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于尘埃处》 作者:明开夜合 ===============   ☆、第01章 ·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 · 林阅连加了三天班,深夜才到家。 进屋先闻到酒酿的香味,何珊穿着一件珊瑚绒的厚袍子,正在往餐桌上端汤圆,“赶紧进来,冻坏了吧?” 室内暖气很足,林阅总算活了过来。她脱掉外套,洗了个手,到餐桌旁坐下,“以后别等我了,早点睡吧。” “没事儿,”何珊打了个呵欠,“我这几天失眠,反正是睡不着。” 林阅看她一眼,“不要紧吧,给你买的按摩枕没用?” “有用有用,”何珊在她对面坐下,揉了揉脖子,“你这段时间还要加班?” “暂时不用了。” “那正好,你三婶有个朋友的儿子最近有空,你这周六跟他见一面。” 陶瓷的汤勺碰着碗壁,清脆的一声,林阅舀了一勺米酒喂进嘴里,含混说道:“哦。” “你三婶说了,这回这个绝对靠谱。三十五岁,做审计工作的,虽说工资不高,但是工作稳定。身高也是按你的标准找的,一七五以上,我看过照片了,长得还挺称头。就有一点,离过一次婚,不过离得很干净,也没孩子。” 林阅只闷头吃汤圆,没说话。 何珊有点不满,“你倒是发表下意见啊?” “没什么意见,看看再说吧。”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这话你跟我说了多少年了?翻年就二十九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林阅顿时没了胃口,一吸气,发现鼻子堵住了,“总不能随便将就啊。” 何珊一听这话就来气。当年林阅不听劝阻,非要读理科,三年读出十缸眼泪,总算考上江城大学计算机系,为的就是“好找男朋友”。她大学班上四十人,统共只有四个女生,结果另外三个都顺利结婚,最早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唯独林阅一人,三十关头还没个着落。 “我看你压根就没有好好考虑终身大事的诚意,好的歹的,你这些年带回来几个?” 林阅心里烦躁,只埋头吃汤圆,不吭声。 何珊按捺着火气,“林阅我跟你说,我是忠言逆耳,别太挑了。你条件也不是顶顶好的,还打算找个怎样的?吴彦祖那样的?即便你喜欢,也没这个本事啊!” “我不是在相吗,上个月相的对象比你舞队的人数还多,还不够有诚意?” 何珊气笑了,“总之这个我看着挺靠谱,离过婚的男人有经验,对家庭更看重。你是初婚,虽说有点吃亏,可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林阅没吭声,心说,要真看重家庭,还离什么婚。 吃完汤圆,何珊收了碗筷,林阅去浴室洗漱。正刷着牙,何珊进来拿护手霜,忽然说:“你还记得冯蓉么?” 林阅手一顿,“记得,怎么了?” 何珊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刚刚找到工作,据说第一年就年薪三十多万,还不算提成。” 林阅正在漱口,陡然一个哆嗦,将水咽了下去,恶心坏了,一咳嗽,又一口呛住,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何珊还在接着说:“你三婶去医院拿药,正好碰见冯蓉跟他儿子一起去做体检,冯蓉那神态,得意的,啧啧……” 林阅匆匆漱完口,“妈,我去睡觉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周五陪我去逛街啊!” 林阅几步走回卧室,砰一下摔上门,呆立片刻,抬手将嘴角的牙膏沫抹去。刚才咳得太狠,肺叶都在发疼。 嗓子也疼,估计真的要感冒了。 · 一觉睡到中午,起来时林阅两个鼻孔都堵死了,喝了一剂板蓝根颗粒,无济于事。次日回公司打卡,鼻子擤得通红,像个破风箱呼呼喘着粗气。 刚打开电脑坐了一会儿,顶头上司单一峰通知开会。打开会议室门,便看见柴薇冲她招手,林阅打了声招呼,到她身旁坐下。 柴薇跟她同岁,也是同年进公司,如今是工作室项目组的主美术。但两人的战友之谊不仅限于工作,还在于这些年在“剩女”之路上齐头并进高奏凯歌——然而上半年柴薇也撇下她订婚了。 “感冒了?” 林阅点头,瓮声瓮气说:“年纪大了,熬不住夜。” “要过年了,注意身体。”柴薇关照一句,又问她这周有什么安排,能不能陪她去看看婚纱。 “我得相亲。” “还相?上回那个怎么样了?” 林阅摆手,“别提了,第一次见面他跟我约在公园门口,在公园遛了一小时弯,中饭去了一家兰州拉面馆……” “这么抠?” “还没完,中饭是他付的帐。吃完散场,回去在微信上直接问我要了一半的饭钱。” 柴微震惊:“那你给了吗?” “给了呀。” 柴薇笑不可抑,“这年头的男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心,长了张看一眼能省下三顿饭的脸,拿三瓜俩枣的工资,一身肥肉两袖清风,也好意思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我看你还是早点放弃相亲这条路吧。” 林阅笑说:“我要是不去,我妈能念叨一个月。” “你那房子装修完了没?还是搬出来住的好,落得耳根清净。” “年后就搬。” 买房是林阅今年干的唯一一桩大事。六月的时候她被何珊骂了一通,一气之下买了个小户型。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真心想结婚。” “真心啊,要是能结,谁不想结呢。” 柴薇打量她一眼,“我也是恨嫁过来的,你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是怎么样?” “你啊,把婚姻当成了从天而降的东西,态度十分消极,完全就是在守株待兔。” “我有吗?” 柴薇点头,“公司的联谊不去,相亲也要家里逼迫,自己从不主动出击——林阅,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还没走出来?” 林阅笑了,“没这回事。” “我觉得吧,你还是得自己从身边发展。虽说咱们公司策划全是人精,程序全是死宅,美术全是基佬,但仔细找找,青年才俊还是有的,何必舍近求远……” 闲聊片刻,同事陆陆续续赶来,单一峰最后一个进屋,顺手合上了门,到会议桌首席上坐下。 单一峰今年四十岁,从策划做起,如今是业内有名的游戏制作人。他这人极有市场眼光,五年前从烽火国际上海总部空降江城,领着一个三流班底,花了半年时间做出了一款低成本却极其火爆的手机游戏,彻底拯救了将当时奄奄一息的工作室。 林阅很喜欢单一峰,除了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之外,还喜欢他开会不讲半句废话的简练作风,这对于一个重感冒病人而言,尤其显得难得。 各组的主策划汇报完工作情况,单一峰逐一点评之后,顿了顿,笑说:“有个好消息,《补天》的ip(版权)拿下来了。” 底下顿时哀嚎一片。 单一峰笑了,“至于吗?《补天》小说这么火,做出来稳赚不赔。谁有这个精力,出来牵个头?” 临近年关,大家本就忙得没时间喘气,是以安静数秒,竟无人出声。林阅也低垂着头装鸵鸟,谁知单一峰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林阅,你来组织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阅叹了口气,应道:“好。” 散会之后,柴薇揶揄道:“还真是个‘好消息’。” 林阅叫苦不迭,“我还指望年前能清闲一阵呢。” “说明单哥倚重你啊,这可是个大项目。” 林阅不说话,拿眼瞥她。 “别!我要筹备婚礼,你忍心把我也拖进加班的地狱吗?” “你终身大事已定,不压榨你压榨谁。”说笑一阵,林阅摆手道:“我去找人了,大家都忙得要死,也不知道谁愿意来,我先去问问周波吧。” “周波估计不行,他要调职了。” 林阅一愣,“调去哪儿?我怎么没听说?” “昨天白天说的,你不在。他要去上海总部了,有个留美博士进来接任。” 林阅心里一个咯噔,“你见过吗?” “谁?哦,没见过,只听人事的刘薇薇说是单哥亲自面试的,技术水品相当过硬。人也长得帅,还没结婚,人事那帮如狼似虎的小姑娘都盯上了。” 天色阴沉,有些下雪的迹象,直到下班,林阅都还在想着柴薇所说的话。心里似生了一丛火,烧得她焦灼不安。 江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就是烽火游戏,她昨天听何珊讲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那人除了来烽火,还能去哪儿? · 周五,黑云压境,北风刮得猛。 林阅开车到了大洋百货,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停车位。她陪何珊吃过晚饭,逛了半个多小时,在男装部给父亲林立明买了套新的保暖内衣。逛到女装区,路过一件浅咖色的开司米大衣。何珊指了指,“这个挺适合你的,明天穿着去相亲吧?” 林阅缩了缩脖子,“冷,穿这个得冻死。” 何珊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究,在室内能有多冷?” 林阅只好试了试,上身效果倒是不错。 何珊翻了翻价格牌,“打完折还挺划算,要不我送给你吧?” “不用,我自己有钱。” “我不知道你有钱?这是我当妈的一点心意。” 林阅无奈,随她去了。 何珊付完帐之后,自己挑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过了五十岁之后,她越发偏爱这些鲜艳的颜色。 冬天商场八点半就得打烊,何珊有些没尽兴,但也不得不走了。 出门才发现雪终于落下,絮絮扬扬,地上已积了一层白色。江城这几年降雪少,通常下一阵就停,这样大的雪,倒是少见。 “妈,你在路口等着,我把车开过来。” 林阅裹紧了身上衣服,哆嗦着跑向停车场。谁知到停车场一看,自己的车被一辆福特野马别在了里面,两车紧紧挨着,驾驶座车门彻底堵死。 林阅给何珊打了个电话,自己站在原处耐心等了十分钟,仍没见人过来。空气极冷,湿冷,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雪一阵阵落在肩上发上。她跺着脚,冻得受不了,正打算走,忽听这车“滴”地响了一声。 谢天谢地,可算是来了。 林阅四下环顾去找车主,便见前方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她心脏漏跳一拍,呼吸跟着一滞。 来人穿了件黑色羽绒服,裤管被风刮得紧贴腿肚,双腿挺拔修长。灯火之中,眉目清绝,似出鞘之剑锋利雪亮。 寒风一时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像一只巨掌罩住了口鼻。 男人挂了电话,抬起头,朝着这边扫了一眼,忽然一顿。 四秒,还是五秒?便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几分迟疑:“林阅?” 林阅扯了扯嘴角,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半晌,自己的声音才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了点儿抑制不住的颤抖,“陈麓川。”   ☆、第02章 陈麓川几步走过来,朝她伸出手,笑道:“还真是你,好久不见。” 他一靠近,漫天的风雪都远了。 林阅顺了顺呼吸,到底还是跟着笑出来,将他手轻轻一握,“好久不见。” 收回手,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指尖触到冰凉的雪水,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满头白雪,想必十分狼狈。身上衣服也是胡乱穿的,由于重感冒,早上起来迟了,赶着出门,只随意从柜子里拿了件羽绒服套上。出门天暗没觉得,到了灯光底下才发现,宝蓝色的,格外扎眼。如今这颜色衬着昏黄的路灯光,更显得难看。 她平生一股挫败感,突然宁愿今天没有碰见陈麓川。 惊喜和沮丧立时搅成一锅粥,让她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像是发动机忘了上油,钝涩地转动着,陈麓川问一句她答一句。末了一回想,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兜里手机嗡嗡振动,林阅暗暗舒了口气,急忙伸手去掏,“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简短说了两句,挂断电话,看了陈麓川一眼,咬了咬唇,指向自己被别在里面的车,“那个……” 陈麓川赶紧道歉:“下雪,车位不大好找。我妈在一医住院,例行去看看,估计着去不了多久,结果还是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没事,”林阅捋了捋拂上脸颊的发丝,退后一步,让陈麓川上驾驶座,“冯阿姨生病了?” “做了个小手术。” 陈麓川将路让出来,又跳下车,“留个电话吧,有空一起吃饭。” 他笑的时候微一扬眉,带出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林阅晕晕乎乎的,报了自己的号码。 她上了车,第一下没打着火。等车子发动之后,对着陈麓川说了句“再见”,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横了心,抬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脚油门踩下去。 手机骤然响起来,陈麓川收回目光,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接起电话,“真不来,我妈还在医院躺着,不合适。” 电话那端吵吵嚷嚷,耿浩然笑声里已带了几分醉意,“就来喝杯酒,好歹给磊哥一个面子。” 陈麓川到包间的时候,耿浩然正搂着个小姑娘对唱《明天你要嫁给我》。他这人正经唱歌的还挺能唬人,可就是不肯好好唱,扯着个嗓子活像公鸭叫唤。一曲终了,耿浩然回头望见长沙发挨门的地方陡然多了个人,立即跳过去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这人也是大牌,三推四请的。” “孙磊呢?” 耿浩然朝着包厢角落努了努嘴,“把人惹哭了,在哄呢。” 包间里只开了彩灯,乌烟瘴气,六七人凑拢了玩骰子,几个姑娘挨在一堆点歌,还有一对儿一对儿的,抱在一块儿乱啃乱摸。角落里,孙磊手里捏着纸巾,一脸局促。 耿浩然解释道:“那小姑娘毕业就跟在磊哥手下,暗恋他两年了。如今听说磊哥要结婚,晚上喝了三瓶啤酒,借着酒劲儿跟磊哥告白……”耿浩然倒了杯酒,兑上软饮递到陈麓川手边,“倒是怪纯情的。” 陈麓川一推,“我还要开车回去。” “大不了叫代驾呗,来都来了,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改天陪你喝趴下都行,今天不喝了。” 耿浩然大学跟陈麓川一个宿舍,知道这人极有原则,说一不二,便也不再勉强,伸手招了个小姑娘过来,“那让人陪你唱首歌吧。” 小姑娘看着还年轻,就是妆太浓,一排睫毛跟苍蝇腿儿似的。她挨着陈麓川坐下,白花花的大腿挤着他黑色长裤,腻声问:“哥哥想唱个什么歌?” 陈麓川不动声色地往旁让了让,但又不好彻底拂了人家的面子,手撑在沙发椅背上,看似虚虚搂住了姑娘的肩,“唱首你喜欢的吧。” 小姑娘拿眼瞥他,“哥哥长得好看啊,那我就给你唱个《哥哥你真帅》吧。”说罢扭着腰肢去点了歌,顶到最前,又回陈麓川身旁坐下,“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帅,妹妹妹妹我想把你爱,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坏,良心真心都已经不在……” 耿浩然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正聊着天,孙磊过来了。 耿浩然翘腿坐在茶几上,仰头看他,笑道:“哄住了?” 孙磊挨着陈麓川坐下,扯了扯领子,端起酒闷了一大口,点了点头。 却听耿浩然说道:“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我表哥前些日子才被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缠上了,不要钱不要名,就想跟他在一起,说是为了真爱。嘿,这年头真爱都快按斤批发了……” 陈麓川问:“那你表嫂知道吗?” 耿浩然嘿嘿一笑,“那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陈麓川笑了一声,却是没说什么。 孙磊转了话题,问陈麓川:“工作定了?” “定了,烽火游戏。” 孙磊一顿,“咱们班好像还有个人也在烽火吧。” 耿浩然问:“谁?我怎么不知道?” “我记得是个女生。” “咱们大学班上统共就四个女生。” “就那个……”孙磊仔细想了想,目光忽定在耿浩然脸上,“……最好看的,你以前还说要追的……” 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时晃得人头晕目眩,小姑娘还在唱:“你的脸皮厚过拐弯的城墙,每次说谎的时候都那么在行……” 陈麓川静了一瞬,“林阅。” 耿浩然一拍大腿:“她啊!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原来她进了烽火,还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陈麓川记得那时候在实验室上课,常看见林阅咬着唇请教旁边的男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将哭却又未哭。大四组织保研,他无意间看到过她的成绩单,那成绩确实只算得上是勉强了。 小坐一阵,外面雪停了,陈麓川起身告辞。 耿浩然和孙磊将他送到门口,“你回国了咱们也没好好聚一聚,明儿周六,出来打台球?” “明天我妈出院,晚上还有个饭局。” 耿浩然揶揄,“嗬,忙得国家领导人一样。” 孙磊说:“那行,有空再联系。当年咱们一班人,还在江城的也就这么几个了。” 陈麓川点头应下。 他周六晚上的饭局,是母亲冯蓉要求的。刚一回国冯蓉就念叨,说他父亲陈祖实有位丁姓朋友的女儿来江城找工作了,让他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去见一面。陈麓川清楚冯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推了好几次。冯蓉拍胸脯保证:“我去北京见过丁露曦,小姑娘漂亮得很,特像那个什么杨幂。”陈麓川自然不在乎长得像杨幂还是张幂,但架不住冯蓉三番四次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给人小姑娘打了个电话,定下时间地点。 · 林阅这一番偶遇陈麓川,直到夜里睡下了都有些心魂不定。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清晨醒来感冒好像更严重了,脑袋千斤重似的一个秤砣,直往下坠,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火辣辣地疼。她想要跟那位“三婶朋友的儿子”取消晚上的约会,结果又挨了何珊一顿骂,直说轻伤不下火线。 好歹到了下午,身体松泛些了,林阅打起精神准备出门,又被何珊拦下:“我的祖宗,你就打算穿这么一身出去?” 林阅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怎么了?” “这羽绒服衬得你的腰得有三尺八了吧?昨儿不是买了件大衣么,穿那个去。” 林阅抽了抽鼻子,“外面下雪呢。” “你开车过去,吃饭也在室内,冻不着。”说着去林阅房里将大衣拿出去,剥下她身上的羽绒服换上,又贴心地往她背上贴了几片“暖宝宝”。林阅无奈,只得任她折腾。 吃饭地点离家倒是不远,但雪天路滑,又是周末,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开了五十分钟才到,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分钟。今天相亲的这人叫做徐堃,林阅推门进去,先给他发了条短信问座位号。 林阅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过去,先没靠近,遥遥地看了一眼。 徐堃穿了件灰色的毛衣,羽绒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正在看菜单。他戴了副窄边眼镜,算不上帅,倒也周正斯文。林阅松了口气,心想三婶这回在外貌上的审美竟然难得靠了一回谱。 林阅走过去与他打招呼,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徐堃笑道:“没事,我也刚到。” 两人坐下,徐堃喊来服务员倒水,又将菜单递给林阅,礼貌道:“拿不准你的口味,先没点菜。” 室内暖气很足,林阅脱下了大衣,翻了翻菜单,“你来这儿吃过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香茅烤鱼和椰奶鸡汤味道不错。” “那就这两样,”林阅将菜单递给他,“你再点两个吧。”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捂住嘴咳嗽一阵,“不好意思,感冒了。” “严重吗?” “还好。” 点完菜,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基本情况。林阅对徐堃第一印象不错,加之他说话彬彬有礼,言语之间并无不妥之处,交谈也称得上是融洽。 很快上了两道菜,两人边吃边聊。 徐堃问她:“听陶阿姨说,你在烽火工作,做什么的?编程?” “游戏策划,编程开发是程序组的工作。” “听起来很有意思。” “还好,唯一的好处就是上班时间也能光明正大地玩游戏。” 徐堃笑了,“那你本科学的什么?” “计算机。” “工作不算对口啊,为什么不做编程?” 林阅笑了笑,“业务不精。”又问他:“你呢?” 她理科一直不灵光,高中时的那点水平已是极限,上了大学自然被各种编程语言折磨得生无所恋,虽然好歹顺利毕了业,绩点却是惨不忍睹。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毕业之后便彻底放弃了靠专业吃饭的念头。 “我是学会计的,江城师范毕业。” “我们对门的学校,”林阅笑说,“去过一次,贵校全是美女。”香茅烤鱼放了许多小米椒,林阅吃得鼻尖浮起一层汗。 徐堃将放在自己这侧的纸巾盒递到林阅手边,又唤了服务员过来给茶水续杯。 “‘全是’倒不至于,只不过女生基数比较大。” 服务员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林阅将茶杯递给服务员,正要说话,不经意一抬头,气息骤然一顿——斜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落座。   ☆、第03章 服务员倒完茶水离开了,林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跟前。然而不过聊了几句,目光又不自觉飘出去。 橙黄灯光下,陈麓川背对而坐,只留给她一道冷硬的背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女人穿一条亮橙色的羊绒连身裙,身后的椅背上搭着乳白色的棉衣,正支颐翻着菜单。她两道细长的眉毛微蹙着,这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愉悦,却自有一种动人的明艳——到底是因为年轻,宜喜宜嗔。 剩下的半顿饭,林阅自然吃得心不在焉。所谓聊天,得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若放着一人唱独角戏,气氛难免尴尬。徐堃虽找了许多话题,场面上还算对付,但到最后,本有的几分热情和耐心渐渐也就消磨殆尽了。 林阅觉得愧疚,吃完饭主动要求买单,徐堃将她手一拦,礼貌道:“我来。” 付完帐,林阅穿上大衣,跟在徐堃身后出去。路过陈麓川那桌时,她目不斜视,只当是没看见。服务员替两人拉开门,门外寒风料峭,林阅暗暗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满是汗水。 “你怎么回去?” 林阅回过神,“我开车来的,”她往左侧指了指,“车停在那边。” 徐堃点头,“我也停那儿,一块儿过去吧。” 到了停车场,徐堃停下脚步,看着林阅,“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要有时间,可以联系我。” 林阅自然知道徐堃这话的潜台词,是以为她没看上他。贴在背上的那几片“暖宝宝”这会儿效力十足,身上一阵阵发热,双颊却是被寒风吹得冰冷僵硬,思绪也在冷与之热间胶着煎熬,短短数秒,数个念头闪过,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她想,凡事得留条退路,便笑了笑,问道:“你用微信吗?我今天感冒了,有点提不起精神,下周你如果有空,请你吃饭。” 徐堃几分惊讶,静了数秒,掏出手机与她交换了微信账号。 两人道别之后,各自上了车。林阅让徐堃先走,看着他车子驶出去,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去——那辆黑色的野马静静蛰伏于昏暗之中。 · 陈麓川见到丁露曦,才记起多年前曾在陈丁两家的饭局上见过她一次。那时丁露曦还是个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儿,扎俩马尾,白白胖胖的,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见面不过三分钟就“川哥川哥”地叫上了。 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丁露曦完全变了一个样,要在大街上碰见,陈麓川绝对认不出来:身量苗条,画着淡妆,眉眼间一股浅淡倨傲之气,却并不让人厌恶,可能是因为太过年轻漂亮——世人对待一切漂亮事物都十分宽容。 如今丁露曦也不叫他“川哥”了,只碰头时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陈先生”,之后便怏怏地不愿开口——这态度摆明了她来吃这顿饭也属于赶鸭子上架。陈麓川倒是松了口气,心想这结果当然最好。人小姑娘才二十二岁,九零后,他大她六岁,这差距算不上夸张,但也够得上两个代沟的数。 菜刚上齐,陈麓川忽觉身侧人影一晃,立即抬眼,便见一抹浅咖色身影翩然而去,那身形看着几分眼熟。陈麓川看了数秒,收回目光,脑中闪过一个名字,不觉勾了勾嘴角,心道回国之后,竟是与这人最有缘分。 除了这小小的插曲之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结束之后,陈麓川开车送丁露曦回去。等他到家时,已将近九点。 冯蓉正歪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即坐起来,目光热切:“怎么样?” 陈麓川弯腰换拖鞋,“没看上。” “谁没看上谁?” “她没看上我。” 冯蓉“咦”了一声,“不能吧,丁家小姑娘眼光这么高?” “是您太高看我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哪一点攀不上她丁家?”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您想得太远了。”不待冯蓉继续纠缠,陈麓川赶紧转了话题。 然而冯蓉对陈麓川的终身大事丝毫没打算放松,她刚刚做手术切了个纤维瘤,暂时不能劳累,只能成日闲在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各方打听哪家还有未出嫁的姑娘,好从中拈出几个未来儿媳妇的人选。 陈麓川对此甚为头疼,坚持了几天,扛不住了,赶紧加快找房子进度,赶在入职之前搬了出去。搬完家,陈麓川送冯蓉去医院做了次复查。冯蓉伤口恢复得很好,心里高兴,便叫上家里保姆,去陈麓川的新居开伙。 所谓新居,就是租的一套两居室,最近几年才开的新楼盘,然而地段不好,卖得很一般。房子远离地铁线,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冯蓉一路看过去,连连摇头,“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附近连家大点儿的超市都没有。” “能住就行。”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等你爸从北京回来,咱们商量商量,给你买套房。” “房子我自己挣,你们不用操心。” 冯蓉瞅他,“那你心里有没有个计划,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 陈麓川颇觉无奈,“等工作安定下来再说吧。” “我倒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可以先物色起来,先找个女朋友慢慢处……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小学时候,住咱们楼上的林家?” 陈麓川本是似听非听,这时手一顿,“记得,怎么了?” “林立明女儿,跟你一般大,二十八岁了,还没结婚。”话里分明含着几分轻蔑。 陈麓川说:“我不也二十八岁没结婚。” “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男人到三十五不结婚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可一个女人……”冯蓉顿了顿,“我从前就觉得林家那丫头古古怪怪的,看着秀气文静,可看你的时候那眼珠子滴溜溜的,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麓川笑了一声,未置可否。 “你别不信,三岁看大十岁看老,这丫头铁定没她表面上看着那么老实。” 陈麓川听见这话,心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然而这时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便没再细想。 · 林阅和徐堃又吃过一次饭之后,何珊觉得这事儿似乎有戏,成天想从林阅口里撬出点风声。然而林阅也不说满不满意,仍是拿“再看看”一味敷衍。何珊怄得不行,“喜欢不喜欢,你能不能给句准话?就徐堃这样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林阅心知自己倒不是挑三拣四,可也说不清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所幸新项目让她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再没精力去操心别的。 加班加点忙活两周,《补天》的demo做出来,审核定在周四下午。所有游戏在立项之前,都要先做一个demo演示核心玩法审核通过了,游戏制作才能正式启动。 市面上类似的游戏已经很多,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样背靠原作的手机游戏,只要策划不算太离谱,基本都能过。林阅做完ppt展示,几个主管拿手机试玩一遍,商量之后,提了些建议,很快批准通过。 单一峰眼见林阅和几个组员累得脸上笑容都挂不住了,大手一挥,慷慨道:“快过年了,铺量就等开年了正式开始吧。林阅,你先回去制定一个时间表。” 林阅长舒一口气,这回是真的不用再加班了。 散会出去,林阅路过茶水间时,差点跟从里面出来的柴薇迎面撞上。 柴薇立即往旁一让,稳住身形,笑问:“怎么样?” 林阅比了个“ok”的手势,又问:“你进不进组?” “我帮你问过了,王培源有时间,让他当主美术吧,我开年要筹备婚礼,一摊子事儿,真没精力加班。” 林阅点头,表示理解。 “你主程序找好了吗?” 林阅叹了声气,“没呢,还得去问。” “要不去问问那个留美博士?” “他不是还没来吗?” 柴薇一笑,“来了。”说着,冲着前方扬了扬眉下巴。 林阅一惊,立即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那人正靠着工位的隔板打电话,穿了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露出白色衬衫的衣领。灯光底下,鼻峰挺拔而眉目深邃,整个人硬净如玉。 柴薇在她耳畔笑说:“我真是订婚订早了,早知道公司会来这么一个人,还着什么急。” 林阅不自觉攥紧了手里捏着的一叠文件,想跟着笑一笑,然而脸上肌肉不听使唤。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便看见那人放下了电话,缓缓转过头,目光游移一瞬,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林阅后背一僵。 那人将手机一揣,举手随意一挥,笑道:“林阅!”   ☆、第04章 这下避无可避,林阅也跟着举起手挥了挥,“陈麓川。”末了,觉得自己这动作说不出的傻,便又立即蜷起手指,收回手。 陈麓川大步走过来。 柴薇早惊讶得哑口无言,这会儿伸肘轻轻一撞,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们认识?” 林阅没说话。 陈麓川已到近前,笑道:“上次听孙磊说你在烽火,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工作室。” 林阅一时没想起陈麓川口中的“孙磊”是谁,只扯开嘴角笑了笑,“真巧。”她将柴薇稍稍往前一推,介绍道:“工作室原画师,柴薇;柴薇,这是我大学同学,陈麓川。” 柴薇立马伸手,与陈麓川握了握手,“欢迎欢迎。” 这会儿恰好单一峰走了过来,听见了几人对话,笑说:“林阅,既然是你同学,介绍公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林阅低垂目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单一峰接着对陈麓川说:“正好林阅手里有个新项目,缺个主程序,就由你负责吧。正式开始要在年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先熟悉熟悉工作内容。” 陈麓川点头。 柴薇暗暗伸手在林阅腰上轻掐了一把,笑看向陈麓川,“那我回去工作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林阅。”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像是那晚的风雪蔓延至今,一时遮住了双目,又笼住了呼吸,一切都带着一种晕晕乎乎的虚幻之感。这两周她每一刻都在预想着这一刻,然而真到了这时候,才发现预先准备的全都没用,该紧张的照样紧张。 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轻声问陈麓川:“电脑领了吗?” 陈麓川摇头,“还没,我刚来。” “那我先带你去领设备。” 两人一道往电梯口走去,林阅在前,目不斜视。然而身后紧接而来的脚步声,让她变得似乎路都不会走了,每迈出一步都说不出的别扭。 等了片刻,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这下气氛更显尴尬。林阅知道自己得对这尴尬负一大半的责任,要换做其他人,面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邻居,唯恐话说得不够,以至于漏过了两人别后的精彩人生。 她当然也好奇陈麓川的留学生活,但两片嘴唇像是被人拿针线上下一缝,死也张不开。她只好死死盯着电梯门,打算用目光凭空剜出一个洞来。 静了好半晌,陈麓川轻咳了一声,“林叔叔和何阿姨身体还好吗?” 林阅飞快回答:“挺好的。”末了,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便借着这话题问道,“冯阿姨康复了吗?” “已经出院两周了。” “哦,那挺好的。” 这下,又是相对无言。陈麓川有些无奈,他很早就发现林阅似乎对他有成见。当然这成见要追溯起来,恐怕还得从两人小学时候说起。 冯蓉和何珊素有矛盾,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并且这矛盾还波及到了子女身上——陈麓川和林阅自小被叮嘱不要跟楼上/楼下那个野丫头/泼皮猴一起玩。 小孩子惯会看人脸色,跟着大人有样学样。因此,陈麓川自记事起,就几乎没跟林阅说过一句话。而且他小学时候贪玩,成绩总是吊车尾,林阅却一贯年级前十。他每每在期末考砸之后被冯蓉揪着耳朵训斥“你看看林家那野丫头都比你考得好”,三番四次下来,他对这“别人家的孩子”就更无任何好感了。 然而五年级有次摸底考试,扭转了陈麓川对林阅的印象。 那次年级打乱了顺序排座次,他恰好坐在林阅后面。家里早下了最后通牒,要这回再考不好,暑假就得准备在补习班里度过。偏那次英语题目出得难,他一拿到试卷就两眼一抹黑,抓耳挠腮,半天也只做出了一半的内容。他一着急,恶向胆边生,眼看着监考老师正埋头看报,丝毫没注意到这边,便将身体伏在桌上,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林阅的桌子,低声说:“林阅,卷子立起来一点。” 前方那道瘦弱的身影滞了一滞,没有动。 陈麓川急了,又踢了一下。 谁知林阅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腿儿在地板上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整个考场的目光都汇聚而来。 陈麓川心想,完了完了! 监考老师抬头,“什么事?” 林阅涨红了脸,“我……我想去厕所。” 林阅是全校有名的好学生,监考老师只看了一眼,便点头放行。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陈麓川吓得收起了心思,埋着头再不敢轻举妄动。十分钟过去,教室门口响起脚步声,陈麓川抬头,却见林阅紧蹙着眉,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迎着他步履沉重地走来。 陈麓川吓得不明所以,却见林阅到了座位旁,趁着落座时忽飞速将手一抬,往他桌上扔了个纸团儿。林阅坐下之后,两手搬着椅子往前挪了一大截,离开了他脚尖的辐射范围。 陈麓川心脏噗通直跳,赶紧将那纸团捏进手心。 感谢这纸团,陈麓川英语上了七十分,暑假顺利逃过一劫。之后,他琢磨起这事儿,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两家势同水火,两人又阵营分明,林阅跟老师打报告才符合她的立场,犯不着冒着风险帮这么一个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的忙——后来,他自己想出一个解释,林阅这人聪明着呢,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捏着他的把柄,今后就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他觉得这个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甚至想好了一旦林阅以此相威胁,他该如何反将一军。 当然,直到小学毕业,他搬家去了另外的初中,他预想中的“威胁”也没有发生。之后,两人再次重逢,就是上高中了。高中同校不同班,自然没多少交集。偶尔在楼梯口或是食堂遇见,林阅都好似不认识他一般,飞快别过了目光。他最初还打算跟她打声招呼,数次下来,也就作罢。 后来,上大学时第一次组织开班会,他在女生堆里再次见到了林阅,心里不由对她生出一丝同情,心道她这么讨厌自己,却还得跟自己同班四年,真是可怜。 大学时候的林阅,也并未对他这个旧时邻居表现出过多的热情,甚至更多时候,是避之犹恐不及。这种避让并不刻意,若不仔细探究压根觉察不出,但他从高中三年过来,当然能感受到林阅对他淡淡的排斥,似有如无。 此时此刻,他再次从林阅这分毫不觉热络的语气里,觉察到了这种排斥。 所幸在尴尬进一步蔓延之时,电梯已停了下来。 林阅带着陈麓川,去技术部领了显示器、主机、键鼠、排插等全套设备。他们来得不巧,技术部的推车全都借出去了。林阅便趁着清点设备的时候,去楼上借来一个。 技术部同事已全部清点完毕,林阅自觉帮忙将电脑搬上推车。刚抱起主机,陈麓川伸出双手,“我来。” 林阅朝他挽起衣袖的手腕上瞟了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 重回电梯,林阅佯装研究一道领回来的入职手册,避免了与陈麓川进行交谈。回到工位上,陈麓川开始组装电脑。他动作利落,井井有条,不过片刻全部组装完成。 陈麓川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截衬衫从皮带里溜了出来,露出腰部些许精实的线条。 林阅不知道目光该往哪儿看,恰好口袋里手机嗡嗡震了一下。掏出一看,是柴薇发来的微信:进展不错? 林阅抬头,便见前方柴薇正起身活动筋骨,见她瞟过去,暧昧地冲她挤了挤眼。 这边陈麓川已打开了电脑,林阅没回柴薇信息,赶紧将手机揣回兜里,“电脑要改一个登陆密码,六位以上,包括数字、大写字母、特殊符号。” 陈麓川点头。 林阅翻开入职手册,引导陈麓川一一完成了邮箱激活、打印机设置、内部通讯工具账号激活、无线网络账号认证等所有的项目,又简单演示了后台系统操作,等结束时,已快到下班时间。 “大致就这些,其他的可以看这个手册。”林阅将入职手册递给陈麓川,忽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多余的事。陈麓川本就是学计算机的,技术水准高她几个数量级,这点皮毛一看就懂,哪里轮得到她煞有介事地指导。 然而陈麓川却点头笑道:“谢谢,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林阅飞快说。 “你下班了有安排吗?”陈麓川抬腕看了看手表,“我请你吃饭。” “呃,我得回家吃。” 陈麓川笑了笑,“行,那改天吧。” 林阅静了片刻,“那……那你先看看吧,我先把推车给人事部还回去。”说罢,不待陈麓川反应,飞快推着推车走了。 进了电梯,她不由在心里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第05章 林阅觉得现在这事儿有点难办。她清楚自己从小到大就是怂包一个,偶尔胆量爆发,还全不在正点上。但木已成舟,除非她现在立即卷铺盖走人。可要她有辞职不干的勇气,和陈麓川和平相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思前想后,还得拿出十几年的战斗经验——躲,躲不过再硬着头皮上。 待她还完推车从人事部下来,大家各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林阅见陈麓川正在打电话,趁机飞快溜回自己工位上。 坐下没多久,柴薇走过来,“明晚上聚餐,欢迎你这位新来的老同学。” 林阅还没来得及开口,柴薇紧接着堵住她退路:“单哥请客,特意叮嘱你也得去。” 林阅对此表示怀疑,然而她作为陈麓川的同学,迎新聚餐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第二天是周五,连日阴沉的天色较之前两周敞亮了些,正午时分还出了一小会儿太阳。林阅怕晚上聚餐要喝酒,便没开车去公司。 临近下班,林阅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把手头工作处理完,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便拎起随身的小包飞快起身去洗手间。 她这人对自己外表不太在意,虽说出于对衰老的自然恐惧,平日里用的护肤品全都价格不菲,但对化妆一项始终兴趣缺缺。偶尔兴起涂上两笔,对着镜子一看,颇觉别扭,又赶紧洗掉。 况且家里还有个无时无刻不对她行程寻根问底的何珊,要瞧见她化妆了,又要大呼小叫。 她简单化了个淡妆,往镜子里瞧了一眼,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然而临到要出去,又一时踌躇,总觉得这口红颜色是不是太亮了,眼线是不是画得有些重。越看越不满意,正要扯出湿巾抹掉,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慌张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是美术组的同事。同事冲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林阅回以一笑,赶紧将东西揣进包里,匆匆出去了。 下班之后,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电梯。经过一整个白天,陈麓川似已将工作室的人认了大半,这会儿差不多都混熟了,一路上笑谈不断。 林阅默默跟在后面,心想,这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到了哪儿,都能迅速成为人群的焦点。 正胡思乱想,肩膀让人一揽,柴薇探头凑上前来,“有猫腻。” 林阅笑了笑:“有什么猫腻。” “跟你认识五六年了,你化妆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是为了什么?” “买了新粉底,试试而已。” “接着装……嗯,让我猜猜看,你跟你这位老同学过去是不是有什么?谈过?” “没这回事。” 柴薇瞥她一眼,“那简单了,喜欢他?” 林阅没吭声。 柴薇笑了一声,“难怪呢,你一点不着急,原来是在等他。” “我没等他。” “没关系啊,这么优秀的男人,你等他也是正常的。” 林阅脚步一顿,声音几分沉闷:“柴薇,我真没等他。” 柴薇一愣,少见林阅如此郑重其事,一时竟无言以对,笑了笑说:“逗你玩的呢。” 到了餐厅包间,林阅闷头往最里面走,身后传来单一峰的声音:“林阅,来这桌坐,帮我们介绍介绍。” 林阅无声叹了口气,将柴薇手臂一挽,压低了声音请求:“跟我过去吧。” 林阅挨着柴薇坐在单一峰右手边,对面便是便是陈麓川,一抬头目光就能对上。千躲万避,还是坐了这么个尴尬的位置。 菜已提前订好,不多时便上了四五道,单一峰抬手道:“来来,大家动筷子。” 柴薇笑着接腔:“随意吃,反正单哥买单。” “对对,我请客,”单一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皮甲,往桌上一拍,“特意跟家里的财务大臣申请的团建经费,不用考虑替我省钱,反正花不完还得上缴国库。” 大家哈哈大笑。 单一峰开了数瓶雪花啤酒,斟了一圈,坐下来,与跟前几人边吃边聊,“林阅,你大学跟麓川一个班?” 林阅对面便是陈麓川,一抬头目光就能对上,未免尴尬,她头微微低垂,避免与他对视,“嗯,一个班。” 挨陈麓川左手边坐的一个年轻的女同事笑说:“那林姐跟川哥还真有缘分。” 这女同事叫赵清雅,去年秋季校园招聘进的公司。她十六岁上的大学,读完研究生才二十三岁。她名字秀气,人长得更秀气,偏偏编程能力丝毫不逊于公司里干了好几年的男人。 单一峰十分器重她,常说她是真正的天才。 陈麓川答:“江城就这么大,又是一个行业内,很容易打上交道。” 林阅听见这话,手里筷子一顿,心里已有些没滋没味。 说笑一阵,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婚姻家庭这话题上,赵清雅笑说:“单哥才是人生赢家呀,儿子都要小学毕业了,我见过嫂子,长得就像年轻的陈松伶。” 单一峰呵呵直笑,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喝酒喝酒!” 柴薇凑到林阅耳边,“她九零后的吧,还认识陈松伶?” 林阅笑说:“还不许人家爱看tvb?” 赵清雅眼见陈麓川杯子空了,拎起酒瓶替他倒满,笑问:“川哥,你女朋友管不管你喝酒的呀?要是管,我们就少喝几杯。” 林阅立时屏住了呼吸,却没勇气去瞅陈麓川的神情,微微抬眼,只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玻璃杯,金黄的酒液微微晃荡。 陈麓川声音低沉含笑,“我没有女朋友。” 林阅从胸腔里轻轻推出一声悠长的呼吸,心中几分窃喜,但转瞬又将这悄然滋长的情绪压了下去。 单一峰说:“那不要紧,咱们工作室美术组还有好多条件优秀的姑娘,就怕你挑花眼。” 话音刚落,坐在另一桌的原画师王培源大声道:“也有好多条件优秀的小伙,就怕你更挑花眼。”末了,还冲着陈麓川抛了个媚眼。 立时哄堂大笑。王培源实打实笔直笔直的直男,就是皮肤比女人还白,说话也细声细气,是以屡次被人怀疑性取向。久而久之,王培源干脆自诩为工作室“小众群体形象代言人”。柴薇曾说:“还小众呢,男女比例三比一,一对夫妻一对基。” 陈麓川笑道:“我就不跟你争夺‘小伙’的资源了。” 列席的几位多是工作室的策划或者美术,较之于程序员性格更加外向。放在平时,林阅也能插空活跃气氛,但今天提不起精神,心里有事儿,只埋头吃菜。 单一峰似乎也瞧出来了,“林阅,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见到老同学了不高兴?” 林阅没提防,冷不丁被单一峰点名,吓得手里筷子差点跌出去。她笑一笑,“今天主角又不是我,怎么好意思抢人风头。不是单哥您教导的吗,少说话多做事。” “听听,这嘴皮子……”单一峰笑说,“如今做游戏这一行的,主策划和主美术多是男人,唯独咱们萤石工作室,一个女主策,一个女主美,做事细心又稳妥,一点不比男人差。” 赵清雅笑眼看着单一峰:“单哥,你好不好这么偏心?” 单一峰笑说:“对对!还有个女程序,以一当三,不让须眉!” 陈麓川笑了笑,“其实国外顶尖团队里,都有很多优秀的女性。” 林阅默默听着,端起酒杯,闷了一口。 酒过三巡,大家情绪都已十分亢奋,早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轮一轮拼酒。柴薇这会儿拎着酒瓶与王培源猜拳,单一峰被几个策划架住了轮番灌酒。林阅仍坚守阵地,拿筷子一粒一粒挑着跟前的一盘卤水花生。百无聊赖坐了片刻,忽觉身侧人影一晃,却是陈麓川走了过来。 陈麓川笑问:“你杯子呢,我敬你一杯。” 林阅赶紧站起身,捞起自己空掉的玻璃杯。陈麓川替她斟满,碰了碰杯,“我喝完,你随意。” 林阅望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也赶紧将杯里酒一口气喝完。喝得有点儿猛,胃里翻腾了一下,被她忍下去。 喝完了,陈麓川却没有离开,索性在方才柴薇的位子上坐下。 林阅沉默片刻,说:“同事都很放得开,你别介意。” 陈麓川笑了笑,“气氛不错。” 这会儿其他人正喝得起劲,落单的两人干坐着也是尴尬,林阅便打算随意说点什么,一开口,恰好与陈麓川撞在一起。 林阅忙说:“你先说。“ 陈麓川望着她,笑说:“你变化很大。” 大约是方才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让林阅也稍稍多了点勇气,能够抬眼真真正正地瞧一瞧暌违多年的陈麓川。陈麓川是今日聚餐的主角,自然被灌下不少酒,这会儿看去,他眼里已含了三分醉意。 较之大学时候,他轮廓更显硬朗,眉目间少了几分少年英气,多了几分男人的沉稳内敛。 林阅心里霎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盯住陈麓川的眼睛,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没变。”   ☆、第06章 静了一瞬。 陈麓川正要开口,王培源扑上来将他脖子一勾,“坐这儿干什么呢,喝酒喝酒!” 赵清雅端着酒杯紧跟而至,“过来喝酒呀川哥,今天不醉不归!” 陈麓川站起身,看向林阅,几分歉意,“我先过去了。” 林阅笑了笑,摆了摆手。 其他人全兴致盎然,独她一人坐着,心里生出怅然,末了又觉矫情。索性将杯盘一推,拎着包出去吹风醒酒。 外面冷风阵阵,不过片刻,身上一点热气全部散尽。正要回去,兜里手机直振。 柴薇:“去哪儿了?” “在门口,我马上回来。” “不用,已经散了,你在门口等着吧。” 林阅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待片刻,一行人从酒店出来。王培源仍然勾着陈麓川的肩,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嘴里连串地冒胡话。 陈麓川脚步有几分虚浮,言谈倒仍是清楚。 一行人靠边站着拦出租车,单一峰先领着三个同事上了一辆,紧接着又走一辆,还剩下五六个人。 林阅正打算跟柴薇上下一辆,却见她一个闪身,一手挽住赵清雅,一手拉住王培源,回头又招呼了一个。 赵清雅手一挣,“让林姐先上吧,我等下一辆就好了。” “哎,”柴薇拖住她,“我正好有点事儿想问你。” 赵清雅转头看了陈麓川一眼,“那好吧。” 出租车绝尘而去,寒风中只剩下了另一个女同事,以及林阅、陈麓川三人。 林阅心想,还好,好歹还剩三个呢。 这念头方落,前方两道车灯射来,女同事招了招手,回头笑说:“我男朋友来了,你们打车注意安全。” 林阅:“……注意安全。” 林阅直到目送着两道尾灯消失在车流之中,不得已才收回目光。 身后,陈麓川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林阅不敢回头看,伸长了脖子等车。 偏偏邪门得很,方才出租一辆接一辆,这会儿却是久等不来。 陈麓川上前一步,后半个脚掌踩着路旁台阶,前半脚掌悬空,踮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林阅不由斜眼瞥他,外套里的针织衫溜上去一截,又落下来。 这让她想到他以前打篮球,跳起来投篮时,也是这样舒展,像风中招摆笔直挺拔的小白杨。 思及此,话已从口中溜出:“你还打篮球吗?” “嗯?”陈麓川后退半步站好,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不怎么打了,现在网球打得多。” 顿了顿,林阅瞅见前方有家711,又问:“你喝醉了吗?” “还好。” “要喝水么?我去买两瓶。” 陈麓川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好,麻烦你了。” 林阅想抽死自己,但在抽死自己之前,她得先抽死柴薇。她走出几步,掏出手机,给柴薇发了条短信。 不过片刻,柴薇回过来:“我特意支走赵清雅,为你创造条件,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阅回复几个字,想了想,还是删了,叹了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 创造什么条件呢,那人压根就不喜欢她。 林阅回到路旁,递给陈麓川一瓶水。 “刚才有车过去么?” “过去了一辆。” “不好意思,我去太久了。” “没事,反正车多。” 林阅拧了一下瓶盖,手指打滑,没拧开。她有些窘,偷瞄陈麓川一眼,手掌悄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再试,还是没开。 陈麓川伸出手,“我帮你。” 林阅忙将水瓶递过去,小声说:“谢谢。” 陈麓川轻轻一拧,递还给她,“好了。” 林阅又说了声谢谢,举起瓶子喝了一小口。 正这时,前方来了辆空车,林阅舒了口气,急忙招手。 陈麓川坐副驾驶,林阅坐后面。 司机问:“去哪儿?” 陈麓川回头看她,“先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三三零石化厂家属区。” 陈麓川笑问:“还是跟叔叔阿姨住一起?” 司机打表,一打方向盘,车子拐弯,似要从车道甩出去。林阅急忙伸手按住前方座椅的靠背,“年后就搬。” 此后,一路没有交谈,直到车停在石化厂家属区门口。 “注意安全,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声好。” 林阅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下去,又朝着陈麓川看了一眼,同样说:“注意安全。”她往里走,快到门口了,才又回头,然而那车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家里何珊和林立明正窝在沙发看电视,听见开门声,何珊转头:“回来了。” “嗯。”林阅将钥匙往玄关柜子上一扔,换了鞋径直往卧室走。 “哎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没礼貌,回来了都不跟父母说两句话?” 林阅无奈,“妈,我今天很累,让我早点歇着吧。” 何珊起身走进她卧室,皱眉,“怎么这么大一股酒味儿,你喝醉了?” 林阅往床上一扑,“没。” 何珊在床沿上坐下,“没喝醉这幅德性?今儿晚上出去跟谁吃饭了?是不是徐堃?” “不是,公司聚餐。” “没几天就尾牙了,这时候聚什么餐。” 林阅脑袋里嗡嗡地响,好像喝的那点儿酒这会儿才发挥效力,“想聚就聚了啊。” 何珊拧眉,“我说你这孩子,最近这都是什么态度,吃枪子儿了?” “妈,”林阅抽了个枕头盖在脑袋上,“您让我歇会儿行吗。” 何珊起身往外走,不住抱怨:“越活越回去了!外头带一身泥回来,衣服不脱就躺床上,敢情床单不用你洗……” 林阅躺了一会儿,拿掉枕头翻了个身,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受不了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撑着爬起床洗澡。 何珊瞧见她往浴室去了,鼻子里哼出一声,对林立明说,“你闺女最近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怎么不懂事,我看她一直挺懂事的啊。” 何珊又哼一声,“我看就是你太由着她了,二十八岁,连男朋友都没谈过,谁家姑娘像您宝贝女儿这样?” “结婚是大事,仓促不得。” “哎呦哎哟,她这都毕业六年了,还仓促啊?四十岁结婚,五十岁生孩子,咱俩都躺坟里了,才不仓促是不是?” 林立明笑了,“我说不过你。林阅自己有主意,随她吧。” 何珊安静一阵,古古怪怪地看林立明一眼,“他爸,你说,林阅该不是那个吧?” “哪个?” “就是,那个啊……” “哪个?” 何珊凑到林立明耳旁,语气凝重,似是点破一个禁忌的秘密,“蕾丝边,听过么?” “哦,同性恋啊。” “嘘嘘!你小点儿声!”何珊忙朝着浴室看了一眼,“你说,有没有可能?不然二十八岁了,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一个男的,这不反常吗?” “兴许她谈过,没告诉你。” 何珊将这俩可能性对比权衡,心理上还是倾向于林立明这解释,“回头我的好好问问她。” 林阅洗完澡,躺进被窝。正要关灯,何珊敲门,“林阅,我问你个事儿。” “我要睡了,明天再问吧。” “就耽误你一会儿——我进来了啊。” 林阅叹气。 何珊坐在床沿上,握着她肩膀将她身体扳过来,“阅,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谈过恋爱。” “没有。” “初中高中的也算,我也不是老古董,你尽管承认。” “真没有。” 何珊脸色有些变了,“真没有?一个都没有?” “不是说了吗,没有。” 何珊哪儿还能让她睡,伸手将她杯子一掀,“你先起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妈,我睡醒了明天再跟您说行吗?” “你这样我那儿睡得着啊我的祖宗,二十八不结婚我理解,可哪个姑娘二十八岁了还没谈过恋爱,这……这不是有毛病么……” 林阅又累又困,烦得只想发火,只好满口扯谎,“谈过谈过谈过!睡都睡了!没毛病!满意了吗?”林阅把她手里被子扯出来,往身上一裹,翻了个身,再不想理她。 何珊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将林阅的话消化,“姑娘家家,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 左右何珊都是不满意,林阅也不打算跟她扯了,猛将被子拉过头顶。 何珊骂她吧,又觉得谈过好歹比没谈过好;不骂她吧,又觉得臊得慌。如此站了片刻,首次主动偃旗息鼓,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静下来,林阅从被子里探出头,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搁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伸手摸过来,是徐堃发来的微信,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正要回复,才发现通知栏上还有个信封的标识。 一条未读短信,她洗澡的时候发过来的,发件人是陈麓川。 “我到了,今天谢谢你。” 林阅盯着这八个字看了半分钟。 谢什么?矿泉水? 她索性将眼一闭,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两个人的都没回复。   ☆、第07章 一觉醒来,林阅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不能自己给自己画张大饼,然后还蒙骗自己那迟早会变成真的。 她先给徐堃回了信息: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太早,没看见信息。这周可能没时间,要陪一个朋友去影楼选片。 然后回复陈麓川:客气了。 徐堃很快回复:好的,那下次有空再说。 林阅便将手机往床上一扔,打算出去洗漱,谁知那手机“嗡嗡”振了两下。 竟然是陈麓川的回复:以后还需仰仗你多指教。 林阅惊讶不已,毕竟她那条回复用来终结聊天简直百试不爽。常说如果想跟人聊天,切忌使用具有总结性的语句,最好在句尾带点疑问,如此才能一个回合一个回合持续不断。 “客气了”仨字,语气疏离含义匮乏,收到信息的人还能就着往下聊,要么是太有礼貌教养,不肯让对方成为话题的终结者,要么…… 林阅不敢往下想,又回一条:“应该的。” 她决定如果陈麓川仍然回复,她下次直接回一个“呵呵。” 手机消停了。 吃早饭的时候,何珊明显还在为昨晚那事儿生气。林阅心想,自己都没生气,也不知道她的气从何来。 何珊嚼着包子,瞅她,又喝口稀饭,再瞅她。 “……您就着我下饭呢?” 何珊“扑哧”笑了,“呸,你这模样,下得了饭吗?看一眼省三顿。” “那不是您自己生的吗?” 何珊又气又笑,“你今儿不出去玩。” “不出去。” “为啥?” “没洗头。” “……”何珊瞪她,“楼下洗头房,十五块一次,你要是钱不够,我借你点儿?” 林阅神色怏怏。 “你最近和徐堃怎样了?” “没怎样。” “对他什么感觉?喜欢还是不喜欢?” 林阅想了想,恐怕这才是最糟糕的,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没感觉,就跟喝矿泉水一样。 她常听人说,情感便似大漩涡无底洞,一旦深陷,万劫不复;可她有时候觉得,理智才是无底洞,当她决定理智地去做一件事时,必得在以后投入十倍百倍的更多理智,才能将这事儿持续下去。两者都累,前者累得肆意,或者累得发慌。 何珊知道她左右都是敷衍,不由又唠叨了几句。 周日,林阅陪着柴薇去影楼挑选婚纱照。柴薇见面先不提别的,直问她那晚感觉如何。 林阅:“怎么好好的一件事,到你口中就带着一股三级片的味儿呢。” 柴薇笑捶她一拳:“你俩是大学同学,独处肯定聊不完吧。” “没有。” 柴薇瞥她,“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么,还不抓紧机会表现自己。” “光我喜欢有什么用。” “那你怎么知道陈麓川不喜欢你。” “他说的。” 柴薇一惊,“亲口说的?” “嗯。” “亲口对你说的?” 林阅一顿,“那倒不是。” “那就是对别人说的?”柴薇摆手,“对别人说的话做不得准。不管以前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现在。你看,你跟他都没对象,接触一下也没什么坏处。赵清雅这才二十四岁,第一次见陈麓川就积极得不得了。你比她有优势,老同学,知根知底,可以对症下药。” 林阅笑了一下,“你真该跟我妈结成同盟。” 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最近相上的这人挺不错的,相貌顺眼,工作靠谱,除了离过婚,别的挑不出毛病。” “离过婚还不算毛病?” “又不是大毛病,不许人犯点错吗?” “……”柴薇简直服气,“那你喜欢他吗?” 林阅抬头看她,“喜欢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可得想清楚了,老公一睡一辈子,一个不喜欢的人,你睡的下去?” 林阅笑,“你怎么这么下流。” “话糙理不糙啊——说起来,我觉得这倒是个思路,你不如跟这两人都……” 林阅忙去捂她嘴,“你别瞎说了!” 打闹一阵,影楼的人将样片拿过来让柴薇挑选。 柴薇分出一部分给林阅,“你也帮忙挑一挑。” “你别相信我的眼光,上回去跟徐堃看摄影展,我买了一副照片,被他埋汰了半天。” “徐堃是谁?” “就那个相亲男啊。” “哦,怎么埋汰你了?” 林阅自认没什么高雅的艺术审美,喜爱的全是大众喜闻乐见的那一套。徐堃则不然,对书画摄影似乎都有些研究。那回去江城会展中心看展,一路上徐堃自发充当讲解,什么“这张照片水平线上视线的焦点恰好在黄金分割点上”,什么“这张照片的互补配色非常大胆”……林阅似懂非懂,听得兴趣缺缺,却又不好让徐堃闭嘴。后来寻了个理由,林阅建议两人分开逛一逛。她看中一副照片,满枝头的杏花,挤挤攘攘,即便是黑白的,也能感觉那蓬勃生气的花朵要从画面中跳出来。一问价格,还不算贵,当即交了订金。之后徐堃看到这照片,直说她买亏了,照片构图毫无章法,没有丝毫留白,画面太满太闹之类之类的。 柴薇听完笑不可遏,“这徐堃是学什么的?” “财会,江城师大毕业的。” “说话一套是一套,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美术系的教授呢。” “可这又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他喜欢黄金分割互补配色当然不是毛病,毛病在于他对你的喜好指手画脚。” 林阅一默,心知柴薇这话说得对极了。 “找对象呢,还是得找个能尊重自己喜好的人。好比说我男朋友,做水利工程,和我的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也不喜欢我周末没事在家里看一些对他来说完全是闹着玩儿的日本动漫,可他从来不批评我喜欢的东西,有时候也愿意配合我。” 林阅笑了笑,“说着说着你又开始秀恩爱了。” 柴薇嘿嘿笑了一声,挑出张照片,“你觉得这张扩洗了挂卧室怎么样?” 林阅瞅了一眼,“挂卧室的可以挑张轻松点儿的。” 柴薇点头,“你看,你审美不是挺靠谱的么。” 林阅笑了。 · 周一一大早,仍是先开例会。林阅这边人还没组齐,只制定出了时间表。单一峰敦促林阅周三之前一定得上交组员名单,林阅应下,转头马上去跟程序组的大爷一一说好话。 好歹又凑了三个,策划和美术都够了,唯独还差一个程序。林阅正焦头烂额,赵清雅前来毛遂自荐。 柴薇知道了这事儿,说她简直是宽容大度。 林阅则说:我是公私分明。 组完队没一阵子,公司就要开始筹备年会了。年会年年都是吃饭、表彰和抽奖三样,翻不出新。 年会也是定在周五晚上,大家下班了直接去酒店。柴薇手下有个小美术出了点差错,柴薇帮她解决,一时延误了下班时间。林阅反正没事儿,也就坐办公室里等她。 等柴薇忙完,离酒会开始仅剩半小时。 单一峰特意打来电话询问,“那你们在公司等,我排人开车过来接你们,这会儿出门不好打车。” 林阅坐着跟柴薇闲谈一会儿,手机响起来,她瞟一眼,竟是陈麓川打来的。 柴薇瞧见她脸色变了,问:“谁来接?” 林阅先接起电话,只说了些“嗯嗯啊啊”“好的稍等”,末了挂断电话,对柴薇说:“走吧。” 柴薇:“……出息。” 陈麓川开着单一峰的车来,先跟两人打了声招呼。 上车以后,林阅只埋头装死,柴薇暗地里掐了她好几把。 这一阵,陈麓川正在熟悉公司的工作模式,林阅与他的所有接触都是公事公办。项目还没正式开始,是以两人虽在同一办公室里,一周下来也没说上几句话。 一路上,只柴薇不停找话题,可她与陈麓川一个美术一个程序,又没认识几天,说两句便是冷场。 柴薇简直心力交瘁,趁着陈麓川接电话时凑到林阅耳旁说:“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陈麓川接完电话,朝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阅仍然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他不由苦笑,心道早知如此该让王培源来接——林阅真是讨厌他到同车都不乐意的地步了。 到了酒店,陈麓川原本的座位被人占了,只王培源那桌还剩三个位置。 柴薇先坐下,招呼林阅和陈麓川,“赶紧坐,快开席了。” 林阅坐下,将椅子往柴薇那边挪了挪。 陈麓川将她这小动作收入眼底,笑了笑说:“你们先坐,我看看别桌还有没有座位。”说着,转身走了。   ☆、第08章 陈麓川这举动简直已算是失礼了,柴薇目瞪口呆,凑到林阅耳旁问:“他这什么意思?” 林阅无声叹了口气,将柴薇手指一捏,低声说:“算了。”末了,又补充一句,“以后也别制造什么机会了,我和他没机会的。” 柴薇摆了摆手,“随便你随便你,反正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年会开始,照例领导讲话,最后轮到单一峰,“开始吃饭之前,咱们先来搞点小活动预热怎么样?我和头儿为大家准备了一点儿红包,数量不多,就五十个,手快有手慢无,来来来,大家都打开支.付.宝,我报口令了……” “单哥等一下!” 单一峰笑道,“好好好——好了吗?我开始报了啊……” 柴薇:“……我才抢到18块!”她凑到林阅跟前,“你呢?” 林阅笑而不语,举起屏幕给她看。 “……388?!” 最后大家一看,这桌就林阅抢到的数额最大,还没开席先罚她喝了三杯。林阅酒量不行,暗叫柴薇帮忙。 柴薇哼哼两声,“你把红包给我我就帮你。” “……那还是算了。” 吃完饭,又是一轮抽奖。这回才是重头戏,每人都有奖,就看大小。林阅今晚的好运气远不止于那个388块的红包,抽奖时一个不小心,摸到一部苹果手机。 柴薇嫉妒得挠心挠肺,借着酒劲作捏住林阅肩膀来回晃,“说!你是不是被黑箱了!” “是是是,你才知道么。”她被柴薇晃得头晕,胃里也开始翻腾,“……我去趟洗手间。” “人想走可以,东西留下来!” 林阅将手里盒子丢给她,“给你给你给你,快放我走吧,我要吐了……” 她飞快奔出洗手间,干呕了一会儿,没吐出来。这会儿脸上发烫,情绪有些亢奋。回到大厅,王培源组织大家去唱歌。 单一峰本想溜走,被及时逮住了。一行人架着他,又转战ktv。 柴薇占了个角落的位置,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管有人听没人听,开始拉拉杂杂地讲她悠久情史。 过了一会儿,王培源抢了个话筒,“光唱歌没劲,咱们来整点儿好玩的!” 赵清雅说:“才不能听你的好嘛,只会替你们‘小众群体’争取福利,上回玩大冒险,你一个人就亲了三个妹子!” “清雅妹妹你早说啊,咱们工作室英俊的汉子,你想亲一个亲一个,想亲十个亲十个,怎么样!” 赵清雅:“……我们工作室哪有英俊的。” “我不是?!” “你是‘小众群体’呀。” 大家哄堂大笑,王培源目光一扫,跳下台子,将坐在长沙发上的陈麓川一揽,“那这个总是了吧?” 赵清雅脸噌地红了。 王培源嘿嘿一笑,收缴了桌上所有的骰子,“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点数最低的亲咱们川哥一口。” 陈麓川哭笑不得,“关我什么事。” “你帅嘛。” 五个骰子,大家轮流掷。王培源贯爱架秧子起哄,结果第一次掷出来反倒是他点数最低。他轻咳一声,“游戏规则是我制定的,我肯定得带头遵守,川哥,委屈你了……”说罢,猛一下将陈麓川勾过来,凑上去在他脸上嘬了一下。 大家笑得几乎岔气,“王培源,你积点儿德,别真把川哥掰弯了。” 王培源松开陈麓川,招呼:“接着来接着来!” 第二次,又是个男同事。 王培源瞅着陈麓川道:“川哥,要是今儿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用谢,我叫红领巾。” 