观了数分钟,霍岐山没有抬首同她说话,只是席宴清间或抬眸同她对视。 眸光中夹杂的字眼她都读得懂,无非是让她安心,放心。 她看了一会儿,便离开。 重回客厅,只见流沙坐在霍灵均膝头,拿着手机在用霍灵均的微博账号刷微博。 近来总有明星被封插刀教成员,起因多为浏览微博时点赞爆料其他艺人□□的微博,后称手滑取赞。 霍之汶不希望流沙过失给霍灵均制造麻烦,刚想提醒流沙小心,霍灵均已经先一步摆手示意无碍。 只是用平板替换了流沙手中的手机,将流沙抱离他膝间,站起身将手机递给霍之汶,示意她看屏幕停留的当前的页面。 是从论坛爆出蔓延到微博上的,关于“蔚蓝航空”的热门话题。 内容不用看,霍之汶已经知晓。 无非是多年前那场被颠倒黑白的空难。 那些刻意嫁祸的证明。 霍灵均知晓霍之汶同边疆熟识,便问:“这么多负面爆料,边疆哥会不会也被牵扯到里面?” 更牵扯到霍书集团门下已经停刊的杂志社,树大招风,即便只有一丝粘连,因为霍书显赫的声名,势必会被放大。 霍之汶摇头,霍灵均不知道这代表不知道还是不会。 “他父亲一向注意保护子女信息,他现在也脱离边家自己创业,可能会有,但不会很大。” 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利落地下手。 流沙离开,霍之汶又坐到她适才坐过的位置,开始重新审读那些被网友从论坛转载到微博上的爆料。 长微博里梳理的是当年空难后所有的媒体发声的走向,还有如今对那些声音的质疑,以及相关的证据。 绘声绘色,像是一篇慷概激昂的演讲稿。 霍季青果然是专业人士。 恐怕即便内容是假的,也能写得像真得一样,更何况,只是陈述那些被隐瞒的真实情况。 精神疾病用药一向管控严格,药物来源的证明已经陈列其上。 长微博里还提到当时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某篇报道。 虽然用名是某杂志社,但提到杜合欢最初发表的那篇爆料文章的题目,评论里很快便有人扒出杂志社隶属于霍书集团。 更隐晦地提及边城同记者间不清不楚的私人关系。 …… 年少时看武侠小说,她对一句话记忆深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法律的严惩不够。 既然有人用舆论杀人,那么也该尝一尝,众口铄金的滋味。 对霍书集团的影响,她会努力降到最低。有任何的非议,她都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她看得认真,突然一片阴影扫下来,垂在她肩头眼前。 她下意识地抬首,只见一双带些焦灼急于澄清的眼睛:“不是我。” 席宴清没说什么事,霍之汶已经明白。 他等了数年,一方面是积蓄力量,另一方面,怕是担心一切掀开,牵连霍书。 “我知道”,霍之汶站起身,扔掉手机张开双臂去抱他,“因为是我干的。” ☆、第55章 憾婚 第五十五章:甘之如饴 霍之汶的坦荡让席宴清瞬间心跳如雷。 这些年,他曾因为失明,因周遭繁杂的声音而站在十字街口有过一瞬惊慌,心跳如鼓。 这些年,他曾因一个个在大洋中被打捞出的未知物体而忐忑紧张,心跳失速。 …… 可那都抵不上她的这几个字,带给他的冲击。 没有遇到过的人,都不会真正明白。 他从未有一刻视野如此狭隘,除了她的脸,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他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明白。 这世上甘如爱,是你不离,我便无所畏惧。 风浪任意来,人必共进退。 *** 霍季青直到众人解决完年夜饭,才裹挟着冬日寒风迟到现身。 霍之汶前一日才见过他,此刻见他额上多了一块扎眼的纱布不免疑惑。 客厅里落座数人,其中霍岐山看向霍季青的眼神从他乍一现身便明显不善,霍之汶也不便即刻追问他原因。 霍季青一向同小辈混得开,虽为叔叔,但和霍灵均以及霍之汶关系都不错。 同霍岐山虽为兄弟,年龄上却等同于父子,从小霍岐山便是严兄,各种心狠手辣的招数他都见过,他也因此一向喜欢同霍岐山唱反调。 同大家招呼过,他就特意贴着霍岐山坐过去,给霍岐山找不痛快。 霍岐山说什么,他都应和,应和地过快反而显得虚假。 几句话聊下来,霍岐山的脸色便愈加黑了起来,深沉如同窗外无星无月的夜。 黑脸的速度比霍季青预计地还要快很多。 好在一盏茶过,霍岐山很快便点名席宴清和霍灵均跟他走,对峙格局就此瓦解。 *** 霍季青挑逗够了霍岐山,才在大嫂纪倾慕的招呼下,进餐厅填满空了大半的胃。 他吃,霍之汶就站在一旁看。 等他慢斯条理地吃完,霍之汶才指了指他额角挂的彩问:“怎么弄的?昨天你的脸还是你的脸,今天怎么就被纱布侵犯了?” 霍季青避过纪倾慕,推霍之汶往一旁无人的小阳台走,声音放得极低:“被人咬的,纱布这玩意很无辜,哪像人阴险狡诈和纯真无辜能自由切换。” 这话听着怨念有些大…… 霍之汶主动往阳台靠近:“迟到就因为这个?” 霍季青没否认:“命不好,犯小人。” 是犯小人,还是犯女人? 霍之汶想起他此前说过的女骗子,提醒他:“二叔,过会儿跑快点,我妈不会放过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家里你最怕她,我知道。” 霍季青摸了下自己额角的白纱,完全不惧:“大嫂问,我就告诉她我看上的女人已经嫁给了我大哥。” 霍之汶摇头,懒得提醒他那个时候他才三岁:“纪女士只是表面温柔,这句被人用烂的话毫无战斗值。” 霍季青听得认真,没泄气,还对霍之汶眨眼:“大不了哭一场哭出大嫂的母性,搞得定。” 他转而问霍之汶:“菜我已经端上桌了,看过没有?” 霍之汶点头:“功力不减。如果被反咬被告诽谤,查找到你头上,律师费我可以赞助。” 霍季青神色飞扬,清俊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得意:“小意思。” 而后又眉眼沉寂下来,带些肃色:“只要你确定材料没有造假。主楼里所有的内容都是点到即止,没有附加揣测演绎。我理解诽谤的含义,反被泼一身污水的事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学到也该学到独善其身,自保毕竟是人的本能。” “不用担心我。” 想起刚刚被霍岐山叫走的席宴清,霍季青又忍不住开口:“反而我比较担心你。” 接下来这个问题他问过霍之汶,但总是对答案不满意:“做这些,值得吗?不会累吗?” 要费尽心思,要用力筹谋,她明明可以放手不去管这些事情。 他希望霍家的女儿,可以活得更简单一些。 不用在商场上征伐,也不用为感情奔走。 