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如果当初我勇敢 作者:天爱 文案: 一个未婚的哑巴妈妈,带着六岁稚子,深居简出,怕遇故人; 一个身世难言的失忆病人,为寻找曾经真相,投资影视行业; 一个曾红极一时的过气女演员,意欲卷土重来、再闯影坛。 桥归桥,路归路,直到电视剧《故老时光里》的开拍,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却原来各自的是是非非,都暗藏剪不断的因果轮回。 而他们每个人都活在回忆里,醉生梦死,歇斯底里。 如果你觉得这文案太作太正式,那么…… 男主有人脸识别障碍症,女主因故成了哑巴。 简而言之,两个病患相互温暖的故事。 你是我心底的花、眉间的痕,是这寂寥人间仅有的温存。 上帝作证,爱无穷尽。 ——《如果当初我勇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娱乐圈 甜文 主角:顾一兮,严凉 ┃ 配角:梁景衍,顾婴,时亦欢 ┃ 其它:飞扬城,系列收官 ================== ☆、第1章 楔子为我们的女孩 上御,a城著名的销金地。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独自坐在角落里,前方的桌子上摆了好几瓶价格不菲的洋酒。他双眼透着微醺,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却是没有拿稳,酒水倾倒,眨眼间他的袖口已满是酒污。 不远处的莺莺燕燕窃窃私语:“啧啧,可惜了那件衬衫,好贵的。” “最喜欢这种重金买醉的人了,真该狠狠敲一笔。” “敲一笔,太亏。穿这么值钱的衬衫,说明这个人一定更值钱。”说话的女孩子拉低了领口,露出一片如玉的洁白,“你们不上,我可上了。” 慢了一步的人心下嫉妒,面露鄙夷,“可别一抬头,长相把你吓着。” 那女孩盈盈一笑,“我胆子大,不怕。” 不料她刚跨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 女孩一怔,“苏经理?” “没眼色!”被唤作经理的女人白了她一眼,“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你这么过去,和投胎有什么区别!” 那女孩脸色一僵,辩解道:“他一直低着头,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你不会察言观色吗?”经理指了指前方,一个穿着休闲衬衣的英俊男人拿了杯橙汁,正往那个失意的男人走去。 “那不是电视上那个主持人吗?叫谢什么……” “谢斯南。”经理意味深长道,“很明显是那个人的朋友,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你以为靠着胸脯二两肉能勾搭到?” 女孩露出一副知难而退的神情,“谢谢苏经理提点。” 她乖巧地退到一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眼神偷偷往那个角落里瞥去。 谢斯南此时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放在椅背上。他将桌上的橙汁推向桌子另一边的人,“严凉,你至于吗?” 黑色衬衣的男人微微抬起头,灯光下,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如果不是过于消瘦,也会是一张极好看的脸。 他将橙汁一饮而尽,也不换杯子,直接又倒满了酒,看向谢斯南的时候,眼中露出隐隐痛色,“她怀孕了,永远不回来了。” “梁景衍的?” 严凉苦笑起来,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是我的我能放她走?” 谢斯南把自己的杯子也倒满,“陪你喝。” 两人碰了碰杯子,一口见底。 谢斯南快了严凉一步,拿起酒瓶,再度倒满,又招呼了服务员上酒。 严凉拿杯子的时候,看到谢斯南的脸色,终于拉回了一些神智,有些后知后觉地问:“你是不是,想小北了?” 谢斯南听不得这名字,瞬间眼角就闪起了水光,他闷闷一口酒下肚,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对不起。”严凉低低说着,自罚似的连喝了两口。 谢斯南几杯子下去,双颊已经泛红,“说实话,我真羡慕你啊严凉,至少,顾一兮还活着。当初小北和殷思源结婚,我也绝望,但想想这世上将会有一个和小北长得很像的小孩子出生,我又觉得这也挺好——所有我不能给她的,殷思源都能给。我还给那孩子买了好多玩具,可没想到……”他抬手抹了抹眼角,自嘲道,“我这样子是挺难看的,但真忍不住,小北不在了,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就忍不住。” 严凉怔怔然看着他,酒精在这一刻上涌,他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顾一兮的脸却无比清晰,“这么说来,我还是幸运的。对不起啊,小北的事情,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为什么要对着谢斯南连说两次对不起呢?但他下一秒就原谅自己了,就不管不顾放纵这一次吧,只这一次,“来,我们今天把酒喝光了,以后就再也不喝了。” 谢斯南拿起杯子,“为了我的北北,也为了你的顾一兮。” “干杯!”严凉喝酒不上脸,反而越喝越白,他惨白着脸色,含含糊糊地说着,“为了我们的女孩,不管她在天边、在火海、在别人的怀里、或者她已经死了。” ☆、第2章 一有病,得治(1) “一兮,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剧组里,这次真算我拜托你了,帮个忙吧。你也知道这个本子我们做得多不容易,资方既然都愿意投这么大笔钱了,制作环节尽量就少打折扣。” 明亮的客厅里,外表儒雅的中年男子对着沙发几乎讲到吐沫横飞。 “上午的制片会议你也听见了,照现在的进度很多戏都得缩减、有些大场面也得删,前前后后要随机改动的地方不少。我跟你对剧本是最熟悉的,换了别人跟组我也不放心……” 顾一兮蜷缩在巨大的单人沙发里,抱着电脑聚精会神地打字,似乎对徐正之的苦口婆心置若罔闻。 徐正之双手叉腰,缩了缩鼻子,拿出必杀绝技,猛地凑到顾一兮面前,“一兮啊,你有什么条件,随便提,钱的方面也好说。” 顾一兮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噼里啪啦打字。 “咳咳,昨天我和导演提了沈临西,让他演林长清,问题应该不大,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嘛,要不让你们住对门?” 顾一兮又敲了几个字后,再次抬头,同时将电脑屏幕对着徐正之的脸。 文档上打着几行字: 1.我住单间,要安静。 2.晚八点到早八点,不能有人敲我房门。 3.我尽量配合制片组和导演组,但我认定不能改的地方,就一定不会改。 4.每集稿酬多加五千,首轮回款我要百分之二。 5.喜欢沈临西的是顾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徐正之看到稿酬那一行的时候,几乎泪目,“你这是趁火打劫啊。” 顾一兮的要求,前两项都没问题,第三项问题也不大,唯独第四项,真是活生生从徐大编审身上刮一层皮。 圈内都知道,徐正之此人爱钱如命。顾一兮跟着他多年,清楚他对底下人还算厚道,该给的钱一分不落,但多余的却是一毛不拔。这部电视剧投资六千万,徐正之的编剧费用是四百五十万,算入总投资折合成百分比就是百分之七点五。按照惯例,徐正之只要分少部分钱手下几个小编剧,剩下的大头都是自己的,但这次顾一兮竟然开口就要走百分之二。 这要放在任何时候,徐正之都是不会答应的。可徐正之闻名圈内的另一件事就是惧内,他两个月前就答应了陪妻子去环游世界,在这个出门的节骨眼上,打死也不敢跟妻子说不去了。 思忖良久,徐正之哀叹:“好吧好吧,这钱与其给别人赚去,还不如给你。那就这么说好了,这几天你就收拾一下。” 顾一兮淡淡一笑,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徐正之还在一边小声嘀咕:“丫头片子,我身上这么多优点,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抠钱!” 顾一兮并未回应,兀自埋进沙发,盖上毯子,睡觉了。 徐正之看着顾一兮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归气,可想想她年纪轻轻的,还要养活一个孩子,还是不由得有些同情,心道:一兮什么都好,只可惜是个哑巴。 顾一兮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拎着个小行李箱住到剧组驻扎的宾馆,宾馆位于a城郊区,地方稍显简陋,出行不便,好在居住设施齐全。 没想到,第一晚就有人敲门。 顾一兮很是不悦,看来,晚八点到早八点不准敲门的要求,并未被认真传达。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穿运动装,戴鸭舌帽,看上去很年轻,且是帅哥。顾一兮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想要加戏的演员。 那人见着顾一兮,先是一愣,继而说道:“你是徐编派来驻组的编剧、顾一兮小姐吧,冒昧打扰了,我是唐一隽。” 顾一兮有些惊讶。 唐一隽,近些年在影视圈风头正劲的新锐导演,也正是这部戏的导演。 唐一隽斜靠着门,看着顾一兮,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架势,“我开门见山地说,剧本里有几个大场面的地方,制片人可能想删,请你一定帮我保留。” 顾一兮听完,淡淡一笑,回身走到房间里的书桌前,拿起纸笔,开始写字。 唐一隽在门口等了片刻后,顾一兮回过身,递给他一张印着桃花水印的纸笺,上书一行小字:“我就是一个小编剧,你认为我有能力帮到你?再者,我并不善于说服别人。” 唐一隽的眼神扫过纸笺,又复杂地看着顾一兮,道:“抱歉,我忘记徐编说过的,你……不会说话。” 顾一兮看着他,不动声色。 唐一隽稍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剧本第二集第六页,女主角第一次和男主角的全家照面,上午会议上说要把这段戏删减,我认为不妥,整场戏八个人,贯穿全剧的人物有六个,从演员成本上来说,不会增加多少。第五集第二十八页,制片人说要把地点改在主场景,也没必要,那个外景根本花不了多少钱,但是成片效果大不一样……” 顾一兮唰唰又是几笔,拿起纸张,给唐一隽看。 “制作成本,与我无关。” 她随即准备关门。 就在房门被关上的前一刻,唐一隽的脚突然伸进来,挡住了门。 顾一兮微微皱眉。 唐一隽扣着门,语速飞快道:“第七集第八场,男女主角爬窗户的戏,是他们情感的一次增进,应怀悉在此前完全不了解方阙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晚,他们偷偷溜出应家大院,第一次对彼此有一个全新的了解,在情感主线上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这场戏,绝对不该删。还有第十八集,得知应怀悉没有死,方阙如第一次对这世界起了彻心彻骨的感激,那段独白尽管冗长,但不乏味,如果是都市剧,我同意删除,但这是一部民国爱情剧,这一段对情感的铺垫和人物的塑造都非常必要,起码我是看了这一段,才决定接这部戏的。” 顾一兮打开门,落笔写下两个字:“请进。” 唐一隽莞尔一笑,“那我们好好说戏,我让助理送点吃的过来。” 时钟指向九点,不早不晚,正适合夜谈。 剧名《故老时光里》,讲述民国茶商世家的庶出少爷和一个破落贵族小姐的爱情故事。唐一隽起初并不喜欢民国剧,难得的是这本子没有大起大落的狗血剧情,但是隽永绵长、意味无穷。 刚看完剧本,唐一隽就想找编剧聊聊的,未曾想这编剧比自己预想的年轻许多,更未想到,她虽不能言、却完全无碍沟通。 聊至深夜,桌上已是厚厚一叠纸,唐一隽觉得顾一兮似有困意,正要起身告辞,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他的助理小壮在外面说道:“导演,资方严总带着时亦欢老师来了,说是想见见您。” 唐一隽的眉目微微有了些变化。 时亦欢是这部戏的女二号,现年三十,模特出身,后走红于歌坛,曾红极一时。 五年前,一起车祸让时亦欢面部毁容,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后来当事人选择退出娱乐圈,移居海外。 果然时光能洗刷人的记忆,五年过去,她何去何从,再无人问津。 直到一个星期前的制片会议上,当众人对女二号的人选游移不定难做抉择的时候,制片人钟珩拿出了他的杀手锏,“当年的玉女掌门人重出江湖了,她长得漂亮,戏好,要价不高,曾主演四部电视剧、两部电影,每一部都是高收视、高票房。” 众人纷纷纳闷,当今演艺圈,还存在这样的人选? 钟珩将时亦欢的照片放上屏幕,“你们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众人看了照片,美则美矣,可这人……真的不是新人?在座的,竟然没有人能认出是谁。 钟珩狡黠一笑,“这是时亦欢。” 众人震惊过后,方才恍悟,时亦欢,当年的小天后时亦欢,整容了。 单凭这一点,就能引起新一轮的热门话题。 用她,何乐不为? 于是女二号就此敲定。 唐一隽本欲起身告辞,不料门一开,外头的人已经笑着走了进来。 “一隽,好久不见。”时亦欢嗓音质地温润,又透着股道不明的娇媚气息,听来教人难忘。 唐一隽对她微微一笑,“确实好久不见。” 他们曾经合作过几部影视剧,当时时亦欢是女演员,唐一隽是摄影师。 如今五年过去,人事已非。 顾一兮整理完桌上物品,回过身的时候,正见唐一隽和时亦欢交谈。 时亦欢身边站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他大半个身体还在门外,面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可就着虚虚实实的一瞥,让顾一兮的手,猛地一紧。 时亦欢语气轻快道:“一听说是你导这部戏,我就跟严凉打赌,他这回绝对砸不了。” 唐一隽谦虚道:“俗话说,电影看导演,电视剧还是要看编剧。” 时亦欢道:“写得不好的本子,你不会接。” “这真是要捧杀我了!”唐一隽爽朗一笑,“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严总,这是我们的编剧顾一兮。一兮,这是资方的出品人严凉严总,这是林卿辰的扮演者时亦欢。” 三人往里走来,顾一兮这才看清时亦欢的长相,就那一刹,如遇惊雷,竟是直愣愣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脸,头晕目眩,呼吸不畅。 唐一隽方才与她接触下来,觉得顾一兮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这会儿,就有些诧异于她的表现。 “一兮?一兮?” 顾一兮尚未反应,倒是时亦欢先一步开了口,道:“我和原来长得不一样是不是?国外的整容技术确实名不虚传,我之前都没有抱多大希望的。” 时亦欢这么说来,可谓大度,一般演员即便整了容,也不乐意听人提起的。 顾一兮对她淡淡一笑,算是招呼了,转而看向严凉。 室内的光线有些暗,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脸上覆着大片的阴影。可顾一兮分明觉得这张脸是这么的熟悉,眉目和轮廓、嘴角和下巴,都像是在什么不经意的瞬间见过一样。 严凉头一偏,这回她看清楚了,眉目硬朗,五官分明,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些、却也透着股难以靠近的冷气。 顾一兮见过很多人,大腕导演、知名演员、老辈编剧、多金资方……但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气场。 对,气场。 严凉没有看顾一兮,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字。 顾一兮便也没有打招呼。 其实刚才进门的瞬间,严凉就已经仔仔细细地打量过顾一兮。她身材偏瘦,套在大大的t恤衫里,显得更瘦。长发随意在头上扎了个团子,露出毫无遮挡的脸,五官淡淡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特别在这鱼龙混杂的影视圈中,只能算是姿色平平。她敢大胆地看时亦欢,面对自己时却显露出怯怯的回避之态。 她怕他。 有了这点认知,严凉心中有数了。 没有关系,他想着,来日方长。 ☆、第3章 一有病,得治(2) 严家的发家史讳莫如深,这一点,整个a城都知道。但是自严凉的父亲接手以来,便有了彻底洗牌的意思,到了严凉手里,更胜从前,以前是房地产和古董,这会儿目光也投到了影视。 严氏投的都是大项目,两部电影投资均过亿,口碑甚好,开年又投了两部电视剧,光《故老时光里》就是六千万的成本。 民国剧用到这个资金量,圈内人士唏嘘不已,纷纷表示此剧百分百要折本。而严氏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大有“爷有的是钱,就是想花”这般意思。 顾一兮在房内,看完娱乐新闻上的开机仪式,关了电视机,心道:当然花得越多越好,说不定人家做的就是洗钱的生意。 刚打开电脑,就有人敲门,顾一兮一打开,见是制片人钟珩。 此人四十岁上下,面相有些粗狂,顾一兮一见就不喜欢。相由心生,这话她信。 钟珩套近乎,道:“一兮啊,这都开机几天了,你怎么老闷在房里?都要发霉了吧?” 顾一兮不说话,只淡淡笑了笑,意思是,有何贵干。 钟珩作为本剧的制片人,到哪儿都是受到殷勤的,只这顾一兮,不冷不热的,开机宴她不去,拍摄现场也不去,让生活制片带她出去玩她还是不去,成日只待在自己房里。 钟珩权衡片刻,道:“正之和我也是多年朋友了,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闲着无聊,我找人陪你去郊外骑马?” 顾一兮面色不变,依旧那样看着他,心里已经在倒计时。 钟珩道:“好吧好吧,我直说了,导演那边你也知道,精益求精,不考虑成本,但是到我这里就不行了,主任也跟我说了很多次,唐导那拍法,我们的预算早晚会不够。” 剧组的制片人和导演之间,很容易产生矛盾,资方的钱一下去,导演对外得说,这是我拍出的作品,当然越精品越好。放到制片人那里,就得对资方有交代,我如何用最少的钱给你做出东西来。所以说,导演对艺术把关,制片人对成本把关,前者要花钱,后者要省钱。 只是六千万的投资,何来的钱不够用一说? 顾一兮心中想着,已经写下一行字:“预算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我就是请你帮个忙。”钟珩道,“导演对你的本子非常满意,一直也是按着你写的在拍,我和主任商量了下,觉得有几场戏可以改改,不是什么重要的戏,改得平常一点,没什么影响,但是能省不少钱。” 顾一兮终于忍不住回他:“六千万的投资,还不够拍的?” 钟珩脸色有些不高兴了,“一兮,我请的什么人,大家都清楚,主演都是大腕,光演员费就花了一半的成本。还有服装化妆道具,哪样不是最好?就连外联,都是我从别的组里抢过来的。” 顾一兮写道:“演员很大腕吗?抱歉,我只写剧本的,对演员不太认识。服化道用最好的,相信每个制片人都是这么想的。至于整个制片组,都是你的人,我不多置喙,但是改本子,抱歉,我觉得没有必要。” 钟珩冷笑:“大家在一个组里就是一家人,什么叫你的人我的人?你就非要把制片组和导演组对立起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里只有组里的人,没有制片人的人、或者导演的人。” 这话说得真漂亮,顾一兮几乎都要弯起嘴角给他点赞了。 她再次递上一行字:“看来我们话不投机,那就不多说了,如果是艺术层面的问题,导演会来和我商量,然后再对剧本进行调整。” 顾一兮说完就去关门,气得钟珩几乎要在门外跳脚。 他怒气冲冲地门外喊道:“你不就是个小编剧,信不信我明天就能把你换了!” 顾一兮再也没有理会,兀自开了电脑听歌。 这时候手机响,来电显示:婴儿。 顾一兮的目光瞬间就温和了,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过来:“妈妈,我想你了。” 顾婴,时年六岁,小帅哥一枚,顾一兮的宝贝儿子。 “纪叔叔今天给我做了好吃的小熊饼干,我们刚才一起去滑旱冰了,广场上有好多小朋友,我和他们一起玩,叔叔阿姨们都说我可爱。” 顾一兮几乎可以想象,顾婴这会儿,双手抱着电话机,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鱼缸里的小鱼,一会儿摇摇小腿,嘴里还啃着他的小零食。 她不由得笑起来,一脸温柔。 顾婴絮絮叨叨说着,虽然顾一兮说不了话,没法给他回应,他却也能感觉到,电话机那头的妈妈,此刻一定是很温柔很温柔的。 “妈妈,纪叔叔说你还有好久才能回来,可是我很想你,明天是星期五了,纪叔叔说,上完课他就带我去看你。你要像我一样乖乖的,早睡早起,吃饱穿暖。” 顾一兮真想现在就看到他,抱在怀里捏他的小脸,婴儿可乖,真乖。 “妈妈,我要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们明天晚上见哦。” 正要挂电话,忽又听顾婴道:“妈妈你等一下,纪叔叔要听电话。” 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一个温厚的男音:“你那边怎么样?地方好像有些偏远,剧组里人多嘴杂的,多当心点。” 顾一兮安静听着。 这男人名叫纪唯,家住顾一兮对门,是个热心肠的检察官,久而久之和顾一兮母子成了好朋友,顾一兮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他帮着照看顾婴。 “好几天了也没给我个信儿,明天我带婴儿去看你,挺晚了,再见。” 挂上电话,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果然又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亲亲的表情符号,后面跟了一句,妈妈我爱你。 顾一兮给顾婴回了短信,将手机关机,放到枕头下。 有了和钟珩的隔阂,顾一兮当即被归入导演派,具体体现在一些很小的事情上。比如之前生活制片的小助理会每天给她送三餐,现在都得自己下楼去拿;比如原本一直说要带她出去玩的外联制片,现在见到她只当没看见;比如原本成天找她唠嗑主任再也不来找她了。 顾一兮落得清静,唐一隽也十分满意眼下局面,把着艺术的关,依旧明着暗着和钟珩争夺每一分的制作成本。 顾婴跟着纪唯来了剧组两次,长着张讨人喜欢的脸,逢人都亲热,谁见了都喜欢上去摸一把,一来二去的,对组里人也熟了。 顾婴最喜欢唐一隽,说他长得帅,又给他买好吃的。 唐一隽是高兴了,但纪唯怎么看都是一副醋意横生的样子,“我长得比他难看不成?平时里少你吃的了?” 顾婴笑笑,道:“纪唯叔叔是自己人,所以我不夸你了。” 纪唯很受用。 偶尔去片场玩,中场休息的时候,唐一隽一把把顾婴抱起来,道:“小家伙,给我串个戏好不好?” 顾婴不明白,问道:“串个戏是什么?” 唐一隽解释道:“就是演戏,让你演漂亮阿姨的儿子。” 顾婴立即否决道:“不要,我是妈妈的儿子。” “好小子,”唐一隽将他往肩上一扛,道,“演戏而已,都是假的,有小妹妹陪你玩,要不要去?” 顾婴大大方方搂着唐一隽的脖子,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妹妹漂亮吗?” 当下所有人都笑开了,唐一隽刮他鼻子,“就喜欢漂亮妹妹是不是?长大了一定花心。” 顾一兮将顾婴抱回去,放回凳子上,眼神示意他好好坐着,不要顽皮。 唐一隽继续哄他:“真有两个可漂亮的小妹妹,你要不要去演他们的小哥哥?” 顾婴眼睛亮亮的,看向顾一兮,问道:“妈妈,可以吗?” 顾一兮摇头。 唐一隽道:“一兮,没几场戏的,让他去玩吧,小朋友都是图个新鲜,又没真要让他做演员。” 顾一兮依旧摇头,很是坚决。 纪唯道:“我看也还是算了,婴儿皮得很,准给你演砸了。” 顾婴撅着小嘴,很不高兴,小手一指,“那你带我去那边玩。” 今天的拍摄场地是游乐园,其实顾婴一早就坐不住了,刚才是想和妈妈多待会儿,这会儿妈妈不让他和小妹妹玩,他就要去坐摩天轮。 纪唯满口答应,问顾一兮要不要一起去,顾一兮却没有兴趣,只犯懒坐着。 一会儿又开始拍摄了,纪唯牵着顾婴的小手往摩天轮的方向走,没走几步,顾婴就撒开手自个儿跑。 拍摄场地电线太多,顾婴一不小心竟是将自己的脚缠了进去,他大叫一声。纪唯想要去抱,却已经来不及。 顾一兮吓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地上很多尖锐物,这一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旁边突然走来的一个人,眼疾手快的,及时将顾婴抱了起来。 现场的拍摄停了下来,众人都往顾婴的方向看去,抱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部戏的出品人严凉。 顾婴原本是吓得抱住了严凉的脖子,这会儿缓缓松开,见抱着自己的是个陌生叔叔,长得可好看,但眼神可奇怪、面部可冷酷。 顾一兮已经走上前去,想要抱下顾婴,可严凉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 他盯着顾婴的脸,眉头微蹙,目光如炬。 “你爸爸是谁?” ☆、第4章 一有病,得治(3) 严凉这一次的出现,声势稍显浩大。他走在最前面,身后四个年轻人,一色的黑西装,跟在严凉身后,如众星捧月似的将他簇拥起来。 严家曾做过些难以言喻的生意,现在虽说慢慢退出了,但树敌颇多,所以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保留着,严凉身边经常跟着好些人。 他抿着嘴,细细观察顾婴的面部轮廓,总觉得这个孩子透着股莫名的熟悉和亲近。 顾婴被吓到了,眼睛红红地看着严凉,回道:“我只有妈妈。” 严凉这才看到边上站着的顾一兮,他看向她脸的那一刻,震惊到骤然失声。 六年来,他第一次认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严凉有病,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绝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这病也奇怪,是人脸识别障碍症,就是除非整日相对的人,不然的话,即便是见过很多次的人,他都无法记得别人长什么样子。 以往,这种情况下,即便再见到顾一兮,他也不可能认得出来的。 此刻,严凉盯着她的脸思忖片刻,将手中的孩子放了下来。 “这是你儿子?” 顾一兮点头。 “亲生的?” 这话问得很无礼,顾一兮看着他,没有说话,隔了几秒,抱起顾婴就往回走。 严凉叫了一声:“阿杰。” 身后离他最近的年轻人立马回应:“在。” 严凉盯着顾一兮的背影,低低道:“继续查。” “好。” 事情发生在六年前,那时候严凉还年轻,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他因为要催一批货,亲自去仓库看,不料在那里遇到了意外,不慎落海。 半个月后,严凉被手下人在一个渔村找到,不但想不起来近些年发生的事情,也自此患上了这种奇怪的病症。 身边人告诉他,那场意外中,他的女友夏语冰为了救他而死——可是严凉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直到一个月前,严凉得到消息,夏语冰曾为她留下了一个孩子。 他一路追查,找到了那个名叫顾婴的孩子,他只有一个单亲妈妈顾一兮。为了接近他们,严凉投资了《故老时光里》,也使了些手段,安排顾一兮跟组。 他原本只是为了顾婴,但和顾一兮接触下来,却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另有隐情。 阿杰自小跟随严凉,如果不是凭着身上的胎记,就连他都要怀疑,这个严凉是被人掉包的。 记忆中的老板,手腕强硬、雷厉风行,但是自他落海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那种狠劲。他的眼神一如往日般冷漠,也越发的寡言少语,但是行事作风,判若两人。 曾经的严凉,会为了接近一个女人费这么多心思?这要放在以前,说来真是笑话。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手下小弟阿文道:“这些年老板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他怎么就突然对女人没兴趣了呢?连着好几年,他身边都没出现过女人,靠,你们说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你怎么这么多话?”