陈麓川笑道:“那你得负责。” “负责负责负责!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林阅在旁看着,也笑不可遏。 然而第三轮骰子扔完,她笑不出来了。 赵清雅瞅了林阅一眼,对王培源说:“那个,王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 林阅打断赵清雅,“能选真心话吗?” “当然能选啊,不过你可得想好,真心话不见得更容易,要是问到什么你不好回答的……大冒险简单啊,你看,川哥在这儿,你凑上去,眼一闭嘴一噘……” “真心话。” “好吧,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一个男同事正要开口,陈麓川抢了先,“我来问。” 林阅呼吸一滞,缓缓抬眼看他。 隔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他目光却是清澈坦荡,“我想问你,五年级那次考试,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阅心脏一时砰砰直跳,半晌,“……我们是邻居,帮你应该的。” 陈麓川静了一瞬,只笑了笑,“问完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答案,大家也是听得莫名其妙。 赵清雅忙说:“来吧来吧,下一轮。” 散场时已尽十二点,柴薇睡了一觉,已经清醒过来了,陪着林阅一道前去等车。 “王培源那儿我就睡着了,最后结果怎么样?轮到赵清雅了吗?” “没有。” 柴薇笑了笑,“哎,今儿运气全在你头上。” 林阅默然,心想还好柴薇睡得早,没看见第三轮。 柴薇低头,看见自己还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还给林阅。 等了一会,前面来了俩空车。林阅正要拉着柴薇上去,身后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林阅,我找你有点事。” 林阅后背一僵,冲柴薇使眼色。 柴薇不理,托着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笑说,“那我先回去,陈麓川,完了记得送她回去。” 陈麓川点头。 林阅转身,“什么事?” 陈麓川指了指旁边,“走一段吧。” 林阅沉默片刻,迈开脚步。 走出数百米,四下都安静了,只有风声擦过耳畔。 林阅手揣在兜里,只低着头,数着脚底下的地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旁的脚步顿住了,便也立即跟着顿住。 陈麓川问:“刚才为什么说谎?” 林阅本是极为坦荡的,她觉得方才那回答虽然算不得说了真话,却也不算说谎。但经过陈麓川这么一质问,反而有几分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不可闻,“我没说谎。” “那你再回答我一次,五年级那次考试,为什么帮我?” 心里一时百转千回,林阅抬眼看了看陈麓川。 他头发有点儿乱,衬衫扣子比平日多解了一粒,显得更随意些。 阅心里塌软成一片,“……你腿上的疤消了么?” 陈麓川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疤。” 上回他便觉诧异,分隔六年,林阅居然还记得他爱打篮球。 林阅又问:“你还记得,那个疤怎么来的么?” 小时候家属区外的巷子里,有人养了条狼狗。那狗脾气暴躁,不管认识不认识,先冲人乱吠一阵。平时这狗都是拴着的,有天不知怎的绳子断了。那天陈麓川回家,恰好见那狗在树下,冲着树上狂吠。 树上攀着个小女孩,哇哇乱哭。 陈麓川也没细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儿,朝狼狗头上一扔,拔腿就跑。就这样,他被狼狗追了一路,最后绊了一跤,没逃脱,腿上挨了一口,留了碗口大一个疤。 当时那狗主人还赔了好大一笔钱,之后狗就不见了,巷子里也恢复了平静。 陈麓川这下更是惊讶,“树上那人就是你?” 林阅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麓川静了一瞬,笑了,“……你挺会爬树的。” 林阅也跟着笑了。 陈麓川继续往前走,“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你打算捏着把柄跟老师告状。” 林阅也急忙跟上去,“我不会的。” 陈麓川微微侧过头,“为什么?” “……我不是这样的人。” 陈麓川笑说:“也是。” 路很短,没一会儿就到了路口,陈麓川说:“打车回去吧。” 林阅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来了辆车。陈麓川正要拉开驾驶座,司机说:“刚把盒饭打翻了,前面座位是脏的,您坐后面吧。” 陈麓川一顿,看着林阅,“介意吗?” 林阅急忙摇头,“没事儿。” 她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好事儿”接二连三。 陈麓川上了车,嘱咐司机,“先去三三零化工厂家属区。” “不,”林阅忙说,“去常青花园。” 她对陈麓川解释,“太晚,我爸妈睡了,回去要吵醒他们。” 陈麓川问:“你新家在常青花园?” “嗯,自己买的小户型。” “江城现在房价怎么样?” 林阅看他一眼,“你要买房?” “家里在催,先看着。” “要看地段,两万三万的都有,不过平均还是一万五左右,这两年房价还是降了一点。” 陈麓川点头,“回头我再看看。” 车子上了大桥,沿江灯火璀璨。安静片刻,林阅忽问:“计算机这块国外前景更好,你为什么要回国呢?” 陈麓川答:“还是更喜欢国内,外面吃不惯。” “国内目前游戏市场虽然广阔,但其实行业内风气并不太好。”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不该回来?” 林阅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在国外事业会发展得更好。” 陈麓川笑说:“你把我想得太有事业心了。” 林阅看他,“你不是吗?” “嗯……”陈麓川沉吟,“以前是,现在不全是。” “为什么?” “老了吧。” 林阅笑了,“我可是跟你同岁。” 陈麓川身体放松了些,往后靠去,“前年,我跟同学出去爬山,遇到一场事故……” 林阅心脏一紧。 “后来侥幸获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院了才敢告诉我爸妈,还不敢全说实话。你知道,我这人从小性格就不太.安分,但这次是真的有点怕了……”他伸手点了点背后,“这里,钉了根钢针。” 人总不能活得太自私,尤其得顾念父母的心情。 林阅只觉心惊肉跳,“这个冯阿姨知道吗?” 陈麓川笑说,“不敢让她知道,我只说骨折,她就哭了一个星期。” 林阅想跟着笑一笑,笑不出来,光想一想那场景,她就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在疼。 很快到了常青花园,陈麓川跟着林阅下了车。 林阅忙说,“送到这儿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挺晚了。” 陈麓川坚持,“我送你到楼下。” 这一晚时间过得太快,让她在临别之际格外觉得惆怅,是以此刻其实并不想拒绝。她便点了点头,默默往里走。 林阅掏出小区的门禁卡,打开大门。 陈麓川跟着进去,看了看四周,“绿化不错。” 林阅点头,指了指前方某处有光的地方,“那儿还有个喷泉。” 七拐八绕,到了楼下,林阅郑重道了谢,“出去路挺绕的,你要是迷路,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麓川微微挑眉,“小瞧我么。” 林阅笑了笑,“那我进去了,”顿了顿,“……晚安。” 陈麓川点头,“晚安。” 林阅开门进去,走到电梯口,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陈麓川仍站在门口。 她心里疑惑,又走出去,“怎么了?” 陈麓川将手机揣进口袋,“没事,打算给我妈打电话,手机没电了。” 林阅忙掏出自己的,“用我的打吧。” “她前一阵子换了个号码,我还没记下来。” 两人都安静下来。 隆冬的寒风拂过耳畔,却让她脸颊烧灼起来,她张开嘴,只觉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那要不上去充会儿电。”   ☆、第09章 林阅的房子仅五十多平米,但室内做了个小复式的装修设计,将卧室搬到了上面,是以空间倒并不显得拥挤。家具尚未完全齐备,勉强能住人。 陈麓川立在门口,“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林阅忙说,“地很脏,装修完了就没认真打扫过,你直接进来吧。” 进屋之后,林阅先指点陈麓川给手机充电。 “嗯……”陈麓川踌躇,“你有没有苹果的数据线?” “没……”林阅低头瞥见自己在年会上中的奖,急忙改口,“有。” 她几下拆开包装,从里面抠出数据线递给陈麓川。 ……她不免觉得今日真的有些邪乎,一切都太过凑巧了。 “你稍微坐一下,我去烧点水。” 热水壶还是为了方便装修队买的,林阅接了大半壶,插上接头,从厨房出来。 林阅有些局促,直到这会儿,她还觉得先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估计是撞了邪,“那个……电视还看不了。” “没事,我小坐一会人就走,你不用麻烦了。” 林阅瞥他一眼,“充上了吗?” 陈麓川点头。 林阅便又回到厨房,等水烧开。她将空荡荡的橱柜扫荡一遍,竟然找到一盒当时装修队留下的茶叶。只是不太好,普通的毛尖。又翻出一个玻璃杯,拿清水洗净了,给陈麓川斟了杯茶。 林阅重回到客厅,陈麓川刚刚打完电话。 “冯阿姨还没睡么?” “她在跟人打麻将。” 林阅将水杯搁在茶几上,“有点烫,小心。” 陈麓川道了声谢,一抬眼,看见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副照片,起身走近,“这是什么花?” 林阅跟着走过去,伸出手指点了点照片下的标题和署名,“杏花。” “这照片挺好看的。” 林阅嘴角不由翘起,“真的吗?” “嗯,想到一句诗。” 林阅接话,“红杏枝头春意闹?” 陈麓川笑着点头,“对,谁的?” “宋祁的。” 陈麓川一直语文不大好,也懒得死记硬背,六分的诗词默写常常只能拿个两到三分。语文老师每每都要把没拿到满分的学生点出来,说诗词默写最不该丢分,丢分的都是学习态度不端正如此这般。陈麓川当时听一听,过后仍旧我行我素。 类似陈麓川这样的人,林阅还认识一个。是个女生,从初中开始谈恋爱就没断过,高中每次上课听五分钟就开始玩自己的,就这样,最后还是考上了北航。 当真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天生就更聪明,不服不行。 陈麓川抬腕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 茶几上的杯子还冒着缭绕的热气,林阅看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嗯,时间有点晚了。” 陈麓川将手机拔下来,“今天真是打扰你了。” “没事。”林阅将他送到门口,“你住哪儿,回去远不远?” “不远,出租过去二十分钟。” 林阅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陈麓川笑,“我是男人。” 林阅脸上一热,心知自己语气太切。 陈麓川走出一步,“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林阅垂眼,“晚安。” 她稍停了停,才将门阖上。 林阅烧热水洗了个澡,出来瞧见茶几上的茶杯了,收拾干净,上去卧室休息。躺下没多久,便收到陈麓川的信息:“到了。今天叨扰了。” 林阅照例是想回“客气了”三个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删了,“应该的。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片刻,陈麓川回复,“好。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林阅翻了个身,不由长叹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晚安了。 像是从别处偷来了一点甜,舍不得一次挥霍,可再小心翼翼,总有用尽的时候。然而,这一点甜用尽之后,她还能从情感的大漩涡,重回到理智的无底洞吗? · 尾牙过后没多久,公司便放假过春节了。那晚之后,陈麓川觉得林阅对他的态度和缓了些,好歹每次碰面不再如临大敌,平日里相处也是笑面居多,虽说两人私底下的接触并不太多。 对于那天林阅主动邀请他上去的动机,他仍是迷惑不解,便想到冯蓉对林阅的评价:看着秀气文静,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想得乐了,不由觉得冯蓉这话真有几分道理。 陈家交游广泛,年关迎来送往尤其多。冯蓉忙得像个陀螺,时刻不停,但她刚痊愈没多久,家里重活累活全都没让她接手,算下来都在瞎忙。 放假当天,陈麓川将住处的东西收拾收拾,打算回家,接到冯蓉电话,说丁露曦过年不回北京,陈祖实让他把丁露曦接来家中过年。 陈麓川那次和丁露曦吃过饭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如今既然陈祖实嘱托,便给丁露曦去了个电话,约定时间过去接她。 这次见面,丁露曦显得比上次还沉默,气色也不如上次好了。 前两天才刚下了雪,出门鼻子都能冻掉,丁露曦却只穿了件粗呢的大衣,进屋之后,先是换了鞋子,笑吟吟与冯蓉和陈祖实打招呼,又呈上一早备好的礼物,倒是不失礼数。 冯蓉上回听陈麓川说丁露曦“没看上”,本对她颇有微词,如今一见,周到礼貌,立时扭转了印象,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亲亲热热地开始拉家常,“算起来也是好一阵子没见你,工作怎么样,适应江城生活吗?” 丁露曦淡淡笑了笑,“还好,谢谢冯阿姨关心。” “你这手怎么跟冰碴子一样,出门多穿点啊。” “出门着急,没加衣服。” 冯蓉一抬头,陈祖实父子二人正杵在窗边不知道嘀咕什么,“麓川,赶紧过来陪露曦说话啊,站那儿干什么呢。” 陈麓川笑说:“爸让我看您买回来的几盆红掌。” 冯蓉一听,不无得意,“好看吧?我要买,你爸还说这颜色太俗气了。俗气什么,过年可不就是要红红红火热热闹闹。” 陈麓川到冯蓉身旁坐下,冯蓉便接着问丁露曦,“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江城电视台。” “主持人?主持哪个台的?” “不是,做节目编辑的。” “哪档节目?” “早间新闻。” 冯蓉笑说,“那难怪没瞅见过你的名字,我很少看早间新闻。” 丁露曦说:“我刚刚转正,之前都是给栏目的老编辑打下手。” “工资多吗?” “四千一个月。” “那也太少了,能过日子吗?” 丁露曦笑了笑。 “工作累不累?” “有点累,节目每天都要播。” “那怎么行,又累工资又低的,你要不换一个工作?让你陈叔叔帮你找。” 丁露曦摇头,“我想先干一两年。” 到晚上睡觉前,冯蓉又把这事儿跟陈麓川嘀咕了一遍,“你们公司有合适的岗位吗?人事岗最好。” “我们公司算是外企,托不了关系,再说我也才进去没几天。” 冯蓉倒是真心实意替她愁起来了,“一个小姑娘,举目无亲的,找个工作又怎么遭罪……” “本科毕业,四千起薪在江城算不上低了。” 冯蓉瞪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同情心了?你看看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气色也不好,一定没少遭罪。你爸跟你丁叔叔也是多年朋友了,你不帮衬不说,还说风凉话。” 陈麓川哭笑不得。 冯蓉唠叨一阵,末了嘱咐陈麓川平时多留心关照,便回房休息去了。 屋内暖气开的太足,陈麓川睡了一阵,口渴醒了,起床喝水,隐隐听见客房里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似乎是丁露曦正在跟谁打电话。 他走过去,正要敲门询问,丁露曦忽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然后借着哭泣开始控诉。 陈麓川听入两句,心下默然,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为了迁就丁露曦家乡的风俗,冯蓉特意一大早就把陈麓川叫起床包饺子。 “别说,包饺子还挺有点年味儿。” 陈麓川见冯蓉擀饺子皮不亦乐乎,笑说:“那以后年年陪您包。” 冯蓉又说:“露曦是北方口味,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陈麓川见冯蓉如此殷勤,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便没点破丁露曦的秘密,“都是饺子,怎么会吃不惯。” 席上,冯蓉自然更是百般殷勤。她见丁露曦吃东西斯斯文文,心里更加喜欢,只觉这孩子颇有教养。再一看,明眸皓齿,模样生得也俊,和陈麓川放一起,端的是金童玉女,心在已起了撮合二人的心思。 “麓川,下午你带着露曦出去逛逛吧。” 陈麓川不为所动,“过年商铺都关门了,没什么可逛的。” “附近不是有个公园么,去那儿逛逛。我看雪还没化,风景还不错。” 陈麓川没吭声。 冯蓉见自家儿子如此不开窍,只得将火力转向丁露曦,“露曦啊,你吃完了想不想出去逛逛?” 陈麓川抬眼向丁露曦看去。 丁露曦:“好呀。” 陈麓川:“……” 吃完饭,陈麓川帮冯蓉收拾了厨房,领着丁露曦出门。 刚到楼下,丁露曦主动说,“你不用陪着我逛,我想去找个人。”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真打算去?” 丁露曦一惊,“你……” “合家团圆的日子,何必给自己添堵。” 丁露曦瞅着陈麓川的神色,“……昨晚我打电话,你听见了?” 陈麓川没答。 丁露曦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往门口的台阶前一蹲,再开口声音已带了哭腔,“……我不甘心。” 陈麓川半晌没说话,末了,低声劝道,“不值得。” “这事儿又不是值得不值得能说得清楚的。你难道没喜欢过一个人吗?喜欢一个人,还管什么值得不值得。” 陈麓川还真顺着丁露曦这话想了想。他觉得,十年前的自己,必是如她所说;可如今临近而立之前,考虑事情再也不能靠着一腔热血一股冲动一种本能,凡事重重考量,自然会计较“值得不值得”。 “你想去的话,我送你。” 丁露曦安静片刻,抹了抹眼睛站起身,“算了,不去了,过去也是招人嫌。你陪我逛逛公园吧。” 陈麓川:“……” 一小时后,两人携一身寒气回来。冯蓉连忙迎上去,帮陈麓川脱下大衣,笑问:“怎么样,有意思吗?” 丁露曦笑了笑,“挺有意思的。” 她换了鞋,去浴室洗手。 陈麓川站立片刻,将冯蓉手一拉,低声说,“妈,您过来,我跟您说两句话。” 两人到了阳台上,陈麓川将阳台门掩上,转身严肃看着冯蓉。 冯蓉被他目光吓得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这幅表情。” “妈,我知道您喜欢丁露曦,但我跟她没可能,您别费这个心了。” “为什么没可能?你不喜欢她?” “这是一个原因,”陈麓川顿了顿,“她有男朋友。” “哎哟,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不好意思跟您说,您也别去找她问,免得她尴尬。” 冯蓉叹了声气,“可惜了,这么水灵一个姑娘。” 陈麓川笑了,“您当是买小菜呢。” 过了片刻,冯蓉说:“这个又不行,那你赶紧再找个行的啊。” 陈麓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开门逃回客厅。   ☆、第10章 新年第一天,照例先去归元寺祈福上香数罗汉。陈麓川并不迷信这些,只当是新年习俗,讨个彩头。身家性命自然不能在一章签文里说尽,但佛家劝人行善,签文也都是醒世的道理,照着做总没有错。 一家人从罗汉堂出来,领了签文。今日天色朗晴,归元寺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却并不喧哗。 陈麓川先看了看自己的签,第四百八十九罗汉,拔众苦尊者正面静坐,双手抱膝,宝象庄严沉静。 陈麓川正琢磨签文,冯蓉凑过来,从他手里夺去,“哎呀麓川,这签好,听听,‘月缺云开复重圆,沐雨花枝色更鲜。三年桃花归来去,却喜景色胜从前。’又是花枝又是桃花的,你今年婚姻大事铁定能落实。” 陈麓川只笑了笑。 冯蓉瞧见一旁丁露曦微蹙着眉,问道:“露曦,你的呢?怎么样?” 丁露曦很淡地笑了一下,将写着“亡羊补牢未为晚,幡然悔悟免轮回”的签往口袋里一揣,“还好,我不信这些。” 冯蓉忙说:“呸呸呸,童言无忌!怎么能在佛祖跟前说这样的话。” 四人又去进了香,捐了香火,刚从大雄宝殿出去,与另一行人迎面撞上。冯蓉定睛一看,霎时变了脸色,鼻子里哼出一声,将儿子手臂一挽,“真是晦气。” 陈麓川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碰见林阅。她今日穿了件双排扣的酒红色呢子大衣,素白的一张脸让围巾笼着,衬得气色极好。 冯蓉这句“晦气”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林阅走在最前排,自然是听见了。陈麓川瞧见她神色微微滞了一下,自己也有几分尴尬,便不动声色挣开了冯蓉的手,上前一步朗声道:“林叔叔,何阿姨,新年好。” 林阅一愣,也忙跟冯蓉和陈祖实拜了个年。 冯蓉和何珊素来水火不容,结果这回见面还没开战,先让自家孩子拆了台,立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两位父亲倒是理智,各自应下了,又互相找了支烟,客套地寒暄起来。 陈麓川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林阅脸上,又单独对她说了句:“新年好。” 林阅心里正琢磨着一旁沉默不语的丁露曦的身份,这会儿愣了一下,不自觉伸手捋了捋发丝,笑了笑说:“新年好。”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开口:“收红包了吗?” 自然又同时愣了愣,陈麓川笑出一声,“没,工作了没红包拿。” 林阅也跟着笑了,“我倒是收了两个,爸妈给的。” 还要再聊,何珊拖长了声音:“林阅,还杵着干嘛呢!” 林阅无奈笑了笑,“那我进去了。” 陈麓川点头,“行,公司见。” 林阅点头,低头从他身旁绕过去,跟着何珊和林立明进了大雄宝殿。 陈麓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却见冯蓉正古古怪怪地盯着她。 冯蓉将他手臂一挽,“你怎么跟这丫头说上话了?” “同事见面,拜个年而已。” 冯蓉惊讶,“你跟她一个公司?” “嗯。” “你怎么不早说?” 陈麓川笑笑。 “那这段时间你跟她岂不是天天见面?” “嗯。” “那还不得闹心死……你跟她一个部门?要不跟你们主管说说,换一个岗位。” 陈麓川无奈,“妈,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冯蓉撇撇嘴,“那你别跟这丫头走得太近,她妈是什么德性,你也看见了,咱们跟她不是一路人。” 陈麓川听得心烦,微微蹙了蹙眉,再没接话。 林阅那边,自然也没比陈麓川好。何珊听林阅陈麓川跟她一个公司,嘲道:“敢情上回冯蓉炫耀他儿子工作得如何如何牛掰,原来就是你的公司啊。” 林阅不喜何珊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公司在全国互联网行业都排得上名,陈麓川是高级程序开发,工资是我三倍,即便您跟冯阿姨再不对盘,人家就是比我厉害。” 何珊打量林阅一眼,“你替他说话?” 林阅顿了一下,“我是实话实说。您跟冯阿姨不对付是你们之间的事,别扯上我跟陈麓川。” 何珊沉了脸色,“你今儿吃炮仗了是不是?新年第一天就跟我吵。” 林阅叹了声气,“我没跟您吵。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今后陈麓川跟我是同事,平时还要合作,我总不能为了您的一点私人恩怨跟他闹僵。” 林立明上来平息战局,“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消停点儿,这佛祖面前呢,戒怒戒嗔。” 进完香,一家三口也去罗汉堂数了罗汉。林阅数得第二百四十二罗汉,提多迦尊者。签文上写:欣逢盛世沐春风,杨柳松柏各不同。善恶毫厘驰千里,尽在朝暮一念中。 她自然是求姻缘,然而这签文却不切合姻缘。但最后两句,却颇让人玩味。她默默诵读数次,将“毫厘驰千里,朝暮一念中”几字记入心里。 从归元寺出去,林立明开车回家。 林阅掏出手机打发时间,一打开微信,多了条新的消息,却是陈麓川添加好友的请求。 林阅心里砰砰直跳,做贼心虚地往前排瞅了一眼,转而又觉得自己可笑:林立明和何珊哪儿能看得见,看见了又能如何? 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片刻,点击通过申请,页面立即跳转,“你已添加了陈麓川,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句话似有魔力,诱惑她屡次想要在对话框里敲点儿什么。然而手指却似不听使唤,悬在那处,迟迟按不下去。 僵持许久,副驾驶上何珊突然开口:“给你三婶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林阅手指一抖,“哦”了一声,急忙退出微信,翻出三婶陶美芹的号码。 打完,“下午四点多到。” “要不要你爸去接?” “三叔开着车,直接过来。” 何珊“嗯”了一声。 正这时,林阅手里手机振了一下,她瞥见上方通知栏里挑出来的那名字,一惊,急忙点开。 陈麓川给她发了个红包。   ☆、第11章 林阅还没打开红包,公司的微信群里王培源炸出一句:川哥你太客气了!紧接又有几人纷纷说“川哥上道”,“川哥是会玩的”。 林阅心中喜悦霎时去了一半,将红包点开,66.66元。 她有些没滋没味的,便也给他回了个88.88元,顺带附上一句“恭喜发财,破费了”。她想,自己好歹还比他多了四个二呢。 一直吵嚷的群里,陈麓川回复了一句:今年兴这个,图个吉利,大家新年快乐。 过了好一会儿,陈麓川才又回她:新年快乐。 林阅不免觉得自己可笑,人家压根就是群发红包,对她并无任何特别。 喜欢一个人,总要止不住去揣测他的一言一行,就连他打个嗝,都恨不得拿出当年做语文阅读理解的劲儿去揣测是不是别有深意。 然而嗝就是嗝,嗝之外的一切,都是人自作主张强加其上的解释。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狗屁不通。 她也紧跟着说了句新年快乐,等了半分钟,没见回复,正要退出微信,顶上字一闪,变作“对方正在输入”。 林阅本已平复的心情便又立即揪紧,然而瞪大眼睛瞅了片刻,“正在输入”消失了,对方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回复。 她不死心,又等了许久,再无任何动静。 林阅立时泄了气,只觉得提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功能简直杀千刀的让人难受。 · 吃过中饭,稍歇了一会儿,林阅去帮何珊准备晚餐。下午四点半,三叔一家从三婶老家回来了。三叔林立宏,三婶陶美芹,两人有个儿子,名叫林展。 林展小林阅四岁,从小做事儿一根筋,一点就炸。毕业后经学校老师推荐,在江城电视台里谋了个职位,天天在外跑新闻,磨砺了一年多,四肢五官是给磨得脱去了稚气,行事作风却一点没变。 林展先跟林立明打了个招呼,转身便钻进厨房,“二妈,偷着做什么好吃的?” 何珊笑道:“松肉,你最爱吃的。” 林阅嫌他长手长脚地在厨房里碍事儿,伸出一掌将他往外推,“油烟大,你赶紧出去。” 林展瞧见旁边拿白糖渍了盘西红柿,拈了一片儿,这才出去。 何珊无奈笑道:“还跟小孩儿一样。” 过了一会儿,陶美芹进来帮忙,林阅便出去了。林展正抱着手机玩游戏,林阅坐到他身旁,瞥了一眼,自己工作室出品的。 林阅不无得意,“好玩吗?” “一般,就打发时间,rpg(角色扮演游戏)不都一个样。”林展顿了顿,抽空瞟了一眼林阅,“这游戏该不是你策划的吧?” “……不是。” “那你跟写这游戏的策划说说,文案烂得不行,小学语文水平就能出来做游戏了。” 林阅笑了。 林展玩了一会儿,关掉游戏,从盘子里拿出两个小核桃,一起握紧捏破了,递给林阅一个。 林阅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没再闯祸吧?” 林展瞥她,“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是栏目组红人,你没看电视么,好几个新闻都是我抢的独家。” “没看,这我还真不知道。” 林展“哼”一声,“我现在找到奋斗方向了。” 林阅好奇,“什么方向?” 林展微眯了眯眼,片刻,“……先不告诉你,事儿成了再跟你说。” “说说看嘛,兴许我还能帮你参谋一下。” 林展瞥她,“你?男朋友找着了吗?相亲顺利吗?三十岁前能结婚吗?……” 林阅气笑了,“……行行行,你现在也跟我妈一个战线了。” 和何珊一个战线的,还有三婶陶美芹。吃过晚饭,林阅刚帮何珊收拾完厨房,陶美芹朝她招了招手,“林阅,你过来,三婶跟你说两句话。” 林阅叹了声气,已猜到陶美芹要说什么。果然,待林阅掩上卧室门,陶美芹开门见山道:“林阅,你跟徐堃来往有一阵了吧,能不能直接和三婶说说,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林阅一时没吭声。 陶美芹和颜悦色道:“我毕竟是中间人,徐堃的妈妈也问过我几次,我都替你敷衍过去了,只说小辈的事,随你们自己去。但是这毕竟是相亲,也不是自己自由耍朋友。徐堃他们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找一个脾气和顺,工作稳定的,最好一年之内就能把这事儿敲定下来。大家也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用遮遮掩掩的,挑明白了说,对大家都好。你就跟三婶交个底,喜欢不喜欢?没关系的,要不喜欢,三婶会替你说话,不会得罪人。” 林阅张了张口,“三婶……我……” 陶美芹瞅着她的神色,“其实徐堃那边也知道二婚是个缺陷,条件放得低,说彩礼嫁妆都好商量。我跟徐家认识很久了,我敢打这个包票,徐堃人很靠谱。而且他这条件真不算差了,虽说公务员工资不高,然而工作稳定,还有房有车……” 林阅勉强笑了笑,“那三婶,徐堃和他前妻为什么离婚?” “性格不合,”陶美芹皱了皱眉,“他前妻我见过几次,那脾气臭的,吆三喝四,谁受得了?” 林阅一时也是踌躇不定。若恋爱结婚都能像编程一样,一行代码一条指令,清清楚楚,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纷繁复杂、心有不甘。诚然,单论条件,徐堃配她一点不差。可人与人相处,不是单靠条件决定,还有些更是玄妙的东西,全无理智,纯粹只是情感的冲动。 对于徐堃,她没有这样的冲动。 “三婶,您费心了,过两天我亲自跟徐堃说清楚,你看行吗?” 陶美芹看她半晌,笑了笑,“成。林阅,其实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看得出来。年轻嘛,谁都有点幻想。可到了一定岁数,还是要脚踏实地。其实我也真不想再掺和你这事儿,你相得累,我也介绍得累。我为什么要干这么不讨喜的事儿,还不是因为你妈托我的。她很操心你,有一回跟我说着说着就抹眼泪,说害怕,说你性子有点儿‘独’,她也不想逼你,但一个女人再怎么要强,总是要回归家庭的……” 林阅心思飘出去,只觉痛苦煎熬。 十多年一直割舍不下,然而临到今日,已有山穷水尽之兆,她尚能挥霍的时间,疏忽只剩下一截。 与此同时,现实好似万钧巨石,死死拽着她不断往下。 · 初六假期休完,林阅搬新家,公司里《补天》也正式进入铺量环节。所谓铺量,就是要将游戏的系统、功能、人物、付费等所有东西全部做好,顺利的话,一般得耗费四到五个月。铺量完成,游戏开始内测、删档封测,直至全部调整修改完成,才能最终公开测试,进入运营阶段。一个手机游戏,顺利完成大致需要十个月到一年时间。 林阅作为这个项目的主策划,负责整个项目,协调程序、美术和策划之间的工作,必要时候,还得出来背锅。 而作为主程序的的陈麓川,对待工作十分较真,不代入任何私人情绪。他杰出的水准使得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儿胸有成竹,同时,也意味着他对自己认为毫无意义的事儿格外刻薄。 简而言之……优秀程序员的通病,看待所有策划都像看待傻叉。 林阅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幸免,是以只要一般程序员能够解决的,她就尽量不去麻烦陈麓川。而一般程序员不能解决的,多磨几次多求几次,他们最终还是能够解决。是以,一日一日相处下来,她与陈麓川正面交锋的机会竟然并不算太多。 反倒是赵清雅,常以各种名义前去请教陈麓川。 柴薇撞见了,不免暗讽两句,“以前她不是号称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怎么陈麓川一来,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了。什么都不会,还留这儿干嘛。” 对林阅,又格外恨铁不成钢:“你就按兵不动吧,等哪天赵清雅把墙脚挖下来了,你可别对我哭。” 林阅笑笑,心道“挖墙脚”这个形容可不太对,陈麓川又不是她的。她现在只放少量心思去操心其他,因新家什么东西都缺,添置数次,仍不齐全。下班忙,上班更忙,她乐于将自己累得不想去思考。 有天,林阅拜托赵清雅帮忙将现有的一个细节小做修改。 游戏设定的是,玩家通过攻击怪物可以增加mp(魔力值),但是现有画面并未将其表现出来,玩家只能看到自己的mp在涨,却不知道为什么涨。林阅便希望当玩家攻击怪物时,能有一个光点从怪物身上飞出来,飞向mp状态栏。 “……这个光点最好能够弧线飞出去。” 赵清雅正在敲代码,听完林阅的陈述,顿了顿,“直线可以,弧线不行。” “做一条抛物线就可以了,根据抛物线的路径确定坐标……” 赵清雅转个身,抬眼瞧着林阅。她这人长得漂亮,然而不与人说笑时,神情总显出几分冷清。“做抛物线需要时间,万一做了,效果并不好……” “总得先试试。” “可我觉得这没必要,大家都是用的直线……” “技术的核心不就是创新吗?” 赵清雅微抿了抿嘴,转过身去,“反正我不会做,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虽说策划一贯得装孙子,但赵清雅态度坚决,表明了已是软硬不吃,别说装孙子,装重孙都没用。 林阅叹了声气,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前去找陈麓川商量。   ☆、第12章 决定之后,林阅斟酌酝酿了一下午,直到快下班时才踌躇着过去找陈麓川。她不能否认自己选在这么一个时间,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万一不欢而散,就能直接离开公司,免去了大部分的尴尬。 林阅拿着文件,走到陈麓川工位旁,顺了顺呼吸,“……陈麓川。” 话音未落,陈麓川立即抬头,愣了一愣,笑问:“什么事?” “有个地方,我希望你能帮忙修改一下。”林阅微微弯了腰,将手里文件摊在,开始陈述自己的构思。 隔得近,她身上一股浅淡的香水味似有若无地拂在鼻息之间。陈麓川不动神色地将身体稍稍往后退了几分,看着林阅手里的文件。 “……我自己用简单的工具画了条抛物线,路径定位并不困难……” 她食指点着纸张,莹白细长的一双手,指甲盖上泛着浅粉色的珠光。 片刻,陈麓川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不觉轻咳了一声。 林阅疑惑抬眼。 “没事,你接着说。” “哦,”林阅顿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陈麓川沉吟片刻,“做弧线会增加计算量,我没看出非要这样做的价值。” 林阅轻咬了咬唇,“……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吧。”说着,将文件合上,便要离开。 “林阅。”陈麓川伸手,捉住了她手中的文件,抬眼看着她,目光一时有些深,看不分明,声音也是沉沉,“你可以对我有成见……” 林阅一愣。 “但别影响你的工作。”他神色倒是寻常,细看神色却似有几分冷。 林阅心里顿时慌乱一片,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如果你认为这个改变值得一试,那就应该说服我。”陈麓川松了手。 林阅顿觉狼狈,亦有些害怕被他看低的羞愧,耳根发热,脖子脸颊也跟着红成一片。 陈麓川怔了怔,便又仿佛见到了大学时候的林阅,跟不上老师进度时,也是这幅受尽委屈的神情,将哭却又未哭。他不由反思方才自己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些,想了想,打算开口道歉。 林阅却抢先开口,“……抱歉,”她迅速敛了表情,说道,“ui(用户界面)也是游戏重要的一部分,我希望能力之内能把这个游戏的每个细节都做好。大家都安于现状不去改变,整个行业也不会进步。” 陈麓川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过了片刻,才又开口,“……还有,这是你在萤石工作室当主程的第一个游戏,我相信你跟我心情一样,甚至比我更希望把它做好。” 她张了张口,再无话可说。微垂着头,仿佛挨训小学生声辩之后等待处置的模样。 沉默良久,陈麓川收回目光,侧过身面朝屏幕,一边敲键盘一边回答:“我试试。” 林阅愣了愣,片刻,小声说:“谢谢。” 此刻已是下班时间,王培源从旁经过,笑问:“你们俩还不下班啊?” 陈麓川目光未从屏幕上移开,答道:“还有点儿事。” 王培源呵呵一笑,“别太拼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阅说了声“明天见。” 陈麓川飞快敲击键盘,屏幕上代码一行行罗列而出,清晰、精准、简洁、漂亮。林阅读了几行,只得拜服。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这样的工作,能将冰冷的数据都处理成杰出的艺术。 林阅站了片刻,“……已经下班了,你明天再做吧。” “没事。你先走吧,我明天告诉你结果。” 林阅回到自己工位上,磨磨蹭蹭地收拾完东西,起身朝着陈麓川那处看了一眼。他仍是心无旁骛,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他有个习惯,在敲回车键时总会用很大的力气,仿佛段落末尾一个浓重的句点。 林阅走了一会儿神,复又在位上坐下,重新打开了文档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人敲键盘的声音。片刻,林阅听见陈麓川那边安静下来,立时丢下鼠标站起身。 陈麓川正伸直双臂舒展筋骨,忽见前方工位上蹿出个人,吓了一跳,“……你还没走?” 林阅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等他,“嗯……还有点事儿,刚刚忙完。” 陈麓川笑了笑,“我做完了,要不要看看?” 林阅飞快点头,“好啊。” 陈麓川输入一个指令,桌面上另一个窗口中,一个白色小点沿一条弧线飞上左侧简陋的进度条中,十分流畅。 “参数还要调整。” 林阅忙说,“效果已经很好了,谢谢。”她往屏幕右下角瞟了一眼,竟然已快到八点。 陈麓川也跟着看过去,“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 “没,”林阅犹豫数秒,“……你要是没安排,我请你吃饭吧?” 陈麓川笑道:“上回你帮我,我都还没请你。” 林阅脸有些热,“那只是举手之劳。” 陈麓川弯下腰,将所有数据保存,窗口一一关上,“别争了,这回我请。”他关了电脑,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林阅忙道,“稍等,我拿上东西。” 等她关上电脑拎上提包,陈麓川已穿好了外套。黑色的薄款风衣,衬着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 陈麓川道:“走。” 林阅便急忙晕晕乎乎地跟上去。 整栋写字楼都没多少人了,电梯里自然就他与她两个人。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问她:“你搬家了吗?” “搬了。” “常青花园离公司更近。” 林阅“嗯”了一声,问他:“那你呢,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陈麓川笑了笑,“还在看,没找到合适的。” “也不用着急,买房是大事,肯定要慢慢挑,挑个满意的。” 陈麓川瞥她一眼,“没什么动力,现在租的房子就挺好。” “为什么没动力?” “嗯……”陈麓川顿了顿,“要买就买个大的,但大的一个人住没意思。” 林阅心里不由砰砰跳了两下,“……可以养条狗,金毛萨摩什么的。” 恰好电梯已到一楼,林阅边往外走,边听他笑道:“伺候人可以,狗就算了。” 出了大楼,林阅问道:“你开车来了吗?” 陈麓川点头。 林阅说:“我也开了车。”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初春的夜,风尚有点凉。 陈麓川盯她看了几秒,“要不你坐我的车。” 林阅笑了笑,“那明天早上呢?” 陈麓川神色如常,“接你,反正顺路。” 林阅只觉一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让她嗓子有点哑,“那就麻烦你了。” 陈麓川的车是福特野马,不太贵,三四十来万,黑色硬顶跑基本款,造型并不夸张。内饰也和他这人一样简约,黑色皮革座椅,还带着一点点新车特有的膻味。 林阅暗暗呼吸数次,平复心情。 陈麓川倒是神情淡然,问她:“想吃什么?” “有家叫做‘桃叶渡’的,去过吗?” “没有。” “餐厅氛围不错,菜也好吃。” 陈麓川点头,“行。” 林阅报了地址,陈麓川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往二环方向开去。 开出去一会儿,陈麓川忽说:“年前你是不是在维港餐厅吃过饭?” 林阅一惊,想起和徐堃吃饭那天,“……你看到我了?” “嗯。你没看见我。” 林阅垂眼,“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陈麓川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桃叶渡”地方不大,进去先是前台,一道狭窄的木楼梯通往二楼,楼梯前立着两盏古香古色的灯笼,掩映在装饰的桃花之中。二楼统共分出了二十四个隔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两人占了“谷雨”那间。 服务员呈上菜单,林阅递给陈麓川。陈麓川推回,“你点吧。” 林阅翻开菜单,“喝酒吗?” “要开车。” “这里自酿酒度数低,最高的才二十度。要不试试桃花酒?” “多少度?” “四度。” 陈麓川笑了,“这还能叫酒吗?” 林阅也笑了笑,抬眼,“点一壶吧,味道还不错。” 陈麓川点头,“你决定就行,我听你的。” 林阅不觉脸一热。 餐厅气氛幽静,通常过来的情侣居多。她当时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有些想念此处的桃花酒,便随口一提。 然而此刻独处一室,灯光柔和音乐慵懒,氛围比及方才闭塞的车里,更显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暧昧。而她大约也是受了这里气氛的影响,顺着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我听你的”一句,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一通。   ☆、第13章 点完单没多久,服务员先将桃花酒端了上来。极小的酒壶,酒杯也玲珑秀气。林阅先给陈麓川斟了一杯,“尝尝看。” 酒液是淡淡的粉色,衬着灯光格外的漂亮。陈麓川浅尝一口,笑道:“一股米酒味儿。” “好喝吗?” “还行,”陈麓川搁下杯子,“你不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有点……” “有点娘?”林阅笑了,“那正好,你不喜欢我就自己喝。” 陈麓川将酒壶往她跟前轻轻一推,“都给你了。” 小坐片刻,上了两道菜。两人都饿得狠了,埋头吃了片刻,方才放慢动作开始闲聊。 陈麓川问她:“你跟江城的几个同学还有来往吗?” 林阅答:“没怎么来往了。” 陈麓川说:“孙磊下个月要结婚了。” 林阅想了片刻才记起孙磊是谁。那时候在实验室,林阅曾找孙磊请教过几次,但毕业之后便没再联系过。林阅只记得他大学时候跟陈麓川一个宿舍,学习刻苦优秀,被大家戏称为“学霸”。 林阅笑了笑,“是么,我没太留意。” 林阅这人性格有些内向,大学四年通常独来独往,并未与同学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刚毕业那一阵,群里每日能刷上千条的动态,林阅嫌吵,随手屏蔽了,只偶尔去聊天记录里搜一搜陈麓川的消息。 后来,群渐渐就沉寂了,大半个月才有人出来冒个泡。 陈麓川“嗯”了一声,略微停顿了几秒,才又问道:“跟耿浩然还有联系吗?” 林阅微妙觉得陈麓川提到耿浩然与提到孙磊的语气有些不同,便抬头瞥他一眼。他神色仍是淡然,林阅便疑心只是错觉。 关于耿浩然,她印象更深一些。因这人大学时十分的闹腾,每回班上聚会,就数他最活跃。他虽然偶尔有些四六不靠,但性格开朗又善于调解气氛,在班上人缘非常好。 “没有,毕业就没联系了。” 陈麓川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 林阅一时给他瞅得分外不自在,不由伸手捋了捋头发,“……怎么了?” 陈麓川笑了笑,没答,收回目光。 吃完回去,已过了九点。路很通畅,车子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常青花园小区门口。夜色沉沉,路灯照进驾驶座,光影交错之间,陈麓川面容愈发显得沉静。 林阅心里转了数个念头,最终将去拉车门的手又悄悄地收回来,笑说:“我还得去一趟超市,前面路口右拐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再送一截。” 陈麓川点头,再次发动车子。 到了超市门口,林阅说了句“稍等”。下车走出去两步,忽听见身后响起摔门的声音。她一回头,却是陈麓川下了车。 陈麓川大步走来,“我买瓶水。” 林阅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微敛着呼吸,点了点头。 超市不大,货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码放又不科学,找一样东西常得绕上半天。逛超市是林阅临时诌的借口,这会儿自然只能将戏演到底。她从货架旁拿了一个空的推车,沿着货架一排一排往前走,瞅着顺眼的、估摸着用得上的,全都一股脑儿放进去。 陈麓川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不紧不慢。 再走过一排货架,到了饮品区。 林阅回头看他,“喝什么?” “农夫山泉。” 林阅找了找,水搁在前方上面的架子上。她将车推过去,踮脚去拿,没够着,便有些窘迫,笑了笑说:“谁家超市把纯净水放这么高。” 陈麓川靠近一步,站在她身后,伸出手。 林阅便觉自己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片刻,轻轻“啪”的一声,那瓶水被丢进了推车之中,陈麓川也跟着退后一步。 林阅总算又能呼吸了。 “唔……差不多了,结账吧。” 她微微垂着头,从衣领里露出后面一截洁白的颈子,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几近透明。 陈麓川点了点头,移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地捏了捏,旋即松开。 林阅压根没留意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结账一看,整整三大袋子。她掏出钱包结完账,刚要伸手,陈麓川已将三只袋子都拎了下来。 林阅忙说:“我来吧。” 陈麓川转身往外走,“没事。” 三个袋子都是沉甸甸的,陈麓川单手提着,脚步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到了车边,陈麓川打开后座车门,将东西放进去。 林阅赶上,连忙道谢。 陈麓川替她拉开了副驾驶门,绕去驾驶座,“走吧。” 顺理成章的,到了小区门口,陈麓川提着东西,送她进去。 送到了楼下,又送进电梯,最后一口气送到了家门口。” 林阅又是道歉又是道谢,陈麓川将袋子放在门口地砖上,退后一步,整了整衣领,笑答:“没事,举手之劳。” 静了静,林阅道:“明天早上就不麻烦你了,我乘地铁过去挺快的。” 陈麓川看她一眼,坚持道:“反正顺路,我八点十分到小区门口,你来得及吗?” 林阅忙说:“来得及。” “好,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林阅点头。 沉默片刻,陈麓川说:“那我走了。” 林阅又点了点头。 陈麓川站立数秒,很轻地笑了一声,“那行,赶紧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 陈麓川再无话说,转身,刚迈出一步,忽听身后小声叫他:“陈麓川。” 陈麓川立即站定回身。 林阅抬头看他,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你下午说,我可以对你有成见,但别影响工作……其实,我对你没有成见,”顿了顿,“没有任何成见。” 陈麓川目光立时一敛。 头顶白色的日光灯照着两人,地上只有两道浅淡的影子。 话说完,林阅顿时失了所有勇气,再不看看他,缓缓低下头,瞅着那两道影子。 半晌,就在她快觉得难以呼吸时,终于听见陈麓川低低地笑了一声,“……是么,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林阅微讶,不由抬眼看他,“为什么?” “嗯……”陈麓川也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在躲我吗?” 林阅脸一热,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不会跟人打交道。” 陈麓川顿了顿,一时也分不太清林阅这话是事实还是借口。 每每在他以为两人关系稍有些和缓的时候,林阅总会用客气疏离的态度否认他的认知;可当两人正儿八经单独相处时,她又比任何时候更容易接近。 陈麓川想了想,有些事儿还是得摊开来说,“五年级那事儿,我跟你道歉。小时候贪玩不懂事,一时着急才打扰你……还有那天,也不是有意要别你的车……” 林阅急忙打断他,“你不用跟我道歉,这都是小事儿,我从来没在意过。我不讨厌你,我……你这人挺好的。” 陈麓川笑了,“是么。” 林阅猛点头,此刻甚觉言语的力量微乎其微。 她恨不能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看,历数数载而来的斑驳心事,可此刻从嘴里吐出的,尽都浅薄苍白。 林阅抬眼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个字在喉间滚了又滚,却最终又被自己生生咽下,“……谢谢你,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你送我回来,这回,还有上回……” “没事,”陈麓川笑答,“你也帮过我,有来有往而已,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林阅费力笑了笑,“嗯。” “好了,”陈麓川看着她,“进去吧,我走了。” 林阅点头,“注意安全。” “嗯。晚安。” “晚安。” 身影朝着电梯门去了,林阅打开门后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屋。 玄关处支了一个低矮的柜子,可坐着换鞋。她脱下靴子,却没立即换上拖鞋,坐在矮柜上发呆。 不得不说,方才与陈麓川的一番对话,让她心里燃起了一丛小小的火苗。 她想到了在归元寺数罗汉求的那支签,“毫厘驰千里,朝暮一念中”。 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战或退,她得尽快做个决定。   ☆、第14章 青春正年华的高一时期,林阅也干过一些傻事儿。彼时班上流行叠星星,长长的彩色吸管,五分钱一根,买上五百二十根只要二十五块钱。一到下课时间,班里女生就将藏在桌屉里的吸管拿出来,一边聊天一边运指如飞。 林阅准备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叠一个放一个,预备把五百二十根塑料吸管编完了,就去找那人告白。 后来,班主任粗暴.干涉,刹住了叠星星这股“不正之风”,林阅的计划也跟着无疾而终。 再后来,文理分班,林阅不顾老师和父母的劝阻,一意孤行报了理科。从那时起,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便渐渐离她而去,上课下课,脑袋里都塞满了分子式函数题受力分析遗传变异……好歹天道酬勤,高考那年逢上题目简单又发挥超常,最后成绩下来,比一本线高出四十分。 林阅七弯八拐,找人打听到了那人的志愿,便按照他的填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那年江城尚未真正实行平行志愿,如果一本的第一志愿没录上,就只能被刷去二本。以林阅的成绩,报考江大计算机系十分冒险。 为此何珊大发雷霆,直骂她缺心眼儿。连一贯不怎么干涉女儿做决定的林立明也出面劝导,让林阅考虑考虑中山或者厦大,一样的985、211,分数低些也更保险。 不管他们如何软硬兼施,林阅始终不为所动,她甚至做好了一旦掉档就复读一年的打算。 好在最后江大的提档线出来,林阅比那分数高了五分。 何珊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心有余悸,也正是这事儿让她彻底见识到了自己女儿的性格: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吭,耳根子软,别人说两句好话就立场动摇,实际上极有主意。好比这几年,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儿没少苦口婆心,可她就能不紧不慢,没事人一样。去年吵了次架,一声不响地就把房子买了,直到所有手续办妥了才知会家里。 上了大学的林阅,自然没少遭罪。课程进度跟不上,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最后也只能低空擦过。然而这还不是让林阅最难受的——那时候陈麓川正跟他异地恋的女友打得火热,一到放假就直奔另一城市。 陈麓川和他女友是高考结束那天在一起的。那天林阅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揣上一封洋洋洒洒的千言情书,走去楼上,打算跟他告白。 刚刚解放的学生正站在走廊上往外扔书,纸片雪花似的飞舞。林阅去得巧,恰恰逢上了好戏开场—— 教室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将陈麓川与他们班的班花围在中间。 远远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在越来越激烈的起哄鼓掌声中,那个女生主动凑上去,踮起脚。顿时一阵怪叫。 林阅把那封信撕了,扬手一扔,纸屑混进了纷飞的书页和试卷之中。 大二下学期,陈麓川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林阅辗转打听,听说其实两人关系早有裂痕,只是迟迟未断——毕竟是初恋。好比女孩儿买的第一双高跟鞋,即便再不合脚,也总要忍痛凑合一阵。 林阅重燃希望,耐心等待合适的机会。 大三上学期,在耿浩然的组织下,班上一行十余人去上饶旅游。那时婺源刚刚成为热门的景点,无数大学生趋之若鹜。在婺源住宿的那天晚上,林阅做足了一切准备,出门去找人。 到了陈麓川的房间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传来嬉笑的声音,似是耿浩然、孙磊他们三人在打扑克。 林阅踌躇,决定换个时间,打算走,听见耿浩然笑道:“……来来说回刚才这问题,老陈,你真不喜欢林阅?” 林阅心脏立时停跳一拍,屏住了呼吸。 陈麓川:“真不喜欢。” 耿浩然大笑:“我就知道,你这人嘛,看着一本正经,好的全是大屁股大胸大眼睛那一型的。” 孙磊笑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上回用老陈电脑,发现一个片子,知道谁的吗……” 林阅听不下去,静悄悄走了。 她不免觉得自己有些点儿背,但回头一想,也未尝不是一种运气:想想,还有谁有这样的待遇,还没告白就已知道答案,剩了一通尴尬。 她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对付陈麓川上了,却又每每铩羽而归。不知是不是天意怜悯,让她省点心思,反正无论如何,两人终归是有缘无分。 · 第二天,林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餐收拾停当以后,提前到了小区门口。八点刚过,远远便看见陈麓川的车驶了过来。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心里却是忐忑,生怕让陈麓川瞧出她特意化了妆。 “早饭吃了吗?” 林阅点头,拉开车门上去。 陈麓川发动车子,“早上有点堵,差点迟了。” 林阅忙说:“麻烦你了。” 陈麓川笑了笑,“真不用这么客气,以后跟我就随意一点吧。” 林阅心脏“噗通”猛跳了一下,“嗯。” 驶出去一会儿,陈麓川开口:“昨天我话说得不对,跟你道歉。你工作上其实很优秀,策划不容易,女生干这一行更不容易。” 林阅笑了笑,“在程序眼里,策划就是异想天开外行指挥内行。我不希望你也这么看我,所以昨天就……你说得对,我是不该让私人的情绪影响工作。” 陈麓川静了数秒,“为什么?” 林阅一愣。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说不希望我也这么看你,为什么?” 林阅喉咙发干,半晌,“……毕竟同一个班上出来的,差太远了,我会觉得没面子。” 陈麓川笑说:“你想太多了——正想问你,为什么做游戏策划?” 一早上几个问题,虽说无意,却都拳拳到肉,简直让她疲于应对:“……随便投的,没想到过了。” 这自然不是真话。 陈麓川不止一次提过将来打算进入游戏行业工作,留学的领域也与此相关。那时林阅对他其实已没多少幻想了,但找工作时,却还是忍不住投了他感兴趣的行业。由于技术水准不过关,只能退而求其次做策划。 即便不能并肩而行,也得向着同样的方向。 很快就到了公司楼下,陈麓川将车开去停车场,两人直接从b2层上楼。 已到上班高峰期,到一楼时,迅速涌入七八个人。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使劲往里挤,似要挤入林阅和陈麓川之间那半臂的空隙中。 林阅被胖子身上的热气熏得无法呼吸,皱了皱眉,打算往右边让。 正这时,陈麓川伸出手,握住她手臂,往左边一带。 胖子喘了口气,顺势卡入林阅右边多出来的空位。 林阅吓得呼吸一滞,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陈麓川松了手,然而两人手臂紧紧相贴。虽隔着衣服,林阅却仿佛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心脏却似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陈麓川微微斜眼,拿眼角余光看了看林阅。 她今日化了点儿淡妆,显得气色极好。大约是电梯里拥挤,她这会儿鼻头上出了点儿汗,两颊泛着浅淡的潮红。 两人都没说话,紧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很快,那数字就从“1”变成了“26”。 “叮”的一声,两人都如梦方醒。 陈麓川说:“走吧。” 林阅点头,急忙跟上前去。   ☆、第15章 刚在工位上坐下没多久,柴薇就紧跟而来,手里捏了三四张请柬,请她帮忙挑个样式。 林阅将请柬摊开翻来覆去比较,一抬眼却见柴薇正瞅着她似笑非笑,也跟着笑了,“……原来你是别有用心。” 柴薇伸肘将她轻轻一撞,凑拢了轻声问她:“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说人话。” 柴薇见林阅旁边位上的人还没来,索性将椅子拖过来,挨着她坐下,“我可看见了,你居然从陈麓川车上下来,一大早的,什么情况?” 林阅笑说,“你别瞎想。”便将事情原委解释一遍。 柴薇听完,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还要再问,瞥见前方赵清雅来了,先住了嘴,“下班了一起吃饭,跟我详细讲一讲。” 林阅一整天都似浮在云端,自打做了决定之后,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即便是与陈麓川讨论曲线参数修改时,从赵清雅那里射来的凛冽目光,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下课时争分夺秒叠星星的日子,一种甜蜜,一种充满期待的隐秘兴奋。 晚上吃饭时,林阅将从小到大的事儿大致同柴薇讲了一遍,只省去了部分于她而言难以启齿的细节。 柴薇听完惊叹不已,“搁在古代,得给你树个贞节牌坊才行啊。” 林阅笑说:“你别挤兑我。” “真不是挤兑你,我以前以为你至多就大学时候喜欢过陈麓川……老实说,我要早知道这些儿,说不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林阅好奇,“为什么?我反而已经决定再试试。” 柴薇看她一眼,“十多年时间全耗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太苦了。” 林阅笑了笑。 “不过你既然都说了打算再试试,那试试也无妨。” 最后,柴薇说,过于理性和过于感性的人其实都不痛苦,真正痛苦的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摇摆不定的人。 既做了决定,徐堃那边肯定得说清楚。距离与上回同陶美芹谈话已有段时间了,这期间林阅跟徐堃一次都没见过,每回徐堃约她,她都以工作忙搪塞过去。几次下来,徐堃那边也就沉寂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谁能一直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林阅有些过意不去,这回便主动提出要请徐堃吃饭,她知道徐堃对她的态度应已是有所了解,见面之后寒暄两句便切入主题。 林阅这人不大习惯对着尚不算太熟的人谈及自己的*,但更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两厢权衡之后,还是艰难开口。 好在徐堃倒是极有风度,听完笑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在我们这个年龄,还能有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别有心理负担,你相过亲,应该知道这事儿常有,买卖不成仁义在是吧?” 林阅笑了笑,点头。 “所以你要是不介意,咱俩当个普通朋友也成。” 林阅心里轻松了,笑说:“当然。” 末了,徐堃问她:“所以你一直不结婚,就是在等这个人?” 这问题柴薇上回也提过,林阅想了想,认真回答:“没有,我没等他。” 只不过是,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这样喜欢的。 要说小学五年级就产生了所谓“喜欢”的情愫,林阅觉得夸张了。那时候和陈麓川是邻居,林阅住他家住楼上。当时整栋楼里都住着三三零化工厂的职工,邻里关系都很亲近,唯独何珊与冯蓉水火不容。 林阅后来偷偷找林立明问过,据说何珊和冯蓉产生龃龉的原因是有一年厂里评三八红旗手,原是定了何珊,但不知为何最后变成了冯蓉。何珊一打听,似乎是冯蓉背地里使了些手段。何珊这人年轻时候工作一把罩,哪里服气自己的荣誉被一个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占去了,见面便是一通冷嘲热讽,冯蓉自然不甘示弱,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冯蓉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那时候厂里一有文娱活动便要冯蓉参加或是主持。何珊常在家里讽她跟个蜜蜂似的,成天嗡嗡嗡嗡招摇过市,又嘱咐林阅说,你可别跟那个陈麓川玩,一个男孩儿生这么唇红齿白,长大了肯定跟他妈一样,是个招蜂引蝶的个性。 林阅小时候还算乖顺,对何珊言听计从,从小就将陈麓川划作了“阶级敌人”,直到那日巷子里,陈麓川为救她引走了狼狗。 林阅那时吓得腿软了,听狗吠远去,从树上下来之后就直奔回家。然而心里惶惶不定,写作业时都竖起一只耳朵留神着底下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听见底下门开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冯蓉焦急的哭声。 过了一阵,何珊回家了,做饭时,讲笑话似的对林立明说道,冯蓉儿子被狗咬了,据说咬得狠,那小腿都快给咬断了。 林阅听得心里一颤,铅笔尖在纸上一杵,折了。 自那之后,她便对何珊生出几分抵触之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仅仅因为私怨,就能对别人的苦痛无动于衷,甚至加以恶毒的嘲讽。 后来上学放学,总能见到陈麓川,被他父亲背着,小腿上缠着一圈纱布。那纱布白得晃眼,似要一直刺到她心底里去。 那之后,林阅开始观察陈麓川。久了发现,他本人和何珊口中所说的顽劣不堪的小混蛋全不是一个样。 他胆大仗义,能将一帮跟他一般大的淘气孩子领导得服服帖帖。林阅每次放学时,常能见到他跟一帮朋友呼啸而过,飞快占领了家属区内那破烂的篮球场。 那时已到夏天,能看见他露出的小腿上,碗口大的一个疤。 林阅渐渐觉得,陈麓川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特别的,因为那个疤,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高中开学那天,林阅报完名,下楼时忽与三人迎面撞上,中间那人白衣长裤,正侧头与人聊天。 三年不见,他如同竹节一般抽长,整个人挺拔俊秀,脸上尚带着一点儿少年独有的青竹般的蓬勃和稚气。 那个瞬间,林阅听见自己心里猛烈地跳了两下。   ☆、第16章 和徐堃摊牌的事儿,自然传到了何珊耳中。她气得要命,找了个时间拿上备用钥匙去林阅家里等着。 林阅加班,回去时已快到十点,一打开门室内灯火通明,何珊正面色沉沉地坐在沙发上。 林阅吓个半死,“妈,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低头换鞋,何珊瞅着她,“怎么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加班啊。”林阅看她一眼,“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 林阅听出来何珊是在生气了,她真正生气时就是这样,说话阴阳怪气,常常刺得人哑口无言。她叹了声气,这会儿累得不想开口,从包里拿出个发箍将头发绑起来,上去卧室里拿睡衣,“您先坐会儿,我去洗个澡。” 何珊跟在她身后上了楼梯,“林阅,你跟徐堃是怎么回事儿?” 林阅已猜想到她是为此而来,“您不都知道了么?” 何珊气得半晌不语,“……你眼光就有这么高?这样的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林阅无奈,“妈,结婚又不是菜市场买菜,挑着合适的付账就行。” “不挑合适的难道非挑个不适合放跟前给自己添堵?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成天的折腾,都二十九了,你还打算折腾朵花出来?” 林阅心里也有气,按捺着没撒出来,“我挑个自己喜欢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何珊嗤了一身,“你喜欢谁?画报上那些大明星?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能想着让我们省点儿心?” “我怎么不省心了?”林阅微微抬高了声音,“工作也稳定,房子也买了,没让您操一分心……” “你还好意思提买房这事儿,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搬出来就打算一个人逍遥自在,你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结婚,存心气我是不是?” 林阅无可奈何,心知自己要再说话非得跟她吵起来不可,便住了嘴,拿上衣服往浴室去。刚走出一步,手臂却被何珊一把攥住了,“你先跟我把话说清楚。” “我不说得很清楚了吗,我要找个喜欢的。” “那要找不着呢?” 林阅心里一阵烦闷,这几日因和陈麓川关系改善而生出的些许喜悦立时烟消云散,“找不着就不结了!” 说罢手臂一扭,从何珊手里挣脱出来。 洗完澡,何珊还没走,正默默地站在窗前。她听见脚步声了,飞快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林阅瞥见了,沉默一阵,还是开口,语气也放软了,“妈,以后这事您别操心了,我自己找。” 何珊低声说:“你自己找,找到猴年马月去。” “要过了今年生日还没找到,我就接着去相亲,行吗?” 何珊看她一眼,“可不许再挑三拣四。” 林阅叹了声气,“这么晚了,您今天就在我这儿睡吧,我给爸打个电话。” “那不行,你爸一个人在家呢。” 林阅看她:“你要回家,我就开车送你。” 何珊一看时间,这么晚了,也不忍心再接着折腾自己女儿。 林阅给她找了睡衣,“您下回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别一个人过来坐着生闷气,我又看不到,岂不是白气了。” 何珊扑哧笑了一声。 “您还说我不省心,自己也不晓得顾惜一下身体。” 何珊听见这话心里受用,加之林阅又服了软,气也就全消了。 关灯睡觉前,何珊又提起一事儿,“你抽空给林展打个电话,他昨天出去采访的时候被人打了。” 林阅一惊,“伤得严不严重?” “还好,就皮外伤。昨儿跟你三婶陪他在医院上药,看他霜打的茄子一样,问他出了什么事,又不肯说。你跟他关系亲近,多关心一下。” 林阅应下。 隔天,林阅先将何珊送回家再去公司,给林展打了个电话,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结果晚上在餐厅一见,林展鼻青脸肿的,额头上还包了一圈纱布,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林阅问他到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展神色怏怏,就是不肯开口。 林阅觑着他的神色,“你上回说找着目标了,是不是跟这个‘目标’有关?” 林展这才抬眼,“嗯。” 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喜欢上咱们栏目的一个姑娘了。” “这是好事啊,怎么愁眉苦脸的?” 林展叹气,“她去年八月份进来的,刚刚转正没多久。栏目只要缺人手,她就得顶上去。前段她出去跑展会,被展会的一个负责人占了便宜……正好那展会被曝光没备案,我昨天去采访的时候,那个负责人要给我塞红包,我没收,跟他打了一架。” 林阅听得头都大了,这人,还跟以前一样暴脾气,“那谁打赢了?” 林展扬起下巴,“别看我伤成这样,我也没让那王八蛋占一点儿便宜。