他孤身游离这些年,知道独当一面的艰辛。想开口劝霍之汶可以偶尔同万千女子一样撒娇耍赖,可又觉得这些事情放在她身上,光是想想都万分不和谐。 她站在那里,最珍贵的就是勇敢无畏。 和她一起长大这些年,他从来看得明白。 *** 值得吗? 累吗? 霍之汶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问题。 她望向霍季青的眼神始终静如深潭:“世界上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划分的清清楚楚。我能找出来很多值得的理由,比如他以身相许我得回报,可那都不是全部。二叔,我当时冲破障碍牵了他的手,就要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这样,你是不是更能接受一点?” 至于累。 她有生之年最累的瞬间,一是多年前朝夕相处的杜栖月在退役前,在对着她畅想了此后几十年的人生之后,骤然死于军演生命落幕;二是家中老幺霍之零,在最好的时光被车祸夺命。 在生死之前,一切都是小事。 这样的除夕夜,她不想谈及生死,最后只是对霍季青笑。 眉眼一弯,明艳绽放。 有些霍岐山式的坚持和顽固。 霍季青戳了下自己受伤的额角,叹气:“你们几个讲起道理来都是成套贩卖。你喜欢的,我也只能喜欢着,哪里来的接不接受。” 他这话乍落,霍之汶眉峰一蹙:“受刺激了?怎么突然说话酸溜溜的。比我小时候帮你抄的那篇情书都酸。” 这话题到这里骤然扭曲,完全不能继续下去,霍季青急了,开始直呼她姓名:“霍之汶,要不是我草书造诣深,我用得着你?!” *** 当晚席宴清从霍岐山那里脱身,刚往洗手间的位置走去,突然被身后一股力道抢先推了进去。 大理石台面过于冰冷,身前的仪容镜上,映出身后霍季青那张被时间定格的带些稚嫩的脸。 霍季青锁了门,冲他一笑:“不介意一起吧?” 席宴清自然理解他的本意:“二叔,你想和我说什么,不用避人耳目到这个地步。你想说的话,内容……很……见不得人?” 霍季青咀嚼席宴清的这些字眼,觉得自己一上阵就遭遇了奇耻大辱,这小子不好对付。 他敲了敲席宴清的前胸:“太瘦了,能撑起什么来?” 他明显话里有话,席宴清笑意缓淡:“二叔说的对。撑不了太重,但能最多撑多少就会撑多少。” 霍季青嗯了一声,而后出击:“我不太喜欢话里有话的话。” 他理所当然到完全忘记是他自己先话里藏话。 席宴清按兵不动,霍季青有些犹豫,却还是干脆地短兵相接,直入正题:“我知道你的一切,你们家那部分,我不喜欢。” “蚊子通过我知道这些,我更不喜欢。” “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在我眼里,世上的男人都不太配。” 霍季青说,席宴清就听。 从他入霍家,霍灵均、霍岐山,以及眼前的霍季青,霍之汶身畔的每一个男人,都视她如珍如宝,从前他感受的到,如今他看的清。 他要感谢这些人,在他不曾出现的年月里,在霍之汶身旁。 免她无枝可依,免她颠沛流离,更感谢他们的纯粹,让她对身边人抱有坚定无比的信任。 霍季青没有继续独白下去的意思。 他平时看似纨绔,认真起来,却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属于天之骄子的浑然天成的气势。 这一间洗手间的空间不算小,可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已经几乎无法插足进其他任何事物。 不声不响,已经莫名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隔了不过三秒,席宴清便别开钉在霍季青脸上的视线,浅淡一笑:“二叔,这点很抱歉,我没办法附和你,说我的确不配。” 平日见得少,既然霍季青抢先开口,他并不吝啬说清。 “走到今天,汶汶为我和她做过很多事情,也许你会觉得是我妄言,但每一件,我都承担的起。不然,就是她识人不清。” “无论是以席宴清,以霍之汶的丈夫还是流沙的父亲,不管是什么身份,无论我姓甚名谁,今天的她,非我不嫁,今天的我,非她不娶。” “我并非神祇,但她想要的,我都会尽力给。” “世界上自然不会只我一个人看到她的好。” “但是不会有另外一个男人来她身边,我不会让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和她相配。” 他理了理刚刚在霍季青的推挤下骤升褶皱的线衫,小臂微曲抵在一旁的陶瓷砖面上:“我知道你关心汶汶。未来几十年,我的任何做法您都可以批评,我如果做的不妥,该教训的时候,您千万别手软,随您高兴,只要您喜欢,揍哪儿都行。” 霍季青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没再吭声。 还能说什么? 未来几十年这样的词席宴清已经含在舌尖对他说出口了。 那是承诺,也是保证。 这个男人那样自信,也很容易让别人感染他的坚定。 这人不仅口气自信而嚣张,倏尔姿态放得很低搞得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这可真是冤枉,他不就是挤进来和席宴清共用了下洗手间吗?! *** 除夕夜一晃而过。 舆论发酵的速度很快,只历经一晚,争议已经铺天盖地地涌现。 春节期间正值法定假日,除了全民讨论的春节,近些年日渐淡出大众视野的ce9602空难,也开始重新攀上各大社交网站的热门搜索和热点话题榜单。 话题中牵扯到的关键词无非是“蔚蓝航空”,当年的遇难者亲属值佳节对遇难者的悼念活动,航班机组人员起底,以及围绕“新闻”真实性和时效性引发的争议,和不断被点到的媒体人的良心,以及在网络上流传的部分空难的部分黑匣子录音。 恰逢德国某航空公司大型客机失联的消息透过境外媒体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扩散,事关“空难”的各种信息从最终只是在网络上掀起的全民讨论,后继引发各大传统媒体的跟踪报道。 初一当日,陆地带着温九前来拜年的时候,就和席宴清提及近来truth的几个相关选题。 truth一向以新闻评论见长,而这一次事关ce9602空难的爆料不止是开启了大家对于那起空难的新的认知,更掀起民众对于媒体人的广泛质疑。 陆地力图谨言慎行,很多问题上需要席宴清的肯定让他更为安心。 他从来没把同席宴清的对话当做上下级之间的例行公事,一直抱有一种男人之间亦师亦友的态度。 正值春节,他也没有占用席宴清过多的时间来讨论工作,等席宴清和他从书房下来,温九已经和流沙在院内堆起了雪人。 ** 不远处视线之内的雪人面貌滑稽,体型可笑。 陆地的表情写满了无奈,席宴清透过玻璃窗看到楼下开阔的空地内奔走的温九,即刻便明白陆地的无奈来自什么:“你们两个内部消化这件事做的不错。” 陆地见温九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咬牙叹气:“特别不听劝,拿她没办法。” 他话落,就见温九摘掉她的连衣帽,扬手往这边的玻璃窗上扔雪球。 陆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完了才想起来窗户是关着的。 他只得笑自己:“师傅你看,一直这样。” 昨夜雪洋洋洒洒了一夜,此刻地洞天寒,却也天色澄净,过分静寂。 正是你爱闹,我爱笑的年纪,一切都好。 席宴清没多说,只问他:“不是乐在其中吗?” *** 陆地和温九走的时候,霍之汶同陈妈学习淮南菜的时长也不短,结束观摩,和席宴清一起送他们出门。 温九走出几步又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他们走出视线,席宴清才问霍之汶:“小九的眼睛一直长在你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温九的心思不难猜,但霍之汶无可奉告:“也许是从陆地身上移情别恋,恋——我。” 她挑眉。 似乎是从除夕夜的家宴之后,她有了很多“霍大小姐”应有的多种情绪。 浅笑一漾,少了几许坚硬,多了些柔和甜美。 霍之汶话刚落便收到温九的短消息,内容很简单:对不起。 如她料想的一样,为了上次替温岭约她的事情道歉。 她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几次,回温九的讯息,以开玩笑的口吻:你姐买单,我不客气。 她的手指还没收回来,半路被人打劫握在手里。 壁垒般的身体矗立在她身前,她下意识地缠上去,一抬首,席宴清便啃了下来。 一夜无休,满室缱绻。 ☆、第56章 大结局(上) 大结局(上) 团圆有时,聚散有时,农历新年终是远去。 席宴清连同晏沉对霍之汶各种发毒誓加下保证,霍之汶没有逼迫这两个男人,没有再提出让席宴清回医院这件事情。 年后,席宴清跟随商寅现身公开活动。 作为n市对外开放后第一批崭露头角的企业家,商寅以及其父商时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叱咤一时。 如今从海外归来,除了在从小生活成长的n市云郴区注资兴建一系列的福利设施,另外便是重拾在内地江北的一系列业务。 财经版上,挂着商寅作为嘉宾参与青年人创业论坛发表演讲时意气风发的照片,另外便是商寅带席宴清一起出席公开活动,不时接耳交流的抓拍照。 商寅在接受采访时除了提及叶落归根的想法,另外对记者提及自己视如幼子的商宴清。 话语间都是褒赞、认可,以及期望。 年迈的男人眼中,满是后生可畏的骄傲。 *** 借助商寅出现在大众视野内的第二天,席宴清打发了司机,独自驱车前往城西郊区。 虽是冬日,青茏的松密集地立在陡峭的山脊上,一座座矮丘翻过去,视野才最终开阔一点。 公路能直抵山脚,这个地方既可以说闭塞荒凉,也可以说交通便利,悠然采菊。 能甘心扎根这样的地方做些什么,倒不像是流着边城的血的人会做的事情。 他停了车,步履稳健往山下的生态蔬菜园区迈步,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燕尾服和此刻周边黯淡朴素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身着统一的绿色工作服在一旁坐谈,见他现身,其中一个女孩在其余人的起哄中走过来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帮你的?” 席宴清话语温和:“我想见你们边总。” *** 在自己的地盘见到席宴清,边疆着实有些意外。 库房是开阔式的,席宴清来的时机非常凑巧,他被边疆雇佣的其中一个初涉职场的小姑娘领进来时,边疆正在声厉色疾地训斥属下。 库房空间有限,这一堆员工还不懂得避讳,不去掺和上司的*,很多人伸着耳朵想要听一听这个一看就是青年才俊的男人,要和自己的boss说些什么。 边疆锋利的眼神扫射一圈,众人才有所收敛。 *** 边疆没请席宴清回办公室,那里一样人多嘴杂,而他一向不喜“清理现场”将闲杂人等一律请出去。 这片山在眼前,他反而觉得心绪安宁。 两个人就站在蔬菜园区的仓库背后,头顶山区的灿烈日光,迎面吹来些许凉风。 “拜年?”边疆夹起一支烟,了解霍之汶的喜好,没有递给席宴清,口气松散,“有点儿晚啊……商先生。” 边疆最后三个字说得玩味,想起适才在这个基地里观察到的情况,和那些调查来的数据,席宴清没有过于在意,直接说:“你需要管理人才,帮你收拾这一堆懒散的员工。” 边疆笑得有些冷:“转投商场才多久,这么迫不及待指点江山?” “你真这么认为,我也不介意担多管闲事这个名号”,席宴清的唇色和脸色都有些淡,话却带着诚恳的光,“你的这个生态园区理念是好的,但是资金、技术、市场销路都还是问题。” 边疆的脸色更冷了一分,甚至如同这冬末的风一样凛冽凄寒。 好似要竖起所有的防御工事来维护自尊。 “有时候承认问题,不代表就是失败者。每个人走的路多了,都可能会走到山穷水尽时。”言外透露的,是他对边疆生态园的经营情况的了解。 “你应该知道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耀武扬威。”席宴清略微解释,不知道有几成说服力,“我知道你扎根n市这么多年,有自己的人脉,但恐怕有很多,是建立在你是你父亲儿子的基础上。其他问题都想要解决没有那么艰难,离开边家,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资金,而这个,不常有。” 我可以给你。 边疆几乎即刻便读懂了他的潜台词,忍不住便讥笑一声:“施舍,献爱心?好走不送。” 是意料之内会从边疆这里收到的反应之一,席宴清没有丝毫讶色:“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之间因为亲属的命,存在宿怨。无关爱心,高利贷而已。” 高利贷? 席宴清的话毫无咄咄逼人之感,只让边疆觉得是他为了让自己更容易接受而退一步的妥协。 边疆离开的步伐一顿,回眸扫向席宴清的面庞问:“为什么?” 席宴清修长的腿动了数下,重新立到他身前:“就当是做了坏事,想要补偿一下,求得心安。” 