阿杰一把拍过他的脑门,“活腻了!” 阿文摸摸脑袋,“我就是想问,老板怎么又突然对女人有兴趣了,那个叫顾一兮的,长得可真不如时亦欢。” 阿杰又是一巴掌过去,“你再敢说一句!” “不说了、不说了。” 阿文乖乖闭嘴,但这时候身边的阿劲又说话了,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老板是怀疑那个和顾一兮在一起的小孩是他儿子,那孩子他妈……”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 阿文看着手里的资料,道:“没可能,年龄不对,顾一兮才二十四岁,顾婴六岁,也就是说,顾婴出现的时候顾一兮才十七岁,未成年,老板不会碰的。” 众人点头,严凉的原则,是绝对不会破坏的。 又有人悄悄说道:“会不会,有万一啊,我也觉得顾婴长得有点像我们大哥……” 阿杰道:“都别废话了,把资料交给老板就得了,各忙各的去,剩下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都很关心老板和老板娘是不是生活得幸福美满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好八卦的。” 众人一致认同。 阿文等人都是后来跟着严凉的,夏语冰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阿杰想了想,这是老板的私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即便他想说,也无从说去。因为当年夏语冰还没大学毕业,严凉本就很少把她带在身边。别说八卦了,阿杰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话说着,到了严凉居住的别墅,阿杰亲自将资料交了上去。 严凉翻看资料,顾一兮,时年二十四,哑巴,职业编剧。父亲早逝,随母,毕业于a大,一路平凡长大,六年前忽然肄业出国,一年后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顾婴回国,与母亲大吵一架,自此在外居住。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怀孕了不敢让人知道,就出国去生下了孩子,一年后带着孩子回家,母亲自然愤怒,她无奈之下自己搬出去住,也十分合乎逻辑。 这一切都十分正常,可就是这种正常,让严凉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顾一兮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透着些道不明的情绪,更别说他这个人脸识别障碍的患者初初一见就记住了她的脸。 顾一兮真的和自己有过什么交集?二十四岁……不对,这年龄肯定不对,实在太小,六年前他们不可能有接触。 严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拨了内线电话给阿文,道:“你再去公安局查查,她有没有改过身份证上的信息。” 顾一兮回到剧组已经很晚,她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顾婴,一放到床上,小家伙就呼呼睡过去了。她用热水给顾婴擦了身,自己洗完澡,抱着顾婴,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顾一兮又梦到她。 很长很长的梦境,梦中的女孩有着最美的容颜、最好的性情。 顾一兮管她叫小姑姑,她比她大六岁。 小姑姑带她去放风筝,风筝飞到看不见了,她说,怎么办一兮,我好喜欢他。 顾一兮那时年纪小,红着脸问,他是谁? 小姑姑不说话,只是看着天空笑,笑着笑着又站起来,一点点扯回风筝线。 风筝飞得远了,扯不回来,顾一兮一使劲,风筝就断了。 小姑姑也不说她,只揉着她的手问疼不疼。 顾一兮想说不疼,但是她一抬头,就看到小姑姑的额头在流血。 她伸手去擦,可是血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再一擦,发现她的额头竟然有个洞,血液从那个洞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然后顾一兮又猛地听到了枪声。 小姑姑的血越来越多,覆盖住她的眼睛、她的脸、她温柔的笑……然后又一滴滴落到顾一兮的脸上。 她说,嘘,别说话。 又是一声枪响。 小姑姑抱着她,将她埋在身下。 紧接着,是连绵起伏的枪声。 还有她的声音,嘘,别说话,一兮,千万不能说话啊…… 顾一兮从梦中醒来,又是一身汗。 身边顾婴还在沉睡,轻轻吮着手指,一脸幸福的模样。 她忍不住亲了亲顾婴的小脸,随后起身洗漱。 顾一兮洗漱完毕,顾婴也刚好睡醒,爬下床就喊:“妈妈,我要尿尿。”说完冲进了洗手间,把顾一兮关在门外。 顾一兮笑,这小孩,自我保护观念倒还挺强。 顾婴自己刷了牙洗了脸,又自己换了衣服,看到顾一兮放在桌上的纸条,“宝,妈妈去楼下买牛奶,你自己乖乖的,先把鸡蛋吃了。” 顾婴收起纸条,自己乖乖剥鸡蛋吃。 他吃完鸡蛋,又咬了几口面包,在房间里逛了一圈,顾一兮还是没有回来。顾婴又开门,去楼道里逛了一圈。 剧组驻扎的是一个小宾馆,楼道很长,此时组内已经开工,有人看到顾婴在楼道里晃荡就跟他打招呼,他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顾一兮,都说没有。 顾婴又回到房里等。 顾一兮在楼下超市买完牛奶,刚准备回宾馆,就有三辆车将自己拦了下来。 一色的奥迪a8,顾一兮倒吸一口气。 中间那辆车离自己最近,停在她面前,后车窗缓缓下拉,果不其然的,就看到了那张脸。 殊不知坐在后座上的严凉,在看到顾一兮的脸时,再一次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果然,上一次不是神经错乱,他是真的记住了她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记住人的长相了。 患病以来,除了身边的人,他能记住的,唯有一个时亦欢。这也是他愿意和时亦欢成为朋友的原因。 严凉很快便平复下来,说话平静,波澜不惊,道:“上车。” 顾一兮后退一步,写了张纸笺给他。 “我儿子在等我。” “用不了你多长时间。”严凉说着,车门已经被打开,他再次命令道,“上车。” 顾一兮的身体几乎是先一步有了反应,在大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上了车。 车内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二人。顾一兮坐在严凉身边,只觉得不真实,非常非常的,不真实。 她想过很多种与他单独见面的方式,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严凉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不会说话?” 顾一兮没有理他,这真是傻瓜才会问的问题。 “但是你在六年前,是能说话的。”严凉问得十分随意,他顺手点燃了烟,悠悠吸了一口,侧过头看着顾一兮。 顾一兮只觉得全身发冷,果然,这是个可怕的人,不管她隐瞒得多好,他都能把自己的过去一层层剥开……再这样下去,顾一兮不敢想象。 她拿出纸笺写字,但路面不平,车子在行驶中,她很难保持平衡,写得十分艰难。 严凉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道:“你可以用这个。” 顾一兮接过手机,在上面打字:“不要乱想,顾婴和你没有关系。” 严凉并不揭穿,只淡淡问道:“那么你呢?也没有?” 顾一兮一怔,看着他的唇,不由得就想起有一种说法,嘴唇薄的人,薄情寡义。 严凉靠近她,带着些胁迫的味道,紧追不舍地问:“是不是,你也和我没有关系?” 他的脸几乎要碰到顾一兮,惊得她忙不迭后退,险些就要撞上后方的玻璃。严凉伸手一挡,顾一兮就那么撞到了严凉的手掌心里。 她紧接着用手机将严凉的脸挡开,屏幕上只有两个字,“没有。”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熟悉呢?”严凉的眼神中透着耐人寻味的光,嘴角牵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你说,我们以前会不会见过?” 顾一兮还是摇头。 “你说谎。”他捕捉到她眼里的那一丝慌张,继而说道,“我得了一种病,不太记得住人脸,如果我们见过,你可以提醒我一下,或者,你跟我回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顾一兮低着头打字,然后噌的一下把屏幕横到严凉面前。 严凉看着那四个字,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有病,得治。” ☆、第5章 二谁比谁狠(1) “你胆子倒是不小。” 严凉的声线本就偏冷,这会儿越发的冷,听得出是生气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却再没说话。 顾一兮往边上靠了靠,一手搭在门把上。 “想下车?”严凉笑起来,“车速这么快,你敢跳下去?” 顾一兮只好继续在手机上打字,“我不认识你,请让我下车。” “现在开始就认识了,顾一兮,我对你很有兴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他说罢,对着开车的阿杰道:“往回开。” 顾一兮放下手机,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冷热交替,她只知道,遇上这个人,是祸不是福。 车子在宾馆楼下一停,顾一兮就拉开车门,却在下车前听到身边的人又传来一句:“一起吃晚饭,带上顾婴。” 顾一兮略一停顿,下车,重重地关上车门。 车子在她身后绝尘而去。 严凉看着顾一兮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对阿杰道:“一会儿拿着这个手机,去查指纹。” 阿杰忍不住问道:“老板,不会这么邪乎吧,六年前我一直跟着你,你身边真没这个人。你能记得她,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病情好转了。” 严凉微微皱眉,“我不相信巧合。” “如果还是什么都查不出呢?” “那就等。”严凉的手指碰到手机屏幕,屏幕亮起,还是刚才的页面,顾一兮打的几行字清晰地留在上面。 他看着屏幕上的字,低低道:“不管隐藏得多好,终究会露出马脚。” 顾一兮回到宾馆,就急匆匆赶回房间,果然看到房门打开着,顾婴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打电话。 “对,半小时前走丢的……我不知道多高,反正比我高很多……特征?特征就是,我妈妈很漂亮……谁说天底下的妈妈都漂亮,我妈妈最漂亮!” 顾一兮走过去,在儿子身边蹲下,顾婴看到她,顿时激动地对电话里的人说:“我妈妈回来了,再见!” 顾一兮刚要问他是给谁打电话,顾婴就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我刚才给警察叔叔打电话,说你不见了。”他说着,伸出双手挂到了顾一兮身上,“妈妈你去哪了,怎么买牛奶要这么久?” 顾一兮亲亲他的额头,将他放下来,转身去倒牛奶。 顾婴跟过去,乖乖坐上椅子。 他早就习惯于这样不会说话的妈妈,可每每这样的时候,还是很期待很期待,妈妈可以开口说话。 当然他知道,这样的期待,永远都不会应验了。 所以顾婴只能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妈妈,我昨天给纪叔叔打过电话了,让他自己先回去,我在这边多陪你几天,还有五天的假期呢。我作业都写得差不多了,之后几天是不是可以出去玩?纪叔叔说你很忙的,但是我看你没有很忙啊,所以你会陪我一起出去玩的,对不对?” 顾一兮也已经习惯了顾婴的多话,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的居住环境才有了声音,若非如此,这六年这样漫长,她一个没有声音的人,会把日子过得多么死气沉沉。 她又想起那一年的寒冬,婴儿小小的身体缩在毯子里,冻得脸色发白,可就是不哭不闹,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甚至固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顾一兮开始没有想过要独自照顾这孩子,那年她才多大,怎么有能力养活他?可就是那固执倔强的小眼神,让她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小狗,圆溜溜的眼睛,湿答答的鼻子。她能养活小猫小狗,怎么就养不活一个小孩?顾一兮这样想着,把孩子抱紧了。 于是十七岁的顾一兮,有了一个名叫顾婴的儿子。 这六年她没有少遇挫折、少遭白眼,但是看着眼下的顾婴,她毫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顾婴吃完早饭,嘴里还是没有停下,“我们今天中午去吃楼下的小香锅,晚上去吃小香锅边上的烤鱼,明天到游乐园玩上次来不及玩的小风车和旋转木马……后天,妈妈,我后天答应唐叔叔,帮他去演戏了。”他说着,偷偷看一眼顾一兮,却见她坐在床沿出神,对他刚才所说的话,毫无反应。 顾婴走过去,“妈妈,你说好不好啊?” 顾一兮显然是没有听到他刚才说了什么,顾婴的唠唠叨叨,多数情况下,都被她当做了一种背景音。 “我说,我答应唐叔叔了,去给他演一天戏,”顾婴声音低低的,唯恐她生气,再次补充,“就一天。” 顾一兮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 她习惯于深居简出的日子,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外出,也不认识人,更是一点也不希望顾婴涉足这个圈子。但对顾婴还是有种无法收敛的溺爱,想着,既然他喜欢,玩一天也无妨。 她在顾婴手掌心里写字,“你要听唐叔叔的话,不准给他捣乱。” 顾婴在她脸上亲一口,十分高兴,“不捣乱,我最乖了。” 顾一兮揉了揉他的头发,她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相较之同龄人,他真的要贴心不少。就拿顾一兮不能说话这一点来说,顾婴为了能顺利和她沟通,从学习认字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拼命努力,现在,一般的沟通已经完全不成问题。顾一兮在顾婴小小的手心里写字的时候,看着顾婴认真的表情,都会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帝对她的恩赐。 顾一兮很宠孩子,下午如他所愿,带着去吃了小香锅,顾婴吃完小香锅,还惦记着晚上的烤鱼,小眼睛亮晶晶的。 顾一兮没说什么,心中却总是忐忑,严凉说今晚一起吃饭,该不是真的要来找他们? 她躲了他很多年,却也对这一天做过充分的准备,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研究这个人。 她对他太熟悉,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用什么牌子的牙刷……她研究了他六年,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的脾性,已然深入骨髓。 但是在接近他的这些天里,顾一兮却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她说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就是有种莫名的抗拒。 很久之后,她在知道自己眼下的这种情绪,无异于《月亮与六便士》中那个可怜画家的妻子,正是因为预感到自己会爱上那个人,所以下意识的,先一步产生了抗拒。 到了下午五点,顾一兮没有得到严凉的任何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一下,带顾婴去楼下吃烤鱼。 可就在这时,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并且是连着震动了两下。 顾一兮打开,看到两条短信,一条来自纪唯,另一条来自唐一隽。 她竟莫名有些失落。 纪唯:明天降温,多穿衣服。 唐一隽:导演组吃晚饭,要不要一起过来? 顾一兮将手机给了顾婴,让他自己选,是吃烤鱼,还是和唐一隽他们。 顾婴喜欢热闹,果不其然给唐一隽回了短信过去:唐叔叔,我和妈妈一起过去。 晚饭的地点就定在宾馆楼下,顾一兮和顾婴到的时候,一桌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为首的是唐一隽,左起分别是执行导演、演员副导、摄影师、灯光师、造型师和场记。 唐一隽一一做介绍,顾一兮难得与他们一起吃饭,多数人还是头一回见,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就冲人微微笑笑。 顾婴见唐一隽边上空着两个位置,欢欢喜喜就拉着顾一兮坐了过去,“唐叔叔,我坐你边上。” 唐一隽看顾婴,怎么看都喜欢,当即开玩笑道:“我以后要是生个女孩儿,你就给我做女婿怎么样?” 惹得众人纷纷大笑。 有人笑着提醒他:“导演,你女朋友还没敲定呢!” 唐一隽道:“分分钟的事情!” 导演组都是多年合作的固定搭档了,众人在现场配合默契,私底下交情也好,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酒酣饭饱之际,顾一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一看,又是那串陌生的号码。 顾一兮走到门外接电话,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严凉的声音:“在哪?发你短信为什么不回?” 顾一兮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隔了几秒,听他不再说话,便挂上电话。 想着给他回条短信过去,一打开,果然见到两条未读短信。 “下来吧,我到楼下了。” “回话。” 顾一兮给他回过去:“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下回吧。” 她以为严凉又会发什么过来,起码会问问她在什么地方,但是没有。 顾一兮等了两分钟没见什么动静,便又回到饭店包厢里。 演员副导微微有了些醉意,见顾一兮回来,拉着她就要敬酒。 顾一兮想要回绝,但和一个醉酒的人实在无法交流,目光看向唐一隽,他正接过场记的一杯酒往喉咙里灌,无暇顾及自己。 “顾编,你要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顾一兮无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喉咙有些热,又有些难受,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向唐一隽告辞。 唐一隽被众人围着,根本分不开身,好不容易大家敬完了酒,他又开始跟顾婴说戏,告诉他要演什么、怎么演。顾婴听得十分入神,有不明白的地方还主动问他。 等他们说完戏,又是好几分钟过去。 顾一兮趁着间隙,拉了顾婴的手,给唐一隽留了纸条,说明自己要先行一步了。 唐一隽起身要送他们,被顾一兮拒绝了。 未料到的是一握上门把,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顾一兮惊讶之中抬头,见严凉正站在自己面前。 投资方老板突然出现,让唐一隽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了,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严凉让阿杰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屋,正欲开口,蓦地发觉,这些人的脸一个比一个陌生。 唐一隽反应极快,看严凉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认不出自己了,赶紧给他台阶,主动说道:“严总,我是唐一隽。” 严凉微微冲他点点头,道:“唐导,不好意思打扰了。” 唐一隽热络道:“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先坐,我让服务员再拿副碗筷来。” 严凉道:“不了,我是来找人的。” 他拿起桌上刚才顾一兮喝过的杯子,倒满一杯白酒,“敬诸位,大家都辛苦了。” 他说罢,一仰头,整杯酒入喉,面不改色道:“慢用。” 严凉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拉起了顾一兮的手,一路往外走去。 到了饭店门口,冷风一吹,顾一兮才骤然醒悟,刚才严凉的行为是多么突兀。她缩回自己的手,一脸的戒备。 严凉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她,道:“说好了一起吃晚饭的。” 顾一兮这回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字给他,“我们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严凉笑笑,“没关系,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到你想吃了为止。”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 严凉抽完一根烟,准备点第二根;顾一兮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顾婴看看严凉,又看看顾一兮,小声咕哝:“妈妈,我累了,想睡觉。” 顾一兮摸摸他的脸颊,将他搂在怀里。 严凉走上来,蹲下身,一手捏着顾婴的小脸,“你妈妈不答应一起去吃饭,我们就都在这儿耗着。” 顾一兮有些生气了,飞快地打出一行字,“孩子还小,让他先回去休息。” 严凉的回答十分无耻:“不是我的,我不心疼。” 顾婴几乎就要在地上坐下来了,眼睛也被风吹红了,“妈妈,我冷。” 顾一兮最终只能妥协,给了他一行字:“算你狠,要去哪里,你决定吧。” 严凉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抱起顾婴,往他的车子走去。 ☆、第6章 二谁比谁狠(2) 严凉这一次没有带任何人,自己开着车,顾婴坐在后座上昏昏欲睡,顾一兮在副驾驶,有些不安。 半个多小时后,三人来到郊外别墅区内的一家中式餐厅。 严凉率先下车,亲自为他们拉开车门。 顾婴已经睡着,顾一兮不忍叫醒他,但犹豫几秒,严凉已经不由分说地抱起了顾婴。 顾婴正梦到怪兽袭击城市,猛地被一双大手抱起来,吓得睁开眼睛,慌乱之中搂住了严凉的脖子。 高大的身躯、宽厚的胸膛、温暖的大手,这些都和妈妈不一样。 “叔叔……”顾婴抬起头,揉揉眼睛,迷惑地看着严凉。 严凉难得柔声道:“我姓严,严叔叔要和妈妈吃晚饭,你陪我们好不好?” 顾婴干脆答道:“好,我刚才没吃饱呢。” 严凉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往餐厅走去,顾一兮沉默地尾随其后。 坐下后,严凉让顾一兮点菜,顾一兮根本不饿,随意翻着菜单,没有任何想法。 顾婴抱着册子,一个个指点过去。 服务员一边记一边报出菜名:“糖醋排骨、青椒土豆丝、番茄炒蛋……” 顾一兮听着,心中有些害怕。据她所知,严凉虽是北方人,但口味偏南方、甚至喜甜,而这三个平凡的家常菜,是他的最爱。 果不其然,严凉瞬间将目光转向她,带着浓浓的怀疑。 顾婴欢欢喜喜地说道:“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他转而看着严凉,问道:“严叔叔爱吃什么?” “毛血旺、麻辣牛蛙、泡椒凤爪。”严凉嘴上说着,眼睛却是看着顾一兮,只见她安安静静看着菜单,仿佛对自己点的菜全不关心。 顾一兮把饮料的那一页翻给他们看,意思是问他们喝什么。 “芒果牛奶。” “芒果牛奶!” 严凉和顾婴一大一小,几乎异口同声。 如果刚才的点菜只是口味的巧合,眼下,严凉不可谓不震惊。 顾一兮心中有些烦乱,但面上只是微微一笑,似有些意外。 点菜的服务生忍不住笑道:“真是父子同心呢!” 顾婴只关心着吃,没注意服务生的话;顾一兮是口不能言;却不知严凉,为何也没有解释。 顾一兮面不改色,却心中暗道:聪明如严凉,却也绝对想不到,有一个孩子,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按照他的喜好在生活。 从前顾一兮只是想着,给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留一些关于父亲的印记,当时却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这些相似的小习惯把严凉都惊住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顾一兮只是喝水,而严凉也无声地吃着饭,只有顾婴偶尔会发出一些声音。 顾一兮间或在顾婴手心里写字,严凉看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根据顾婴的回话,想着她大概写了些什么。 如顾一兮所料,严凉点的那三个重辣菜,一筷未动。 他只是试探而已,试探顾一兮当时是否会露出些许惊讶或意外的神情,当然,她不会。 出了餐厅,三人上车,却不是按原路返回。 待严凉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车,顾一兮将编辑好的字给他看。 “我们要回去。” 严凉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司机。” 他说罢下车,自顾自往家里走去,顾一兮只好抱着熟睡的顾婴下车,却是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严凉回过头看她,淡淡说道:“我家不是森林,我也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不是不敢,是不愿。 顾一兮不去看他,只是抱着顾婴,转过身往回走。 严凉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视线,才转过身,走进别墅。 客厅里灯光如昼,阿杰早在等他,见他回来,忙递上一份报告,道:“已经确认,是她本人的指纹,和身份完全对得起来。” 严凉的眼睛微微眯起,顾一兮,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 “还有件事情,”阿杰顿了顿,指着楼上,“时小姐在楼上书房等你。” 见严凉表情有变,阿杰马上补充:“刚来没多久。” 即便是六年前,严凉也不太带人来这里,更不允许别人踏入他的房门,这点倒是从来没有变过的……阿杰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她怎么也不肯走,我们也不能把人往外赶。” 正说着,时亦欢从楼梯上走下来,道:“还以为你会很晚才回来呢,我刚在厨房炖了雪梨,要不要现在吃?” 严凉看着他,表情有些不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找你啊,不欢迎吗?”时亦欢向他走过去,笑道:“趁着今天没有我戏,过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回去吧。”严凉说罢,往楼上走去。 时亦欢忙追上去,道:“我的司机回去了,这地方现在哪打得到车?”她习惯了严凉忽冷忽热的性子,不见得多伤心,却有些生气。 “现在打不到车?”严凉停下脚步,喃喃说了一句,却还是往楼上走去。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情,转头对时亦欢道:“我再次提醒你,我们并没有那么熟,以后不要来我家了。” 时亦欢一时惊颤,还来不及说话,阿杰已经走到她身边,道:“时小姐,我送您回家吧。” 时亦欢抿了抿嘴,深知送客的意味很明显。 她有种想不顾一切冲上去问为什么的想法,但理智告诉他严凉绝对是一个不能硬碰硬的人,和他认识以来,她从来都没有自己做选择的时候。 