而且,我摄像机全拍到了,他先动的手,他要是敢找我麻烦,我一定把他们皮包公司的老底揭穿!” 林阅笑了一声,“不挺好的吗,行侠仗义,那个姑娘肯定得感谢你。” 林展立时蔫儿菜了,“……好什么,昨天她来看我,我晕晕乎乎的,估计是被那王八蛋打成脑震荡了,没忍住,就跟她表白,结果,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 林展垂着脑袋,眼睛红彤彤,“也是,她那么漂亮,有男朋友也挺正常。” 林阅这下也无话可说了,末了,只好安慰,“别沮丧啊,来日方长,万一哪天她跟男朋友分手了呢?” 林展抬眼看她,“你怎么不盼她点儿好?” 林阅笑了,“那你让我怎么说?祝她跟男朋友百年好合?” 林展撇撇嘴,不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林展提起徐堃的事,“又黄了?昨天在医院就听我妈跟二妈两人嘀咕了半天。”林展瞅她,“林阅,你不着急么?” 小时候闹别扭,林展不肯叫她“姐姐”,之后也就一直自呼其名了。 “我不着急,”林阅笑了笑,“我也有目标了。” · 接连几天都是加班,好不容易清闲了两天,听说江城植物园的梅花开了,林阅便寻思着邀请陈麓川一起去逛一逛。 结果一上午赵清雅都围在陈麓川跟前问这问那儿,压根没让她逮着机会。 一般中午忙的时候,大家通常点个外卖就解决了,不忙便会三五成群下去附近吃饭。 十二点整,赵清雅总算请教完毕,便借机问陈麓川要不要去吃饭。 陈麓川丢了鼠标,说:“好。” 赵清雅喜上眉梢,然而还没乐完,便见陈麓川站起身,朗声问还有没有人要下去吃饭,王培源自然第一个响应。 林阅立马打开聊天窗口,弹了柴薇一条信息:“陪我去吧。” 一行六人,赵清雅走在前,一脸的不高兴。 柴薇乐了,凑到林阅耳旁,轻声笑说:“你说陈麓川是不是故意的?看见赵清雅的表情了么?” 柴薇一直不喜赵清雅与女同事和男同事相处时完全两个样,逮着机会总要嘲她两句。 点完菜,大家聊起休年假的事儿。 赵清雅说:“才问过单哥呢,公司今年有台湾自由行的优惠,大家想组团去么?” 林阅如今既要负责《补天》的新项目,还运营着原先的两个项目,加之五月柴薇就要结婚,上半年眼瞅着是没时间休了。 王培源笑答:“清雅妹妹去的话,我肯定义不容辞!” 赵清雅笑了笑,又问过林阅几人,最后将目光对准陈麓川,“川哥你呢?” 陈麓川笑答:“过段时间朋友要结婚。” “参加完婚礼再去?” 陈麓川笑了笑,“再说吧。” 赵清雅敛了笑意,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柴薇姐,你也快结婚了吧?” 柴薇瞥她一眼,“五月份。” 赵清雅笑说:“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柴薇姐还在跟林阅姐一块儿相亲,没想到转眼就要结婚了……”说着,朝林阅瞥去一眼。 林阅被她眼风一扫,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果然赵清雅顿了顿,话锋一转,“……那林阅姐有好消息了么?” 林阅很淡地笑了一下,“没有。” 赵清雅一手轻托着腮,一手拨弄着手里白瓷的茶杯,笑问:“其实,前几天我在琥珀餐厅吃饭,看见了林阅姐。” 林阅笑了笑,“我没注意,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林阅姐当时不是跟男朋友在一起么,我怕打扰你们。” 林阅一怔,柴薇笑了一声,“林阅你有男朋友了?我怎么没听说?” 林阅不由瞥了陈麓川一眼,谁知恰与他视线撞上,她急忙别过目光,笑说:“不是男朋友,一个朋友而已。” “是么,我看林阅姐和他气氛不错的样子,还以为是男朋友呢,弄错了不要见怪呀。” 林阅只得摇了摇头,“没事。” 柴薇微微蹙了蹙眉,转而笑道:“清雅你呢?” “我呀,我自己不着急,不过我爸妈已经在催啦,上周还非让我去跟一个清华毕业的男生相亲。”她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林阅脸上停了片刻,“我也体验到相亲的滋味了,真是佩服柴薇姐和林阅姐。我听说,现在相亲也挺难,大家为了讲求效率,手里会同时捏着好几个人,哪个有希望就和哪个发展,”顿了顿,看向林阅,“林阅姐,是这样的么?” 林阅面上仍然笑着,声音却有几分冷了,“别人我不清楚,我自己没这么干过。” 赵清雅似笑非笑,“是么。”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言的陈麓川忽然开口,“我倒认为即便同时跟几个人相处也无可厚非,相亲并非谈恋爱,只是认识朋友的途径。我在国外待过几年,在他们的文化中,相亲仅仅处于两人单线接触的阶段,连正式的‘date'都算不上。” 一时都沉默下来,赵清雅笑了笑,神色有些尴尬,站起身道:“我去催一催服务员,上菜也太慢了。”   ☆、第17章 林阅本打算趁着出来吃饭的时候,寻一个合适的机会邀请陈麓川去赏花,这样像是随口一提,不至于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也免得尴尬。但经过赵清雅这一番夹枪带棒,她今天暂时也没了心思,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 回去路上,经过一家西点店,林阅想着要干的事儿还有一堆,恐怕还得加班,便跟柴薇说了一声,打算买点儿面包晚饭凑合一顿。 “那我等你呗。” “没事儿,你先去吧,中午电梯不好等。” 柴薇点头,跟着另外几人先走了。 林阅拿了一个干净的托盘,围着玻璃的展柜转了一圈,挑了两个羊角面包,一个奶油菠萝包。她将夹子挂回去,关上展柜的盖子,一抬眼,却见陈麓川推门而入。 林阅吓了一跳。 陈麓川走向柜台,解释道:“我来买杯咖啡。” 林阅却想,对面就是星巴克,何至于来这里买咖啡。 她磨磨蹭蹭地,又逛了一圈,这才将盘子递给收银员打包。结完帐,手里捏着纸袋,看了陈麓川一眼,有些局促,不知道该等他还是先走。 正犹豫的时候,陈麓川问她:“今晚要加班吗?” 林阅点头,“要做版本更新,今天加把劲就差不多了。” 陈麓川往她手里瞥了一眼,“晚饭还是要按时吃。” “你不也是么,忙起来的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吃。” 陈麓川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林阅面上一热,忙说,“同一个办公室,知道也不奇怪。” 陈麓川笑了笑。 服务员打断两人:“先生,您的美式和卡布奇诺。” 陈麓川付了钱,将卡布奇诺的杯子递到林阅跟前。 林阅疑惑,“请我的?” “顺便点的,”陈麓川踌躇,顿了数秒,抬头看向靠着窗边的桌子,“坐一会儿再上去吧。” 林阅一看时间,还早;即便不早,她也会答应。 浅胡桃色的木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空气里一股糕点的甜香,正午日光照进来,只觉分外纯净热烈。 林阅自然知道陈麓川特意过来是有话要说,心里惴惴难安,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拈了个话题,夸赞起今天的天气。 陈麓川却没吭声,林阅有点窘,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便只埋头喝咖啡。 静了好一会儿,陈麓川才又开口,却是直奔主题,“上回在维港,你是不是在相亲?” 他语气拿捏得极好,丝毫没有交浅言深的冒犯,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带一点儿并不让人反感的探寻。 林阅想起方才在席上赵清雅的那番话,却是窘迫不已,有一种被人掀开底牌的难堪,想来想去,这种时候最妥帖的回应也只能是自嘲了,“我这个年纪了,不相亲还能怎么办。” 陈麓川看着她,“着急结婚?” 林阅看窗外,“说不急当然是假的,中国社会就是这样,过了二十六还没成家,‘剩女’的名号就扣下来了。” 沉默数秒,陈麓川说:“赵清雅说的话,你没必要在意。” 林阅摇摇头,有些无奈,“更难听的我都听过,习惯了。再说,她也说得对,现在相亲市场上就是这种状况。” 她不知怎的,唯独不愿意跟陈麓川聊这件事,在她看来,这些挣扎、妥协极为软弱,让现实的丑陋昭彰无遗。便不待陈麓川接着开口,笑了笑说:“不聊这个了吧。” 陈麓川目光仍是定在她脸上,片刻,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说回最初的话题,“你这两天忙完了,周末有空闲时间吗?” 林阅不觉呼吸一滞,“……打算周末去植物园看桃花。” “和谁去?柴薇?” “不,”林阅忙说,“一个人去。” 陈麓川笑了,“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林阅瞥他,“那你有安排吗?” “没有,”陈麓川看着她,“要不你多带一个人?“ 他目光很深,看得林阅心里猛跳了两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飘,“好啊,你负责当车夫么。” · 林阅好像变成了等待春游的小学生,做足了准备,每天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到来。 周六,她起了个大早,洗澡化妆,检查随身携带的东西,确定一切妥当之后,只等着陈麓川电话。 八点刚过,搁在茶几上手机嗡嗡振动,林阅急忙捞起,强迫自己多等了几秒,这才接起来。 车停在小区门口,林阅拉开车门上去,先问了声早上好。 陈麓川问她去哪儿吃早饭,林阅想了想,“你还记得咱们高中门口的那家面馆么?” 陈麓川惊讶,“还在?” 林阅笑说:“还在,换地方了。” 林阅指路,七拐八拐,车子驶入一条安静的街道。那面馆却并不安静,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两人等了片刻才等到空位。 店里生意太忙,服务员草草地将桌子收拾了一下,红漆的桌面上还泛着一层油。陈麓川扯下几截卷纸擦桌子,林阅忙说,“我来擦吧。” “我来,你别弄脏衣服。” 林阅看着他,心里柔软得似是化作了一滩水。 很快端上来,林阅的鸡汤粉,陈麓川的炸酱面。 两人不紧不慢吃着,陈麓川说:“留学的时候,最想念这个。” “美国没有吗?” “有是有,然而酱是黑芝麻掺番茄酱。” 林阅笑说:“那能吃吗?” “跟意大利面一个味道。” 林阅静了静,低头拿筷子挑着粉丝,低声说:“其实我大三的时候,也有出国的打算,连托福都报名了。” 陈麓川看她,“为什么没去?” 林阅轻笑一声,“发生了一些事儿,临时改变主意了。” 报名是在婺源旅行之前,旅馆那晚之后她就放弃了,因为不知道这样的追逐什么时候会是个头。然而时隔多年,她竟然和陈麓川面对面吃着早餐,不得不说缘分一事玄之又玄。 吃完,出发去植物园。他们去得早,刚刚开门的园里游客寥寥,清晨雾还没散尽,高处的树林似罩了一层薄纱。 一眼望去,遍开的桃林灿如红霞。 两人拾了条路往里走,兴之所至,也不拘方向。沿路边看边聊,或是偶尔沉默,然而没有片刻的冷场。 逛了半小时,林阅寻了一块山石坐下休息,陈麓川去买水。 等了十多分钟,林阅抬头去看,陈麓川回来了。他在青石板的小径之间穿行,花树遮得他身形影影绰绰。碧叶红花,白衣墨发,这场景甚有几分活色生香的意味。 怔忪之时,陈麓川已到跟前,恰好这时候有风来,花瓣纷落,立时落满发上肩头。陈麓川随意拂了一下,将水瓶递给林阅,“坐一会儿,还是再逛逛?” 林阅站起身,目光却定在沾在他肩头的花瓣之上,“……再逛会儿吧。” 陈麓川顺着她目光看去,又伸手拂了一下,花瓣跌下来,飘入路旁的草叶之中,“走吧。” 园里有条小溪,从后面的山上下来,水流缓慢。有游客捧了落花扔进水中,其他人纷纷效仿,小溪一片潋滟的粉色。 陈麓川说:“下去看看。” 林阅点头,跟在他身后。 下去路不大好走,坡陡,且全是石头,林阅不得不放慢速度。 陈麓川倒是身手矫捷,但为了配合林阅,也放慢了脚步。快到溪边,遇到一处陡坡。陈麓川看了看,跳下去,回身朝林阅伸出手,“小心。” 他衣袖挽了上来,露出劲瘦的小臂,掌心向上平摊,手指修长。 林阅犹疑着伸出手去,陈麓川将她手指捉住,用了几分力道撑住她。林阅借力,先迈出一腿,稳稳站住,而后迈出另一条腿。 陈麓川松了手,林阅急忙说了声谢谢,依然低头跟着他后面,耳根却烧红一片。整只手也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到了溪边,方才被陈麓川捏住时,那温热有力的触感,仍然留在手上。 林阅蹲在溪旁,从缓缓淌过的溪水中捞起一捧花瓣,又紧接着放回去。 陈麓川站在一旁,目光定在她白皙的手上,一动未动。 陈麓川曾经做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春.梦。 为什么印象深刻,因为特别尴尬:黑暗里有双柔软的手一直在弄他,可弄来弄去他就是不起来。想想看,男人做春.梦都是提枪上马大杀四方,可到他这儿就成不举了……多尴尬。后来,他记起梦的最后,那手的主人小声饮泣,压抑的,一声声的,挠得他心痒,又有些愧疚。   ☆、第18章 俗话说,春.梦了无痕,但唯独这一个梦,他记了很多年。 做梦是在大四,他已过了荒唐放肆的年纪,那时候满心装的是未来前程和要跟同窗各奔东西的离愁别绪。临近离校,一片兵荒马乱,这个梦就是这样无端地发生了,既尴尬又猝不及防。 后来留学独身多年,他常常回忆起这个梦,既被它折磨,又被它抚慰。梦里呼吸、体温,女孩儿的啜泣声,以及那柔软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触感,都无比真实。他一点点回忆细节,试图想起更多关于她的特征,然而终究无果——她面容笼在沉沉的黑暗中,只是一片模糊。 日头越深越高,阳光将溪水照得明晃晃宛如碎镜。两人沿着溪流往下,一直走到一处断壁,断壁之下是一汪潭水,落花全堆此处,有的已经腐烂了。 林阅看了一眼,心想,都姓林,还是黛玉妹妹更懂风雅之事,落花果然要埋了才干净。 时间已到正午,两人顺原路返回,陈麓川问她:“下午和晚上想做什么?” 林阅一怔。她原本想着两人赏完花,了不起吃顿中饭就散了,便没多做安排,这下真被陈麓川给问住。末了,又有种赚到了的窃喜。她面上倒仍是不动声色,“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陈麓川看她一眼,“下午万达有个纯种猫展,你没什么安排的话,我们过去看看,晚上顺便看电影。” 林阅说:“好呀。” 心里却乐开花,简直想就地翻上十个跟头,心想,只要跟他一起,哪怕是压马路呢。 开车往餐馆去的路上,林阅总忍不住去瞅他,一时回神,才发现自己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立马敛了表情。 她总觉得,两人今天真有点像在约会,晕晕乎乎的,像是场梦。又担心这么顺利,会不会到时候乐极生悲。 结果没高兴多久,担心居然成了真。 中饭吃了一半,陈麓川接到一个电话,听了两句,立时脸色一沉。 接完,他仍旧拿起筷子,却是面色犹豫。 林阅忙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朋友,遇到点儿麻烦。” 林阅忙放下筷子,“那你赶紧去看看吧,饭随时都能吃。” 陈麓川沉吟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林阅摇头,“不用不用,我吃完自己打车回去,这儿离我家也不远,你赶紧去。要是你朋友出什么事,我也会过意不去。” 陈麓川看她数秒,站起身说了“抱歉”,唤来服务生买单,又嘱咐她:“那你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林阅点头,笑说:“好,你快去吧。” 陈麓川点了点头,拎起一旁的外套,飞快走了。 林阅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叹了声气,立时没了胃口。小坐片刻,服务员送来小票和找零。 林阅揣上出门,到一楼时,猫展刚刚开始。她想了想,还是买了张票进去。 · 陈麓川到达饭店包厢,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直接打开门,朝里一看,丁露曦正垂头坐在椅子上。桌上杯盘狼藉,地板上玻璃碴和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陈麓川定在门口,喊了一声。 丁露曦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没吭声。 陈麓川却是一惊——她头发上满是菜汁,一边脸发面馒头似的肿了起来。 陈麓川拧眉走进去,“他们人走了?” 丁露曦没说话,点了点头。 陈麓川又问:“报警了吗?” 丁露曦神色恍惚,苦笑一声,“报警也是理亏。” 陈麓川不善于应对这事儿,站了片刻,从桌上盒子里抽出几张纸巾,塞进丁露曦手中,“头发擦一擦。” 丁露曦接了纸,默不作声地照做。 那菜汁都是油,越擦越黏糊,胸前衣服也是油汪汪的一片,丁露曦擦了片刻,住了手,叹一口气,“我能去你那儿洗个澡么?” 陈麓川正要开口,丁露曦又说:“我住的地方被盯上了,暂时不能回去。” 人都这么狼狈了,陈麓川自然不好拒绝。他脱下身上外套,递给丁露曦,“你先披着。” 到门口,一个服务员迎上来,“抱歉先生,这桌还没结账。” 陈麓川无语,掏出卡跟着服务员过去把帐结了。 回来,丁露曦哼了一声:“看了一场热闹,我还没找他们收钱呢。”语气反倒像是自嘲。 陈麓川瞥她一眼,没说话。 回到住处,丁露曦拎着刚买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陈麓川掏出手机,没见有未接来电,估摸着时间,林阅应该吃完回去了才对,想了想,给她打了个电话。 接起倒快,先问他朋友有没有事,陈麓川答已经解决妥当了,问她回去没有。 “没,我在逛猫展。” 陈麓川心有歉意,“不好意思。” “没事,你让我别跟你客气,这会儿你自己反倒客气起来了。” 陈麓川笑了一声,正要开口,浴室门口传来丁露曦的声音:“怎么没热水?” 陈麓川对林阅说了句“稍等”,答道:“往左边转,多放一会儿。” 又朝着电话“喂”了一声,“还在吗?” “嗯,在。” “这回真不好意思,你下周有空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暂时还不能确定,得看看。” 陈麓川将衬衫扣子解了解,到沙发上坐下,“有空再出去玩。” 那边很轻地笑了一声,“好呀。” 她说到语气词时,尾音会有点儿往上飘,听来有种格外清软甜糯的感觉,与她平日里不苟言笑又谨小慎微的形象有那么一点儿不符。 陈麓川也不自觉勾了勾嘴角,片刻,才想起来有正事儿忘了告诉林阅,“……对了,孙磊过两周结婚,邀请你去,请柬在我这儿,让我转交给你。” 她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有谁会去?” “还有几个大学同学,好久没见了,聚一聚也好。” 那边静了数秒,“好吧。” “行,到时候一起。” “那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陈麓川顿了一下,只得说:“好。” 打完电话,陈麓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丁露曦洗完澡出来。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丁露曦倚着墙壁擦头发,“先找个新的住处。” “他们知道你的工作地点吗?”他其实也并不清楚丁露曦所谓的“他们”究竟有哪些人。 丁露曦犹豫,“暂时不知道吧。” 陈麓川一时沉默。 丁露曦瞥他一眼,“川哥,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两天,我找到新房子就搬出去。” “你还是住快捷酒店吧,住我这儿不方便。” 丁露曦默了片刻,“好吧。” 陈麓川看她,“露曦,你要是真当我是你‘川哥’,听我一句话,跟他断了。” 丁露曦张了张口,垂着头没吭声,只用毛巾一下一下擦着头发。 “今天来了哪些人?” 丁露曦瓮声瓮气答:“他老婆,他小舅子。” “他在吗?” 丁露曦一顿,“在。” 陈麓川拧眉,“那谁打的你?” “他老婆。” “他就看着?” 丁露曦不做声了。 “我不评价你是对是错,就针对这个人,你自己觉得他值得吗?” 过年的时候,丁露曦说,喜欢一个人,还管什么值得不值得。 然而这会儿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陈麓川起身往卧室去,“你好好想一想。” 丁露曦站在原地,渐渐红了眼眶。 片刻,陈麓川拎着一只行李袋出来,往茶几上放了支药膏,“钥匙在桌上,你先在我这儿住,我去酒店凑合两天。” “川哥,”丁露曦抬起头,眼眶湿润一片,双手用力绞着那块毛巾,似要将它生生绞断,“我听你的。” 陈麓川没发表任何意见,静了数秒,“我还有点事,你有什么需要打我电话。”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走到楼下,陈麓川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便将行李袋往后座一扔,上了驾驶座驱车飞快赶往万达广场。 到时,猫展刚刚结束,游客正在散场。陈麓川往人群里扫了一圈,在队末发现了那人的身影。他喘了口气,迈开脚步跑过去。 林阅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冷不丁眼前影子一晃,急忙抬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回来了?!” 陈麓川笑了笑,站直身体,“嗯,把人丢下不礼貌。” 他跑得急了,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呼吸带一点儿喘。 林阅只觉心里满涨似的疼了一下,片刻,咧嘴一笑,“你来晚了,已经结束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陈麓川说,“没事,下次有机会再看吧。” 林阅笑了笑,“那送你个纪念品。”说着摊开手掌,一个多啦a梦的钥匙扣。 陈麓川笑了,“给我我也用不上。” “留着嘛,当是弥补遗憾了。” 陈麓川往她掌心里瞥了一眼,最终还是接过来,笑说:“好。”   ☆、第19章 时间有些尴尬,吃晚饭太早,去别处又太迟。两人商量一阵,打算乘船游湖。船从中心码头出发,经过水果湖、东湖,又回到码头,全程五十分钟。这条步行街开业已有一年多,然而林阅来的次数并不多,游湖也是第一次。 游船驶离码头,沿水道开出去。窗户大开,那水经太阳一晒,往外翻着腥味儿。林阅捏着鼻子,笑说:“好臭。” 陈麓川看她,“还记得大学时候去森林公园烧烤么?” 林阅自然是记得的。班上有个耿浩然这样一刻闲不住的角色,集体活动当然异彩纷呈。那次是大三刚开学,在耿浩然的号召下,一行人去野外烧烤。说是野外,其实是林区工作人员在湖边空地上划的一片专门区域,有山有水有林,是以有几分野趣。 烤了一会儿,耿浩然就闲不住了,非要去钓鱼。钓也不好好钓,手里捏着鱼饵追着班上的女生吓唬。偏偏林阅还真怕这个,一推一躲,就把耿浩然推进了湖里。好在近岸处水不深,耿浩然扑腾两下就起来了。就是那水脏且臭,回去时耿浩然被大家嘲了一路。 林阅十分过意不去,回去后赔了耿浩然一套新衣服。 “记得,怎么了?” 陈麓川淡笑摇头,岔开了话题,“江城变化挺大。” “嗯,这两年通地铁了,还有几条地铁也在建,”她将窗户敞得更开,手肘撑着车窗,“刚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去北上广,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家乡更好。” 她自觉适应不了一线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当然,更因为这儿也是陈麓川的家乡。 游湖结束,时间刚好。两人吃过晚饭,去买电影票。 “看什么?《白日焰火》?” 林阅沉吟,“选个轻松点的吧。” 陈麓川瞅着屏幕,“……《天才眼镜狗》?” 最后,林阅抱着爆米花,和陈麓川一起混在一堆小朋友之中进了影厅。 林阅坐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笑不可遏,“我们是不是有点装嫩。” 陈麓川倒是坦荡,“心态要好,你想,你比带小朋友来的家长要年轻多了。” 林阅笑说:“这话我可不敢说,我堂姐只比我大四岁,孩子已经读初中了。”如今堂姐已举家迁往海南,只逢年过节偶尔来往。 “以前暑假常来你家的堂姐?” 林阅看他一眼,“你还记得?” 陈麓川:“我妈对你家情况了如指掌。” 林阅对他这调侃心领神会,大笑说:“好巧,我妈也是。” 聊了一会儿,厅里灯都灭了,电影开场,两人便住了声。 影厅里孩子多,电影基调欢乐,不时笑声四起。林阅本害怕会尴尬别扭,渐渐也就放松了。然而即便剧情再精彩,林阅也只放了一半的心思,另一半用来捕捉黑暗之中陈麓川的神情和呼吸,同时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想得最多的,还是先前同陈麓川通电话时,对面那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像是盆冷水,霎时浇灭了她一半的热情。 末了,又暗骂自己,这么难得的独处机会,用来想这些煞风景的事儿纯粹浪费。 半场看下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比电影里的那条四处收拾烂摊子的天才狗还忙。 一个剧情高.潮点过去,节奏稍稍平缓下来。陈麓川朝她伸出手,“我帮你抱着吧。” 林阅回神,忙将爆米花桶递给他,笑了笑,朝他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说:“还蛮好看的。” 陈麓川“嗯”了一声,不由微微偏过头,看她一眼。 只荧幕投射的一点亮光,照在脸上,光影明灭,她五官清秀的轮廓也跟着时明时暗。方才她靠过来时的一缕浅香,似乎仍未散去。 陈麓川思绪却飘了出去。 高中时候课间无聊,几个男生常会凑在一起找点儿乐子。他们所在的那栋教学楼与对面的教工楼之间有一道天桥,天桥下便是校内的一道牌坊,两旁都是高大的樟木,遮住了视野。有一回他与几个男生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猜下一个从牌坊过来的人是男是女。 一人说,“猜性别没意思啊,不如猜长得漂不漂亮。” 几人哄笑:“这个好这个好!” 玩了几轮,快上课时,有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经过了牌坊。 “咦,这个有意思!我觉得是美女,赌五块钱!” “那你肯定输!我告诉你,这年头‘恐龙’才穿这种裙子。”那时候还流行将长相欠佳的女生称为“恐龙’。 有人拿手肘撞了撞他,“陈麓川,你觉得呢?” 那白裙的女生垂着头,脚步缓慢,像一朵逶迤而至的栀子花。 他眯了眯眼,“不知道。” 正这时,上课铃打响了,“走走走!上课了!” 他站着没动。 那女生越来越近,渐渐到了楼下。她扎着马尾,乌发如墨,微垂着头,露出后面一截洁白的颈子。 有个男生吹了声口哨,她茫然地抬起头。素净的一张脸,眉头微蹙,眼眶发红,眼里泛着泪光,像是哭过。 “嗬!真是美女!” “我猜对了!五块钱五块钱!” “我草老师来了!” 有人勾住他脖子,将他拉回了教室。 他脑袋空空,只有一个念头,这姑娘他认识。 不但认识,还很熟。 · 又看了一会儿,林阅忽伸出手去抓爆米花,陈麓川立即回神,将纸桶递上前。谁知举得高了,手背恰与她手指撞上。 爆米花桶歪了一下,陈麓川急忙稳住,“不好意思。” 林阅也缩回手,笑了笑,“你要吃么?” 陈麓川看她,“嗯。”伸出左手抓了一把。 爆米花脆甜,他嚼了两口,觉得嗓子眼里有点儿痒。 电影看完,已是八点多,两人还了3d眼镜退场,驱车回去,一路都在聊方才电影的剧情。 即便他刻意放慢了车速,短短的一段路,仍是眨眼就到了。 惯例,他将林阅送进小区。 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有人遛狗散步,还有几个老大爷在亭子里摆了棋局,一边拿蒲扇赶蚊子一边走日飞田。 两人都有心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然而某一个瞬间,突然就同时住了声,气氛一时安静得诡异。 林阅瞅着前方绿色灯光下一股一股涌出的喷泉,手心里冒汗,自觉得说点什么,“那个……” “林阅……” 两人撞到一起,又同时停下。 林阅尴尬一笑,“你先说。” 陈麓川停了脚步,低头看着她,“林阅。” 林阅不觉放缓了呼吸,胸腔里仿佛填了一股气,心脏擂鼓似地猛跳了两下,“……怎么了?” 他目光很深,灯光昏沉,更显得蒙昧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阅快无法呼吸时,终于又听见他开口:“……你知道‘麓’是什么意思吗?” 林阅飞快摇头,只觉这问题没头没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山脚?” 陈麓川很低地笑了一声,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手机是安卓的吧?” 林阅懵然地点了点头。 “嗯,我自己做了个游戏,你能不能帮我测试一下?” 像是胀满的气球,霎时泄了,林阅顺了顺呼吸,“什么游戏?” “解谜游戏,一共十七关,你通关了告诉我想法。” 林阅掏出手机,微信里弹出一条消息,陈麓川给她发了一个安装包。 “难么?我不太擅长玩解谜游戏。” “不难。要通不过,我给你提示。” “好,”林阅将安装包下载安装了,桌面上出现一个简洁的图标,游戏名叫“我的秘密日记”,她抬头看了看陈麓川,“着急要测试结果么?” 陈麓川看着她,“嗯……不是非常急,但你要有时间,就尽快吧。” 两人站了一会儿,接着往前走,到了楼下,林阅定住脚步,照例是发表游玩一天的感想,又说了些感谢的话。 末了,陈麓川说:“那我回去了,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林阅点头,心里一时涌上无限的情绪,偏偏全都卡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 沉默数秒,陈麓川说:“你进去吧。” 林阅脑袋里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那再见了,你回去注意安全。”她顿了顿,迟疑地转身进了大楼。 走到电梯口,她不由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陈麓川恰在这时转身,一手插在裤袋,踏着夜色走了。 林阅走进电梯。 而电梯合上的瞬间,夜色中的那人回头看了一眼。   ☆、第20章 清闲两天,又开始忙。 林阅自觉和陈麓川之间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倒是柴薇看出些端倪,有一日悄悄问她,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阅不敢将话说得太满,稍稍提了两句。 柴薇打趣:“我就说呢,前两天准备去茶水间倒点热水,一进门你俩并排站着,那气氛,啧啧……知道让我想到什么了吗?高中时候班上的一对儿,每次他俩自习课上坐一块儿时,就像你们这样。明明心里荡漾得不行了,脸上还一本正经。” 林阅笑骂:“谁荡漾了!”偏偏脸皮薄,话没说完就耳根发热。 柴薇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接着说:“还有,你知道你俩对视的时候像什么吗?活脱脱牛郎织女一眼万年,看得我一个外人都跟着着急,中间又没银河,你喜欢就赶紧扑过去啊!” 林阅听不下去了,作势要去掐她。 末了一回想柴薇的话,却是越想心里越甜。 · 匆匆两周过去,到了孙磊结婚的日子。 陈麓川在婚宴酒店停车场,恰好与耿浩然碰上,两人便结伴过去。 耿浩然整了整衣领,边走边问陈麓川,“老陈,你瞅我这仪表还端庄不?不会给磊哥丢份儿吧。“ 陈麓川笑道:“就怕你抢了磊哥风头。” “那不至于,”他拍了拍肚子,叹道,“这两年跟着我表哥做生意,胡吃海塞,肚子吹气球一样,每天鼓一圈,早就不复当年的潇洒倜傥了。” 酒店门外,孙磊穿一身挺括的西装,身旁新娘着素白婚纱,浓妆也丝毫不损清丽。耿浩然与一对新人握手,连声夸孙磊有福气。 孙磊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后,“你们先进去吧,五楼,舞台下面左手那桌,贵宾席,都是大学同学。” 陈麓川和耿浩然进去随了份子,到大厅坐下。那桌已坐了三四人,都是远道而来的同班同学。 多年未见,变化甚大,大家先互相认了个脸,继而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所聊话题无非就是事业、婚姻、家庭,有人落魄有人风光,说起来难免在心里存了互相较劲的意思。有一人奔驰车的钥匙就搁在桌上,时不时去拨弄两下,满口的股票期货,贷款投资,花园洋房。 陈麓川瞧见了,既觉好笑又觉唏嘘,当年同窗时那份意气风华,到底一去不复返。 聊了半小时,人渐渐来齐,然而林阅还没到。陈麓川去了趟洗手间,顺便给林阅打了个电话。 “到了吗?” “到门口了。” 陈麓川忙说:“那你等着,我来接你。” 楼下大厅角落里,一座人造假山落在水池中,池子里养了几条鲤鱼几只乌龟,林阅就站在一旁低头望着游鱼。她穿了条齐膝的黑色雪纺长裙,头发随意挽起来,衬得肤白胜雪。 陈麓川远远地看了数秒,这才走过去。 回到席上,那拿着奔驰车钥匙的同学正跟耿浩然聊得火热,“……那你现在还单着?” 耿浩然撸了撸袖子,将茶壶拎过来,“可不是单着吗?哎,我觉得现在的女人,真比以前复杂多了,要什么不肯正着说,也不肯反着说,就透一点儿,让你去猜,这谁他妈猜得到?” 那同学笑答:“可不是。” “还有,我前段时间追一个小姑娘,那可真是费了老劲儿了,不管我做什么,油盐不进!你说这多败兴?男女关系就跟打羽毛一样,我这边发二十个球,她一个不接,这谁还打得下去……” 耿浩然瞅见林阅跟陈麓川一道过来了,住了声,瞅了林阅片刻,惊道:“这不是林妹妹吗?” 耿浩然站起来让座,“请坐请坐,这么多年不见了,林妹妹还是这么光彩照人。” 林阅笑了笑,跟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在空位上坐下,只说:“好久不见。” 耿浩然往林阅右边空位上一坐,给她倒了茶,开始问她何处高就,婚嫁与否……林阅避重就轻,一一答了,不显热络,却也不失礼数。 拿奔驰钥匙的同学听说林阅还未婚,笑道:“那你周围的男人可真没眼光,放着这么一个大美女不去追——老耿啊,你看,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你俩合计合计,也算是资源合理分配了不是?” 林阅有些尴尬,笑了笑,没接这茬,拿眼角余光瞥了瞥左手边的陈麓川,却见他面沉如水,一时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耿浩然摆了摆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在座诸位单身的这么多,你这不是蓄意挑起人民内部矛盾吗?” 林阅更觉窘迫,好在耿浩然和那同学聊了两句,也就消停了。 不一会,婚礼开始,孙磊携了新娘子上台。 耿浩然笑看陈麓川一眼,“咱们宿舍就数磊哥最老实,结果不声不响地就第一个结婚了。” 陈麓川神情淡淡,“嗯”了一声。 仪式无非就那些套路,走完之后,宴席开始。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尚算融洽。就林阅夹在陈麓川和耿浩然之间,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耿浩然说:“老陈,我记得你爸是做建材贸易的吧?” “嗯。” “我跟我表哥最近在谈经销商,谈了好几个,明摆着坑人。没熟人,寸步难行啊。” 陈麓川自然知道他话里意思,放了筷子,右臂顺势往林阅座椅靠背上一搭,“你具体说说,回头我跟我爸提一提。” 林阅正埋头喝汤,因他这动作,立时一怔。 耿浩然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陈麓川,“就是个劳务公司,主要干室内装修……” 陈麓川没接,低声说:“林阅,帮忙递一下。” 林阅脸上发热,一言不发,从耿浩然手里接了名片。 散席时,孙磊特意过来叮嘱,让这桌人先别走,下午晚上还有安排。 林阅却是不打算再去了,一桌就来了她一个女同学,到时候男人们碍着她在场,放不开,她跟着过去也是尴尬。 她低声把这意思跟陈麓川传达了一下,陈麓川看她数秒,点头,“也好。” 末了,她跟孙磊打了声招呼,率先走了。 下午,一行人先去唱歌,吃过晚饭之后,又去酒店开了包房,睡觉的睡觉,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 耿浩然喝得快不行了,在牌桌上摸了两圈,实在撑不住,往旁边长沙发上一躺,打算补觉。 陈麓川正在牌桌上,朝他那处看了一眼,对身旁观牌的一个同学说道:“你先替我。” 耿浩然挺直地躺着,手搭在眼睛上。 陈麓川拿着一瓶冰水过去,“断片儿了?” 耿浩然笑了,“没,早着呢。” 陈麓川把瓶子递给他,“喝点水,别一会儿吐了。” 耿浩然稍稍坐起来,歪靠着沙发,将水瓶拧开,咕噜噜喝了半瓶,扭上盖子,将水瓶塞回陈麓川手里,拿手臂搭着额头。 陈麓川看着他,沉默良久,“耿浩然,我问你一件事。” “啥事?” 陈麓川手指扣紧了瓶身,静了数秒,低声问:“你那时候说要追林阅,最后追了吗?” 那是大三去上饶旅游,晚上宿在婺源。吃过晚饭,三人闲得无聊,摸出副扑克牌“斗地主”。 男人凑一起,不聊足球,就聊政治,要么聊女人。 耿浩然自诩阅人无数,开始一一评点这些年藏在他硬盘里的“老师”。后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班上的女生。 耿浩然说:“咱们班四个女生,就一个能看!不是我吹,开学第一天,我一眼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瞅见她了……” 孙磊笑说:“那上回你是故意拿鱼饵吓她?” “当然,不然谁吃饱了撑的。” “后来她不是赔了你一套衣服吗?没下文了?” 耿浩然说:“当然有下文!我想啊,这就剩一年时间了,我得抓紧了,从婺源回去,我就去追她!” 孙磊说:“吹吧。” “谁吹谁是孙子!对了,磊哥,老陈,你们不喜欢她吧?可别跟我抢啊。” 孙磊说:“不喜欢。” 陈麓川顿了顿,“不喜欢。” 耿浩然大笑:“草!你们可真没眼光,不像哥……” 陈麓川神色沉沉,“该你出牌了。” “哦哦哦——我草,你怎么报警了!磊哥,赶紧配合我!” 一局结束,陈麓川输了。 耿浩然笑着收钱,“……来来说回刚才这问题,老陈,你真不喜欢林阅?” 陈麓川垂着头洗牌,淡淡答:“真不喜欢。” 耿浩然大笑:“我就知道,你这人嘛,看着一本正经,好的全是大屁股大胸大眼睛那一型的。” 孙磊笑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上回用老陈电脑,发现一个片子,知道谁的吗……” 孙磊“嘁”一声,“那片子明明是你传给麓川,非要他看的。” “是吗?哈哈哈我记性不好,忘了……” 从婺源回去,陈麓川找了个实习,大半年没住在宿舍,也没去关注这事儿最后的发展。 · 耿浩然愣了一下,将搭在额头上的手臂挪开,“没追啊,那不是喝了酒胡扯的吗?” 陈麓川沉了目光,“是么。” “嗨,你还不了解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一型。她这样的,一看就特别较真,一旦黏上了,要想撤退,铁定得蜕一层皮……” 话没说完,陈麓川腾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口去了,他手里水瓶从茶几上跌下去,“咚”的一声。 耿浩然莫名其妙,“老陈,咋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摔门声。 耿浩然懵了,手掌按着额头,只觉脑袋里面疼痛欲裂。 坐了片刻,他猛地想到方才在席上陈麓川手臂搭着林阅椅背的姿势,还有林阅低头时的神情,心里一个咯噔,“我草!不是吧。” 陈麓川径直下楼,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常青花园”的地址。 今天喝下去的酒全都酿成了一股愤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与悸动。他坐在车上,反复想着高中时那道逶迤而至的白色身影,想她微垂的粉白颈子,想她时时欲语还休的神情,想那一缕浅淡的幽香,甚至想她将哭未哭时泛红的眼眶…… 车子很快达到目的地,小区有门禁,他等了一会儿,跟着一个居民混进去。 进去路很绕,也仿佛很远。他脚步匆忙,越靠近却越无法等待。 他看到了那绿色灯光下一股一股涌出的喷泉,猛将领带一扯,走进去。冷水一阵阵浇在身上,他抬头望去。 那扇窗只是无数扇窗的其中之一,可他一眼就找见了。 亮着灯,奶白色的灯光。 过了许久,当他觉得自己已非常冷静时,便走出喷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所幸手机没进水,他拨了号码,等待数秒。 那清软的声音传过来,“喂。” 他仍是盯着那扇窗,似乎下一秒她的身影便要出现在窗边,“……你在家吗?”   ☆、第21章 林阅打开门,顿时一惊。 陈麓川全身湿透了,衣服头发都还在往下滴水。那白衬衫经水一淋,贴在身上,透出里面紧实的线条。她陡然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看,忙往一旁让,“赶紧进来吧,”又问,“外面下雨了?” 陈麓川摇了摇头,只沉沉地看着她。 林阅被他这一看心里有些发慌,便没多问,打开鞋柜门去给他找拖鞋。谁知刚伸出手去,便觉身后一具躯体靠了过来,一只手绕到前方,捏住了她的手指。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翻了个个儿,后背抵住了鞋柜门。温热的大掌捏住她的腰暗暗用力,猛将她往上一提,就这样钳着她,吻了下去。 脑中轰一下炸开,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她极力克制住才没尖叫出声。 吻一点儿不温柔,强势急切,辗转之间甚而几分粗暴。林阅极力维持最后一点清明,试图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段时间,她克制自己去想那晚夜色之下陈麓川沉之又沉的目光,怕是深渊谷底,看得久了,忍不住一头栽进去。“麓”的意思,她自然专门去查过了,然而她并不以为凭这就能一口裁定陈麓川的心思。她现在唯独敢确定一点:陈麓川对她绝非没有感觉。可这感觉深到什么程度,禁不禁得起她进一步的试探,她不敢肯定。 凡事都得留有余地,尤其自己图谋多年的大事,更急不得。不若先照着目前的趋势发展,等时机成熟些再做进一步打算。况且,关于那天电话里的女声,她仍有些在意。没弄清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她谋定后动三思而行的时候,这人主动闯了上来,将她所有理智所有计划一霎击得粉碎。 她只觉无处可逃,却又放任自己甘心沉溺。脚底发软,渐而支撑不住,只得伸手胡乱将他衣服一抓,这一下却将他拽得离自己更近。他似乎将其视作一个讯号,手上更用了几分力道,狠狠地箍住她,呼吸灼热凌乱,仿佛鼓声,一阵阵撞击耳膜。 林阅声音发颤:“……你得去洗澡,别感冒了。” 男人手掌在她腰间辗转,呼吸喷在她鼻息之间,嗓音黯哑,“……一起洗。” “我洗过了。” 陈麓川蹬了鞋,一把将她抱起来,赤脚往里走,“再洗一次。” 林阅身上穿着两件套的睡衣,因来不及换,只在外套了件灰色的针织开衫。一路过去,给剥得差不多了。她脚掌踩着浴缸站定,冰凉的缸底激得她一个哆嗦。 陈麓川紧跟着站进来,扬手取下挂在顶上的花洒。 水浇了一会儿,渐渐热气弥漫,暖黄灯下,一切都是白雾蒙蒙。 林阅不敢睁眼,只觉那热水顺着颈项往下淌,那人的手掌却比热水更烫,箍着她的腰,让两人紧紧相贴。 陈麓川将花洒又挂起来,热水持续不断淋下来。他抓着她的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紧闭着眼,脸和脖子都被热气熏得泛红。这会儿手指蜷着,只往后缩。 他自然不肯让她逃,强自镇定,贴着她耳朵命令:“帮我。” 雾气灯光之中,她仿佛一粒幼白圆润的荔枝。乌发散落,水流之下紧贴着皮肤,黑白对比强烈刺激。 陈麓川欺身往前,将她抵在后面的瓷砖上,手一路地探下去。 她身体猛一哆嗦,睁开微红的双眼看他,开口时气若游丝:“……去床上吧。” 陈麓川猛喘了口气,抬手关了花洒,将她打横抱起来。 林阅后背抵上松软的棉被,那人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举高临下看她,眼神既滚烫又清澈,“……东西有吗?” 林阅思考了几秒,才明白他所谓的“东西”是什么。刚要摇头,记起上回跟着陈麓川逛超市时,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有一个情人节礼包。既是为情人节准备的,除了一盒心形巧克力,还附赠了一盒保险措施。 她这会儿头昏气短,只觉自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有,我去找。” 她翻了个身,将薄被往身上一裹,低头去翻书桌两旁的柜子,找出那个大礼包,几下拆开。那安全.套的盒子仿佛烫手,她捏着重回到床边,垂着目光,既不敢看手里,也不敢看陈麓川。 她手臂被握住往下一拉,身体失去平衡,一下便倒在了床上,身上薄被散了,陈麓川紧跟着覆压而上。 她闭着眼,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能关灯吗?” 陈麓川看她几秒,抬手按了床边的开关。 这卧室是半开放结构,即便关了灯,客厅的光透进来,仍然有几分光明。只是这亮度恰到好处,既不太亮以至于两厢尴尬,又不太暗以至于视物不清,温和之下又有几分暧昧。 林阅却无法放松,昏暗之中,呼吸、指触、体温……一切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陈麓川忍得很辛苦,不愿第一回合就给她留下急躁鲁莽的印象。可细一想,今晚的一切已然太过急躁鲁莽。林阅微闭着眼,睫毛颤抖得宛如落叶枯蝶。陈麓川俯身吻在她眼皮上,试探着进入。她抖得更厉害,双手揪住了被子,声音仿佛一缕游丝:“……轻一点。”陈麓川顿觉热血直往上涌,紧箍着她的腰,往里一顶。 林阅疼得闷哼一声,将手里被子揪得更紧,只觉这一下将她魂魄都要撞得四散开去。 那痛感初时连绵不绝,到后来才渐有减缓的趋势,视野之内雾气茫茫,陈麓川粗重的喘息一阵阵砸在耳中心上。呼吸之间,他身上的气息密密匝匝,包裹着她,使她无处可逃。她受不住,伸手抵住他胸膛,声音断线了似地哀求。 可她早软得似一滩水,喘息一阵阵的,勾得他越发心痒,到后来他便越发不管不顾,怎样都似不够,只变着花样地折腾……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结束,陈麓川只觉每个毛孔里都透着松快。他翻身平躺,闭眼搂着林阅,喘了口气,打算歇一阵再与她说话。 谁知这一闭眼便沉沉睡去,醒来竟已天光大亮。 陈麓川睁眼,一摸身边,没有人,顿时疑心昨晚之事又是一场大梦。他猛地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一眼便瞧见床脚搁着一套干净衣服:polo衫休闲裤和一包尚未开封的一次性内裤。他先套上内裤,尺寸小了,勒得他有点儿难受,不由轻哼了一声,心道还得“加深了解”。polo衫和休闲裤大小倒是刚好,但样式有些老气。 他换上衣服,赤脚走出去,喊了一声:“林阅?”没人应他,他瞧见窗户防盗网上晾着衣服裤子,迎风招摇,正是自己换下的。 屋里逛了一圈,没寻到人,只在茶几上找到自己的手机,可兴许是昨晚又遭了二次殃,这下终于进水了,按开机键毫无反应。 陈麓川又等了半小时,林阅仍没回来。他想了想,用卧室里林阅的电脑上公司邮箱,翻出当时hr发的一份通讯录,找出号码抄下来,去楼下便利店给她打电话。 响了快半分钟,无人接听。 又打数次,还是如此。 陈麓川无奈,只得先回家。 - 林阅五点就醒了,醒时只觉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她撑着坐起身,借着外面的一点亮光,打量熟睡的男人。 他睡得很沉,睡姿老实且睡相极佳。就那样平躺着,呼吸均匀悠长。数小时前,那挺拔的眉峰和略有些干燥的薄唇曾一点一点蹭着她的脖子;那微微隆起的眉骨上出了一层汗,动作之间,汗水往下滴落;此刻紧闭的眼曾认真注视她,目光沉沉,似深海潜礁;而他的四肢躯干宛如钢铁一样地禁锢她,似城墙牢不可破…… 她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快乐、忧虑、惶惑一股脑儿地搅在一起。仔细一想,恐怕是为了最后结束时他一言不发,就这样撇下她睡去而耿耿于怀。 又思及他是大醉而来,来时也是什么都不说,直入主题…… 她微妙觉得自己好像又犯了一回傻,虽说是傻得心甘情愿。 窗外天色一寸寸透亮起来,陈麓川翻了个身,似要转醒。她吓了一跳,急忙闭眼装睡,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这下她是待不住了,一想到他醒来之后两两相对的尴尬场景,立时生出逃离之意——她也真这么干了。 她先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洗脸时一照镜子,脖子上一片狼藉,只得翻出条老气横秋的丝巾系上。她将客厅里散落一地的衣服收拾干净,把陈麓川的脏衣丢进洗衣机里。丢之前先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只在水里泡了整晚的手机,想来已是报废了。 然后她下楼去超市随意拿了一袋一次性的内裤,又回家找出之前替林立明买的一套衣服,一并放在了床上。 做完这些,她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洗衣机“嘟嘟”响了几声,洗涤程序结束,她回过神,捞出衣服晾起来。 最后又回到卧室,陈麓川仍在沉睡。她立在床边瞅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思前想后,无处可去,只得去投奔柴薇。   ☆、第22章 柴薇何等七窍玲珑的人,一眼就看出林阅发生了什么,却先没说什么,将她拉进屋。 林阅朝里看了一眼,几分踌躇,“王谈沣不在?”王谈沣就是柴薇的未婚夫,名字没少被柴薇拿来嘲笑,说是起得像个民国的老学究。 “不在,出差去了。” 进屋之后,柴薇先给她倒了杯水,问她吃早饭没有。 林阅摇头说不饿,柴薇看她一眼,还是走进厨房,给她下了碗面。 林阅挑着面条,要吃不吃的,柴薇瞅着她,“你别跟这面条较劲,赶紧吃,都坨了。” 林阅吃了两口,叹一声气,将碗一推,“吃不下。” 柴薇先没收碗,往旁边一推,“我先问你,采取措施没有?” 林阅一惊,“你怎么知道。” 柴薇“嘁”一声,伸手将她脖子上围着的丝巾一扯,“太明显了,失.身妇女都你这表情。” 林阅面上一热,低着头没吭声。 “早上不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吗?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林阅情绪怏怏,“……他昨晚喝醉了。” 柴薇瞪眼,“吃干抹净转头不认了?” 林阅忙摇头,“那倒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 柴薇想想那场景,扑哧一声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俩角色倒了……所以你逃什么?怕他醒了不认账?” 林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谁主动的?” 林阅张了张口,“他。” 柴薇调侃道:“看不出来啊,陈麓川这么霸气。” 林阅却没心思说笑,微蹙着眉,“我觉得他是喝醉了才这么做的……来了什么都不说,之后也什么都不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她叹了声气,“他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在他看来,这事儿应该挺普遍的。” “普遍不普遍你说了又不算,得问他。” “我不敢问,”林阅抬眼看她,“万一他只是想……”“一夜.情”这词她说不出口。 “那也得问清楚。要他真只想打个炮,你乐意吗?” 林阅没答。 “你肯定不乐意,喜欢这么多年,谁受到了这个。要是他没有跟你长期交往的打算,你得赶紧撤,千万别傻乎乎跟他浪费时间。” 半晌,林阅“嗯”了一声。 柴薇看她,“你以前也是第二天就跑了?” 林阅难以启齿,许久,小声说:“没以前。” 柴薇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吧?” 林阅叹气。 柴薇往她身旁凑了凑,“你早说啊。这心情我理解,我第一次完了还哭了一个小时呢,矫情得不得了。” 林阅笑了。 “你挺幸运了,好歹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即便最后成不了,睡都睡了,一点儿不亏。” 林阅心理轻松了些,“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先等等吧,看他什么反应。反正我一个外人看来,他对你也不是没意思。核心宗旨就一点,你别倒贴。” 林阅立马说:“我不会的。” 正经的说完了,柴薇打趣,非要让她讲细节。林阅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实在受不了,起身告辞。 柴薇将她送到门口,笑道:“赶紧回去,要是人还没走,趁热来一发!” 林阅赶紧逃了。 到了楼下,掏出手机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调成了静音,七八个未接来电,全是个陌生号码。她试着回过去,一个陌生人接的,问她找谁。聊了两句,他只说打错了。林阅莫名其妙,便也没在意,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走到半路,林立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何珊早上起来做饭,在厨房里昏倒了。这会儿在医院,人已经没事儿,让她过去看看。 林阅吓得魂丢了一半,急忙让司机掉头赶往医院。 碰头之后,情况并没有她想得那样严重。何珊叉腰站着,手里拿着一个按摩器具一样的东西贴在颈上。没看见林立明的身影,然而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场。 林阅迎上去,惊道:“徐堃?你怎么在这儿?” 徐堃笑了笑,“等会儿再跟你说。” 林阅点头,先问何珊,“妈,怎么样了?” “没事儿,颈椎病,老毛病了。” 徐堃在旁解释:“颈椎增生压迫椎动脉,引起基底动脉供血障碍,如果脑供血不足,就容易晕倒。” 林阅常听何珊说肩膀疼,睡不着觉,给她买了按摩枕,时时催促她用,然而没想到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何珊见她神情担忧,安抚道:“没事儿,以后定期做做理疗,多休息,不会怎么样的。” 林阅点了点头,“爸呢?” “我报了个全套体检,你爸缴费去了。”何珊叹了口气,“老了,不顶用了。” 林阅急忙打断她:“您别瞎说!” 早上便是徐堃开车送来的,待何珊做完体检,他便仍然送回去。林阅坐副驾驶上,一径儿地道谢。徐堃只说没事,都是熟人,举手之劳理所应当。 回到三三零化工厂家属区,何珊也同徐堃道谢,“谢谢你啊小徐,你帮了这么大的忙,回头一定来家里吃饭。” 林阅将徐堃送出去,问是不是何珊有事麻烦他。 原来三婶陶美芹不满林阅拒绝徐堃,委婉向何珊传达了这意思。何珊也觉得过意不去,自家女儿无缘无语吊了人家几个月。昨天厂里一个朋友给何珊送了两箱山竹,一个个又大又新鲜,她便打算送徐堃一箱,聊表歉意。徐堃趁着周末上午有空的时候过来取,结果恰好撞上了。 林阅听完心里不是滋味,“我妈这人很重人情,给你添麻烦了。” 徐堃笑道:“没事。我没觉得你耽误我时间,全是我妈跟陶阿姨瞎抱怨。” 林阅笑了笑。 徐堃看她,“你现在……和那人怎样了?” 忙了一上午,林阅暂时把陈麓川的事儿抛到脑后,这会儿听徐堃起来,不由无声叹了口气,“还好吧。”又问他,“你呢?相到什么合适的么?” 徐堃顿了一顿,“没,最近没相亲……我前妻来找我复合了。” 林阅一愣,“那你同意了吗?” 徐堃笑一笑,“不知道,再说吧。” 两人并排往前走,一时都没说话,这会儿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林阅送走徐堃,回到楼上,林立明正在厨房里忙活。林阅急忙撸起袖子过去,“爸,我来吧,您歇着。” 林立明确实不擅长,将菜刀递给了女儿。 林阅切了会儿菜,何珊走进厨房,瞅着她的神色,“……没想到徐堃这人这么实在。” 林阅知道她要说什么,“您别费这个心思,我跟他没戏。” “你俩刚才在楼下说话,我瞅见了,站一起怪合适的。” 林阅不接她这茬,只“笃笃笃”地切菜。 何珊静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不说自己找吗?找着了吗?” “不正在找么。” 何珊难得没再纠缠这问题,叹了口气,忽说:“今儿早上,就站你这位置,我伸手去拿墙上的砧板,眼前一黑,就这么歪下去了……” 林阅手一抖。 “也没晕多久,一会儿就醒了。可醒来那会儿,看见你爸的脸,心里是真怕,要是我一下就醒不过来了……” “您瞎说什么呢!” 何珊笑了笑,“你怕什么,你难道没想过这么一天?” “您才五十多岁,我想哪一天?不是咒你么。” 何珊笑了,“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我现在真没别的心愿,就想看你早点儿结婚。” 林阅心里酸涩不堪,“……您出去吧,我马上炒菜了,一会儿油烟大。” 吃饭时,何珊瞅着她脖子上的丝巾,“怎么戴这么一个玩意儿,忒难看了。” 林阅忙伸手一掩,“昨天吃酒,不小心吃到芒果,过敏了,长了疹子。” 何珊“哦”了一声,不疑有他,“吃东西都这么不小心。” 林阅只埋头吃饭。 何珊说:“你上回给我那个苹果手机我用不惯,下个软件输一回密码,太难用了——我跟你换吧。” 林阅想起自己手机里还装着游戏,没答应,“我手机卡,老死机。” 何珊撇了撇嘴,“还是以前的诺基亚好用。” 过了一会儿,林立明忽说:“林阅,是不是你房里手机在响?嗡嗡嗡的,好几次了。” 林阅急忙丢了筷子去房间,从包里掏出手机。果不其然,陈麓川打来的。 她顿了几秒,接了,小声说了句:“喂。” “你在哪儿?” “在家。” “三三零?“ “嗯。” 那边静了一会儿,喊她,“林阅。” 林阅心里猛地一跳,没出声。 “……早上去哪儿了?”他声音平平淡淡的,一时听不出情绪。 林阅忙说:“有点事,走得急,忘了跟你打招呼……” 外面传来何珊的声音:“林阅,这汤你还喝不喝?” “马上来!”顿了顿,对陈麓川说,“我现在在吃饭,吃完打给你成吗?” 那边没说话,安静数秒,挂了电话。 林阅重回到桌上,草草吃完了,又将厨房收拾干净。 何珊趴在沙发上,喊她:“来帮我按摩一会儿。” 林阅洗了个手,坐过去。 捏了一会儿,何珊哼哼两声,“猫挠一样。” 林阅要停,何珊却不让。 林阅慢慢替她捏着,“回头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的按摩馆,替您办个卡。” “何必浪费这个钱,让你爸没事儿帮我捏两下就行。” “不懂行的越捏越坏,”林阅坚持,“我们家不缺这几个钱。” 过了一会儿,何珊慢慢睡着了。屋里,林立明也睡着了。林阅取了张毯子,替何珊盖上。 正这时,兜里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林阅怕吵醒何珊,急忙接了。 是陈麓川,声音沉肃,“在你楼下,赶紧下来。”   ☆、第23章 经过柴薇一番开导,林阅已不像刚醒那会儿患得患失,打定了主意得跟陈麓川聊聊。 可她没想过今天聊,更没想现在就聊。 她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是盼望陈麓川等不下去了赶紧走,还是盼望即便这么让他等,他也不走。 她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一道白衣黑裤的身影,掩映在苍绿梧桐树叶的凉荫底下。 读高中时,她有一阵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就是篮球场。每回下午放学,晚自习前,她无数次地将视线投射出去,捕捉他起跳投篮的身影。 那时候笑随他,哭也随他,要是他肯招招手,她一定小狗似的蹦跳着就过去了。 又看了数秒,林阅离开阳台去门口换鞋。 到底是不忍心让他等。 匆匆下楼,还没到近前,那人似有感应,抬起头来。 林阅暗暗顺了顺呼吸,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若无其事开口:“你怎么来了?” 陈麓川目光定在她脸上。 林阅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忍不住眨了几下眼,又捋了捋头发。 陈麓川没说话,忽伸手抓住她手臂往前一带,“你躲什么?” 林阅瞅了陈麓川一眼,越发的紧张,下意识否认,“我没躲,不是说了吗,早上有事……” 陈麓川盯着她,“没躲?” 林阅垂下目光,不说话了。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手顺着往下,攥住了她的手。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没动了。 那手又小又软,一只手便能整个团住,陈麓川瞥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她脸上,“电话一上午都打不通。” “我妈病了,去了趟医院。” 陈麓川一惊,“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林阅摇头,“没事,颈椎病,早上起来供血不足,在厨房晕倒了。”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说:“你应该打电话告诉我。” 林阅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麓川抓着她,又将她往自己跟前一带,两人靠得更近。这一上午,他感觉自己成了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心情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电话久打不通,只得胡乱揣测,将昨晚到今早的事儿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渐渐咂摸出一些冲动之下没能注意到的事儿。 他真有些懊悔,不该这样鲁莽着急。 眼前这人微垂着头,目光只盯着脚下的一方地。姿态无限的柔顺,似将生杀予夺的权利都交给了他。 陈麓川觉得心脏似给人挠了一把,思及昨晚她的表现,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却不知从何问起。片刻,开口道:“……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林阅耳根噌一下红了,头垂得更低。 自然不怎么样,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半宿,这会儿每根骨头都好像泛着酸。这还不是最难受的,难受的是…… 陈麓川诚恳道歉:“对不起,下回……” “有下回么?” 陈麓川愣了愣,“什么意思?” 林阅微抬起头,艰难启齿:“……我以为你只是……” 话没说完,但陈麓川懂了,看她片刻,沉声说:“林阅,我并不是随便的人。” 林阅顿觉十分受用,那紧揪成一团的心即刻就放松了,低低“嗯”了一声。 陈麓川坦诚说道:“当然,我也有过荒唐的时候。高三毕业到大二谈过一个女朋友,因为年轻冲动,所以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试过了。后来细想,也没那么喜欢,当时是她主动,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则不能让她难堪,二则虚荣作祟,三则……”他顿了顿,“总之,就答应了。” 林阅头次听他说起他初恋女友的事,“那怎么分了?” “我年轻时候挺混蛋的,遇事儿不肯迁就,总跟她对着干。久而久之,她受不了我不体贴,我也受不了她老找碴,加上异地,生活圈子不一样,矛盾越积越深,后来走不下去,只能分手。”陈麓川顿了顿,“出国认识过几个人,不过深入接触之后都觉得不合适,也就没有进一步发展。” 三言两语,虽则简洁,却将自己情史交代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就想告诉你,昨晚这事儿,我有点冲动,但并不是随便。”陈麓川盯着她,沉默良久,似在斟酌用词,“……如果你觉得可以,愿不愿意跟我试试?” 林阅正要开口,陈麓川又补充一句:“……以结婚为前提。” 林阅吓傻了。 少顷,觉察到陈麓川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仿佛也在紧张。 林阅咽了口唾沫,“……好。” 陈麓川松了口气,手往上,顺势将她腰一揽,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沉声问:“那说定了?” 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林阅脑袋里晕晕乎乎,只说:“嗯。” 片刻,他松开她,“陪我吃饭吧。” 林阅一愣,“你还没吃中饭?” “嗯,一上午都在找你。” 林阅越发觉得受用,又有些愧疚,低声说:“对不起。” 陈麓川笑了笑,将她手一攥,往小区门口走去,“走。” 合计了半天,最后陈麓川决定去林阅家拿衣服,顺便下碗面凑合一顿。 家里虽有全套的厨具,却不常开伙,林阅只周六周日在家的时候会自己做饭。她做饭一般,能炒几个小菜,但就味道而言,堪堪能够下口。 因此,她不太想在陈麓川面前施展自己匮乏的厨艺。然而陈麓川却十分坚持,只说不要紧,自己不挑。 林阅在厨房忙了半天,端出碗面条。普通的挂面,打了两个蛋,搁了些西红柿,看着倒还是那么回事。林阅将筷子递到陈麓川手里,在一旁坐下,虽说对自己厨艺有所觉悟,到底免不了期待他的反应。 陈麓川拿起筷子,挑起一箸尝了两口,停下动作。 林阅忙盯着他。 陈麓川挑眉一笑,“……原来你真不是在谦虚啊。” 林阅面上一热,急忙伸手去拿碗,“要不还是出去吃吧。” 陈麓川却将她手一挡,埋头呼呼地吃起来。 三两筷子下去,一碗面很快见底。 林阅心想,他得饿得多狠啊,这么难吃都能吃完。 林阅收了碗筷,给陈麓川倒了杯水。 他的衣服晾晒一上午,这会儿已经干了。林阅将衣服收下来,叠好了放进一个袋子里,搁在茶几上。她忽地想起一事,“你手机还能用吗?” 陈麓川笑了笑,“进水,修不好了。” 林阅便想起昨晚浴室里的事儿,耳根一阵阵发热。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怎么一直戴着丝巾?” 林阅更加窘迫,支支吾吾不肯说,“……过敏了。” 陈麓川立马站起来,“上药了吗?我看看。” 林阅往后躲,伸手去掩,“没事儿!” 到底不及陈麓川动作快,他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扯了丝巾,朝她脖子上看了一眼,愣住。 林阅拿手盖着,咬着牙,低声抱怨:“……都怪你。” 陈麓川瞅着那雪白颈项上暗红的瘢痕,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又有几分心猿意马,嘴上却乖乖道歉:“对不起。” 林阅欲哭无泪,“明天还要上班。” 陈麓川笑一声,“怕什么。” “反正议论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怕。” 陈麓川挑眉,扬了扬下巴,“那这样,同样的地方,你也给我来一个。” 林阅羞愤不已,伸手将他一推。没推开,反被他伸手一捉,两人齐齐倒在沙发上。林阅挣扎着要起来,陈麓川手掌按在她背上,声音沉沉:“林阅。” 林阅便不动了,声如蚊蚋,“嗯?” 陈麓川却没说话,只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林阅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叠着自己的,一声一声。 片刻,陈麓川手掌移到她后脑勺上,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陪我睡会儿午觉。” 林阅乖顺点头,“好。”说着便要起身。 陈麓川却没松手,就这样抱着她,站起身。林阅一米六三,觉得身高够用,并不矮。可在陈麓川跟前,每每显得娇小。好比现在,他轻易地抱起她,毫不费力。 林阅问:“你现在多高?” “入职体检是一八三。” 林阅哼一声,腿扑腾两下。 陈麓川看她,“怎么了?” “高了不起么。” 陈麓川笑了,“你是太瘦了,没到一百吧。” “九十二。” 陈麓川心想,难怪昨晚上摸着腰那么细,仿佛一捏就要断了。 床单凌乱,似乎还留着前夜放纵的证据。林阅倒在上面,脸顿时红了。陈麓川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站起身,去将一旁的窗帘拉上,光线立时暗了些。 陈麓川克制自己去看林阅,规规矩矩地躺了下来。 静了片刻,忽听耳畔那清软的声线低声问道:“我能不能看看你腿上的疤?” 陈麓川“嗯”了一声。 便听窸窸窣窣的,林阅溜下去,跪在一旁,伸手将他裤筒卷起来。 那疤痕边缘已经模糊了,可仍能看得出狗一口咬下去的形状。 林阅只觉心脏一扯,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时候疼吗?” 陈麓川觉得有点儿痒,但忍着没动,“还好吧,忘了。” “你不怕吗?” 陈麓川笑了笑,“明显你比我怕。” 林阅也跟着笑了,拿指尖轻轻摩挲着,心里一时沉甸甸的,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片刻,听见陈麓川清了清嗓子,“痒,别动了。”   ☆、第24章 林阅疑惑:“痒么?你这么怕痒?”说着干脆挠了一把。 陈麓川闷哼一声,“……赶紧过来睡觉。”他真不想承认自己可能是憋得有点狠了,昨晚上折腾半宿,却一点没觉得够,这会儿稍有点风吹草动,思绪就忍不住往最下.流的方向的滑去,果真是男人的劣根性。 然而…… 林阅已溜回他身侧躺好,他瞥她一眼,有些犹豫,“林阅……” 林阅看他:“怎么了?” 陈麓川想了想,还是有点儿难以启齿。他不在意这个,可考虑到昨晚上林阅生.涩的反应,要是真的,那自己的表现真是有点儿不合格。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林阅半晌没听见他吭声,问道:“你怎么没事老喊我名字。” 陈麓川笑一声,“好听,喜欢喊。” “好听吗?一说起来,别人都以为是‘喜悦’的‘悦’。” 当年宝贝女儿降生,工科出身的林立明遍翻唐诗宋词,就为了起个好名字。最后瞅上张九龄《感遇》中的“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一句,拈“林悦”两字为名,何珊嫌“悦”字俗,改成了“阅”。高中时,林阅常跟同学开玩笑,以后签名,批一个“阅”字,一股天潢贵胄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比我好多了。我这笔划复杂,别人都答三道题了,我还在写名字。” 林阅扑哧一声笑了,想到什么,又陡然沉默下来。 陈麓川也沉默了,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手掌摸索着伸出去,将她搁在薄被下的一只手攥住了,用了用力。林阅心里一动,撇下眼,脸上发热,有些不敢看他。 《说文》里这样解释:“麓者,守山林吏也。” 如果不是他上回提起,她从未注意,自己的姓嵌在他的名中。 这一刻十分安静,心里一霎之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两人都是。末了,林阅往前靠了靠,将头抵在他肩上。 陈麓川瞥她一眼,心道自己昨晚豁出去冒险一试,果然是对的。 都是成年男女,几回下来,有没有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然而他也只能确定,经过这三两个月,林阅起码不再像高中大学那会儿那么的排斥他,在这之上,好感也是有的,但要说更多,就是自作多情了。 一试之后,他却从林阅的态度和反应里看出更多的东西。 好比刚刚她跪在那儿碰他腿上的疤,虽然他一脑袋的不良思想,搅得他心猿意马丝毫不能集中精神,但还是能从她的动作、话语里头品出些依恋、怜惜之意。 