他笑:“最近蔚蓝的那些爆料……是我做的。” “我不相信善恶有报,只认为人最该相信的是自己的力量。” 打击了蔚蓝航空,打击了边城,所以要从帮助他这个边城的儿子身上寻求平衡? 边疆不信。 *** 席宴清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边疆也不需要问。 这段时间内的网络热点俱是空难和蔚蓝航空。他身为万千民众之一,自然耳闻。更何况,舆论的爆炸引发广泛的社会关注度,警方重启调查,懦弱的边母近来致电要他回家稳定人心。 那些爆料,有些他不是当事者,却是相信的。 而被隐掉姓名的杜合欢那部分,他一早心知肚明。 既然边城做过,总有一天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母亲多年的容忍和身体上流着的相同的血,让他无法大义灭亲,可他再也没有想要去拯救谁的念头。 只是席宴清的这两句话让他感受颇为复杂。 羞辱? 边疆感觉不到。 想要报复? 这是扭曲的心态。何况商家人从始至终是最大的受害者。 边疆只是奇怪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坦诚,这件事就这样对着他说出来,自爆,放在很多人身上会让人觉得愚蠢。 可这两个字他无法放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边疆此刻只在怀疑席宴清是用心叵测,还是因为其他……又或许,是真的存在那么一丝对他的信任。 席宴清截断了那句话,接着解释他为何在知晓边疆所建的生态园的困境时会施以援手:“大众不知道,但业内的人应该有很多知晓你是蔚蓝的太子爷。它一倒,你想要在这座城市的商海浮沉中立足,必然更加艰难。毕竟这个世界上,雪中送炭这件事,很多人三思之后的选择会是放弃。” “你和我如今都对彼此之间的恩怨心知肚明。你没有因为什么人要对我下手,我自然也可能对你伸以援手。我不是圣人,还想子嗣成群,不想为她们积孽。” “你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不需要,就当没有见过我。” 席宴清开始迈起离开的步伐:“汶汶希望你顺遂,我也希望让她安心。今天这件事,还麻烦你不要对她提起。” 除夕夜关于蔚蓝航空的负面消息铺天盖地泛滥的时候,他听到霍灵均问霍之汶,边疆会不会受到影响。 会,但她并不希望会。 他了解她,也了解他自己。 他不会让她心怀愧疚,为此欺骗边疆说是他做的,并不艰难。 他已经给了她太多负担和牵绊,但凡力所能及,便会为了让她无所顾忌,随心所欲而做出任何努力。 *** 离开边疆的生态园区的时候,席宴清拨通了自己在纽约时结识的如今转做私募的r的电话。 上一次是为了婚纱的制作,这一次是为了借用r的脸。 像是还在睡梦中便被吵醒r的声音带着些迷蒙,席宴清没有等他清醒,便对他说:“带着sugar,到我这里来一趟。” “什么?”r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席宴清给他释疑:“请你做件事情,重酬。” “开玩笑”r的声音这才透着清醒,“当然,我针对的是后面那半句”。 “所以,来还是不来?”席宴清又问。 r大笑:“那件婚纱马上要投入使用,我就过去。” “快了。” “那好。” *** 边城从商多年,必然警惕。 可另一边如今蔚蓝航空深陷多重负/面/消息的围攻,边城要想以转让蔚蓝星花园和蔚蓝置业的全部股权来换取巨额借款,越发艰难。 同商寅的公开亮相,同边城警局擦肩,以边城的道行,如今商寅和他的ssi都不便出面向边城放款。 他近年内变现收拾千商酒店原址附近的那些区域所通过的渠道,是当年席江月在世时在海外注册的公司pop,内部成员全为华裔,法人是席江月改换国籍后的新名字新身份,不至于被蔚蓝航空那边摸底的人查出pop和商家的联系。 如果知道款项的来源和商家有关,边城必然不会接受。 那些工作人员包括他自己,这个已经被边城知晓身份的人,都不能出面磋商。 经年累月,过了这么多年。 他的女人能挡在他身前做些什么,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再去做些触不到某些人神经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终有尽时。 *** 半个月后,边城在寻求多条出路无果的情况下,终于在蔚蓝航空某高层的牵线下,结识了其在海外留学现任试图开拓中国市场的pop高管之一的同学r,向其谈及蔚蓝航空的情况,以及借贷计划。 一个月后,pop公司同蔚蓝集团展开多轮协商,就转让蔚蓝置业股权和蔚蓝星花园以及pop能支付蔚蓝航空的借款数额进行数次交涉。 三个月之后,经过双方的考察确认,两方最终签订合约,蔚蓝集团转让蔚蓝置业的全部股权于pop,同时pop向蔚蓝航空提供第一波数额为3.2亿元的资金用于舒缓现金流不足,多方催债的困境。pop先期付款8000万。 *** 借贷合同签署,《股权转让协议》也得到确认。 r归国前,席宴清带他到霍灵均开的餐厅就餐。 r做过男模,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摆pose的感觉,有些花哨:“人比我想象的要蠢一些。” 席宴清摇头:“困境中身处久了,难免影响判断。” “另外,要多亏sugar。” r不是很明白:“一个缝婚纱的裁缝?” “这个世界上,恐怕不知道sugar真实身份,只把她的业余爱好当做终身事业,把她调侃自己的名字当做真实姓名的人只有你llins,她的父亲。我需要sugar出现,是因为边城同样酒店服务业起家,能认出酒店大亨的女儿,戒心会更少。” r一脸被斗牛踢过的僵硬表情。 缓了数秒,才能正常接话,“后面要做什么?”以男模和摄影师的身份相识r此刻想起他和席宴清如今的身份,有些感慨,话题又转移地突兀,“什么时候重新执镜?” 席宴清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蔚蓝航空欠税严重,不会被一味纵容,光这一点,边城难免牢狱之灾。” r自然也知道:“蔚蓝航空在和我们签署合同前还存在向我们隐瞒债务,蔚蓝置业下属房产未售面积谎报和资产状况数据造假的情况。” “我们可以在其入狱后要求单方面解除合同。” 后续的资金若不到位,蔚蓝航空只剩破产一条路。 r一直在同席宴清聊着,提及对席宴清女儿和妻子的好奇心。 离开餐厅进入下行电梯的时候,在14层电梯门打开,一直只有两人的电梯内,才进入外人r的聒噪也便停了下来。 *** 边城不承认教唆她发文,警方没有有力的证据,只能确认边城和她确实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杜合欢没想到为此蜗居数日,离开警局刚想要出门洗刷晦气,会遇到故人kerwin。 不,应该是因为商寅的夸赞登上财经版之后,被看好为ssi接班人的商业新贵——商宴清。 从前他的突然靠近又骤然远离让她生疑。 以为他是恃脸谋财,见她不好消化便知难而退。 后来遭遇的入室伤害案,她后知后觉向警方提供线索,怀疑是这个突然消失的男人是主谋。 再后来她从警察那里知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知道竟是同行之后,曾试图会面,却在truth工作人员那里遇冷,没有再度接触到这个人的机会。 如今通过报道得知此人的另一重身份,她已经无法确认这个人接近自己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竟然就这么碰上了。 如今看着他身旁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她竟然也隐隐面熟,只是无法将其和认知中的某个人对号入座。 她站了进去,想要开口,只是她踟蹰的功夫,电梯突然在下一层停下来,和她同处一个电梯内的男人在电梯门开的瞬间便开始迈步,以迅疾的速度出了电梯,似是避她如瘟疫。 就如同数日前,她前往医院探望晏阳初,他同边策,那个边城自由散漫的女儿离开时一样对她视若无睹。 *** 半个月后,蔚蓝航空因一系列问题,应当地政府的要求,暂停了蔚蓝航空航线航班经营许可。 又半个月后,未收到pop余下款项的蔚蓝航空向法院递交重整申请无果,面临破产。 时隔累月,杜合欢在彻底断掉同边城的联系之后,在公寓楼下,再度见到了边城的座驾。 直到坐上了边城的车,看到边城那张久违的憔悴不成模样的脸,很多线索才开始在她脑海中汇集,连成一条线。 商姓。 蓄意接近。 那个外国人…… 想起近来关于蔚蓝航空的更为不利的报道,杜合欢突然想笑。 她想笑,也便真得笑了起来,充满讽刺意味的嘲笑。 边城看向她的眼神因这笑变得狠厉,此前想要寻找慰藉的那丝不清醒,彻底消散。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伸手掐死眼前这个女人,可下一瞬间,他又淡淡一笑,语调和缓问她:“笑什么?” 似是无比温和斯文有礼。 笑什么? 嘲笑他进了陷阱,聪明反被聪明误。 嘲笑这个精于算计的老男人,终于栽倒在这算计之上。 嘲笑这个唯利是图的人,终于要走到末路。 “不跑吗?”她突然就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害怕边城,“跑之前要是那么担心我说你授意我制造舆论陷害飞行员,你做了我也行。” 边城将她额上的碎发掖到耳后:“胡说什么。” 他的语调温柔,力道清浅,可杜合欢被他触到的肌肤,却只觉得不断发颤。 她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去转移边城的注意力,后悔不该去撩拨他:“我看到新闻,你借款的是一家名叫pop的公司。危机缓解了吗?” 她的模样似是关心这危机的走向,边城呵了一声:“还在协调。” “没怀疑过那家公司有问题,比如借钱给你的动机是什么?” 杜合欢的这个问题指向性太过明显,边城瞬间便起了疑心:“你想说什么?” “我今天见到那个商宴清,他和和你一起在财经版露过侧脸的pop的高层在一起。那个商宴清,是不是当年死的那个副机长的什么人?会不会是他串通别人来报复你?” ☆、第57章 大结局(下) 大结局(下) 关于蔚蓝航空的动向,霍之汶一直在关注着。 席宴清不想让她涉足其间,她便没有干涉他的任何做法。 想要看看边疆的情况,又觉得此情此景并不合适,也只能作罢。 外界风云变幻,席宴清和流沙每天在家却只围绕一架琴和两只画笔,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霍之汶每日从霍书集团回家,都能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相处一室,惬意温馨的场景。 间或杜飞龙或者陆地他们过来,也只是稍微吵闹一些,显得家里越来越有人气。 只是没想到,霍母纪倾慕会来电提及席宴清的大伯商政以亲家的身份前去同霍岐山会面,两个加起来早就年过百岁的人略有冲突,有些冷场。 这样的结果略让人觉得头疼。 她问正在指点流沙指法的席宴清:“大伯有告诉你要去见我爸?” 席宴清点了下头:“顺口提过那么一次。” 霍之汶吸了口气:“就这样?我们难道不应该回去?不是说他们早年便关系不睦,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席宴清仍旧满目平静:“没关系,他们阅历多做事会有分寸。就是预见到会起冲突,我们才不方便一起现身。打起来,或者吵起来,或者冷战,我们要站在哪边?” “站在哪里都不合适,不站队也不会让两人满意。听我的,这一次让他们自己慢慢沟通感情,等他们见完了,我们再分别见过,吹吹风。” 道理有。 但霍之汶思索了片刻只给了他两个字:“奸诈。” 流沙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只问在画她的席宴清:“爸爸,解释下妈妈说的话好吗?” 席宴清便真的开始向流沙说明:“比如说舅舅家的萨达姆和*那一猫一狗,萨达姆建议两人睡一觉之后再起来分吃一只鸡。结果*醒来的时候发现,鸡已经只骨头都不见了。萨达姆说不清楚鸡怎么了,但实际上鸡是被萨达姆提前在*睡着的时候给吃掉了。萨达姆的做法,就叫奸诈。” “不是贪吃和坏蛋?”流沙还有疑问。 席宴清琢磨片刻点头,勾了下她的鼻尖:“这个故事里的萨达姆是这样,但是爸爸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奸诈。不要学萨达姆。” *** 平缓生活数日,席宴清终是在午后接到pop那边关于蔚蓝航空提到如不尽快支付剩余款项,将诉讼pop诈骗的讯息。 合同里没有限定具体日期,pop也没有表示再也不会向蔚蓝航空注资,即便真的被诉诈骗,结果也不会是输掉官司。 大额的现款主要部头来自商政,在这次同蔚蓝航空交涉的事情上,商政没有追问过他细节,但席宴清每走一步,都同他解释说明过。 撒出去的网即将收紧。 席宴清收拾半响去见商政。 霍之汶兼顾霍书的事务,以及近来隐婚被爆横扫各大网站娱乐版头条掀起轩然大波的霍灵均和顾栖迟的各种后续事件的处理。 