用了六年的时间,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和他成为经常说话的朋友、甚至用了各种方式示好……但还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她拿起沙发上的包往外走,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长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呢?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顾一兮实在走不动了,夜深人静,本就体力不支,外加抱着顾婴。本以为走几步就能叫到车,不料这别墅区根本没有出租车开进来。 她完全力竭,小心翼翼地在路边坐下,将顾婴抱在手里。 后方一辆车开来,她偏过头一看,是一辆黑色a8。 车子开过她身边的时候,明显放缓了速度,但还是没有停下来,径直开走了。 顾一兮看着怀中熟睡的顾婴,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挪了挪。 对他不是没有愧疚,这孩子,自小,就跟着她东奔西跑居无定所,又因为无法陪他说话而内心孤单。 她时常想,如果没有遇到她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妈妈,顾婴是不是可以活得更幸福。 她紧了紧怀中的人,宝,对不起,六年了,这六年我四处躲藏,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有些事情,或许终究是要解决的。 “要是他真想把你抢走,我该怎么办呢?” 顾一兮将手机里的号码簿翻了一遍,可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下一秒她就放弃了求助的想法。在这烦嚣城市中,谁人不是,身不由己。 顾一兮又累又困,根本无法抱着顾婴继续走,在路边坐了许久,竟然起了困意,险些就要睡过去。 一阵车子的声音把她吵醒,她抬起头,看到又一辆a8停在面前,严凉正从驾驶座里出来。 还未等顾一兮反应过来,他弯下腰,二话不说,将两人一起抱了起来。 顾一兮看着一瞬间近在咫尺的脸,惊得都忘记了反抗,只任由他抱着,放置到车子的后座。 严凉将二人放下,又走回驾驶座,往市区的方向开去。 顾一兮困意还是浓重,但心中宛如千层迷雾中乍然开了一条缝隙。 刚才谁说的,不做司机?只可惜,还不够狠。她觉得在这一场引而不宣的角逐中,自己的筹码又重了。 一路无话,到了剧组,顾一兮先行下车,正准备绕到另一边抱顾婴,严凉已经先她一步把孩子抱了起来。 “走吧,送你们上去。” 顾一兮看了眼电梯旁的通告,好在,今晚是大夜戏,所有人都还没有回来,不然被组里的人看到这一出,又得惹出麻烦。 严凉抱着顾婴进了房间,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小家伙睡着了,却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一句:“爸爸……” 严凉心尖一颤。 顾一兮也愣住了,这孩子,真是上天派来惊吓我的吧。 安抚好了顾婴,严凉再一次观察这房间,这是他第二次进来,目光停留在桌子上顾一兮随手练的字,“‘上善若水’,你写的?” 顾一兮点点头。 “字不错。” 严凉点点头,还未等顾一兮有什么反应,已然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顾婴演戏的那天,现场十分热闹,顾一兮坐在苹果箱上静静看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严凉竟然也来了。 严凉很少外出,讨厌到人多的地方,很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他的人脸识别障碍症。 这一次他突然出现,早上还闹了笑话。 当时唐一隽过去跟他打招呼,“严总,你来了。” 严凉看了他许久,没等到他做自我介绍,很是纳闷,“我们认识?” 唐一隽愣了一下,“我们见过好几回了,上次是在组里,你和时亦欢一起来的,最近一次是在饭店……” “哦,”严凉恍悟,“唐导,不好意思,我争取下次能记住你。” 他转而走向边上在玩道具的男孩子,道:“顾婴,我来看你演戏。”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躲到一个道具师身后。 道具师尴尬地笑道:“严总,这是我儿子。” 这时候顾婴从后面跑出来,“严叔叔我在这里。” 严凉心道,难怪觉得刚才那个孩子不太像。 顾婴见着严凉,十分高兴,“严叔叔你真的来了!” 严凉道:“答应你的,当然会来。” 顾婴饰演男主角的小时候,因为带着妹妹溜出去看花灯,回来的时候被大夫人训斥,恰被在场初次见面的小女主看了笑话。 演女主小时候的女孩子叫苏闻樱,年纪小小,却已经参演过很多部影视剧,是个众所周知的小明星,她穿着粉色小袄,演起戏来有板有眼。 顾婴被那脆生生一句“小哥哥”叫得面颊通红,顿时就卡了词,只呆呆看着苏闻樱。 导演没有发话,现场都不敢有声音,众人都看着顾婴呆呆傻傻的表情,顾一兮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导演一喊停,苏闻樱首先笑出声来,道:“你忘词了,接下来应该是‘谢谢方妹妹好意,但父母之命岂敢违,怀悉这就去受罚’。” 顾婴被她这一指点,脸色更红。 导演看了回放,却说顾婴这表情十分到位,把剧本里没写的也演了出来,只要在补个台词镜头就好。 顾婴演完戏,红着脸就往顾一兮身边跑,见严凉也站在那边,乖乖地问了好。 严凉说着拉起顾婴的小手,“走,带你去吃烤鱼。” 顾一兮微微错愕,他不知道顾婴什么时候跟严凉关系这么好了,站起身,看着他们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正想着,严凉转过头看她,催促道:“还不过来。” 顾婴也冲她挥挥手,“妈妈快点!” 组里好多人往这边看来,带着耐人寻味的目光,让顾一兮有些无所适从,只有快步跟了上去。 严凉暗中追查无果,这一点,顾一兮和周遭的人自然都不知道。众人看到的,只是严凉对顾一兮母子的非同寻常,也难免私底下有所议论。 严凉主动问顾婴:“演戏好玩吗?” 顾婴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好玩。” “但是你表现得不错。” “刚才那个妹妹还笑我。” 严凉故意逗他,道:“苏闻樱好看吗?” “……好看。” 严凉继续逗他,“喜欢她吗?” “不……才不喜欢。” “可是我们一会儿要一起吃饭。” “啊!” “我约了她的经纪人,谈另一个演员的事情,闻樱一定会跟来的。” 两人走在前面,完全忽略了后面的顾一兮,直到严凉忽然想起,才停顿了脚步。 待她走近,极为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顾一兮低着头走路,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就要缩回手,但严凉忽地加大了力道,她挣不开。 顾一兮面露怒意,看着严凉,眼圈微红。 严凉微微一笑,放开了手,道:“你走太慢了。” ☆、第7章 二谁比谁狠(3) 严凉带他们去见的经纪人是何薇薇,圈内人称薇薇姐,入行十余年,手下大腕云集,而这次剧中的女一号扮演者杜以欣也是她的人。 杜以欣六年前曾和时亦欢大吵一架,甚至放出过打死不同台的话,这一次时亦欢签约在后,杜以欣又不能违约,但是心中不快,在片场的脾气更是一日大过一日。唐一隽找杜以欣谈话无效,钟珩打何薇薇电话依旧无效,严凉和何薇薇是旧识,只好亲自出马。 苏闻樱果然一起来了,一见严凉就质问道:“严叔叔你跟薇薇姐吃饭也不告诉我,不想让我蹭饭!” 她对严凉的态度,让顾一兮有些意外。 严凉道:“我们走的时候你还有戏,当然是工作为先。” 何薇薇道:“听到没,你要是不认真,他会给你爸爸告状。” 苏闻樱撅撅嘴,严凉和他爸爸是生意上的朋友,要说何薇薇当初签下她,还是严凉给介绍的。 何薇薇把菜单扔给苏闻樱后,对严凉道:“老同学,难得吃得到你请的饭啊。” “你这么一说,我罪过可大了,”严凉亲自给她倒水,“你现在也是大忙人,我轻易不敢联系,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是为了杜以欣的事情。” 何薇薇笑起来,“你都沦落到要处理这种小事情了?” 严凉回道:“和你有关的事情,能是小事吗?” “严凉,这一点都不像你。”何薇薇喝了口茶,“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知道分寸,以欣那边我会跟她说,演砸了,对她自己没好处。” “谢谢。” 何薇薇的目光落在顾一兮身上,“不介绍一下?” “顾一兮,这部戏的编剧。” “现在流行不带演员带编剧了?”何薇薇略一打量,“你眼光倒还是不错,这姑娘骨子里透着安静,挺少见。” 顾一兮心知她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她和严凉的关系,心里想着,说不了话的人,能不安静吗? 倒是一旁的苏闻樱抬起头问道:“这个姐姐是严叔叔的女朋友?” 何薇薇笑道:“夸你聪明你就犯傻,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叔叔的,是一个辈分吗?” 苏闻樱做了个鬼脸。 顾婴急忙昭示自己的所有权,道:“这是我妈妈!” 何薇薇有些惊讶,“顾小姐看着还年轻啊。” 顾一兮坐在对面,疲于应付。 何薇薇低低说了句:“你的口味倒是越来越特别了。” 严凉见顾一兮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但显然不是害羞、而是生气,才慢条斯理地解释:“别误会,只是普通朋友。” “也是,”何薇薇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听闻你和时亦欢打得火热?” 严凉笑笑,不置可否。 不料何薇薇突然话锋一转,“她现在长得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可惜已经不在了,要不然介绍你们认识。我倒是挺好奇的,你那不认人脸的毛病犯起来,会不会把人认错?” 话一出口,严凉当即变了脸色,他很不喜欢别人当众说他不认人的毛病。 顾一兮低着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瞬息万变。 此时恰有短信进来,是纪唯。 “我在组里等你们。” 顾一兮回复:“我和婴儿在外面吃饭,一会儿就回来。” 很显然严凉并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菜上来后,大家都只顾吃,一时间整桌都很安静。 饭后,顾一兮告诉严凉自己有事要走,严凉也没意见,让苏闻樱和他们一起回组里。 他们一走,严凉的面色就沉了下来,问何薇薇:“没有看出什么来?” 何薇薇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眼角眉梢的张扬之气尽数收敛,微微皱眉道:“完全看不出来,从资料看,也真不像是那边的人。” 严凉沉吟道:“我总觉得她不简单,但又什么都查不出。” “也许,真是你想多了。”何薇薇笑着,将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这是我爸爸的辞职信。” 严凉间眉宇微有不悦。 何薇薇道:“严家从上一辈开始就决意转道,现在也已经彻底洗牌。我们家为严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也该歇歇了。” 严凉沉声道:“何叔一直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父亲去世后对我也照应良多,但你们何家集体撤离……” “我爸爸年纪大了,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自由,他不希望我以后也像他这样。”何薇薇看着严凉,“不过他说了,你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日后该照应的,自会照应。” 严凉看着桌上的信封,沉默许久后,收入口袋,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顾一兮和顾婴回到组里,正看到纪唯从车上下来,顾婴已经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纪叔叔!” 纪唯一把抱起顾婴,道:“这两天倒是长胖了不少,看来这个剧组的伙食不错啊。” 顾婴急忙道:“才不是呢,组里的饭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我们每天都出去吃,昨天和唐叔叔,今天和严叔叔。” 纪唯“哦”了一声,看向顾一兮,“严凉找你吃饭?” 顾一兮有些惊讶地点点头,纪唯根本不是这一行的,怎么会知道严凉? 纪唯看出顾一兮的心思,解释道:“前几天看新闻,a城最大的商业区飞扬城开盘,大型市场带动楼市,飞扬豪庭的房子都卖到天价了。虽说是程家主投,但严凉也没少占股,这种钻石王老五,a城谁人不知?” 顾一兮若有所思,飞扬城,据说是程家三少程绍均为了一个女人而建,这样气势磅礴的综合性商业区,确实惹人注目。 纪唯见顾一兮站在那儿微微出神,笑道:“又入戏了?想到了什么新剧情?” 顾一兮回过神来,指指酒店,示意回房。 顾婴走在前面,顾一兮和纪唯跟在后面。 纪唯想起他和顾一兮母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刚入冬的时候。那时顾一兮和顾婴刚入住不久,某天晚上热水器坏了,顾婴洗澡洗在一半,浑身泡沫、冻得小脸发白。 纪唯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顾一兮双眼微红地站在家门口,看见他走到对面开门,几乎冲上去将他一把抓住。 顾一兮不会说话,慌乱之下也把纪唯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纪唯二话不说,冲进顾一兮家就把顾婴抱到了自己家。 自此,渐渐熟识。 顾婴从卫生间一出来就问:“妈妈,纪叔叔都来了,下午可以有什么活动吗?” 顾一兮拿过他的小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三个字:写作业。 顾婴脸一黑,想到自己还有作业没写,顿时觉得天昏地暗。 顾一兮又写:“明天要上课,今天绝对不能再拖了。” 顾婴虽说顽皮,倒也听话,一个下午认认真真写完了作业,就跟着纪唯回去了。 送完顾婴和纪唯,顾一兮独自往回走去,不料一出电梯,差点撞上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美丽女子正是此剧的女一号杜以欣,她穿着一身绯色长裙,近看更是明艳动人。 杜以欣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顾一兮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都没有记得和杜以欣打个招呼,就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身后,传来杜以欣轻柔的声音:“景衍,别怪她不礼貌,她的嗓子不能说话……” 顾一兮在下面一层等了足足有五分钟之后,才敢回到自己住的那一层,她边走边给徐正之发短信:“我要离开剧组。” 徐正之隔了很久才回过来一句:“为什么?有人欺负你?” “你没有告诉我,组里有梁家的人。” “梁家的人?那个和你定过娃娃亲的梁邵?我可不知道他在组里!” 顾一兮想了想,猜测那人应该是杜以欣的男朋友。 “不是梁邵,是他叔叔梁景衍。我不想跟梁家的人有接触,本子我照样跟,但我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徐正之知道顾一兮一直如躲避着洪水猛兽一样躲避梁家,也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只是提醒道:“找到住的地方跟我说一下地址,注意安全。” 纪唯带着顾婴到了家里的楼道,问他是要住自己家还是住他家,顾婴摆出一副可怜状,道:“我要和纪叔叔一起。” 纪唯欣然同意。 顾婴进了纪唯家,笑眯眯问道:“纪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呀?” 纪唯一愣,“啊?” 顾婴一脸正经,道:“不用装啦,你对我这么好,肯定是想追我妈妈!” 纪唯面色忽然有些凝重,他略想了想,道:“就算是这样好了,你给我保密好不好?” “好!”顾婴一口答应,“你要加油哦!” 纪唯安顿好顾婴,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还是打开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从中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那女孩,与如今的时亦欢有七八分相似。 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纪唯、语冰,于西安。愿心有灵犀,如脚下古城,长长久久。 纪唯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恨意。 ☆、第8章 三你究竟是怎样的(1) 顾一兮说搬就搬,第二天就找了个两居室,离剧组驻扎的宾馆很近,干净、也安静。 她刚收拾好饭桌,正要去厨房,就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一看,是严凉的短信:“告诉我地址。” 顾一兮先是惊讶了一下,继而又觉得挺合理了,在这个剧组里,哪有他知道不了的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将地址发了过去。 和顾一兮所料不一样的是,这回严凉并没有来找她。倒是她在下午收到了钟珩的短信,说是资方要求改剧本,让顾一兮晚上去开会。 顾一兮有些诧异,明明都是之前说好了的问题。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回了个好。 晚上的会议地点是制片主任的房间,除了顾一兮,还有制片人钟珩、主任、导演唐一隽、以及两个资方的策划人员。 《故老时光里》之前一直是徐正之和资方的策划接洽的,顾一兮只负责情节人物的构架和具体落本,所以对这两个策划很是陌生。 简单的介绍后,两个策划开始讲述需要改动的内容,一是改结尾,二是新加一个人物。 顾一兮对改结尾的要求很是无奈,其实剧本最初的设定就是一个悲剧结尾,当时就是资方提出说要改用大团圆式的,现在剧本完成后,又要推翻重来。但是她也清楚这一行的规矩,对方即便反复,但给钱的就是大爷。 几个人聊到凌晨三点,终于定下了全部的修改方案,零零散散要添加许多内容,顾一兮的工作量大大增加。 正准备回去,策划突然说,严总想请大家吃夜宵,就在楼下的餐厅。 在剧组工作的都是习惯了晚睡的夜猫子,凌晨吃夜宵再正常不过,何况是严凉请客,钟珩和唐一隽都欣然同意。 但是顾一兮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只能向众人说抱歉。 钟珩还在为之前顾一兮不肯帮他改本子的事情生气,直言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合群啊?” 顾一兮欠了欠身,带着歉意笑了笑,随后拿上自己的东西,先一步出了门。 快到转角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前方有敲门的声音,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人走进房间。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顾一兮记得那件衣服,是女一号杜以欣在现场穿过的。 顾一兮不由得想:这么晚,她进了谁的房间? 但马上她又打消了这种想法,与她何干,闲事莫管。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唐一隽从后面叫住她,“一兮,你忘了拿笔。” 顾一兮回过头,见唐一隽正拿着她落下的笔往这边走。 边上的房门很是时候地打开了,正是刚才杜以欣刚刚走入的那间。 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走出来,看了看顾一兮,又和唐一隽打招呼:“导演,这么晚还没睡啊。” “刚开完会。”唐一隽说着,将笔还给顾一兮,“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我找个人送你?” 顾一兮摇摇头,余光看在那个穿背心的男人身上,她只记得在现场见过这个人,但具体是什么职位的,倒是没有印象。 那个男人看了顾一兮一眼,意味深长地,带着些许警告的味道。 顾一兮心中暗叹一声,真是不巧,看到了不该看的。 回到家,顾一兮洗完澡,发现自己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而时间已经将近凌晨四点。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刚翻了没几页,就听到手机震动。 屏幕上是严凉的名字,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开门。” 顾一兮从床上坐起来,缓慢地穿上了拖鞋。 曾几何时,顾一兮为了创作言情故事,也将男人做过分类。得到的结论是,对于严凉这个类型的男人,要把握一条原则,大方向顺从,小方向违逆。 为了日后不至于输得太惨,她在这一刻决定,对严凉改变一下态度,除了能躲就躲之外,偶尔也可以逆来顺受。 顾一兮想着,已经走到门口,手指搭上门把,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后,才缓缓将门打开。 严凉站在门口,穿一身黑色西装,面部显得有些疲惫。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他的语速比往常慢一点,也更为低沉,带着酒气,很明显,有些醉了。 顾一兮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一个醉鬼放到屋里的时候,严凉已经先一步往里走了,一边还迷迷糊糊说着:“我本来想跟你们一起开会的,但临时去见一个客户,那孙子,给我灌了这么多酒……” 他坐到沙发上,看着顾一兮,问道:“你怎么不来吃夜宵?我跟一隽他们,又喝了这么多。”他用手比划,但比划的什么,顾一兮没看懂,估计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严凉喝醉后是这个样子的?顾一兮有些惊讶。 “你怎么不说话?”严凉眯着眼睛看她,忽然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认识你,你是顾一兮,我竟然能记得你的脸,为什么?你到底是谁?” 顾一兮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严凉喝了两口,忽然捂着嘴一副要吐的样子,顾一兮忙扶着他去卫生间。 严凉一挨着马桶就低下头吐起来,最后整个人都跌坐在那里,样子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吐完了,顾一兮拿着纸巾给他擦嘴,又给他递水漱口。 严凉刚进来的时候话多,现在吐干净了倒并不折腾,始终保持着一副傻乎乎的笑容看着顾一兮。这和他平日里的冷着张脸的样子大相径庭,顾一兮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觉得这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等到清理完毕,二人回到客厅,严凉就着沙发就躺了下去,还拉着顾一兮的手,絮絮叨叨说一些根本听不清楚的话。 顾一兮写了几个大字给他看,骗他:“顾婴睡了,你轻一点,别吵到他。” 严凉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一副看不明白的样子,还老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像个小孩子。 他想起她低着头、在顾婴手心里轻轻地划着横撇竖捺的模样,只觉得自己手心里也微微发烫起来。一想到这样亲密的动作只有顾婴能享受到,他忽然有种些羡慕。 顾一兮又写了几个字给他看,这回他是死活不要看,却拉着顾一兮的手,用她的手指触自己的手掌心。 顾一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手指轻轻触碰上他展开的掌心,明明是这么小的接触面积,可那温度,却像是滚烫的。 她在他的手心里一撇一捺地写。 写完一个字,严凉抬起头看着她,“你?” 顾一兮点点头,又写了一个字。 “要?” 顾一兮又点点头,指尖轻柔地写下最后一个字。 这回严凉抬起头,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乖?” 你、要、乖。 顾一兮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正要把手抽离他的掌心,不料严凉忽然将手掌握了起来,顾一兮来不及脱离,反被他握在手里。 严凉抓着她的手,心满意足地躺下来,轻轻说了句:“我乖。”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睫毛长长地覆盖着眼睛,五官看上去十分温和,全无半点平日里犀利的样子。 顾一兮蹲在沙发边上,过了会儿,觉得腿有些麻了,才缓缓抽出手。 她去房间拿了条被子出来,给严凉盖上,看他眉头微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这一摸,竟然就把他给摸醒了。 严凉的眼睛比刚才清晰很多,语速似乎恢复了正常,似乎又有些不正常,“顾一兮,我已经很多年,记不住别人的样子了,除了身边熟悉的人,我没有任何朋友。我能记住时亦欢,是因为她的脸很熟悉,但是你不一样,你和谁都不一样。” 他伸出手,缓缓伸向顾一兮的脸颊。 顾一兮呆在原地,几乎屏住了呼吸。 严凉的手快要碰到顾一兮脸颊的时候,又忽然垂了下去,他闭着眼睛,呼吸顺畅,显然是又睡过去了。 顾一兮给他脱了鞋子、掩好被子,关上灯,回到自己房间。 ☆、第9章 三你究竟是怎样的(2) 这一夜,顾一兮睡得迷迷糊糊,总留心着听外面的声音,但大半夜过去,也没有什么动静。 将睡未睡的时候,天蒙蒙亮了,她蒙上被子,蜷缩成一团继续睡。 又过了两个小时,顾一兮被顾婴的电话吵醒。 “妈妈,我上学去了哦!” 顾一兮给他回了条短信,让他路上小心。 发完短信,再无睡意,猛地又想起来昨晚严凉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忙跑出去看。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昨晚她拿出去的被子还在沙发上,此刻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沙发一头。 顾一兮伸了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准备开始改剧本的工作。 刚打开电脑,就收到唐一隽发过来的一个微博连接,顾一兮打开一看,吓了一跳。 “据可靠消息,杜以欣深夜造访剧组摄影师,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进入该摄影师房间,至次日出工前才回到自己房里,这几个小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文字下方还有一张配图,正是剧组驻扎的宾馆,图片上只有一个侧脸,酷似杜以欣。 顾一兮往下一看,这条微博已经转发过万,评论大致可分为两派,指责杜以欣的说她明明有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乱搞、或说她男女关系向来混乱经常和人一夜情;拥护杜以欣的则极力否认照片上的人是杜以欣、甚至即便承认是她也坚决认为她进去只是找人聊聊天。 顾一兮是昨晚亲眼看见杜以欣进入那个房间的人,所以她可以百分百地确认,那照片上的人就是杜以欣。 但是这张照片是谁放出去的? 想到昨天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顾一兮忽然觉得心中一寒。 昨晚走廊上只有自己,唐一隽还是后面才来的,当时那个摄影师就认定顾一兮看到了一切,现在照片外露,那么她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想到此处,顾一兮都没有心思写剧本了。 果不其然,钟珩的短信很快就来了。 “赶紧来我房里!” 