他现在好奇的是,林阅是从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同一公司共事开始?或是更早? 片刻,林阅闷闷开口:“不是说要睡午觉么,都快两点了。” 陈麓川笑一声,将她手松开了,心想,不急,来日方长。 都吃下去了,还想让他再吐出来么? 没门儿。 · 林阅昨晚本就没睡好,听见陈麓川呼吸渐沉,不一会儿也就跟着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便与陈麓川目光对上。 林阅吓一跳,“你醒了?怎么不喊我。” “嗯,”陈麓川移开视线,“我也刚醒。” 外面已是日光西沉,楼顶上晚霞欲燃,看来明儿也是个好天气。 “饿么?” 陈麓川答:“还好。” 林阅从床上坐起来,“出去吃饭吧。” 陈麓川“嗯”了一声,却没动,朝她伸出手,“拉我一把。” 林阅握住他手臂向上拽,陈麓川坐了起来,却顺势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 林阅一愣。 陈麓川只搂着她的腰,用力抱了抱,而后便松开了,将她手一攥,从床上拉起来,“走。” 林阅发现,多少次了,自己似乎对他说的这个“走”尤其没有抵抗力。 她不知怎的,想起柴薇有一回说道,最爱这样的男人:出去玩时,吃什么逛什么做什么全都安排好了,到时一声招呼,她不用带着脑子,跟上就行。 而现在便是,陈麓川一声“走”,她闭着眼,跟上就行。 陈麓川开着车,二十多分钟,到了湖边,沿湖行驶一会儿,开进江大。去年江大一百二十周年校庆,里面整体都翻了新。前两年空调热水也都装上了,他们毕业得早,没赶上好时机。江大被誉为全国最美的大学,林阅读书那会儿就听说,不在江大谈一场恋爱,四年就算是白读了。 陈麓川寻了个地将车停下,拉着林阅去工学部菜场。那一片全是美食,各类小吃应有尽有。 林阅也有数年未曾回来过,如今一看,店主招牌都换了,食物还是那些花样。一盏盏昏黄灯光下,食物香气混杂碳烤的烟雾缭绕而起。林阅没忍住,刚进去就买了一份糯米包油条。两人丝毫不顾形象,在小摊之间穿梭而行,沿途烤面筋、bt翅、手捏饭团、油炸冰淇淋……全都没落下。 到最后,林阅撑得几乎快走不动了,手里还有半碗的小葱煎豆腐没解决。 “你还记得我们有一回来这边玩桌游么?” 陈麓川答:“记得。” 那天全班在附近桌游室包了场,一下午加一晚上,傍晚大家出来觅食,一行人饿得狠了,扫荡了大半的摊位,那情形好似蝗虫过境。 林阅笑一笑,吸一口现酿酸奶,“……感觉像回到了读书时候。” 陈麓川看她,目光里一时有无限的情绪,然而什么也没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吃完,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这会儿是学生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少。走到半道,忽听见吹陶笛的声音。 林阅立时停了脚步,“还有啊。” 陈麓川也颇觉怀念,立在林阅身旁,静静听着。 半晌,他低声开口:“林阅。” 林阅笑了,“……我就不回答你,喊我又没什么事。” “谁说的,”陈麓川挑了挑眉,“这次就有事。” 林阅抬头看他,“什么?” 陈麓川没答,忽欺身往前,猛将她腰一箍,低头吻下去。 不过片刻,林阅便觉气息不畅,撑着他胸膛,喘了口气,将他推开。 陶笛声遥遥地隔着树林传来,似乎是《天空之城》的曲调。 陈麓川一手搂着她腰,下巴微蹭着她的发顶,“……林阅。” 林阅声音轻轻发颤,还没从方才这一吻中恢复过来,“又有什么事?” “那边有两个女生,好像在看我们。” “……”林阅忙将他一推,没推开。 陈麓川闷笑一声,“你怕什么。” “谁怕了。” “这么胆小,没谈过恋爱么?” 本是句玩笑,隔了一会儿,却听林阅极小声地答:“嗯。” 陈麓川骤然一惊。 这下,他一直在考虑的那问题自然也有了答案。 他抱着她,陡然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的答案这会儿正抱着她,可她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口。现在的情况已然在她期盼之外,非要把过去自己受的那些煎熬拿出来说,反有道德绑架的嫌疑——陈麓川并不欠她。 末了,她回答:“没遇上合适的。” 陈麓川良久沉默,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颇有些悔不当初。 便想到昨日席上拿奔驰钥匙的同学说的一句话:那你周围的男人可真没眼光,放着这么一个大美女不去追。 岂止没眼光,简直是有眼无珠,但他反倒得感谢她周围男人们的有眼无珠。 静立许久,林阅说:“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陈麓川松开她,点了点头,“走吧。” 回去路上,林阅不由想,原来在自己母校谈恋爱,是这样一种感觉。 到了楼下,陈麓川停住脚步,“衣服先放着吧,我有时间再来拿。” 林阅疑惑,“上去拿了再走呗?” 陈麓川看着她,目光沉沉,低笑一声,“上去就下不来了。” 林阅面上一热。 陈麓川退后一步,“那你进去吧。” 林阅看他片刻,点了点头,“嗯,你开车注意安全。”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陈麓川立在原地,注视着她。 林阅便继续往前走,打开门,又转身去看。 陈麓川笑一声,“快进去吧,我这人意志薄弱,禁不起诱惑。” 林阅耳根一热,也笑了,说:“晚安,路上小心。” 门缓缓关上,林阅最后再看他一眼。 陈麓川看着她进了电梯,这才转身走了。 刚回到车上,手机嗡嗡振动,林阅发来信息,仍是叮嘱他开车注意。 陈麓川回一句好,又说:“明天见。” · 林阅失眠到半夜,翻来覆去地想这一天发生的种种细节,越想越兴奋,越发没有睡意。 这一天仿佛是按了快进,所有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却又顺理成章。 她将陈麓川动作、话语、眼神掰烂了揉碎了,细细想过一道,才觉踏实几分。然而仍不舍得闭眼,生怕第二天醒来,发现只是大梦一场。 后来见时间确实已经太晚,不得不睡,便找了个数学公开课的视频,听了一阵,这才渐渐合眼。 早上起床,往镜子里看一眼,那吻痕丝毫未褪,无奈之下,仍旧戴上丝巾,只盼望没人注意到。 开车去吃早饭,经过了一家药店,林阅突然有了主意。   ☆、第25章 这周一开例会,气氛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以往大家都是呵欠连天,今儿一个个却都精神抖擞:会议室里,有股特殊的气味异军突起,盘旋良久萦绕不去——一股风湿骨痛贴的,浓浓的麝香味儿。 林阅万没想到自己在药店随便买的一副膏药效果竟会如此拔群,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无奈,只得歪着脖子装落枕。 单一峰笑道:“林阅,你倒是启发我了,下次开会,我就往会议桌放一瓶正红花油,效果保管比现在更好。” 林阅苦笑,忍不住去瞥坐在对面的陈麓川 他也正瞅她,似笑非笑。 林阅顿觉窘迫,心道他一定觉得自己傻透了——实际她也觉得。 散会,柴薇立马凑到林阅身旁,哈哈大笑,“……亲爱的你简直了,能想出这么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方法,不愧是干策划的。” “你别挖苦我。” “我这是称赞你呢,真心实意的。” 林阅自嘲,“……我是脑子进水了。” 回到座位上,没一会儿,手机振动起来。捞起一看,陈麓川发来的信息:真落枕了? 林阅抬头,却见前面工位上,陈麓川正举着杯子喝水,面朝此处闲散站着。她这一抬头,恰好与他视线撞上。 林阅飞快低头避开,片刻,回他:没。 陈麓川:丝巾呢?” 林阅心想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没回,便将手机一丢,打开电脑工作。 过会儿,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林阅瞥一眼,继续敲键盘,又瞥了一眼,还是拿起来。 “我的错。今后注意,再不会了。”语气倒是诚诚恳恳。 林阅耳根顿时烧起来,四下瞅了瞅,没人注意到她。想了想,敲下几字: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蠢?” 那边回复很快:要听真话假话? 林阅想了想,回:“假话。” “不觉得。” 林阅不死心:“那真话呢?” 顿了一会儿,那边回:“挺可爱的。” 林阅心里似是打翻一罐气泡果汁,那清甜汩汩地往上翻。几乎都能想象,此刻不远处他一定在笑,微挑着眉,笑容得意晃眼。 末了,她回:“赶紧工作吧。” 那边两个字:遵命。 一上午,除了集中精神工作之外,她都沉浸在这种隐秘的喜悦之中,也渐而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痴男怨女沉迷于办公室恋情:方寸空间里与另一人与你同喜同悲,而其他人全无察觉,这种滋味就跟偷.情一样刺激。 中午,大家集中点了外卖,送到之后三三两两凑一块儿边吃边聊。林阅不敢光明正大地去陈麓川跟前,远远坐着,与他聊微信。 倒是赵清雅,仍在组织台湾自由行,这会儿毫不避讳,占着与陈麓川同一排的优势,将椅子一转,拖到他跟前,甜甜地唤了一声“川哥”,继而问他朋友婚礼参加完没有,五一愿不愿意组团去。 林阅心里有些郁闷,便丢了手机,埋头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静听那边声响。 陈麓川还未回答,这边柴薇忽拿着一大叠烫金的请柬,施施然走了过来,一张张派发,“请柬刚印出来,五一结婚,大家要有空,前去捧个场吧。” 发了一圈,最后递出一张给陈麓川。 陈麓川接过,笑道:“一定去。” 他看了看一旁有几分尴尬的赵清雅,笑着解释道:“五一家里有事,上半年休不了年假,而且我港澳通行证还没办下来,等下次有机会吧。” 赵清雅被半道接了胡,脸上表情都快要挂不住,这会儿勉强笑了笑,瞥柴薇一眼,语气似是玩笑,“柴薇姐,不欢迎我去么?” 柴薇急忙找出一封请柬递过去,“当然欢迎,你看,我请柬都写好了,这不是听你说五一要去台湾么,心想还挺可惜的。” 赵清雅将信将疑,将请柬翻开,那抬头确实工工整整写着她的名字。 柴薇便空着手又施施然回到自己工位上,经过林阅时,停了下来。 林阅朝她伸手,“我的请柬呢?” “没有。” 林阅瞪她:“为什么?” 柴薇吐出两字:“省纸。” 林阅笑道:“你掐架功夫简直是宫斗级别的。” 柴薇在她身旁空位上坐下,“我高中读艺术班,班上几乎都是女生,反正闲得没事儿,大家斗一斗掐一掐,其乐无穷。不吹牛,我掐架和画画都是科班出身的。” 林阅笑不可遏。 柴薇鼻子里哼出一声,低声说:“见不得她那样,以为自己的一点破事儿没人知道。也就只这些半辈子没接触过几个女人的死宅,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正这时,王培源从外面进来,见人人手边一抹红色,笑说:“谁有喜事儿了?” “我啊。”柴薇应了一声,走回自己位上,找出给他的请柬送过去。 王培源翻开看了看,“五一啊,不一定去得了,可能得去台湾。” 这会儿赵清雅已坐回自己位上,捏着筷子慢慢吃饭,她心里堵了一口气,语气极冲地回了一句:“不去了。” 王培源一愣,看了看赵清雅,又看了看柴薇,最后到赵清雅身旁,弯腰伸肘碰了碰她,低声问:“怎么了?” 柴薇瞥了一眼,走开了。 这边,林阅吃完饭,收拾完餐盒,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发现手机了多了条信息,陈麓川问她:五一想去周边城市逛逛么? 林阅心里一跳,急忙回复:你不是家里有事?” 陈麓川:你不就是?” 林阅忍不住勾起嘴角,半晌,回道:好呀。 陈麓川:那下班了面谈。 林阅扑哧笑了一声,瞅瞅四周,大家已坐回位上开始准备工作了,便赶紧回道:得加班啊。 陈麓川: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面谈。 这一加便到了晚上八点,林阅累得够呛,起身去洗了把脸,回来时办公室人已走了大半。 陈麓川发信息给她:走么? 林阅让他先走,去停车场等着。她瞅着陈麓川离开了,收拾好东西,这才紧跟着下去。 到了停车场,林阅四下张望确认“敌情”,冷不防前方响起一声鸣笛,吓得头皮一炸。定睛一看,却是陈麓川那车发出的。 林阅轻抚胸口,舒了口气。 陈麓川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挑眉笑道,“你怎么跟地下工作者一样?” 林阅走过去,“我怕被发现了。” 陈麓川看她,“为什么?” 林阅想了想,似乎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司不禁止同事之间谈恋爱。片刻,只好答:“不自在。”她这人极不喜欢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今早上犯蠢这事儿就够她受了,要以后总有人拿她与陈麓川打趣,恐怕应付不暇。 陈麓川笑一笑,转过目光,脸上神情却淡了些。 车上,陈麓川问她要不要吃点宵夜。 这会儿已快到八点半,吃完恐怕要一小时。林阅昨晚失眠,此刻累得难受,便摇了摇头,“不吃了。” “饿不饿?” “有一点,还好。” 陈麓川看她一眼,“五一想去哪儿玩?” 林阅稍稍起了点儿兴致,“你有没有想去的?” 陈麓川沉吟,“我回去查查路线。” 林阅点了点头。 陈麓川看她,“你睡一会儿吧,到了叫你。” “你一个人开车多无聊。” 陈麓川笑了笑,“不会无聊,你睡吧。” 林阅便不再逞强,头偏了偏,找了个稍微舒适点儿的姿势。车开得十分平稳,她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是在小区附近,车停在一处树荫底下,静悄悄的,驾驶座上没人。林阅身体坐直,四下看了看,正要给打电话,却见前方一道身影快步走来。 林阅喜欢看他走路的姿势,挺拔潇洒,却又不过分张扬。 陈麓川拉开车门,“醒了?”说着,往她手里递了只袋子。 “什么?” “披萨,你带回去吃一点。” 林阅看他,“你不饿么?” “我回去煮水饺。” 一送一返,他到家恐怕得到九点半。林阅不忍心,静了片刻,小声喊他:“陈麓川。” 陈麓川转头看她:“怎么了?” 林阅垂着头,委婉说道:“你衣服还在我家。” 片刻的沉默,只觉气氛霎时就暧昧起来。林阅耳根发热,小声解释:“你再开车回去就太晚了。” 半晌,陈麓川笑了笑,“我得先去趟超市。” 他将车开出去,停在超市门口,进去片刻,拎着一直塑料袋子回来。林阅止不住瞥了一眼,光线昏暗,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麓川将车停在她的车位上,两人拎上东西下车。 一路,林阅都忍住没去看他手里的袋子。 进屋之后,两人洗过手,坐在沙发上分吃披萨。林阅打开了电视,总觉得这样好像能让气氛显得正常一些。 那披萨一会儿就被消灭得片甲不留,林阅问他:“饱了么?” “可以了,宵夜不能吃太多。” 林阅便将垃圾收拾干净,洗手之后,踌躇道:“你现在洗澡,还是看看电视?” “坐一会儿。” 林阅坐去他身边,这会儿电视里正在播纪录片,讲非洲草原动物迁徙的。林阅一直不爱看这种节目,小坐片刻,说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陈麓川眼也没抬,“嗯。” 林阅微妙有些讪讪,张了张口,没作声,起身去卧室里拿衣服。 再出来,陈麓川却站了起来,看着她,沉吟道:“我还是回去吧。” 林阅忙问:“为什么?” 陈麓川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有点儿太相信我了?” 林阅霎时面红耳赤,半晌,小声说:“……我没相信你啊。”   ☆、第26章 陈麓川笑一声,忍不住继续逗她:“原来你不相信我?” 林阅一时给噎住了,半晌,“……相信不行,不相信也不行,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末了轻哼一声表示抗议。 “我一点儿不难伺候。”陈麓川迈出一步,到她跟前。 那高大的身影霎时将她罩住,她呼吸一滞,低声说:“谁信。”清软的语调却更似在撒娇。 陈麓川立时伸手,将她一抱,下巴颏蹭了蹭她的头顶,低下头,在她嘴上很轻地碰了一下,开口时声音黯哑了,“……真的,你试试就知道。” 林阅声音更低,“是么,有什么要求。” “嗯,”陈麓川当真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顿了一会儿才说,“管吃管住,偶尔给点儿零花就成。” 林阅笑一声,“几年前我家养的狗待遇都比这强,我妈好歹每天要带它出去遛弯呢。” “那我再加一条。” 林阅抬眼,“什么?” 陈麓川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着发丝。林阅觉得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便听见他沉声地说:“给吃,管饱。” 林阅整只耳朵火烧似的灼烫起来,伸手使劲将他一推,跑了,“……我去洗澡了。” 陈麓川看着那匆匆躲入浴室的声影,闷笑一声。 约莫二十分钟,林阅从浴室出来。另一套睡衣,也是从头裹到脚,分毫不露。陈麓川看一眼,挺满意,心想越严越好。 林阅将之前收拾好的袋子递给陈麓川,“浴巾在架子上,你去洗澡吧。” 她凑近时,身上一股沐浴乳的清香,木瓜味儿的,还带点儿甜。 陈麓川顿觉嗓子眼里有点儿干,再看林阅这身保守的睡衣,竟也觉得别有风味,尤其是配合想象…… 他急忙止住自己接着往下想,拎起从超市提回的塑料袋,往浴室去了。 洗完出来,林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搁了盘南瓜子,她有一会儿没一会地剥着,神情有些呆。 陈麓川看了数秒,才出声喊她。 林阅转头一看,一时愣住,他只在下.半.身裹了条浴巾。 林阅急忙别过目光,起身从他身旁绕过去,“……我去刷个牙。” 一进去,便看见他搁在流理台上的塑料袋,这会儿敞着,露出装在里面的一包一次性内裤。 林阅急忙将袋子一拉,盖好。 正挤牙膏的时候,忽觉门口光线一暗。 陈麓川走进来,若无其事地拿起流理台上的另一只漱口杯。 林阅这会儿心里砰砰乱跳,往旁边让了让,和陈麓川并排站着。 装修的时候,林阅特意在浴室里安了一面大镜子。这会儿,镜子似画框一样,将两人都嵌了进去。 林阅瞅着镜中挨靠着的两道身影,心里有些奇妙的满足感。 很快,两人都洗漱完毕。 林阅出去先关了电视,将茶几上的瓜子壳收拾干净,踌躇着说道:“现在休息么?” 陈麓川紧跟着过来,“几点了?” 林阅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十点。” 陈麓川点头,“好。” 林阅将卧室灯打开,“你把客厅灯关一下。” 陈麓川照做。 林阅呼吸不由放缓了,看了看台阶下那人的身影,低声说:“好了。” 陈麓川踩着台阶,一步一步上来。 林阅正要往床边走去,手臂忽被一把抓住。那人顺势按了一旁的灯,黑暗笼罩下来,急促的吻紧跟而至。 一路跌跌撞撞,倒在被单之上…… 黑夜密不透风,那晚的记忆接踵而至。契合的瞬间,只觉眼前雾气茫茫。灼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那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上回买的内裤小了。” 林阅张了张口,正要出声,还未成形的语句又一下被撞得飞散。 他接着问:“……是这个尺寸,记住了吗?” 林阅紧咬着牙关,茫茫然点头。 如疾风骤雨,一刻未停,携了风雨之势,似要将她卷入大化洪流,鸿蒙初辟之时。 · 十一点多,一切平静下来。 林阅气息仍是不稳,“我得再去洗个澡。” 陈麓川低声说:“等会儿。” 窗户开了一线,窗帘被外面的风吹起一角。林阅动了动,换了个稍微舒坦的姿势,仍是躺在他臂弯里,微微呼吸,气息渐而平稳下来。 陈麓川忽然开口:“感觉怎么样?” 林阅脸发热,一时只觉难以启齿,过了许久,小声说:“……比上回好。” 陈麓川笑一声,搭在她背上的手微一用力,“以后会更好。” 林阅只觉羞赧,说不出话。末了,又觉得陈麓川这一句似乎别有深意。 两人静静躺了片刻,陈麓川将她抱去卧室,又冲了个澡。 回到床上,彼此道了声“晚安”,偎靠着慢慢睡去。 迷迷糊糊间,林阅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晚安”这句话,还是得当面说。 · 一连几天都是加班,到周末,林阅跟着柴薇去试伴娘的礼服。婚礼眼看着不到两周时间,柴薇忙着确定宴会的最终名单,还得跟婚庆公司敲定流程,整个人似陀螺一样飞转不停。 能力之内,林阅一直抽空帮她忙。然而公司总要加班,每每心有余力不足。 趁着逛街试礼服的时候,柴薇问起林阅最近和陈麓川的进展。 林阅笑一笑,“还可以。” 柴薇瞥她,“啧啧,难怪你每天都是满面春风,笑起来傻兮兮的,跟我早恋的表妹一样。” 林阅不服气,“你难道不是?” “我?我跟王谈沣现在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早过了你这个动不动就春.心荡漾的阶段。” 林阅说不过她,静了片刻,才又开口,“可你都要结婚了,我这边还一点着落都没有。” “为什么?陈麓川不是说以结婚为前提吗?以你俩的发展速度,我看不出三月,孩子都能怀上。” 林阅笑了,片刻,又微叹一口气,“可能是我矫情了,这事儿有太突然,总觉得不踏实。” “你别多想,想多了容易乱。”柴薇从导购手里接过一早物色好的礼服,递给林阅,“试试。” 等了一会儿,林阅从试衣间出来。 柴薇看一眼,轻哼,“不行不行,你穿这个太好看了,抢我风头!” 肉粉色的齐踝长裙,裙摆三层薄纱,上半身却剪裁简洁,繁简搭配极好。林阅皮肤白皙,身量纤瘦,这裙子穿在她身上,显出一种荏弱动人的气质。 柴薇虽这么说着,却打开手机相机,多个角度给她拍了数张,边拍边啧啧赞叹,“我要是个男的,还有陈麓川什么事。” 林阅笑道:“你可别谦虚,你的情史那么光荣,我望尘莫及。” 柴薇瞥她,“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我的情史?” “尾牙会,你喝醉了,抢我手机那次。” “不是吧?我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说了,初中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高中隔壁班的篮球队长,大学隔壁班的龙舟健将……”林阅笑看她,“你怎么从小到大都好这一口。” “干体育的身材好啊,一身腱子肉。” “可王谈沣跟他们完全不是一类的啊。” 柴薇低头,翻着微信通讯录,“因为我后来发现,这一类全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见面除了发.情什么也不会干。可王谈沣不一样啊,我跟他见第五次面,他还在跟我讲什么桥梁函数,隧道模型……你知道,我这人从小没文化,虽然我听不懂,但不妨碍我觉得王谈沣牛.逼极了。他一口一个公式,特别严肃禁欲,然后我想,让我听天书可以啊,我得扒了他衣服让他跟我讲……” 一旁的导购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听得面红耳赤。 林阅笑得脸上肌肉都疼了,“柴薇,你简直是行走的黄段子。” 柴薇骄傲地扬起下巴,“谢谢,我初中就开始临摹小黄.漫,研究人体艺术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瞎扯完,将方才拍的几张照片用微信发了出去。 林阅浑然不知,说回正题,“那就这件吧,我挺喜欢的。” 柴薇“嗯嗯”敷衍两声。 手机一振,陈麓川回复:谢谢。任重道远。 柴薇一笑,收起手机,“喜欢是吧?买买买!”说罢颇为豪气地抽出一张卡递给收银台。 结完账,两人打算再逛一逛,顺便吃点甜品。 柴薇说:“既然你俩关系都确定了,不请我吃顿饭说得过去么?” 林阅笑道:“说不过去,感谢您老牵线搭桥。”说罢,掏出手机给陈麓川发了条信息:晚上有时间吗?” 那边很快回复,说今天没有,有个朋友请吃饭。 “他今天没空,改天成么?” 柴薇摆手,“都行,先欠着,别忘了。” 刚逛没一会儿,林阅忽收到何珊发来的短信:明天中午徐堃来家里吃饭,记得回家。 林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没回复,何珊又发来一条:一定得回,要不回,今后都别回来了。 柴薇瞅她一眼,“怎么了?” 林阅叹一口气,“我妈还没死心,明天中午要请徐堃吃饭。” “徐堃是谁?” “那个相亲男啊。” “哦——你不是跟他断了么?” “我妈觉得过意不去,私底下跟他联系上了。” “那你把陈麓川带回家撑场。” 林阅顿时苦笑,“那更不行了。” 哪里是撑场,恐怕是闹场。 以何珊的个性,以及和冯蓉多年的“血海深仇”,要将陈麓川带回去,肯定当场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第27章 自上回丁露曦在家里借宿之后,陈麓川也有一阵没再见过她。这天丁露曦打来电话,说要请他吃饭,感谢他出手相助。 见面后发现她气色比上次好了许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自信。她本就长得漂亮,神采飞扬之时更让人不能错目。点单的时候,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席间,丁露曦便断断续续讲了这段时间的情况。 她跟那人彻底断了,换了住处和手机,如今在电视台的工作也步入正轨,跟在一个老师手下开始做节目编导。 言语之间几分自嘲,说是得亏他老婆那一巴掌,扇得她幡然醒悟。有时男人的山盟海誓只是随口画大饼,谁信谁瞎了眼。 这事儿到底说不上有多光彩,但陈麓川也不爱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评点是非。 “那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丁露曦很淡地笑了笑,微垂了目光,神情几分寂寥,“以前觉得‘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话特别矫情,后来才发现,其实也没有更准确的形容了。” 初见时丁露曦还在读大学,出去替社团拉赞助,正被客户刁难得哑口无言,一旁吃饭的一个男人忽笑着接茬道:“我对你们这项目挺有兴趣,要不你跟我说说?” 男人西装革履,相貌英俊,举手投足之间气度儒雅,腕上手表不下五十万,一看便是成功人士。 丁露曦最初将信将疑,直到他递上名片,她照着名片上信息上网一搜索,全都能对上。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飞沙走石天崩地裂。初涉人世的小姑娘,碰上大了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本是活色生香的言情套路,直到有一天她在男人包里发现了另一只手机,锁屏照片他一手揽妻一手抱子…… 然而她身在局中执迷不悟,竟然信了他的“苦衷”,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打算苦守着他从“没有爱情只有责任”的婚姻里解脱的那一天。 有一阵,她也受不了这样畸形的关系,生出抽身而退的念头。然而恰逢男人公司出事,大笔资金填进去还是颓势难挽。困境中的落魄男人总能轻易激发出一个女人骨子里那点儿母性,她便又将拔出半条的腿重新塞回泥淖之中,自以为患难与共能为她争取一点儿与原配抗衡的资本。结果,当男人再度振作,落魄时的指天发誓感激涕零,自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个言情小说式的开头,最后落得一个三流国产剧的下场。 讲完饭也吃完,陈麓川听后也有几分唏嘘,只得说道:“能醒悟就好,你会碰上真正值得的人。” 丁露曦笑了笑,脸上神情也轻松了些,“台里有个同事,对我挺好的。” 陈麓川笑道:“那很好,好好珍惜吧。” 两人一道离开餐厅,往停车场去。 开车送丁露曦回家的路上,陈麓川说:“我妈也挺关心你,有空你给她打个电话,去我家吃饭。” 丁露曦点头,“这段时间在忙,过后我清闲了再去拜访。”顿了顿,“要不我五一请你跟叔叔阿姨吃饭吧?” 陈麓川答:“五一不行。” “有事?” “跟女朋友出去玩。” 丁露曦惊讶,“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没多久。” 丁露曦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有照片么,给我瞧瞧。” 陈麓川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相册前几张。” 丁露曦前后翻着看了看,称赞道:“挺漂亮的,相亲认识的?” 陈麓川勾了勾嘴角,“不是,从小就认识。” “那怎么现在才确定关系?” 陈麓川顿了顿,“中间有些误会。” 丁露曦笑了笑,将手机递还给他,“那阿姨知道了吗?” “没。”陈麓川想到这茬,不由叹了声气。冯蓉和何珊这关难过,他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他更担心的是,林阅连同事之间都不愿意公开,会愿意跟她回去见家长吗? 这事儿当真是任重道远。 车停在住宅区门口,丁露曦下了车,道别之后,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下,喊住正打算开走的陈麓川。 陈麓川看她,“怎么了?” 丁露曦神情犹豫,半晌,问道:“……川哥,你说,过去的事,我该不该告诉我那个同事?” “你们在一起了吗?” “还没,他在追我。”丁露曦撇下目光,叹了声气,“我挺喜欢他的,然而……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怕他……” 陈麓川沉吟片刻,答道:“站在男人的角度,我得告诉你,少有男人能真正不介意。但他要是真喜欢你,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些。说还是不说,你自己把握吧。” “那要是你女朋友也有……” “我不会,”陈麓川果断答道,“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在意她的过去,但更在意她这个人。” 丁露曦一时沉默,片刻,笑了笑,“真羡慕她。” 陈麓川笑一笑,没说什么,“那我走了。” 丁露曦摆了摆手。 陈麓川将车子驶出去一段,戴上蓝牙耳机,给林阅拨了个电话。 林阅刚跟柴薇分开,这会儿也正在车上,“吃完饭了?” 陈麓川答:“嗯,刚散,在开车。” 林阅笑说:“好巧,我也是。” 车载广播里正在放一首歌,很老的情歌,《rightherewaiting》。林阅听见电话里隐隐传来同样的旋律,便问:“你是不是也在听广播?” “嗯。” 歌声缠绵低回,心里也似跟着起了涟漪。这歌中文译过来叫作《此情可待》,更有一种百折千回的意味。 林阅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这样,分明只一天没见,心里就好像空落落的。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直到这歌渐渐淡出,响起电台主持的声音。 “你明天什么安排?” 林阅将广播稍稍关小了些,想到何珊的短信,顿觉头疼,“我妈明天请人吃中饭,我得回家一趟。” 陈麓川笑了笑,“听你语气,怎么有点不乐意。” 林阅哪能乐意得起来。几句话在嘴里滚了几遭,还是没说出口。两人才刚刚起步,这么贸然就带他回去,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一则,她不确定陈麓川愿不愿意;二则,席上还有之前的相亲对象,到时候何珊一闹,场面一定分外精彩。 “嗯,我妈挺烦的,席上肯定又要逼婚。” 那边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低声喊她,“林阅。” 不知怎的,林阅心里扑通跳了两下,声音也不由跟着放轻,“嗯?” 良久的沉默。 林阅等得挠心挠肺,偏不敢主动开口问。一时有些慌,心想他是不是将方才这句抱怨理解成了向他逼婚? 半晌,陈麓川笑了一声,“没什么。” 林阅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下回你再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不答应你了。” 她半点不觉得轻松,心口处似压了块石头,堵得难受。 只得安慰自己,大约是进展太快了,还欠缺一点儿磨合。 闲聊片刻,陈麓川又说,“差点忘了正事。” “什么?” “我前几天找人打听到了一家推拿馆,是一个老军医退役了开的。我白天去试了一下,很专业,就拿你电话号码办了张年卡。回头我把卡给你,你让何阿姨有时间去看看。” 林阅一怔,刚低落下去的心情这会儿又止不住高涨起来,“你太费心了。” 陈麓川笑了笑,“都是小事儿,前几天回家跟我爸提了一声,他帮忙打听的。” 一时情绪翻涌,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沉默数秒,林阅低声说:“我能过来找你吗?” 那边静了静,“家里乱,一直在加班,没收拾。你要不介意,就过来吧。” “没事,大不了我帮你收拾。” 陈麓川笑一声,“那我可舍不得。” 林阅脸有些热,总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太积极主动了,“男人住的地方都乱,大学的时候社团宣传,去你们男生宿舍扫过楼,老远就闻到一股臭袜子味。” 陈麓川笑了,“那倒不至于,臭袜子肯定没有。” “那你住在哪儿?” “你居然还不知道我住哪儿?” 林阅一顿,“……你也没告诉我啊。” 陈麓川低哼一声,“我得批评你,你这个女朋友可当得太不负责了。” 林阅微妙觉得高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女朋友”这个称呼。 陈麓川说完地址,两人闲扯两句,挂了电话。林阅在前面路口转了个向,往陈麓川住处开去。 那一片远离了地铁线,十分偏僻,附近连像样的商铺都没有。一眼望过去,小区里高楼林立,却有大半的灯都没有亮。 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地便看见灯下立着一个人。 林阅将车开近,在陈麓川的指引下停了车。 陈麓川穿深灰色t恤和亚麻长裤,比平日通勤的装束显得闲适。他自觉帮林阅提了包,带着她往里走去。 小区里很静,全不似常青花园。 林阅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说:“这地方也太荒凉了,要是来个小偷,呼救都没人。” 陈麓川笑说:“小偷都懒得来,只有你不辞辛劳下乡送温暖。” “我傻呗。” 陈麓川笑,“……是挺傻。” 林阅瞥他,“你这么说,那我回去了。” 陈麓川挑眉,将她手一捏,“想得美。”   ☆、第28章 陈麓川家里其实并不如他讲的那般不堪,进去只看见沙发上搭了些脏衣服,茶几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摞杂志,旁边茶杯、遥控等散乱搁着。房东原本的装修极为简约,陈麓川只添置了几款宜家的桌椅书柜,整个便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住家风格。 他先将沙发上衣服捞起来丢进洗衣机,设定洗涤程序,而后找出一只干净的玻璃杯,给林阅倒了杯水。 林阅接过搁在茶几上,起身说要参观参观,开玩笑道:“要不要给你五分钟时间,你把不合适的东西赶紧藏起来。” 陈麓川笑道:“能有什么不适合的?” “说不准。”林阅笑一笑,瞥他一眼。 陈麓川微微挑了挑眉,“你随便找。” 两居室,房子不大,走两圈便就看完了。陈麓川跟在她身后,隔了一两步的距离,稍稍作几句讲解。待她看完之后,他便又接起之前那茬,“找到不合适的吗?” 林阅笑一声,“你是不是有点儿记仇。” 两人说笑一阵,林阅去浴室洗澡。她之前怕要临时回原来的家,在车上放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这会儿竟然用上了。 浴室里也很简单,一水儿的素色装饰,洗衣机还在轰隆隆运转。 林阅将衣服搁在架子上,先上了个厕所。 一上不得了,大姨妈提前造访了。 林阅愣了半晌,心想自己下午跟柴薇在满记甜品吃的那份杨枝甘露未免太立竿见影了。 她洗完了澡,磨磨蹭蹭地出去,拿起沙发上的提包。陈麓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瞥她一眼。 林阅脸上一热,拎着包一言不发地又进了浴室。然而翻了半天,包里只一片薄薄的护垫。 再出来,她双颊泛红,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 陈麓川紧跟着洗完澡出来,便看见林阅端坐着,有些拘谨。她转头看他,神情几分尴尬,“附近有超市吗?” “有。你要买什么?” 林阅没答,“……在哪儿?我下去一趟。” 陈麓川正在擦头发,这会儿将毛巾往沙发上一丢,“要什么,我去买。” 林阅支支吾吾不肯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给我指一下路。” “地方偏,你不一定找得到。”说着,他已朝门口走去,“要什么?” 林阅窘迫不已,“……要不我跟你去吧。” 陈麓川看她一眼,“跑一趟麻烦,我很快回来……”他话音突然停了,瞧见林阅脸颊烧红,目光闪躲,陡然福至心灵,轻咳了一声,“……那个,嗯,你等等……” 说着换了鞋,飞快出去了。 林阅愣了愣,半晌,明白他是猜出来了,愈发觉得尴尬。 约莫一刻钟后,陈麓川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往她怀里塞了个硕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林阅不敢看他,抱着袋子飞快闪进浴室。打开袋子,先是愣了愣。那里面数个牌子、数种型号、日用夜用、绢爽棉柔……应有尽有。 林阅简直不敢想象陈麓川买这些时的场景,店员收银时,铁定把他当成了变态。她想得乐极了,心里更有种异样的满足。 换上以后,她强自镇定,走回客厅。陈麓川仍在看电视,神情瞧着倒是正常,没有任何的不自然。林阅便也收敛的心思,到他身边坐下。 陈麓川拿过一旁的钱夹,从里面掏出张卡递给林阅,“推拿馆的年卡,你明天中午回去给何阿姨吧。” 林阅急忙倒了声谢,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心里越发觉得受用。 过了一会儿,两人聊起五一出行计划。陈麓川将规划好的几条线路告诉林阅,让她选择。林阅几相比较,最后决定去云居山和柘林湖。两个地方相近,自驾过去只要四小时。 聊完旅游规划,又聊了会儿工作和生活琐事,似乎还没说什么,就已到了十一点。做游戏的,时常加班,逢上不加班的时候,自然都想睡个囫囵觉。林阅便说:“去休息吧。” 两间房,然而只有主卧能住人,次卧里连床都没有,只放了一些健身的器具。两人已过了最初尴尬客气的阶段,这会儿她要是巴巴地提出睡沙发,自然就显得矫情了。 陈麓川点头,关了电视起身,“走吧。” 他走在后面,待林阅躺下后,关了卧室的大灯,又将窗帘拉上。床边柜子上放了一盏灯,浅黄的灯光,分外柔和。 陈麓川紧跟着躺下,伸出一臂将她轻轻环住,“你想睡了就关灯。” 林阅翻了个身,看他,“你困了吗?” 陈麓川摇头,“还好,白天在推拿馆里睡了一觉。醒来时的时候,那老师傅说,小伙子,我这么大动静你都能睡得着,改天小偷进了你屋,把你家搬空了恐怕你都不晓得。” 他故意学了那人的语气,听得林阅止不住笑,又说,“做游戏就这点不好,总要加班。” “倒也无所谓,你加班的日子也不少。” 林阅稍稍动了动,脑袋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妈早几年就催促让我换工作,说换个人事、文职之类清闲些的岗位。” “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答应,现在这工作挺有意思的,上班累了打个游戏,老板过来一看,还会表扬,多刻苦,还在做市场调研呢!” 陈麓川哈哈大笑,片刻,“我给你的游戏通关了吗?” “没,卡在十二关了。” 那游戏画面简陋,然而细玩起来还挺有意思。每过一个单数关卡,就会奖励一个宝箱,双数关卡则奖励钥匙。林阅试过用钥匙去开宝箱,打不开,不知道是钥匙不对应,还是有别的安排。前面几关都很简单,过半之后就开始难了。林阅每天空闲时间拿出来玩一会儿,慢慢摸索,也不着急。 陈麓川笑了,“我说不着急,你还正就不着急。” 林阅看他,“着急?那我抓紧点儿。” 陈麓川声音略低了几分,“本来是不着急,现在有点急了。” 林阅又动了动,仰头看他,“急着发布出去?” 陈麓川笑答:“那倒也不是,还是半成品,发出去也没几个人玩。” “所以我又傻呗,免费替你测试。” “你傻?我看你精明得很。” 林阅笑,“我怎么精明了?” 陈麓川盯着她,“你今天故意的,是不是?” 林阅眨眼,往前一挪,“我怎么故意了?” 陈麓川猛将她手臂一抓,故意沉了脸色,“别动了。” 林阅顿时促狭心起,扭了扭身体,往他身上靠去,“你都说我故意了,我肯定得做点什么,不然岂不是让白说了。” 她发丝上幽香,衣领微敞着,肌肤经浅黄的灯光一照,越发显得勾人。陈麓川微喘了口气,便觉渐渐地起了反应。 林阅本想单纯地逗一逗,谁知不过片刻,便觉大腿处被什么一顶。她顿时耳根发热,急忙后撤。 陈麓川将她一揽,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低哑,“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利器抵着她,许久,仍是坚硬如铁。 半晌,陈麓川松了手,翻了个身。 林阅微微抬眼看他,”……要不要紧?” “没事。” “对不起。” 陈麓川哼一声。 “难受吗?” “你要是现在不说话,我能更好受一点。” 林阅扑哧一声笑了,末了,脑中忽闪出一个念头。她脸有些热,磨磨蹭蹭地,又靠了过去。 陈麓川说:“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便觉她头抵在了他背上,手绕到前方,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帮你吧。”陈麓川喘了口气,伸手轻轻捏住她手,有些犹豫,却也并那么想拒绝,“不用,歇会儿就好。” 林阅不说话,手微微一挣,从他手里脱出来,手缓慢地探进去,捉住。 陈麓川猛地一惊。 那手极为温热,小而柔软。几乎一瞬间,就和他那个记了多年的梦重叠起来。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小声、压抑的饮泣,挠得他心痒,又有些愧疚。 困顿之中,他眼帘沉重,每次睁开想去看看这手的主人,都是未果。她面容笼在沉沉的黑暗之中,只是一片模糊。 他脑中陡然空白,林阅的动作极为生疏,不得要领,然而那强烈的刺激几乎直冲大脑皮层。 他茫然不知所想,捉着她的手,引导着,没过多久便解脱了。 他翻了个身,猛将林阅压在身下,紧盯着她,声音发抖,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你是不是……你有没有……” 林阅惶惑地看着他。 他脑袋里极乱,可偏又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这么多年,他也觉得反常,因那些细节过于逼真,指触、体温、呼吸、气息全都不似在梦里。 然而这事儿,理论和实际上都不太有可能发生。 大学四年,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因为他甚至几乎都未曾同她独处过。 半晌,他喘了口气,只俯身将林阅抱住,抱得极为用力。 林阅骨头都有点儿发疼,只觉陈麓川分外反常,忍不住低声开口:“你怎么了?” 陈麓川不说话,摇了摇头。 林阅便也沉默下去。 许久,陈麓川将她松开,嘴唇在额上轻轻蹭了蹭,哑声说:“睡吧。” 林阅点头,抬手关了台灯。 黑暗笼罩下来,她思绪跟着飞远,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9章 隔日清晨,林阅八点没到便睁开眼睛。一旁的陈麓川还没醒,她瞅他片刻,翻身起床。 先往厨房里看了看,厨具一应俱全,然而干干净净的,抽油烟机更是半点油污都没有,一看便知极少开火。再拉开冰箱,里面除了啤酒饮料之外,还有半袋没吃完的吐司面包。 林阅便又将冰箱门关上,打算洗漱之后,到楼下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像样点儿的早点铺子。 暮春天气晴好,早上半天,外面日头已升得有些高了。林阅心情跟这纯净日光一样,分外敞亮。 她将头发束起来,往镜子里看了看,因为来大姨妈,额头上爆了两个痘。她洗了把脸,去客厅将自己的提包拿进来,翻出常备的祛痘霜,往额头上摸上一点儿。 正要盖上盖子,外面茶几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怕吵醒了陈麓川,忙将手里东西往流理台上一扔,赶紧跑出去接起来。 是何珊打来的,叮嘱她早点儿回家帮忙,又说:“你三婶和林展也会来。” 林阅不由蹙眉,“不是请徐堃吃顿便饭就行吗,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这架势哪里是吃便饭,简直像是见家长。 “这不是顺便吗?我好不容易做一顿好的,四个人又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林阅一时没吭声。 “就吃顿饭而已,”何珊叮嘱道,“总之赶紧回来,我马上到菜场,先不跟你说了。” 林阅心里不悦,然而转念又想,这也是个机会,不如当面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何珊以后继续瞎忙活。 回到浴室,那祛痘霜的盖子不见了。林阅四下找了一圈,发现滚到了流理台下面的板子底下。她蹲下.身捡起来,正要起身,忽瞅见里面还有个什么东西。这儿是个死角,如果不是专门做大扫除,平常很难看到。 她心下好奇,伸手一摸,举起来一看,是支唇彩,大红色的。 林阅心里一个咯噔,似被那火似的红刺了一下。 “起这么早?” 外面身影一晃,忽响起陈麓川的声音。林阅急忙将唇彩往包里一藏,慌慌张张地将祛痘霜的盖子盖上,笑了笑说:“不早了。” 说着将提包一收,不动声色道:“我已经洗好了,你用吧。”她捋了捋头发,垂下目光,嘴角的笑容立时便垮了下来,也不看他,从他身旁挤出去,走出浴室。 待陈麓川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两人一道出门吃早饭。陈麓川今天中午也有个局,耿浩然和他表哥请陈祖实吃饭,谈生意合作的事儿。 吃完之后,两人在早餐店门口道别,各自上了车。陈麓川从驾驶座探出头,朝她一扬手,“明天见。” 林阅笑了笑,“明天见。” 说罢发动车子,挂档,一踩油门。 车子驶出去一截,后视镜里陈麓川的车子再也看不见了,她紧咬着后槽牙,继续往前开,直到拐了一个弯,彻底驶离这片住宅区的范围,方靠边停了下来。 她瞅了瞅放在副驾驶上的提包,心里一时挣扎难定,然而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掏出那支唇彩,轻轻旋出来。极为正统的红色,色泽艳丽,才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她又瞅了瞅底部的品牌和型号,掏出手机,输入搜索。 yls一月的新品,上市不过三个多月。 而陈麓川去年十二月归国,并租下了这套房子。 林阅心脏一路地往下沉,瞅着手里的这只唇彩,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股脑儿地往上冒。 又想起昨天与陈麓川开玩笑,他自信笑说:“你随便找。” 她愿意信他,可在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所里,出现了这明显不合常理的东西,正常的女人都会揣测一阵。 末了,她想,即便陈麓川这几个月里有过别的女人,也该是在她之前,她相信以他的人品,总不至于脚踏数条船。 而要是跟他的过去较劲儿,就没意思了。 车在路边停了许久,她想一会儿,发一阵呆。最后叹了声气,打开车窗,将那唇彩一下掷了出去。 · 到家的时候,何珊正在厨房里洗鱼,周遭一股子腥味儿。林阅放了东西,自觉去厨房打下手。 何珊问她最近的状况,她意兴阑珊,答得敷衍。何珊自然不高兴,指着她一顿数落。放在平时,林阅肯定也要顶上两句,然而此刻情绪恹恹,怎么也提不起劲。 何珊瞅出些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大姨妈来了。” “哎呀你早说啊,”何珊赶紧将她浸在菜盆里的手捞出来,“别沾凉水,菜我来洗,你帮忙切吧。”又嘟哝两句,“你这好不容易调理好,小心回头又乱了。” 早几年,林阅还是个小策划,加班的日子比现在还多。作息不定,生物钟紊乱,内分泌也跟着出了问题,一到生理期就疼得满地打滚。何珊按着她灌了三个月的中药,又听说有个叫天.喜丸的药效果不错,特意请人从香港代购了好几大盒。多管齐下,好歹帮她调了过来。 快到中午时,陶美芹和林展来了。厨房里能帮的已差不错,林阅便去客厅招呼三婶和堂弟。 陶美芹坐了没一会儿,便往厨房去了。 林展剥了个香蕉,边吃边瞅着林阅,“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撞鬼了?” 林阅白他一眼,“你嘴里能吐出两句好话吗?” 林展嘿嘿笑一声,“中午相亲,怕了?” 林阅身体往后靠,往怀里抱了个枕头,不想说话。 林展手肘将她一撞,“你目标呢?怎么又沦落到要相亲了?” 林阅索性拿那抱枕将脸一盖。 “喂?怎么了?”林展伸手去扯枕头。 “别理我。” “你别把自己憋死了。”林展盯着她,“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跟你说什么用,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我什么都不懂?”林展不服气,“我长这么大,追女孩儿一追一个准,你呢?恋爱都没谈过,好意思说我不懂。” “谁说我没谈,正在谈好么。” 林展一惊,“不是吧?我这边都还没追上呢。” 林阅问:“你还在追?” 林展扬了扬下巴,也不管林阅看不看得见,“快成了。她前段时间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心情不好,我就一直陪吃陪玩陪聊……” “那你岂不是乘虚而入。”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机会稍纵即逝,过后你想哭都没地哭……我还好奇呢,你这么守株待兔的性格,怎么找到男朋友的?” 林阅听见这话,愣了愣,不由又想到和陈麓川在一起的过程。 开始混乱仓促,结束仓促混乱,她还没省过神,就晕晕乎乎地点头同意了。可时到今日,她连问一句陈麓川喜不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陈麓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才选择跟她在一起的呢? 早上那意料之外的发现,立时将她打回原型。这段时间同陈麓川相处时积累的一点儿勇气,也跟戳破的气球一般,霎时漏了个干净。 林展缠着她:“是什么人?有照片吗?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林阅不想理他,随口敷衍过去。 林展哼一声,“小气。” 中午,徐堃提着两袋水果上门。等了一会儿,林立明从外面回来,饭局正式开始。 席上,何珊一径儿地感谢徐堃上回帮忙,又亲自陪着徐堃喝了杯啤酒。 林阅在旁看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何珊敬完酒,问徐堃:“小徐啊,最近还相亲吗?” 徐堃摇头笑说:“单位忙,没时间去相了。” “其实也不着急,这结婚是大事,尤其将就不得。” 陶美芹笑着接腔,“别说,小徐眼光还有点儿高,我给介绍过几个,他统共就看上过两个。”说着,拿眼角余光瞥了瞥林阅。 徐堃笑答:“没这回事,陶阿姨您介绍的都挺好,就接触之后觉得不合适,没什么看不看得上的。” 何珊瞅了瞅自己女儿,她正拿筷子一粒一粒挑着青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何珊轻咳一声,“林阅。” 林阅抬了抬眼。 “你跟小徐接触多,陪着聊聊天啊。” 林阅微微蹙了蹙眉,却是没吭声。 徐堃就坐她身旁,瞧她面有不虞,低声笑说,“没事儿。” 何珊有些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林阅今天怎么一副吃了十斤黄连的模样,然而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发作。 吃了一会儿,她将桌子正中的海碗端起来,笑说:“我再去添点儿排骨。” 片刻,厨房里传出何珊的声音:“林阅,你过来帮我个忙。” 林阅顿了顿,丢下筷子起身。 何珊一把将她拉进来,掩上门,板着脸道:“让你说句话,要你命了?” 林阅叹了声气,“我能说什么。” “小徐上回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你陪他聊聊天,委屈你了?” 林阅拧眉,心里堵了股火气,这会儿横冲直撞的,似要破膛而出。她微抿着嘴,打开厨房门快步出去。 何珊气得差点骂出声,然而没到半分钟,林阅又闯了进来,沉着脸道:“我早说了我跟徐堃没可能,您非得放低身段巴巴地去讨好。” 何珊气结,正要开口,林阅一把拉过她手掌,拍了张卡上去。 何珊一愣,“这什么?” “推拿馆的年卡,”林阅顿了顿,“你真正的准女婿给你办的。” 何珊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半晌,张了张口,“你说啥?” 林阅瞥她,“我说,给你找了个女婿。”   ☆、第30章 何珊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没说出话,过了许久,才激动开口,几乎语无伦次,一连串的问题,问怎么认识的,条件怎么样,人品好不好…… 林阅垂着头不吭声,急得何珊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抓着她问:“倒是说说看啊!” 林阅叹了声气,只得模糊了具体信息,照着陈麓川的条件描述了一遍。 何珊听后更是难以自已,“哎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跟家里通气,害我跟这儿白忙活一场……” 外面响起林立明的声音:“林阅,赶紧出来吃饭,跟你妈讲什么悄悄话呢?” 何珊将林阅手背一拍,笑说:“先吃饭,回头跟我仔细讲讲。” 既然知道自家宝贝闺女总算有了男朋友,何珊待徐堃也不如此前殷勤了。陶美芹当然不高兴何珊阴晴不定,渐渐沉了脸色。倒是林阅,火气撒出之后,心里反倒舒坦了,陪着徐堃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儿。 吃完,何珊去收拾厨房,林阅打算帮忙,被她撵出去,“哎呀不要你帮,你多跟你男朋友联络联络。” 林阅苦笑不得,心想有了男朋友,在何珊跟前的地位都提高了。 歇了一阵,徐堃下午有事便告辞了,林阅送他下去。 路上,少不得先道歉。徐堃到是不介意,笑说:“做家长的都这样,我本来也是不打算过来叨扰,然而盛情难却。” 林阅为方才自己生气,却向徐堃摆脸子感到脸红,“我跟我妈说清楚了,她以后不会再为难你的。” 徐堃笑一笑,“我倒算不上为难,只当是交个朋友,就怕你为难。” “有个好消息,得跟你分享。” 徐堃看她,心下了然,“成了?” 林阅浅笑,“嗯。” 徐堃笑道:“那太好了,也算是不负苦心人。” “那你跟你前妻?” 徐堃脸上笑意淡了些,“情况不太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徐堃点头,“好。” 午后日头当空,小区里水泥地给烤的一片炽热,只几株高大的梧桐树筛出点儿凉荫。两人慢慢往门口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林阅发觉,没了相亲对象这重尴尬的身份,与徐堃相处起来反而轻松。他这人性格平和,作为朋友,倒是值得深交。 不一会儿便到了小区外面,道旁的树影底下停了一排车子。徐堃掏出钥匙给车解了锁,转头笑道:“留步吧,有事儿再联系。” 正这时,他们身旁的一辆黑色丰田车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钻了出来,伸手将徐堃一拽,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徐堃懵了,林阅在旁看着,也懵了。 这女人细眉微挑,面上似罩了层寒霜,冷声问道:“你说今天有事,就是出来相亲了?” 徐堃拧眉,“你过来干什么?” “徐堃,你他妈什么意思?我说了有正事儿跟你商量,一点儿时间你都耽误不起?” 徐堃沉着脸,不吭声。 女人冷笑一声,“还他妈跟以前一样孬种,是不是想着先得跟你妈请示请示?” 林阅有些尴尬,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犹豫,女人忽将视线转向她,“妹子,你现在在跟徐堃相亲?听我一句劝,别跟他这人掺和,你要跟他结了婚,进了他家门,以后日子有你好受的……” 徐堃断喝:“季琳,你有完没完!” 季琳冷哼一声,“算了,我今儿也是看透了,指望你硬气一点,还不如指望明天猪肉能降点儿价。”她拉开一旁的车门,“既然这样,那孩子我就拿了……” 徐堃一愣,猛将她手臂一拽,“你说什么?” 季琳瞥他,“听不懂人话?” 徐堃将她一把拉下来,往自己车拽去。 季琳破口大骂:“我操你大爷!撒开!” 徐堃打开副驾驶,将她推进去,又锁了门,绕去驾驶座上,复将车解锁,飞快上了车。 林阅望着车子一骑绝尘,一时怔愣。在原地立了片刻,省过味来,这女人大约就是三婶之前提到的徐堃的前妻。长得是真好看,脾气也是真火爆。 正如徐堃所说,情况不大好。然而她自己的情况,恐怕也是不容乐观。 林阅想着回去还得面对何珊的审问,腿上便似灌了铅,丝毫提不起劲。 回到家里,一打开门,齐刷刷八道目光,全汇聚到她身上。 林阅往卧室躲,被何珊一下拽回来,“哎呀跟我们讲讲。” “我不是都说了吗?” “那也太笼统了,仔细说说。” 林阅却想,说了还得了,今天她就别指望能从这道门里出去了,“改天吧,我身体不舒服。” 何珊拖着不让她走,“有照片吗,让我们看看?” “没有。” “扯谎,你男朋友照片你都没有?” “真没有,”林阅从兜里掏出手机,“不信你翻。” 何珊将信将疑,然而林阅既这么说,估计是真没有。 “那你们开始多久了?” “没多久。” 何珊瞪她,“没多久是多久?” 林阅无奈,“不到一个月。” 何珊与林立明对视一眼,“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林阅顿了顿,“公司同事。” 何珊笑道:“你工作五六年都没从同事里找,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林阅没吭声,但一点儿不影响何珊自己发挥,“同事好啊,日久生情,比外面认识的知根知底。” 陶美芹忽然开口,“林阅,你找到男朋友,三婶为你高兴。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何珊留她,“要不睡了午觉再回去?” “不了,这回去还要跟徐堃她妈赔礼道歉呢。” 何珊有些讪讪,将她送到门口,“三妹,对不住。林阅就这性格,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让你白忙活一趟了。” 陶美芹没吭声,回头看一眼还在沙发上稳坐的林展,“林展,还坐着干什么。” “我就在这歇会儿,下午还要去趟电视台。” 陶美芹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何珊关上门,接着对林阅说道:“回头你让他来家里吃顿饭吧。” “这才一个月不到。” 何珊笑笑,“也是……我就是高兴,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 林展接腔:“那下回可也要喊上我啊。” 林阅眼见好歹应付下来,叹了声气,往卧室走,“我睡个午觉。” 她今天一赌气将这事儿抖出来,也有些逼迫自己的意思。她知道自己性格很怂,稍微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想后撤。现在既然话都放出来了,总不能再自打嘴巴。 · 耿浩然显然势在必得,一出手便是大手笔,江城最贵的五星级酒店,一席不下几千。陈麓川原本不爱做这些保媒拉纤的事,然而好歹四年同窗,总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临行前,陈麓川先叮嘱陈祖实,说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会一会面就行了,要对方不靠谱,不用勉强合作。 陈祖实早年在三三零化工厂做技术工人,后来逢上“下海”的浪潮,便辞了职,跟着几个朋友做生意,渐渐发家。又过两年,在城中心买了套学区房,举家搬离三三零家属区。如今年过半百,生意上的事慢慢也就放了,只小打小闹,打算再干个两三年,去郊区弄套房,再辟个院子,种菜养鸡。 陈祖实其实一直有心想让陈麓川接他衣钵,当年使劲怂恿他报考金融专业。然而自家儿子极有主意,说什么都要学计算机。如今学成归来,工作找得倒也不错。虽不足以大富大贵,在江城这地,衣食无忧,还尚有余裕。如今,他也觉得自己大约是老了,竟然也开始和冯蓉一样操心起陈麓川的婚事。丁露曦之后,他有明里暗里地介绍过几个,全被陈麓川以工作繁忙搪塞过去。数次下来,只能作罢。 这些日子,陈麓川提起说有个局,陈祖实还心中暗喜,以为陈麓川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是不太好意思,所以随便诌了个“生意合作”理由。 结果到了酒店包厢一看,大会所望——实打实的两个大老爷们儿。 耿浩然急忙起身将陈祖实迎去上席,斟了茶,介绍道:“伯父,我是麓川的大学同学耿浩然,以前和他一个寝室的;这我表哥,冯楷。” 冯楷笑着与陈祖实和陈麓川握了握手。冯楷不似耿浩然这般吊儿郎当,西装革履气度儒雅,谈吐彬彬有礼,极为持重。 坐下之后,耿浩然唤来服务员上菜,不一会儿,翅鲍参掌便堆了满桌。 几人边吃边聊,最初得先打一轮太极,酒过三巡,便开始讨论正事儿。商人说话都是虚虚实实,云山雾罩。陈麓川对这些不甚在意,听得索然无味。 除他之外,倒是宾主尽欢。 谭楷让服务员撤了盘子,又端上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恭恭敬敬地给陈祖实斟了杯茶,“陈先生,那今后还得仰仗你多多提携。” 陈祖实呵呵笑道:“客气客气。” 他慢悠悠喝了一盏茶,问耿浩然,“小耿,你结婚没有?” 耿浩然笑道:“还没呢,这如今合适的对象真不好找。去年,这生意出了点问题,成天愁得头发都揪完了,当然更没时间找对象了。” 陈祖实笑说:“我发现你们这辈结婚都晚,麓川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耿浩然笑说:“所以嘛,既然还有麓川这个难兄难弟,我当然不着急。反正怎么着,我都不会排到他后面。” 陈麓川正在喝茶,闻言手一顿,搁了茶杯,淡淡地说:“那恐怕你输了。” 耿浩然一愣。 陈麓川瞥他一眼,语气仍是平淡,“我已经找到了。” 这下陈祖实也是一惊,忙问:“真的?” 陈麓川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您认识,”他顿了顿,看向耿浩然,“你也认识。” 耿浩然张了张,半晌,哑声问:“林阅?”   ☆、第31章 片刻沉默,耿浩然笑说:“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儿风声都不透?” 陈麓川笑一笑,“没多久,磊哥结婚那天。” 耿浩然只觉背上浮了一层冷汗,上回陈麓川的表现已让他心生疑惑,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真坐实了。 要是陈麓川早有意思,自己灌完黄汤说的那几句玩笑,岂不是生生将他们耽误了这么多年? 他不敢开口求证,这会儿瞅着陈麓川平静的脸,简直如坐针毡。 好在陈祖实开了口,笑说:“原来是林家那丫头啊,不错不错,多年前的老邻居了,也是缘分。” 耿浩然一听,更不得了了,还是青梅竹马。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自己无心之下造了多大的孽。 他坐不住了,给陈麓川斟了杯茶,“麓川,替你高兴!以前有些事儿……总之不多说了,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陈麓川没说什么,笑了笑,将这杯茶一饮而尽。 耿浩然坐下许久,仍觉冷汗涔涔。 又闲聊一阵,冯楷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一眼,笑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冯楷去了很久,迟迟未回。耿浩然看一眼时间,尴尬笑道,“你们小坐一会儿,我出去找找。” 剩了父子两人,陈祖实笑说:“上回在归元寺,就瞅着你俩不尴不尬的。” 陈麓川笑了笑。 陈祖实想了想,“这丫头倒也不错,就是性格太文静了。” 陈麓川看他:“那您支持吗?”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我肯定支持,就怕……” “您先别告诉我妈,她这关要慢慢过。” 陈祖实笑道:“她要知道,非得吵翻天不可。” “到时候您可得站在我这边。” “这……精神上我是当然是支持你的。”言下之意,要老婆发起威来,可顾不上什么父子情分了。 陈麓川忍俊不禁。 陈祖实说:“有空把林丫头叫出来吃顿饭。” 陈麓川应下。 静了片刻,陈祖实仍是止不住好奇,“你俩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她我不知道,我挺早的。” “多早?” 陈麓川想到那年自牌坊下穿过的娉婷身影,“嗯……高中吧。” 陈祖实笑了,“你这小子……” 坐了片刻,耿浩然和冯楷一道回来了。冯楷全不似方才陈祖实谈生意时那般从容,这会儿神情焦灼,甚有些慌乱。他抬了抬手,看了看挂在腕上的一块江诗丹顿的手表,笑说:“陈先生,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这会儿得去处理一下。” 陈祖实说:“没事,今儿也差不多了,以后再聚。” 耿浩然和冯楷又连声道歉,结了账,将陈家父子送去停车场。 陈麓川先没急着发动车子,问陈祖实,“您觉着这两人能合作吗?” “你大学同学虽然有点毛毛躁躁的,还算是个实诚人。他那位老表就不行了,有点心术不正。” 陈麓川笑说:“这您都能看得出?” “我做生意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的公司恐怕早亏成窟窿了,说是已经平了债务,实际怎么样可不好说。” “您看见冯楷戴的表了吗?” 陈祖实哼一声,“华而不实,只会搞派头。” “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您也不缺这点钱,不用趟这趟浑水。” 两人达成共识,正要走,忽听见后面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陈麓川往后视镜里一看,是耿浩然和冯楷。两人没走远,这会儿耿浩然撸起了袖子,指着冯楷破口大骂:“……你他妈拉了屎连屁股都擦不干净,这么好一机会……” 冯楷气短,恼羞成怒,“那我他妈怎么办?我要这会儿不去解决,她闹到你表嫂跟前……” “她敢闹吗?” …… 陈祖实蹙了蹙眉,听不下去了,关了车窗,“真是一堆腌臜事。“ 陈麓川立时想到去年头次跟耿浩然和孙磊碰头时,耿浩然说过的话,越发觉得反感,“走吧,送您回去。” · 陈麓川在家吃过晚饭之后才回自己住处,晚上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给林阅拨了个电话。这些天,如果不在林阅家过夜,总要跟她电话聊一会儿天。根据情况,时短时长,短则半小时,长则无上限。有一回,林阅聊到半途睡着了。他那时正好在跟她讲一个软件的编程思路,结果讲完那边毫无反应,喊她名字,只听见悠长沉缓的呼吸声。他也就听了好一会儿,方才挂了电话。 今天她语气有些低落,听来不甚有精神。陈麓川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有点累了。静了片刻,她忽说:“我今天擅自做了件事,没跟你商量。”语气神神秘秘的。 陈麓川笑了笑,“好巧,我也是。” 林阅好似起了点儿兴致,“你做了什么?” “你先说。” 林阅坚持,“你先说。” “好吧,”陈麓川妥协,“我把我俩的事,告诉我爸了。” 那边静了一瞬,失声道:“名字也说了?” 陈麓川笑了,“还能不说名字?” “我就没说……” 陈麓川一愣,“你也说了?” “告诉我妈了。” 陈麓川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心里不免觉得高兴,虽然没说明白身份是个遗憾,可要说了,恐怕这会儿已然沸反盈天。 那边喊他名字,又问:“那……那陈叔叔怎么说?” 陈麓川忍不住逗她:“你猜。” “他肯定劝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陈麓川笑说:“你未免对自己太没信心了。我爸说很好,回头请你吃饭。” “真的?” “当然。” 那边笑了一声,沉默几秒,再次犹豫开口,“……那你呢?” “我什么?” “你……觉得我怎么样?” 陈麓川顿了顿,认真答:“很好。” “具体点。” 陈麓川又想了想,“跟你一起,觉得很踏实。” 那边静了良久,轻轻一笑,“困了,我先睡了。” 道了晚安,挂断电话之后,陈麓川突然隐隐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说错了话。 · 马上就是五一休假,在这之前,依然是无止境的加班。两人虽在一个办公室,然而真是忙得半点独处的时间都没有。 撑过这几天,就是柴薇结婚的日子。 婚礼当天,还没天亮林阅就起床,去柴薇家里集合。草草吃了顿早饭,两人换衣化妆做准备。 上午八点,王谈沣那边前来接人。浩浩荡荡十余人,塞完红包后,霎时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柴薇的鞋子早藏了起来,王谈沣找到了才能将人接走。 素日极为严肃正经的新郎官,这会儿急得抓耳挠腮,整个屋里翻遍了,仍然只寻到一只。 眼看着快到了出发时间,王谈沣将手里鞋子往地上一丢,直接将床上的柴薇一把抱起来。 女方家属急忙去拦,“不准走!这不符合礼数!” 王谈沣仰头看着怀里的柴薇,“你跟不跟我走?” 大家笑得前合后仰,“你是娶亲还是抢亲啊?” 话音刚落,从柴薇裹起来的裙摆里掉出另一只鞋。 忙忙乱乱的,去男方家里行完礼,一行人出发去酒店,准备之后,在门口迎宾。 临到中午,林阅在人群里看到了陈麓川。 他穿着正装,身形挺拔,格外的风姿清举。柴薇压低了声音,凑到林阅耳畔笑说:“要不我跟你换套衣服?” 陈麓川到了跟前,跟柴薇和王谈沣握了握手,目光却不由朝林阅看去。这身伴娘礼服,实际效果远比照片上更好。她化了淡妆,这会儿面上含笑,越发显得清婉动人。 柴薇不由开玩笑道:“我就说不该订这套衣服,早上迎了百来号客人,就没有一个多看我一眼的。” 林阅掐她一把,低声笑说:“你别瞎说。” “陈麓川,你先赶紧把她领进去,让我风光一下。”说着,手勾着林阅的腰,将她往陈麓川跟前一推。 林阅忙说:“我还得陪你迎宾……” “也快开席了,没几个人了,你先进去歇会儿吧。” 林阅无奈,抬头看陈麓川一眼,小声说:“走吧。” 她鞋跟有些高,大厅里地面光滑,不由有些惴惴。陈麓川立即将她腰一揽,“慢点走,小心。” 到了休息室,林阅拿了瓶水,拧开浅浅喝了一口,“原来结个婚这么累。” 陈麓川在化妆镜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笑看着她:“柴薇都没喊累。” “她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当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惫。” 陈麓川看着她,目光渐深,沉默片刻,出声喊她:“林阅。” 林阅看他,浅笑,就是不应。 陈麓川伸出手,沉声说:“过来。” 林阅陡觉心脏猛得一跳,莫名就敛了呼吸。她缓缓两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问:“怎么……” 话音未落,手臂被一抓,一拽。 她脚下失去平衡,身体一歪,整个便朝陈麓川身上倒去。陈麓川一手捏着她的腰,使她不至于往下滑,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颔,低头吻下去。 