只得将流沙送到顾栖迟和霍灵均那里去,交给处于避世休整期的两人照看。 这一忙就是数日。 数个晨昏日暮过去,最终,pop以蔚蓝航空隐瞒多则事实为由,继续拖延款项交付时间。 而法院仲裁也终于有了结论,蔚蓝航空被裁定为破产。 破产的结果一出,将所有的精力投注于航空公司,一直在等待转机的边城再也无法沉住气,不动声色的双眸开始显露出阴狠的色泽。 *** 告别冬日已经将近两个季度。 时间似乎从未有这一年流逝的这般快。 霍之汶刚散会,还没来得及和席宴清沟通由谁去接流沙,纪倾慕再度致电向她提及弟弟霍灵均两夫妻:“你爸看到那些娱乐新闻,阿均之前回来,被你爸关禁闭。你爸想锁他几天,可没想到他会直接从楼上跳窗下去跟阿迟走。你爸一气很多天,最近如果有机会,和阿迟一起回来劝劝他。” 跳楼…… 霍岐山不生气才是出奇。 霍之汶禁不住想笑,也亏霍灵均这个一向斯文的人干得出来。顾栖迟的魅力着实惊人。 流沙还在他们那里,她驱车去接的时候,乍见到顾栖迟,便想起纪倾慕的话,问顾栖迟:“阿均跳楼是要和你殉情?” 顾栖迟一怔,似乎遇到了不好形容的事情,最终干脆放弃,直接问原因:“妈告诉你的?不是跳楼,就是没走门走的窗。” 这答案……霍之汶一笑:“妈交待我和你一起回去劝爸。现在有空闲时间?” “有”,顾栖迟很快应下,“那就现在去。” 她往后座看了一眼,霍之汶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来开,我去后面坐。” 顾栖迟的车技一向快而稳,她放心。 *** 空中徐徐落雨,霍宅位于n市南山区中段,前往那里途经的路段车流平日里便很是稀疏,此刻因为天气原因,显得更为稀落。 路上三个人不时聊几句,主要的谈及对象,就是流沙近几日朝夕相处的霍灵均此前助养的前影后沈蔚的父不详的儿子乔樾。 即将拐进南山路的长弯道时,突然刺耳的刹车声如同乍响的惊雷在她们耳畔划过。 霍之汶闻声扫向车身四周,触目所及的景象,让她的眸底泛起清冷的光。 前有横向刹停在她们车前的黑色轿车,后有紧贴在车尾的巨型越野,一旁是铁栏杆下,河谷里滚滚奔腾东流的江水。 明显的来者不善。 顾栖迟看了一眼后座上眉头紧蹙的霍之汶。 两人目光短暂的相接,顾栖迟看到霍之汶眼底的肯定和信任。 她锁死车窗,凭借本能和多年来的经验加速紧贴着弯道内侧,绕过前面的黑色轿车,将车身径直插向一旁的岩壁和黑色车子的车头之间的缝隙,擦这短一分车身就无法横穿过去的距离,疾驰而过。 前方的障碍消失。 顾栖迟和霍之汶刚松了口气,车子却被急速从她们车尾顶上来的越野猛烈地撞了上来。 撞击声响起的刹那,霍之汶只来得及抱起流沙护在怀里,没有时间去观察四周的情况。 后方的推动力过于猛烈,前面的安全气囊骤然弹出。 猛烈地撞击让人眩晕,霍之汶的眼前泛起萧瑟的黑色光圈。 前方的顾栖迟没有传来响动。 霍之汶维持着清明,感觉到怀内流沙的颤动,俯在流沙耳侧轻声说:“流沙,坚强些,别怕。”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硬拼没有丝毫作用。 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如果席宴清在这里……也许还是没有办法,可他在这里,即便还是不能做什么,待在一起,其余的事也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未阖严的视线中,却只见有人用细长的铁棍将本就不完整的车窗玻璃彻底敲碎,打开被锁的车门,一种刺鼻的气体扑向车厢内,霍之汶彻底陷入黑暗前,只感觉到有人将她护在怀中的流沙剥离,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气力。 她只来得及伸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破对方的手臂,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有用的能确认对方身份的信息。 *** 霍氏扎根n市百余年,在从商最为鼎盛的时期,也从没有子女遭遇过绑架案。 而这一次,顾栖迟和霍之汶被留在车内,对方只带走了最年幼的流沙。 两人还在医院并未苏醒,迟迟没有发出诉求的绑匪,终于在事故发生两小时之后,将一截带血的断指寄往霍之汶和席宴清在河岸的家。 却仍旧没有留下丝毫言语。 事故现场的景象,透过警察的描述清晰地呈现在一众霍家人眼前。 凹陷的车头,残破的车尾,以及数步之遥那湍急无情的流水。 也许差一点,整辆车便可能会跌入滚滚江涛之中。 看到断指的那刻,席宴清的心底升起彻骨寒凉。 此前,他见过流沙的手在琴键上跃动,见过她的手拿笔在画板上挥动。 如果这种画面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想起还未苏醒的霍之汶那张苍白的脸,跃入脑海中的不止是后怕和无穷尽的可怕的联想。 警方的调查仍旧没有进展,可他的心底已经有了一种猜测。 不会是求财,否则对方早已表达诉求。 既是有目的而来,只能是积怨已久。 能够置商、霍两姓于不顾的人,并不多。 如果是边城所为…… 如果流沙出了什么事,那他此生最遗憾的,便是让霍之汶遇见他。 *** dna比对结果出炉,知晓断指并非流沙的一部分,很多人松了口气。 可并不是彻底的好消息,断指外表的血,被证实出自流沙。 事发长弯道路口是监控盲区,警方排查南山区路段的流经车辆,因为天气原因,有些车辆信息在监控内表现的并不清晰。 霍岐山闻讯动用霍家多年来在n市积攒的各种社会关系,可这暗地里的调查,一样鲜有进展。 席宴清在警局里坐了片刻,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自同样被惊动留在医院的晏沉。 他接起来,只听到晏沉说:“醒过来了。” 唇齿冰寒,呼吸甚至有些苦涩:“我马上回来。” 晏沉有些迟疑:“席,她坚持问,我已经告诉她,其实我不说,她好像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有多严重。” “我会替你看好她,等你回来。” *** 一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警员。 挂掉晏沉的电话,手机上还有久握所留的余温,突然它又显示号码匿名,屏幕再度被点亮。 一种越来越强的预感让席宴清接听电话的手甚至隐隐发颤,内里的人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锥心的冷将他瞬间覆灭:“装得自然些,不要让人怀疑你接的这个电话有问题。” “好。”