顾一兮放下手机,关了电脑,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她起来换衣服,思考着自己为自己辩白成功的可能性,很可惜,概率几乎为零。 顾一兮到组里的时候大队人马已经出工,但如她所想,杜以欣没去现场。统筹临时改了通告单,这几天都没有杜以欣的戏。 顾一兮到钟珩房里的时候,就看到杜以欣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 顾一兮敲了敲门,屋子里坐着的四个人都向她看过来。依次坐着的,是钟珩、主任、杜以欣、以及那个昨晚看见的男人。 她现在终于记起来了,这个男人是a组的摄影师,也是摄影组的老大。 原以为没有做亏心事的自己是可以坦坦荡荡站在他们面前的,但一触及他们的眼神,顾一兮就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修炼还不到家。 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看似和蔼的老人,背地里都管他叫笑面虎。 首先开口的就是他,“一兮啊,如果真是你做的,也别隐瞒了,说出来,大家好想办法解决,毕竟是我们自己组的人,处理手法不会太难看的。” 顾一兮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不承认?小陆都说了,昨天他亲眼看见的,楼道上就只有你!”钟珩气得拍桌子,“你说你一个小编剧,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缺钱是不是?人家给了你多少钱?” 别说顾一兮说不了话,就是能说,现在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只能站在那里摇头。 杜以欣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歪头看着顾一兮,忽然站起来,朝顾一兮走了几步后,一甩手,整杯茶就倒到了顾一兮的脸上。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从顾一兮的脸上流到脖子,又流至胸前。她顾不得脸上的疼,双手抱在胸口,挡住被水浸湿后透明的上衣。 已经没有解释的余地和必要了,顾一兮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被杜以欣拉住,猛地往屋子里推进去。 顾一兮摔在椅子边上,膝盖撞在金属的椅子脚上,疼得咬紧了牙。 杜以欣把房门关得震天响,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一兮,厉声道:“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告诉你,没用!今天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都别想站着走出这房间!” 钟珩站起来,劝道:“以欣啊,你也别这样,事情总得有解决的办法。” “我现在不想解决了。”杜以欣弯下腰,一把拉起顾一兮的领子,“我现在,只想要她好看。你喜欢拍了照片传网上是不是?我给你拍几张好看的!” 她说着就去扯顾一兮的衣服。 夏天的衣服薄,她使劲一扯,领口的扣子应声落地,布料“哗啦”一声,衣服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顾一兮偏过头去,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 “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 杜以欣扬起手,一巴掌正要下去,被钟珩拉住,劝道:“别这样别这样,好歹也是徐正之的徒弟。” 杜以欣甩开钟珩的手,怒道:“我管她是谁!徐正之在这儿我照样打!” 顾一兮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不知不觉中眼泪滑落,混合着刚才的茶水,胸口一片冰凉。 她从来不喜欢惹是生非,连和人打交道都不多,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杜以欣趁着钟珩不注意,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猛地一脚踢在顾一兮小腹上,顾一兮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 这下主任也看不过去了,过去拉住杜以欣,急道:“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这样啊!” 这时候敲门声想起,屋内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钟珩清了清嗓子,道:“忙着呢,有事晚点再说!” 屋外,传来严凉冷冷的声音:“开门。” 钟珩一惊,示意主任赶紧把顾一兮扶起来。 主任乍一听到严凉的声音,也有些慌乱,忙去扶地上的顾一兮,却被杜以欣拦住,“怎么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就打她了!” 主任面露难色,道:“这样真不太好……” 屋外,严凉的声音已经带着怒意,“我数到三。” “来了来了!”钟珩见事情已经瞒不过,索性也就豁开了,走过去将房门拉开,“严总,你怎么……” 严凉推开钟珩,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地上的顾一兮,眼睛几乎都被刺痛了。以前对她只是好奇和怀疑、甚至认为她别有居心,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么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的,又不会说话,其实是很需要人照顾的。 严凉大步走过去将顾一兮抱起来,问道:“你怎么样?” 顾一兮脸色有些发白,咬着牙,只紧紧拉住了严凉的衣袖。 严凉脱下外套把顾一兮包裹起来,抱起她就往外走,扔下了句狠话:“要是她有什么事,你们小心!”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制片主任问道:“你不是说,严总和亦欢走得近吗?” 钟珩皱着眉,“看这样子,是我估计有误啊……” 严凉把顾一兮放到医院的病床、重新盖好衣服后,才收回手。 医生在顾一兮脸上敷药,一边说着要做腹部检查。 严凉很自觉出了病房。 唐一隽打电话来问情况如何,被严凉狠狠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唐一隽叫冤,道:“我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 “杜以欣他们,最好祈祷她没事!” “你别冲动,怎么说杜以欣背后还有个梁景衍。” “发生了这种事情,梁景衍是避之唯恐不及。”严凉冷笑,继而又问唐一隽,“昨天你在走廊上看到她的?” “是啊,她忘记拿笔,我给她送出去。”唐一隽认真道,“照片不可能是她拍的,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上去了,哪有那个时间?况且你看她像是那种人吗?” 严凉道:“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情。” 唐一隽提醒说:“宾馆走廊里都有摄像头,让人查就是了。”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严凉正说着,看到病房门开了,赶紧对唐一隽道,“我挂了,你好好拍戏。” 他放下手机,问医生:“她怎么样?” “腹部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淤青,脸上可能得敷一阵子药。” 严凉这才放下心来。 推门进去,看见顾一兮正呆呆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医院的被子,他的外套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严凉把衣服拿起来,将椅子拉至床边,坐下问道:“好些没有?” 顾一兮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字:“谢谢。” 严凉看了看她包着纱布的脸,“别担心,敷几天药就好,不会留疤的。” 顾一兮点点头。 严凉想了想,还是问道:“昨天晚上,我怎么会去你那儿?” 顾一兮用手机跟他说话:“你不记得了?” “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就记不太清楚……不过,除了话多一点之外,酒品据说还算良好。” 顾一兮点点头。 严凉看一眼手机屏幕。 顾一兮写了三个字:“嗯,很乖。” 乖……? 顾一兮想起他昨天的样子,心情似乎好了点。 “就像……顾婴小时候。” “像顾婴?还是他小时候?” 顾一兮看着他的样子,忍住笑,一手拿着手机,单手敲着屏幕,“是啊,你平时生人勿进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的吧?” 严凉立刻板起脸,“谁准你这样开玩笑了?” 他面部冷酷的样子很唬人,顾一兮被他一吓,手机没拿稳,眼看着就要砸到脸上。 严凉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拿住,道:“小心点。” 他俯着身,离顾一兮的脸很近,两人对视几秒后,严凉微微低下头,作势要亲她。 顾一兮慌乱地转过脸去,却只听到严凉闷闷的笑声,随即,将她落至胸口的被子往上拉去。 “唔,身材不错。” 顾一兮蓦地涨红了脸。 真是……混蛋啊。 ☆、第10章 三你究竟是怎样的(3) 杜以欣和男摄影师一夜情的消息,几个小时就上了热门话题,网友们分为正负两派,讨论越来越热烈。她的经纪公司看着微博上满屏的转发和留言,让杜以欣立即关闭评论。 但是这并没有阻止网友们的抨击,各大网站纷纷爆出所谓的□□,称她和男友蒋云涛是经纪公司一手造假出来的荧幕夫妻档,两人的关系早在上一部戏结束的时候就破裂,对外虚情假意地秀着恩爱,实则二人各玩各的,杜以欣早就和梁氏集团的某位高管暗通款曲。 杜以欣的绯闻甚嚣尘上,严重影响了拍摄进度,而严凉对顾一兮的袒护更是让杜以欣气愤不已,她的经纪公司那边,由何薇薇出面做调解。 制片主任的房间里,严凉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何薇薇抽完一根烟,抬眼问道:“宾馆摄像头遭到破坏,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而那个摄影师陆上忠也亲眼证实,那天只有顾一兮会看到。” 严凉反问道:“他亲眼看到顾一兮拍的照片?” 何薇薇笑问:“严总为什么那么确定,消息不是顾一兮放出去的?” 严凉道:“因为她整晚都跟我在一起。” 他话一出口,惊了在座的所有人。 那天晚上顾一兮开完会提早走人,而严凉明明和钟珩等人一起去吃夜宵了,他这么说来明显是有意包庇。 钟珩和主任心知肚明,却也不能揭穿。 何薇薇的眼神变得更加意味深长,道:“那严总觉得,这事应该怎么解决?我们家的演员,在你们的戏上,出了这样的事情。” 严凉一脸淡漠,道:“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是个别艺人自身行为不检点,把这部戏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演员片酬是小,总投资是大,严凉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都知道了他的意思,绝不承担主要责任。 何薇薇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却略有放缓,道:“以欣那边,我会说她的。现在我们毕竟是合作关系,她出丑闻对这部戏也没好处,希望严总这边可以配合我们做危机公关。” 严凉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不是办法的办法。”何薇薇解释道,“由我们公司出面道歉,就说是原本想出点绯闻为新剧做宣传的,但一时不慎,被别有用心的人拍了照。” 严凉思忖了会儿,道:“眼下也只能这样,我让公司的宣传部门配合你做这件事。” 何薇薇又道:“另外,为了转移网友的注意力,希望严总和时亦欢的经纪公司也打声招呼,把时亦欢复出的消息提前公布,关于这部分的费用,我们公司愿意承担。” 严凉点点头,道:“薇薇,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能做的我一定做。” 钟珩道:“沈临西那边也愿意帮忙,他前一部剧刚杀青,明天就到我们组了,我已经跟他商量过,趁着有在播的剧,帮我们也做做宣传。” 沈临西是当红小生,人气极高,在粉丝们心中的形象也非常正面。他是这部戏的男二号,之前一直在别的戏上没有下来,现在终于可以排他的戏了。 严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钟珩道:“提醒一句,保护了你们的演员,也务必保证我们剧的口碑。” 何薇薇道:“这点你放心,我还希望和严总有下次合作的。” 事情一谈妥,众人纷纷松一口气。 钟珩提议一起去吃饭,但严凉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 严凉去顾一兮那里的时候,她正忙着改剧本,穿一身居家服,头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肩上。 打开门看到严凉,顾一兮有些尴尬,一手不自觉地放到了后脑勺上。 “挡着门口做什么?”严凉说着,绕过顾一兮就走了进去,十分自然地换了拖鞋。 “为什么你这里会有男士拖鞋?” 顾一兮已经准备好和严凉对话,在纸上写:“我有男性朋友很奇怪吗?” 严凉道:“不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吗?你的男性朋友会跑来这里看你?” 顾一兮一点都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索性不理睬,去边上给他倒水。 严凉在沙发上坐下来,接过顾一兮递过去的水,道:“你在a城租的房子没退,这里的房价也不便宜。” 这回顾一兮接得很快,“剧组要给我报销吗?” 严凉摇了摇头,道:“我想财务那边应该没有这个预算,不过你可以考虑搬回剧组住,让钟珩给你换个好点的房间。” “太吵了。” “那你只能自己破费了。”严凉看了看时间,恰好是饭点,问顾一兮:“吃饭了没?” 顾一兮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必须写完正在写的一场戏。 严凉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看来我打扰到你了。” 顾一兮不置可否地笑笑,抱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窝在单人沙发里,准备开始写戏。 严凉问道:“你这样打字不累吗?” 顾一兮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习惯了,严凉猜了三次才猜到意思。 顾一兮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回严凉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是让他闭嘴。 严凉坐了一会,看她写得认真,自己站起来走动。 这个房子不大,很明显没有书房,看来顾一兮平时写剧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写的。 严凉看着她蹙眉,不累吗? 他看到顾一兮也微微蹙着眉,十三寸的电脑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个额头和眉毛。她的眉毛很好看,没有刻意修过的样子,十分匀称地弯起一个秀气的弧度。 严凉走到她身后,想看看她正在写的具体内容。 屏幕上只开着一个文档,都是剧本格式的人物对话。 顾一兮正在写的这句话是:感情这东西,谁知道真假,反正大家都无聊,逢场作戏而已,是我不该在你身上奢望爱情。 她写完这句话,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严凉不见了。 感觉到身后的异样,一转头,果然就看到他站在身后。 顾一兮气呼呼地调整了字体,打出一行大字:你吓到我了。 严凉笑起来,指着她屏幕上的那句话,道:“你不相信爱情?” 顾一兮打字速度飞快,“故事人物的想法不代表笔者本人的想法。” 严凉又问:“那就是相信?” 这回顾一兮的速度微微有些放缓,“不轻易相信。” “听说你一直在存钱?”严凉看着她,“你平日里花销不大,却一直在存钱,算下来也该有好几百万了,你缺钱?” 顾一兮的表情有些僵硬,直直地看着严凉。 严凉认真地看着她,道:“一兮,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如果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顾一兮往后缩了缩,看严凉不想放弃的样子,勉强打了行字:“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严凉挑挑眉毛,“什么东西这么贵?” “一件本该属于家里的东西。”她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下一行字:“它太贵了,别说是我,以你的财力都不能说买就买。但我还是要努力存钱,这是我活着的任务。” 严凉几乎想笑了,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你。” “那就不必要看懂。”顾一兮拿起前面的水杯喝了口水,继续换一行写:“刚才说了,我是一个连爱情都不轻易相信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就是枷锁太重、活得太不畅快、不自由。” “不轻易相信……”严凉重复了这几个字,低下头,看着她脸上还有些许红肿,不由得伸出手去,“还疼吗?” 顾一兮往后躲,但是没有躲开,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脸,掌心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脸上,只觉得另半边脸也跟着滚烫起来。 她微微摇头,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严凉发出低低的笑声,“你怕我?” 顾一兮摆正了电脑,“你长得凶,谁见你都怕。” 这回严凉切切实实地笑出声来,道:“原来你害怕的时候会脸红。” “严凉,你应该学学与人接触的安全距离。” 严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屏幕上又出来一行字:“饿了,吃饭去好不好?” “好。”严凉说着,帮她把电脑从身上拿走,保存了文档后关机,“你去换衣服吧。” 他看着顾一兮走进房间,关上门,若有所思,安全距离?她难道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时候,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距离吗? 顾一兮换好衣服出来,她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淡色的牛仔裤,头发也略微打理了一下,和平时见她的时候一样。 严凉注意到,顾一兮习惯穿淡色的衣服,偏舒适和宽松,身材属于穿什么衣服都挺合适的那种,所以这样也很好。她基本不化妆,不见得多漂亮,但看着很舒服,勉强能算是第二眼美女。 顾一兮思考了很久,还是递给他一张纸,“杜以欣的事情怎么样了?” 严凉道:“放心,能处理。一方面承认宣传失策,说是被人误拍了照片传网上的,另一方面,转移粉丝的注意力到时亦欢和沈临西身上。” 顾一兮有些意外,写道:“沈临西要入组了?” “开机都半个月了,男二号还不入组,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顾婴很喜欢他呢。” “那有空一起吃饭。” 上了车,顾一兮想系上安全带,但陌生的车子,一时间没有找到安全带的扣在哪儿。严凉顺手帮她扣上,手背相互摩擦,她受了惊吓似的赶紧缩回去。 犹豫了一下,顾一兮还是伸出手,在方向盘上写了个“谢”字。 严凉挑挑眉,直接就往外开去,也不问顾一兮想吃什么。 他没有问别人吃什么的习惯,因为很少有人能给他明确的答案,而一贯的想法又让他觉得,我选的地方,当然是最好的,她没有理由不喜欢。 车里一时间很安静。 没过多久,顾一兮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显示的是顾婴的班主任,她有些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 对方说话的声音挺大,严凉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紧张的样子。他转而看顾一兮,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连眼圈都红了。 严凉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一兮说不了话,咬着唇,将手机的公放打开。 对方是顾婴学校的班主任,慌慌张张地传递出一个信息:顾婴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严凉也收到了阿杰的选短信:“老板,报告出来了,那个叫顾婴的小孩,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第11章 四我喜欢你(1) 严凉放下手机,眼前还是那行短信的影子,他握着方向盘,感觉到顾一兮在推他的手臂。 他回过神,看到顾一兮递过来的屏幕。 “能不能送我去婴儿的学校?” 严凉的目光沉沉地落下来,“顾一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实话。顾婴是不是我和夏语冰的儿子?” 顾一兮她急得眼圈都红了,额头微微发汗,乍一听这问题,有些惊慌。 她早就应该料到,严凉这般刻意接近,肯定是查出来了什么。 为了让严凉帮她一起找顾婴,她决定不再隐瞒,急切地按下了键盘。 “是。” 严凉看着她,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虽说我挺好奇你想从我这里骗走多少,但现在,立马下车,我不想看到你。” 他说完,副驾驶的车门就自动打开了。 顾一兮怔怔然看着严凉,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怎么,要我请你下去?” 顾一兮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但也实在没有精力和他辩解,她抓过自己的包,匆匆下了车。 严凉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往前方开去,扬起一阵尘土,呛得顾一兮连连咳嗽。 这里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顾一兮前后看看,根本没有出租车,只好往来的方向跑去。 一直跑了十多分钟,才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撑着膝盖,一边还歪着头,生怕过错出租车。 不一会儿,有空着的出租车经过,顾一兮伸手去拦,但那个司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之前也遇到过拒载的情况,但眼下,关系到顾婴的安危,顾一兮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往前冲了出去。 尖锐的刹车声音响起,那辆出租车在顾一兮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爆了句粗口:“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脑子有病!” 顾一兮一手撑着前车盖,一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下行字,拿给司机看。 不料她刚一离开前车盖、走向车门的时候,司机一脚油门就往前开去了。 顾一兮的手被后视镜打到,“哗”的一声,手机也掉在地上。 她顾不上手指处传来的钻心疼痛,摸索着捡起手机,一看屏幕,全碎了,根本看不清楚字。她鼻子一算,眼泪禁不住就簌簌落到地上。 后方一阵喇叭声接连响起,顾一兮正要站起来往旁边挪去,就被身侧一个高大的男人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带着股醇厚的味道,听得顾一兮一怔,抬头看去,见着那张脸,下意识地往后躲。 那人拉住他,“跟我上车。” 言罢,不由分说地把顾一兮拉上了停在后面的一辆车。 顾一兮认识这个人,就是上回在剧组里看见的梁景衍。 他们素不相识,所以顾一兮心里盼着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但梁景衍一开口,就让顾一兮失望了。 梁景衍问她:“你知道自己和梁邵订过婚吗?” 顾一兮点了点头,摩挲着她破碎的屏幕。 梁景衍没有再接着问,只是看了看她被出租车撞红的手指,道:“你站在那里太危险了,所以我才硬把你拉上来,希望你别介意。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顾一兮忙不迭摇头,左顾右盼了一阵,在梁景衍的方向盘上写字:“我儿子不见了,能不能送我去找他的班主任?” “你儿子?”梁景衍微微蹙起了眉,“你结婚了?” 顾一兮摇头,写道:“我晚些时候再解释,您如果觉得麻烦,我现在就下车。” “不麻烦。”梁景衍说着,调转了车头,“但是回学校找老师根本就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应该找的是警察。” 顾一兮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的确,现在去找顾婴的班主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学校能找到,老师就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了。 梁景衍把自己的手机给顾一兮,道:“编条短信,把你儿子的信息写清楚。” 顾一兮接过手机,马上编辑好,把手机还给梁景衍。 梁景衍把短信发了出去,随即给那个号码打电话,“阿华,我这边丢了个孩子,你帮我去找找,基本信息都给你发过去了,一会儿再给你照片,务必马上去办。” 挂上电话,梁景衍问道:“你手机里有孩子的照片吗?” 顾一兮点点头,尝试着重新开机。这一次情况好些了,屏幕虽然破碎,但图片还看得清。她编辑了条短信给梁景衍发过去,梁景衍又转发给他那个叫阿华的朋友。 做完这些,顾一兮赫然发现,梁景衍竟然把车开到了医院。她这才感觉到,手指上那股钻心的疼越发厉害起来。 顾一兮下了车,不料身后梁景衍紧跟着她下来了,十分自然地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扶你进去。” 顾一兮的手指伤得不重,医生上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 她再三向梁景衍表示感谢,让他一有顾婴的消息就给她打电话。 正要走,却被梁景衍叫住,道:“一兮,有空去家里坐坐。” 顾一兮一时怔忡,有些无措地转看别处。 梁景衍道:“算起来,我是你叔叔辈的人,按我大哥的意思,还是想履行当年承诺,让你嫁给梁邵。” 梁家上一辈膝下两个儿子,梁景深和梁景衍,年纪差了十多岁,所以梁景衍反而和他的侄子梁邵更为亲近些。 顾一兮知道梁邵这个人,花名在外,绝非良人。再者说,即便梁邵人品极佳,她也不愿意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了,她身边早已无父无母。 顾一兮匆匆告别,临走前请求梁景衍不要将自己的行迹告知梁家,梁景衍也答应了。 一回到家,顾一兮就接到徐正之的电话。 “一兮,严凉撤资的事情你知道吗?赶紧上一下qq或者网页版微信,我们网上说。” 撤资? 顾一兮挂上电话,登录qq找到徐正之的头像。 一兮:资方撤资?