初时温柔,渐而用力掠夺。她舌尖被攫住,与他纠缠,片刻便觉呼吸不畅,脑袋里轻飘飘的,并不想停下。 片刻,陈麓川松了手,轻喘一口气,仍是紧盯着她,目光极深,似要看进她的眼底。 仿佛深渊,或是漩涡,林阅莫名移不开目光。 陈麓川缓缓抬头,手指捏住了她的耳朵,轻轻摩挲。他嗓音有些哑,“你这身衣服很好看。” “是么。”林阅声音发颤。 “嗯,”陈麓川顿了顿,凑到她耳畔,沉声说,“……当然,我更希望你穿另外一身。”   ☆、第32章 林阅心脏一颤,怔愣地抬眼,“……哪一身?” 陈麓川盯着她,低笑说:“装傻吗?当然是柴薇那身。” 林阅顿觉脑子有点儿不听使唤,或者不如说,她有点儿不敢往下细想。 陈麓川手往下,将她手指捏住,“你还记得那天问我的问题吗?” “哪天?” 陈麓川笑,“你问,我觉得你怎么样?” 林阅呼吸一滞,“记得,怎么了?” “那天我说,和你在一起觉得踏实。” 林阅张了张口,“嗯。” 陈麓川盯着她,生怕漏了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这是实话。你知道,我这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每天工作累了,站起来就能看见你,就觉得有干劲。” 林阅心道,她当然也是。 陈麓川一时静下来,见她低着头,微垂着眼,这模样显得极为荏弱,心里便似被挠了一把,有点儿痒。他忍不住低声唤她,“林阅。” 林阅没出声,睫毛颤了颤。 “其实我……” 话没说完,突听外面响起脚步和说话声。 林阅急忙从陈麓川身上起来,整了整裙子;陈麓川也赶紧从椅上站起身。 下一瞬,柴薇、王谈沣和一众傧相推门而入。 柴薇瞅一眼里面,“你俩面对面站着干什么?干瞪眼?” 林阅脸上有些发热,“……帮他整理衣服。”说罢伸出手,象征性地帮陈麓川正了正领带。 柴薇笑一声,拥着婚纱的裙摆到椅上坐下。 “迎宾完了?” 柴薇点头,“差不多了。” 林阅看向陈麓川,小声说:“那你先去席上吧,一会儿我再去找你。” 陈麓川点头,伸手虚虚地将她一揽,“待会儿见。” 陈麓川出去之后,柴薇瞥了林阅一眼,忍不住打趣,“我看你俩早点结婚得了,黏得我一个外人都腻得慌。” 林阅想到陈麓川方才所说,耳根发烫,又止不住揣测刚陈麓川没有说完的那半截话。 在休息室待了片刻,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过来请新郎新娘入场,婚礼正式开始。 走完仪式,礼成,柴薇挥了挥手里的捧花,未婚姑娘们立时围上前去。林阅自然也想讨了好彩头,可惜她今儿穿了双跟极高的鞋,走两步就觉得胆战心惊,迟了一步,最后只占了个边角的位置。 柴薇背过身去,“那我扔了——接住了!” 捧花飞出去,划了道线,落入两道高举的手臂之中,后面两桌公司的同事立时鼓掌欢呼起来。 林阅一看,是赵清雅。 柴薇回头,脸上笑容微微一滞,却也只是一瞬,便拿了话筒笑说:“接到捧花是我公司的姐妹,绝对的白富美,你们还单身的,赶紧上,别害羞!” 待仪式结束之后,又回到休息室,飞快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柴薇将婚纱脱下来,换了身剪裁合身的旗袍,到宴会厅去敬酒。 公司同事那两桌气氛格外热烈,单一峰带头跟新郎喝了一杯,笑说:“我司得力员工,美术组一枝花,咱多少人跟后面屁颠屁颠都没追上,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柴薇在旁笑说:“单哥,有句话一直没跟你说。我刚进公司那会儿,谁也不认识,唯独觉得你特别顺眼。结果一打听,居然结婚了。” 单一峰大笑,“我的错我的错,婚结早了,对不住,我先自罚三杯!”他瞅一瞅几人,“还有看我顺眼的吗?今儿我也一道喝了。” 话音刚落,王培源站起身,幽幽地喊了一声,“单哥。” 立时哄堂大笑,柴薇笑说:“王培源,你是铁了心要在我婚宴上搞个出柜的大新闻是吧?” 哄笑一阵,抢了捧花的赵清雅忽站起身,看着单一峰,似笑非笑,“单哥,那你也欠我。” 大家起哄得更带劲:“单哥,你也是牛逼,桃花债欠得不分男女。” 单一峰看赵清雅一眼,笑了笑,“好,我再自罚三杯。”说罢,将手里杯子斟满,递到赵清雅跟前。 赵清雅顿了一瞬,才跟他潦草一碰,也没管他,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单一峰面上有些讪讪,也赶紧将杯里酒喝尽,转了话题,笑说:“来来,咱们一道跟新人喝一杯!” 林阅作为伴娘,自得全程陪同。这会儿大家一起举杯,陈麓川特意与她碰了碰。林阅慌忙抬眼去看他,他微微挑眉,笑了笑,几分狡黠之色。林阅心里咚咚跳了两下,生怕被人看出来,飞快别过了目光。 下午两点,宴席结束。一部分人离开,一部分去棋牌室娱乐。柴薇几人吃了饭,休息片刻,清点烟酒糖果之后,统计晚餐人数。 离晚餐开始还有一两个小时,林阅换了身轻便衣服,给陈麓川打了个电话,谁知拨打数次,无人接听。 林阅便跟柴薇打了声招呼,往棋牌室去找人。 还没靠近,房间里音浪便一阵一阵荡了出来。林阅走到门口,将门一开,顿时一怔:赵清雅正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拿着麦克风,站在房间正中。 在她面前,站着陈麓川。 赵清雅大约酒喝得有点儿多,这会儿双颊通红,眼里尽是朦胧的水汽,从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带了隐隐的哭腔。 “……一直以来,你对我颇多照顾。我不懂的,你指点我;我迷茫的,你开解我。这些话,自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在我心里酝酿。我不太有勇气,也从不幻想未来,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在每一个清晨,一睁眼就能看见太阳和你;不可能跟你分享同一杯豆浆牛奶;不可能深夜思念的时候,一通电话将你从睡梦中吵醒……” 林阅有点儿懵,不知该去该留。腿却似生了根,半点也挪不开。 “……今天,这束捧花,忽让让我有了一点勇气。无论如何,这些心情,我都该告诉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得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停下来,一阵漫长而让人焦灼的沉默之后,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脸上现出几分惝恍之色,视线重回到陈麓川身上,复又开口,“……你愿意接受吗?” 话音刚落,便被一阵一阵的鼓掌尖叫声淹没,后来这些声音渐而汇成了一道:“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林阅心脏顿时给刺了一下,莫名就想到了高考结束那天,也是这样的场景。那时漫天飘飞的白纸这会儿便又仿佛兜头而来。 大家没起哄一会儿,陈麓川便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拿过麦克风,冷静地道:“谢谢大家的热情,也谢谢清雅的厚爱,这事儿,希望大家能允许我私底下单独回答清雅。” 说罢,将话筒一扣,低头对赵清雅说了句什么。 片刻,赵清雅点了点头,两人便破开围观的人群,一道往外走。 林阅赶紧迈开步子朝走廊那端跑去。跑出一阵,她方才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陈麓川和赵清雅肩并肩,一块儿进了电梯。 林阅站了一会儿,顿觉无处可去。 踌躇良久,低低地叹了声气,重回到休息室去找柴薇。 柴薇和王谈沣都累得够呛,这会儿,柴薇正趴在王谈沣腿上补觉。 王谈沣同林阅打了声招呼,低声问:“没找到陈麓川?” 林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哦,他现在有事。” 林阅稍坐片刻,觉得尴尬,还是站起身,正打算走,一个酒店的工作人员闯进来,急忙忙说道:“是王先生和柴小姐吗?” 王谈沣忙说:“是。” “你们的客人在底下打起来了,请帮忙过去协调一下!” 柴薇也醒了,腾地坐起来,“谁打起来了?” 工作人员领着三人到了下面,林阅瞥一眼,立时一愣。 陈麓川、王培源和赵清雅三人正站在走廊里。王培源怒气冲冲,被赵清雅死死抱住了手臂,目眦欲裂,似要随时朝对面的陈麓川扑去。 柴薇蹙眉,“这什么情况?” 三人飞快走过去,王谈沣隔在陈麓川和王培源之间,转头问陈麓川,“怎么了?” 陈麓川面沉如水,这会儿左边脸有些肿,嘴角破了,沁了点儿血。 林阅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迎上去,抓住了陈麓川的手臂。 陈麓川安抚性地看了看她,轻轻摇头,嘴唇微启,无声说:“没事。” 王培源气得满脸通红,“……刚这一拳,是替清雅打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当面给她个台阶下?装什么理智!充什么大爷!” 赵清雅将王培源往后拽,哭道:“王培源!不关川哥的事!” 柴薇听得一头雾水,转头问林阅,“怎么回事?” 林阅瞥了陈麓川一眼,小声说:“刚在棋牌室,赵清雅当众表白。”这一句话说出来,心里陡然生出无限的委屈。 柴薇愣了愣,看了陈麓川,又看了看赵清雅。 陈麓川面有怒气,语气倒仍是沉稳,“当面答应,对我自己不负责,对清雅不负责……”顿了顿,伸手将林阅的手一攥,“更是对我女朋友不负责,” 他似是用了十分的力道,捏得林阅指骨都有些发疼。 柴薇也沉了脸色,但碍于同事关系,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按捺着怒火,“王培源,今儿我结婚,给我个面子,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咱们私底下慢慢解决。” 王培源没吭声,过了半晌,将赵清雅挣开,拂袖而去。 赵清雅看了几人一眼,急忙追了上去。   ☆、第33章 柴薇望着那两人身影远去了,仍是愤愤:“早知道我就不请这两位祖宗来了,把我的婚礼当成了他俩的场子,真是一点不客气!” 林阅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柴薇看她一眼,“林阅,要不你俩先回去吧。” 林阅答:“晚上还要闹洞房呢。” “没事,晚饭也不剩几桌了,我这边有女眷陪着。” 林阅想了想,抬头看陈麓川,“你的意思是?” 陈麓川这会儿仍未放开她的手,“那我们就先撤了。” 林阅心里不舒坦,被陈麓川牵着出了酒店大门,一路上一声不吭。陈麓川在道旁拦了辆出租,拉着她上了后座。 林阅轻轻挣开他手,从包里掏出张纸巾。 陈麓川看着她,没接。 林阅叹声气,拿纸巾按着他嘴角,“疼吗?” 陈麓川摇头。 林阅紧抿着嘴,替他将沁出来的血丝擦干净。她这会儿眉头紧蹙,手上动作却是分外温柔。 陈麓川瞅她片刻,伸手将她手指攥住。林阅挣了两下,放弃了,也不看他,偏过头去。 陈麓川沉声说:“对不起。” 林阅没出声。 其实陈麓川的做法,倒也无可指摘。无论赵清雅这人本身怎么样,一个姑娘鼓起勇气大庭广众之下告白,喜不喜欢都得给个面子,何况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陈麓川虽未明确拒绝,那态度也跟拒绝差不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然而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却架不住心中意难平。 陈麓川看林阅不说话,只得另辟蹊径,“要不,你也揍我一拳吧?照脸揍,别留情。” 林阅这才笑了一声,片刻,“我挺同情你的,拒绝了要被人揍,不拒绝也得被人揍。” 陈麓川苦笑,“别挖苦我了,这回纯属背黑锅,赵清雅压根不是要跟我表白。” 林阅一愣。 陈麓川身体往后靠,微叹了口气,“一出门,她就向我道歉,说那会喝高了,唱歌唱到动情,纯属一时冲动。结果还是胆量不足,随便拉了我当垫背,话都是对那个人说的。” “对谁?” 陈麓川看她,“你比我早进公司,没听过类似的流言?” 当然是听过的,然而公司里捕风捉影之事从不少见,也没谁把这些当真。 “她平时对你不是挺殷勤吗?” 陈麓川笑一声,转头看她,“你在吃醋?” 林阅抬眼,难得抬高了声音,“我吃不得么?” 陈麓川手上多用了几分力道,“当然,我求之不得。然而平常看你,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林阅心里一软,“我有吗?” 陈麓川瞅她,笑而不答。 “我当然不喜欢赵清雅在你跟前殷勤卖弄,可是你脑袋上又没盖章,总不能只许我一个人跟你接触……” 陈麓川打断她,“谁说不能,公开不就好了。” 林阅一愣,抬头看他,“你愿意公开?” 陈麓川也跟着一愣,反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我一直以为你不愿意,上回你不是说不自在。” 林阅张了张口,细想,自己似乎是提过这么一嘴。 陈麓川叹了声气,“看来我们得好好聊聊。” 下了车,林阅先在楼下药店里买了酒精和药膏。陈麓川倒说是不碍事儿,王培源那一拳揍得也不算重。 林阅忍不住问他:“你还手了吗?” 陈麓川摇头,“为这一点小事,太难看了。” 到了家里,林阅先将陈麓川按在沙发上,拿棉签蘸着酒精,仔仔细细消了毒,又抹了点活血化瘀的药。 陈麓川也没拒绝,微眯着眼。只觉她动作轻柔,手指偶尔擦上脸颊,似是羽毛拂过。 擦完药,林阅又给他倒了杯水,“酒醒了么?” “我没喝多少。” 林阅在沙发上坐下,一时没开口。她这会儿已不如先前那般难受膈应,委屈倒仍有几分,可仔细一想,却又颇觉矫情。 陈麓川看她:“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林阅只得起身,往他跟前挪了挪。 陈麓川索性自己站起来,在她身旁坐下,二话不说,先将她腰箍住,“还生气吗?” “我没生气。” 陈麓川看她一眼,“那时候,你听了多少?” 他不提倒罢,一提林阅便觉心中怒火横冲直撞,“没听多少,就什么清晨阳光,豆浆牛奶,午夜电话……” 陈麓川猛一下笑出声,“说了不是对我说的。”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 陈麓认真看她,半晌,笑说:“……你还真挺能吃醋。” 林阅又气又笑,“你有毛病。” “我有没有毛病,难道不是你最清楚?” 林阅脸发热,“……你能不能正经点。” 陈麓川笑,“我哪句话不正经了?” 林阅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陈麓川接着解释:“设身处地,我觉得还是得给她一个台阶下……” 林阅闷声说:“你没做错。” 陈麓川摇了摇头,“我要没做错,你也不至于生气了。” 林阅却想,她多半还是在气自己。也不怎的,所有的气性,在陈麓川跟前全都施展不出来。总觉得惴惴难安,怕哪一句话逾距了,就会惹得他不高兴。 反倒是以往没跟他在一起更洒脱一些,大约那时候破罐破摔,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陈麓川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卸了几分力道,“你问了我觉得你怎么样,你也说说看,你是怎么看我的吧?” 林阅一怔,“……挺好的。” “具体点。” 林阅抬眼,看了看他俊朗的侧脸,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约是从小就认识,所以跟你在一块儿很轻松。” 陈麓川笑了笑,挑眉,“是么,那你从小到大都躲着我?” 林阅心虚,“……我没躲你。” “我记得高中有一次,你从办公室回来,抱了一摞作业。我当时在你后面,喊了你一声,想顺便帮你一把,结果你飞快跑了。” 林阅赶紧辩解:“……我,我当时没听见,那时候要上课了,所以就赶着回教室……”说着,不自觉停下来,转头看向陈麓川,“……这种小事你都还记得?” “……当然记得。”陈麓川目光一敛,片刻,“倒是你,既然不是故意躲我,这种细节你还记得清楚?” 林阅无话可说了。 一时静了下来,两人心思似都有所盘算。 最后,陈麓川侧了侧身,伸手按住她背,往自己怀里一按,“我保证,今天这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林阅点头,闷声说:“其实……真的没什么,正好说明你很受欢迎。” 陈麓川笑,“你倒是豁达。” “不是豁达,是实话实说。你这样的条件,要没半个小姑娘觊觎,反倒奇怪了。” “我觉得你是消极抵抗。” “哪有。” 陈麓川笑说,“既然知道有人觊觎,你一点措施也不打算采取,还不消极?” “那好,”林阅想了想,从他怀里挣开,伸手去掏他的口袋,“手机呢?” 陈麓川拿出来,“干什么?” 林阅接过手机,滑动屏幕,“密码?” “0924。” 林阅一怔,“我生日?” 陈麓川挑了挑眉,“你说呢?” 林阅顿觉心里松快起来,垂下头,勾了勾唇。她将陈麓川手机解锁,打开前置摄像头,“看镜头。” 拍完合照,她打开陈麓川的微信,“我现在要发群里了,你有三秒钟时间阻止我。一、二、三……” 陈麓川笑看着她。 “别后悔哦?” “你倒是发啊。” “……你别激我。” “你别虚张声势。”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林阅只得欣然照做。她挑方出才这张照片,往群里一贴,又附上一句话,而后将手机屏幕展示给陈麓川,几分挑衅:“发了,要不检查一下?” 陈麓川什么也没说,将手机一夺,往旁一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又箍住她的腰,顺势往沙发上一压。 林阅只觉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出声,绵密强势的吻已落了下来。 这吻比平日似乎更具意味,林阅初时只是被动承受,最后忍不住伸手,环住陈麓川的背,主动追逐。一个瞬间,林阅双眼微张,目光带几分陷于情.热的茫然,突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受伤的唇角。 陈麓川顿觉嗓子眼里发干,不由分说,一路攻陷而下…… 两人的手机因为那条消息,炸出了上百条的回复,一刻不停地嗡嗡振动。 然而谁也没空去管。 沙发空间狭窄,却让彼此抵靠更近。都怀了十二分的狠劲,凶猛、投入,却又不失温柔……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橙红的夕照淌进来,似是透明,带一点蜜似的甜味儿。 临到暮色渐起,两人才平息下来。 林阅翻了个身,捞起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陈麓川的手机,翻出微信群,跳到最上方,一条条往下看。 “大家说了什么?” 林阅看着回复,乐不可支,“你猜?” “无非就是祝福,还能有什么。” “大家要你发红包。” 陈麓川挑眉,“所以你才故意拿我手机发照片?” 林阅笑,“你才知道么。” “发就发吧,平均一人一块,不能再多了。” 林阅忍俊不禁,“你怎么这么抠……”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过年时候,你给大家都发了多少钱的红包?” “六块六。” 林阅看他一眼,“……怎么我比他们多。” “嗯,”陈麓川笑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真是假,“……毕竟老同学,情谊不一样,你比他们特别。”   ☆、第34章 “既然特殊,怎么不封个六百六十六呢?” “我倒是凑个整,给你封个一千零二十四……” 林阅笑不可遏。 “不过微信红包上限两百。” 林阅笑说:“那还不如就给我两百呢。” 陈麓川说:“我还想问你,给我回一个八十八块八毛八是什么意思?” “就祝你财源滚滚呀,不好么?” 陈麓川哼一声。好什么,好不容易寻个发红包的由头加了微信,结果她回了一封,比他多了四个二,霎时堵得他哑口无言。 陈麓川瞅着她,“你以前可真不可爱。” 林阅瞪他,“我以前又怎么惹你了?” 陈麓川伸手碰了碰她脸颊,“以前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林阅心虚气短,“……有么?” “你自己好好回想回想——不过现在好多了,”陈麓川低笑一声,缓缓地凑到耳畔,“起码现在,有一处我是能进去了。” 林阅耳根一热,伸手将他脑袋一推,捞了衣服裹起来,一时又羞又恼,半句话也说不出。最后看他一眼,飞快往浴室去了。 两人都洗过澡,点了份外卖打发晚餐。晚上,林阅估摸着柴薇那边晚餐已结束,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柴薇自然先得打趣她在群里发的那照片,“以前死活不公开,现在这么高调直接发合照,看来赵清雅这事儿也是把你刺激得不轻。” 林阅讪讪一笑,“哪有。” “陈麓川没事儿吧?” “没事,皮外伤,”她瞅了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一眼,“就是有点儿冤枉,替别人背了锅。” 柴薇惊讶,“什么意思?” 林阅便将前因后果同她解释一遍。 柴薇冷笑,“我是说呢,先前单一峰敬酒那会儿,她神情古古怪怪的。他俩这事儿赵清雅进公司没多久我就听说了,据说有人撞见他俩在停车场吵架。” “可我觉得,单哥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我不清楚,不过听赵清雅那些话,估计单哥跟她也没成。人都有老婆孩子了,全公司没一个人见过单哥老婆,独她一人知道人家长什么样……简直其心可诛。” 林阅笑一声,“全公司就那么两个出挑的,单哥成熟稳重,手把手带过她,年轻小姑娘动点儿心思,倒也不难理解。” “那她又何必还要拉着别人当幌子?这几个月在陈麓川跟前,鞍前马后的,谁看不出来?” 她不提还罢,一提,林阅便想到自己白吃几个月飞醋,当真冤枉。“既然一条路不通,总要选一条备用的,不然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柴薇笑说:“她岂止一条后路,多得快成立交桥了吧?尤其王培源,当牛做马无怨无悔,人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先想着替人出头。” 八卦一阵,柴薇又说:“不过现在好了,以后肯定再没人打陈麓川的主意——哎,为你俩的事,我也是操碎了心。” 林阅笑说:“为了犒劳你的丰功伟绩,以后等你儿子出生做满月酒,我一定封一个最大的红包。” 柴薇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林阅一惊,心道莫非自己这随便一说,居然给说中了? 还没开口问,柴薇主动坦诚:“正打算过两天告诉你这事,我准备辞职了。” “有了?” “上周刚知道的,一个多月了。”柴薇笑了笑,“原画累,结婚以后天天加班肯定扛不住。我打算辞职,把孩子生完了,做自由设计师。” 林阅自然替她感到高兴,继而又觉得惆怅,在公司里,就认识了柴薇这么一个特别投缘的朋友。 “林阅,”那边静了一瞬,“我劝你也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你跟陈麓川一个行业的,今后要忙都忙,两人都顾不上家里。” 林阅一时没说话,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人。他闲散坐着,电视屏幕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我……我跟他还不一定能成呢。” “要不成,你更要考虑。你学理科为了他,报江大为了他,进烽火还是为了他……那你自己呢?你最想干什么?你工作认真,大家有目共睹。但就我看来,你未见得有多喜欢这个职业。” 林阅叹一声气,现在有多少人找工作是为了爱好呢?末了,她说:“我回头想想,不过怎么样也得先做完《补天》这个项目,毕竟是跟他第一次合作。” 挂了电话,林阅从台阶上下去,到陈麓川身旁坐下。 “聊这么久。” “嗯,”林阅神情怔忡,“柴薇怀孕了。” 陈麓川看她一眼,“那你怎么这幅表情?” 林阅摇了摇头,笑一笑,“她要辞职,我怕她走了,以后会不适应。” 陈麓川说:“做游戏累,到一定年龄,转行也正常。” 林阅一时没说话,许久,转头看着陈麓川,“你是不是从大学时候就想着要做游戏?” 陈麓川点头,“这行挺有意思。” 林阅一默。 片刻,站起身说:“我去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 顿了顿,回头又问陈麓川,“你今晚上回去吗?” “我东西少,明天早上过去拿就行。”陈麓川顿了顿,看林阅一眼,笑了笑,“怎么感觉在你这儿待的时间反而更多。” “可不是,白给你住了,连房租都不给。” 陈麓川丢了遥控器,跟上去,“你想要多少房租?” 林阅拉开衣柜,挑出一套换洗的,“这得看你啊,高兴多给点儿,不高兴赖账,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陈麓川倚着门框,笑看着她:“原来我在心目中是这么一个形象。” 林阅翻出一只行李袋,把换洗衣物、充电器、平板电脑、护肤品等一一放进去,“要不然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 “是么,”陈麓川低笑一声,微微挑眉,“我跟你负距离的时候,你不觉得挺美吗?” 林阅脸噌地烧起来,抄起床上一个毛绒玩具就朝陈麓川掷去。 陈麓川抬手,稳稳接住。 林阅羞恼,“……我看你在国外读的压根不是计算机相关的博士。” “那是什么?” “……黄段子理论与实践运用。”以前没跟他这样接触,从来不知道私底下他是这样一个人。可她并不觉得不好,因这显得他这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陈麓川哈哈大笑,“你真聪明,这是辅修。” 林阅瞥他一眼,“……你对谁都这样么?” “当然不是,”陈麓川又将那毛绒公仔一下扔回她床上,“学以致用,你是第一个。” 林阅哭笑不得,末了,只得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陈麓川闻言静了一瞬,看她一眼,认真说:“我的荣幸才对。” 林阅将收拾好的袋子提到一旁,余下要用的,打算明天再收,“你怎么荣幸了?”。 一抬眼,陈麓川走到她跟前,伸手捉住了她手臂,虚虚地将她一搂,低头看着他。 目光一时很深,看得林阅莫名有些紧张,不觉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林阅,”陈麓川声音低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回,是不是你第一次?” 林阅一怔,下意识就想否认。可这种事,她怎么开得了口去否认。最终只好语焉不详地回答:“你在乎这个吗?” “当然不是。”陈麓川摇头,手臂用了些力,这下是真正抱住了她。 林阅脸颊贴着他胸腔,便听他声音也好似更沉一些,似从水底发出,“……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对你不公平。” 林阅又是一怔,片刻,心里有点儿泛酸,倒不是因为委屈,可具体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半晌,轻声说:“没这回事。”静了数秒,继续解释:“……我其实看得不太重,这种事,水到渠成。只是因为这些年,没找到合适的人。所以虽然不看重,还是不能随随便便……” 她越解释越觉得毫无必要,渐渐地便就收了声音。 陈麓川手掌按在她背上,越发地用力。 最后,林阅笑了一声,轻轻挣了挣,“赶紧准备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 两人收拾之后,关灯躺下。 因为下午已经有过一次,这会儿陈麓川搂着她肩,动作不带半分的狎昵之意。 林阅枕在他臂上,心里也是平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天,陈麓川抬手将台灯按灭,嘴唇在她额上碰了一下,“晚安。” —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之后,在超市买了些零食饮料,又回陈麓川的住处拿上东西,便开车出发往柘林湖去。 是日天气晴好,出了江城境内,上高速之后,天空越发湛蓝。 林阅兴致高昂,忍不住打开车窗。车速很快,风呼呼灌进来,一会儿就吵得不得了,她只得又将窗户关上。 陈麓川笑说:“怎么跟小孩一样。” “高兴啊,长这么大,第一次跟野男人单独出去玩。” 陈麓川挑眉,“野男人?” 林阅笑说:“这我妈说的。”她轻咳一声,学起何珊的语调,“林阅啊,别人彻夜不归是去会野男人,你彻夜不归是在公司对个破电脑噼里啪啦……” 陈麓川大笑,“何阿姨有点着急。” “岂止是有点儿,要是哪天有个男人上门说要娶我,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把我打包扫地出门。” “那我呢?” “嗯?” 陈麓川转头看她,“我要是上门,她肯答应吗?”   ☆、第35章 林阅一愣,这已是陈麓川第二回暗示了。 她心脏很快地跳了几下,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唔……我觉得,把我俩一块儿扫地出门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麓川笑了笑,看向前方,开了一会儿车,又问:“怕吗?” “怕什么?”林阅笑答,“其实我妈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只是我常常不爱顺着她意思来。她总说,别人家女儿是小棉袄,她女儿就是锁子甲。” 陈麓川大笑,片刻,“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挺矛盾。” 林阅看他,“怎么矛盾了?” “看似和顺,其实很顽固,有点拧巴——知道我妈怎么说你吗?” 林阅笑,“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陈麓川笑说:“她说你表面看着文静,但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阅轻哼一声,表示不服气,“我什么时候打过鬼主意?” 陈麓川侧头瞅她,“真没有?” 林阅梗着脖子,“……没有。” 陈麓川笑一声,没发表任何评论。 车行两小时,到一处休息站,林阅与陈麓川换个座,开剩下的半程。临近中午,他们抵达九江的永修县,先在定好的旅馆下榻,吃过中饭以后,前往柘林湖景区。如今这地方改名叫“庐山西海”了,然而林阅仍然觉得“柘林湖”更有意境。 景区内千岛落珠,时间有限,自然不能全部游玩。 两人先去孔雀岛,上岛有一架吊桥,极长,单挂钢索的结构,上面铺着木板。桥看似平坦,一站上去却摇摇晃晃。桥离水面十多米,林阅胆小,那桥一晃,风一吹,她便觉得自己双腿也跟着晃。 陈麓川走得快,到了桥中,回头一看,林阅瞅着木板间的间隙,慢慢往前挪。 “你怕?” 林阅撇嘴,“谁怕了。” 陈麓川笑一声,顿时促狭心起,将桥使劲晃了几下。 林阅顿时吓得低呼一声,迟迟疑疑地不敢再动。 “胆子这么小?” 林阅瞪他,“你怎么这么幼稚?” 陈麓川哈哈大笑,几步走回她跟前,伸出手,“牵着我。” 林阅怕他再使坏,迟疑地瞅她一眼。 “不牵?那你自己走吧。” 林阅只得咬牙将他牵住。 “你别看脚下,看前面。” 林阅呼一口气,点头照做,还真没方才那么怕了。 走到桥中,一直相安无事,林阅胆子大了些,正要松开陈麓川的手,他忽然猛将桥一摇。 百多米的钢索桥霎时剧烈晃动,似要散架一样,林阅吓得双腿发软,低叫一声,想也没想,一把将陈麓川抱住,一动也不敢动。 静了一会儿,便听见耳畔响起陈麓川沉沉的笑声。 林阅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陈麓川笑说:“谁让你这么胆小。” 林阅瞪他。 “好好,不欺负你了。”陈麓川搂着她。 “我不相信你。” 陈麓川笑,“我要再吓你,素一个月成吗?” 林阅脸一热,不再说什么。 陈麓川这回不再使坏,半搂着她,慢慢地过了桥。 既是孔雀岛,顾名思义,岛上必有孔雀。然而逛了一圈,一个开屏的也没有。林阅笑说:“看来我俩都不够有吸引力。” 陈麓川笑看她,“吸引人就够了,何必非得跟动物较劲。” 林阅瞥他,“吸引你吗?”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陈麓川低低一笑,“不知道?今晚上你就知道了。” 林阅使劲将他一推,红着脸别过头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陈麓川笑一声,过去将她手挽住。林阅假意挣扎两下,随他。 离开孔雀岛,又去了桃花岛。来得不是时候,千树桃花已谢,碧绿的桃叶下缀着尚未成熟的毛绒绒的果子。岛上有个鬼屋,十八层地狱的设计,听上去挺有意思。然而林阅一想到方才在木桥上吓她的事,这会儿任陈麓川如何赌咒发誓,都不肯去了。陈麓川只得由她。 游船拍浪,离开桃花岛后,又去了景区海拔最高的岛屿。两人上了山,极目远眺,千座岛屿星罗棋布,碧湖青山,云雾缭绕,连拂过耳畔的风都似与城市不同,更轻,也更洒脱。 林阅说:“刘禹锡有首诗,‘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按这比喻,你觉得眼前像什么?” 陈麓川看了看,“什么?” “一盘炒螺丝。” 陈麓川哑然失笑,“……我觉得你可能是饿了。” 山风吹得发丝起起落落,林阅捋了捋拂到眼前的头发,抬头看陈麓川一眼,“拍张合照吧?” 她将手机递与一个游客,和陈麓并排站着。陈麓川伸手,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游客拍完,林阅拿回手机,瞅了一眼,扑哧一笑,“我被你衬得跟柴火妞一样。” 陈麓川看了看,“有吗?挺好看的啊。” 林阅将信将疑,又使劲看了看,全方位地琢磨,也没觉得比起身边这人风姿清举,自己神情拘谨呆滞,和“挺好看”能沾上一点儿关系。 末了,只得下结论,程序员的审美,还是别太信。 游完这座岛,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乘船离岛,在湖区内寻了一家鱼虾馆吃晚饭。景区水质好,河鲜肉质肥美。林阅平日里不怎么爱吃虾,因嫌剥壳麻烦,这会儿也只剥了几个就放弃了。 陈麓川无奈笑了笑,取了两只塑料指套戴上,将蒸好的小虾掐头去尾,剥干净后,放入林阅跟前的碗里。 林阅忙说:“你自己吃就行。”嘴上这么说,真吃起来却一点儿不客气。 陈麓川动作不停,“懒得剥,吃倒是勤快。” 林阅笑嘻嘻看他,“你知道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吗?” 陈麓川笑,“财大器粗?” “……”林阅瞥他,“哪有这样庸俗。一个合格的好男人,既能耐心替女人剥虾,又能舍得让女人吃西瓜最中间那一块。” “谁说的?” “我。” 陈麓川扬了扬眉,“林小姐,你这个标准不科学,首先你得先替‘好男人’下一个定义,然后建立一套可行的评估体系,收集样本数据之后……” 林阅笑得不行,从旁边的盘中拿起一片苹果塞进陈麓川嘴里,“陈博士,你比我本科的论文导师还烦!” 陈麓川便就着她的手指将那片苹果含进口中,舌尖状似无意地从她指尖扫过。 林阅手指触电似得一缩,抬眼,陈麓川笑得一脸坦荡。 ……与这个男人交锋,真是占不到半点的优势。 林阅不服气,“总之,我的标准就是这样。” 陈麓川继续剥虾,“好好好,回头我买一车西瓜,专让你吃中间一块,吃个够。” “那剩下的怎么办?” “……管它呢。” 一顿饭吃完,已是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完全黑了。两人离开景区,回到旅馆。 陈麓川洗完澡出来,林阅正站在窗户旁边观景。她穿着睡衣,夜里风凉,又在肩上搭了块在景区内买的针织披肩。 陈麓川擦了几下头发,将毛巾往床上一扔,“喝啤酒么?” 林阅忙说:“好呀。” 不一会儿,前台服务员送上来数罐啤酒。 窗户很大,两人索性坐去窗台上。 陈麓川朝她举起啤酒罐,“干杯。” 林阅笑着与他碰了碰,“干杯。” 他们不紧不慢喝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工作,聊陈麓川留学经历,聊以前的大学生活,也聊些童年趣事。 夜里湖面沉沉,几星灯火,偶尔有水鸟掠过,荡起一圈圈涟漪,又很快消散。 “玩个游戏吧?”不知过了多久,林阅提议,“我们轮流报数,含‘7’或‘7’的倍数就拍手,谁输谁喝酒。” 陈麓川将啤酒罐往旁边一放,“好。” 两轮玩下来,陈麓川一次都没输。林阅以前聚会挺会玩这个,然而碰上陈麓川,完全是自掘坟墓,送上来的八罐啤酒,她一人就被罚了四罐。最后一次输,她感觉脑袋里已然晕晕乎乎的,肚子发涨,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便开始赖账:“我不喝了!” 陈麓川挑眉,“懂不懂愿赌服输?” “管你的!” 陈麓川将一罐还未打开的塞进她手里,“赶紧喝。” 林阅往后推,“说不喝就不喝!”她有点醉了,情绪比平日亢奋,这会儿只想多说话。 陈麓川抓住她手,“不喝也得喝。” 林阅吃吃笑,瞅着他,“陈麓川。” “求我没用。” 林阅忽抓住他手臂,就势一起,跪在窗台上,抱住他。 “干什么?打算使美人计?” 林阅抬头,醉眼含笑,“这个对你有用吗?” 静了一瞬,陈麓川撑着窗台跳下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林阅脑袋里昏昏沉沉,记不起具体的过程。只感觉最后,有什么在用力的啜饮着她。 她觉得难受,却不是因为痛苦。一伸手,碰到他的头,想将他拉离,让他起来,却忍不住按得更近。 夜风从窗里灌进来,空气里还带一点儿酒味,很淡,一吹就消散了。 啤酒罐被风吹得从窗台上跌落下来,“啪”地一声。 湖边的夜极静,即便偶有声音响起,也显得静。夜空似是织工卓绝的深蓝色锦缎,其上镶了三两颗星子。 林阅望着那夜空,似觉所有的星星,都在跟着她一起颠倒旋转。   ☆、第36章 第二天游云居山,重点自然是远近闻名的真如禅寺。全国各地名寺细数起来倒也大同小异,真如寺与别处不同在于它农禅并举。从寺门出去便是出节节梯田,绿树成林,小桥流水,颇具田园风情。早上下了雨,薄雾直到临近中午都未散去,云雾蒙蒙,缭绕山间,那寺庙也多了几分仙气。 次日要上班,两人下午三四点便开车回江城。 逢上返程高峰,进城堵了一个小时,抵达已是晚上九点多。两人一道吃了个晚饭,陈麓川将林阅送回楼上。 “进去坐会儿?” 陈麓川笑着摇头,“一坐又走不了了。” 林阅也笑了笑,“那你回去注意安全,明天见。” 陈麓川点了点头,站着没动。 林阅看他,“怎么了?” “忘了什么?” 林阅抓着他手臂,踮脚在他嘴上轻轻一碰:“行了吧?” 陈麓川挑了挑眉,“真敷衍。” 林阅一笑,“那你来个不敷衍的?” 话音刚落,陈麓川便伸臂往门板上一抵,将她固在臂间,低头深吻。 林阅给吻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最后将他轻轻一推,打趣道:“要不进去坐会儿?” 陈麓川手指碰了碰她脸颊,退后一步,“走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目送陈麓川进了电梯,林阅掏出钥匙开门。 谁知刚开一条缝,灯光流泻而出。 林阅吓得心脏几乎蹦出来,急忙推开门,抬眼一看,立时失声低叫:“妈?!” 何珊正站在玄关处,面色沉沉,目光刀子似的剜她一眼,声音冷得像在冰窟窿里冻过一遭,“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女婿?” 林阅定了定神,既撞见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怎么不出声?” “出声了,好让他赶紧撤退是吧?” 林阅瞥她一眼,“好跟你引荐引荐。” 何珊鼻子里嗤一声,“是人是鬼我八百年前就晓得底细,还用你引荐?是说你瞒这么严实,敢情是真见不得光啊?” 林阅将搁在外面地上的几袋东西拎进屋,“没刻意瞒着您,正打算找个时间领人回去。” “唷,你还有胆子领人回去?怎么不直接在心脏病科给我定个床位呢?” 林阅一时没吭声。 何珊便以为她是怯了,赶紧打蛇随棍上,“还好你没领上门,不然到时候我憋不住当面给他难堪,可不是要坏了几十年的交情。” “你与冯阿姨的交情还能坏到哪去?” “你……”何珊气结,“你还好意思提!知道我跟她不对盘,巴巴地裹上她儿子,是存心气我是吧?” 林阅还没接话,何珊有一顿抢白:“今儿要不是我想着过来替你做大扫除,还真不晓得,我宝贝女儿能耐得很,一声不吭就跟男人同起居来了!” 林阅面皮薄,听何珊如此冷嘲热讽,一时不免也生了些怒气,“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有你办的事儿难看吗?没名没分,让一个男人住你屋里,到时候传出去,坏的是谁的名声?” 林阅按捺着火气,“我没跟他同居,他就偶尔过来住一晚。” “哎哟哎哟你真不知道害臊!你这衣柜打开,一半是他的衣服,还偶尔呢?” “……”林阅看何珊一眼,“你到底是不满这人是陈麓川,还是不满我跟男人同居?” “这俩能有什么分别?反正我告诉你林阅,你要是还顾念我是你妈,赶紧跟他断了。” “就因为冯阿姨?” 何珊顿了顿,“那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你想想,有这样的妈,儿子能成什么气候?” 林阅便知何珊只是无理取闹,“我跟他挺好,断不了。” “我瞅着徐堃才好,人也踏实……” “这关徐堃什么事?他前妻怀孕了,人正要复合,您别还想着往前凑。”林阅将从景区买回来的纪念品一一拿出来,掏出一袋鄱阳湖银鱼,往何珊面前一递,“吃么?” 何珊将她手一打,“你别想着转移话题!” 林阅叹一声气,“妈,我不会跟他断的。” “他这条件的又不是找不着?你公司里单身的那么多,比着这挑一个,还挑不出来了?” “挑不出来。” 何珊气结,瞅着林阅风轻云淡的,心里冒出个念头,“……你不是早跟他好上了?” “没有。” “大学就好上了是不是?所以这几年一个朋友都不谈,就为了等他回国?” “没这回事。” 何珊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推断有鼻子有眼,“你上回说睡都睡了,也是跟她?” 林阅一顿,“……没有,我胡诌了蒙你的。” “蒙我?我看出了,他是不是以前占你便宜,然后出国把你撂了好几年,回来又到你跟前聊骚?” “……你怎么不去拍电视剧呢?都跟你说了我以前跟他没什么。” “那怎么断不了?这才几个月就断不了了?” “您不是着急着要把我给嫁出去吗?这会儿我有男朋友了,您又要我跟人家断。” “……”何珊白她一眼,“你别在这儿和稀泥,谁都行,就这人不行!” “他可是‘第一年就年薪三十多万,还不算提成’,怎么就不行了?” 何珊没想到林阅拿她的原话堵她嘴,“……你嫁人光看薪水啊?” “您让三婶介绍的那些男的,哪个不是要看票子房子车子,这些陈麓川都有,而且还有一点比他们强,长得顺眼。别人要是找到他这样的,烧高香都来不及,您还要往外推……” 何珊这下还真反驳不了,顿了顿,只得说:“人家里条件这么好,你小门小户眼巴巴去攀,你以为冯蓉能看得上你?” “我也不要冯阿姨看得上,陈麓川看得上就行。” “你以为嫁人就嫁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啊?我跟冯蓉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今后她要挤兑你,你能有好日子过?陈麓川夹在老子娘和媳妇儿之间,听谁的?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事事向着你,我肯定无话可说;可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把你推到别人家去受闲气的!” 林阅沉默一瞬,“……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不会跟他断。” 何珊一时也没说话,末了,从包里把那张推拿馆的年卡掏出来往桌上一掷,“你还给他,无功不受禄。” “卡就拿着吧,何必跟身体过不去。” 何珊往卡上瞅了一眼,“推拿的水平也就那样,不稀罕!”她收了东西,打算走。 林阅急忙站起来,“我送您。” “不要你送,你坐这儿好好想想,清醒清醒,没想清楚别往我跟前去。” 何珊走了以后,林阅坐在沙发上,好半晌没动。想给陈麓川打个电话,又看时间不早了,不想把他也搅和进来睡不安稳。 她发了会儿呆,将东西收拾干净,洗个澡,上床睡觉。 自然是毫无睡意,这会儿一闭眼,何珊的话便一阵阵回旋。何珊说的,当然也是林阅担心的。 这事儿如何发展,端看陈麓川的态度。 如果他不撒手,她当然也会跟着他,义无反顾,一股脑儿地冲上去。 · 回公司又是一阵忙,柴薇请婚假度蜜月去了,跟前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林阅给何珊打了数次电话,都被掐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她冷战。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林展又来凑热闹,说是心情不好,非要她下班了陪他喝酒。 林阅正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喝酒,推了几次,结果林展干脆直接来公司堵人。他手里还拎着摄像机,黑漆漆的镜头对准公司大门,看得林阅一阵发憷,急忙过去将他拉到一旁。 林展幽幽地看她一眼,“总算肯见我了?” 林阅往回看了看,“怎么了?” “……失恋了。” 林阅叹一声气,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陈麓川打电话,让他今天自己去吃晚饭。 响了许久,没人接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下来了。” 林阅一回头,陈麓川捏着手机,推门而出。 林展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陈麓川吗?” 林阅顿觉头疼。 陈麓川也是惊讶,走到跟前,瞅林展一眼,觉得面熟,又有点不敢认,“你是……?” 林展忙伸出手,“川哥,我是林展,好久不见。” 以前林陈两家还住楼上楼下的时候,林展放假在林阅家玩,没少跟在陈麓川屁股后面跑。后来陈麓川搬了家,这才断了联系。 陈麓川最后一次见林展,还是高中有一回林展去学校给林阅送东西。两人恰好碰到了,聊了几句。那时候林展刚刚蹿个儿,一脸生嫩,如今却已是人高马大。 “你跟我姐一个写字楼?” “一个公司,”陈麓川看了看林阅,“……同事。” 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必要遮掩,林阅介绍说:“……你姐夫。” 林展瞪大眼,“你上回说的就是川哥?” 林阅没吭声,点了点头。 陈麓川笑了笑,“既然这样,一起吃个饭吧。” 林展忙不迭点头,“我们快十年没见面了吧?正好趁吃饭好好聊一聊。” 三人往停车场去,林阅和陈麓川稍稍落后几步。 陈麓川忽然伸手,攥住林阅手指轻轻捏了捏。 林阅看他,无声问:“怎么了?” 陈麓川笑一笑,摇了摇头。   ☆、第37章 林展见到陈麓川之后,顿时把失恋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拉着他从初中开始叙旧,一顿乱侃。林阅这个做姐姐和女朋友的,反而完全被晾到一边。 林阅倒乐得清闲,能有人降住林展这个人来疯,简直求之不得。她忙着将已经调好味的烤肉一一搁在铁板上,烤好之后用公筷拨到一旁,换另一批。 陈麓川跟林展聊着,时不时分神去她一眼。她这人不管干什么都十分投入,仔细仔细,连烤个肉也是,无端地让人放心。 中途陈麓川去了趟洗手间,林阅这才跟林展说上话:“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展嘿嘿笑,“小时候的革.命友谊,你不懂。” 林阅白他一眼,“胳膊肘往外拐。” “哪是往外拐,以后不就一家人了么?”林展夹了箸烤肉,吃两口,问林阅:“这事儿要我替你在二妈跟前保密不?” “保密什么,”林阅抿口茶,“她都知道了。” 林展瞪眼,“那居然没闹起来?” “只明面上没闹,跟我使气呢,电话打过去就掐。” 林展哈哈一笑,“那怎么办?需要我策援吗?” “不给我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没聊两句,陈麓川回来了。吃完之后,陈麓川去停车场牵车过来,林展和林阅等在门口。 林阅这才有机会问他“失恋”的事。 林展立时蔫儿菜了,细想起来,他这情路堪称坎坷。前一阵那姑娘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眼看着再使把劲儿就能成功,这段时间不知怎的,陡然又变了风向。成日躲着他,一天面都见不上几次,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后来林展受不了了,找了个时间直接去办公室堵她。结果姑娘也不解释什么,垂着头双眼通红,将哭未哭,只说配不上他,不忍心再耽误他时间。 林展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她长那么漂亮,外表看上去难接近,实际上人特好,她那里配不上我,我配不上她才是。” 林阅想笑,又觉得不厚道,“多漂亮?” 林展掀了掀眼皮,“你反正别想跟她比了,再怎么费劲儿就够得上她一个小指。真漂亮,眼睛扑闪扑闪的,跟杨幂一样。” 林阅也不恼,“她这么说,肯定有苦衷。是不是家庭条件不好,怕拖累你?” “那肯定不是,人是北京的,家里做生意,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像是没钱人。” 林阅自然不忍心告诉自己这愣头青的堂弟,女人说“配不上”,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多半就是托词。“……你要不仔细观察一下,兴许人家有男朋友呢?” “就是没有我才烦,”林展鞋擦着脚面踢了一下,“上回她明明白白说过,跟她前男友断干净了,这才没多久,又从哪里冒出来别的男朋友?” 林阅只听他转述,不是当事人,自然也没法妄自推论,“她对你什么态度?” “前一阵真很好,我……”林展脸憋红了,“我还亲了她,她没拒绝。” 林阅笑一声,瞧见林展抬眼瞪他,立即敛了笑,“那她兴许真有苦衷,你别沮丧,找她问清楚。” 林展叹了声气。 不一会儿,陈麓川开着车过来了。 车先开去林展家里,他下了车,朝着陈麓川摆了摆手,“什么时候去我姐家吃饭,通知我一声啊,我帮你堵枪口。” 陈麓川笑道:“这得看你姐的意思。” “我姐怎么做得了主,怂包一个,现在二妈跟她冷战,她肯定更不敢了……” 陈麓川问:“为什么冷战?” 林阅一听,急忙向林展使眼色。然而隔这么远,林展哪里看得到,十分耿直地回答:“当然是为了你。” 林展转身而去,深藏身与名。 林阅瞅了陈麓川一眼,心里一咯噔。他这会儿面沉如水,似是罩了层寒冰。林阅鲜少见他这样,知他是真生气了,心里顿时堵得慌。 林阅抽了抽鼻子,小声解释:“我没主动告诉我妈,是她撞见的。林展说话不过脑子,你没必要介意……原本,我也没打算硬拉着你回去……” 陈麓川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开口,“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没打算’是什么意思?” 林阅抬眼,“……字面意思啊。” “……”陈麓川按捺住火气,“意思是,我见不得人,不值得你带回去?” 林阅微讶,“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陈麓川敛了敛目光,“就先那几句话,你自己想想,你不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你不是生气么。我就想告诉你,我不会勉强你,我妈知道这事儿也不是我自己说的……” 陈麓川静了一瞬,“你完全不清楚我为什么生气。” 林阅抬眼。 “我以为要是父母发现了,做女朋友的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男方,”陈麓川自嘲一笑,“看来我还不值得你信任。刚你告诉林展我的身份,我还挺高兴……” 林阅顿觉窘迫,原来自己完全照相反的意思去理解了,“我以为你……”她低了头,歉疚道,“对不起。” 陈麓川没吭声。 林阅伸手,将他手握住,低低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陈麓川面色稍霁,反将她手指轻轻一握,“我上回都告诉我爸了,就没打算跟你闹着玩。两家的关系你也清楚,要过这一关,肯定不容易。我在等你做好准备,只要你觉得可以说了,我马上摊牌。” 林阅全没想到陈麓川是这样的想法,不由为自己误会他的用意感到羞愧。 陈麓川看着她,“何阿姨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们从九江回来那天,她在我家……” 陈麓川苦笑,“所以过了这么多天,我还不赶紧趁热打铁,上门拜访。你猜,现在何阿姨是怎么想我的?” 林阅怔了怔,她是真没想到这茬。以何珊的性格,还能怎么想,一定觉得陈麓川这人丝毫没有担当,跟他“一肚子坏水”的妈一模一样。 陈麓川叹了声气,“希望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跟家里打个电话,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林阅怔了怔,“这么快?” “还快?”陈麓川忍不住在她脑袋上一敲,“延误战机这么久,现在只是亡羊补牢,就看晚不晚了。” 林阅抬眼看了看陈麓川,心里各种念头纷纷涌现,最后,到底是高兴占了上风,“好,我回去就打。” 陈麓川坚决说:“现在就打。” 林阅笑了一声,掏出电话,拨何珊的号码,自然还是被掐断了。 陈麓川看着她,“没接?” 林阅摇了摇头,“没事,拨我爸的一样。” 林立明接起倒是很快,林阅有些惴惴,先问:“爸,那个……我妈跟你说了吗?” 林立明“嗯”了一声。 “你告诉我吗一声,要是明天有空,我跟陈麓川回家里吃饭。” 边听那边何珊抬高了声音:“没空没空!” 林立明笑了笑,说:“有空。” 林阅稍稍放心了些,“爸……” “没事,尽管回来就成。” 何珊在那端喊:“林立明,你别想着胳膊肘往外拐!说了没空,你要吃这个饭,自己带外头吃去,别往家里领!” 林阅怕被陈麓川听见,立即抬头看他一眼,他神情如常,只带了几分关切。 林立明说:“晚上六点半开饭,别迟到了。” 林阅忙不迭点头,又说:“肯定准时到。” 挂了电话,林阅看向陈麓川,张了张口,只说:“有空”。 陈麓川盯着她,目光有几分迫人,“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过了就不准反悔。” 林阅扑哧一笑,“你想问题只要三秒钟啊?” “这事我不用想,一定不后悔。” 林阅心里一动,心口处满满涨涨的,觉得这话十分的受用。 “三秒钟到了。” 林阅笑一声,只说:“走吧。” 决定了要带陈麓川回去之后,林阅便时刻觉得心慌意乱。担心的事儿太多,越想越怕,最后没忍住,趁着中午午休的时候,给柴薇打了个电话。 开口先问:“没打扰你们吧?” 柴薇笑一声,“我怀着孕呢。” 林阅寒暄两句,把事情告诉柴薇,让她出谋划策。 “我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啊,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俩一样,罗密欧朱丽叶似的。”柴薇笑说,“反正到了丈母娘跟前,装孙子总没错,说什么都别拆她台。好听的受着,不好听的忍着。” 林阅问:“那要买什么东西?” “别太贵重,带点儿烟酒茶叶就行了。” 林阅应下,末了叹口气,“我有点怕。” “没事,你十几年单恋都坚持下来了,还怕这临门一脚?陈麓川这人挺清醒,也是个负责任的,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林阅心想,怕就怕在他是太负责任了。 最后,柴薇说:“其实你俩这问题,有个捷径。” 林阅好奇,“还能有捷径?” “当然。”柴薇笑说,“你是不了解她们这年龄的心思。你想,这退休了无事可做,孩子也不能时时在跟前伺候。这时候要有个大孙子……” 林阅赶紧打断她,“你别出馊主意。” “这不是馊主意,正儿八经的。” 林阅还真想了想,“走捷径不踏实。” 根基不牢,来这一出,她丝毫没有底气。   ☆、第38章 下班后,两人没敢耽误,立马离开公司。林阅眼看着时间已快到六点,东西还没买,不免有些着急。谁知一拉开车门,便看见副驾驶上放着三四个礼品盒,原来陈麓川早已准备好了。 林阅将东西提出来放去后座,“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我爸帮忙参谋的,还有一盒是咱们在永修县买的特产。” 林阅笑了笑,没说什么。 越往家去,林阅便也越发紧张,想了想,还是得提前跟陈麓川打预防针,“我妈要是为难你,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陈麓川笑说:“没事,我有这个思想准备。” 到家之后,林阅深深呼吸,正要抬手按门铃,陈麓川将她手臂一拉。林阅回头看他:“怎么了?” 陈麓川微微扬了扬下巴,“衣服整齐吗?” 林阅笑一笑,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轻轻一拍,“整齐。” 陈麓川点头,“敲门吧。” 门铃响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往门口过来了,陈麓川不由敛住呼吸。 门一打开,林立明露出身形。陈麓川忙上前一步,笑说:“林叔叔,打扰了。” 林立明笑说:“进来吧。” 林阅进屋,从鞋柜里找出双干净的凉拖,又从陈麓川手里接过礼品,递给林立明,“爸,麓川从九江带回来的一点儿特产。” 陈麓川正在换鞋,听见这称呼顿了顿,笑了笑,又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和阿姨尝尝鲜。” 林立明笑了笑,将礼盒拎过去,搁在柜子顶上,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声:“她妈,出来招呼客人!” “你招呼着!我这炒菜,没空!” 林阅有些讪讪,抬眼朝陈麓川看去。陈麓川摆了摆头,无声说:“没事儿。” 到了客厅,林阅帮着林立明泡了茶,小坐一会儿,进去厨房帮忙。 客厅里电视开着,有个响儿,气氛倒还好。林立明隔断的架子上掏出一包烟,“抽烟吗?” “谢谢林叔叔,我不抽。” “不抽烟好。”林立明便又将烟盒放回去,到陈麓川身旁坐下,“你父母最近身体还好吧?” 陈麓川点头,“年前我妈做了个手术,如今已经痊愈了。我爸有点儿三高,除此之外没什么大毛病。” “你爸还做生意?” “这几年渐渐放了,每年只跟几个固定客户打交道。” 林立明嗯了一声,“回江城了还习惯?” “习惯。” “工作怎么样?” “进入正轨了,今年在做一个新项目,”陈麓川顿了顿,“林阅负责的。” 林立明轻轻“哦”了一声,似是感慨,“这丫头一般不跟我们说工作的事儿,我也只知道她老是加班,听你意思,她还能当项目负责人?” 陈麓川笑说:“是的,一个项目能不能做起来,全看主策划的统筹,林阅就是主策划。” 林立明一听,心里自然高兴,“她那时候要去做游戏,我还反对过。不过丫头自己有主意,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陈麓川笑了笑,“林阅很独立。” 林立明叹声气,“可不是。我总觉得她性子有点儿独,闷葫芦一个,什么都不跟家里说。这几年,她妈为了她的事没少怄气。不过我倒觉得,谨慎点也好。催来催去没用,最后还要看林阅自己的想法。”末了,看了陈麓川一眼。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陈麓川悬着的心便放了一半。 客厅里准翁婿闲话家常,倒是融洽,然而厨房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何珊老大不高兴,将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林阅这会儿断不敢捋虎须,一切都顺着她来。 “这都几天了,他想到要过来打声招呼?就这轻慢的态度,你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林阅只得解释,“妈,是我不让他来的。” 何珊瞪她,“哦,你就使劲倒贴吧。你不让他来,你以为他多想来呢?私底下不晓得多乐呵,摊上你这么一个大傻帽。” 林阅心想,何珊要是多骂她两句就能消气,就随她骂吧,反正自小到大,也没少被骂过。“我不是看您不太想见他吗?要是领回来,您又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你少给我来这套。这时候想起来体谅我了?你要真替我着想,最开始别跟他掺和!” 林阅低头冲洗着菜叶,“妈,凭良心说,他人真的挺好的。” 林阅轻哼一声。 “你看,他家里条件不差,比我还好一些,但不至于高不可攀,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他跟我一个公司,平时有共同语言。就他个人,情况摆在那儿,您也看得见。您闺女没多大本事,这样的,就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你怎么没本事了?你条件也不差,长得有鼻子有眼,工资也不低。” 林阅笑了笑,“您是觉得我不差,可你看看三婶给我介绍的人,都是什么条件?说明在别人眼里,我也就只配得上二婚离异,谢顶大肚或者农村凤凰男这样的。” 这话说得何珊有点心酸,一时便没吱声。 “我跟陈麓川相处这段时间,从来没红过脸。他脾气也好,凡事愿意迁就我。去年我不是相了一个吗,听说我是互联网公司的,马上就问我能不能辞职,怕以后忙起来顾不上家里。陈麓川在国外留过学,思想比别的男人开放,起码绝对不会嫌弃我专注事业。” “可你真要结婚了,还能一门心思忙事业?” “那以后都好商量啊,”林阅笑说,“在陈麓川这儿,我做什么选择他肯定都会支持。” “你这么有信心?” 林阅静了静,笑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厨房里只有秋葵在油锅里翻滚滋滋滋滋的声响。 何珊这人好面子,即便不待见陈麓川,这顿晚饭却准备得一点儿也不含糊。三个大菜四个小菜,还有一道老鸭汤,炖在灶上多时了。 何珊将炒好的秋葵鸡蛋起锅,“他说没说什么时候领你回去认门?” 林阅愣了愣,“你们这边要没问题,当然就……” “哦,”何珊打断她,“要是我不乐意,他就不打算说了?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总要一码一码来啊。” 何珊沉了脸,回头仔细盯着林阅。 林阅心里发毛,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林阅,你乐意跟这个人,我不说什么;可你要拿这个唯唯诺诺的态度跟他,没门。” 林阅笑容一滞,低下头去,“……我没有啊。”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从进厨房,你句句话都向着他,是怕我不同意,还是怕我给他难堪,让他不高兴?” 林阅不吭声。 “你别把婚嫁这事儿想得太简单,就你这态度,今后还不由得冯蓉捏扁搓圆?结婚不像谈恋爱,哄着让着是情趣。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说白了两人得势均力敌,互相忍让,没有谁一味低三下四的道理。你说跟他从来没红过脸,是他迁就你,还是你在迁就他?我看是你压根儿不敢跟他吵吧。”何珊利索地涮了锅,架到灶上,又往里倒了点儿油,烧热以后,将裹了面粉的小鱼一一搁进去。 林阅盯着那在油锅里煎炒的鱼,心里似是压了块石头,说不出话来。 “陈麓川条件是不差,可你要这幅态度,我看还是算了,找个你觉得能配得起的,不然以后即便结婚了,也是长久不了。” 何珊在三三零化工厂当了一辈子会计,不但账算得一清二楚,对人心也是了如指掌。林阅第一次对何珊生出敬畏之意,几句话一针见血,全都说中了她的心思。 末了,何珊说:“有些话,骗骗别人就行,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快到七点,七八道菜一一端上桌。林阅招呼林立明和陈麓川吃饭,自己去厨房端出鸭汤。 汤刚从砂锅里舀出来,热气腾腾。 林阅端时没垫着东西,从厨房到客厅这几步路,烫得差点儿撒手。陈麓川瞅见她小心翼翼,嘴里还“嘶”了一声,急忙从椅上站起来将她手里的碗接起来搁到桌上。 林阅捏了捏耳垂,笑一声,“谢谢。” 三人坐下,还没见何珊从厨房出来。 林阅看了陈麓川一眼,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妈,您别忙了,赶紧出来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话音落后,过了一会儿,何珊才走出来,解了围裙,挂在门把手上,到林阅身旁坐下。她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陈麓川站起身,将一旁的橙汁瓶子拿起来,斟了一杯,双手递到何珊跟前,“何阿姨,过来叨扰了,我先敬您一杯。” 何珊瞅着那杯子,没接。 林阅急了,然而经过方才在厨房说的那番话之后,她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什么没做好,结果适得其反。 陈麓川倒也不尴尬,仍是恭恭敬敬举着那杯子。 片刻,何珊瞥他一眼,淡淡说:“这是瞧不起我呢,拿饮料糊弄。” 林阅赶忙站起身,瞧见何珊眼风一扫,又坐下去,小声说:“喝白的吧,别倒多了。” 陈麓川赶紧放了饮料,倒了小半杯白酒,再递给何珊。 何珊这回总算接了,只与他很快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39章 一顿饭下来,只林立明在和陈麓川聊天,何珊全程默然不语,既不拆台,也不捧场。林阅每每打算帮着活跃活跃气氛,何珊一记眼刀便飞了过来,搞得林阅胆战心惊。 吃完饭,林阅帮忙收拾碗筷,何珊将她手一拦,“你到外面陪客,把你爸喊过来。” 林阅泡了两杯热茶,到陈麓川对面坐下。厨房门紧闭,林立明和何珊不知在里面商量些什么。两人都有些惴惴,陈麓川尤其。林立明虽同他交了底,然而方才何珊的态度,摆明了不甚乐意。 林阅笑了笑,也不知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其实情况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了,我妈那张嘴,你也见识过,今天已经是给了十足的情面。” 陈麓川也笑了笑,“嗯。” 漫长等待之后,厨房门终于打开,林阅立马起身,喏喏道:“爸……” “林阅,进去帮你妈洗碗。” 林阅转头看了陈麓川一眼,也不好说什么,顺从地进了厨房。 林立明坐下喝了会儿茶,一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麓川,我在阳台上种了盆栀子花,鼓苞了,你跟我过去瞧瞧。” 上世纪修的老房子,从阳台望去,能瞧见厂房的大烟囱。老城区污染严重越发衰落,重工业渐渐都搬去了郊区,三三零工厂搬迁,也将是近两年的事。 二十年前,这儿还是一片欣欣向荣,工厂机器二十小时运转,从烟囱里喷出一股一股的浓烟。 林立明见陈麓川瞅着远处的厂房,心里也颇有感慨,“你们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我过两年也该退休了。” 陈麓川笑说:“您一点不老。” “你何阿姨刚退休那阵,总是不适应,每天照常早起,早饭做好了,才想起不用上班。人一闲下来,日子就长;人一上了年纪,就受不得冷清,所以她总撺掇着林阅早点儿结婚。” 陈麓川恭敬听着。 林立明看他一眼,“我和你何阿姨不是古板的人,只要林阅真正喜欢,我们自然不会反对。但我们就林阅这么一个女儿,虽说给不了她最好的,但也是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但凡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日子过得和顺,不受一点儿委屈。林阅是女孩儿,我们更是看得娇惯一些。” 陈麓川点头,“是。” “所以,你何阿姨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家里工作做通了,不让林阅受委屈,其他都好说。” 陈麓川默了数秒,郑重说道:“叔叔,您放心。” 林立明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将阳台窗户打开,“你看看,这栀子花养得好吧?” 硕大的一个瓷花盆,一株栀子花亭亭玉立,从叶间冒了几个洁白的骨朵儿,隐隐已能闻到浅淡的香味。 陈麓川点头,笑说:“我爸最近也爱侍弄花花草草,但没您会养。他还买了七条金鱼回来,养了一周,全死了。” 林立明哈哈大笑,“你爸当年在厂里,技术水准没得说,但论别的,完全不行,下棋也差,整一个臭棋篓子。” 陈麓川笑说:“我爸前一阵还提到您,说有机会,再跟您切磋切磋棋艺。” 林立明摆手,“我可不爱跟他下,输了还不服气,非得赖别人身上!” 两人闲聊一阵,听见客厅里林阅在喊,便关上阳台门出去了。 何珊收拾完厨房,也不闲着,几个屋里串出串来,丝毫没打算歇一歇。陈麓川有些过意不去,悄悄拉了拉林阅手臂,低声说:“早点走吧,叔叔阿姨也能早点休息。” 林阅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跟林立明说了一声,又朝着卧室了喊道:“妈,我跟麓川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何珊没应。 林阅无奈,低声让陈麓川稍等,捏着包走去卧室。何珊正拿着鸡毛掸子,左扫一下右扫一下。林阅从包里掏出被何珊还回的年卡,“妈,这个您还是收着吧,有空常去,我也放心。” 何珊往她手里瞥了一眼。 林阅哀求:“妈。” 何珊这才把卡接过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往心里去。” 林阅点头,“我知道。” 何珊看她一眼,张了张口,却也没说什么,“那回去吧,路上注意点儿。陈麓川喝了酒,别让他开车。” 林阅鼻子发酸,点头嗯了一声。 林立明将二人送到门口,又他们嘱咐注意安全,平日工作别太劳累,林阅一一应下。下楼,一直到家属区门口,林阅一路沉默。 陈麓川牵着她手,也没说话。 到了停车的地方,林阅说:“车我来开吧。” 陈麓川点头。 林阅看他一眼,却没往驾驶座去,忽然伸手,将他腰一搂。 陈麓川手按在她背上,“怎么了?” 林阅没说话,摇了摇头。 她耳朵贴着他胸膛,能听见他心跳声,一声一声,极为有力。陈麓川便也抱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似是无声安慰。 许久,林阅松了手,声音有点哑,“走吧。” 车行出一会儿,陈麓川转头看着林阅,“我家里你不用担心,等一切打点好了,你过去打声招呼,认个门就行。” 林阅点了点头。 陈麓川将她放在档位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又即刻松开,“别担心,有我在。” 林阅笑一笑,没接着讨论这个问题,静了一瞬,忽然说:“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 陈麓川微微一怔,“怎么突然想辞职?” “就……做游戏挺累,想干点儿别的。” “干什么?” 林阅沉吟,“还没想好,就自己喜欢的。” “你不喜欢做游戏?” 林阅沉默片刻,“……不那么喜欢。” 陈麓川看她,“都随你,你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阅笑说:“要是我高兴什么都不干呢?” 陈麓川将衬衫领口松了松,笑看着她:“那没办法,只能我再勤奋一点,努力养你了。” 林阅笑了,“养得起么?” 陈麓川说:“你要是不喜欢干游戏策划,辞职了也好,我也不想看你每天加班那么累。目前薪水,让你吃饱穿暖肯定没问题,但要是你想没事儿出去扫扫货,买个coach、lv,恐怕有点儿悬。总之我争取,再干两年,工资再往上翻点儿。” 林阅笑不可遏,玩笑说:“去年跟柴薇看楼盘,沿湖有个独栋别墅特别好。” 陈麓川煞有介事道:“那得找我爸拉点儿赞助。” 林阅便说:“住别墅没什么好,上上下下麻烦,打扫起来尤其要命。我还挺喜欢我现在房子,就是小了点。” 陈麓川表示赞同,“这让我想吃软饭都下不去手。” 林阅笑说:“我去年买了房,装修完毕,存款一点没剩了。你找我吃软饭,肯定得饿死。” 陈麓川仍旧宿在林阅家里,两人都加了好几天班,回去洗澡之后,倒头就睡。 林阅合眼之前,将今日何珊所说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遭。 无论陈麓川初衷为何,起码现在是在同她认真地谋划未来。 她自小衣食无忧,想要什么,跟家里一提,基本都得到满足。