席宴清应下。 “今晚见。一个小时后,我会寄到你家里一个包裹,用里面那支手机和我联系,想见你活着的女儿,就一个人来。” “好。” “你可以报警,同样,我也可以真得切下来她某个部位先还给你们。” 紧攥的拳,指尖已经戳破掌心。可并没有让席宴清觉得锥心的冷挪移分毫。 他怀着恨回来这座城市,如今有人怀着同样的恨来回馈他。 这样的结果他从前孑然一身时预想过,可为什么在牵挂那么多的后来,他没有放弃报复。 恨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身在一个密闭的房子里,只能看着涌入的水将房间浸满,一点点失掉呼吸的可能,每一秒都是生不如死的挣扎。 他一字字说得慎重:“她一切都好,我才会去。” 边城却不曾有半分松动:“到现在,还想和我讲条件?你可以冒险,只要你承受得起代价。” ** 席宴清的确承受不起冒险的代价。 不止是告知警察激怒边城的代价,还有若他真的凭一己之力单刀赴会,如果是无谓的送死,也延误了营救流沙的时间的代价。 每一种,他都承担不起。 他匆忙在回河岸的家之前赶回医院。 时间甚至没有给他选择告知警察与否的机会,几乎在他刚踏入霍之汶的病房所在的那层楼时,便看到霍灵均满面颓色向他走来。 身处娱乐圈多年,霍灵均和顾栖迟位居一线,新闻价值自然不低。 可没想到,从来娱乐至死的娱乐新闻记者,会在挖掘顾栖迟车祸信息的时候,探知霍家遭遇的绑架案,并且无所不用其极地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信息。 将目前案情的所有情况,包括警方追踪的进展都发到了周刊的官微上。 不顾会影响被绑架者性命安危。 原本只有霍家人和绑匪知晓的绑架案,瞬时满城风雨。 *** 席宴清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霍之汶已经换下病号服穿好便装。 他长腿一迈走近将她扯进怀里,嗅到那些熟悉的气息,周身的寒意才祛除半分。 “边城?”霍之汶话里的焦灼压不住,双眼在醒来后,血色越来越深。 如果他的女人经不起风吹雨打,让她安心的最好方式,是不要告诉她。 可他的女人勇敢坚强,让她能稍微安心一点的方剑侨盟私馊俊 “是。”席宴清没有隐瞒她丝毫,“他致电给我,我会将流沙带回来。” 他修长的指摩挲着霍之汶的眉,顺着那条线画了一遍。 霍之汶握住他的手:“他要见你?我和你一起去,至少让我等在外面。” 席宴清微垂首,凉薄的唇在她眉心贴了一下:“好。” 他没有迟疑,他知道她从来不会拖人后腿。 只是流沙从来是可以击溃他们理智的存在,有任何不好的可能,他都不会让她早直面一分。 他走在前面,霍之汶跟在他身后往病房外走。 他的身体已经移出了病房外,霍之汶视线下移的瞬间,却见眼前的病房门以极快的速度在她眼前关阖。 他骗她,她被锁在了门内。 席宴清的声音不甚清明的透过有些隔音的病房门传入霍之汶的双耳:“照顾好你自己,等流沙回来。到时候不管是打还是骂,还是你不想再要我,都随你。” “这一次,先随我。” ** 晏沉站在病房外满目忧色看着席宴清:“我可以答应你把汶汶锁在里面,等你回来,但是——” “没有但是,晏沉,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带着父亲救她而死的阴影度过童年。” “这些都是因为我而起,我要为此负责。” “我也不是逞英雄的少年,我会将所有的牺牲降到最低。” 晏沉并不放心:“汶汶不会怪你。” “可是我介意。晏沉,我介意因为我,她和流沙不能一直平安喜乐。” “另外,别用那种明年要给我上香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打算今天死。” *** 快递到家里的手机里,传来边城因为绑架案已经满城风雨无路可退而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已经被激怒,席宴清也已经没有选择,将信息传递给警方。 可每走一步,都再小心翼翼不过。 *** 城郊这座已经封顶的高层商用楼,二十三层的高度,在夜里看起来像只卧盘的巨兽。 间或个别楼层的楼梯间传出微弱光亮,几乎等同于无,一片漆黑。 未免打草惊蛇,警方将车停在数百米外的区域,还未如疾驰的席宴清同样赶到。 席宴清站在楼底,致电边城:“我到了,楼下。” 雇佣的喽啰已经因为绑架案满城风雨事态重大而选择离开,席宴清比他年轻数十岁,边城坐在顶楼的天台上,将五把匕首放在狭小的仅有0.2平方米的升降梯上放下去。 他告诉席宴清:“绕到楼后,拿起升降梯上的匕首,扎穿你的右臂和左腿,我要见到匕首上的血,把它们用完再升上来,连同拍下证据照片的那只手机,一起放上来,然后你爬上来。” 二十三层,这数刀扎下去,等人爬上顶楼的天台,只怕早已失血脱力,再无反击的能力。 边城的用意再分明不过。 如果只是为了残虐折磨,更方便的做法,是让他的帮手打,而不是这样耗费时间磨蹭,边城不会不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被抓到的危险性越高。 这只能说明他身旁并无多余的可用之人。 夜色深沉,升降梯悬挂的那侧,光线晦暗至极,从下往上看,在这个无月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而它的构造更为简单,只有四条绳索牵连。下方牵连升降的螺丝也□□地暴露在外。 他透过电话告诉边城:“让我和我女儿说一句话。不然我现在已经开始贪生怕死,恐怕爬不到楼顶的天台。” 边城扫向一旁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他的被捆在立柱上的小姑娘,撕开黏在她唇上的胶带。 席宴清的声音透过免提流出来,流沙听到后喊:“爸爸。” 手背被划破的伤还在隐隐渗血,她却也没有胆怯的模样。 席宴清的声音清明温润,一扫此前的喑哑低沉:“流沙,闭上你的眼睛,不管过会儿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看。大家在和你玩游戏,不要怕,结束了,爸爸就带你回家去找妈妈。” 还没来得及听到流沙的答案,边城已经截断了这个电话。 在他眼前表演父女情深? 呵—— ** 不过数分钟后,升降梯升了上来,却没了置物篮,更不见手机和他放下去的匕首。 焦躁的情绪开始在边城心底滋长,越来越重。 他小心翼翼地探向楼梯口,却没有听到其下传来的任何响动。 他重新拨通了那只手机,隔着虚无的空气,没有感觉到任何震动,也没有听到铃声响起的声音。 