那剧组是不是会解散? 徐正之是大天才:你不是和严凉走得挺近?难道不清楚吗? 一兮: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没心情去了解这些事情。婴儿不见了,我还怀疑是严凉把他带走了。 徐正之是大天才:严凉偷走你儿子干吗啊! 一兮:一时半会儿没法跟你解释,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徐正之是大天才:我现在也是火烧眉毛啊姑娘,我对这部戏抱着多大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拍在一半散组那绝对是要我的命!一兮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一兮: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徐正之是大天才:你没有,但是梁家有啊!你就委屈一下,去见见梁家的人吧,人家家大业大,你去做少奶奶也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晚上的飞机回a城,到了我们约一下梁景衍? 一兮:徐正之!是你把我的消息透露给梁景衍的! 徐正之是大天才:十万火急啊…… 顾一兮气愤地关了电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严凉正是因为知道了顾婴的身份,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他藏起来。至于突然撤资,只能说他一开始投资的时候就抱有调查顾婴的目的,所以现在目的达成,就没必要花多余的钱了。 这么看下来,眼下能帮助她和严凉争上一争的,只有梁家。 顾一兮思来想去,还是给梁景衍发了短信:“梁先生,很抱歉又打扰您了,可否告知梁邵的联系方式?” 梁景衍很快就发来一个电话号码,并问需不需要帮她安排,顾一兮回答不必。 她自己给梁邵发了短信,约他出来见一面。 隔了很久,梁邵给了回复,还定了时间地点。 时间是晚上十点,地点是一家名叫人约黄昏后的咖啡馆。 顾一兮想,很好,她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准备。 顾一兮收拾了一下出门,直奔一条以廉价服装为名的商城,买了几件一看就极为劣质、款式也糟糕透顶的衣服,顺带把自己的包换成一个带金属材质的几十块钱双肩包。 商场楼下有小贩在街边卖假发,她挑了一个颜色乱糟糟的假发套带上,把自己整成了一个乡村非主流。 底楼化妆店的老板娘看到她,笑眯眯地拉客,“美女,化个妆吧,二十块钱包你满意。” 顾一兮也笑眯眯,进店化了那个二十块钱的妆,还是烟熏妆。 一出门,路过玻璃门的时候照照镜子,她对自己的这身装扮非常满意。 顾一兮到达“人约黄昏后”的时候,距离和梁邵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看到旁边有一个美甲店,走进去的时候,店主故作镇定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震惊。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顾一兮指了指桌面上一个鬼爪样式的甲片。 店主欣然道:“这个的确很适合你。” 做完指甲,顾一兮看着自己这一身行头,大义凛然地走去旁边的咖啡馆。 本就不大的咖啡馆,被梁邵包了场,顾一兮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服务员拦下来,“抱歉,现在不营业。” 顾一兮刷刷写下四个大字:我找梁邵。 服务员一怔,几乎有些惊恐地看了顾一兮一眼,支支吾吾道:“我……我带您进去。” ☆、第12章 四我喜欢你(2) 梁邵佳人在侧、左拥右抱,正是微醺之时,看到服务员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梁先生,这位小姐说要找您。” 女人他梁邵见得多了,但是像这样穿红戴绿、妆画似鬼、审美差到极致的女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当下一个激灵,酒全醒了。 “你就是顾一兮?” 顾一兮点点头。 她觉得梁邵比照片上还好看些,干干净净的脸颊和五官,长相其实是个阳光大男孩,可偏偏衣襟半开,倚在旁边的女人身上,十足的浪荡。 梁邵盯着顾一兮上下打量,不由得笑出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道:“你真是顾唯仁的女儿、顾放的孙女?” 顾一兮再次点头。 这回梁邵干脆大笑起来:“太滑稽了,我爷爷竟然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媳妇儿!你们顾家,真是家道中落得让人叹为观止啊!” 看顾一兮不说话,梁邵这才想起来,道:“对了,我听说你还是个哑巴?来来来,坐我对面,字儿会写吧?” 他招呼服务员拿来纸笔,放到顾一兮面前,道:“写你的名字给我看看,要能写字,我再问你话。” 顾一兮故意模仿小学生,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难看。 “唔,能看懂。”梁邵凑近了看她,问道:“听说你们家有个老宅?” 顾一兮抬头看了他一眼,写道:“是啊,被抵押出去很多年了,我爸说,结婚之后你会帮我买回来。” 梁邵一口水就把自己给呛着了,“大姐,你以为那是随随便便就能买的房子?” 顾一兮当然知道不是——不然她也不会拼了命赚钱、也还只是杯水车薪。 在顾一兮爷爷辈的时候,顾家是写在秘密的名单上被遏令撤离大陆的家族,直到顾一兮小时候,父亲带着全家返回故乡。 爷爷的心愿是将骨灰带回老宅,可惜半个世纪后,老宅已经不属于顾家。顾一兮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遗愿,又在临死前将这个遗愿托付给顾一兮。 老宅是一座私家园林,顾一兮多方找人去估价,估出来的却是一个天价。 她刚才那么说,也只是吓唬梁邵的。 “我知道那房子很贵,而且,也没打算和你结婚,但是想请你帮个忙。” 梁邵一口气顺了过来,亲自给顾一兮倒了杯水,殷勤道:“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明儿跟我回家,把话这么着跟我爸一说,帮忙什么的那都是小事。” 梁邵断定,他老爹梁景深一见顾一兮是这么副带不出去的鬼样子,再加上她自己也不肯嫁,结婚这事儿八成就吹了。 “我儿子失踪了,我怀疑是严氏集团的严凉把他带走了,你帮我找到他,我们之间算是两清,我保证会跟梁伯父说,死也不和你结婚。” 梁邵深吸了口气,真是好事成双啊,这顾一兮竟然都有了儿子!这样的女人那个保守的老爹怎么可能接受? 梁邵答应得十分畅快,道:“放心,有你这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把你儿子找出来!” 顾一兮得了梁邵的承诺,走出咖啡馆,一看时间,距离顾婴失踪已经十二个小时,还不到可以立案的时候。 她打了辆车回家,路上收到纪唯的短信,问起顾婴状况,顾一兮不想让他担心,只说顾婴已经睡了。 发完短信手机就没电了,顾一兮在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 没料到出现三个不速之客,徐正之、唐一隽和钟珩,已经在她家门口抽了满地的烟。 徐正之一见她,大呼:“祖宗,你终于回来了!” 顾一兮拿出钥匙开门,径自走进屋里。 徐正之三人忙跟上去。 “一兮啊,梁景衍今天和我们谈过了,他愿意出资。”看顾一兮神色不对,徐正之忙解释,“你别误会,是他自己主动找我们的。” 顾一兮有些不相信,徐正之见她面露不解,直接从包里拿出了合同,说道:“你自己看,我可没把你卖了。” 顾一兮仔仔细细把合同过了一遍,确实看不出任何问题,只是她实在不解,梁景衍这么做意欲何为。 徐正之道:“梁景衍合同上没提什么要求,就是私下里说,让你有空去一趟梁家。” 顾一兮前一刻为了顾婴的事情答应了梁邵解除婚约,后一刻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当即就冷下了脸。 唐一隽在一旁苦笑道:“我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要充当制片人拉皮条的角色。” 钟珩讪讪而笑,道:“这不是……你和一兮关系比较好吗。” 资方突然撤资,他作为制片人比谁都头疼,但顾一兮和他实在是不对盘,所以只好向唐一隽低头。 顾一兮走至门边,打开门,看着他们。 徐正之尴尬道:“梁景衍也就是那么一说,至于你答不答应,他也不会勉强的。” 顾一兮还是冷着脸,对方勉不勉强又如何,反正这个人情是落在她身上了。 “一兮,你早点休息。”唐一隽率先往出走,又反手拉上徐正之和钟珩。 唐一隽他们一走,顾一兮就给梁景衍发短信:“你们梁家太奇怪了,梁邵分明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你这个做叔叔的,却好像十分热心。” 对方很快就回过来:“小邵还没过叛逆期,但作为长辈,从梁家的角度来看,还是希望遵守上一辈约定的。听你这么说,已经见过小邵了?” “是的,而且我们已经谈妥,不相往来。” “小邵刚才跟我通过电话,把你们的协商内容告诉我了。一兮,顾婴的事情,你找梁邵帮忙没有用,因为他最后还是得来找我。” 顾一兮看完短信,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上不来,她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只老狐狸,完全不是对手。 “你有顾婴了消息了吗?” 梁景衍隔了一会儿回过来:“有,但不确定,确定下来再跟你说,你放心,他暂时没有危险。” 顾一兮瞬间又有了希望,只要顾婴没事,其余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我请求你,不管确定与否,不要放弃任何线索。” “放心,我会尽力。” 顾一兮盯着屏幕良久,看对方不像是再会发过来的样子,便放下手机。手机刚一放到桌子上,就又震动起来。 “一兮,认真回答我,顾婴真是你的儿子?” 顾一兮略一思索,决定不和这只老狐狸玩捉迷藏。 “不是。” 梁景衍的回答让他很意外。 “谢谢。我会保密。” 资金的事情一定下来,剧组就开始了照常的拍摄工作。 顾一兮去原来住过的房间里收拾东西,不料在楼下看到了严凉的车子。她本不善于记数字,但严凉的车牌号,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记住了。 严凉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另一边,亲自打开了车门。 副驾驶座上,一个穿运动装、戴着鸭舌帽的小孩子跳了下来,顺手牵住了严凉的手。 严凉十分嫌弃似的,把小孩的手放开了。 而他刚一甩手,就听到后面有人奔跑的声音,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对方就已经蹲下神,一把把身边的人抱在手里。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哎哎,你干吗啊!” 顾一兮一怔,松开手臂,才发现这孩子不是顾婴,而是之前和顾婴对过戏的苏闻樱。 顾一兮放开她,站起身,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不敢看严凉,朝苏闻樱抱歉地笑了笑,转过身就走。 苏闻樱对严凉道:“那个阿姨眼睛好红哎,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一兮加快了脚步,但是没走几步,就被人用力一拉。她只觉得手臂钝痛,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严凉的声音近在咫尺:“这么着就想走?” 顾一兮微微转过头,愤怒地看着她,可再怎么愤怒,涨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她的害怕。 严凉看着她,逼问道:“顾婴真的不见了?还是你又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顾一兮想挣开他,但是睁不开,手臂被严凉抓得紧紧的。 一旁苏闻樱看不过去了,提醒道:“严叔叔你的绅士风度呢?怎么能这么欺负阿姨?” 严凉没有看她,冷着声音道:“你自己去拍摄现场。” “可是我不知道在哪里呀……”她话没说完,看到严凉转过来的眼神,吓得落荒而逃。 只剩下顾一兮独自面对严凉。 “竟然能从梁家拿到资金,真是好本事,我之前果然是小看你了。”严凉松开手,但气势上还是压制着顾一兮。 顾一兮退开两步,也是双目灼灼看着他。 她原以为顾婴是严凉带走的,想着毕竟是他的儿子,即便自己见不着,也会被他善待。但从严凉现在的反应来看,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心底骤然生出无尽的恐惧,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怯意。 严凉见她这副模样,反倒放软了口气,道:“顾一兮,我信你最后一次,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强调:“如果你说实话,我兴许还帮得上你。” 上回见面,是他把话说绝了,觉得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不可饶恕,但离开之后又觉得有些后悔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想见见她,见不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转悠,转得他头都疼了。 他主动揽了送苏闻樱去片场的任务,本就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着或许真能遇上她。 果然遇上了,她似乎又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过得很好。 顾一兮看着严凉,心中也是历经挣扎。 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前,他对她来说,有两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1.他是夏语冰的男友,是夏语冰儿子的父亲。 2.他害死了夏语冰。 可是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后,她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凌驾于这两个印象之上。 她曾经刻意忽视过,提醒自己要小心这个人、远离这个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但是今天,当他突然这么出现的时候,她除了满腔的委屈和害怕,竟还生出了些许希望和期待。 她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也不至于蠢笨到对他的冷热毫无知觉,这种成年人之间互生情愫的事情,本来就是含蓄又热烈、隐晦而张扬的。 脑海中充斥着夏语冰的声音:“一兮,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我带你去看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大学一毕业我就和他结婚,这会儿你一定要给我保密啊……” 顾一兮低着头,难受得捂住了眼睛。 严凉看着她,觉得心疼。 他想着,既然都心疼了,干脆就豁出去,信她一次好了。 他抓着顾一兮的手,从她的眼睛上拉下来,又将她的脸对准自己。 “我们做个游戏,规则只有一条,就是坦诚、不说假话。” 顾一兮惊慌地垂下眼。 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如果不主动往前走,这个鸵鸟一般的人,肯定是缩在原地寸步不前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我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喜欢你,你呢?” ☆、第13章 四我喜欢你(3) “我喜欢你,你呢?” 顾一兮觉得耳朵里瞬间起了耳鸣,尖锐的声音长久不绝。她后退两步后,蹲在地上,双手使劲捂住耳朵。 “一兮,”严凉也随之蹲下身,抓着她的手,“承认就这么难吗?” “我只要一句真话。”他摊开手掌在她面前,“只是一句真话,并不是要你做出决定。” 顾一兮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严凉掌心的那一瞬间,仿佛触电。 这不是第一次在他的掌心写字,但上一回,是在严凉醉酒的情况下,这一次,他们都是清醒的。 纤细的手指一笔一画地写:“严凉。” 顾一兮写完他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他。 严凉点点头,“嗯,我在看。” 顾一兮加快的笔画的速度,“你是坏人吗?” 严凉忍不住笑出来,伸手轻刮她的鼻子,“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的。” 顾一兮不是傻子,这个人对他究竟如何,她相信自己的感知不会出错。但她在乎的不止于此——他和夏语冰的过往,即便他已经忘了,与她而言,却是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 她在严凉手中写道:“我梦见你杀过人。” 严凉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握住了顾一兮的手指。 “所以觉得我是个坏人。”严凉将她拉进,笑看着她,“好吧,顾一兮,我认真回答你,我没有杀过人。” 顾一兮收回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打字。 “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不感兴趣,当务之急,是找到婴儿。严凉,婴儿是夏语冰和你的孩子,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该对他放任不管。” 严凉微微皱眉,“一兮,我们的规则是,不说假话。” “我是认真的。” 严凉开了车门,附身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份文件给顾一兮看。 这是一份亲子鉴定书,被检测人是严凉和顾婴,结果显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顾一兮难以置信地摇头,脸上写满了不可能。 严凉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有意欺瞒,道:“或许当初连你也被骗了,或许夏语冰和我根本就没有关系,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谓她是我女朋友的这件事,也是听旁人说的,就连一直跟着我的阿杰都不清楚这个人……” 顾一兮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塞住了耳朵背转过身。 当初夏语冰在医院昏迷了近一个月,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剖腹产的手术单还是顾一兮亲手签的字。她意外惨死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能连她的感情都一并抹去?这样太过残忍。 此时顾一兮的手机刚好响起,是梁景衍发来的微信:“这个玩偶是不是顾婴的?” 图片上是一只呆呆的兔子,刻着顾婴的名字,他一直就有这种坏习惯,自己的东西就要写上自己的名字。 顾一兮还记得,当初顾婴一定要买下这只兔子,是因为他固执地认为这只呆呆兔和顾一兮长得很像。顾一兮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的,但后来看顾婴一直带着它,也挺感动的。 严凉见顾一兮看着手机,慌乱地在那里按,直接将手机拿过去,看了眼短信,给梁景衍打电话过去。 梁景衍接到电话还挺意外的,“一兮?” 严凉道:“我是她朋友,现在线索如何?” “在西城的一块旧厂房,我是想问问一兮,是否要报警。” 严凉直接拒绝,“不用。” 梁景衍道:“你能替她做决定?” “我能。” “那好,半小时后,你们过去接人。” 其实梁景衍和严凉的意见一致,也觉得自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让第三方介入,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听一下顾一兮的意见,即便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会说服顾一兮照他的决定做。 在梁景衍看来,顾一兮的脾气,他是拿捏得准的。 而严凉的出现,是他没有料到的。 顾婴确实是被人绑架的。 废旧的厂房中,一个面目粗犷的大汉拿着条麻绳,走近被绑在地上的顾婴,“小家伙,我送你一程,很快的。” 顾婴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他急得双脚乱蹬,口里大喊着妈妈。 “你喊也没用,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认命吧,来世投个好胎。”他选了个适当的位置,将手机放好,调到拍摄的状态,同时给自己戴上面具,小声咕哝着,“什么变态,还要我把过程拍下来!” 他将麻绳套住顾婴的脖子,正要使劲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走过去接起手机,脸色一变,“还没动手呢。什么?放了他?不能动一根毫毛?喂,之前让我动手的也是你……好好好,我不跟你多说,但是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退的。” 他刚说完,挂上电话,不料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人,瞬间就将他按倒在地。 梁景衍抱起顾婴,冷冷吩咐道:“让他交代一切。” 那大汉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哥!我只是拿钱给人办事的,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数十里之外的某个公寓里,刚才和大汉通电话的人挂上手机,将电话卡从手机里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衬衫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刚才听那大汉说还没动手,瞬间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手中赫然捏着两张亲子鉴定书,一张是顾婴和严凉的,显示无血缘关系;另一张,是顾婴和他自己的,结果显示,顾婴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全身无力,瘫软在沙发上,紧接着又傻笑起来,笑得凄厉又悲伤,“语冰,语冰……” 挂上电话,严凉立即和顾一兮上车,往城西赶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梁景衍正抱着顾婴往外面走。 顾婴迷迷糊糊见看到顾一兮,哭嚷着叫妈妈,顾一兮急忙跑上去,从梁景衍手中接过孩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绑架者的同伙。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逃路,干脆破罐子破摔,迅速从地上拿起一根铁棍,朝着刚刚抱住顾婴的顾一兮打过去。 “小心!”严凉脸色大变,急欲上前制止,但毕竟离得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 却是离得较近的梁景衍,情急之下抱住顾一兮就往边上躲去,顾一兮抱着顾婴重心不稳,险些摔在地上,与此同时,也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以及梁景衍的一声低哼。 “梁先生!” 梁景衍带来的人快速将那行凶者制服在地,另一人和顾一兮去扶梁景衍的时候,看到他肩膀上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 严凉见状,将车开过来,一边将顾婴抱上副驾驶一边道:“赶紧上车,送他去医院。” 顾一兮扶着梁景衍坐上后座,离得很近,清晰地看到他的额头渗出滴滴汗珠。 感觉到顾一兮的手在抖,梁景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她,“一兮,别怕,没事的。” 顾一兮见他嘴唇发白,急忙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车子开到医院,严凉扶着梁景衍上电梯,进手术室。 顾一兮紧张地站在走廊上,紧紧抓着顾婴的手,顾婴委委屈屈看着她,“妈妈,我要抱。” 顾婴很少这样,顾一兮知道他是被吓坏了,虽然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俯下身准备抱他。 然而在她的手刚碰到顾婴肩膀的时候,他就被另一双手抱了起来。 严凉抱着顾婴坐到椅子上,“乖,你妈妈太累了,严叔叔抱着你。” 顾婴看着他,想了想,将胳膊环住了严凉的脖子。 顾一兮坐在边上,轻轻拍着顾婴的背。很快,孩子就睡着了,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严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顾婴,小声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绑架,分明是有人买凶。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顾一兮摇摇头。 “那么梁家呢?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你是梁家的准少奶奶,所以下手?” 顾一兮听到“准少奶奶”这个称呼,脸都红了,急忙低下头,借着拿手机的机会,一直没有把头抬起来。 严凉的思维转得极快,“又或者是纪唯?他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和你走得近,又是个检察官,应该得罪过不少人。” 顾一兮在屏幕上写道:“梁家的事情少有人知,何况我根本不打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听纪唯说过,上个案子帮一个老农民伸张正义,得罪了什么凶悍的人。可我跟纪唯不过是住得近一些的普通朋友,他们应该不会盯上我和婴儿。” 严凉看着手机屏幕,缓缓说道:“你还是离纪唯远点吧,这个人,我觉得他很危险。” 顾一兮看着严凉,打下一行简单的字:“难道你不危险?” ☆、第14章 五掌心的温度(1) 梁景衍的肩部严重骨折,要住院两星期,顾一兮出于感激,每天都去医院看他。 这样一来严凉可不高兴了,原本,剧组是他设下的局、顾一兮是他感兴趣的女人。现在一夜之间,资方成了梁景衍,顾一兮也天天往他那边跑。 很快,严凉找到了办法,虽然蹩脚,但好歹也夺回了半壁江山:他将原来撤回的资金,又投了一半进组。 组内人不知这背后种种,但制片人钟珩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有了两家的资金,剧组上下顿时往高端路线发展,最直接的体现在于,伙食从饭盒变成了中西合璧的自助餐形式。顾一兮难得在组里吃饭,头一回看到那吃饭的架势,几乎瞠目。 唐一隽在某一天收工后,告诉顾一兮一个好消息:后面的所有故事内容,他和钟珩都已经谈妥,不需要顾一兮再写飞页。 顾一兮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说,对于这部戏而言,她的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这是她出道以来自己最喜欢的一部作品,所以还是有所偏爱,忍不住给唐一隽回了短信:“我所有要表达的,都已经留在剧本里,方阙如和应怀悉就交给你了,私心里希望,荧幕上的他们会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唐一隽回道:“这是我头一回遇到对导演提要求的编剧,放心,我会尽全力,这是你的作品、也是我的。” 