唯独陈麓川,心心念念多年,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某一天突然得到,反有种做梦的虚幻感,是以患得患失,总怕一天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 但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这些担心都属多余,眼下一步一步,踏实走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 陈麓川正打算趁着周末回家跟冯蓉好好提一提林阅的事,不管她反应如何,打个前哨,方便今后长期作战。 结果回到家里一看,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只池子里有只王八,慢悠悠地爬。 陈麓川跟冯蓉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她跟陈祖实跑去韩国了。 陈麓川哭笑不得,“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才下飞机,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吗?”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起码得一周。” 陈麓川苦笑,只得祝他们玩得尽兴。 陈祖实把电话接过去,“对了,家里的龟儿子你帮忙照顾一下。” 陈麓川瞅了瞅那乌龟,总觉得陈祖实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他,“我没时间天天回家。” “你就往池子里丢点儿食,过两天回去盯一眼就行。” “做饭的阿姨呢?” “她媳妇儿这两天临盆,请假回去了。” 陈麓川应下,挂了电话,蹲下.身,捉着乌龟的壳拈起来。乌龟四肢乱弹,脖子也伸长了,绿豆大的眼睛瞪着他。 “龟孙子。”陈麓川笑一声,把它放回池里。 林阅的事,电话里说肯定不合适,只等先等冯蓉和陈祖实回来。但眼下有一件事可办:看房子。 陈麓川对房子没什么执念,觉得能住人就成。但他一个人随便找一地可以将就,考虑到林阅,还有未来兴许不止一个的孩子,就绝对不能将就了。 他找了张纸,自己涂涂画画,规划一番,最后发现,房子还不能买太小了。首先卧室起码三间才够用,除了客厅餐厅厨房卫浴之外,还得有书房、健身房……算下来,一百五十平米堪堪足够,要想宽敞些,还得往上加。 他这人平日里开销不算大,虽然没有特别详实的投资规划,工作几年下来,还是存了一笔钱。但这钱,要想全额买房,还远远不够。 哎,钱到用时方恨少。   ☆、第40章 陈麓川还真去打听了沿湖独栋别墅的价格,以他目前的薪资水平,恐怕再干个三五年才能付得起首付。江城的房价实则已比一线城市低得多,陈麓川好些在北上广的同学,连脚跟都难以立住。 看房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耿浩然知道了,说是他表哥冯楷手里恰好有套二手的别墅,两年都没住到,还是崭新崭新的。 陈麓川自然婉拒,然而耿浩然坚持让他去看看,买房毕竟是大事,不成也没关系,就当卖他个面子,好让他去冯楷跟前交差。陈麓川推辞不过,还是抽空去了一趟。 房子倒是不错,欧式联排,地理位置,小区绿化都属上佳。 耿浩然见他似乎有兴趣,便开了门领他进去。一路介绍,说这别墅装修时花了大价钱,找得全国最好的的设计团队,材料也都是国外进口,整个房子内饰的涂料都花了小十万云云。还说最艰难的时候,冯楷都没舍得买。 陈麓川便问:“那现在何必急着脱手?” 耿浩然讪讪笑道:“老陈,咱俩都是老同学了,我也不瞒你。我表哥为什么急着卖这房,是因为得拿着这钱去打通供货渠道;此外,这房子以前是给他一情儿住的……” 陈麓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耿浩然倒是毫无觉察,“前段时间我表嫂发现了,一直嚷着要我表哥把这房子卖了。最近……”他顿了顿,咽下半截话头,“总之,我表哥跟那女的断了,这房子买了以后,他打算挪出点儿钱来补偿补偿。” 要这房子单纯就是冯楷用来投资,价位合适的话,他找陈祖实先借点儿,拿了也就拿了,权当是卖耿浩然一个人情。然而背后牵扯进这么多乌七八糟的关系,他便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陈麓川问了问耿浩然价格,耿浩然报了个数,陈麓川便说:“那恐怕我心有余力不足。” 耿浩然满脸堆笑,“房子是打算买了结婚用的吧?你买房家里不补贴点儿?” 陈麓川神色淡淡,“能靠自己,就尽量不靠家里了。” 耿浩然有些不高兴,上回他花大价钱请陈家父子吃饭,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陈祖实丝毫不给情面,打了几场太极,就把这事儿给推了。既然成不了生意伙伴,现在这一锤子买卖陈麓川也推三阻四,未免让他恼火。 他笑了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我以前是爱满口跑火车,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老陈,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陈麓川蹙眉,“一码归一码。我也有心帮你,可我现在这工资水平,确实有心无力。老耿,你了解我,我这人不爱打肿脸充胖子。” 话说道这份上,耿浩然自然也不好再往上贴了。陈麓川提出请他吃顿中饭,他拒绝了,笑说:“结婚记得给我发封请柬,到时候我去捧场。” 陈麓川应下:“一定。” 和耿浩然,自然再没什么必要深交了。陈麓川自认还挺讲义气,然而却极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过去的兄弟。感情再深,也禁不住一肚子算计。 买房不是小事,陈麓川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定下。趁着周末,他又看了数个楼盘,没挑到特别中意的。抽空,他又回了趟家,把乌龟带出来,送去林阅家里,嘱咐道:“帮忙照看两天,我爸妈回来了,我再接回去。” 林阅怀里猛被塞进一个纸盒,不由晃了一下,便听见一阵“咔吱咔吱”的声音,似是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差点撒手,“什么玩意儿?” 陈麓川将盒盖打开,“别怕,乌龟。” 林阅朝里瞅了一眼,“它不咬人吧?” 陈麓川笑说:“你不非要把手伸进它嘴里,它肯定不咬。要是它欺负你,给它翻个个儿。” 林阅哈哈大笑,从浴室里拿出一个塑料盆,捏着乌龟的壳,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它爬不出来吧?” 陈麓川在龟壳上戳了几下,“还小,爬不出来。” “它平时吃什么?” “肉,小鱼,丢点儿菜叶也行。” 林阅仍然有点儿担忧,“我只养过狗,别的没经验。” “没事,养死了算我头上。” 林阅笑说,“你别咒它啊——这乌龟有名字吗?” 陈麓川一顿,“……没有,你给起一个吧。” 林阅想了想,“龟丞相。” 比“龟儿子”文明多了。陈麓川点头:“好。” 林阅蹲下.身,伸出一指,在乌龟跟前晃了晃,“龟丞相,可要替龙宫看好定海神针。” 陈麓川瞅她,“你这叫什么‘定海神针’,我这的才是。” 林阅抬头,“哪儿?” 陈麓川笑看她,并不言语。 “你这人真流氓!”林阅脸上噌地烧红,端起洗脸盆一溜烟跑了。 陈麓川无辜喊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 过了几天,柴薇度蜜月回来了。林阅晚上跟她吃饭,汇报了近日情况。柴薇听完先没发表意见,从包里掏出一串星光粉水晶手链,说是专从马达加斯加替她带回来的,能招桃花。莹润光泽的珠子饶了三圈,套在皓白的腕上,分外旖旎。 林阅说:“我现在还招什么桃花?” “陈麓川也算嘛。好好戴着,保佑你见婆婆时所向披靡。” 林阅笑说:“还有这功效?” “信则灵嘛——你这人怎么净爱拆台。” 林阅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说了算。”便又问她肚里孩子情况怎么样。 柴薇答:“回头要去医院建档。我辞职书已经写好了,近两天就递上去。” 林阅一怔,“这么快?” “也不快了,交接还要两周多了。”她瞅见林阅似有些低落,急忙安慰,“没事啊,我辞职了时间更多,你要出去玩,随传随到。” 林阅笑了笑。 “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我也有点想辞职。” “辞职了有什么打算?” 林阅一顿,摇了摇头,笑说:“目前就有个想法,不会真辞的。” “其实你适合朝九晚五,比较规律。” 然而规律就意味着没有变化。 林阅叹声气,“真羡慕你的性格。” 柴薇笑着摆手,“羡慕什么呀,在家里跟王谈沣吵架,我都快气炸了,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像你性格多好,遇到什么事都和和气气的。” 林阅笑:“小吵怡情。” 这边柴薇忙着办离职,那边陈祖实和冯蓉回来了。陈麓川同陈祖实透了个信,陈祖实说先请林阅吃顿饭。林阅接到消息吓了一跳,她上回听陈麓川提及这事儿,以为陈祖实只是随口客气,便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不用准备,我爸这人很随和。” 这倒也是。虽则两位妈妈水火不容,两位爸爸往来倒是一点儿没受到影响。以前住同一楼里,林阅出门碰见陈祖实,他若是手里拎着水果或是零食,总要抓一点儿出来招呼她。林阅最初不接,后来次数多了,盛情难却。有一回给陈麓川撞见了,大声嚷嚷:“我要回去告诉我妈!”林阅好一阵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冯蓉便冲下来跟何珊告状。结果等了许久,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再碰见陈祖实,她忍不住问陈麓川最后告状没有。陈祖实哈哈大笑:“那小子要敢说,回头我揍他。” 再有就是夏天出去纳凉,林立明跟陈祖实下棋。陈祖实输了总想悔棋,为此两个大男人争得面红耳赤。若是林阅溜达过去,两个人就偃旗息鼓了,不想在小孩儿面前争得太难看。 总之,林阅的印象里,陈祖实这人确实挺平易和善。 陈麓川又说:“其实我爸很喜欢女孩儿,你刚出生那阵,他没少抱过你。” 林阅惊讶,“我妈在,能让他抱?” “早上何阿姨出去买菜的时候,他就溜达上去,跟你爸约棋,趁机逗你几下。” 林阅笑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麓川笑说:“他说,其实那时候从厂里辞职不干,也是想让我妈再生一个。”那时候计划生意抓得紧,国企职工生二胎,是要丢饭碗的。 “那怎么没生?” “我妈哄他的,说两个养不起,你先挣个一百万吧,什么时候挣足,我什么时候生。” 林阅笑说:“那最后也没生啊?” “等我爸正赚到一百万了,我妈又说,现在养孩子成本涨了,要把俩孩子都送出国,一百万怎么够,接着赚!我爸当然觉察出我妈是在敷衍,就说,可以先生下来,再慢慢赚。我妈就说,你忍心让小公主吃苦?要是你赚钱亏了呢?我爸就哼哧哼哧接着干活去了。” 林阅笑不可遏。 “结果,就拖到了我上高中,我妈年纪也不适合再生了。” 林阅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茬,“不都是重男轻女么,怎么你爸反过来了?” “我小时候贪玩,他特别嫌弃我,总念叨楼上林家丫头怎么怎么听话……” 林阅瞅他,憋不住笑,“我怎么听这话有点儿酸。” 陈麓川哼一声。 林阅伸肘将他一撞,笑嘻嘻说:“别吃醋嘛。” 陈麓川箍住她手臂,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楼,“还担心吗?要是不放心,还有个绝招。” “什么?” “把龟丞相带上,当人质。”   ☆、第41章 吃饭地点是在一家私家菜馆,流水浮桥,竹影萧疏,进去隐约听见古筝的声音。林阅第一次来,不知道江城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陈麓川说,这儿的生煎包一等一的好吃,陈祖实被人带来吃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 “你不知道,我爸这人很怪,”陈麓川说,“别人碰见好吃的,都是积极跟亲友同事宣扬。他则不然,喜欢一个人独享。” 还未到包间门口,那门就打开了,陈祖实立在门口,笑道:“老远就听见你们脚步声了。” 林阅急忙上前,同陈祖实打了声招呼。 坐下之后,陈祖实唤来服务员另沏一壶茶。陈麓川今日做好了过来打下手的准备,替陈祖实和林阅斟了茶。 照例肯定得先问问家里的状况,林阅照实回答了,陈祖实笑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搬家之后断了联系,也是可惜。” 林阅笑说:“我爸时常还跟我提起您,说是您走了,他下棋再没赢过。” 陈祖实哈哈大笑,“可真损,为了挤兑我,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又问她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忙是挺忙的,经常加班。” 闲聊一阵,服务员开始上菜。菜分量少,但极为精致,尤其其中一道煮菜炭烤小羊排,色泽金黄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陈祖实说:“别客气,随意吃,要不要上点儿酒?” 林阅摇头,“我不大会喝酒。” “这有梅子酒,度数低——麓川,去喊服务员上一壶梅子酒。” 一边吃着,陈祖实说道:“听麓川说,你跟他高中大学都是同学?” “嗯,高中同校,大学一个班。” 陈祖实笑道:“那也是巧,麓川高中班上四五十人,半数进了江大,可就没跟他一个班的。” 这话讲得林阅分外心虚,不由朝着门口处陈麓川的身影瞥了一眼,“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说明你跟我家小子还是有缘分的,小时候你俩一点儿不对付,任谁能想到能有今天?” 林阅笑说,“我小时候有点儿怕他。” 陈麓川已吩咐完服务员,听见这话回头瞅她,“怕我什么?” 林阅笑了笑,没答。 陈祖实便说:“这小子以前不懂事,给他丢国外去磨了几年,现在看着倒是踏实多了。” 林阅静了片刻,想起陈麓川爬山受伤的事。欢.好的时候,她也曾摸着他背上打了钢针的那处,问他疼不疼。陈麓川吊儿郎当的,也不正面回答,玩笑说,这不还能满足你么。 如今听陈祖实的语气,恐怕也是不知道陈麓川那时候伤得究竟有多严重。 不一会儿,服务员将梅子酒端上来。林阅浅酌一口,酒味很淡,确有股梅子的清香。 陈祖实说:“你冯阿姨为了麓川的终身大事,一刻没闲着,操了不少冤枉心。我老说他,孩子自己有主张,外人别跟着瞎掺和。这不,被我说中了。还是老邻居好,知根知底。” 林阅笑了笑,微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陈麓川见陈祖实百般的满意,自然得顺杆往上爬,“爸,那过妈这一关,您得帮忙出点力。” 陈祖实笑说:“我拿你妈没辄,不然现在你妹妹都大学毕业了。” “那您总得跟我里外应和,传递一手消息。” “这还是能行的,多的我也帮不了,不然到时候你妈把我俩划到一个阵营里,咱俩谁都别想翻身。” 林阅听这爷俩一唱一和,不免觉得有趣,笑了一声。 陈祖实看她一眼,笑说:“这我跟麓川说着好玩的,你冯阿姨没这么可怕。这一阵家里做饭的阿姨也要当奶奶了,她大受刺激,本来消停了一阵,现在又撺掇着亲戚朋友给麓川介绍对象,我看,这倒是个好机会。” 一顿饭吃得分外融洽,快散场时,林阅去了趟洗手间。 陈麓川看着陈祖实,“爸,怎么样?” 陈祖实点头,“跟小时候差不多,端庄文静——我觉得怎么样不重要,你觉得行就行。” 陈麓川便将之前林立明说的话传达了一下,“何阿姨倒是没为难我,就要求不能让林阅受丁点儿委屈。我现在也担心这事,怕妈不高兴,林阅上门的时候不给好脸色。” “你还不了解你妈?她这人即便不喜欢,表面功夫还得做足,只怕失了礼数。” 陈麓川问:“我一直好奇,我妈跟何阿姨这么多年不对付,就为了一个三八红旗手的事?” 陈祖实笑了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陈麓川忙给他斟了杯酒,“您别卖关子了。” 陈祖实接过嘬了一口,“三八红旗手那就是个引子,那时候我们厂里有个质检员,长得特像香港的吴岱融……” 陈麓川一听便明白了,哑然失笑,“所以……她俩过去是情敌?” 陈祖实点头,“可不是吗?要不我怎么跟林丫头他爸关系不错,同病相怜呗。” 陈麓川大笑,“最后那质检员怎么样了?” “自然没怎么样,不然还能有你跟林丫头的事?那质检员最后谁也没看上,娶了自己老家的青梅竹马。” 陈麓川笑说:“这也不算多大的事,怎么两人能记恨这么多年。” “女人不就这样,钻牛角尖里去了,谁都劝不出来。我也劝过你妈,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看你就是嫉妒‘吴岱融’!” 陈麓川笑得不行,“爸,我有点同情你。” 陈祖实哼一身,“同情得过来吗?你妈如今又念叨什么洋,什么峰——就那俩演员,跟小白脸似的。她每晚准时守着芒果台,电视剧一集不落。这倒是提醒我了,你问问林阅喜不喜欢这两人。” 陈麓川笑说:“她不喜欢内地演员,喜欢欧美的。” 眼见话题越扯越远,陈祖实说回正事,“既然都到这一步了,结婚的事也得筹备起来。你妈一直催我帮你把房子落实,你现在什么打算?” 陈麓川顿了顿,笑说:“爸,你觉得常青花园这地方怎么样?” 陈祖实瞥他,“出息,非要买去林丫头跟前啊?” 陈麓川笑一声。 “倒也不错,随你的便——钱够不够?” “首付够了。” “那我凑点儿,全款吧。” “不用,我自己月供。“ 陈祖实凑近了,神神秘秘说道:“其实我名下还有几套房,没跟你妈说。” 陈麓川笑道:“那你可千万别让我妈知道了。” “她知道了还不得高兴疯——房都写得她的名字。我本来是预备着哪天做生意亏了,能有条退路。要不这样,我拨一套出来给你折腾。” 陈麓川摇头,“您要真有这个心,给您孙子留着吧。” 陈祖实笑了笑,“你这小子。” 说着话,林阅回来了。付完帐,几人往停车场去。 林阅想起乌龟还在陈麓川车里,“陈叔叔,乌龟我给您带过来。” 陈祖实笑道:“好,你不说我还忘了。” 他从林阅手里把纸盒子接过来,掀开盖子逗了一下,“好像比前几天精神了。” 陈麓川说:“能不精神吗?你把它养在那么深的水里,连个让它晒背的地方都没有。” “还得晒背啊?” “……”陈麓川哭笑不得,“爸,我看你还是养个仙人球得了。好养,死了也不心疼。”话虽如此,还是把注意事项同陈祖实讲了一遍。 陈祖实听完不由咋舌,“养个龟还这么多讲究。” 临走,陈祖实同林阅道别,“过两天来家里吃饭。” 林阅笑道:“好。” 两车在路口分开,林阅笑看着陈麓川,“我怎么觉得,陈叔叔跟我印象中的有一点不一样?” “那肯定,”陈麓川丝毫不觉奇怪,“他这几年越活越像个小孩儿,跟我妈想一出是一出。” 林阅笑说:“童心未泯嘛。”又问他陈祖实是不是满意。 陈麓川笑看她,“满不满意你看不出?全程光在跟你讲话,我就是背景板。” 林阅瞥他,“又吃醋了?” 陈麓川不理她。 林阅伸手挠他一把,笑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陈麓川将她手一捉,“别闹,开车。”说罢,攥着她手指在自己唇上碰了一下。 林阅像是过了电一样,急忙将手抽回来,规规矩矩坐好,末了,听见陈麓川低低地笑了一声。 为了减少冯蓉这儿的阻力,陈麓川绞尽脑汁,试图想个完全的对策。他给刚结婚不久的孙磊打了个电话,讨教经验。 孙磊从耿浩然那儿知道了陈麓川和林阅的事儿,先道了声恭喜,调笑几句,说:“方法倒是有,就看你愿不愿意。” “你先说说。” “你先跟阿姨坦诚,说你其实不喜欢女人,这辈子也没打算结婚。过段时间,你再带个姑娘回去,甭管美丑好坏,阿姨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反对。” 陈麓川笑说:“滚犊子!” “……好好好,说正经的。这事儿你要是强硬一点,做家长的其实也干涉不了什么。结婚了又不住一起,她即便想给你媳妇难堪,还得大老远跑过去,不划算。” 陈麓川心想,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你这人说一不二,搞定这件事不难。其实,这事儿还有个办法,一劳永逸。” “什么办法?” 孙磊笑说:“奉子成婚。”   ☆、第42章 陈麓川自然果断否决:“这主意比假出柜还不靠谱。” 冯蓉本就对林家有成见,若来未婚先孕这一出,就更别想扭转她的印象了。况且林阅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牺牲她前途这事儿,他自然干不出来了。 想了想,别人说的都没用,还是得去同冯蓉硬碰硬。 江城天开始热了,上午还不到九点就能感受那热浪腾腾而起,铺面而来。陈麓川早上驾车回去,陪冯蓉一道去看望家里保姆的孙子。 保姆姓钱,冯蓉喊她钱妈。钱妈在陈家干了快十年,好几次打算辞职,又被冯蓉以重金留了下来。钱妈为人忠厚亲善,干活负责,还不像别的家政爱搬弄雇主的是非。 钱妈的儿媳妇已经出院了,在自己家里坐月子。冯蓉特意替钱妈放了两个月的假,又请了一个新保姆。冯蓉这人极爱干净,家里落了一点儿灰都受不了。然而新保姆手脚粗糙,又特别会耍机灵,表面看着是弄干净了,一抹死角,一手的灰尘。冯蓉自然受不了,打发回去了,让家政公司给换个新的。如今新的还没到位,冯蓉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每感叹,还是钱妈最靠谱。 到了钱妈家里,冯蓉先给她媳妇儿递了一对足金的手环和项圈。钱妈媳妇儿急忙推拒,“孩子还小,这太贵重了,受不起。” 还未足月的婴儿正藏在小被子下呼呼大睡,从衣袖里伸出一堆肉呼呼的拳头。冯蓉捏了捏孩子的手,笑说:“我几十年没带过孩子了,也不晓得如今小孩要用点儿什么,怕擅自买了你们也用不上。金能辟邪纳福,一点心意,就收下吧。“ 钱妈媳妇儿仍然推却,冯蓉笑看着钱妈,“你说说她。” 钱妈便说:“那就收着吧——搞得太客气了,我们以后都不敢再请您过来玩。” 冯蓉笑说:“以后就空手过来叨扰你了。” 婴儿手掌一动,瘪了瘪嘴,冯蓉连忙放低了声音,“咱们小点儿声,别把孩子给吵醒了。”她将小被子掀开几许,仔细瞅了瞅孩子,“额头这么饱满,是个聪明孩子。” 钱妈媳妇儿笑说:“借您吉言。” “生下来多重?” “六斤三两。” “那长得挺好,太小了不好养,太大了不少生——顺还是剖?” “顺的。” “顺产好,产后恢复快……” 陈麓川丝毫没想到冯蓉居然这么喜欢小孩儿,拉拉杂杂同钱妈媳妇儿聊了二十多分钟,巨细靡遗。因钱妈媳妇儿还在坐月子,钱妈又要照顾一家老小,两人不便继续叨扰,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临走前,冯蓉嘱咐钱妈先操心家里的事,其他的不用担心,又给孩子塞了个红包。 陈麓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试探的好机会,出了门往小区门口去的路上,问她:“妈,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儿?” “那当然喜欢,跟我一般大的孙辈都读小学了,就你一点不晓得着急——这段时间我又打听了几个,你要是有时间,出去见见。” “不用见了,媳妇儿我已经替您找好了。” 冯蓉脚下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啥?” 陈麓川看她,笑说:“我说,我有女朋友了。” 冯蓉这下哪还记得走路,拉着他忙问:“什么时候找的?哪家姑娘?条件怎么样……” 陈麓川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这么大,您不热啊?去车上,我慢慢跟您说。” 车子停得位置不对,现在在树荫底下,这会儿半个车子都暴露在阳光里,进去一股熏人的热气,跟桑拿房一样。陈麓川发动车子,放了一会儿冷气,才让冯蓉上车。 冯蓉急不可耐,“快跟我说说。” 陈麓川斟酌,“其实您认识她……” 冯蓉忙说:“露曦?我就说你俩般配着呢……” “不是,”陈麓川打断,“早跟您说过露曦有男朋友?” “有也能分嘛——那到底是谁?我上回跟你看过那么多照片,也没见有一个你满意的啊?” 陈麓川顿了顿,也不卖关子,实话实说,“是林阅。” 冯蓉愣了一下,霎时沉了脸色,“你开玩笑吧?” “这种事不开玩笑。” 冯蓉冷着脸,“谁都可以,何珊的女儿不行。” 陈麓川对这回答丝毫不觉得意外,“您说说为什么不行?” “还用问是什么,”冯蓉冷哼一声,“就何珊为人,您也不是不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退一步说呢,即便我同意,她能给你好果子吃?” “我已经见过何阿姨了,她也同意了。” 冯蓉一愣,“你可别诓我,她能同意?” “不诓您。” 冯蓉静了一瞬,撇了撇嘴,“那她能不同意吗?自家闺女都这么大了,打哪儿能找到像你条件这么好的?” “您说这话我不爱听,林阅条件又不差。” “论长相,论工资,她这条件顶多打个六十分,加上她还有那么个妈,还得往下扣。” 陈麓川看她一眼,笑了笑,“说来说去,您真正不满意的是何阿姨吧?” 冯蓉果断回答:“都不满意。” 陈麓川小心开着车,心平气和地同冯蓉解释,“妈,即便是习.主席的千金,条件再好,我不喜欢也没用。” 冯蓉瞅他一眼,“那就喜欢林阅了?” “我就喜欢她。” “我看是她主动搭上你的吧。” “真不是,我主动的。” 冯蓉瞪眼,“……你倒是挺有出息,选谁不好非选这么一个人。” “不骗您,我很早就中意她了。” “嗬,能有多早?” “高中。” “扯淡吧,”冯蓉颇不以为然,“真中意她,你高三还把别的小姑娘往家里带?” “她高中不喜欢我,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冯蓉摆了摆手,“行了我不跟你扯,反正我不同意。” 陈麓川看她,“真不同意?” “不同意。” “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冯蓉别过头,“没有。” “哎,那可惜了。” “可惜啥?” 陈麓川尽力憋住笑,“林阅有个同学,在北京那边当经纪人,认识那个什么洋……” “杨洋。” “对,认识他的经纪人,能弄到他独家的签名照。我本想着您要是喜欢,我就让林阅替您弄一套。” 冯蓉怔了怔,片刻,一撇嘴,“你当我小孩儿呢,能在乎这点小恩小惠。” “您当然不在乎,所以我也就不麻烦林阅了。” 陈麓川再不说话,一旁的冯蓉倒是挠心挠肺,瞅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憋不住,“能有多独家?” “反正从没公开披露过,包括他小时候的照片,想要也能弄到几张。” “那你认识林阅那个同学吗?” 陈麓川笑说:“您这是想让我绕过林阅直接去找?那不行,我没这么大面子。其实签名照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一个电视明星嘛,乳臭未干……” 冯蓉瞪他:“你懂什么?” “我肯定没您懂,可您自己也说了,这都是小恩小惠。” 冯蓉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打什么算盘,坑都挖好了,就等着她往里跳,“不就是章签名照么?你以为以你老爹的关系,还搞不到了?别跟我耍这种幼稚把戏。” 陈麓川倒是一点不沮丧,“所以您看,如果您不松口,我也只能拿这种幼稚把戏哄着您。您是我妈,我做什么事肯定都绕不过。但您也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从小到大说一不二。只要我下了决定,随您是打是骂,我都不会更改。” 这点冯蓉自然是深有体会,不管是学计算机还是出国留学,陈麓川从来都是做好了决定,再象征性地跟家里商量两句。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冯蓉虽然不高兴,却也知道这么僵持下去,非但陈麓川不会改变主意,还会生分了母子情分。 最后,她板着脸,淡淡道:“我卖你一个面子,你先把林阅带回家我看看。” “那我得先跟您说好,林阅要是上门,您可不许让她难堪。” “嘿,你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将心比心,您想想当年见我奶奶,是不是也不愿被她为难?” 冯蓉撇了撇嘴,没吭声。 “我上回去林阅家,何阿姨也未见得多乐意,可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失。您一直跟何阿姨不对付,总不至于她能做到的,您做不到吧?” “你别给我来这套,把我当什么人了?”冯蓉打断他,“我这么多年招待过多少客人,让哪个抹不开面子了?我告诉你,别说是林阅,即便是何珊她本人,今天要是我座上宾,该我做的我肯定一点也不会差。” 陈麓川不由笑了笑,“是是,我错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冯蓉轻哼一声,“我看你出去几年,别的没学到,全在磨嘴皮子功夫了。” 万里长征总算迈出了第一步,陈麓川在家里吃过中饭之后,忍不住给林阅拨了个电话。 林阅正在陪柴薇做体检,同行的还有柴薇的妈妈。医院的妇产科专门分了一栋楼,饶是如此,还是人满为患。 柴薇是孕妇不宜久站,林阅便站在队伍中替她等号。她听完陈麓川的汇报,既觉高兴又觉忐忑,“什么时候?” 陈麓川说:“估计也就近两周内,再让我爸在我妈耳边吹点儿风。” 林阅笑了,正要说话,前方候诊室门打开,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林阅愣了愣,急忙转头去看,那人已经转身往走廊那头去了。   ☆、第43章 直到那身影消失,林阅才收回目光。 电话那端陈麓川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哦,没事,”林阅回过神,“那你跟冯阿姨确定时间了,提前告诉我。” 挂了电话,林阅仍在想着方才那匆匆一瞥。她并不认识这人,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见过她两次,并且两次的场合都挺让人印象深刻。一次是与徐堃吃饭,她坐在陈麓川对面,神情算不得愉悦,却十分明艳动人;一次是在归元寺,她站在冯蓉身旁,看着似有几分憔悴。 可她为什么在这种明显只有孕妇会来的地方? 等柴薇做完体检,已是正午。柴妈妈下午有事,便先坐车回家,由林阅陪柴薇吃午饭。柴薇妊娠反应已经开始了,以前爱吃的这会儿统统觉得反胃,逛了一圈,最后非要吃火锅。林阅哭笑不得,心说大热天的谁吃火锅,然而孕妇最大,只得随她。 柴薇点了个鸳鸯锅,一半是番茄锅底,一半是枸杞鸡汤。结果鸡汤那边她一筷子都没动,却将番茄汤喝了大半,末了满足叹道:“我好久没吃得这么满意了。” “不是你妈妈在照顾你饮食吗?” “她就紧着最好的最有营养的让我吃,味道一点都不讲究,这么吃上七个月,起码得胖三圈。” 林阅笑说:“胖点好,太瘦了生孩子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 柴薇忙说:“我可不打算顺产,那么疼,谁受得了。” “剖腹术后恢复慢呀。” 柴薇瞅她,“你怎么比我还了解,一套一套的。” 林阅心想,还不是因为上回柴薇提到“奉子成婚”。鬼使神差,她去搜了一堆关于生育的知识,还去一个情感咨询类论坛发了个贴,询问奉子成婚是否可取。下面一水儿都在劝她,说现在这社会,很多女人蠢得要命,自以为怀了孕就成了皇太后,所有人都得劝着供着,实则不然。都怀孕了,谁还由得你作天作地?要么打胎要么嫁人,前者还好说,要是后者,男方吃准了女方非嫁不可,自然有恃无恐,随意捏扁搓圆。末了,有人附上论坛的金句:傻.逼就该活得坎坷点。 论坛里全都是家长里短的帖子,要么倾诉婆媳关系不和,要么抱怨婚前彩礼谈不妥,或是分享奇葩的相亲经历,或是吐槽验货验到了“唇膏男”。 林阅从来没想过现实中的婚恋远比她想象中更为丑陋,相比起来,自己的经历简直美满如同童话。既是如此,她当然不会愚蠢得把自己拖入一地鸡毛的深渊。 吃完,柴薇说要去买点文具,两人便一道去商场地下一层那家常去的格子铺。结果来得不巧,今天没开门。非但没开门,玻璃门上还贴了一张a4纸打印的店铺急转的告示。 柴薇大失所望,“这儿的笔其他店都没有,明明生意不错,怎么店铺要转了。” 林阅只得安慰她:“兴许店主有什么事。” 为了帮柴薇调剂心情,两人又去楼上逛衣服。一楼全是彩妆的专柜,柴薇扫了一圈,更觉郁闷,“以前说怀孕跟坐牢一样,我还不相信。现在不但吃什么干什么全要被管制,连化妆品都被我妈没收了。” 林阅笑说:“化学成分太重的对胎儿不好,阿姨也是为你着想。” 柴薇瞪她,“看吧看吧,你也这样。” 林阅轻拍她肚子,“我是你孩子的干妈,当然得帮他看着你。” “王谈沣还想让我生两个呢,生毛线……” 林阅笑起来,一抬眼,忽见前方专柜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宽版t恤,牛仔热裤,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上午才在医院匆匆一瞥。 柴薇见她呆呆愣愣,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你熟人?” 林阅摇头,呼吸一滞,“柴薇,前面是不是ysl的专柜?” “是啊。” 她顿时说不出话,心上似是压了一块重石头,一路往下沉。上回在陈麓川住处发现的唇彩也是这牌子,大红色,火焰一样。 柴薇晃一晃她手臂,“怎么了?” 林阅视线仍定在那女人身上,莫名地无法移开。很快,她选好了东西,付完帐之后朝着商店大门去了。 柴薇急了,“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林阅咬了咬唇,“……柴薇,如果你在王谈沣住的地方,发现了女人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柴薇一愣,“什么意思?陈麓川劈腿了?”她不自觉朝着方才那女人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林阅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瞎说的。” “得了吧,你的‘没事’就等于‘我特别有事你赶紧来问我’。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有事直说啊。” 林阅不好让柴薇久站,在饮食区寻了一个地方坐下,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柴薇。 柴薇沉默良久,分析道:“这还真不好说。首先,你不能肯定这唇彩就是刚才那个人的;其次,即便是这个人的,你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场合落下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她在陈麓川哪里过夜留下的,这事儿肯定在你俩恋爱之前,你也没什么立场去干涉。” 林阅只得说:“我知道。” 柴薇叹声气,“所以长期单恋一个人就会这样的后遗症,特别容易计较得失,计较公不公平。” 林阅没吭声。 “你要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陈麓川吧,你们都到见家长的地步了,他没理由瞒着你。” “可你都说了,如果这是之前留下的,我根本没什么立场去过问。” “换我我肯定不问了,我这个人比较看得开,不爱纠结前尘往事,只要以后对我绝对忠诚就行。”柴薇看她,“如果你特别在意,就去问。不过我还是建议算了,这种事问起来就没意思了,还显得自己卑微又气量狭小。” 林阅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采纳柴薇的建议。 即便真有其事,都是成年人了,这也并不值得上纲上线。 以前眼见陈麓川跟别人恋爱都能忍,如今只是捕风捉影,却患得患失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这件事,林阅一点风声都没透,几天下来,渐渐也就释然了。 柴薇离职手续已经办完,离开了公司。林阅上班时候总是习惯性想去敲柴薇聊天,结果一看公司内部的通讯工具,头像是灰的。总觉空空落落,像是少了点儿什么。一贯活跃的赵清雅和王培源现在也都低调得毫无存在感,整个办公室显得比平时更加死气沉沉。 好在还有陈麓川,工作之余两人的一点儿甜蜜,方让她觉的工作不那么枯燥。 转眼到了六月,《补天》要在七月末进行内测,因此项目组并平时更忙,成日成夜的加班几乎成了家常便饭。这种状况之下,林阅和陈麓川调休时间都错开了,几乎没什么单独相处。 上周恰逢上陈麓川调休,林阅趁着晚饭时间抽了点空在公司附近,陪陈麓川一起吃了顿便餐。吃完去停车场,办公室同事已经在催了。 到了车旁,林阅抬头替他整了整衣领,笑说:“回去好好休息。” 陈麓川不说话,带着她一个翻身,压在车身上,低头便吻。 林阅也环抱住他,热烈回应,不遗余力纠缠。 头昏脑涨又天旋地转,她感觉陈麓川手伸进她衣里,放肆地捏了一把,又立即喘着气离开。 林阅笑起来,“停车场有监控。” 陈麓川呼吸沉沉,咬牙道:“我知道,不然就地办了你。” 林阅笑看他,“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陈麓川点头,又在她嘴角轻轻蹭了一下,“闲下来了,去我家里吃饭。” “好。”口袋里电话响起来,大约是同事又在催,林阅不得不上去了,“那我先走了。” 陈麓川点头,又将她勾回来,吻了一会儿才放开。 回到办公室,林阅继续埋头工作,等到下班时,捞起手机一看,才发觉两小时前陈麓川给她发了条微信,说先睡一会儿,嘱咐林阅下班了给她打电话。 然而林阅想着此刻陈麓川必然还在睡觉,便不忍心打搅他了。 回去路上,她开着车,只觉整个身体散架似的疲惫,便想起前一阵柴薇说的话。的确,同一个行业就有这点弊端,忙起来都忙。 再一次地,她又考虑起辞职换工作的事。 陈麓川休完复工,林阅便要开始调休了。 下午一场急雨稍稍带走了暑热,林阅下班前接到何珊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家一趟。何珊语气听来分外严肃,林阅不敢耽搁,同陈麓川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走了。 一进门,便见何珊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硬壳的笔记本。 林阅一瞅见那笔记本,立时就炸了,“您偷看我日记?!” 何珊没看她,“今天同事的孙女来家里玩,在你房里翻书柜翻出来的。我没看,就瞥到了她翻开的那页。” 林阅强自镇定,“您看见什么了?” 何珊缓缓抬眼,目光定在她身上。 林阅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目光。何珊以前生气的时候总会直接抄起鸡毛掸子打她,可她这会儿不单是是生气,目光里似乎还混杂了怜悯和悲伤。 林阅心里一咯噔,声音都跟着哑了,“怎么了,您说话?” “林阅,你真从高中就开始喜欢陈麓川了?” 既然日记里都看见了,她再否认也没什么用,便点了点头。 何珊看着她,语气分外认真,似乎由不得半分拒绝:“那和他断了吧。”   ☆、第44章 林阅愣了愣,“妈,这也太没道理了。” 何珊叹一声,“我也不爱干棒打鸳鸯的事,但是林阅,你是我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我更不想让你受伤。你听我话,跟他断了,今后你找不找,想找谁,我都不干涉。” 林阅咬了咬唇,“之前不才说好了么,陈麓川已经跟他家里说了,等清闲下来,我就跟他回去见一见。你让我跟他断,总得给我个充分的理由,总不能就因为我喜欢他这么久吧?” “理由我当然有,我又不会害你。” “那你告诉我。” 何珊盯着她,没说话。 “妈,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做了决定就很难回头,你今天无缘无故让我跟陈麓川分手,我做不到。” “我不是无缘无故。” “那是为什么?” 何珊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她,却仍然一径儿地劝她,“我是为你好,听话。” 林阅按捺着心中烦躁,“您要不说,我就当您是在无理取闹了。” 何珊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无理取闹?!我处处给你留余地,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好还是歹,您总得告诉我啊!” 何珊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她半晌,忽将沙发旁的提包一捞,飞快地从里面翻出手机,点了几下,“我这有张照片,你自己看看!” 林阅接过,只瞅了一眼,顿觉脑袋上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全身血液只往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何珊似乎不忍看她的表情,全身怒火似气球被扎破,呼呼地泄了,她颓唐坐下,手掌撑着额头,“前两天,你三婶去做妇科检查,恰好撞见了。” 林阅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前两天,是陈麓川调休的时候。 照片里,那个她见过四面的姑娘被陈麓川搀着,脸色煞白,一手捂着小腹,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照片没对焦,然而仍能看出来他们周围的环境,的的确确就是医院的妇产科大楼无疑——她前一阵才陪柴薇去过,她不会认错。 半晌,林阅从嗓子里挤出声:“……我相信他。” “相信个屁!一个男人陪一个姑娘去打胎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林阅紧咬着唇,没吭声。 “跟他断了。我知道他留过学,思想开放,但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受这个冤枉气!果然是冯蓉教出来的好儿子,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肚子搞大了,一点儿交代不给,就这么拍屁股走人,然后又来祸害我家!” 林阅紧咬着后槽牙,“陈麓川不是这种人。” 何珊眼也没眨,从茶几上抄起那本日记就朝她砸去,“我他妈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你怎么骨头这么轻,为了一个男人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林阅没躲,那硬壳的日记本撞在她肩上,又“啪”一下砸在地板上。 “你非要跟这么一个人,我也不拦你,你以后就不用认我这个妈了。” 林阅死咬着牙,片刻,她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搁,弯腰拾起地上的笔记本,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何珊骂道:“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天刚擦黑,下午下了雨,空气里一股尘土的浓郁气息。她很快就走到了小区里的梧桐树底下。 这树有四五层楼高,要两人手拉手才能抱得住,是半个世纪前栽下的。小时候,他们常在这树下纳凉、丢沙包、跳皮筋;而不久之前,也是在梧桐树叶筛出的浓荫里,陈麓川攥着她的手说,试试,以结婚为前提。 林阅轻轻抽了抽鼻子,阵雨过后泥土翻出的腥味儿冲进鼻腔,呛得她眼泛泪光。 开车回去的路上,她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高考结束那天,漫天飞舞的纸片里,陈麓川被一个姑娘勾住脖子,在欢呼声里接吻。她记得那也是个雨后的傍晚,江城逢高考必下雨,做听力考试的时候,雨点啪啪啪地敲在窗户玻璃上,害得她有几个词没有听清,所以她记得清楚。 又想起在婺源,那晚她的窗外有棵泡桐树,不知名的鸟栖在上面,偶尔啁啾两声。夜很静,她整宿没合眼,第二天早饭也没吃下去,返程的大巴上晕车了,吐得天昏地暗。所以,她也记得很清楚。 关于陈麓川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回到住处,她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最近忙,陈麓川有一阵没过来了,床单被套上面,他的气息已然很淡,几不可觉。 她掏出手机,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又想到他此刻在加班,必然忙得天昏地暗。 末了,她意识到这仍然是自己潜意识地在替自己找借口,借以推迟与陈麓川对质的时间,不由叹了声气。 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仍然想像只鸵鸟一样,找个沙地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再不能这样了,许多话,好的歹的,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 她从一旁拿过从家里带回来的日记本,翻到最前面,开始往后看。她这人懒,遇到大事儿才往上记一两笔,是以高一买的一个本子,到大学毕业了还剩厚厚一沓。 挺奇怪,她今天看的时候不像以往那般全情投入,是以纸上字字句句都不忍卒读——今天抽离出来,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回顾的同时更带了点儿审判的意味。 她看得慢,有些地方与自己记忆中的有点儿差别,但大多时候都是严丝合缝。不多的内容,她花了一小时看完。 最后终于读到了散伙饭那里,日记里这样写: “……天还没亮,我站在十字路口,像个孤魂野鬼。半夜街道很空,只偶尔有一辆车从我跟前擦过。我有点儿饿,找了家肯德基,点了个汉堡,连同以前非常讨厌的生菜叶子都吃得一干二净——我才发现生菜其实远比我想象中要好吃……我一个人去了湖边,风很冷,我坐在堤岸上,看着天一分一分亮起来。毕业之前,我还是看了一场日出。然后我等到宿舍开门,回去之后,冲了个凉水澡,呼呼大睡。” 日记到这里就完全结束了。 林阅读着读着笑起来,“傻帽。” 她把日记本塞到枕头底下,抬手关了灯。黑暗笼罩下来,她仍在回想最后一篇日记,从后往前。 东湖,凌晨五点的风,日出,食物香气,空荡荡的岔路口,刺眼的红绿灯,然后是七天连锁酒店的招牌…… 她拽了一旁的枕头,盖住脸,强令自己停住了思绪,静了了片刻,她眼皮止不住往下掉,就这样睡了过去。 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瞪瞪,正要睁眼,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熟悉的气息拂在耳畔。 林阅觉得痒,缩了缩脖子。 还没说话,那人擎着她下巴,将她头转过来,低头吻下去。 黑夜里,呼吸沉沉。 纠缠片刻,陈麓川松了手,林阅顺势抬头摁亮了一旁的台灯。 灯光下,他满脸的倦容。林阅伸手摸了摸他冒了点儿青茬的下巴,“怎么来了?” 陈麓川在她身旁躺下,“有点儿想你。” 林阅笑了笑,坐起身,“几点了?” “十点。” “饿吗?” 陈麓川闭着眼,点了点头。 “那我下点水饺。” 陈麓川嗯一声。 林阅将头发一挽,往厨房去了。她没吃晚饭,这会儿也饿得慌。趁着水烧开的时候,从冰箱里拿了个西红柿果腹。不一会儿,饺子煮熟了。她盛了两海碗端去餐厅,然后到卧室喊人。 还没开口,发现陈麓川呼吸微沉,均匀悠长,显是已经睡着了。灯光下,他眼窝底下一圈的青黑。程序组加起班来比他们更累,因为一刻都不得闲。 林阅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发酸,一时不忍心叫醒他。 立了片刻,还是上前,将他轻轻一推,低声说:“陈麓川,起来了。” 陈麓川喉咙里闷沉一声,缓缓睁眼,过了半晌,视线才聚焦。 林阅朝他伸出手,“饺子好了,吃完洗澡了再睡。” 陈麓川抓住她的手坐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枕头有点儿硌,搁什么东西了?”说着伸手一摸,摸出那本硬壳日记本。 林阅吓得一咯噔,赶紧抢回来。 陈麓川笑看她,“什么,还不能看?” “不能看,”林阅打开衣橱把日记往里一扔,“……暂时不能。” 两人去餐厅吃饺子,这次没怎么聊天,吃的时候只偶尔交谈两句。陈麓川是因为累,林阅则是满腹心事,思量着一会儿该怎么跟陈麓川开口。 吃完,林阅收拾碗筷,听见卧室里手机响了,便喊陈麓川,“帮我看看。” 片刻,陈麓川说:“林展打来的。” 林阅一愣,急忙将碗一丢,跑过去从陈麓川手里拿回电话。 林展语气很冲:“在不在家?” “在。” “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一会儿给我开个门。” 林阅瞅了瞅一旁的陈麓川,犹豫道:“换个时间再来吧,我已经睡了。” 那边静了一瞬,“陈麓川也在?” 林阅急忙否认,“没有。” “既然他也在,那正好。” 好?好什么? 林阅无奈,压低了声音,含糊说道:“林展,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掺和了……” 话没说完,对面挂了。 陈麓川一直在看她,见她眉头紧蹙,不由问道:“怎么了?” 林阅摇头,只说,“林展来了。” 陈麓川观察着她的表情,“要是不方便,那我回去吧。” “没事,都这么晚了。” 等了没多久,对讲机响起来,林阅接起,“林展,你回去吧,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你给我开门!” “这么晚了,赶紧回去。”林阅不由分说地摁了“挂断”。 然而没一会儿,防盗门砰砰砰响起来,林阅往猫眼里看了一眼,喊道:“我这不方便,你赶紧回去。” 林展绷着一张脸,也不吭声,继续砸门。 再这么下去,她非得被邻居投诉不可,无奈,只得开了门。 林展从她身旁挤进来,“陈麓川呢?” 林阅伸手去拦,林展却抓着她手臂往后一推。他一抬眼便看见陈麓川站在客厅中央,立时寒了脸,几步冲上去,二话不说,照着陈麓川就是一拳。   ☆、第45章 林展这一下当真是照实了打,丝毫未留情面。陈麓川丝毫未防,脚下顿时一个趔趄。 林阅失声尖叫,急忙跑过去死死抱住林展的手臂:“林展!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林展目眦欲裂,猛一下挣开林阅手臂,“你怎么不问问这人干了什么!”说罢,伸手攥住了陈麓川的衣领。 陈麓川面色沉冷,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撒开!” 林展胸膛一挺,拽得更紧。 林阅抓住林展手臂,拼命往后拽,“林展你松开!” “都这时候了你还帮他!你知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林阅一怔。 “我跟你说的,我一直在追的那个人,就是她!” 林阅脑袋里嗡的一声。 陈麓川也明白过来是什么事了,他眉头紧锁,手上用了十分的力道,死扣林展手腕,猛将他往后一推,“事儿都没搞清楚,就来兴师问罪。” 林展脚下退后一步,“我没搞清楚?!你都陪她去打胎了,这事儿还不清楚?” “林展!”林阅低喝一声。 陈麓川将目光移到林阅身上,林阅垂头,避开了。 陈麓川再不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 “……麻烦你过来一趟——林展也在……常青花园……到了给我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目光在林阅脸上扫了一眼,又看向林展,“我让丁露曦过来了,什么话,让她亲自对你……们说。” 林展低哼一声,林阅仍是低头不语。 在这样焦灼尴尬的气氛之中,陡然响起一阵门铃声。林阅身体一震,心道未免也太快了,急忙跑去打开了门,然而一瞅见门外的人,立时一怔,“三婶,您怎么来了?” 陶美芹伸长脖子往里望了望,“林展是不是往你这儿来了?我怕他出事,跟他出来了。” 林阅当然知道陶美芹不单是担心林展,恐怕也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然而还未来得及劝阻,陶美芹已经一闪身进了客厅。 里面气氛凝肃,陶美芹倒是丝毫未受影响,她瞥了陈麓川一眼,看向林展,“林展,你赶紧给我回去。” 林展不耐烦,“您来掺和什么。” “这关你屁事,你又来掺和什么?”她眼角余光瞅见陈麓川似是在打量他,压低了声音,“别什么好处没捞着,还惹一身骚。”说着,伸手去拉林展。 林展猛地一躲。 陶美芹面色讪讪,不由朝着林阅看去,“林阅,林展古道热肠,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但他一个半大小子,又这么单纯,从没见过这些腌臜事,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劝劝他,让他回去吧。” 林阅站在玄关处,面沉如水,“三婶,脚长在林展身上,他想走我留不住,他想留我劝不了。” 陶美芹立时垮了脸色,“林阅啊,你的事我一直没少操心,这回也是,要不是我撞见了,你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林阅别过脸,没接腔。 她这话自然不止在戳林阅一个人的心窝子,林展在旁听见了,越发不耐烦,“您要在这儿待着也行,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陶美芹张了张口,不再说什么,挨着林展,在沙发上坐下了。林展“啧”一声,往旁挪了挪。 约莫又等了十分多分钟,陈麓川搁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简短说了两句,看向林展:“露曦在小区门口,你去接她进来。” 林展瞥他一眼,没动。 陈麓川又说:“她身体不舒服,找不到路。” 片刻,林展腾一下站起身,低头往门口去了。 不一会儿,林展把人接上来了。 林阅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姑娘,她穿一套宽松的运动服,脚下也蹬着球鞋,灯光底下,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丁露曦抬头看了看林阅,愣了愣,轻声说:“打扰你了。” 陶美芹一见到丁露曦,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两道目光像胶水一样,死死地黏在她身上。 丁露曦被这目光瞅得分外不自在,眉头微蹙,别过了脸。 陈麓川看向陶美芹,沉声道:“露曦要跟我们三个人说点事儿,麻烦您回避一下。” “什么事,还得避开我啊?” “腌臜事,怕污了您耳朵。” 陶美芹顿时被堵得一噎,抬头看向林展,“林展,我听不得?” 林展没吭声。 陈麓川看着她,“林展,这面子不是替我求的。” 言下之意。 林展这才开口,“妈,你先回去。” 陶美芹还要再作争辩,一旁的丁露曦却忽然开口,“没事儿,都留着吧。” 陶美芹哼了一声,一瞥陈麓川,继续安然地坐着。 丁露曦掩着嘴,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这会儿一点儿咳嗽却仿佛用了全身力气一样。 林展立即转头看她,没说话,闷头去饮水机前,给丁露曦倒了杯热水。 丁露曦接过杯子,低低地道了声谢。 一旁的陶美芹看见自己儿子的举动,立时紧拧眉头。 林展虚虚地将丁露曦手臂一抬,“去沙发上坐吧。” 丁露曦摇头,“不坐了,我说完就走。” 她轻轻地搓了搓手指,转头看向林阅,“孩子不是川哥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展一怔,忙问,“那他为什么陪你去?” 丁露曦摇头,“他没陪我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还拉着别人。我一个人做完手术,出来疼得难受,实在走不动,给川哥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听到这话,林阅忍不住看向陈麓川。 然而他抱臂立在一旁,微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表情。 林阅哑声开口,“……他没跟我说。” “我让川哥替我保密,”她顿了顿,“我马上就要回北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展一惊,“你要回北京?” 丁露曦没说话。 一时俱沉默,半晌,林展才闷声问:“那王八蛋是谁?” 丁露曦摇了摇头,“林展,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他妈被你蒙在鼓里,被你耍的团团转,你看着特得意是不是?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傻逼!” 丁露曦怔然抬头,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 这下陶美芹却是炸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抬起一指指着丁露曦的鼻子,“林展,这就是你一直在追的那人?” 林展紧抿着唇,没答。 “你可真有出息!喜欢什么人不好,喜欢这么一个……”她哼了一声,似觉说“婊.子”这词都污了自己的口。 丁露曦平日里哪儿受得了这份闲气,然而眼前这人毕竟是林展的母亲,便一句话没说,把杯子往林展的手里一塞,微微拉高了卫衣的衣领,“我走了。” 林展几乎将后槽牙要碎,眼见丁露曦身影往玄关去了,忙见杯子往身后的架子上一搁,跟上前去。 然而杯子没放稳,紧跟着就从架子上栽下来,“啪”一下摔在地上。 陶美芹大喊着“林展”,追了出去。 空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阅和陈麓川两人。 林阅仍然站在玄关的地方,深深地垂着头,脚底下一道稀薄的影子。 沉默良久,陈麓川起身,走到她身旁,试探着攥住她的手。 林阅没躲,也没动。 陈麓川低唤一声:“林阅。” 林阅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 陈麓川一怔,忽觉有水滴落下来,砸在了自己手背上。   ☆、第46章 总说女人的眼泪是世上最利的武器,百炼钢也可化作绕指柔,此时此刻,陈麓川深以为然。他被那滴眼泪烫得身体一震,一时手足无措,四肢都成了摆设。 然而林阅却飞快地抬手一抹,笑了一声,瓮声瓮气说:“陈麓川,你这个人做事好像从来不出错,妥帖,大度,又忠诚,上回赵清雅是,这回丁露曦也是……可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出点错,这样我就能逮着你的纰漏,跟你大吵一架……” 陈麓川一愣,总觉得这话听着稀里糊涂,不太好懂。 林阅又笑了一声,抬眼看着他,自嘲说:“我可真矫情。” 她眼里雾气迷蒙,鼻尖泛红,抽气的时候,眼泪似又要落下,便只得别过脸去。 陈麓川想也没想,抓住她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 片刻,他听见自己胸膛前传来极为含糊的哭声,呼吸也是急促,一声更甚一声,她黯哑的声音便夹在这些哭声之间,“……分手吧。” 陈麓川一怔,“你说什么?” 然而怀中之人再不说话,只一声声哭得越发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渐渐停息。林阅抬头,轻轻挣开了他。她往地下看了一眼,两道稀薄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她嗓子眼发疼,这会儿说话,似是含了一块热炭,“……陈麓川,我暂时不打算去见冯阿姨了,”她顿了顿,“我们分……” “想都别想!”陈麓川一声断喝。 林阅一惊,吓得打了个哭嗝。 “你想跟我吵架,随便吵;我惹你不开心了,揍我一顿都成,但是刚才这话你别说,”陈麓川咬着牙,低头看她,“你说了,我心里难受。” 林阅眼眶又是一热,半晌,哑声说:“孙磊结婚那天晚上的事,其实……我没那么在意。我知道你这个人干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所以想着要对我负责……然而我不想看你这样,这对你是责任,对我……” 陈麓川沉了脸色,“对你是什么?” 林阅咬牙,“是负担。” “负担?” 林阅点头。 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陈麓川似乎是低笑了一声。 林阅顿觉分外难受,又想落泪,然而这回生生忍住了。 “跟我相处不愉快吗?” 林阅怔然点头,“当然,然而……” 然而只要一天她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样的事儿就会无数次地发生。爱得深了,总会计较得失。她本以为自己足够超脱,却也只是芸芸众生最为庸俗的一员。她叹声气,“我暂时想静一静,想想应该怎么跟你相处……你愿意等等我吗?”她声音越发的低,到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又是良久的沉默,陈麓川退后一步,颓然道:“分手我不答应,这段时间我不过来了,我等你想好,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想分手……” 林阅咬了咬唇,“谢谢。” 陈麓川弯腰将自己搁在一旁的鞋子拎过来,“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挽留的话已到了嘴边,被林阅生生咽下去,“好,天已经晚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陈麓川换了鞋,抬手打开了门,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将她勾过来,低头轻轻碰了碰她嘴唇,黯哑着嗓子道了声晚安,而后背过身去,飞快走了。 林阅缓缓地门口地矮柜上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又慢慢地起身去洗澡。 半宿无眠。 窗帘被夜风撩起一角,拍打着窗帘,一下,又一下。 · 第二天一早,林阅趁着放假,去了一趟上回同柴薇逛的那家格子铺。店铺急转的告示仍然贴着,她拍了张照,把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把这店面盘下的念头是不知不觉生发的,她昨晚想了半宿,最终下了决定。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飞快拨了电话,与店主订好了会面时间。 然后她回到家里,拟辞职信。 写一阵,发一阵呆。 心里仍然煎熬不定,一会儿为自己昨晚的决定后悔,一会儿又觉得现在这样才是正途。 即便挣扎,她还是写完了,预备调休结束之后,呈交给单一峰。 中午吃过饭,小憩片刻,她出发前去跟店主商谈。 定的是商铺附近的一家星巴克,林阅打了个电话,远远便看见靠窗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人在同她招手,正是格子铺的老板杨雯。 林阅挂了电话,走过去与人握手打招呼,正要坐下时,目光一瞥,忽觉杨雯身旁的女人分外眼熟。那女人似乎也又同感,两人愣了片刻,又同时开口,“你是……” 林阅率先喊出名字,“季琳?” 徐堃的前妻,林阅同她见过一面,这人长得极为明艳,几乎让人过目不忘。 杨雯笑说:“你们认识啊?” 林阅笑了笑,“有过一面之缘,”她目光不自觉朝着季琳的肚子瞟了一眼,犹疑问道,“季小姐,你现在……” 季琳摸了摸肚子,笑说:“徐堃没跟你说?我们复婚了。” 林阅连声道喜,又问什么时候办的酒席。 季琳摆手,“办什么酒席,闹得慌。就领了证,家里人吃了顿便饭。” “那徐堃妈妈……” 季琳笑了笑,“还不是闹,不过我跟徐堃把原来的房子卖了,新买了一栋,离家里远,她平时想管也管不上——其实也不像以前了,毕竟我现在有孩子。” 两人越聊越投入,反倒是店主杨雯被晾到了一旁。 最后,杨雯实在忍不住,笑着打断两人,“表姐,我把正事儿谈完了你们再聊行不行?” 林阅这才知道,杨雯是季琳的表妹,交了个外地的男朋友,准备结婚了,所以要把这铺子转手。 这里商圈较为繁华,不说寸土寸金,但租金一贯不便宜,而且杨雯打算只售不卖。 林阅一听便知道没戏了,只得坦诚交代自己的情况,打算放弃。 季琳却从旁劝说:“现在商铺价格高,不好卖,不如租给熟人算了。” 杨雯几分为难。 “商铺交割还要办一堆手续,麻烦得很,租就只需要拟个合同。” 杨雯沉吟片刻,问林阅,“你真想要这铺子吗?” 林阅笑说:“以前常逛你的店,突然转出去了,也挺可惜的。” 杨雯叹了一声气,“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店的,地段好生意也好。” 最后,她一咬牙,“好吧,既然你跟我表姐是熟人,我就租给你吧,我那儿还积压了一批货,也可以低价转给你,还有供货渠道,你要需要,我这边也能给你介绍介绍。” 林阅简直受宠若惊,又问了问租金价格,也在自己心理价位之内,当即拍板,只待杨雯回去拟定合同,两人下次再约。 眼看着已到四点半,林阅便主动请季琳和杨雯吃晚饭。 散伙之后,她给柴薇打了个电话,通报此事。 柴薇惊讶不已,问她是不是来真的。 林阅说,比真金还真, 柴薇问她:“受什么刺激了?” 林阅一时没吭声。 柴薇提议:“王谈沣出差去了,你不如今晚上来我家睡吧?” 林阅便回家了收拾了一套换洗衣服,往柴薇家里去了。 如今柴薇自己在家里接一些设计或者商业插画的活计,她的原画水准在业内也算有名,是以并不愁没有客户。柴薇挑挑选选,找自己感兴趣的,隔断时间做个一单,虽说工资跟她在烽火时肯定是没法比了,但维持每月日常收支绰绰有余。 林阅去时,柴薇身上正穿着防辐射服。她给林阅倒了杯水,又赶紧回到电脑旁,敲敲打打一会儿,复又回到客厅。 坐着看了会电视,一时无聊,林阅便陪着柴薇下去遛弯。 小区里绿化不错,就是蚊子多,逛了一会儿,林阅被咬了一腿的包。她将昨天的事儿告诉给了柴薇,柴薇听后连连咋舌,“你那位三婶可真是好管闲事。” “她也是好心。” “好心什么,我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换我直接甩脸子了,我男人会自己会管教,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林阅笑了笑,“要不然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这话颇为受用,柴薇哼笑一声,“其实这样也好,一开始托得太重了,陡然让你放下,你会不习惯。所以不管陈麓川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委屈,因为你天生觉得自己付出了更多,不该只得到这一点回报——在外人看来,起码在我看来,陈麓川做得一点错也没有,包括上回赵清雅的事。然而错不错,对你而言没有差别,只是委屈深浅的问题。” 林阅低头看着脚下,“你说得对,我已经意识到了。” “那辞职的事,你想好了?” 林阅点头,“虽然是有点冲动。” “你还有勇气冲动,说明还有救。” 林阅笑一声,“我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喜欢干什么。从高中开始,我就只以陈麓川的目标为目标,几乎忘了自己的兴趣。我初中有一年过暑假,去海南姑姑家里玩。她家开了家超市,暑假无聊,我就在超市里帮忙码货补货,偶尔收银。我发现这件事很有意思,看着一屋子的东西,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柴薇笑了,“你是囤积癖吧。” 林阅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所以,其实爱好还是有的,虽然比起当个业内牛.逼制作人,她这点爱好几乎微不足道。   ☆、第47章 【修】 辞职开店都是大事,林阅少不得要跟家里打声招呼。意外的,这回何珊竟然没怎么反对,只让她多考虑考虑,做事不要莽撞。 林阅心想,大约三婶已经把事情真相告诉给何珊了。 果不其然,话绕了一圈之后,何珊委婉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林阅情绪恹恹,没有回答。 何珊半晌没出声,“……这事儿我没弄清青红皂白,是我的错,你别怪我。” 林阅心里烦躁,不想再谈这件事,闲扯了两句,就把电话撂了。 过后,何珊给她来了条短信,说是林立明问她开店启动资金够不够,不够的话,家里可以帮忙垫点儿。 林阅回了一条:够了。 去年的年终奖,加上这半年的工资,还有点儿基金股票,前期投入应该绰绰有余。但最初几个月自然别想马上就能赚钱,而且万一她这人没什么生意头脑,一亏损就得喝西北风去。 选来选去,却是选了一条没有余地的路。 虽则担忧,她倒也不怎么害怕,心想,都到三十关头了,竟然也会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 · 调休结束之后,单一峰组织例会。开完会,林阅留下来,把辞职信呈了上去。 单一峰往信封上瞥了一眼,一时没说话,直到会议室里人都走了,他沉声说:“到我办公室去。” 林阅跟在单一峰身后,进了办公室,掩上门。 单一峰搬了张椅子搁到办公桌前,“坐。” 坐下之后,单一峰将辞职信拆开。 他看得很慢,像是逐字逐句在读,林阅瞅着他眉峰微蹙,不免有些惴惴。 最后,单一峰终于看完,将辞职信往办公桌上一盖,“《补天》还没做完,你是想撂挑子不干了?” “也快内测了。” “内测只是万里长城第一步,这么一个大ip,做好了,分红少不了你。” 林阅摇头,“单哥,这跟钱没关系。” “那因为什么?”单一峰盯着她,“你如今已经策了好几个游戏,做得都不错,按这趋势干下去,再过几年,当上制作人也不是不可能。” 林阅笑了笑,“单哥,谢谢您赏识。我主要觉得这工作太累,想换个轻松点的。” 单一峰手指轻敲了大班桌,静了片刻,问:“是打算跟陈麓川结婚了?” “不是,”林阅摇头,“我就想干点儿自己喜欢的。” “你不喜欢干策划?” “不太喜欢,”林阅坦诚道,“我有点认死理,不管什么工作,喜欢不喜欢,能力之内,肯定会想办法做到最好。” “其实现在也没几个人会干自己喜欢的工作,爱好也当不得饭吃。” 林阅态度坚决,“单哥,我已经决定了。” 单一峰半晌没说话,末了,叹了口气,“柴薇刚走,你也要走。你俩都是我带起来的,说实话,滋味有点儿不好受。” 林阅只得道歉。 “公司都是去留随意,不过,你还是把《补天》做完了再走吧,也就小半年的事。” 林阅越发觉得歉疚,然而还是坚定说道:“我预备辞职了开家店,店铺马上就要盘下来了,一个月租金要好几万,有点耽误不起……” 单一峰笑了,“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被挖角了。” 林阅也笑了笑。 单一峰一摆手,“那就这样吧,把高骏叫过来,我跟他说一声,后面工作你跟他交接。” 林阅连连道谢,离开单一峰办公室回到工位上,跟组里资深系统策划高骏打了声招呼。眼看着高骏往单一峰办公室去了,林阅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倒水。 谁知一推开门,里面正站着陈麓川。 早上林阅踩点到的公司,一来就去开会,也没机会跟陈麓川说上话。 这两天冷静下来之后,林阅也觉得那天晚上提分手太过冲动了。 她掩了门,走到陈麓川跟前,率先道了声歉。 陈麓川瞅着她,神色淡淡的,“没事。” 林阅取出茶包,搁进杯中,接了大半杯热水。茶水间咖啡茶叶的气息交相混杂,缭绕的热气中,扑鼻而来。 林阅低声说:“我辞职了。” 陈麓川一怔,一时紧拧眉头,静了片刻,沉声说:“你生我气可以,别拿工作开玩笑。” “不,我没生你的气……”她见陈麓川面沉如水,心里一时也觉憋闷。倒不是生陈麓川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我上回跟你提过,想辞职了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正好现在有个机会。” 陈麓川看着她,没说话。 林阅见他不回应,又说:“我是觉得我们进度有点快,稍微慢一点,再磨合一下。” 陈麓川顿了顿,“那你对我满意吗?” 林阅点头。 “多满意,打个分。” 林阅沉吟,“九十五吧。” “……五分扣在哪儿?” “嗯……”林阅抬头看他,“要我说真话吗?” “你说呢?” 林阅犹豫片刻,“上回我去你家,在流理台下面,发现了一支口红……” “什么口红?” 林阅怔了怔,“你问牌子?” “不是,”陈麓川蹙眉,“我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口红?” 