耐心在一秒秒地耗尽,神经紧绷似乎再承受不住任何的变动。 却在此时,电话被人接了起来,传来的是席宴清低弱的声音:“升降梯升了没几米,置物篮掉了下来。边总,更抱歉的是,我现在只爬到了三楼,已经站不起来,恐怕没办法到天台上去见你。” “少跟我耍花样。”边城几乎想要破口大骂,“掉下去是巧合?让我的蔚蓝航空破产,也是巧合?商宴清,你想你女儿现在立刻掉下去摔成肉饼,你就继续上不来。” “到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有什么骗你的资本?我有多在乎亲人,边总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我怎么可能拿我女儿的命来冒险。”他的声音更弱了几分,边城的耳边同时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像是人体力不支摔倒一般。 电话随后断掉。 没隔多久,边城拨过去,却直到拉线声响到即将自动切断的尽头,才有人接起,可最先回应他的,是剧烈喑哑的咳嗽。 边城的戒心一点点的消散。 他握着手边剩下的长刀,踏着晦暗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席宴清在电话里说他身在三楼,边城已经下到七楼。 边城略微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走。 不见明亮,他没有办法判断现在楼下的情况。 他想要再度νㄏ缜宓牡缁埃删驮谒懔疗聊皇酝疾诺乃布洌由砗笙匆还闪Φ溃仁腔鞔蛟谒滞笊先盟蚜ky舫さ叮蠼谱蚕侣ィは蚨父鎏n字碌穆ヌ莨战恰 *** 边城的头撞向坚硬的墙壁,瞬间便昏了过去。 按时间,警方的力量想必现在已经抵达。 席宴清迅疾地往楼上跑。 抵达天台,见到不远处身着红衫的娇小身影时,突然湿了眼眶。 他给流沙解开绳索,牵着她的手指活动被缚许久的手腕,看到她手背上那片模糊的血肉,眼底更涩了一分。 流沙抬起手去蹭他的眼角:“爸爸,你哭了?” 席宴清“嗯”了一声。 流沙抱着他:“我没害怕,爸爸,我现在是奶奶,我抱着你,你不要哭了。” 小小的身板已经在寒风中被吹得冰凉,席宴清感觉到她瑟瑟发抖,他的外套早已经落在楼下,看到一旁不远处临近外沿,一半悬空的木箱上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大衣,他走了过去,想要拿起来遮在流沙身上。 流沙的视线跟着他,感觉到视野内有阴影晃动的同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大喊:“爸爸,后面!” 可几乎在她声音脱口而出的同时,席宴清被赶来的边城,连同那个悬空的木箱,一起推撞跌向天台下。 而发动攻击的边城也一样,两个人顺时一同跌落。 *** 在流沙的记忆里,那是最黑的一个晚上。 天台是黑的,夜空是黑的,她等了好久,等到忍不住哭起来,没办法像答应妈妈的那样坚强,也没办法像答应爸爸的那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也只等来几个叔叔阿姨,抱着她下楼。 她哭得发音不清:“叔叔,我爸爸呢?” 身体很壮的叔叔只告诉她:“在下面等你。” 她好像知道了,可隔了一分钟,又问:“我爸爸呢?” 坚持确认着什么,好像也开始怀疑什么。 直到她在楼下真的见到了手撑在腰后,即便抓住了底层的下水管道铁杆,免于摔成一具破碎的尸体,却身体因为惯性猛烈地撞向墙壁而此刻不良于行的席宴清。 流沙一直在哭,看到席宴清的即刻却停了下来。 小姑娘不顾身上的伤口,想要从陌生叔叔怀里挣下来。做到的那刻,又慢慢地走到席宴清身边,仰着头看着他。 后背撕裂般,席宴清不方便蹲下身。 流沙摇着他的手,这才笑起来:“爸爸,你没有骗我。” 这黯淡的夜,此刻因这灿烂的笑,而亮了起来。 *** 坐在回城的车内,流沙即便在就位的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坚持让席宴清抱着,不肯离开,前所未有的依赖。 医生告诫席宴清进一步检查他的伤势,却也在此刻遭到了这个专心抱着女儿的男人的拒绝。 霍灵均跟着警察前来,见他悬在四楼的外墙处时,心跳瞬间漏拍。 此刻见他们亲昵地贴在一起,开始向所有的亲人报平安。 只留了一个霍之汶,给他们父女。 *** 霍之汶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将这几年一家三口所有的经历回想了一遍。 还有没能成行前去的鸣沙山…… 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 听到流沙电话里叫“妈妈”的时候,她一颗起伏的心才最终尘埃落定。 她用最柔软的声音抚慰流沙,简短交流几句,而后告诉小姑娘:“把电话给你爸爸,妈妈有事情要告诉他。” 席宴清拖着手机,有些沉。 他脊背绷直,有些紧张。 偏偏霍之汶沉默了数秒,久到他以为电话已经被她切断。 “你现在前科累累。骗人,说谎。” 霍之汶的声音有些疲惫,席宴清心一揪。 “汶汶,我——” “你什么?”她的声音进而变得冷酷,“身上有零部件损毁没有?” “没有,还能——” 霍之汶强硬地打断他的话:“不用说,我不关心。这么说以后做牛做马赎罪不受影响?” 席宴清拢了拢环住流沙身体的手臂,此刻释然地一笑:“是。” “你对我太温柔了,可以狠一点,我受得了。” “哦”,霍之汶似乎对此没有兴趣,“原来脑部受伤了,痴傻吗?” “你喜欢,就当是。” 霍之汶:“……” “我书房里有份礼物,很久之前就想送给你了,去看看?” 霍之汶没作声,隔了三秒才说:“你放在这里限制我人身自由的晏医生还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看不了。” 席宴清还在坚持:“到了再看,很不想看?” “对,不愿意。” “你愿意。” 霍之汶恨他的笃定:“你滚。” 她是愿意。 从开始到现在,从他披着一地落雪走来到经年之后的今天,她的人生有了更多的喜怒哀乐。 如果能剪一纸时光钉在纪念册上,他出现的每一秒,她都会珍藏。 她想让她爱的人一生清澈明朗,做他愿做之事,爱他愿爱之人。 如他的名字,终此她随时能看得见的地久天长。 遇见一个对的人,此生再无憾事。 《憾婚》/苏尔流年 ——正文完—— 2015.08.01关注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