顾一兮的工作一完成,她刚租的那个房子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她打包将一些生活用品寄回家,余下的东西放在双肩包里,打算自己背回家。 剧组驻扎在郊区,离顾一兮市区的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她想着既然没带什么东西,坐公交车也方便。 站台在剧组那个方向,顾一兮往前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严凉的车。 严凉就站在车前,看见顾一兮,他走过去,说道:“一兮,上次的问题我还是不明白,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你一而再地觉得我会伤害你?” 顾一兮答不上来,对于这样一个失忆的病人,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告诉他自己的小姑姑死于他手?告诉他就为了躲避他、一直以来坚持着的编剧工作中从来就不敢署上真名?告诉他由他口中说出的喜欢二字、她现在想来心口依然发热? 她想起那两张诡异的亲子鉴定,觉得或许自己一直以来所认为的真相、其实都是假的……顾婴到底是谁的孩子?夏语冰为什么要骗她?严凉当年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那些过往,似乎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顾一兮想拿出手机打字,却被严凉抓住了手,抵着他的掌心。 他轻轻的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有时候想想,你不会说话,也挺好的。” 就在我手心里写字,最好能写一辈子。 严凉的手掌宽大,手指纤长,手中的掌纹清晰可见。 顾一兮觉得,这样的一双手,其主人应该是光明磊落的。 这手掌似是有着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放了上去。 “你不用这样究根问底的,我们并不合适,不过喜欢而已,过几天就忘了。” 她写完,想伸回手,又被严凉抓着不放。 他无赖起来,真的真的,很无赖。 “顾一兮,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便是在你看来轻描淡写的喜欢两个字,我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收回去。”他们站得很近,顾一兮都能看到严凉眼中两个小小的自己。 严凉继续道:“你并不善于说谎,所以不用掩饰说你讨厌我之类的,更别想逃避,你逃不了的。” 顾一兮低着头,一副十分可怜的模样,想了想,又写道:“我不撒谎、也不逃避、但我们先暂停好不好?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吧,如果到时候你还能说现在这样的话,我想我也能很快给你答案了。” 严凉对她的回答很不认同,天知道他能不能记起来以前的事情!但是眼下,又不能强迫,心知顾一兮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执拗。他只好答应,道:“就按你说的,我等着。” 他们都以为自己心思缜密,好坏得失都在计算之内,却没想到感情的事情,哪是可以这样锱铢必较的。说好了暂停,就真能心如止水地暂停在这里了吗? 严凉看她背包里放了许多东西,接过来放到自己车上,道:“我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 “问唐一隽的。” 严凉陪顾一兮回到市区的公寓,十分顺其自然地帮她拎包上楼,又十分顺其自然地进屋小坐。顾一兮从头至尾都找不到一个让他走的理由。 客厅里的博古架上摆放着许多物件,严凉一眼望去,顿时心惊,即便他不太懂的人,都能看出那上面的瓷器字画等物,都很有年头了。 “一兮,你家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顾一兮故意同他开起了玩笑,用唇语说:“盗、墓。” 严凉道:“我可真要信了,叫警察来抓你。” 顾一兮只是笑笑,忽然想起顾婴不在,便去敲对面的门。 门一打开,就见涂得满脸蛋糕的纪唯,还有骑在他脖子上近乎张牙舞爪的顾婴。 顾一兮着实吓了一跳。 顾婴欢欢喜喜道:“妈妈妈妈!今天纪唯叔叔陪我过生日!” 顾一兮错愕,今天可不是顾婴的生日。 纪唯解释道:“婴儿今天突然说想吃蛋糕,我就顺带,陪他过个生日。” 顾一兮往他身后一看,更是震惊不已,纪唯买了好几个蛋糕,多半已经被顾婴用来玩了。 此时严凉也走过来,顾婴乖乖问好:“严叔叔!” 严凉作势要把顾婴抱过来,纪唯后退了一步,但是顾婴已经很善解人意地将双手伸了过去,纪唯只好不情愿地将孩子给他。 顾一兮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道:“我帮你把房间打扫干净吧。” “不用不用,我有钟点工。”他冲顾婴眨了眨眼睛,“我们明天见咯!” 顾婴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纪叔叔明天见!” 严凉抱着孩子和顾一兮回到屋里,说道:“这个纪唯,看着有些古怪,他客厅里放了六个蛋糕,还有从一岁到六岁的生日蜡烛。” 顾一兮也是一脸疑惑,不得其解。 顾婴道:“我不记得小时候是怎么过生日的了,纪叔叔就说,他帮我把前六年的生日都补回来。” 顾一兮拿过他的小手,写道:“纪叔叔对你好,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 顾婴没明白过来,“什么尺?” 严凉捏捏他的小脸,道:“你跟纪叔叔太亲近呢,妈妈就会难过了,以后,不准亲任何叔叔。” 他刚才看到顾婴亲了纪唯,又想起他会亲顾一兮,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 顾婴道:“纪叔叔每天哄我睡觉,给我晚安吻,我也亲亲他,为什么不对?” 严凉努力跟他解释:“你是妈妈的宝宝,只能亲妈妈。” 顾婴转头看向顾一兮,“妈妈,是这样吗?” 顾一兮看着一大一小的两张脸,大脸分明比小脸还要孩子气,只得点了点头。 顾婴扁扁嘴道:“那好吧。” 这下严凉高兴了,哄骗道:“婴儿真乖,亲我一下。” 顾婴偏过头去,道:“你刚还说不能亲的!” “我不算啊……来,就一下……” 顾一兮看不下去了,去厨房给他们准备晚饭,心中连连道:无赖、无赖! 她做了几个顾婴和严凉都爱吃的菜,刚准备端出去,严凉就进来了,认真道:“一兮,我真的劝你,远离纪唯。” 顾一兮借用他的手掌,写道:“你是亏心事做多了,见到检察官害怕吧?” 严凉道:“我说认真的。” “但是我不准备考虑。” 顾一兮将两个盘子递给他,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做深一步讨论。 吃饭的时候,严凉又提出了另一个话题,“下个月剧组去边境拍戏,正好顾婴也马上就放假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玩?” 顾一兮还来不及考虑,顾婴已经举双手赞成,兴奋道:“好耶!” 但是他立即发现顾一兮和严凉之间的眼神有些奇怪,当即闭了嘴,安安静静扒饭。 严凉看着顾一兮,道:“说好了我们之间只是暂停,你不能放入任何其他的因素。就想想那个地方你想不想去,要是想,就去。” 明摆着不让人拒绝,边境的几场戏,是男主角去卖茶叶的路上被人劫持,女主不顾一切前去寻找的戏。 之前和唐一隽说戏的时候她有提过,很想去那边看看,现在很明显,唐一隽把她出卖得十分彻底。 顾一兮抱着坦然相对的态度,对严凉点了点头。 ☆、第15章 五掌心的温度(2) 顾一兮本以为杜以欣的那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料又爆出了新的进展,有不愿公开姓名的证人指证,那张照片是蒋云涛拍的。 蒋云涛和杜以欣都是何薇薇一手捧红的人,二人于三年前传出了在一起的消息,得到绝大多数粉丝的祝福,去年他们共同拍摄了一部电影,因为情侣搭档的关系,大红了一把。而今两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网上议论纷纷,更证实了他们关系已经破裂的传闻。 杜以欣的粉丝得知女神这样被陷害,先一轮发动了对蒋云涛的骂战,而蒋云涛的粉丝全力反击,被指责更为惨烈的反而是杜以欣,短短几个小时,她已经被爆出和四位男士的绯闻关系,其中一个便是梁景衍。 其实圈内早已知道杜以欣是什么样的为人,顾一兮以前听朋友说过,她未成名前经常出席小型的时尚活动,曾经是一个经常“被带走”的人。 她对演员知之甚少,但杜以欣毕竟出演了她笔下的女主角,在没出照片那事之前,她们偶尔现场遇到,也算是以礼相待。眼下看局面变成这样,不由唏嘘。 顾一兮刚关上电脑,便收到梁景衍的微信。 “看到新闻了?” 顾一兮答:“看到了。” 梁景衍回复很快:“我和杜以欣只是普通朋友,之前她帮过我一个忙,所以何薇薇往外放我跟她那些消息的时候,我没有阻止。” “你不用跟我解释啊,我不会因此质疑你的人品。” 梁景衍只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他的伤势渐渐好转,顾一兮去医院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但最后几天,还是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那天刚吃好饭,正当顾一兮在给梁景衍收拾碗筷的时候,杜以欣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顾一兮站在那里,有些诧异,但还是首先对她道了歉:“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改日请你吃饭。” 顾一兮笑笑,点了点头。 杜以欣走至梁景衍面前,道:“你现在急着和我撇清关系了?” 梁景衍道:“以欣,你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顾一兮觉得这样的对话自己不方便听,转身要走,被梁景衍制止了,“一兮,你站在那儿别走,这事情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杜以欣道:“我总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真是抱歉,”梁景衍回答地绅士又残忍,“我以为,你对谁都是一样的。” 杜以欣的眼圈红了,“梁景衍,你以前不是说过,那些流言蜚语对你造不成什么伤害,所以你不去管它吗?现在呢?在我这样被人黑的时候,你也要落井下石?” “不是落井下石,是实事求是。”梁景衍看了顾一兮一眼,道:“因为现在有了一个,我怕她会因此而怀疑我的人。” 顾一兮吓得只想躲出去,果不其然的,杜以欣那近乎利剑的眼神射了过来。 她只是赔笑,心中叫嚣,我是被冤枉的啊…… 梁景衍的话成功地让杜以欣甩门而去,随后他对顾一兮笑道:“抱歉,借你做挡箭牌了。” 顾一兮继续微笑,心道,看在你救了我儿子的份上吧…… 她收拾完碗筷,准备走的时候,梁景衍又问道:“你觉得杜以欣值得同情吗?” 顾一兮给他写了张字条:“她既然在这个圈子,就应该明白,被黑是因为还没有强大到别人望尘莫及。” 梁景衍略一思忖,继而笑道:“有道理。我明天出院,已经和我父亲说了,你会去拜访他。” 顾一兮一惊,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想到这一行终究不可避免,还是答应了。 梁景衍道:“你正常装扮就行。” 顾一兮看他憋着笑的样子,就知道上回梁邵已经把她的乡村非主流状态告诉他了。 真是无良的人,顾一兮腹诽一句,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梁景衍忽然问道:“你们做编剧的,都会不定时发呆吗?” 顾一兮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有些戏确实要花时间揣摩,要如临其境,又不能迷失本我。” “那不是脑子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也不会啊,打扫家务、给婴儿洗衣服做饭的时候,我就能一心一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梁景衍不由得笑起来,“那不是除了工作就在做家务?” 顾一兮想想,打了几个字:“好像是这样。” 梁景衍忽然心生惋惜。 最初认识顾一兮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冬日初雪,她还年幼,对他的书法大肆评价一番后,跑去和长辈们喝茶,一言一行,与如今判若两人。 那个简简单单的照面,她已经不记得,但他记忆尤深。 梁景衍看着沉默的顾一兮,心中可惜,这个女孩为何偏不会说话?可再想想,又觉得,若非常年失声,顾一兮的性子或许就不是这样的了。 严凉一大早起来,就看到阿杰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站在客厅,见他下楼,急忙十分狗腿地跑上去,道:“老板,准老板娘的家底比你还厚啊!” 严凉终于得到了一份关于顾一兮的具体家族资料。 原来她的爷爷顾放早些年有很深的政治背景,也曾风云一时,可惜站错了队,后来举家离开大陆。顾放晚年一直想回大陆,但最终还是没有达成所愿,直到顾一兮十岁那年,父亲顾唯仁带着妻女返乡。可惜好景不长,顾一兮十四岁那年顾唯仁去世,她母亲多年来未曾改嫁,一直是母女二人。 资料中也提及了夏语冰,她是顾一兮的远房表亲,按辈分算是顾一兮的姑姑,却只比她大六岁。夏语冰的身世更为坎坷,父母死于一场车祸,早年在福利院待过,后一直住在顾一兮家中,二人关系亲密。直到六年前,夏语冰意外死于一场黑社会的火拼。 严凉将资料往桌上一拍,道:“六年前的事情,还没有线索?” 阿杰道:“老板,你也是受害人,要是有了线索,弟兄们早就给你报仇去了。所有线索全断,一切信息都指向,那就是一场意外。” 见严凉眉头一皱,阿杰忙道:“当然我们都相信不会是意外,所以,还在继续查找中。” 严凉又拿起顾一兮的资料,发现她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赚钱,而目的的指向也很明确:帮爷爷完成心愿。 顾放还是个学者,在他晚年出版的学术书籍中,有写到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回到从小长大的园子。严凉翻到最后一页,顿时明白阿杰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图上是一座老式的南方园林,资料显示,始建于清朝末期。 严凉看着图片笑了,心道,难怪是个心气高的,这园林里的一砖一瓦、即便是一棵树,也能算是古董。 她想把这园林拿回去?真是天方夜谭! 想到几天没见着人,严凉给顾一兮发短信过去:“出来吃饭?” 顾一兮过了许久才回过来:“今天有事。” “梁景衍?” “梁景深。” ☆、第16章 五掌心的温度(3) 顾一兮在梁家,有些坐立不安,看到严凉问她,一不留神就把她梁伯伯的名字给发了过去。 发过去后,她骤然就后悔了,因为对方很快就嘲笑她:“你是准备嫁给梁邵还是梁景衍?” 这下顾一兮可气坏了,关了手机放回包里,不想再跟那个人讲话。 对面坐着梁景深和梁邵父子,此刻,梁邵正瞪大了眼睛,努力想从她身上找回一点曾经的印象,但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梁景深问儿子:“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长得像鬼?打扮恐怖?” 梁邵知道自己上回被骗了,支支吾吾道:“我也是……被骗了。” “活该!”梁景深道,“我看顾家闺女就挺好的。” 梁邵忙附和道:“是是是,我这会儿看着也挺好的。” 顾一兮看着他们父子一来二去,倒也觉得挺有趣,但是才一会儿时间,梁景深就把关注放回到顾一兮身上了,“丫头,你不能说话这毛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梁景衍一早给她准备好了一叠漂亮的彩笺,顾一兮写道:“前些年生了场病,醒来就不能说话了。” “哦,”梁景深点点头,道:“我认识几个医术好的,过些天让梁邵陪你去看看。” 顾一兮写:“不用了,这样也挺好,反而安静些。” 梁邵一看顾一兮清秀的字迹,顿时又觉得他被欺骗的性质更严重了,“你之前连字迹都是假的!我说顾一兮,你是得有多不待见我?” 梁景深微怒道:“你至于这么大声音吗?不怕把人吓着?” 梁邵嘀咕:“我看她胆子大得很!” 顾一兮和梁邵的娃娃亲,是在他们爷爷辈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梁景深对顾唯仁的早逝十分遗憾,一直希望找到他的女儿以作弥补。眼下他见到顾一兮,又觉得这个女孩子除了不会说话之外,举止仪态都是没得说的,更确定了想让她嫁给梁邵的想法。 “一兮,你今年二十四岁,梁邵二十六,按照两家长辈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可以相处下去的。按我说啊,你们年纪也不算小了,不如……” 梁景深话没说完,顾一兮的彩笺已经推了过去。 “梁伯伯,恕我直言,现在这个年代,提倡自由恋爱。” 梁景深笑道:“我可没有说要逼你们结婚,你和梁邵可以先试着……做朋友,这你总不能拒绝吧?” 顾一兮只好点了点头。 在梁家吃完中饭后,梁景深有事要出门,临走前嘱咐顾一兮在家里多玩会儿。盛情难却,顾一兮不好意思马上走,梁景衍便带着她去院子里走走。 梁家的院子里有个躺椅,顾一兮刚坐上去,就看见梁邵也往这边走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竟然是严凉。 顾一兮双脚点地,下了躺椅,站起身来看着他。 “怎么,看到我就傻了?”严凉笑着走过来,道,“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怕你赶不及,就过来接你了。” 顾一兮懵了,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梁邵在一边,近乎冒着酸气,道:“我说顾一兮,你有男朋友这事儿,怎么不跟我爸说啊?” 顾一兮真恨不得长上八张嘴,头一次想着,能说话多好。 她瞪了严凉一眼,严凉却不以为意,道:“不是说好了去边境玩几天的?忘了?” 顾一兮记得有这么回事,但他突然冒出来说即刻启程,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梁景衍看得出她有话要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顾一兮正要伸手去接,被严凉往回一拉,恰好拉进了他的臂弯,“时间来不及了,有话我们边走边说。两位梁先生,再见。” 顾一兮十分无措地被严凉一路带出了梁家。 严凉一打开车门,顾婴的脑袋就探了出来,“妈妈!” 顾一兮从来没有这样出过远门,除了包里随身带的钱包手机钥匙和简单的补妆用品,她没有任何准备。 直到飞机落地,看着顾婴兴奋地在前面蹦蹦跳跳,顾一兮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带着儿子跟着这个认识还不到两个月的男人来到了中缅边境。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抓过严凉的手,在他手背上写道:“你很闲吗?” 严凉对她自觉养成的这个好习惯十分受用,顺势牵住她,道:“我更喜欢你写在我手心里。” 顾一兮生硬地缩回手。 严凉笑道:“好吧,回答你的问题,我不闲。但是顾一兮,你得明确,我在追你。” 顾一兮招架不住,快步往前走去,追上了顾婴,拉住他的手让他走慢些。 来接机的是唐一隽本人,习惯性地对严凉说道:“严总,我是唐一隽。” 两人也算相熟,严凉这回其实是认出他来了,问道:“唐大导演怎么亲自来了?” 唐一隽道:“今天全组休息。” 顾一兮十分不解,剧组哪有休息一说? 唐一隽解释道:“按照严总的意思,边境这几集的戏我们顺拍,这会儿拍到林长清带着方阙如来找应怀悉的那场大雨戏。”他说着望了望天空,“这不是,艳阳高照的,得等雨天。” 顾一兮心想,严凉真是疯了。全组上下百余号人,每天吃饭住宿都要花钱,很多人的工资还是按天算的,所以一般剧组都是能快就快,中间基本不会有哪怕一天的休息时间。边境的戏不少,实景拍摄已经很烧钱了,更何况是顺拍? 看严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顾一兮心中道:活该你被钟珩坑死! 顾婴找着时机就问唐一隽:“沈临西也在这边对不对?” 唐一隽笑道:“你喜欢临西啊,回去让他陪你玩!” “耶!谢谢唐叔叔!”顾婴高兴得抱住了顾一兮的大腿,“妈妈,抱!” 顾一兮还没弯下腰,严凉已经一把把顾婴抱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懒啊?嗯?” 顾婴咯咯直笑,两人亲昵地蹭了蹭额头。 顾婴:“严叔叔我要骑脖子。” 严凉:“我的脖子哪能给你骑?” 顾婴:“纪叔叔就喜欢让我骑他脖子。” 严凉:“我又不是你纪叔叔。” 但是不过片刻,就听到顾婴大叫:“啊,你骗我……哈哈哈,这个高度正好,走快点走快点!” 唐一隽在旁看得惊讶,偷偷给顾一兮飘去一个眼神,还竖了竖大拇指。顾一兮知道他误会了,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先去商场里买了日用品,一个多小时后,到达驻扎在瑞丽县的剧组。 瑞丽县是云南西部的一个口岸城市,东连潞西,北接陇川,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相连。顾一兮剧本中写到这个地方,但她自己却是第一次来。 钟珩十分殷勤地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最好的房间,再遇顾一兮,态度已然一百八十度大转——谁能想到严凉这么难啃的骨头,会让她顾一兮手到擒来呢。 晚饭的时候钟珩请客接风,还请了导演、主任和四个主演,但是两个女演员杜以欣和时亦欢双双表示她们来不了,一个说太累、一个在记台词。顾一兮明知道她们是不想和她同桌吃饭,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来的两个男演员顾一兮都没有见过,男一号杜方圆最近正当红,电视台看到他的脸基本上也就会买单,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拍戏了,每天还是有粉丝过来送零食。 男二号沈临西是个英俊小生,顾一兮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顾婴。他身边坐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顾一兮本以为是女朋友,但导演介绍说,是他妻子。顾一兮有些惊讶,这个年纪、这种知名度的男演员,很少有已婚的。 顾婴迫不及待从他的小书包里翻出几张照片,跑到沈临西面前,“临西哥哥,可不可以签名呀?” 沈临西摸摸他的头,“好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顾婴,婴儿的婴。” “真乖。”沈临西把几张照片都签了。 他妻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婴身上,笑说:“我们的宝宝是不是也会这么可爱?” 沈临西道:“会的。” 顾一兮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是一个准妈妈了。 钟珩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说道:“临西,你把玥玥带到这么偏的地方干吗?在家待着不是很好。” 沈临西道:“她在我身边才最好。” 温温柔柔的声音,让顾一兮肃然起敬。 男人们之间的酒量很快就有了高下,制片人和杜方圆为最,其次是唐一隽和主任,沈临西因为要照顾玥玥不太喝酒,而严凉……顾一兮真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混下来的。 严凉上回喝多了的样子顾一兮还记得,他说自己酒品良好,倒也确实不吵不闹。这次更有趣了,眼睛张得大大的,谁跟他说话他就冲谁笑,倒也有自知之明,再有人敬酒,一概摇头。 因为有孩子和孕妇在场,没有吃到很晚,八点多就散了场。 回到剧组,顾婴一溜烟跑去找沈临西玩了,顾一兮和严凉是一个方向。 快走到房间的时候,严凉忽然拉住了顾一兮的手,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顾一兮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拉着往外走。 到了大街上,严凉点了根烟,外头冷风一吹,酒也醒了大半,他转头问顾一兮,问道:“冷吗?” 顾一兮摇摇头。 但很快,背后一热,严凉还是把外套给她披上了。 路边有出租车开过,严凉顺手一招,二人上去了,却没有目的地,严凉让司机随便开,他只想吹吹风。 顾一兮把手机递给严凉,严凉眼睛一闭,“不看。” 深知此人又开启了无赖模式,顾一兮只好在他手里一笔一画地写。 “姐?” 顾一兮点头。 严凉疑惑着猜测下一个字,“初?” 顾一兮摇头。 “肋?” 顾一兮还是摇头。 “勒?” 这回顾一兮点头了。 严凉更疑惑了,“姐?勒?我没喝糊涂吧?什么意思?” 前面司机师傅倒是明白过来了,道:“你们要去姐勒金塔吧?” 见顾一兮点头,严凉对司机道:“就去那里吧。” 姐勒金塔离瑞丽县城不远,是瑞丽为数不多的景点之一,晚上附近没什么人,顾一兮抬眼望去,只见主塔周围环绕着小塔,金箔华盖,雄伟壮观。晚风吹过,塔上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 严凉问道:“你以前来过这儿吗?为什么要把故事发生的地点设置在这个小县城?” 顾一兮在他手心轻轻写道:“我没有来过这里,是我的小姑姑,在这里遇到了她今生最爱的人。” 她想着试探,却连说出夏语冰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一时间眼睛酸涩,只觉得严凉的手心怎么就这么烫呢,她抵在那里的手指,都觉得微微发烫。顾一兮心道,严凉,这是你掌心的温度,我记下了。 不料严凉低低的声音突然问道:“夏语冰?” 顾一兮垂着头,眼见着自己的眼泪落入了严凉的掌心里。 严凉见顾一兮骤然伤心,不由得上前抱住她,下一刻,却被她猛地推开了。她的力道太过猛烈而坚决,以至于严凉后退几步后,双手还尴尬地伸在那里。 此时月光皎皎,微风习习,金塔之内,佛像慈眉善目,金塔之下,众生沉默无言。 顾一兮看着严凉的脸,这张月光下似是比平日还要好看几分的脸。她好想问问眼前的严凉,我算什么?又想问问六年前的严凉,夏语冰算什么? ☆、第17章 六惊心〔1〕 严凉不知道顾一兮突如其来的悲伤是从何而来的,他知道她身上有秘密,但他从没想过这秘密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鸿沟。 而这一刻,他看着她,却明了了他们之中的确有着什么难以逾越的东西,有关于夏语冰,有关于六年前的那场“意外事故”。 二人无话,顾一兮往回走去,严凉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夜晚车少,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打到车,这回顾一兮率先去拉副驾驶的门,严凉却比她更快地握上了门把,道:“你坐后面。” 刚回到宾馆,顾一兮就收到纪唯发来的短信:“你和婴儿去了哪里?” 她这才想起出门匆匆,都没有跟纪唯打过招呼,回道:“剧组临时有点事,在中缅边境,瑞丽县。” 许久,纪唯道:“我刚刚得到消息,严氏集团的账务有问题,如果你还和严凉有往来,尽量避免接触,也别让他接近婴儿。内部信息,切记保密。” 顾一兮深深吸了口气,将信息删除后,回了一个“好”字。 她对此并无意外,从一开始,就认为严凉重金投资这部电视剧是为了给严氏洗钱。有些奇怪的是,纪唯竟然碰巧查到了严氏……但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顾婴睡着后,顾一兮起身走至窗口,她拉开窗帘一看,整个小镇沉睡在一片静谧的漆黑中,一抬头,是繁星点点。 她想起夏语冰那本烧了一半的日记本,印象最深的,便是她与他的初见。 “奶奶是一个传统的基督教徒,我自小就不被允许进入寺庙,姐勒金塔是我唯一走入的佛教建筑。