林阅试探着问,“……是不是丁露曦的?” 陈麓川恍然大悟,“哦,那可能是她的。跟你去植物园那回,记得吗?我中间接了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她被……她遇到麻烦,在我家里住了几天……”他见林阅神情一滞,又补充一句,“我那几天住在酒店。” 林阅这才释然。 陈麓川看着她,“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问我?” 林阅语塞。 “丁露曦在江城没有亲人,我家跟他家有点儿交情,他爸嘱托我平时关照一下。当然,我妈最开始是想撮合我们。” 林阅瞥他一眼,“那怎么没成?” “不合适。” 两人已在茶水间待了太久,最后,陈麓川说:“你想辞职就辞吧,话那天我也说清楚了,你想慢慢来,那就慢慢来,但分手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尊重你的选择。” 林阅点头,默了片刻,又说:“谢谢。” “还有,以后你要还想给我扣分,先通知我一声。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哪儿没做好,你要是不满意,总得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改正。” 林阅摇头,“你挺好的,是我的问题。” 陈麓川目光微微一沉,看了她片刻,只说,“林阅,别的我不敢保证,但男女关系方面,我对你绝对忠诚。” 林阅一时动容,却也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 两周之后,林阅在烽火的工作交接完毕,正式离开公司。大家都忙,连聚在一块儿吃顿饭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林阅走之前,把公司的自动贩售机清空了,请每人喝了罐饮料。 送到赵清雅时,她站起身看着林阅,道了声谢。 林阅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再见。” 正要走,赵清雅将她唤住。 林阅回身看她。 赵清雅手指扣着那罐可乐,神情几分忸怩,“上回……给你添麻烦了。” 林阅怔了怔,摇头说:“这事你该跟陈麓川道歉。” “道过了。”赵清雅轻声说。 林阅便也无话可说,末了,只好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笑说:“还有很多人没送到,那我先去了。” 赵清雅瞅着她身影走出几步,又说:“听说你要开店了,地址在哪儿?以后有机会我跟我朋友过去捧场。” 林阅脚步未停,只当是没有听见。 她再也不想与这人打交道,自然不希望还有任何“以后”。 一圈送下来,最后到陈麓川。 他正对着屏幕敲键盘,林阅无声无息过去,将冰镇的易拉罐往他手臂上一贴。 陈麓川停了动作,抬头看她。 林阅笑说,“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了。” 陈麓川接过她手里的冰咖啡,“什么时候走?” “马上,跟单哥说两句话就走。” 陈麓川点头,“一会儿喊我,我送你下去。” 送完饮料,林阅去了单一峰办公室,先将自己上回旅游时买的一盒茶叶呈上去,“茶不是特别好,不过据说很苦,提神效果估计不错。正红花油就别用了,免得大家投诉你虐待员工。” 单一峰哈哈大笑。 林阅换了恭敬的神色,“单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教导,干了这么多年,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单一峰摆手,“你可别谢我,越谢我心里越难受。” 林阅笑了笑。 单一峰起身,绕过桌子到了林阅身前,张开双臂,“什么也不说了,加油。” 林阅喉咙一梗,上前一步与他抱了抱。 单一峰拍了拍她肩,松开手,“我手头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以后常联系。” 林阅忙不迭点头,道别之后,带上门出去了。 她在自己工位上立了片刻,环视一周。 说不惆怅,自然是假的。从最初摸爬滚打,到现在熟稔于心。六年多时间,就在这格子间里度过。回想起来,只觉当初的满腹激情一腔热血,都久远得有些模糊了。 执念这事,最能让人一往无前,却又在无形之中磨灭斗志。 最终,她抱起收拾好的纸箱,起身走去陈麓川身旁。陈麓川自动地接了她手里的箱子,在大家一叠声的道别之中,陪着她走出工作室大门。 这会儿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里空荡荡,就他们两个人。 陈麓川不由想到入职那天,林阅带她去领设备,两人相对无言的情形。上回尴尬,这回也是尴尬。他陡然觉得,绕了一圈,结果两人还是在原地踏步,也不知道症结究竟在哪儿。 林阅似乎同样在想那件事,笑说:“我接你来,你送我走,挺好的。” 陈麓川瞥她一眼,只淡淡地笑了笑。 林阅转头看他,“陈麓川,最后问你一句话。” “爱过,保大,咸粽子,甜豆花……” 林阅笑起来,“谁要问你这个了。我是想问你,都说程序眼中的策划是傻.逼,你也这么看我吗?” 陈麓川沉吟。 林阅瞪他,“你居然犹豫?”然而不过片刻,她换了认真的语气,“……好了好了,不用回答,我心里清楚——所以说,这是你擅长的领域,而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个傻.逼的策划。你们是真正厉害的人,能够把每一个傻.逼策划的理想变成现实。” 陈麓川看她,“你这是在发表离职演说?” “是呀,给点儿掌声,配合一下嘛。今后我成了文具店西施,就再也不会这样捧你的场了。” 陈麓川一言不发,忽抓住她手臂往后一推,把手里纸盒移到身侧,欺身往前,低头吻下去。   ☆、第48章 陈麓川唇有点儿干,许是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太足,又未适时喝水。他手掌紧箍着她的腰,吻却是极轻。 片刻便就撤了,松了手,又站回原处。 电梯就这样载着二人一层层往下,直到出了门,他们都没再交谈。 陈麓川将纸盒替她放进副驾驶,又轻轻关上门,回身看她,“开店的事别着急,都辞职了,就别再那么劳累。” 林阅说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阅又说好。 陈麓川住了声,静立片刻,“那你上车吧,开车注意安全。” 他们说得最多的,总是这几句话,“晚安”,“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林阅哑了声音,“好。” 陈麓川便又伸手,虚虚地将她抱了抱。 “你上去工作吧。” “没事儿,等你开出去了,我再上去。” 林阅咬唇,片刻,从车前绕去驾驶座上。陈麓川一手插.进裤袋,往旁边让了让。林阅倒车驶出停车位,拐了个弯,摇下车窗对陈麓川说:“你赶紧上去吧,外面挺热的。” 陈麓川点头。 林阅一直盯着后视镜,直到驶出停车场,那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陈麓川这才动了,启步慢慢地往电梯门方向走去。 他十分焦灼,却又无可奈何。 “我想静一静”,“我需要一点个人空间”都是分手的委婉托词,如今林阅的“慢慢来”,何尝不是如此。他粗暴地拒绝了“分手”这个提法,不过是单方面地替这段关系续命罢了,就像行将就木的病人,临死前还得插几个星期的导管。 . 实在憋闷,下班前给孙磊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孙磊的新婚生活大约分外美满,不过两个多月没见,腰身就鼓了一圈。两人选了个静吧,点完酒,在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 见面照例先交代彼此近况,孙磊那边倒无大事,只说打算明年要个孩子。他瞅了瞅陈麓川,“遇到事了?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叫我出来。” 陈麓川也不隐瞒,“跟林阅有点矛盾。” “说说。” 陈麓川便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对孙磊说了,只隐去了耿浩然那一节。 然而孙磊这人平日看似沉闷老实,凡事却都洞若观火,“你是不是大学的时候就对林阅有想法了?” 陈麓川喝了口酒,“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有一回林阅似乎是给耿浩然送了一套衣服,你整一周都没怎么搭理他。” 陈麓川笑了笑。 “要不是耿浩然那一茬,估计你俩早就在一起了吧,毕竟林阅也对你有意思。” 陈麓川一怔,“什么?” 孙磊笑了,“怎么?你没看出来?” 他当然看不出来,就林阅的态度,三回见四回躲,要是这都能看出来“有意思”,那他得多自恋才成。 “咱们毕业散伙饭那次,你喝醉了,我替你打了个车,问你地址——你那时候已经不住宿舍了,结果问了半天,你乱扯一通。那时候我本来打算把你扛回宿舍,扔床板上得了,是林阅主动过来,说知道你住哪儿,送你回去。” 陈麓川听得发蒙,“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孙磊笑说:“你喝断片了呗。” “那她也没送我回去啊,我早上醒来是在宾馆。” 孙磊暧昧地瞥他一眼, 陈麓川忙说,“别瞎想,就我一个人。” 孙磊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她嫌你喝醉了哇啦哇啦吵得烦人,就把你扔宾馆了。” “还专门花两百块冤枉钱给我开个房?” “所以我说她对你有意思,不然常人谁耐得了这个烦。” 陈麓川沉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不由地又想到那个梦,这会儿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又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细想,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信,我平时跟她打声招呼她都不情愿搭理。” “有人就这样的性格,特别喜欢口是心非……”孙磊喝了一会儿酒,忽说,“我又想起一件事,林阅以前找我打听过你申了哪所学校。我就是从那时候觉得奇怪,平时你跟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怎么无缘无故关心起你的去向。后来我就观察了一下,班上答辩完请导师吃饭的时候,咱们宿舍挨桌敬酒,你给林阅敬酒的时候,她是两只手接的……” “这能说明什么?” “接别人的都是一只手,就你两只,你说能说明什么?” 陈麓川仔细回想,还是摇头,“就这点蛛丝马迹,太武断了。” 孙磊笑了,“你这是跟我抬杠还是跟你自己抬杠?要不你直接去问她,你们都到见家长的地步了,这都没搞清楚?” 陈麓川只得将两家的恩怨跟他科普一遍,高中的事也稍稍提了两句,“所以她不待见我是有历史渊源的,而且这么多年,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这回……这回我有点儿后悔,在你婚礼上喝了点酒,一时莽撞……我要是照正常套路一步一步来,估计也没这么多事。”他闷了口酒,越发觉得苦闷,“我觉得这事儿我干得有点卑劣,仗着女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拒绝……” “得了吧,”孙磊不以为然,“且不说现在的姑娘个顶个的精明,从不让自己吃一点亏;她要是真不喜欢你,门都不会让你进……” “她要喜欢,为什么跟我提分手。” 孙磊忍不住笑,“我看你以前应对狂蜂浪蝶不挺有一套的吗,怎么现在连初中小男生都不如。我是旁观者清。我说她对你有意思,你不信。但真只有照着这个思路,她的行为才解释得清。” 他喝了口酒,替陈麓川分析起来,“你想,她如果喜欢你,结果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说——你那个什么交往试试不算,我觉得林阅够有涵养了,换成其他人,试什么试,爱谈不谈,不谈滚蛋……” 陈麓川笑一声,又说,“可我们不都要见家长了吗?” “这让我想到一个例子,”孙磊说,“我老婆有个同学,如今二十六岁,算不上多大,不过家里着急,到处托人介绍对象。结果有个男的,无比殷勤,才见了三次面,就开始提结婚的事。后来一打听,那男的是同性恋。所以说,你婚都不求,就要见家长,猴急猴急地要把这事儿定下来,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陈麓川笑了。 “我是过来人,搞定你嫂子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女人爱听好话,情啊爱啊,你觉得恶心肉麻,可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 “不是不能说,我挺想说的,”陈麓川解释,“可要是她跟我的感受不同步,说了会给她造成压力。” 孙磊摇头,“这一套对洋人适用,然而你还是要考虑中国国情。” 聊了这么一会儿,陈麓川觉得孙磊所说的不无道理,便又向他请教接下去该怎么办。 “烈女怕缠郎,你要是能舍下面子,一切都好说。她现在不是要开店吗,肯定很忙,进货码货需要苦力,你没事儿就过去搭把手。也不用真干多少实事,主要就维持存在感。你们现在不是处在‘静一静’的阶段么,这个不能真‘静’,你让她‘静’了,你就完了。” 陈麓川大笑,“看不出啊磊哥,对付女人一套一套的。” 孙磊笑说:“前两年干销售练出来的,做单跟泡妞一个道理,我是触类旁通。总之,她要是真讨厌你,你纠缠她,她肯定不高兴。你到时候注意观察她是什么表情,要是抵触,那估计就没戏了;要不抵触,先缠她一段时间,一鼓作气把话挑明,再趁热打铁把婚求了。” 陈麓川点头,不由朝他举杯,“磊哥,敬你。” 感情一事,有时候反倒是旁人看得更为清楚。他自然不在乎什么面子,只要能挽回现在这局势——既然绕回了原点,那就从头再来。 · 林阅同店长杨雯签完合同,交了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之后,就开始根据她提供的渠道,补充货源。 店整体装修十分完善,林阅只需要小做调整,补完货就能开张营业。她将店里原来的塑料货架撤了,换了一批木质的;收银台从最里面改到门口;又打算做个调查,根据调查结果调整商品种类…… 整半个月,她都像筹备过冬粮食的仓鼠一样忙个不停,却乐此不疲。这半个月内,她时不时会收到陈麓川的微信,话题不拘。有时候她一忙完,打开手机,就看见微信里一到三条的未读信息。有时候问她吃饭没有;有时候发张照片,告诉她《补天》运行时出现的有趣的bug;有时候仅仅发一个表情。 林阅回复之后,那边通常立即回复,但偶尔也会延迟。虽有一搭没一搭的,两人的交流却是从未断过。林阅的乐趣之一,就是每晚泡完脚躺在床上,翻出微信,从前到后一条一条往下读。 店铺调整的同时,进的货物也一批一批送到。 这天,林阅正在收件,忽见对面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四下张望。 她顿时一怔,刚要开口招呼,陈麓川动作一顿,也看见她了,朝她招了招手,一路快步走来,笑说:“早上好。” 他笑的时候微一扬眉,带出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第49章 林阅急忙将怀里抱着的纸箱放下来,笑问:“你怎么来了?” 陈麓川看着她,笑说:“过来帮我妈买点儿东西,顺便过来看看你。” 林阅将拂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今天休息?” “嗯,调休。” 林阅指了指身后的店面,“外面热,你要不先进去坐会儿,我要先把这些货物签收了。”三伏天,即便是早上,也架不住热浪层层袭来。 陈麓川往地上瞥了一眼,指了指她身旁的几个大纸箱子,“这些都要搬进去?” “嗯。” 陈麓川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弯腰将两个纸箱一摞,轻轻松松搬了起来。 林阅倒也不跟他客气,“就放在地上,一会儿我来收。” 她这边负责验货签收,陈麓川那边负责搬运,不到二十分钟,全部搞定。 收银台后面放了一箱纯净水,林阅拿出一瓶递给陈麓川,又打开了空调。陈麓川进进出出,脸上身上一层的汗,站在他跟前,便能感受到那热气只往身上扑。林阅又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一下汗吧。” 陈麓川拧开水瓶,仰头喝了大半,笑说:“我给你当苦力,你是不是该付点工钱?” “小店尚未开张,入不敷出啊,”林阅笑说,“要不我包你一顿盒饭,两荤一素,米饭管饱。” 店里渐渐凉快了,林阅打算开始干活,便问陈麓川,“你现在去买东西吗?” “我再待会儿,”陈麓川瞅她,笑问“不是赶我走吧?” 林阅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要开始清货,可能没时间招待你。”说着,起身往门口去,打算将卷门拉下来。然而今早开门她用力太猛,卷门卷得太高,踮脚也够不上。她正要找凳子垫脚,陈麓川走过来,一抬手便抓住了把手,“门要关上?” 他恰好站在她身后,身影似将她罩住了一般,林阅忙说:“关一半。” 陈麓川手臂用力往下一拉,店里立时暗了下来。林阅开了灯,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椅子,“那儿可以坐着休息。” 陈麓川看也没看,“我帮你。” “码货挺无聊的,真要帮?” “没事,”陈麓川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指挥我出手,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林阅笑了,从搁在收银台的笔筒里抽出一把裁纸刀,“那好,先帮忙把这些箱子拆开吧。” 手帐本、明信片、钥匙扣、趣味便笺……各类东西应有尽有,还有一些陈麓川看了却压根不知道做什么的小玩意儿。陈麓川不由感叹,“你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真复杂。” 林阅从拆开的箱子里把东西拿出来,按照之前的规划,一样一样摆上货架,“当然,不像你们男人,脑子里只装得下足球、女人和工作这三样东西,而且还只能单线运行。” 陈麓川笑起来,“说得有道理。” 箱子已经拆完了,陈麓川站起身,看着林阅像是松鼠一眼在几个货架之间窜来窜去。 她穿了件宽松的t恤,在腰上系了一圈,踮脚的时候,衣服往上蹿,露出腰上一截白皙的皮肤。 过了一会儿,陈麓川发现自己的目光已在她腰腹到臀部的那一段曲线上看了半分钟,不由轻咳一声,问:“要不要我帮你码?” “哦,”林阅指了指一个纸箱,“那里面都是明信片,你帮我放进门边的架子上。” 陈麓川把箱子搬过去,一边放明信片,一边抽空看着林阅——她是真忙,也是真的无暇招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小玩意儿上面,从头到尾都没分心看他一眼。 林阅放完了手里的一批,去箱子里拿东西时,不经意抬眼,发现陈麓川正在看她,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陈麓川笑一笑,摇头。 放完了明信片,林阅又指挥陈麓川把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按照不同的色系择出来。陈麓川说,“我怎么记得你是天秤座,不是处.女座。” 林阅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不是,总有人是。我预备这一面的货架全部按照颜色摆放,”她回身指了指,“这样,有人买了粉红色的笔记本之后,很大几率会买我搭配的粉红色书签,兴许再顺道拿两卷粉红色胶带……你不知道,女人对于成套搭配的东西很有执念。” 陈麓川笑了,“譬如买一支唇膏,需要衣服、鞋子、提包等全套东西来配。” 林阅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陈麓川笑说:“小瞧你了,我还怕你亏本,所以今天特意过来考察考察。“ 林阅一顿,“不是‘顺便’吗?” 陈麓川沉默了。 林阅笑起来,对他这个“谎言”颇为受用。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林阅只将诸如笔记本、收纳盒这些大的东西收了出来,其的还得花费时间。 已到午饭时间,林阅便说暂时歇一会儿,请他吃中饭。 陈麓川摇头,“没有让你请的道理。” 林阅笑说:“不是说好了吗,包你一顿盒饭,两荤一素。” 自然不是真请他吃盒饭,楼上四楼便是整一层的餐饮区,两人选了家不用排号的日料店。 吃饭的时候,林阅问起《补天》的制作状况。 “还好,七月底应该能准时开始内测。” 对于半途撂挑子这事儿,林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陈麓川却不以为意,只说:“工作说到底只是谋生手段,你现在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 吃完饭,林阅原以为陈麓川要回去了,谁知他自然而然地又跟着她去了店里。 林阅不好意思接着使唤他了,“你还有自己的事吧?东西还很多,一天也理不出来,不好再占用你时间。” 陈麓川却坚持,“我反正没什么事。” 一忙便又是一下午,顺理成章的,吃晚饭的事也一道定了下来。 离店之前,陈麓川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打折卡?” “卡还在制作,”林阅想了想,笑说,“要不我给你手写一个?” 说罢,找出张白纸板,裁成银.行卡一般大小。用黄色的记号笔,在卡上一字一字写道:“svip卡,凭借此卡消费,店里任何东西一律八点八扒……不,六点六折。”末了,还煞有介事地签上了自己大名,以防有人“造假”。 她将卡递给陈麓川,“怎么样,这个折扣够意思吧。 陈麓川笑了,掏出钱夹,将卡片郑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晚饭,陈麓川再不肯让她请,开车载她去湖边的一家餐厅吃烤生蚝。 餐厅是半露天的,就修在湖面之上。靠栏杆坐着,还带一点暑气的溽热空气夹杂着湖水的腥味扑面而来,让人一霎便像是到了海边。 林阅这段时间累得够呛,这会儿趁着菜还没上,趴在栏杆上吹风,一动也不想动。 陈麓川坐在座位上,手臂搭着旁边的椅背,抬头看她,也是一动不动。 风将她发丝拂起来,扫过耳朵,起起落落。 陈麓川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旁。 林阅抬头看他一眼,笑说:“还挺凉快的。” 她眼睛里映着檐上的灯,分外明亮。 陈麓川喉咙发紧,他想,不管了,忙了一整天,不能连个吻都捞不着。 想着,便向前一步,伸手箍住栏杆,低下头,深深看她。 林阅心脏一紧,呼吸不由一滞。 然而等了片刻,他却又缓缓地放松身体,往后一退。 林阅想也没想,伸手将他手臂一抓。 陈麓川一怔,撇眼往她手上看了一眼。 林阅笑了一声,“一会儿要吃生蚝。” 陈麓川“嗯”了一声,哑声问,“所以呢?” “所以啊……”她抬头看着他,往他跟前走了一步。 这下,两人身体紧紧挨着。 她伸手扶着他的后颈,踮脚,仰头将自己的唇靠上去。 仍然有风,从耳畔拂过,远处似乎有条渔船,一盏澄黄的灯火,映在水中。   ☆、第50章 不过半月未见,唇齿纠缠之间,却颇有些久别重逢的意味。她既主动靠上来,他当然不肯放过,捏着她的腰,将她稍稍抱离地面,转了个身,自己面朝着湖面,把她罩在怀里,挡住身后的视线。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发热的耳朵,沉声问:“想我吗?” 林阅呼吸还有点喘,“不忙的时候,有点儿想。” “忙的时候呢?” “忙的时候不想你,想赚钱。” 陈麓川笑了一声,又问:“只有点儿想?” “嗯,”她促狭一笑,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这么一点儿吧。” “是么,”陈麓川也比了比,“正好,我比你稍微多一点。” 这话腻味得要命,可她听着却十分开心。 过了一会儿,林阅轻轻推他,“服务员过来了。” 陈麓川嗯了一声,低头在她嘴上轻轻碰了一下,这才放开。 两人回去桌边坐好,服务员呈上烤好的生蚝,霎时,带着蒜蓉味的浓香扑鼻而来。林阅食指大动,当即取出筷子往自己的碟中夹了一个。 陈麓川一边将这里特色的野菜粥端到她跟前,一边笑看她,“好吃吗?” 林阅无暇答他,忙不迭地点头。 陈麓川见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自然也是满意。这地方还是孙磊告诉他的,说有时候女人其实特别好哄,一顿好吃的就能让她们乐上半天。 陈麓川不由闷笑一声。 林阅抬头看他一眼,擦了擦嘴角,“不许笑我,我每天都饿得不行,昨天路过药店,门口有个体重秤,我称了一下,瘦了两斤。” 陈麓川忙往她碟子里又夹了几个,“没笑你,多吃点。” “你也尝尝,还不错,我回去跟柴薇推荐一下。她怀孕了胃口特别叼,王谈沣快被他折磨疯了。”顿了顿,“对了,正打算问你,下周六中午你有空吗?” “有。” “新店马上开张,我打算请几个朋友吃饭,你也来好不好?”林阅抬头看着他。 陈麓川哪里说得出一句不好,只问:“哪些人?” “柴薇他们俩,还有这个店之前的店主跟她表姐夫妇。” 陈麓川点头,“好,一半的人不认识,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 林阅笑了,“好呀。” 除了生蚝,还有一道洪湖焖鸭,分量很足,焖鸭和野藕烧得烂熟,浓油赤酱,入味又下饭。林阅就着吃了大半碗米饭,又喝了半碗野菜粥,最后撑得肚子都鼓了起来。 吃完,她提议先沿着湖边走一走,消消食,陈麓川求之不得。 很多市民在湖堤上坐着纳凉,操着极具本地特色的方言,吵架似的拉着家常。 陈麓川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跟着林阅的步调,并肩而行。 林阅眺望湖面,灯火越远便越模糊,最远处则是一片黑暗。 陈麓川忽然问:“你在江大的时候等过日出吗?” 林阅心里一咯噔,还没开口,陈麓川又说:“有一年我过生日,跟耿浩然和孙磊出来喝酒刷夜。耿浩然提议去江大校门外的湖上看日出,结果我们撑到两点钟,直接在栈桥上睡着了。” 林阅笑起来,“其实不好看,栈桥太低了,等看到太阳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点也不震撼。要看,还是要去咱们学校的山上。” 陈麓川偏头看她,“你看过?” “嗯,”林阅笑了笑,“快毕业的时候。” 陈麓川点头,没再细问。 走了快二十分钟,两人折返往停车场去。 陈麓川将林阅送到小区门口,没跟着进去,照例是嘱咐她早点休息,又说下周一定过来吃饭。 两人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却都没动。 安静看着,看着彼此。 间或有车辆驶过去,呼啸一声,四周即刻又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麓川忽伸手拉住她手臂,往自己跟前带了一步,低下头去。 急促的呼吸纠缠良久,她忽然听见陈麓川问:“有大蒜味吗?” 林阅扑哧笑出来,伸手将他一推,“……你怎么这么煞风景。” 陈麓川笑得促狭,却是不肯放她,又在她嘴上啄了一口,“问你呢,有吗?” “你够了,”林阅退后一步,笑说,“我不跟你闹。” 两人互相瞪着,突然都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最后,陈麓川将几分钟前说过的“早点休息”等话再次复述一遍,两人这才分开。 林阅心情分外畅快,几乎一路小跑。像是三伏天冲了个凉水澡,又吃了半个冰镇的西瓜。 然而仔细一想,今天其实分明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 又忙一周,店面基本全部整理妥当,打扫完毕,即可开门迎客。林阅筹备开店,何珊也没少出力。她退休了反正没事,又是闲不住的个性,时不时会去店里给林阅打下手。然而林阅不敢让她太过劳累,只让她做轻松的活计,比如往东西上贴价格标签,或是写点儿“轻拿轻放,破损照价赔偿”的标语。 如今听说林阅打算请朋友吃饭,何珊便提议就在林阅家里吃,她帮忙做。 林阅当然否决,一则家里地方小,到时候六七个人周转不开;二则做一大桌子菜,何珊恐怕要累得够呛;三则,陈麓川要来。 林阅把理由同何珊讲了,何珊沉默一会儿,“他来就来呗,我又不会把他往外赶。” 林阅瞅着她,“妈,你是不是还想让我跟他断?” 何珊不吭声,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林阅笑了,伸手将她一搂,“您跟爸都来吧,但饭您自己别做了。” 何珊嫌弃地将她手拍掉,“外面的菜都是拿地沟油炒的,哪有自己做的健康便宜。我是好心,你还不领情。请客就要在家里才有气氛,你懂什么……总之要不我帮你做,要不我就不来了。” 林阅只得答应。 当天,林阅起了个大早,准备根据何珊列的单子去菜场买菜。结果一下楼,恰好碰见何珊过来。 何珊说,反正起来也没事儿,不如早点过来陪她买菜。 清晨的菜场比打折时候的商厦还要热闹,鸡鸭齐鸣,吆喝四起。何珊是砍价高手,林阅跟在她身后,乐意落得清闲。 买菜回去,林阅帮着何珊打下手,先把山药排骨汤炖上。 一时无事,何珊在她屋子里逛了一圈,又随手帮她把看不顺眼的地方收拾了一下,总归是闲不下来。 “你这房子真有点儿小,住一个人还行,多了够呛。” “那您还非要七八个人来我家里,挤着舒服?” 何珊瞪她一眼,“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是想问你,陈麓川在江城有没有房,家里有什么打算?” 林阅不以为意,“随他有没有房。” “没房怎么办?以后就挤这破屋子里?” “以后再说呗。” 何珊被她气得只差吹胡子瞪眼,“我看你辞职之后就吊儿郎当的,你俩这是正经谈恋爱吗?他不是要带你回家去看看吗,这么多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是我主动提的,过段时间再去,现把店里的事儿弄好。不是您说的吗,别在人跟低三下四。我正在调整,您又要把我往回推是不是?” 何珊怔了怔,“敢情你是为了这才辞职?” 林阅“嗯”了一声,却也不想多说,转身走了,“我去厨房看看。” 十点多时,林立明先来了;临近中午,柴薇等人也都陆陆续续赶来。陈麓川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是王谈沣过来应门。 王谈沣将他迎进来,寒暄两句,笑说:“这儿你比我熟,自便吧。” 陈麓川笑了笑,自己打开鞋柜,找了个鞋套穿上。 他跟着王谈沣往里走,一抬眼,便看见林阅正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一块儿。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男人手里举着一个平板电脑,林阅在屏幕上指指戳戳。 陈麓川顿了顿,开口问王谈沣:“那个人是谁?” “哦,他叫徐堃,好像是林阅以前的相亲对象。” 陈麓川目光一沉。 不大的客厅里,除了林阅和徐堃,还有林立明,其余几人没见踪影,但从卧室里传出了一阵阵笑声。 陈麓川见林立明坐在沙发上,急忙上前打了声招呼。 林立明笑着起身给他让座。 陈麓川挨着林立明坐下,目光却仍然盯着林阅和徐堃。 便见林阅收了手,对徐堃说:“不知道怎么连不上,要不我给你开个热点?” “不用,连不上就算了,少玩点也好。” 林阅抬头,恰好对上陈麓川的目光,笑了笑,说:“你来啦。” 陈麓川点了点头,又站起身,走到林阅跟前,看着徐堃说:“这位是?” “哦,这是徐堃,”林阅指了指陈麓川,又说,“徐堃,这是我男朋友陈麓川。” 陈麓川本有点儿郁闷,听见这一句话,似乎又好受了些,便伸出手,与徐堃握了握手,“幸会。” “幸会幸会。”徐堃笑了笑,扶了扶眼镜,对两人说,“你们先聊,我把平板送过去。” 徐堃走后,陈麓川正要问林阅话,林阅说:“你陪我爸坐一会儿,我进去帮我妈做饭。” 说着,撇下他走了。 陈麓川坐回沙发,尽职尽责地陪着未来的老丈人聊天,然而心里越发郁闷。 心想,说好的“罩”他,一点儿没做到,回头得抓着她,好好收拾一顿。   ☆、第51章 又坐了片刻,陈麓川瞅见林阅已开始擦桌子端菜,便跟林立明说了一声,起身过去帮忙。 厨房油烟混杂食物的浓香,何珊正在往大碗里盛山药汤。陈麓川立在门口,同她打了声招呼。何珊抬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林阅正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多了个苦力,自然求之不得。两人你拿筷子我端碗,很快便将一桌子都布好了。最后,陈麓川去叫大家过来吃饭。 何珊抓住林阅手臂拽进门内,掩了门,低声说:“人好歹是客人,你使唤起来也太不客气了吧?” 林阅却笑说:“要是换成柴薇,我也一样使唤。” 房子到底太小,大家在餐桌旁坐下以后,几乎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好在在座的多数都是年轻人,也不怎么讲究。 王谈沣跟柴薇先敬了林立明和何珊两位长辈,徐堃和季琳也紧随其后。 林阅笑说:“我爸喝醉了打牌手气特别好,你们悠着点。” “那更得喝了。”说着,徐堃又拎起酒瓶,“林叔,我再敬您一杯!” 林立明也不推拒,笑呵呵地接了。 陈麓川不由瞅了一眼。 正不自在,忽听身旁林阅笑说:“爸,妈,那我们也敬你们一杯,就当给一会儿打牌助兴。”说完,便抓住了他手臂。 陈麓川立即起身,替林立明和何珊斟酒。这回何珊倒没为难他,虽说脸上仍不见笑意,却是干脆接了。 喝完坐下,陈麓川撇眼看了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心里痛快了。 最后,还剩下杨雯。林阅自然不会让她敬,赶紧先起身替她倒了杯啤酒,感谢她转了店,又热心地提供进货渠道。 因有两个孕妇在场,大家又顾忌万一喝醉了得给林阅添麻烦,酒都喝得十分克制,倒是对一桌子菜连番赞叹,毫不保留。 何珊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得又拈了林阅当靶子,“我还觉得可惜呢,林阅半点也没遗传到我的天赋。以后要是成家了,天天下馆子可不是个事儿。” 柴薇笑着接腔,“阿姨,您这想法就不对了,现在但凡是真男人,哪个舍得自己老婆天天烟熏火燎,是吧?”最后两个字,却是冲着陈麓川说的。 何珊笑问,“那你家里是谁做饭?” “现在安胎,是我妈在照顾,平时王谈沣要是不出差,肯定就他做了。季琳姐,”柴薇偏头去看一旁的季琳,“你家也是徐堃做饭吧?”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她又看向陈麓川,笑说,“陈麓川,你以后肯定也一样是吧?” 表忠心的机会都递到了嘴边,陈麓川自然不会放过,点头道:“当然。” 林阅在旁笑了一声,低声说:“你就会下个饺子。” 陈麓川笑了笑,也小声答:“不会可以学。” 何珊听见了两人的耳语,轻咳一声,高声说:“吃菜吃菜,大家都别客气。” 吃完饭,柴薇、季琳和杨雯和何珊凑了一桌麻将,林立明跟王谈沣、徐堃打扑克。剩下林阅和陈麓川两人,自不必说,留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陈麓川见外面牌局已经开了起来,总算得闲跟林阅单独相处,便索性将厨房门一掩。 林阅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往洗碗池里接水,笑说:“结果尽让你打下手了,别介意。” “当然介意,”陈麓川凑到林阅身边,“你那天晚上说什么了?” 林阅抬头看他,“什么?” “信誓旦旦说会罩着我。” 林阅笑了,“你都来过很多次了,没必要嘛。” 陈麓川低哼一声,“真是不客气。” “拿你当自己人,才不客气呀。”林阅往水池里倒了些洗洁精。 “我来吧,”陈麓川挽起袖子,把她往旁边一挤,又问,“你跟徐堃相过亲?” “嗯,你跟丁露曦在维港吃饭那回,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陈麓川手里动作一顿,低头看她,“你上回不是说没注意吗,那你怎么知道跟我吃饭的是丁露曦。” 林阅一怔,“我……我是这么说的吗?” 陈麓川盯着她,“我们去桃叶渡吃饭那天,我问你年前是不是在维港吃过饭,你说没注意,没看见我。” 随口扯的谎,谁知道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林阅暗暗叫苦,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 陈麓川却不打算放过她,“你为什么撒谎?” “我……怕尴尬啊。你想,都在相亲,我俩又是老同学,我要是告诉你我也看见你了,你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 “不会。” “……” 陈麓川一边洗碗,一边不时转头看她,“还说了什么谎,现在一块儿交代。” “没了。” “没了?” “真没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以后再让我发现了……” “怎样?” 陈麓川看她一眼,“自己想。” 林阅笑了,“怕你哦。” 陈麓川挑了挑眉,“不信试试看。” 说着,又绕回方才的话题,“你跟徐堃怎么没成?” 林阅笑问:“那你跟丁露曦怎么没成?” 陈麓川静了数秒,“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那我也是因为你。”这话,摆明了是不信。 陈麓川一时沉默,正打算干脆趁着这空当一鼓作气,忽然响起开门声。 林阅回头,笑说:“怎么不打牌了?” 柴薇走进来,“有酸奶吗?刚吃得有点儿腻。” 林阅拉开冰箱门,替她拿了杯酸奶,“状况如何?” 柴薇笑说:“何阿姨太猛了,我们仨都成了陪练的炮灰。林叔叔也是,手气好得不得了。你们全家今天是串通好了要从我们口袋里掏钱是吧?” “对呀,专门摆的鸿门宴。”林阅笑说,“我早起眼皮就在跳,还在想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结果是要进财。” 柴薇插.入吸管,喝了一小口,“一会儿你打吗?” “我不打了,下午要去店里打扫,明天就要开张了。” “要不要帮忙?” “不用,之前已经大扫除过一回,今天就过去拖个地就行。” 柴薇点了点头,又回客厅打麻将去了。 陈麓川听说她下午还有安排,便加快了动作,说:“我陪你去。” “不用,外面天热。” 陈麓川说:“跟你多待一会儿。” 林阅这下没法拒绝了。 厨房收拾干净,两人打了声招呼。牌局正酣,压根没人理他们。林阅笑了笑,“算了,我们走吧。” 到了店里,林阅整体又检查一遍,最后看了看收银台后面的墙壁,问陈麓川,“你觉不觉这儿有点儿空?” 陈麓川退后几步,端详片刻,点头,“挂点东西比较好?” 林阅想起之前买了块扎染布帘,放在后面的储物间里。储物间不过数个平方,里面有个木架,一些尚未清理上架的纸箱子堆叠在上面。 布帘搁在最顶上一层,林阅又出来搬了张椅子垫脚。陈麓川瞧见了,进去帮忙。 林阅把最顶上的瓦楞纸盒抱下来,递给陈麓川,“接一下。” 陈麓川接过,正要往地上放,林阅从椅上跳下来,却是一个没站稳,急忙伸手去掌椅子靠背。椅子腿儿在地上划拉一声,撞上了后面的木架上。 霎时,架子往后晃了一下,忽整个往前倒。 陈麓川想也没想,丢了箱子,将林阅往怀里一抱—— 纸箱连着木架,轰一下全部砸下来。 林阅吓得低声一叫,自己立刻被箍得更牢,紧接着,耳畔响起一声似是疼极的闷哼。 动静停息下来,大大小小的箱子,倒了一地。 林阅惊魂甫定,挣出怀抱,将架子用力将后一推,同时抬头,“陈麓川?” 陈麓川咬着牙,一言不发,脸色发白,额头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林阅心里一咯噔,急忙抓住他手臂,“怎么了?!” 陈麓川疼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觉渐渐缓了过来,哑声说:“没事……你搀我一下……别碰我背……” 林阅忙将他手臂绕在自己肩上,试探着搀了一下,“……怎么样?” 麓川闭了闭眼,“……你听我说,别慌,我恐怕得去医院。” 林阅脸上霎时一白,“……是不是撞到你背上的旧伤了?” 陈麓川点了点头,紧咬着牙,汗水从眉心滚落而下。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林阅生生忍住。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她渐渐镇定下来,让陈麓川半倚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走到车旁。 她腾出一手,打开后座车门,将陈麓川慢慢地扶进车里,又几步折回去将店门锁上,一刻不敢迟疑地往医院赶去。 林阅回头看了一眼,陈麓川仰躺在后座上,脸上额上,冷汗涔涔。 她咬紧后槽牙,回头直视前方,将油门踩得更猛。 幸而医院离这儿不远,医护人员先将陈麓川送去拍片。等结果时,林阅先给何珊打了个电话,简要交代事情经过,又嘱咐她让柴薇他们先别过来,否则人一多场面反而混乱。 紧接着,她翻出陈祖实的电话,说明情况以后,请他务必速来医院。 做完这些,又等了一会儿,拍片结果出来了,重物撞击导致以往骨头断裂愈合处略有错位,情况倒也不严重,住院一周,复位固定即可。 林阅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一半。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双手一直在抖。 她在门外走廊上坐着,焦灼而耐心等医生治疗。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那端脚步声匆匆而来,却是陈祖实和冯蓉一道过来了。 林阅赶紧起身,同二人打了声招呼。 陈祖实点了点头,“麓川情况怎么样?” 冯蓉却是没有理她,从她身旁越过,径直往治疗室走去。   ☆、第52章 林阅这时候也顾不上尴尬,紧跟着上去介绍情况。冯蓉听完并不应答,过了片刻,才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受的伤?” 林阅毫不隐瞒,照实说了。 冯蓉眉头锁得更深,拿眼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别过头去,再不看她。 陈祖实有心缓和气氛,便安抚冯蓉道道:“医生既然说了情况不严重,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冯蓉狠瞪他一眼,“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你当然不知道心疼。人又不是钢筋水泥做的,再怎么没事,不得伤一会儿疼一会儿?” 林阅眼眶霎时又红了,难堪倒是其次,只是越发觉得愧疚。 片刻,林阅包里手机嗡嗡振动,她急忙掏出来,背过身接起。 何珊问她:“我跟你爸到医院了,几楼?” 林阅压低了声音说:“妈,你们还是别上来了,冯阿姨跟陈叔叔已经来了。” 那边顿了一会儿,“那更得上来,账算清楚,该赔的赔,免得人家觉得我们不识礼数。” 林阅这会儿仍是心有余悸,想了想,要有何珊和林立明在旁边,好歹能够安定心神,便也不多说,报了楼层和科室。 不一会儿,何珊便跟着林立明上来了。 冯蓉一见何珊,立即炸了,“你来干什么?” 何珊却不接她这茬,只问林阅,“情况怎么样?” 林阅低声答了。 冯蓉一声冷笑,“我儿子可真是鬼迷心窍救错了人,自己折进去了,外人反倒过来看笑话。” 何珊神情也不甚好看,语气却是客气:“你要吵架,换个时间我一定奉陪,现在孩子还躺在里面……” “那可轮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何珊脸色一黑,然而深吸一口气,忍下去了。 林阅眼见场面如此尴尬,越发觉得无地自容,低头拉住何珊的手,低低地道了声歉。何珊瞥她一眼,没吭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人应战,冯蓉便也偃旗息鼓了。 不知等了多久,治疗室门终于打开,陈麓川被推了出来。他这会儿脸上总算有了一点儿血色,笑着跟林立明和何珊打了声招呼。 冯蓉立即凑上去抓住他的手,连声问他疼不疼、要不要紧。 几人簇拥着,往病房去了。 不一会儿,护士过来喊人缴费办住院手续。 陈祖实正要跟着去,林阅忙说:“陈叔叔,我去吧。”此刻冯蓉围在床边,自己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说不上话。 陈祖实见她满面愁容,笑了笑,安抚道:“没事啊林丫头,你别多心,我去就行了,你在这儿陪着麓川。” 话音刚落,病床上陈麓川喊她一声,“林阅。” 陈祖实笑着拍了拍她肩膀,“过去吧。” 何珊忙将林立明一推,低声说:“你去办。” 林立明便对陈祖实说:“我去吧,麓川毕竟是为了林阅受的伤,不让我们缴费,心里过意不去。” 陈祖实笑说:“多大点事儿,你们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林立明点了点头,跟着护士出去了。何珊顿了顿,也跟上去。 林阅被陈麓川喊了一声,立即走过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隔了一步的距离站着。陈麓川朝她伸出手。林阅急忙看了冯蓉一眼,后者面沉如水,神情自然不甚愉悦。 陈麓川躺在床上,打了个石膏背心,不能乱动,这会儿够不着林阅,只得招了招手,说,“过来。” 林阅瞥了冯蓉一眼,往前迈了一步。 陈麓川握住了她手,问:“你没受伤吧?” 林阅急忙摇头,“没。” “那就好。” 冯蓉看不过去了,轻哼一声,“你自己恨不得都要半瘫了,还有空操心别人。” 陈麓川笑了笑,“妈,没您说得这么严重,伤筋动骨常有的事,您别担心了。” 冯蓉立时红了眼眶,“你这一会儿被狗咬了,一会儿钉子扎进脚里了,一会儿爬山摔了……长这么大,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是不是?” 陈麓川只得笑着又安抚几句,冯蓉情绪好歹稍稍缓和下来。 半晌,林立明办完住院手续回来,何珊也拎回一篮子水果和营养品。 护士过来替陈麓川做常规检查,一会儿还要输液。大家一直在病房不是个事儿,也会打扰陈麓川休息。 冯蓉便让其他人都走,自己留下来照顾陈麓川。 林阅忙说:“冯阿姨,我留下来吧。” 冯蓉瞥她一眼,“我们家的事,就不劳烦你了。” 林阅脸色发白,不由咬了咬唇,却也并不放弃,坚持道:“冯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麓川接腔,“妈,林阅留下来,您回去休息,有空就过来瞅一眼。您去年才做过手术,要是您照顾我,自己累坏了就得不偿失。” 冯蓉当然不肯松口,陈麓川态度却比她更加坚决,“您要是非得留在医院,我就不住院了。” “你别胡闹!” “那您跟爸先回去,让林阅留下来。” 僵持片刻,冯蓉不得不退一步,冷冷淡淡地瞅了林阅一眼,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来给你送饭。” 四个人一道走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林阅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 等药瓶挂上,林阅搬过凳子,在床边坐下,低声问:“还疼不疼?” 陈麓川摇头。 林阅伸手,握住他没输液的右手,垂下头去。 片刻,陈麓川听见一声细碎的呜咽,急忙摇了摇她的手,“你别哭,真没事。” 她之前吓坏了,这会儿才缓过神,精神一放松,只觉后怕,越想心里越慌,瓮声瓮气说:“……你都救我两次了,让我怎么还。” 陈麓川笑了一声,“那就以身相许。” 林阅扑哧笑出声,“我信你是真不疼了。” 坐了一会儿,林阅喂陈麓川喝了点儿水,将一旁的窗帘拉起来,好让他休息。待陈麓川睡着,她出去给何珊打了个电话。 出了这事以后,何珊再也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无论她跟冯蓉有什么过节,陈麓川是实打实救了自己女儿。若不是真有心,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用跟我道歉,那是我跟冯蓉两个人之间的事。别的你先别管,先好好照顾陈麓川吧。” 林阅应了一声,又说:“妈,你还记得小时候陈麓川有一回被狗咬了么?” “记得,怎么了?” 她陈述当日情境,“他那回也是为了救我。” 何珊听完半晌无话,最后叹道:“这孩子是个实诚人。” 林阅听见这句话,不由扬起嘴角笑了笑,何珊这关,是彻底没问题了。 何珊叹一口气,“话我先前就说明白了,我不反对你跟他一起,就是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冯蓉是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 “妈,我有心理准备。” 林阅回到病房,一边盯着药瓶,一边玩之前陈麓川发给她的那个解密游戏打发时间。 半小时后,陈麓川醒过来了。 林阅收了手机,问他要不要吃点儿水果。 陈麓川摇头,“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不困。” 陈麓川笑了笑,“看来你明天是开不了张了。” 林阅瞪他,“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开张不开张,人重要还是钱重要?” 陈麓川听她这么说,心里觉得舒坦,背也跟着不疼了。心想,受伤就受伤吧,一点不亏。 傍晚时候,冯蓉提着一个保温桶过来了。自她一进屋,便把林阅当做空气,林阅有心要帮忙,她也只当是没看见。 林阅反正插不上手,便说:“冯阿姨,这边您先担待,我去给陈麓川拿两套衣服。” 冯蓉神情平淡,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陈麓川掏出钥匙递给林阅,嘱咐她注意安全。 林阅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带过来的?” “充电器。你别着急,吃了晚饭再来。” 林阅点头,又跟冯蓉打了声招呼,“我去去就回,冯阿姨,先麻烦您了。” 林阅掩上门出去之后,陈麓川才收回目光,笑了笑,“妈,您这样做就太没风度了。” 冯蓉当即拉下脸,“这可真稀奇,你现在在床上躺着呢,我还要跟人讲什么风度?” “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林阅又没逼我。” “那是你傻,被人买了还替人数钱。” 陈麓川认真说道:“妈,我知道您跟何阿姨有矛盾,但这事说到底跟林阅无关。我是真心喜欢她,也打定主意要跟她结婚。如果您不想跟何阿姨往来,今后跟现在一样就行,只希望您能对林阅公平点,不要迁怒她。她要是难受,我也跟着难受。” 冯蓉提眼横他,“你这是威胁我?” 陈麓川笑说:“我哪敢威胁您,这不是在求您高抬贵手吗?” 冯蓉轻哼一声,“少给我来这套。” 一小时后,林阅提着两人的换洗衣服回来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看见陈麓川放在床头柜上的psp,也一道拿了过来,好让他无聊的时候能打发时间。 病房里,冯蓉一边跟陈麓川聊天,一边削苹果。 林阅打了声招呼,冯蓉抬眼看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阅惊讶,不由朝陈麓川望去。 陈麓川笑了笑,无声说:等会儿再说。   ☆、第53章 冯蓉削完了苹果,往陈麓川手里一递,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我回去了。” 陈麓川点头,“家里要是有事,您就别急着过来。” “哦,我不过来你喝西北风去?”冯蓉白他一眼,拎上保温桶和提包,“我走了。”顿了顿,朝向林阅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再见。 林阅忙说:“您路上注意安全。” 待冯蓉走了之后,林阅一边整理刚在超市新买的洗漱用品,一边问:“你跟冯阿姨说了什么?” 陈麓川咬了口苹果,笑说:“没说什么,就跟她表了表决心。” 林阅叹了口气,“我把你害成这样,冯阿姨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瞎说。” 林阅瞅他一眼,忽笑起来,“你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怎么总是遭受无妄之灾。” 陈麓川笑了一声,“运气是守恒的,一方面幸运了,另一方面就得倒霉。” “可我怎么觉得你只剩倒霉了。” 陈麓川笑看着她,“能跟你重新遇上,还不够幸运?” 这话极为受用,林阅也跟着笑了,将毛巾从袋子里翻出来,“不跟你说了,我去洗把脸。” 等她出来,陈麓川手里苹果还剩小半个,“帮我咬两口,吃不完了。” 林阅看他一眼,就着他举起来的手咬了一小口。 “……跟老鼠咬的一样。” 林阅笑了一声,“这是冯阿姨亲自削的,你自己吃。” 她头发束了起来,刚洗过脸,皮肤上还沾着水滴。陈麓川看着她,“过来。” 林阅不明所以,“怎么了?” “躺久了,肩膀酸。” 林阅急忙在床沿上坐下,“我帮你捏一捏。” 陈麓川微闭着眼,任她像是猫爪子挠似的捏着自己肩上的肌肉。 林阅观察他的神色,“好些了吗?” “嗯,”陈麓川拖长了声音,微微挑了挑眉,“你要是亲我一下,就更好了。” 林阅面上一热,顿了顿,倾身向前,在陈麓川唇上碰了一下,低声问:“好了么?” 陈麓川闷笑一声。 又捏了一会儿,陈麓川说:“可以了。” 林阅从纸袋里掏出特意带过来的psp,“无不无聊?要不要玩会儿游戏?” “不玩,”陈麓川看也不看,“你陪我聊天。” 林阅笑了笑,在凳子上坐下。 聊了一会儿,陈麓川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林阅替他拿过来,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一愣,“丁露曦。” “帮我接吧,估计是问房间号的。” 林阅犹豫,“你自己接吧。” “没事,你接。” 林阅只得接了,果不其然,丁露曦说已到医院楼下。 待她挂了电话,陈麓川解释说:“她明天下午就要回北京了,所以今天过来跟我道个别。” 上回那事,林阅细想之后,有几分愧疚。这事儿说到底是丁露曦的*,非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是不是因为上回……” 陈麓川摇头,“她家本来就在北京,回去也好,发展机会更多。” 林阅点了点头,知道陈麓川仗义,更多细节的事,自是不便透露。 不一会儿,丁露曦抱着一束花进来了。林阅忙从她手里把花接过来,搁在一边的柜子上,又搬来凳子请她坐。 丁露曦摇了摇头,笑说:“不坐了林阅姐,我说两句话就走,回去还要收拾东西。” 林阅点了点头,将一旁的钱包和手机拿过来,“那你们先聊,我去买点水上来。” 丁露曦看着林阅身影走远,转身在凳子上坐下,“还好你俩没生分,不然我真是难辞其咎。” “林阅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丁露曦点了点头,“总之,回头我还是跟她道个歉。” 陈麓川看着她,“真要走?” 丁露曦脸上笑意淡了,“留下来没意思,平白让林展也跟着膈应。” “他什么反应?” 丁露曦一时没答,叹了声气,“就这样吧,我配不上他。犯了错,总是要付出代价。” 陈麓川也不知如何安慰,沉默片刻,只得说:“回北京了好好开始。” 林阅在医院对门的超市里买了一大提水,等电梯时,忽觉前面站着的两人背影十分眼熟,愣了愣,喊了一声:“孙磊?” 前面两人应声回头,果然是耿浩然和孙磊。 孙磊见她手里拎着水,忙伸手接过来。 三人一道进了电梯,耿浩然笑问:“陈麓川情况怎么样?” “没事,住一周就能出院,只是要静养一两个月才能痊愈。” 孙磊问:“听麓川说你在开店,怎么样了?” “已经筹备好了,等陈麓川伤好了开张。” 三人不咸不淡地寒暄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病房外。 推门进去,恰好丁露曦正要走。她一站起身,转头看见耿浩然,顿时一愣。 耿浩然也愣住了。 然而不过半晌,两人又同时生硬地别过目光,若无其事地敛了神色。 陈麓川跟丁露曦隔得近,将她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就这一瞬间,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他陡然明白过来,之前跟丁露曦纠葛的那人是谁。 丁露曦转头看他一眼,“川哥,那……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明天出发的时候,给我发条短信。” 丁露曦点了点头,脚步仓促地往门口走去,“林阅姐,那我走了。” 林阅点了点头。 丁露曦便从她身旁绕过去,匆忙走了。 三人进了病房,耿浩然脸上神情仍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还是没憋住,拐弯抹角道:“老陈,方才这姑娘是你什么人,长得跟明星一样。” 陈麓川神情冷淡:“朋友。” 耿浩然干笑一声,还想再问,又怕多说多错,只得暂时住了声。 两人待了一会儿,眼看时间也差不错了,便起身告辞。 总算消停下来,林阅问:“今天应该不会再有访客了吧?” 陈麓川笑了笑,“我这么受欢迎,不一定。” 林阅瞅他一眼,笑说:“可别有小姑娘来,否则我见一个拦一个。” “随便你拦,保证没有。” 坐了一会儿,林阅扶陈麓川去洗手间洗漱。他背上打了石膏背心,不能弯腰,自然也没法洗澡。 林阅挤好牙膏,将牙刷递到他手边,商量道:“要不我帮你擦一擦?” 陈麓川刷着牙,含混应了一声。 林阅拿了干净衣服、毛巾和盆过来,将衣服挂在一旁的扶手杆上,兑了一盆温水,把毛巾投进去。待陈麓川刷完牙,她帮他解开衣服,拧干毛巾,细致地从脖子擦到腰上。 擦完,她将毛巾清洗拧干,“唔……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陈麓川动作一顿,无辜地看着她。 林阅瞥他,“你手脚又没问题。” “不弯腰脱裤子,你做个示范?” 林阅想了想,还真做不到。 陈麓川瞅着她,笑起来。 林阅咬牙,“再笑我不就不管你了。” 陈麓川使劲憋住,“好。” 林阅又将门锁检查了一下,反锁得好好的。 “你……你转过身去。” 陈麓川照做。 林阅伸手从他腰上绕过去,解开皮带,将外裤剥下来,到脚脖子时,指挥他:“抬左脚——再抬右脚。” 下一步脱内.裤,她挣扎了半天,最后一咬牙,瞥下眼,一鼓作气。 她将一旁的花洒取下来,调好水温递到陈麓川手里,背过身去,“洗好了叫我。” 陈麓川笑了一声,“又不是没见过。” 林阅脸上发热:“闭嘴。” 过了一会儿,林阅听见他喊了一声,立即转过头去。 谁知陈麓川却转过身来了。 林阅立即别过头,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羞恼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陈麓川语气分外无辜:“这我自己又控制不了,谁叫你在这儿。” “那我出去。” “出去之前,先得帮我擦沐浴露。” 林阅想死的心都有了。 挣扎了半晌,还是不忍心不管这么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号,只能硬着头皮上。 最后,待陈麓川冲了水,林阅站在他身后,替他把水擦干。 她翻出干净的内.裤和睡衣,又十分费力地替他穿好。 陈麓川笑说:“这事儿这么单纯,你别想多了。” 林阅瞪他,“我什么时候想多了?” “你要想,一般的护工要是你这种态度,工作还做不做了?” 林阅嘟囔,“我又不是护工。” “我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以后天天这样,就只能去请个护工了。” “男护工女护工?” 陈麓川有意逗她,“女的吧,女的心细。” “……” “你看,请女护工你又不高兴,那没办法,只能委屈你早点适应了。” 林阅脸上烫得要命,不想再理他,将门打开,“……你快滚蛋吧。” 陈麓川笑了一声,走出去。 林阅洗完澡出去,陈麓川正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她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扶他在床上躺下。 林阅关了大灯,在陪护床上睡下。她侧着身,看着对面床上平躺的陈麓川,“背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头顶两盏小灯,淌着幽幽的光。 许久,林阅低声开口:“陈麓川。” 陈麓川偏过头,看着她,眸中里一点微光,映着她的身影。 “你说,以后你老了,我再这样照顾你好不好?”   ☆、第54章 片刻,她听见陈麓川声音含笑,“我保证坚持锻炼身体,健康地活到七八十岁,争取不用你照顾。” 林阅也跟着笑了一声,正要开口,陈麓川又说:“还有,求婚这件事一般是男人做的,你把我的工作抢了,我很不高兴。” 林阅笑起来,“……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经过白天的兵荒马乱,两人都有些疲累,可这样安静的夜晚,却都舍不得睡去。两个人聊着天,都是寻常琐碎的话题,譬如明天什么天气,早饭吃什么,公司是不是要请假等等,有一搭没一搭的。 有一个瞬间,两人同时静了下来,陈麓川等着她再开口,然而过了片刻,却听她呼吸均匀悠长,已然睡了过去。 陈麓川苦笑一声,“要说正经的,你又睡了。” 他扬手关了自己床顶的台灯,够不上林阅那边的,只能任它亮着。好在光线柔和,照得她面容恬静,这样瞧过去,也让人心旷神怡。 之后柴薇和王谈沣,还有陈麓川那边的一些朋友,以及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也都陆陆续续过来了。小小的一间病房,办事处似的络绎不绝。 单一峰也特意过来探望,说是陈麓川这关头住院简直要命,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补天》能不能按时上线。 转头又对林阅笑说:“要是赶不上上线,回头我就找你索赔。” 林阅分外无辜,“单哥,你听过破窗效应吗?这件事追究起来,柴薇得负主要责任。” 单一峰哈哈大笑,“几年策划没白干,这锅甩得可真有水平。” 末了,嘱咐陈麓川好好养伤,要觉得可以了,就赶紧回公司支援。 林展是最后一个到的。那晚之后,林阅也是第一次见他。瞅着比前段时间消瘦了,目光里多了几分沉郁。 他先为那天打人的跟陈麓川道了声歉,寒暄之后,枯坐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露曦离开江城了,你知道么?” 陈麓川点头,“她来找过我。” 林展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方才哑声开口,“你有她新手机号吗?” 陈麓川看着他,心里不忍,但还是尊重丁露曦对他的嘱托,“她不让我告诉你。” 林展满肚子的话一时又给憋了回去,最后,又问:“你知不知道那王八蛋是谁?” 陈麓川他也着实不知道如何处理别人的感情纠纷,这会儿只得说:“林展,我劝你还是算了。” “……可我总得给她讨个公道。” 一旁的林阅也加入劝说,“林展,算了吧。你要真喜欢丁露曦,就不要在意这些事。还在意,就别勉强跟她在一起,以后你要是觉得不甘心,算起旧账来,反而伤人伤己。” 林展抬头瞪她,眼眶泛红,“我不在意,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骗我。难道我不值得她信任?” 林阅暗自叹了声气。 陈麓川知道真相,然而既然丁露曦早就跟那人断了,如今又已离开江城,再说终究无益。人总会犯点儿错,她迷途知返,又付出了代价,总不能一棍子打死。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忽对林阅说:“柴薇送来的葡萄再不吃要坏了,你能不能帮忙洗一点。” 林阅一怔,明白过来,拎起袋子往浴室去了。 陈麓川看向林展,也不明说,“你平时做不做经济新闻?” 林展愣了愣,“我主要是跑社会的。” “那你找个你认识的,靠得住的,查查这个人。”他摸过一旁的手机,打了两个字递给林展。 “冯楷?这谁?” “以前是一个外贸公司的老总,公司名叫做远凯,后来申请破产了。” 林展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能保证有问题,有问题揪问题,没问题……”陈麓川顿了顿,“那就给他使点绊子。” 林展问:“川哥,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我跟他没过节。”重音落在“我”这个字上。 林展一愣,立时明白过来,片刻也待不住,马上跟陈麓川告辞。 等林阅洗完葡萄出来,林展人已经不见了,“走了?” 陈麓川点头,“跑新闻去了。” 林阅笑了笑,“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又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让他去跑新闻。” “所以你刚才特意把我支开。” 陈麓川瞥她,“生气了?” 林阅摇头,端着洗好的葡萄在床沿上坐下,“你不告诉我,当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说着,拈了个葡萄递到他嘴边,“吃么?” 陈麓川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指,把葡萄喂进嘴里。 住院的时候,多半还是冯蓉来送饭。何珊也来过几次,结果两人在病房里撞上,那场景简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你一言我一语,从食材到米饭硬度,甚至连保温桶的牌子都互相埋汰上了。 林阅劝了两句,压根没用,只得随她们去,自己则和陈麓川躲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喝汤吃饭——自那次之后,冯蓉带饭都会顺带替她也带上一份。 等他们吃完,那边的战火仍未停息。 她几乎能够想象要是跟陈麓川结婚,今后的日子一定“异彩纷呈”。 住了一周,陈麓川出院,又紧接着住进林阅家里。 冯蓉想让陈麓川回家住,陈麓川只说林阅已经照顾了他一周,凡事都有经验,回家住反而不如让林阅接着照顾来得便宜。 这段时间,冯蓉趁着中午和晚上送饭的机会,特意观察过林阅,见她耐心细致,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她便也没怎么反对。 家里比医院到底方便太多,然而午晚有人送饭的福利,自然也就没有了。林阅总不好麻烦何珊来家里做饭,又不好意思找她讨教,吃了两天外卖,觉得不是个事,便自己去买了几本菜谱,从头开始研究。 这天陈麓川一睁眼,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起床,便没出声,静静悄悄地走了过去。 林阅刀工倒还似模似样,虽然不怎么快,但胜在心细又耐心。这会儿,案板上已经堆了些切好的排骨。 她放了菜刀,正要去拿碗,一转身便看见陈麓川站在门口,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没声?” 她头发束了起来,身上罩了一件围裙,标准的厨娘装扮。 陈麓川看着她,“你在煲汤?” “嗯,上回我妈特意买了一个砂锅,还没用上几回,正好趁现在多煲点汤,给你补一补。”她笑了笑,“我第一次煲汤,要是不好喝,不准告诉我实话。” “肯定好喝。” 林阅笑说:“我自己都没这么有信心。” 陈麓川走过去,“要不擅长就别勉强了,吃外面的也是一样。” 林阅摇头,“外面的没营养,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可别多心,我才不会替你做一辈子饭呢。” 陈麓川笑了,“好,我替你做一辈子。” 她记起之前在席上同陈麓川的耳语,不由笑了笑。 最后好在照着食谱一步一步做下来,味道倒也过得去,虽然比起何珊的手艺,是差得有点远了。 陈麓川倒是一点不挑剔,喝了两大碗还觉得意犹未尽。 骨头恢复生长的时候,也不能完全不动。每天,陈麓川都会遵照之前医生的指示进行适当的锻炼,晚上吃过饭,还会跟林阅一块儿下去散散步。 日子缓慢悠长,十分闲适,甚而让他沉溺其中,巴不得自己能好得慢一些。 然而这念头只是偶尔有之,因为他实在是憋得有点狠,恨不得能早点拆了石膏,好好过把瘾。 每回林阅替他洗澡,都是一场严酷的折磨——这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护工,全程神情严肃,颇有些慷慨就义的意思,让他每每生出绮念,一看见他的表情,又只能压抑下去。 这天,从外面散步回来,两人歇了一会儿,照旧去洗澡。 林阅今天恰好穿着她那天清货时的那件宽松t恤,在腰上系了个结,伸臂的时候,总会露出腰上一截白皙的皮肤。 瞅上一眼,便觉得越发难以忍受。 林阅这会儿刚替他把裤子提上来,正要松手,手指被他一把捏住。 林阅一怔,“怎么了?” 陈麓川没说话,忽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她。然而顿了半晌,还是将她手松开了,“没事。” 林阅眼一撇,往下看了看,脸立时烧起来。 一时沉默。 开关就在身侧,她抬手按灭了,往陈麓川跟前走了半步,又走了半步。 两人身体紧紧挨着,像两块热炭。半晌,她伸出手。陈麓川闷哼一声。 林阅不得要领,一切只能凭借本能,信马由缰。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想起在柘林湖旅游的那晚,啤酒,晚风,漫天旋转的繁星。 她顿时停了动作,犹豫片刻,手搭在陈麓川的腰间,缓缓地蹲下去。 与此同时,陈麓川急忙将她手臂往上一提,急促说道:“起来。” 林阅却不听,将他手一捉,仍旧继续。 她想,她愿意的,只要他高兴。 浓稠的黑暗。 兴许是花洒没关好,滴滴答答的水声,缓慢地敲在地砖上,让人疑心外面正在落雨。 然而除此之外,极其安静,却又极其躁动。   ☆、第55章 水声滴滴答答,方才洗澡时弥散的热气尤未散尽。 陈麓川气息渐而急促沉重,黑暗使得他的触觉比平日更加灵敏。 血液仿佛滚烫的熔岩,在他四肢百骸之间奔流逃窜,他大脑被这强力的热度烧得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地,想起记忆里那个梦…… 那些细节与眼前重叠,逼得他快要发疯,便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按住了林阅的后脑勺。 有一个瞬间,他极想把她推得离自己更近,但最后,他还是抓住她手臂,使劲往上一提,将她拉了起来,按进自己怀中。 感觉林阅似有挣扎之意,他不由多使了几分力道,梏住她,低下头,拿干燥的嘴唇轻轻摩挲她发烫的耳廓,哑声问:“是不是你?” “……什么?” “孙磊告诉我,大四散伙饭那天,我喝醉了,是你把我带走的……” 林阅脑袋里嗡地一响,没有吭声。他呼吸喷进她耳中,有些痒,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过了片刻,他仍是没有听见回答,便摩挲着捏住了她的下颔,低头深深吻她。强硬、掠夺,带几分逼迫之意,黯哑着声音,继续问她:“是不是你?” “……”林阅喘了声气,“那天你喝醉了,我本来是打算送你回去的……” “我醒来是在宾馆。” “是……出租车开到一半,你说胃里难受想吐,我就扶着你下了车。正好前面有家快捷酒店,我就带你进去,开了一间房让你休息……”林阅呼吸不稳,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然后呢?” “然后……”她呼吸之中仿佛氤氲着水汽,那样清软飘忽,风一吹便要散去,“……你希望是我吗?”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陈麓川心脏发涨,然而还想得到一个更为确切的回答,“……我当然希望是你,你告诉我,是你吗?” 他觉察到她身体正在微微颤抖,手上不由又多用了几分力,似是鼓励,或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只有一股想将她揉进骨头里的冲动,害怕她说出一个不字。 “……是我。”她声音像是滴晨露,缀在发颤的叶梢之上。 一时之间,陈麓川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丁点儿声音便将眼前的寂静的打碎,结果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春.梦。 言语无法形容万分之一的震惊与狂喜,他张口数次,仍觉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索性不说什么,再次箍住她低头深吻,不遗余力。 