到达瑞丽镇的那个晚上是平安夜,十分难得地下了一场雪,路边行人见这骤然而起的纷纷扬扬,都跑进旁边的房子里避雪。我进去之后,在发现是一座佛塔。” “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世界上那么多的佛塔寺庙,我偏偏走进了这里。正要走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大背包,我回过头就看到他,十分友善地问:‘一个人吗?’他身后背了个更大的登山包,一看便知,是和我一样的背包客。这里地处边境,又未开发旅游,是以少有游客,我们在人群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人,所以相视而笑。” “我们在瑞丽住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做了一件至今看来都很疯狂的事情……我最终也不是一个佛教徒,但就因为是在这里遇到的他,后来凡听人说起芸芸众生、善男信女,皆会想起那一日的相遇。人间清寒,遥遥边陲,半炉白雪,红尘相扰。 我总是想着,要和他走到最后的。” 顾一兮忽觉得冷,仿佛夏语冰记忆中的那一场雪又开始下了。 她双手抱着肩膀又站了一会儿,拉上窗帘,室内又是一片黑暗。 顾婴梦呓似的喊了一声“妈妈”,顾一兮回过头,看着床上那微微凸起的一小块,无声地哭了起来。 小姑姑,他不记得你了,怎么办? 他说喜欢我了,怎么办? 万一……我也喜欢了他,那又该怎么办? 严凉在室外,沉默地抽完了一根烟。 回到房间,他就给阿杰打电话,道:“默里教授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阿杰犹豫了一下,回道:“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教授说手术的危险性还是很大,所以……” 严凉反问:“所以不治疗了?” 电话那头沉默。 严凉道:“给我订去美国的机票,三个小时之内的航班,通知那边,立即准备手术。” “老板,我还是觉得……” 阿杰想要劝说,但严凉直接挂了电话。 自六年前开始,周遭的人和事就不断地提醒着他:你是一个病人。 他不能永远都是一个病人。 尤其现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又一个病人。 严凉知道顾一兮的失声必然和六年前的事情有关,但知道真相的人,夏语冰已死,他想不起来,剩下那些躲在背后的人,又随时会出现再咬一口。 顾一兮对事情的始末不过一知半解,也就凭着那一知半解,她对他总有防备、甚至想远远躲开。 他必须想起来。 顾一兮一整晚昏昏沉沉没有睡好,醒来的时候,看见顾婴正站在床前,举着今天的拍摄通告单。 他看见顾一兮醒来,一手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字地念:“莫、里、热、带、雨、林。妈妈,我们一起去看今天的拍摄好不好?” 顾一兮有些疲惫,但看着一脸憧憬的顾婴,还是点了点头,立即起来洗漱。 大队集合是在早上八点,唐一隽看到他们母子,十分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没走啊?” 顾一兮不明所以,一脸疑惑的表情。 唐一隽道:“严总今天凌晨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路呢。” 顾一兮想起昨晚的事情,想着接下来不用尴尬以对,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他终究还是轻易放弃了。 送严凉的车还没有回来,另一辆机动车在维修,导演车只剩下一个位置,再有就是几个主演的车。 唐一隽正欲让副导演给顾一兮他们让个位置,顾婴就先一步提议了:“我去坐临西哥哥的车!” 顾一兮见沈临西正开了车窗向顾婴招手,小家伙话一说完便溜了过去。 唐一隽笑道:“真是忠实粉丝!一兮你坐我的车吧,让他跟着偶像玩去。” 顾一兮便上了唐一隽的车。 热带雨林距离瑞丽约二十公里,景区很大,但为了凸显真实性,剧组决定出景区,进入雨林腹地拍摄。 钟珩特意让统筹在通告单上写上注意事项,任何人都不能脱离大队,一旦走失就会有危险。临行前,全组也收到了生活制片群发的短信,雨林深处没有信号,切记集体行动、安全第一。 一到拍摄现场,顾一兮便找到顾婴,提醒他今天要跟在自己身边,不能乱跑,顾婴乖乖点头。 大约十点,现场全都布置完毕,开始拍第一场戏。这场戏的内容是男主角应怀悉被歹人所劫持,男二号林长清和女主角方阙如前去救他,九死一生,十分惊险。 顾一兮牵着顾婴坐在唐一隽身边,盯着监视器,看得认认真真。她有过很多次的编剧经验,但跟组确实头一回,看着笔下的文字变成画面,感觉有些奇妙。 唐一隽工作的时候很认真,跟演员讲戏、跟摄影讨论镜头和机位、控制整个现场的拍摄,完全没有时间理会顾一兮和顾婴。 顾婴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趁着沈临西在一边休息,他跑过去找他玩。 今天拍摄条件特殊,玥玥没有过来,顾婴和沈临西已经熟络,说着说着都扑到了人家身上,顾一兮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想活动活动筋骨,便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大部队都在拍摄,这边只有几个司机,围坐在地上聊天打牌。 顾一兮站了一会儿,打算往回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顾老师,您有空吗?” 顾一兮一转头,看到旁边的一辆保姆车里走下来一个女孩子,顾一兮对她没有印象。 那女孩道:“时老师请您上车,聊聊天。” 顾一兮明白过来,这是时亦欢的助理。 她下了车,给顾一兮让出位置,请她上去。 顾一兮往车里一看,只有时亦欢一人,她正坐在那里玩着自己的指甲,瞥过头道:“上车,我又不会吃了你。” 顾一兮一上车,时亦欢便按了个按钮,车门自动关上,车中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不能说话,我跟个木头讲也没意思。”时亦欢斜斜看着顾一兮,“别介意我说话直,我对朋友不这样,但我们不是朋友。” 顾一兮觉得她挺坦诚的,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和她做朋友,一点也不想,因为……这张刻意模仿的脸。 时亦欢问她:“手机带着吧?打字吧。” 顾一兮低着头,不拿手机,也不看她。 时亦欢笑起来,道:“你还有点脾气啊,那行,我问我的,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算了。第一个问题,你爱他吗?或者说你比我更爱他吗?” 沉默。 “第二个问题,我在严凉身上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应,他可是一直都忘不了以前的人呢……你们现在还没有在一起,对不对?” 还是沉默。 “那好,第三个问题。我并不认为,你这张脸,有吸引他的资本,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缠着他?” 这回顾一兮给了回应,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写道:“果然,脑力劳动者和靠脸吃饭者,很难沟通。” 顾一兮将便签撕下,贴在车玻璃上,然后,下车。 身后,传来纸条被撕碎的声音,以及时亦欢气急败坏的声音:“顾一兮,你等着瞧!” 顾一兮回到拍摄场地,第二场戏正在进行,现场制片对她做了个不要走动的动作,顾一兮便站在原地,等着这场戏拍完。 她看向监视器,里面沈临西正在和杜以欣说话,他们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但她骤然发现一个问题:沈临西在拍戏,刚才和沈临西在一起的婴儿呢? 想到这一点,顾一兮顿时慌了,她环顾四周,并没有顾婴的影子,当下冲到监视器那里,一把抓住唐一隽。 唐一隽拍在紧要关头,正要怒斥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打断他,回头一看是顾一兮,顿时收敛了,问道:“怎么了?” 顾一兮急急忙忙蘸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个“婴”,又写“不见”。 唐一隽知道顾婴曾经失踪过的事情,眼下看顾一兮这么一写,顿时站起身,高声道:“现场所有人,看到顾编剧的儿子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沈临西跑过来,道:“现场一说要拍戏,我就到位置上了,婴儿说去找你,你们没遇到?” 唐一隽道:“谁给他指路的?” 不远处一个场务小声道:“导演,我指的路。我是看到顾编剧往停车场的地方去了,就……告诉他了。” 唐一隽大怒:“他一个小孩子,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过去!丢了你负责吗?” 那场务见导演发怒,明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不敢吱声了。现场制片劝道:“导演,别急,肯定没走远呢,我这就让弟兄们去找。” 唐一隽一回头,顾一兮已经往停车场那边跑去了,他对众人道:“所有人原地待命,男人分成四组,分四个方向去找,保持联系,找到人马上打电话!” 现场制片道:“这里没有信号啊!” “那就定下时间,找到天黑为止,一定把人找到!” 顾一兮一口气跑至停车场,见时亦欢站在车外,正拿着台词背诵。她继续往前去的时候,被时亦欢叫住了:“找你儿子啊?” 顾一兮停下来,看向时亦欢,眼眶泛红。 “你别冲我哭啊,我又不帮你找儿子。”时亦欢往随手一指,“好像是那边去了。” 顾一兮来不及多想,往那边跑去,不一会儿,已经没入树林深处。 时亦欢嘀咕道:“说了让你等着瞧的!”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呼哧呼哧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大簇红的绿的,“时阿姨,给你花花!不陪你玩了,我要找妈妈去哦!” 他说完,往拍摄的地方小跑过去,不一会儿,就看到唐一隽带着几个人走过来。 唐一隽没想到他自己跑回来了,愣在原地,身后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唐叔叔!你们也来休息呀!”顾婴举起手中的花,“好不好看?” 这小家伙闹失踪搞得人心惶惶,敢情是采花去了!唐一隽十分生气,但又不能骂他,只好重重地揉了揉他的头,“没事儿别乱跑!”他转过头对助理道:“回去,继续拍戏!” 顾婴捧着大束花跟唐一隽等人一起回场地,知道人没事了,训练有素的队伍很快又进入了拍摄环节。 男女主角的吻戏,十分让人期待。 然而,就在男一女一要吻上的时候,有人扯了扯唐一隽的袖子。 唐一隽回头一看,是顾婴。 “唐叔叔,我妈妈呢?” 唐一隽心中一凛,刚才只想着顾婴找了,没关心顾一兮跑去了哪里,现在四下看看,哪还有顾一兮的影子? “你妈妈去找你了,你刚才在停车场没看到她?” 顾婴看着唐一隽紧张的表情,憋了几秒钟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唐叔叔,妈妈说这里很危险,走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我妈妈是不是走丢了?你帮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手中的花落了一地,抱着唐一隽的大腿,鼻子眼泪蹭了他一身,“唐叔叔,求求你们了,去找她吧……我妈妈很有钱的,我让她给你们好多好多钱……” 唐一隽看着这张十分无助又分外认真的小脸,一把把他抱起来,无奈道:“走,找你妈妈去!” ☆、第18章 六惊心〔2〕 唐一隽原本以为,丢了个成年人,总比丢了个小孩子要好找很多,但是全组分成了四组,直到日落才再次集合,还是没有找到顾一兮。 雨林深处手机没有信号,他心中几分焦虑,但眼看着天黑,也不能再这么盲目找下去,只好下令先全部回去。 顾婴听到他这么说,大哭着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最后被唐一隽抱着扛到身上。他又打又咬,大骂唐一隽是坏人,唐一隽也只任由他打骂。 出了雨林,一有信号,唐一隽立即报了警,随后告诉钟珩,让他一起想办法。钟珩一听这消息,也开始急得四处打电话求援。 唐一隽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严凉,但是对方处于关机状态。 回到宾馆,唐一隽直接就去了钟珩的房间。钟珩开门的时候正在打电话,“……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跟您汇报一声。梁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什么?您要亲自过来?这……好好好,我不耽误、哪敢耽误啊……哎,再见,您路上小心。” 他一挂电话,唐一隽便问道:“你给梁景衍打电话了?” 钟珩一脸忧色,道:“能不打吗?万一真出什么事情就……” “闭上你的乌鸦嘴!”唐一隽打断他,道:“警方那边我打电话了,但我怕他们行动不够快,还是得盯着,你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帮上忙的。” 钟珩一脸焦虑,道:“我在想我在想啊……怎么丢的偏偏是这个祖宗!” 唐一隽走出钟珩房间,路过时亦欢那里的时候,见她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一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亦欢,当时你在车上,顾一兮失踪之前,你没有见到过她吗?” 时亦欢低着头,咬了咬唇,低声道:“对不起。” 唐一隽一怔,“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啊?” 时亦欢看他一眼,低头鼓足了勇气,艰涩道:“是我……给她指了个错误的方向。” “什么!”唐一隽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说清楚!” 时亦欢被他用力一抓,疼得眼睛都红了,唐一隽意识到自己莽撞,放下了手,“你对她说了什么方向?” “我随手指的,不……不记得了。”时亦欢几乎带着哭腔,“我不想害她的,一隽,你相信我,真的……” 唐一隽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别哭。”他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不要再跟别人说起。” 时亦欢愣愣看着他,随即立马点头,“谢……谢谢。” 顾一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越往深处走、越是绝望。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戴手表,现在已经天黑,手机显示是晚上八点。 没有信号,还是没有信号。 “嘟嘟嘟”的提示音响起,还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也就是说,很快,她就会失去照明工具、也无法知道时间。 热带雨林的树木长得非常茂盛,月光不能从外面照进来,如果没有手机灯光,周遭就会变成一片漆黑。 顾一兮收起手机,放回口袋,一步一步往前走,感觉到前路泥泞的时候,就略微往边上偏移。 她从上午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肚子咕咕直叫,她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她试着发生,如果能喊出顾婴的名字,找到他的几率就大了很多。顾一兮张大嘴巴,试图喊出声音,但终究只能模模糊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她咬着下唇,再度擦干眼泪,一步一步往前走。 婴儿,婴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又把你弄丢了。这次如果找不到你,妈妈绝对不离开这里,别怕,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婴儿,妈妈其实不是你的妈妈,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姐。是不是我不应该这样乱了辈分,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顾一兮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摔了一跤,手掌撑在一块泥泞的地方,溅起来的水花带着泥土的腥味,洒到了她的脸上。 她绝望地跪坐在地上,觉得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唐一隽不断地给严凉打电话,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终于有人接听,但对方却不是严凉。 “您好,我是严总的助理……” 唐一隽沙哑着嗓子,打断道:“立刻让严总听电话!有急事!” “抱歉,严总也正在忙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一定比您说的更重要……” “告诉他,顾一兮不见了!” 对方愣了一下,才缓缓道:“但是,严总马上要进行手术……” “阿杰。”一旁的严凉,听到电话里唐一隽那近乎要爆炸的声音,立刻拿掉了身上的毯子,“把电话给我。” “老板,您需要休息。” “给我!” 唐一隽听到严凉的声音,深吸口气,道:“到现在为止,顾一兮已经失踪了将近八个小时,不是一般的失踪,她在一片热带雨林里。现在已经完全天黑,警方出动了,但是人还没找到。我一直在祈祷,里面千万不要出现狼群或者狗熊……” 严凉拿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攥紧,冷声道:“阿杰,订回去的票。” 见阿杰略有迟疑,他厉声道:“敢说一句废话,立马辞职!” 阿杰道:“好,我这就去订!” 严凉挂了电话,马上又拨了另一个号,沉声道:“薇薇,我遇到麻烦了。中缅边境,瑞丽镇。” 晚上十一点,梁景衍到达瑞丽镇,他一路给唐一隽打着电话,直接到了热带雨林景区的入口。 唐一隽、钟珩和警方人员都在,梁景衍一下车便问:“进展如何?有没有消息?” 唐一隽眉头紧皱,钟珩急道:“进去了两个小队,但是还没有任何消息!” 负责带队的警察姓卫,向梁景衍解释道:“剧组拍摄的地方是热带雨林的无人区,没有人熟悉那里的地形,车也开不进去,我们的人只能一点点找过去。地方太大,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有消息。” “为什么这么少人进去?”梁景衍压制着情绪,问道:“警方为什么不加派人手过来?” “已经调人过来了。”唐一隽压低了声音,道:“这里是边境,地方特殊,警方的调动很麻烦,能过来这些人,已经……”他看梁景衍脸色铁青,没有再往下说。 唐一隽的车门从里面打开,刚才哭晕过去的顾婴醒了,下了车就问:“有没有找到妈妈?” 他声音很小,做出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生怕那些叔叔不喜欢他,就不帮他找妈妈。 梁景衍心中一动,走上前蹲在他面前,道:“婴儿,不哭,一定会找到的。” “你是上次救我的叔叔!”顾婴一把抓住梁景衍的袖子,“你是大英雄,上次救了我,这次也能把妈妈救回来,对不对?” 梁景衍擦干他的眼泪,心疼地一把抱起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小额头,“对,我保证,一定把她找回来。” 梁景衍打了几个电话,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来了另一队人,个个身穿制服,为首的那人给梁景衍敬了个礼,道:“接到上级指示,听凭梁先生调度!” 卫警官见对方带队那人的头衔比自己高,站在一旁没吱声,看着梁景衍带人走了进去。 钟珩劝道:“梁先生,顾婴就别进去了吧,小孩子容易添乱。” 顾婴闻言,紧紧抱住了梁景衍的脖子。 梁景衍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道:“没事,我抱着他。”转而低声对顾婴道:“你妈妈最想见的人一定是你,所以,不要哭,振作起来,力气都用来找妈妈,包不好?” 顾婴停了他的话,吸吸鼻子,“好!” 手机还剩百分之五的电量,顾一兮抱着一丝期望,打开灯光一看,只见脚下赫然是一只死老鼠。她吓得往前狂奔,不知脚下踩的什么,也不管泥泞越过鞋子,沾了满脚。 直到最后的力气都用完,顾一兮拖着双腿,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觉得自己像是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双手在前面摸索。 她摸到一颗巨大的数,树干是湿的,于是她放心地坐了下来。 在经历了数个小时的绝望后,她现在反而安静下来,想着,既然没有力气,既然什么也看不见,就坐在这里等天亮吧。 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如果第二天,看不到太阳升起来,那她的生命就结束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顾一兮反而释然了。 婴儿,妈妈已经尽力了,不管你在哪里,妈妈爱你。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很多一瞬即逝的画面:儿时爷爷教她念字,念对了,爷爷就把她高高举起;稍大一点,她看父亲做菜,父亲说只要用心做的食物,没有不好吃的;再后来,爷爷过世、父亲也过世,他们弥留时候说一样的话:一兮啊,顾家有座园子,名为流觞园,取自曲水流觞,夏时乘凉,冬日赏雪…… 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到了那院子里,一忽儿夏时,一忽儿又冬日。她紧紧抱着身子,那又冷又热的感觉,却愈发明显了。 “妈妈……”她喃喃念着,往日顾婴在她耳边呢喃这二字,便觉这是世间最温柔的字眼。 她也有妈妈,只是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了。她很少允许自己想念妈妈,这会儿却对自己放纵起来了,回忆起曾经一幕幕。妈妈给她解释名字的由来:“‘其仪一兮,心如结兮’,你要像爷爷和爸爸一样,做正直坦荡的人。”。 多年后她抱着小小的婴儿,郑重其事地将这话还给妈妈:“我一直都是正直坦荡的人,所以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如果妈妈也觉得这样做不光明、不磊落,那我走好了。” 之后的六年,她告别了自己的妈妈,做了顾婴的妈妈。 她这样爱着顾婴,就好像,即便不在身边的妈妈,也是这样在爱着自己。 但是,她把顾婴弄丢了。 手机无声地关机了,她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顾婴在宽厚的肩膀上,睡了醒,醒了睡,他觉得梁叔叔一定很累,想下来自己走,都没有被允许。 整个队伍沉默无声,打着手电筒,一路前行。 终于,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而顶上柔柔的日光逐渐照射进林子。 天亮了。 一整晚的搜索,三个警队,毫无所获。 所有人精疲力竭。 梁景衍的嗓子近乎沙哑,“都累了吧?” 带队的回道:“另外两个小队的人回去了,都没有找到人,梁先生,是继续还是放弃,我们听您的。” 梁景衍长叹了口气,将趴在自己背上的顾婴往上托了托,“到下午三点,要是还没找到,就先回去,换一队人,继续找。” “是!” 梁景衍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一股血腥味,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他一咳顾婴便醒了,这回执意要下来,“梁叔叔,现在天都亮了,你让我自己走吧。” 梁景衍把他放下,吃力道:“梁叔叔确实背不动了。” 他们在原地休息了会儿,吃了干粮后,继续往前找。梁景衍说不清楚自己是抱着一种什么的心态在找人,按理说,顾一兮是他侄子的未婚妻,但在知道她走失消息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他始终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件事情告知梁邵或者梁景深。 他只知道,如果找不回顾一兮,他不会原谅自己。 ☆、第19章 六惊心〔3〕 顾一兮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她是被喉中的干涩给痛醒的,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见阳光从树林中照射进来,微微有些刺眼。 她抬了抬手后,全身的酸痛感逐渐漫延,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旋转。 四周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植物,她再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弱小,生死之间,半点不由人。 手机已经彻底没有电,顾一兮抬头看日光的方向,大致辨别出,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她孤身在这热带雨林中行走,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她不知道方向,只能从地上的痕迹看出,自己昨晚是从哪一个方向过来的,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下午三点,严凉来到热带雨林的入口,不是众所周知的景区入口,而是侧方只有当地向导才知道的一条偏僻小道。 跟着他的,除了阿杰,还有一支十余人左右的队伍。队伍为首那人是个光头,四十岁左右,一道狭长的刀疤从额头一路延伸至脖颈,模样可怖。 刀疤男给严凉递了跟烟,道:“何叔这些年也是退隐了,想当年在这片区,我们都还得仰仗他的,一晃十多年,倒是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他说着给严凉点烟,“我说严老大……” 见严凉眼神冷冷地往他身上一瞥,刀疤男忙住了口,讪笑道:“嘿嘿,忘了你们严家退得更早,这会儿得叫严总。” 严凉沉声道:“不论如何,这次都得谢谢你们。” 刀疤男知道他出手阔绰,笑道:“不敢不敢,只要您一句话,别的我不管说,这一带,弟兄们还是能给您办事的。我一接到电话,就立马让六个小队出发了,我这一队专门在这里等您。放心,只要是在这林子里的,四个小时之内,一定找得到!” 严凉心知这伙人常年在这种地方活动,找人的能力甚至不亚于警方,但是没看到顾一兮之前,他紧绷着的弦还是无法放松下来。 一行人走在雨林中,约莫一个小时后,突然与另一行人相遇。对方都穿着军装,在见到他们的瞬间,骤然全部举枪:“站住!” 刀疤男等人同样训练有素,几乎在同时,十余把枪也对准了对方,一时之间,氛围极度紧张。 严凉知道,在这个地区,警方和黑道的势力十分微妙,眼前这种情况,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首先说话了:“大家冷静,我们各自有事在身,不如都退一步。” 刀疤男知道对方不是冲着他们而来,又见那些人个个尽显疲态,稍稍放心了,道:“那就同时把家伙收起来吧。” 两方达成一致,所有人都收起枪支后,那边忽然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严总,别来无恙。” 严凉看去,见警队让开一条道,刚才被护在后面的梁景衍往前走来,而他手中牵着的,正是顾婴。 “严叔叔!”顾婴叫了一声,似是想要往前走,但被梁景衍拉着手,一时脱不开。 严凉低低道:“既然目的一致,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梁景衍道:“东、南、北,三个方向都已经找过了,剩下西面那块。” 严凉等人原本就是往西面在走,听了这话,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刀疤男率众人跟上,梁景衍等人立即跟在后面。 