直到最后,林阅呼吸不过来,伸手将他轻轻一推。 他蹭着她灼烫的脸颊,总算出声:“……为什么?” “……我想走的时候,你把我抓住了……”林阅垂着眼,低声回答。 “我喝醉了,你可以拒绝我。” “是……”他烂醉如泥,只要她愿意,一脚踹上去就能轻易逃脱。可她当然不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不用计较前尘亦无须担忧未来的夜晚,她平生一股浪掷余生的孤勇。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天不从人愿…… “……那为什么没有拒绝?” 为什么? 呼吸一时全滞在喉间,她张了张口,突然鼻子发酸,喉咙一梗,“因为……”千回百折的心事,却沉重得轻易找不到一个出口。她抽手掩面,还未开口,眼眶却湿了。 陈麓川隐约听见两声哽咽,一时有些慌,急忙道歉 林阅只是摇头,顺了顺呼吸,正打算一鼓作气,忽听见陈麓川问:“游戏你通关了吗?” 林阅一愣,“还没。” 陈麓川手掌卸了几分力道,嘴唇在她发顶碰了一下,“走,出去我玩给你看。” 林阅开了灯,替他穿好衣服,一道走出浴室。 陈麓川牵着她去沙发上坐下,伸手:“手机给我。” 林阅也没问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密码?” 林阅小声答:“0818。” 陈麓川笑了笑。 手机解锁之后,他打开了“我的秘密日记”,读取存档记录,一看进度,有些无奈:“……你才玩到十三关?” “嗯。” “笨。” 林阅没说话,此刻不太有心情理会他的玩笑。 “认真看。”陈麓川提醒一句,从她存档的地方接着往后玩。一步接一步,一环扣一环,看得林阅几分怔忡。 “你看着,我给你讲个故事,”陈麓川看他一眼,开始不紧不慢地说道,“……话说从前有两个小孩,从小就是邻居。男生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女生,因为她成绩好,还老被自己家长表扬……”陈麓说着,手里的速度也丝毫没受影响,“后来有一回,男生遇到一场很难的考试,要考不过,暑假就泡汤了,只能铤而走险,拜托坐在自己前面的女生。” 林阅听出他要说什么,立时一愣。 “结果没想到,一贯见面都像耗子躲猫的女生居然真的帮了自己。男生既困惑又受宠若惊,然而直到搬家,他也没鼓起勇气去找女生问一句‘为什么’。上了高中,开学那天,男生上楼梯时碰见了女生,他正要打招呼,女生一扭头就从他身边跑了。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次,走廊里,食堂里,操场上,考场上……久而久之,男生也不好意思再打招呼了。” 在陈麓川的手里,密室里所有的杂乱无章的东西都有迹可循,渐渐地,他完成了十三关、十四关…… “……有一回,男生跟自己朋友在教室外走廊里玩,突然看见女生从学校的牌坊底下经过。她那天穿着一条白色裙子,很好看,栀子花一样……”陈麓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瞥她一眼,微垂了目光,似在回想,“后来,男生偷偷去女生班上找人打听,结果被告知,女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并且女生打算叠一罐星星,去跟那男生告白。” 林阅听到此处,呼吸一滞。 “……上了大学,男生没想到居然还能跟女生一个学校,不但同校,而且同班。然而彼时男生有了女朋友,女生也如往常一样冷淡逃避。大二的时候,男生跟女朋友分手了。就在男生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男生的一个朋友说打算追女生,让男生不要跟他抢……”陈麓川停了下来。 林阅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来呢?” “后来?”陈麓川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前面十六关已经打完了,最后一关你自己来。” 第十七关,房间只有八个不同颜色的架子。林阅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每个架子对应一个宝箱,每个宝箱再对应一把钥匙。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她眼前一时雾气蒙蒙,极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手指,把八个宝箱,按照颜色顺序一一堆放上去,又拿着钥匙分别打开。 八个字母,按照语序,一一呈现。 林阅骤然觉得难以呼吸,她盯着那八个字母,许久,方才缓缓地抬眼。 陈麓川正在看她,目光极为幽深。 “后来,也就是孙磊结婚那天晚上,耿浩然告诉我,他并没有追过你,那时候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陈麓川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眼里一直看进心底深处,“……林阅,你可能不相信,我从高中开始,就在盼望这一天。” 林阅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一时却是沉默,陈麓川低头看着她,等了许久,暗自深呼吸,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不由催促道:“你给个反应。”他攥紧了手指,声音也有点抖儿 “我……”林阅声音有点飘,“你说真的?” 陈麓川深深点头。 手机屏幕暗下去,她随意往旁边一仍,朝陈麓川伸出手。 陈麓川不明就里,却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然而林阅也不知道自己牵他手究竟想干什么,她只觉一切都像在梦里,无所适从,可说不出话,心里满满涨涨地疼——做梦应该是不会觉得疼的。 “我……” 陈麓川摩挲着掌中几根柔软的手指,“那晚之后,我反而不敢说,怕吓到你,也怕让你为难——好的歹的,你给个回应吧,”他吐了口气,“别吊着我,我有点儿受不了这个。” 林阅这才低声开口:“……好巧。” 声音太小,以至于陈麓川一时竟没有听清楚,“嗯?” “好巧,”林阅抬眼,只觉得一颗心脏似要从胸膛里跳出,她竭力压制,稍稍提高了音量,“……我也从高中开始,就在盼望这一天。” 陈麓川顿时一怔,竟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分辨出这话里的意思。 林阅看着他,接着说道:“那罐星星,是叠给你的。” 还未将这话消化,只听林阅又说:“还有……” “还有?” 还有很多,然而这会儿她突然不想说了,她往前凑了凑,扬头碰上他的唇。陈麓川还有几分怔忡,直到她舌尖抵开了牙齿,他便索性暂时抛开所有的念头,紧跟着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多深的言语,都不如肌肤相近真实有力。 最后,陈麓川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难以收拾,才终于松开她,喘了口气,“……你知道我这会儿想干什么?” 林阅仰头看他,眼睛里湿漉漉的,明亮且清澈,“不知道。” “去民政局门口蹲点。” 林阅笑起来,“你知道我在想干什么吗?” “什么?” “……你。”林阅声如蚊蚋。 “……”陈麓川哑然失笑,将她下巴一掐,挑眉,“跟谁学的。” “陈博士。” 陈麓川嗓子发痒,不由轻咳一声,“……以后收拾你。” 林阅促狭一笑,又问:“那个游戏,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个得说实话,不是特意为你做的。” 林阅瞪他一眼,“那是给谁做的?”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公寓里有个学法律的留学生,委托我帮他做个游戏,好跟他喜欢的姑娘告白。结果我还没做完,他已经把姑娘领回家了。” 林阅笑不可遏,“幸亏他没用你的游戏,不然活该一辈子单身。” 陈麓川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游戏太难了,我这么死心眼的人都才能玩到十三关,别的姑娘一早就卸载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这一晚,他们几乎整夜没睡。情绪极度亢奋,又要太多的话需要彼此倾诉。 两人躺在床上,从小学开始一点一点往后梳理。 陈麓川说:“说实话,你小学的时候可真不招人喜欢。太严肃了,跟我们班上那个时常去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三道杠一样。” 林阅不服气,轻哼一声,“那你自己呢?最烦你们这些成天调皮捣蛋的男生,每天在走廊里打打闹闹,幼稚死了。” 陈麓川笑了,“我那时候十二岁不到,你是不是要求太严苛了?” “谁让你每天那么招摇。” “我招摇?”陈麓川看她,“我已经是最不招摇的了。” “哪都能看到你。” 陈麓川挑眉,“你确定不是因为你自己对我太过关注了吗?” 林阅:“……” 陈麓川头凑上去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扬眉笑说:“我知道,被我引狗狂奔的英姿折服了是吧?” 林阅笑了,伸手推他,“受不了,你太自恋了。” “不然你还能记得我腿上有个疤?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我那时候才五年级,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陈麓川笑说:“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总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林阅努力憋着笑,“答对了,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啧,太肤浅了。” “那你呢?”林阅看着他。 “……”陈麓川顿了顿,“……好看。” “啧,还好意思说我肤浅?” 陈麓川闷笑一声,忽说:“你从牌坊下走过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林阅好奇,“什么梦?” “嗯,”陈麓川看着她,几分促狭,“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太好的梦。” 林阅脸一热,“……你这人不光幼稚、自恋,还有点儿下.流。” “是么?”陈麓川沉声一笑,“你不是挺喜欢吗?” 林阅转过头去,简直无奈,“……我不想理你了!” 陈麓川紧跟着往前一挪,伸手箍住她的腰,嘴唇在她耳后碰了一下,又问:“说起来,那时候我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 林阅低声说:“想理你啊,但是一碰到你脑子就不好使,等我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你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陈麓川不由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见面就躲。你胆子是不是太小了?那时候你要是稍微给点反应,我们也不至于耗到现在。” 林阅叹了声气。 “当然,我也挺后知后觉,只知道每天上学,一半的动力都是因为在学校能见到你。” 每次做课间操,下楼时如果碰上林阅的班级走在前面,他一路上几乎都无法挪开眼睛。那时候只觉得,她皮肤怎么这样的白,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连麻袋似的校服套在她身上,都不显得难看。她多半是束着马尾,跟身边的同学聊天时,发梢拂在洁白的颈间,一荡,又一荡,他的心思也跟着飘飘浮浮无法停息。 渐渐的,他心思越发笃定,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去找她班上一个认识的女生。那时候学校正流行叠那个什么吸管星星,下课时老看到班上的女生凑在一块儿一边叠一边聊八卦。他没想到林阅也会加入这个队列,并且早有了告白的对象。 也不是不难受,然而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处于自尊心极为强烈的阶段,看什么都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劲儿,当然不乐意承认自己会为了一个女生伤春悲秋。那时的他,只认为自己有太长的征途要走,太多的美景要看,断不会为了一人停留脚步。 所以当高考结束那天,班上的女生同她表白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一则为了虚荣,二则不好给人难堪,三则,未尝不是对自己一腔心事难得回应的愤懑的宣泄。 经过两个多月暑假,他与那个女生感情日盛,几乎以为自己对林阅再没有别的想法,直到大学开学的第一次班会上,与她再度重逢。 可他这人实则责任感很强,既做出选择,总得从一而终。是以即便异地极为辛苦,他也竭力维持与女生的关系。直到大二有次没有提前通知,赶去女生所在的学校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在她宿舍楼下等了半晌,却恰好看见她与另一个男生手挽手走过来。 先是愤怒,愤怒之后,竟觉得如释重负。经过此事,他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越发慎重。而朝夕相处之中,他发现百折千回之后,他对林阅的感觉非但未曾消解,反而越发深厚。 他记得有一回班级团建出去唱歌,林阅被推上前唱了一首。很经典的歌,梁静茹的《勇气》。她唱歌的时候气息有些不稳,怯生生的,可唱到“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一句时,略微颤抖的声音确似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听得他心脏也跟着莫名一颤……就是那时候,他决定豁出去追她。 林阅听到此节,喉咙一梗,笑了笑说:“那本来就是唱给你听的。” 陈麓川闻言一顿,捏住她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林阅接着说:“高考结束那天,我上去找过你,正好看到了你被人表白……” 陈麓川愣了愣。 林阅笑看着他,又讲了夜宿婺源那天发生的事,“我这人本来性格就挺磨叽,这样的事连续遇到两次,真的是一点‘勇气’也没有了。我想,大约跟你就是有缘无分,哪怕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 林阅看着他,沉声说:“所以,大约一切都有安排。我身边的人,初恋几乎都没成。即便高中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现在绕了一圈,走了弯路,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也都成熟理智了,我能确信,现在的我可以跟你好好地过下去……” 陈麓川心里动容,声音一时哑了,“……你说得对。” 安静片刻,陈麓川又问她:“那上次,你为什么要跟我提分手?” “因为我一直想不透,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来,之后又为什么跟我提出试一试。我怕你仅仅是要对我负责,又怕万一哪天你觉得“试一试”结果不如意,一直患得患失。而且,就像十多年前,我一见到你就脑子不好使,除了臭脸就是逃跑一样,现在我面对你仍然无法坦然……”林阅顿了顿,笑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能够受尽所有的委屈,却又受不了一丁儿点委屈。” 陈麓川看着她,静了片刻,不由撑起手臂,低头吻她。呼吸之间,他沉声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林阅笑了笑,点头,又说,“委屈不委屈,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怎么想。其实那时候我真没生你的气,是气我自己在你面前总是自信尽失……”她顿了顿,“问你一件事。” “什么?” 林阅笑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大学跟你一个班真的是巧合吧?” 陈麓川一怔,自然明白过来,一时哑然,“……你专门跟我报的一个专业?” 林阅笑起来。 这人,总能一次又一次让他无言以对。他不由伸手在她脑袋上一敲,哑声问:“你是不是傻?” “有点吧,因为编程真的太难了,我差点毕不了业。” 陈麓川又敲她一下,“所以,你也是为了我才进的游戏行业?” “一半一半,大学毕业就失业,都在忙着找工作,我也没想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就想着先找个对口的。当然我也希望自己能亲自去感受一下你喜欢的事业,总觉得……”林阅声音渐低,“这样离你兴许更近一点。” 话音未落,瞧见陈麓川手掌又要拍下来,她急忙遮着头,“……你还打上瘾了!” 陈麓川便就势将她手指一抓,紧紧攥住,“……我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傻的人了。” 林阅笑了,“傻人有傻福呗。我要是不跟你一个班,现在兴许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有个屁的儿子。” “啧,讲脏话。” “要生儿子,也只跟你生。” 林阅瞥他,“就你现在这腰,生活都不行,还想生儿子。” 陈麓川挑眉,“你记着今天的话,今后一块儿收拾。” 林阅嘻嘻一笑,抬手摸过手机一看,竟已到凌晨三点。可她丝毫不觉得困,更舍不得睡。 “几点了?”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林阅看他,“要不我们睡吧,你是病号,休息不好身体也恢复不好。” 陈麓川“嗯”了一声。 林阅便坐起身,将两旁的台灯关上。黑暗笼罩下来,陈麓川将她一搂,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这样你睡不好,我怕晚上撞着你。” “没事。” 林阅便笑了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说:“那睡吧,晚安。” “晚安。” 林阅闭上眼,许久之后仍旧觉得毫无睡意。总觉一切都不真实,似在梦里。 不过过了多久,她觉察到陈麓川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忙问:“你还没睡?”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也没睡。” 林阅头枕在他肩窝处,蹭了蹭,“陈麓川。” “嗯?” “把手给我。” 陈麓川什么也没问,便觉林阅手往下,捉住他的手拿了上来。 “我咬你一口行不行?” “怎么?” “要觉得疼,你就吱一声。” 陈麓川笑了,“不是做梦。” “是吗?”林阅将他手指扣住,“我不敢睡,怕一醒过来,你就不在这儿了。” 他何尝不是。可确实太晚了,熬夜太久,恐怕第二天整天都没精神。他只得说:“睡吧,还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说不完,还有一辈子时间,慢慢说。” 林阅顿觉心里蜜一般甜的甜,又道一声晚安,合上眼。这回,两人都没再出声,渐渐沉入梦乡。 · 醒来,林阅便觉自己腿间抵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挪了挪,正要起身,听见头顶传来陈麓川低沉含混的声音。 林阅仰头看他,笑问:“醒了?” 陈麓川缓缓睁眼,“……早上好。”又问她几点了。 屋里拉着深色窗帘,又开着空调,看不出外面天色如何。林阅将搁在柜子上的手机摸过来一看,竟已九点半,便问:“饿吗?我去煮个面,随便吃点儿,一会儿就要吃中饭了。” 陈麓川“嗯”了一声,却是没动。 林阅便觉那东西似乎又坚硬了几分,耳根一热,小声问:“……你好不好?”昨晚上只到一半就被陈麓川自己给打断了。 “没事,”陈麓川摇了摇头,沉声说,“你别动,过一会就好了。” 林阅闭了闭眼,犹豫片刻,忽将陈麓川手臂轻轻睁开,身体一缩,蹿了下去。 陈麓川急忙去捞,却被林阅伸手一挡。 她将自己藏在空调被中,小声说:“你不许看。”陈麓川还未开口,她又说:“你别动,要是又伤到背了,我可不负责。” 话音刚落,他便觉自己被一把握住。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潮湿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将他包裹…… 陈麓川闷哼一声,脑袋里轰一下炸开。几乎没有任何技巧,可这笨拙和生疏却显得更加刺激。 没过多久,他将林阅一推,粗哑着嗓子,“好了……” 林阅喘着气,从空调被中钻出来,伸手抽过一旁的纸巾塞进他手里,也不看他,小声说了句“我去煮面”就匆匆逃了。 陈麓川低低笑了一声,自己清理干净,起床换衣服。他将衣柜门拉开,找出干净的衬衫和长裤,正要关上,忽瞧见上回被林阅扔进去的那个硬壳笔记本。 他拿起来掂了掂,犹豫片刻,还是没翻开,又给她放回原处。 穿好衣服之后,他慢悠悠地往厨房去看了一眼。 林阅正在切西红柿,跟他打了声招呼,顿了顿,回头瞥他一眼,忽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穿的衣服?” “坐着穿的。” “……”林阅想了想,还真可以,“……这么多天你都在耍我!” “我没耍你啊,你自己没想到,怎么能赖我头上。” “……陈麓川,早饭你别想吃了。” 陈麓川哈哈大笑,往浴室洗漱去了。 吃早饭时,林阅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这是苦肉计!” “我是真不能弯腰,又不是装的。” “你这人心术不正!”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林阅简直无话可说,这人一旦耍痞,以她的段数完全占不到一丁点便宜。最后,她只得气鼓鼓说道:“今天起,你就自己洗澡,别想让我帮你了。” “站着不能弯腰啊。” “那就坐着洗!” 陈麓川见她炸毛的样子分外开心,笑说:“我都伤成这样了,总得替自己谋点福利,苦中作乐是不是。” 林阅轻哼一声。 陈麓川笑了笑,说起正事,“我现在也不用你二十四小时跟着照顾,不如你把店开起来,我还能过去帮帮你。” 林阅想了想,倒也未尝不可,“也是,搬重物倒不指望,不过你可以站在门口替我揽客。” 陈麓川哭笑不得,“你舍得吗?” “怎么舍不得,我总得替新顾客谋点福利,苦中作乐。” 之前店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林阅抽空过去将仓库整理妥当,又彻底打扫一遍,等到周五上午,正式开店。 下午四点过后,商业街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林阅这店地理位置很好,周围很多小吃店和糖水铺子,加之店铺开业大促,一时竟然顾客盈门,远超她的预计。 这里面,少不得也有陈麓川的功能。一晚上,林阅没少见到有小姑娘一边挑东西,一边忍不住往陈麓川那边瞥,同时笑着跟女伴窃窃私语。 陈麓川今日穿了件白色衬衫,身形挺拔,往收银台后面一站,那模样确实引人瞩目。 快到六点时,林阅跟陈麓川打了声招呼,出去打包了两份晚餐回来。一推门,却见收银台前正站着一个小姑娘,笑嘻嘻问陈麓川:“老板,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折扣还能低一点吗?” 陈麓川正要回答,一抬眼瞧见林阅进来了,笑说:“我不是老板,做不了主。” 林阅拎着塑料袋走到收银台后面,看了看电脑屏幕,笑说:“要不你再拿十块钱的东西,凑到一百五,我给你打八五折。” 小姑娘去选东西的时候,林阅将打包盒拿出来递给陈麓川,“你去后面歇一会儿吧。” “你先吃,一会儿我接你的班。” “没事,你去吧,”林阅推他,“我怕你站久了难受。” 正互相推让的时候,那小姑娘拿了个记事本过来了,林阅趁机将陈麓川往外一推,“快去吧。” 陈麓川无奈,拎着食盒往后面去了。 小姑娘笑问:“你们是夫妻店么?” “不是,他是我雇来的员工,替我看店的。” “那每个月工资多少?” “一千,不包吃住。” 小姑娘惊讶,“这么帅还这么便宜?” 林阅憋住笑,“所以说帅不顶用,当不了饭吃。” 小姑娘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临走前还在感慨太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陈麓川吃完饭回来,瞥她一眼,“刚编排我什么?我可都听见了。” 林阅装无辜,“我什么都没说啊。” 陈麓川凑到她身旁,压低了声音,“别人包.夜都不止这个数,你好意思给我开一个月一千?” 林阅扑哧一笑,“别人包.夜是被人伺候,我包.夜是伺候人,你吃的住我的,还好意思嫌少。” 陈麓川挑眉,“账我记下了,以后慢慢跟你算。” 到九点,顾客才渐渐少了。林阅拉下门,统计今天的流水,结果非常满意,要是每周三天都能有这个进账,基本稳赚不赔。 陈麓川看她喜不自胜地数点钞票,不由笑了,“挣了多少?够给我开工资吗?” 林阅扬眉笑答:“当然,够请三个你了。” 林阅清点完毕,跟账目吻合,便关店跟陈麓川回家。 一整天下来,累得够呛。开店一点都不比朝九晚五轻松,然而累是累,却觉得分外充实。要自己精心挑选的商品卖得不错,她更有一种被认同的喜悦。 陈麓川却有些担忧,“你以后天天都要这么晚回家?” “工作日早一点吧。” “过段时间,还是得请个店员。” 林阅点头,“先干一个月,看看能不能回本。”她看了看陈麓川,“你说,我要是亏了怎么办?” “亏就亏吧,你高兴就行。” 林阅笑了,“那我喝西北风去么。” 陈麓川笑了笑,心想,回头还是得去找自家老头问问,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二十年,经验丰富。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林阅瞧见对面的夜啤还没收摊,便问陈麓川要不要吃点儿夜宵。 两人点了烤串和啤酒,在摊子上坐下。 白炭的浓烟混合食物熏烤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林阅先拿了串烤青椒,正不顾形象大快朵颐,忽听陈麓川问:“你说,我们以后就住这儿怎么样?” 林阅笑了,“跟我住?一个月一千块,你可要想清楚。” 陈麓川抬头望着小区里面的高楼,笑了笑,“你地方太小了,我换个大的,你跟我住。” 林阅愣了愣,“那你更要想清楚。” 陈麓川闷了口啤酒,看着她,笑说:“早就想清楚了。你先跟我住着,我争取十年内给你换个临湖独栋。” 林阅笑起来,“我那是随口说的。” 陈麓川却说:“反正暂时就把这作为奋斗目标。” 吃完,两人慢慢往家里去。仍是江城的夏夜,空气还带着一股溽热的暑气。身后烧烤摊上飘起淡白的烟,衬着深蓝的夜色。 寻常日子,寻常的两人,与寻常的人们并无任何不同。   ☆、第57章 又过两周,陈麓川拆了石膏,也恢复上班。他复工的时候,正赶上《补天》内测,开始投入debug的无尽深渊。好在他现在还是病号,不需要陪着大家一起加班。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去店里找林阅,再跟她一道回去。 为这事儿,何珊开始犯嘀咕。她现在闲得无事,白天会过去帮林阅看看店。听说陈麓川如今还跟林阅住一起,不免有些不高兴,便对林阅说:“我也不是什么老古董,可你俩还没结婚就这么着,不合适,好歹先把结婚的事定下来。” 林阅生意刚刚步入正轨,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么多,便敷衍道:“现在不是都忙么,等消停下来再说吧。” “你这开店全年无休的,什么时候能有个消停?我不说别的,他们陈家是不是先把这亲提了?结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没个小半年办不下来,现在开始筹备,到时候也不至于慌慌张张。” 林阅随口答应,转头就丢到一旁,她私心里还想享受一阵恋爱的感觉,不想这么早就步入围城。 陈麓川反倒留心起来,抽空回家吃饭,打算把这事儿再提一提。 陈祖实正在逗龟丞相,把乌龟翻了个个,待它正过来,又翻回去。陈麓川瞅了一会儿,“长得还挺快,大了一圈。” 陈祖实嘿嘿一笑,“再养几个月,宰了吃。” 冯蓉端着洗好的提子从厨房出来,不由挤兑陈祖实,“你舍得吃?晚上都恨不得跟它睡了。” 她将盘子搁在茶几上,走到陈麓川跟前,上下打量,“石膏拆了?恢复得怎么样?” “拍片复查过,还好。” 冯蓉拍了拍他肩膀,“平时工作也别太累,坐一会儿就站起来活动活动。” 陈麓川应下。 冯蓉便让陈麓川坐下歇着,自己进厨房帮忙钱妈准备晚餐。 陈麓川在沙发上坐下,把林阅开店的事给陈祖实提了,让他帮忙分析分析,顺道提点儿意见。 陈祖实问了问地理位置,说:“地方不错,一般来说亏不了,但也别想赚大钱。大头支出都在地租上,当时跟人谈的时候,应该再把租金压一压。” “店主本来只打算出售,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才答应租。” 陈祖实又问这店铺出售要多少钱,陈麓川报了个数。 陈祖实沉吟,“这地方买比租划算,周边还在建设,以后整体地租还要往上涨,买下来做投资都能小赚一笔。”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也得看林丫头自己的想法,要就想做个小本生意,就这样也行,每个月估计赚得比她上班还是多点儿。” 吃过饭,陈麓川小坐一会儿,见冯蓉提着水壶往阳台去了,立即起身跟上前去。 冯蓉正给话洒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陈麓川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长势不错啊。” 冯蓉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错不错,有话就说。” 陈麓川笑了一声,“妈,过两天我想带林阅回来吃饭。” 冯蓉静了静,一时没有说话。 陈麓川看着她,“妈,林阅对是什么态度,您也应该能看出来。我这段时间住她家里,全仰仗她悉心照顾。” “那你也是为她受的伤,照顾你不是理所应当?” 陈麓川笑了笑,“妈,您说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无非是心意相通,知冷知热,祸福与共。” 他早年刚到美国留学时,一心想干一番大事业。然而爬山那次,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突然发现,世俗对他的羁绊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在意父母,在意江城的故土,也在意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却求而不得的姑娘…… 要说他现在胸无大志也罢,他不过选择了一条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扎根故土,找一个心心相印的姑娘,一辈子携手。人有了根,才有奔头。 冯蓉沉默半晌,终是说道:“带回来吧。” 陈麓川转头便让林阅抽个时间,回家吃饭。 自上回在医院跟冯蓉交锋之后,林阅对自己未来的婆婆也多了些了解:跟何珊一样,好面子,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吃软不吃硬。对付这样的人,既不能对着干,又不能把姿态摆得过低。 有了斗争经验,林阅倒不怎么害怕,但仍然有几分忐忑。 抽空,给何珊打了个电话讨教经验。 何珊自然先得埋汰一通,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一个亲家。又嘱咐她,第一次上门,嘴甜一点,但人要懒一点,好比说吃完饭可以主动提出洗碗,但别真的傻乎乎这么干。 林阅笑了,“还有这么多讲究。” “总之你给我精明点儿,架子摆高,但态度要谦逊。” 林阅沉吟,“那带点儿什么东西过去?” “礼品盒随意买几样,冯蓉喜欢收集围巾,你给她买一条。” 林阅笑说:“妈,您可真了解冯阿姨。” 何珊轻哼一声,“她什么德性,我当然是一清二楚。” 隔日,林阅提早关了门,约上柴薇出来逛街。柴薇已经显怀了,看着比前一阵子胖了些,气色倒是更甚以往。 见面林阅先跟柴薇讲了这段时间的事,听得柴薇连连感叹,“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概率也太稀少了。” 林阅喜不自禁,“估计我前半辈子都在攒人品。” “我就说嘛,刚进公司就觉得陈麓川对你的态度不像是没有意思的。你俩也藏得忒深,一个比一个痴情种。所以啊,女人还真不能随便将就,你说你要是前几年屈从何阿姨的‘淫威’,随便找个人结婚了,现在还有陈麓川什么事。” 林阅笑了笑,“我这个人还是很有原则的,找不到喜欢的还不如不嫁。” 两人逛到楼上,林阅让柴薇做参考,给冯蓉挑了条真丝围巾。她这一阵子连轴转,忙得也没时间逛街,身上还穿着去年流行的款式。为了不露怯,又特意买了两身新衣服。 第二天,林阅五点半关了店门,等陈麓川过来汇合,一道回去吃饭。 陈家住的小区也有些年岁了,学区房,挨着两人的高中,环境清幽。林阅一路进去,没感觉到别的,只感觉到贵。 说给陈麓川听,他连声直笑。 到了家门口,陈麓川正要敲门,林阅将他手一勾,“等会儿,我紧张。” “没事,凡事我替你挡枪口,还有我爸,他给你当大后方。” 林阅笑了,又问他:“我穿这衣服没问题吧?” 她穿着昨天跟柴薇逛街买的新裙子,复古的款式,裙摆到膝盖以下,看着娴静又端庄。 陈麓川点头,心里却想,这裙子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真白。 林阅深呼吸几下,“你敲吧。” 陈祖实过来应门,见到林阅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招呼她进屋。 刚踏进去,便看见冯蓉自厨房走了过来,林阅笑着打了声招呼,冯蓉应了一声,算不上热络,倒也客气。 陈麓川将林阅手里的东西拎过来递冯蓉,“妈,林阅给您挑了点儿礼物。” 冯蓉接了,说道:“进来坐吧。”她将东西搁在柜子上,进屋给两人倒茶。 林阅打量了一下四周,中式的装修,客厅和餐厅拿一扇镂空雕花的屏风隔开,让灯光一照,影影绰绰的,显得极有格调。 冯蓉往木质的茶几上搁了两杯茶,说道:“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盯着汤。” 冯蓉一进去,陈祖实便将自己养的龟搬过来给林阅看。陈麓川在一旁直笑,总觉得自家老头子越活越跟个顽童一样。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忍不住一笑。是几年新产的狮峰龙井,专门托人弄来的,量不多,冯蓉平日里待客,鲜少拿出来喝。 陈祖实和林阅聊了半天“龟丞相”,总算舍得放下,换了个话题,问起她店铺经营状况。 林阅照实回答,陈祖实听后赞许道:“你路数是对的,现在这种店到处都是,要想脱颖而出,一得抓准目标群体,二则产品种类要新颖。你就把目标对准大学生和白领,这两个群体消费水平高,也舍得花钱。但相应的,卖的东西也得跟上档次。” 林阅连连点头。 陈祖实看向陈麓川,笑说:“麓川,说不准林丫头比你更有生意头脑。” 陈麓川笑了笑,点头应和:“是,我帐都算不清。” 林阅便进一步找陈祖实讨教经验,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便到了吃饭时间。陈麓川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铺好桌之后吗,招呼林阅和陈祖实过来吃饭。 冯蓉洗了手,从厨房出来,又喊钱妈跟着一道吃。 钱妈却是摇头,“今儿媳妇儿身体不大舒服,我得早点会儿帮忙带会儿孩子。汤在锅里,不够的话一会儿您自己盛。” 送走钱妈,冯蓉方在桌旁坐下。一看,都还没动筷子,便说:“吃啊,等我干什么。” 林阅拎过啤酒瓶,先起身给冯蓉敬酒,“冯阿姨,今天过来叨扰您了。” 冯蓉同她喝了,只说:“坐下吃菜吧。” 席上,冯蓉话很少,但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阅原本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冯蓉搞好关系,今日冯蓉态度,已然远远超出她所预期。 吃完饭,林阅和陈麓川小坐一会儿,念及第二天都要工作,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小区,遥遥地听见高中上课的铃声。 林阅陡然兴起,刚要提议,便听陈麓川说道:“去高中逛一逛吧。” 林阅上回回校,还是两年前,听闻以前的班主任要退休了,返校拜访了一趟。她这人从小到大都挺怕老师,毕业多年,见面仍是惴惴不安。倒是班主任,年纪越大便越喜欢热闹,每每有学生回去,都能高兴上半天。 一边往校门走,林阅一边同陈麓川将上回拜访班主任的事,“……他桌上放了一块玻璃板,底下压着学生的照片和明信片。我给他寄的,他也都一张不落地收藏了。其实我在班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成绩中等,平时不不是他谈话的对象。不过和他聊天时,他居然还记得我那时候语文考了多少分。他说,印象中总记得我在哭……” 陈麓川笑问:“你哭什么?” 林阅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数学没考好哭,物理没考好哭,化学没考好也哭……” “那你学文科可能轻松一些。” “谁让你学理科呢。” 陈麓川心里动容,没说话,将她的手往自己手里一攥。 校门口有保安站岗,听说两人是来探望老师的便放行了。高二高三学生正在补课,校园里静悄悄的。 他们读的这高中历史悠久,最早能追溯到清末的书院,是以校内还有那时候留下的建筑,几经修葺,如今是校史陈列馆。 建筑旁边有个池子,名唤洗砚池,洗砚池与一条抄手游廊相接,过去就是高三教学楼。整一片清末建筑拿一道低矮的墙围着,开了两个月洞门。从月洞门出去不远,就是陈麓川所说的牌坊。 但前几年学校迎接校庆,扩建重修,将牌坊拆了,连一旁的有棵皂荚树也跟着遭殃,枝叶生生被劈掉了一大半。 两人站在皂荚树下,一时五味杂陈。 林阅低声说:“可惜了。” 树可惜,刻了书院名字的牌坊也可惜。 物已非,然而好在兜兜转转一大圈,人在身边。 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前走,林阅指了指前面拿的篮球场,“我以前经常看你在那儿打球。” “我打得怎么样?” “还行吧。”林阅刻意用了十分勉强的语气。 自然不止“还行”,他投篮准,弹跳力也好,动作极为舒展潇洒。 陈麓川挑眉,“还行你还经常看?” “我又不是看技术,看脸。” 陈麓川笑起来,“你啊……” “就是这么肤浅,怎么样?” 学校的小卖部也换了几茬,如今是一个正规的超市。 林阅停下脚步,“陈麓川。” 陈麓川低头看她。 林阅笑看他:“请我吃雪糕。” “一块钱的,不能更多了。” 拉开冰柜一看,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块钱的老冰棍。走出超市,林阅拆开冰棍尝了一口,竟然真是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 林阅举起冰棍儿,“尝一口。” 陈麓川捉着她的手指,正要咬下去,忽然一顿,低头含住她的唇,没待她反应过来,又立即退开,挑眉道:“不错,很怀念。” 林阅伸手将他一推,“这是学校,你注意点儿影响行不行,光天化日……” “光天化日?” “大庭广众的,要是教坏了纯洁的少.男少.女……” 陈麓川低低笑了一声,“我们那时候就不纯洁了,你还指望现在的孩子多纯洁。” 林阅便吃着冰棍,便跟陈麓川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到了学校的钟楼。钟楼高八层,底下四层是学校的广播台和社团活动中心。 陈麓川提议,“上去看看吧。” 走到七楼,门上了锁,不能接着往上。 两人靠着栏杆,打开窗户往外看。这是整个学校最高的地方,一眼望去,对面教学楼灯火通明。以前班里办元旦晚会,总会将教室的灯拿彩色皱纹纸抱住,遥遥看去,红橙黄绿,煞是好看,也不知道如今这传统是否还保留着。 “以前,我班上同学告诉我,钟楼是男生女生幽会的重灾区,怎么一路上来,一对儿都没碰到。” 陈麓川笑说:“一般都在地下室。” 林阅看他,“真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以前我班上有个男生,晚自习带他女朋友过去,一进去发现两对情侣。” “咦,不尴尬么。” “这还不算尴尬,尴尬的是,其中一个男的,恰好是我同学女朋友的前男友。” 林阅憋不住,哈哈大笑。 “嘘,”陈麓川低声说,“六楼住了钟楼管理员,你笑这么大声,小心被他赶出去。” 林阅将信将疑,“真的?我怎么记得四楼以上都没住人。” “当然……”陈麓川看着她,声音渐低,忽一把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跟前一带,低头吻下去。 林阅呼吸一滞,心脏竟似猛跳了两下,不由闭眼,伸手抓住他的衣领。 她刚刚吃过冰棍,嘴里还带着丝丝的甜,陈麓川忍不住将舌头探进去,拼命掠夺。林阅渐觉呼吸困难,却有一种别样的刺激,好似真与他偷.情幽会一般。 她穿的衣服是前面系扣的,晕晕乎乎之间,忽觉自己前襟的纽扣被解开两粒,陈麓川温热的手掌探了出去。 林阅脚跟一软,“……别。” 陈麓川大掌一罩,捏了一把,吻跟着辗转至颈项。 林阅身体一缩,吸了口气,伸手去推,反被他抓住手指。 然而到底是在外面,又怕有人上来。陈麓川挑.弄片刻,便住了手,替她将扣子一粒粒系好,低头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碰了一下,“走吧,再去操场逛逛。” 下去恰好碰上下课,学生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迅速占领了超市。 塑胶跑道,经烈日暴晒,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气味。 陈麓川笑说:“我看过你跑三千米。” 那时候班里女生项目缺人,林阅被副班长缠得没办法,屈辱答应了三千米的长跑项目。结果跑到第五圈,已经完全不行了,差一点瘫倒在跑道上。 林阅顿觉窘迫,“……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知道陈麓川在看,最后几圈打死她也不走。自然得了倒数第一名,副班长还上来抱她,安慰她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陈麓川笑了笑,“我那时候根本没注意你的名次。” “那你在注意什么?” “嗯……”陈麓川促狭道,“男人会注意的地方,无非是大腿,胸.部,腿……” 林阅简直不想理他。 逛了一会儿,校园复归沉寂,一看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便按原路返回。   ☆、第58章 隔日,陈麓川接到冯蓉电话。陈麓川本也想打给她,问问她对林阅的印象。 却听冯蓉说:“这丫头倒是有心,围巾就不说了,还真替我弄到了签名照片。” 陈麓川闻言憋住笑,“那当然,我上回跟她提了一句,她专门托她同学,绕了好几道才弄到手。” 签名照的事,林阅自然不知情。头天晚上他趁林阅洗澡的时候,特意把嘱托在北京的同学帮忙弄到的签名照塞进了礼盒之中。 冯蓉又说:“比何珊倒是好多了。我看她在席上跟你爸聊天,好像也比以前开朗了些。” “毕竟当了几年游戏策划,这工作有时候就是要靠耍嘴皮子。” 冯蓉说:“可她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以前好歹旱涝保收,现在开个店,谁知道是亏是赚,我看,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陈麓川只得说:“先看看,要真不行再说。” “还有,她跟你同岁是吧,这马上就二十九了,到生孩子时恐怕就过了三十……” 陈麓川放下心来,冯蓉都开始操心两人未来孩子的事,自然是已经接纳了林阅。后面的,不如干脆就让几个长辈去操心,便说:“我也想早点儿结婚,但这还得看您的意思。” “嗬,难道我还拦着不让你结了?” 陈麓川笑说:“照规矩,男方总得先上门提亲是不是?还有彩礼、嫁妆,酒席怎么办,少不得要劳烦爸跟您过去交涉……” 冯蓉顿时来了脾气,“要我低三下四去跟何珊提亲?那我可做不到。” 陈麓川以退为进,“所以说只得看您的意思,既然您不乐意,我们做晚辈当然得尊重您的意思。” 冯蓉轻哼一声,也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这事急不得,陈麓川便也不催促,就等什么时候冯蓉自己愿意放下架子。他给陈祖实透了个风,让他多敲打敲打。 林阅倒是一无所知,守财奴似的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边享受跟陈麓川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时,一边开始替他筹备生日。陈麓川生日在八月十八号,以往都在暑假,林阅一直没机会参与。 陈麓川却不想大操大办,只想在家里吃顿饭,跟林阅待一会儿就行。然而这自然由不得他,生日还没到,孙磊就打了数个电话过来问他什么安排。冯蓉也嘱咐他一定得回去吃饭,毕竟多年生日都不在国内。 林阅便劝说他:“生日热闹一点也好,要不这样,中午回家吃饭,晚上包个席,几个朋友聚一聚?“ 陈麓川正坐在桌前浏览邮件,这会儿丢了鼠标,回头看她,“那你呢?” “我怎么了?” “不想跟我单独待一会儿?” 林阅笑说:“我现在不是天天都跟你单独待在一起吗?我总得慷慨点,给别人一点机会。” 陈麓川便点开日历看了看,他生日在周一。他想了想,便说:“我想办法跟人调休,把周一周二空出来。晚上散了,我们去看日出。” 林阅愣了愣,“去哪儿看?学校栈桥?” “去山上露营,怎么样?” 林阅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见林阅答应下来,陈麓川当即打开网页,在网上下单买了一个帐篷。 行程是定下来了,林阅却开始发愁,不知道该给陈麓川买什么礼物。柴薇替她参谋了半天,她仍然觉得不甚满意,东西都太普通,没有新意。柴薇被她的连番否定搞得不耐烦了,打趣道:要什么礼物,你洗干净了往床上一躺,保管比什么礼物都来得实在。 思来想去,林阅最终有了主意。 眼看生日将近,林阅突然感冒了。江城夏天酷热难耐,她夜里贪凉冷气开得过低,又没盖好被子,醒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无力皮肤发疼,呼出来的气是热的。 她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陈麓川起床了,自己却提不起劲,便躺着没动,说:“我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先走吧。” 话音刚落,陈麓川大掌覆上额头,“怎么回事?” “没事,空调吹太狠了。” 陈麓川拿过一旁的遥控器,将空调关上了,又把窗户打开透气。早上气温还没升起来,加之还有点儿风,倒还凉快。 陈麓川问她:“家里有没有药?” “有,我一会儿起来吃。你不用管我,先去公司吧,别迟到了。” “药在哪儿?” “抽屉里。” 陈麓川拉开抽屉一看,里面确实有些常用的药,便找出感冒退烧的,又给林阅倒了杯温水,搁在窗边的柜子上,嘱咐她赶紧吃。 林阅“嗯”了一声。 陈麓川换了衣服,去浴室洗漱完毕,回来却发现药还没动。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将林阅搂起来,“把药吃了再睡。”说着,将胶囊塞进她手里。 林阅顺从地服了药,又躺下去,催促他赶紧去上班。 “要是一会儿烧没退,自己去社区医院打针。” 他刚洗漱过,身上一股清爽的水汽,林阅抬眼看他,“亲一下。” 陈麓川笑了笑,俯身在她唇上一碰。 林阅听见陈麓川关门走了之后,又阖上眼,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醒来已到九点半,烧似乎是退了,喉咙却开始疼。 她也没敢耽误,草草收拾之后,赶去店里。过几天陈麓川生日时得闭店,到时候不免耽误生意,她便强自打起精神,打算仍旧晚上八点半再关门。 结果下午六点,陈麓川下了班直接从公司赶过来,见她涕泗横流的模样,勒令她赶紧回家休息。 林阅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得挣钱。” 陈麓川板着脸,“人重要还是钱重要?” 林阅觉得这话好像有点耳熟,然而她并不打算屈服,“我烧早就退了,现在就是普通的感冒。”话音刚落,便觉鼻子发痒,立即抽出纸巾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这下陈麓川更由不得她了,待店里客人都结完账之后,不由分说地将门拉了下来,又将她挤到一旁,替她核对今日的流水。 林阅瓮声瓮气说:“你是在断我财路知道吗?” 陈麓川二话不说,掏出钱夹往台子上一排,“我补给你。” 林阅煞有介事地将他钱夹打开,瞅了一眼,顿时一怔。 钱夹透明的夹层里,放着一张照片:登记照,里面那人直瞪瞪的,看起来特别的傻,正是大学时候的她。 “你怎么会有我的登记照?” “从你团员证上撕下来的。” 林阅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大四快毕业时,团支书把团员证收上去帮忙转团组织关系,发下来时,她的却不见了。林阅问了问,班上其他同学都有,唯独她的丢了。不过反正毕业之后也用不着,她也就没去追究。 林阅瞅他,“所以是你偷了我的团员证。” 陈麓川笑说,“当时团支书来我们宿舍发团员证,我就顺手把你的也拿了。” 他说这话,完全脸不红心不跳,林阅“啧”一声,“你知道团员证要多少工本费吗?” “那我赔给你?”陈麓川瞅她,笑说,“或者以后结婚证的九块钱我就不要你平摊了。” 林阅将钱夹阖上又打开,“你一直带着?” “嗯,以前塞在最底下。” 林阅手指摩挲着透明夹层,半晌,“你好歹选张好看的啊。” “没的选,再有就是毕业照了。” 林阅往照片上弹了一下,“真傻。” 陈麓川看她,“说谁?” “当然是你啊。”林阅抬眼看她,目光含笑。 “别,我可不想跟你争这个头衔,”陈麓川挑眉笑道,“谁傻得过你。” 很快,陈麓川替她把账目核对完毕,关了店门,拉她回家。 林阅一路上喷嚏连连,不由想到去年与陈麓川重逢时,也是在感冒,便问他:“你还记得去年在停车场别我车的事么?” 陈麓川点头。 林阅看他,“我那天是不是特别傻?衣服乱七八糟的,又在感冒。” “是吗?”陈麓川转头看她一眼,“你那天穿的什么?” “你不记得?” 陈麓川笑了笑,“见到你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注意你穿的什么。” 林阅笑了一声,心里十分受用。 到家,陈麓川自告奋勇地提出做晚饭。 林阅从没试过他的手艺,自然求之不得。 陈麓川问她想吃什么,林阅想了想,“感冒了没胃口,想喝点稀饭。” 陈麓川打开冰箱,把现成的食材挑出来,见林阅好奇得往厨房里钻,便把她往外推,“一会儿油烟大,你闻了不舒服。” 林阅却赖着不肯走,“等你开始炒了我再出去。” 陈麓川利索地淘米加水,一边煮稀饭,一边开始切菜。他刀工倒还似模似样,不像是完全没练过的。 林阅在旁瞅着,问他:“你以前做过饭?” “留学的时候。” 他切菜时衣袖挽起来,手指到小臂的曲线利落有力。林阅看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将他腰一抱。 陈麓川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林阅说:“你切你的。”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你好恶心。”林阅轻轻踢他一下,笑了笑,将脑袋靠在他背上。 这个男人认真做事时的背影坚实挺拔,让她心安。至于一会儿做出个什么样来……无所谓,再难吃她也一定甘之如饴。   ☆、第59章 青椒炒蛋,醋溜白菜再加一个芹菜炒香干,都是家常菜,陈麓川捣鼓起来很快。他将菜端上桌,给林阅盛了大半碗稀饭,见她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笑说:“你还是别期待太高。” 还还没说完,林阅已拿起筷子夹了一箸炒蛋,嚼了两口,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还不赖啊,比我做的好多了。陈麓川同志,以后民生大计就交给你负责了。” 陈麓川笑了笑,“那只能服从组织安排了。” 林阅喝了半碗热腾腾的稀饭,出了汗,身上松快了些,又说起以前刚刚学做饭那一阵,把厨房弄得像火灾现场一样。何珊总是说她,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以后嫁人了铁定被婆婆嫌弃。 她瞅着陈麓川,“冯阿姨会嫌弃吗?” 陈麓川笑说:“我不嫌弃就行了。”他给林阅夹菜,又说,“娶老婆不是请保姆,是用来的疼的,不是用来使唤的。” 林阅听得一阵肉麻,然而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蜜罐,她搓了搓自己手臂,“看看这是什么?” 陈麓川看她。 “鸡皮疙瘩。” 陈麓川挑眉,“欠收拾是不是?” 吃完,陈麓川刷了碗,又把厨房收拾干净,林阅跟在他身后,不住晃悠,时不时夸赞两句“真懂事”、“真能干”云云。 陈麓川忍无可忍,将抹布一掷,手洗干净,回身便一把箍住林阅,“上方揭瓦了?” 林阅笑看他,“干什么?”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能干’。”说着,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林阅脚上的拖鞋掉了下去,忙说:“我是病人!” “病人怎么了?” “传染给你可不好。” 陈麓川不为所动。 林阅瞅他,“你这老腰还没好呢,又折了怎么办?” 陈麓川轻哼一声,“对付你,还需要用到真枪实弹?” 这晚上,陈麓川不费一兵一卒,将她折腾得连声告饶,到最后,甚至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了一身汗,陈麓川抱着她去冲了个澡,回卧室关了空调,铺上凉席,打开窗户,又接上风扇。 林阅吃了感冒药,眼皮开始往下坠,被陈麓川虚虚搂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睡得格外香甜,睁眼就到了大天亮。 到了陈麓川生日当天,林阅感冒也彻底好了。 她上午开了半天店,中午跟着陈麓川一道回家去吃饭。冯蓉对她比上回好似热络了些,见面寒暄几句,还问了问她最近店铺经营的状况。 小坐片刻,冯蓉说要做手擀的寿面。林阅当即起身,过去帮忙。她瞧见冯蓉淡淡笑了一下,心里也松了口气。 那边在做寿面,这边陈祖实将陈麓川喊去书房,通报近日“敌情”:“你妈还是抹有点不下这个脸面,说过段时间中秋的时候,两家聚一聚,顺道把这个事定下来。” 陈麓川点头,“回头我让林阅跟家里说一说。” “还有一件事,我打算把林阅现在这铺子买下来,写你俩的名,以后要是不开店了,出租或者转手再卖都看你们自己。” 他见陈麓川打算推拒,又说:“这主要是送给林丫头的,就当是聘礼吧。” 陈麓川问:“我妈能答应吗?” “我跟她商量过了,她说你既然不想让我们资助买房,这个铺子就当是一点心意。你结婚,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出。” 陈麓川想了想,答应下来。 陈祖实问:“你房子就打算买在常青花园了?” 陈麓川点头,“位置不错,交通也方便。” “也行,回头我找找熟人,看能不能给你弄点优惠。” 爷俩三言两语,很快说定,另一边也准备开饭了。 今日是冯蓉亲自下厨,近十道菜,将桌子铺得满满当当。寿面率先端上来,大家一人挑出一根最长的,搭在陈麓川碗里的筷子上。 陈祖实跟陈麓川倒了杯酒,“二十九了,就要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行事要更稳重。” 陈麓川点头,与他碰杯,一饮而尽,而后坐下吃面。 吃过午饭,陈麓川和林阅陪着冯蓉和陈祖实又打了几圈麻将。冯蓉手气好牌技高,加之陈麓川在她上家,有意让牌,让她赢得心花怒放。 散席时,冯蓉将赢来的钱封了个红包,自己又往里添了些,尽数还给二人,说是请寿星喝茶。她将两人送到门口,嘱咐林阅:“晚上聚会,你帮忙看着点,让麓川少喝点酒。” 林阅连连应下,出门之后,陈麓川笑说:“这么快就跟我妈统一战线了。” 林阅瞅他:“我正要问你这事呢?签名照是怎么回事?” 陈麓川笑了笑,把前因后果跟她讲了。 “刚在擀面条的时候,阿姨跟我道谢,说照片的事难为我费心了,我一头雾水,差点露馅——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啊,不然还可以顺道帮我也弄一张……” 前面倒还正常,听到最后一句,陈麓川不禁打断她,“你也喜欢那个小白脸?” 林阅瞪他,“哪里小白脸了,明明很帅。” “有我帅?” 林阅沉吟片刻,“你俩不是一个型,没有可比性。” “选一个。” 林阅笑了,“幼稚不幼稚,居然跟明星吃醋。非要选的话,我还是勉为其难地选你吧。” 陈麓川微微挑眉,“勉为其难?等着,以后有你主动改口的时候。” 聚会是在ktv订了个包厢,附带酒水和自助餐,五点半开始,人陆陆续续到场。 都是熟人,大家也不拘束。人来齐之后,林阅便柴薇等几人一道去取餐。回来时,几个男人已经开了啤酒摆开架势。 吃喝一阵,气氛渐渐热闹,大家各自凑堆,唱歌的唱歌,玩牌的玩牌。 孙磊拉着陈麓川在一旁喝酒,说可惜了今天耿浩然没来。 陈麓川神色淡淡,问了句为什么。 “他表哥的劳务公司最近遇到了麻烦,你看报纸了吗?每天都有一波来历不明的人去公司门口堵着闹事,不是追讨工资就是投诉豆腐渣工程。一说要报警,一群人立马就散得干干净净,摆明了是有人存心找茬。” 陈麓川闻言,知道这是林展干的“好事”,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孙磊瞅他,“上回就想问你,你是不是跟耿浩然有什么矛盾?因为林阅?” 陈麓川一时没说话,给孙磊把杯子满上,半晌,只说:“磊哥,照理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人是非,但作为兄弟,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跟耿浩然来往,多留个心眼。” 孙磊笑了笑,“这我知道。” 一时沉默。陈麓川想,以后估计跟耿浩然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多了。兴许是男人的劣根性,凡事涉及到自己的女人,总不能做到全然客观。他不能说自己与耿浩然疏远全然是因为林阅,但林阅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正走神,忽听话筒里柴薇喊道:“陈麓川,你跟林阅一块儿唱个歌吧!” 大家立时起哄,林阅无奈笑道:“我不会唱。” “给你点个简单的,《明天你要嫁给我》怎么样?” 有人应和:“《广岛之恋》。” “这歌不吉利。” “你就《纤夫的爱》吧!” “《客官不可以》!” …… 眼看越说越离谱,陈麓川起身,走到林阅身旁,低声问:“要不唱一个?” 林阅点头,“只要你不怕被我带跑调了。” 陈麓川笑了笑,与她商量了一下,过去点了歌,拿了两只话筒过来。 柴薇一听前奏,笑了,“这歌也太老了。” 陈百强和林忆莲的,《我要等的正是你》。 小时候没有随身听,更没有mp3,这歌还是在磁带里听到的,因是粤语,最早也听不懂意思,一遍一遍模仿,倒是将发音学得十成十。 林阅不是第一次听陈麓川唱歌,以往班级聚会的时候,陈麓川也唱过,但唱得不多,她印象里只有过两次。 陈麓川嗓音低沉悦耳,唱粤语歌时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第一段结束,林阅忽觉自己手指被陈麓川握住,便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接着往下唱。刚开口几句声音有点发颤,渐渐地气息稳了,渐入佳境。 多少往事不断/就似为了今天 多少世事在变/助我但你身边 一颗游荡的心/终于停泊于岸边 一千个痴情愿/这天同时也得到呼应/如梦境 这一天/站在你面前/没作声/心思仿佛都听见/看得清 日后每一天/在你身边/多么多么温暖 我要等的那位正是你 林阅唱着,不由觉得动容,又想起那回在车上,与陈麓川一齐听到的《此情可待》。 多少年往事,都如这歌曲一般,缠绵低回,千回百折。 唱完,一阵热烈掌声,林阅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关上话筒,瞥了陈麓川一眼。 陈麓川眼里含笑,却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无声之中,自有一种干净的默契。 大家闹到晚上九点,林阅和柴薇把一早订好的蛋糕拿上来,插上“2”和“9”造型的蜡烛,将陈麓川推到正中,非要他许愿。 陈麓川只得象征性地做了个样子,一口气吹灭蜡烛,柴薇立即自告奋勇地将蛋糕切开,一人分了一大块。 奶油蛋糕,大热天里尝起来越发觉得甜腻不堪,大家吃了几口,便不约而同地抓了几把,开始往人脸上抹。 陈麓川作为寿星,自然首当其冲,当然林阅受到“连坐”,也没好到哪儿去。 散场时,两人被奶油糊了一头一脸,只得先回家洗澡换衣,再去山上。   ☆、第60章 正是繁华散场的时候,一路过去通行无阻。他们将车停在山上的空旷处,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开始搭帐篷。 搭完之后,陈麓川又把手电、驱蚊水、折叠椅等从车上拖下来。林阅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石头上远眺。城市灯火璀璨,到最远处已是朦胧一片。可惜天上灰蒙蒙的,望不到几颗星星。 陈麓川收拾好以后,拿了两瓶水走到林阅身旁,拧开一瓶递到她手中,“带了啤酒过来,还喝不喝?” 林阅摇头,“酒喝多了难受。” 两人在石头上坐下,山上气温低,加之夜里山风大,不一会儿就将身上的汗蒸发殆尽。 纯净水还是冰的,喝下去十分舒爽,身心都似从笼子里放出来一般松快。 陈麓川指了指某处,“那是电视台,看得见吗?” 林阅顺着看过去。 夜色之中,高塔发着光,仿佛睥睨整个昏昏欲睡的城市。 坐了片刻,林阅打了个喷嚏。陈麓川怕她又被吹感冒了,忙说:“先去帐篷里睡一会儿,日出还要四五个小时。” 陈麓川掀开帐篷,往上面挂了个灯,又拿驱蚊水喷了几下,这才让林阅爬进去。 林阅刚刚躺下,又想起一事,忙爬起来,说:“你睡里面去,我去车上拿点东西。” 陈麓川坐在里面给手机定闹钟,不一会儿,帐篷又被掀开,他刚一抬眼,怀里就被塞进一个东西。他拿起看了看,一个精致的礼品纸袋。 林阅脱掉鞋,爬进帐篷,解释道:“生日礼物。” 陈麓川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打算拆,手被林阅一把捉住,“别……别现在看,别当着我的面。” 陈麓川虽然好奇,还是尊重她的意思,将袋子往枕头下一塞,说:“睡吧,我定了闹钟。” 帐篷不算宽敞,林阅一躺下,便与陈麓川紧紧挨着。她翻了个身,一抬眼,恰好撞进他视线里。林阅被他这灼热而坦荡的目光盯得呼吸一滞,心里霎时擂鼓般得狂跳,却也没犹豫,迎着视线,凑了上去。 一点就着,不多时,两人身上的衣服便被对方剥得一干二净。然而林阅仍然有所顾忌,手绕到他背后,轻轻碰了碰,“你的伤……” “我慢点。” 林阅咬了咬牙,忽伸手将他一推,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你躺着……” 帐篷顶上挂着一盏小灯,幽淡的奶白色灯光。林阅觉得羞耻,抬手打算关上。陈麓川却将她手臂一捉,沉声说:“别关。” 林阅咬了咬唇。 陈麓川坐起身,轻轻吻她,低声说:“没事,让我看看,我想看着你……”他嗓音低沉,烈酒似的醇厚。 林阅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便觉陈麓川两条强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扶住,引导她慢慢向前……她全身都在发颤,脖子到耳根烧成一片,这会儿撇下目光,瞧着下面,对准了,慢慢地坐上去。 陈麓川闷哼一声。 这个姿势,她在他跟前一览无余。他双手掌在她胸.前,像是掌着舵。 情.潮如海,他与她好似孤舟,纵浪其中。 情.动之时,她听见他黯哑着嗓子说:“看着我。” 她眼前热气腾腾,早失去了思考能力,顺从地抬眼,目光撞进他深黯的眸中。 外面似有风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耳畔只有呼吸声,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结束之时,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湿漉漉地靠在一起平顺呼吸。林阅完全脱力,这会儿连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陈麓川手指摩挲她的发顶,低声说:“睡吧。” 林阅想要点一下头,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便就这样阖上了眼。 怀中之人呼吸渐而平稳悠长,陈麓川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掀开枕头拿出那个纸袋,披上衣服,从她身上跨过去,出了帐篷。 夜色沉沉,城市的灯火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他拿了只手电,到大石头上坐下,拿出纸袋里的东西,几下拆开包装纸。粉红色的硬壳笔记本,上回被林阅藏起来的。 陈麓川笑了一声,拿手电照着,翻开第一页。 然而不过看了两页,他便如坐针毡。伸手阖上笔记本,晃去车上拿了几罐啤酒过来,喝了一会儿,方才再次翻开。 他看得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句,只觉这本子在他手里越发沉重,像是十多年岁月的重量。 她写他像是风一样掠过走廊;写他下晚自习回家,与朋友勾肩搭背,朗声大笑,肆意放纵;写她有次月考发挥超常,在下一次的考试中恰好与他同一考场,语文做完之后,她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写恰逢雨天,她在一楼看见他被堵在门口,鼓足了勇气打算问他要不要借伞,他却忽然将身上的校服扯下来,罩在头上,大步跑进雨中…… 她曾在不同时期写过不同风格的情书,每每鼓起勇气,又自我否决; 她执意报了与他同样的志愿,心里惶惑难定,害怕掉档之后一切前功尽弃,夜里偷偷哭过多回,白天却还是得梗着脖子与父母坚决抗争,“像个友军撤退,孤身作战的英雄”,她这样写。 她说,喜欢看张爱玲的书,因为情爱终究无望,一切欢喜转瞬即逝,一切恩爱都是虚妄。 直到看到最后,她写那晚豁出一切,只求给自己数年的暗恋划一个句点,可他“始终不起来”,而她觉得自己仿佛小丑,被这样的窘迫境地嘲讽得体无完肤。她落荒而逃却是无处可去,游荡许久,最终孤身一人前去看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日出。 啤酒已经不冰了,咽下去时,只觉得喉咙发苦。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让他难以呼吸。他想,自己何德何能。 这个人,能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像个虽则清贫,却自得其乐的苦行僧。 陈麓川坐在石头上,就着啤酒,将日记读了一遍有一遍,直到兜里手机震动起来。他掐掉闹钟,将日记放回纸袋,又回到车上拿了点东西,开了一瓶水,随意抹了把脸,然后去帐篷里喊林阅起床。 林阅喉咙里嘟哝一声,缓缓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陈麓川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抱起来,“起床,太阳要出来了。” 林阅趴在他肩上又眯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一低头,却见自己不着寸缕,急忙捞起被子一裹,红了脸,“你……你先出去。” 陈麓川笑了,低头在她脸上碰了一下,便起身出去,将空间留给她。 不一会儿,林阅穿好衣服出来。拿湿纸巾擦了擦脸,又喝水漱了漱口,到石头上坐下。 东方的天色仍然沉沉,像一匹深蓝的缎子。 林阅没睡好,这会儿将头靠在陈麓川肩上,打了个呵欠。 陈麓川将她手攥住,“撑一会儿,看完了就回去补觉。” “所以说,所谓的浪漫就是要付出代价,人一旦年纪大了,就禁不起折腾。” 陈麓川被她这老气横秋的话逗笑了,“三十岁不到,大什么大。”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忽然问:“你后悔吗?” 林阅抬头看了看他,“后悔什么?” “这么多年时间,全耗在我一个人身上。” 林阅沉默片刻,“不后悔。能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幸运的事。我更幸运,喜欢的人从来没变过。” 陈麓川笑了笑,心里颇觉酸涩,喉咙里竟似一梗。 片刻,他清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见前方那深蓝的缎子被一缕浅橙色裁开一线。 耳畔林阅惊呼:“太阳要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屏息凝神。 陈麓川也跟着起身。 天色一寸一寸发亮,远处城市的剪影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红之中。 那光芒渐大渐盛,忽然之间,从那光芒里迸出来小半个旭日,渐而越升越高,直到最后,明晃晃地悬在地平线的上空。 林阅被这难以言喻的胜美震惊得热泪盈眶,而就在这时,她手掌忽被人紧紧一握。还未低头去看,便听见陈麓川几分喑哑地唤她。 林阅抬眼,一下对上陈麓川的目光。 深海一样的眼,这会儿起雾似的湿润,他面容坚毅俊朗,她看见他眸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陈麓川低下头,摩挲着她的手指,手伸进裤袋,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 林阅顿觉心脏似要从喉咙蹦出来,便看着陈麓川将盒子打开,那里面光芒一闪,让她再次眼眶一热。 陈麓川声音低沉,一句一句似是砸进她的心里,“我这人缺点不少,过去庸碌荒唐,懦弱退缩,远远配不上你的喜欢。但今后,我会用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你不后悔你的选择……”他抬眼,深深看她,“林阅,嫁给我。” 林阅喉咙里一梗,一时说不出话,她伸出手掩住自己的嘴,想笑一笑,眼泪却汹涌而出。 陈麓川看着她,耐心等待,极力屏住呼吸,只觉胸腔里一阵闷疼。 终于,他看见林阅点了点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他止不住长舒一口气,用发抖的手执起她的手指,将戒指套了上去。 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霞光明媚,映得林阅面容柔和素净,一切都被笼在蜜糖似的暖光里。 陈麓川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头深深吻下去。 两人心跳交叠,一声又一声。 似是多年以前,就曾这样深切地呼应。 · 张爱玲曾说: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但她心里是欢喜的, 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正文完]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