顾一兮的脚上昨晚就已经磨出了水泡,现在走了许久,水泡磨破,伤口沾着泥泞与鞋子摩擦,疼痛愈甚。对找到顾婴,她已经彻底绝望,但是她不能停下,只有以这种疼痛的方式,才能缓解心中对顾婴、对夏语冰的愧疚。 她果然不适合做孩子的母亲,世上哪会有第二次把孩子弄丢的母亲? 前方的草丛发出沙沙声,像是有人在那里走动。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顾一兮骤然往那边看去,那片高高的草丛,的确像是正被人拨动着。她加快步伐,往那里一瘸一拐地走去,婴儿、婴儿…… 突然,一道黑影从那片草丛中窜了出来,一直到距离顾一兮十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顾一兮看去,只见灰黑的毛发、惨绿的眼睛,这是一头……狼。 她往后退了两步,那头狼警觉地盯了她几秒钟,确认她身边没有别的帮手后,猛地往前蹿去! 顾一兮蹲下身,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部。 “砰——”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发生,但是她听到了枪声——那种在噩梦中频频出现的枪声。 顾一兮几乎全身瘫软,瑟瑟缩在地上。眼前出现了夏语冰的脸,顾一兮看到她额头的血窟窿,白净的脸上,鲜血汩汩流下…… “一兮!” “一兮!” 不同于以往梦中的枪支扫射声,这回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严凉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太长时间没有休息的缘故,在骤然蹲下身抱住顾一兮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一只膝盖跪到了地上。 “老板!”阿杰想上来扶他,被制止了。 顾婴挣脱了梁景衍的手,像只小兽一般扑了过来。但是他丝毫没有碰撞到严凉和顾一兮,在极近的距离停下后,轻轻地抱住了顾一兮,“妈妈。” 两天不到的时间里,一群人在热带雨林中累得几乎虚脱,好在最终都安全地回到了小镇上。 顾一兮打了一整夜的点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病房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些微白茫茫的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胸口贴着一团温热,低头一看,是顾婴窝在她怀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球。 顾一兮伸过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一动,顾婴就醒了,轻声叫她:“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走了。” 顾一兮亲了亲他的额头,再次抱紧他。 过了许久,顾婴突然想起一事,道:“妈妈,昨天找到你之后,严叔叔晕倒了。” 顾一兮抱着顾婴的手一紧,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顾婴道:“医生说,严叔叔很久没有睡觉了,所以太累。妈妈,他在隔壁的房间里,你要去看他吗?” 顾一兮摇了摇头,静静地在枕头上靠着。但是不一会儿,她便支撑着坐了起来,给顾婴打手势,让他继续睡觉。 顾婴聪明的小眼神亮亮的,给他出了个难题:“妈妈,如果梁叔叔和严叔叔一起病了,你先去看谁?” 这小家伙,哪来这么奇奇怪怪的疑问?顾一兮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给他盖好被子,出了房间。 阿杰站在严凉的病房门口,看到顾一兮走过来,自觉让开了。 顾一兮推门而入。 房间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病床上的人似是刚醒,听到有人进来,微微拉起了被子。他这样半醒状态下的无意识动作,让顾一兮突然明白了,原来严凉,也会有因为缺乏安全感而自我保护的时候。 她微微拉开窗帘,一缕柔柔的阳光恰好落在了严凉的脸上。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是被这阳光一照,才刚刚清醒过来。看到走进来的是顾一兮,他缓缓坐起来,斜靠在床头。 顾一兮走过去,在床边蹲下,看着他放在外面的手微微水肿,手背上的一根青筋也凸了起来。 严凉静静地看着她,把呼吸控制到很轻、很轻,像是怕会吓到她一样。 他们静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严凉打破了沉默,“别怕,没事了。” 顾一兮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很凉。她将他的手背翻过去,掌心向上。 严凉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感觉到顾一兮细细的手指放入了他的掌心,那柔柔的触感,几乎搅动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闹出这么大动静,劳民伤财的。还以为婴儿丢了,原来你们都在找我。” 顾一兮见严凉不说话,又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是啊,但是我更傻。”严凉轻声说着,苍白的脸上浮出了笑容,然后很笃定地说:“好在我这么傻。” 为了找她,他近六十个小时没有睡觉,庆幸的是,把她安安全全带回来了,没有晚一步。 见顾一兮怔怔然看着自己,严凉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在目前的这个状态下,应该不太好看。 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钱包里,为什么会有时亦欢的照片?” ☆、第20章 七如果我们在一起(1) 见顾一兮变了脸色,严凉顿时有些慌了,生怕她又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翻你的钱包,医院登记,要身份证的。” 他说得急,说完一连咳嗽了几声,脸色泛起潮红。 顾一兮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严凉接过杯子,双眼还是停留在顾一兮的手上,因为在黑夜中摸索的缘故,她的手指破了好多口子,虽说不严重,但严凉还是觉得难受了。 二人一时无话,室内,只有温暖的阳光缓缓流动。 严凉的突然出现,让顾一兮感动又为难。他们前一刻才划清了界限,本以为往后可以泾渭分明,不料此刻,这个人为了找到她,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严凉之前累到虚脱,一觉睡醒,精神已经恢复,他起身道:“我下面还有事情,你是回家、还是继续玩几天?” 顾一兮想再留几日,因为这里是夏语冰喜欢的地方。但是她不想住在剧组,跟组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认清,像她这样一个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的编剧,是不适合留在剧组里的。她所喜欢的,不过是文字创作的那个阶段,至于拍摄的过程,她并不关心。 正准备告诉严凉的时候,顾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妈妈,梁叔叔在找你!” 顾一兮打开门,见顾婴仰头看着她,而梁景衍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顾婴肩膀上,微笑看着她,道:“来跟你道别的。” 顾一兮反手关上了门,一时有些内疚,她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来看严凉,几乎都忘了梁景衍,他毕竟算是……长辈。顾一兮想到这里,朝梁景衍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的时候,做了个手势。 顾婴立即解释道:“梁叔叔,妈妈的意思是,非常感谢你!” “我能看懂。”梁景衍揉了揉顾婴的小脑袋,随后又看向顾一兮,道:“我大学的时候学过手语,正常交流没有问题,所以,以后,你可以用你习惯的方式跟我说话。” 顾一兮没有纠正他,她其实更习惯于写字。 此时梁景衍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梁邵,对顾一兮说了声抱歉,后退两步接起了电话。 那头,梁邵十分郑重地宣布:“小叔,我决定和顾一兮结婚。” 梁景衍依旧微笑,看着顾一兮沐浴在阳光中的脸,淡淡问道:“哦,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很喜欢的那个电影《午夜食堂》,竟然是她写的!”梁邵十分高兴地说道:“我调查了一下,片方之所以找顾一兮写这个电影,是因为她做菜一级棒!” 梁景衍的额头几乎要多出两条黑线,他一直记得,梁邵是个吃货。 他低低道:“我会建议大哥,换一个你喜欢的厨师。” “不光这样啊小叔,就像我爸说的,她除了不会说话,各方面都挺好的。没几个朋友,也不出去玩,正适合娶回去宜室宜家。” 然后你好安安心心继续出去玩你的?梁景衍心底冒出了这句话,但是他没有在顾一兮面前说出来。 梁邵觉得梁景衍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便没有多说,直接下了结语:“为了省得我爸再唠叨,我决定,就她了!” 梁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冷静了几秒钟,沉声道:“我觉得,恐怕不行。” 梁邵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梁景衍就匆匆挂了电话。 顾一兮用手语道:“抱歉,你这么忙,我还麻烦你。” 梁景衍笑问:“你猜猜我最近在忙什么?” 这让顾一兮如何猜得出来?她知道梁家两代以前成名于建筑设计行业,后拓展到了房产、金融。他忙的,无非就是挣钱吧? 梁景衍缓缓说出了三个字:“流觞园。” 顾一兮的心都提了上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景衍,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梁景衍道:“完成你爷爷和你父亲的遗愿,也是梁家应做的。这个园子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国家保护土地,但也保护私有财产。流觞园从清末开始建造,但到民国时候才建完,现在也没有被划入历史文物,只是代为管理。你是梁家后人,只要能拿出房产证明,其余手续和费用的问题,我帮你办妥。” 顾一兮脸色灰败,打手势道:“我就是拿不出证明,当年爷爷有一个……情人,园子的房产证明,一直放在她那里。我父亲回国后去找过她,但她和她的儿女都不肯归还,硬说是属于他们的。” 梁景衍道:“知道东西还在,就会有办法。他们都不是顾家人,这张证明在他们手里就是张废纸,捏着不给,不过是想得些好处。” 顾一兮听他这么一分析,觉得十分有道理,当下轻松了许多。 梁景衍道:“别担心,交给我处理。”怕顾一兮会不安,他补充道:“这一切只出于我们两家的友谊、以及我和你的友谊,与梁邵无关,你不要有任何压力。” 顾一兮再次深表感谢,同时表示,中间一切费用,都由她来承担。 梁景衍答应。 梁景衍走后,严凉送顾一兮回剧组,但是一到大门口,就听到前方嘈杂的声音。顾一兮无意一瞥,竟然见到了钟珩,再一看,好些组里的人。 救护车上,一个穿着粉色民国服装的人被扶了下来,竟然是时亦欢,她的这副戏中打扮,引得好些人往这边看。 时亦欢被送进去后,走在最后面的钟珩看见了严凉,忙上去解释,道:“严总,意外,绝对是意外!我会处理好的……啊不,我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严凉皱着眉,问:“时亦欢怎么了?” “组里两伙人打架,她被误伤了,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不严重!一定没有她表现得那么严重!” 严凉点点头,正要继续往前走,被顾一兮拉住了。 顾一兮在他袖子上写:“你应该去看看她。” 严凉本想说,这个时候时亦欢需要的是医生,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往回走了两步,见顾一兮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起往前走去。 顾一兮脚上磨破了皮的地方上了药,已经好了很多,但跟不上严凉的脚步。严凉感觉到她脚下有异,停下来,俯下身想要检查。 顾一兮本能地后退一步。 顾婴道:“严叔叔,妈妈脚上起泡了。” 严凉没有再想要检查,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但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亦欢的确伤得不严重,但是下巴上一条浅浅的血印子,把钟珩吓得连连道歉。时亦欢执意要给经纪公司打电话,钟珩努力说服她小事化了,剧组可以私下赔钱。 时亦欢气急,道:“我这张脸是什么价格,你赔得起吗!” 钟珩道:“这不是……没伤着脸吗,那个印子不深,不会留疤的。” “我是疤痕体质。”时亦欢冷声道,“这张脸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下巴,你去问问严凉,如果我以后不能演戏了,他要怎么赔我!” 严凉正走在门口,听到她这句话,径自推门而入。 时亦欢骤然看到他,明显是吓了一跳,继而一脸委屈地对严凉道:“我受伤了。” 严凉问:“医生怎么说?” 钟珩忙道:“医生说半个月之内,肯定能好,不会留疤!” 时亦欢瞪了他一眼,又转向严凉,道:“万一留疤呢?” 严凉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再整一次。” 时亦欢一时愣住,就连顾一兮和钟珩,也怔怔然站在那里。 “晚点我让人来找你,需要多少钱,到时候跟他说。”严凉说完,看向时亦欢,“还有问题吗?” 时亦欢木着脸,但是很快,她就扯出一个笑容,道:“谢谢,严先生。” 一时间,她又恢复成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女演员。 临走,顾一兮给了时亦欢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你一点都不像她,你永远都不是她。” 时亦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震惊。 顾一兮的本意,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时亦欢,你就是你,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想办法让他了解真实的你,而不是将所有力气都花在模仿别人身上。 可惜,时亦欢只看出了讽刺。 顾一兮给过她两张纸条,从轻视、到讽刺! 时亦欢气得把纸条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严凉和顾一兮回到宾馆,再次让阿杰订了去美国的机票。 这一次他跟顾一兮解释:“我去做手术,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人脸识别障碍也会消除。” 顾一兮等着听他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但是严凉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用很轻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手术顺利、如果一切都能得到解决、如果……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那应该……会很好。” 如果我们在一起。 顾一兮觉得,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口中说出,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但是,也只是如果。 为着这个如果,顾一兮踮起脚尖,在他左脸上轻轻一吻。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了、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骇人的举动?她满脸通红,不等严凉有任何反应,就飞快地转过身,朝楼道跑去,也没有听见严凉那句,“等我回来”。 顾一兮不知道严凉的治疗结果是什么,百分之三十的成功之后,他们之间会□□裸地直面那无法消除的隔阂。 如果是另外的百分之七十,顾一兮想着,她今后都不愿意和他再见面了。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在一起,顾一兮就忍不住开始害怕,害怕晚上又会做噩梦,害怕梦中的夏语冰会责怪她、怨恨她。 她终究还是克服不了对于他的第一印象、抹不去的印记:夏语冰一生所爱的人、失手杀了夏语冰的人。 她不能因为他想不起来了,就原谅他所犯下的罪行。 ☆、第21章 七如果我们在一起(2) 惊心动魄的两日过去后,梁景衍和严凉先后离开,顾一兮很快也带着顾婴和唐一隽告辞。但是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瑞丽镇住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顾一兮又带着顾婴玩了很多地方,从云南一路北上,走了小半个中国。 回到家中,顾婴的暑假已经过去一半,进入了补作业的模式,而顾一兮也接了个新的剧本项目。这次是一个古装剧,资方直接找了顾一兮,中间没有编审,对接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策划,女孩子,名叫赵七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顾一兮和顾婴各自忙碌,过得十分充实。 带了顾一兮四年的徐正之十分感慨,一兮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他也少了个得力的帮手。 而这段时间以来最让她头痛的,是和梁家的关系。梁邵一改以前的态度,转而隔三差五给她送花,梁景衍忙于帮她拿回流觞园,在多次接触下,她感觉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这一天纪唯带着顾婴出去玩了,梁景衍来的时候,家中只有顾一兮。 顾一兮给梁景衍泡茶,洗茶、倒茶,背对着梁景衍,所以看不到对方注意着她的眼神。 “一兮,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 顾一兮将茶杯递给梁景衍,微微错愕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梁景衍看着她,淡淡一笑,这就是他喜欢顾一兮的地方,心平气和、安于一隅。 “除了工作、赚钱、顾婴,就没有别的了?” 顾一兮喝一口茶,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摇了摇头。 梁景衍轻轻叹了口气,“一兮,可以不这么辛苦的。” 顾一兮愣在那里,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很快,梁景衍又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不是一个理性的成年人该做的。 一个哑巴妈妈,未婚,带着六岁稚子,常年深居简出,这很容易引起同情。梁景衍本以为,这是最好的、唯一的解释。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顾一兮不是同情那么简单。 “一兮,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顾一兮笔下写过很多男女情感之事,但回归到自己,却是从无经验的。可即便无经验,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梁景衍接下去会说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简约而仓促,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梁景衍看着顾一兮,见她正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右手微微拂过额前碎发,擦去些微细密的小汗珠。 顾一兮很快摇摇头,指指厨房。 梁景衍立刻明白过来,她想躲去厨房里。 顾一兮喜欢做菜,还做得一手好菜,这点梁景衍知道,眼下她要下厨,明知是为了逃避自己的问题,还是心动不已。 梁景衍想帮顾一兮帮忙打下手,但她转眼就关上了厨房的门,把他隔绝在外。很快,几个家常小菜就端上了桌子。 梁景衍看着顾一兮在一旁脱下围裙,将随意扎起来的长发放下来,一时间有些呆愣,觉得今天的阳光怎么就这么恰到好处地照在她脸上。 顾一兮察觉到梁景衍看着她的眼神,想到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内心稍有些尴尬。她知道梁景衍是一个很好的人,更明确说,是一个靠谱的、可以终身依靠的好人。但是,他们并不合适,抛开顾家和梁家的关系不说,梁景衍他,适合更好的。顾一兮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下午顾一兮一个人在房里,考虑再三,还是给梁景衍发了条短信过去:“景衍,很抱歉有些尴尬,但还是要告诉你,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有些难以言说的过去,也有在心里放了很久的人,如果不小心给了你错误的认知,我很抱歉。” 许久,梁景衍回过来短信:“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觉得和你们相处的时光非常愉快,不管怎么样,成为朋友应该没问题吧?” 顾一兮看完短信,舒了口气。 紧接着手机又响,是唐一隽发来的邀请,《故老时光里》经过近四个月的拍摄,杀青了。 杀青宴定在瑞丽镇的剧组,但因为主创人员都回了a城,剧组解散后,众人决定在a城再办一个小型的杀青宴,地点就在龙庭山庄。 顾一兮本不想去,刚要回绝,唐一隽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发来:“一兮,都是自己人,不要拒绝。” 她只好答应。 龙庭山庄是a城数一数二的高端酒店,地处市中心,占地面积极大的一个花园中,开辟了一片净土。 顾一兮那天正好在和赵七七讨论剧情,两人对对方的想法和创意都十分认同,聊到关键处,顾一兮干脆拉上她一起去龙庭山庄吃晚饭。 赵七七已经结婚,丈夫庄希和严凉在生意上有往来,但这么贸贸然去蹭饭还是有些尴尬。她决定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躲,这和顾一兮的想法又是一样。 两人到达龙庭山庄的时间正好,而让赵七七没想到的是,竟然会遇到熟人。 那人一身休闲装,弯腰拉开车门,笑看着她:“阿七,好久不见。” 赵七七顿时瞪大了眼睛,下车看着眼前的人,“严离,你回国了啊!” 他姓严?顾一兮随后下车,朝严离看一眼后,几乎都不用问就确认了,他应该是严凉的弟弟。他们的五官有些相似,只是严凉的轮廓更冷峻些。 正想着,严离已经朝她伸出手,道:“你好,我是严离,算是赵七七的……青梅竹马。” “是啊是啊青梅竹马,我警告你这话千万被让庄希听到,不然刮你一层皮!”赵七七冲他挤了挤眼睛,拉过顾一兮就往里走。 严离没有跟上来,赵七七回头一看,见他正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在门口说话,她边走边低声道:“我们小时候是好朋友,后来很多年不见。他一直在国外,自身人品很好,但那几个他的狐朋狗友,嗯……要远离。” 顾一兮没有多想,前面唐一隽正朝他们走来,笑道:“给你们留了位置,过去坐吧。” 顾一兮一看,见那一桌都是组里的人,主演只来了时亦欢和沈临西,一左一右坐在梁景衍边上。 见她们走进,时亦欢站起身,笑道:“顾编剧坐这儿吧,一说你要来,梁总望眼欲穿的。” 她是玩笑的口气,但在座的或多或少都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顾一兮只是淡淡一笑,拉着赵七七的手,坐在外面的两个空位上。 梁景衍在的缘故,时亦欢再怎么讨厌,也不敢给顾一兮难堪,所以这顿饭她吃得很平静。偶尔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时亦欢,甚至感觉她今天心情不错,频频低头看表、眼神中又含着期待,像是约了什么人。 吃过饭,梁景衍应邀先去了楼上的休息厅,他一走,大厅里的气氛更为活跃了些。顾一兮想着要走,但赵七七突然提议:“我们去楼上看看吧,听说有个大赌场。” 顾一兮用眼神询问:你喜欢赌博? 赵七七忙道:“才不是呢!只是看看嘛!” 她说完,已经拉着顾一兮往楼上走去,而就在上楼转弯的那一刹那,她看到时亦欢挽着个人从门口走进来。是许久不见的严凉。 他有意无意地朝这边一瞥,两人的眼神在一瞬间交错而过,顾一兮一步步往走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楼下,严凉收回目光,微微皱着眉,道:“我找你,是为了夏语冰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时亦欢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时亦欢微微怔了怔,收回了手,道:“我不想和你聊别的女人。”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在严凉面前,再怎么好的演技,似乎都是徒劳。 严凉的声音沉下来,提醒她:“你们,曾经是朋友。” 时亦欢脸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她灰败着脸,道:“那又怎样?” 严凉道:“夏语冰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这么多年,我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找不到。直到上个月,我在一兮的钱包里看到了一张和你长相极为相似的照片。” “什么叫和我极像?”时亦欢强笑道:“她帮顾婴收藏张照片,不也很正常?” 严凉盯着时亦欢的脸,道:“如果不是我去做了手术,或许到现在还没有想到,你的脸,是照着夏语冰的样子做的。” 时亦欢震惊地看着严凉,她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头一次,在他面前想把这张脸藏起来。她看着严凉,颤着声问道:“你,想起来了?” 严凉没有回答她,沉默几秒钟后,转过身,往二楼走去。 顾一兮看着眼前的纸牌,心中直颤。 刚才她和赵七七上来,就看见严离和他的朋友们在这儿玩□□。她们看了看赌场的布置就打算要走,却被两个染着白色头发的男生拦住了,其中一个问道:“一起玩?” 她们刚要拒绝,严离已经先一步发话:“阿七,带着你朋友走。” 顾一兮顿时明白,情况不太对劲。 白发男生回头看了严离一眼,故作夸张地笑起来:“你们都输得负债累累了,还管我找谁玩?” 顾一兮看了看双方桌上的筹码,微微皱眉,严离她们确实输惨了。对方那几个人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分明年纪都不到二十,却一个个嚣张跋扈,明显就是叛逆期的少年。顾一兮心想,这个地方,不该由她们来出头。 对方看出她们的犹豫,讥讽道:“我就说严离这种私生子,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朋友!”和他一起来的人纷纷讥笑。 顾一兮感觉到赵七七情绪不对,正要拉她走,赵七七却已经发话了:“跟你们玩!就一局,要是你们输了,刚才赢的所有钱都还给他们,还要认错!”她怒视着那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很多、却趾高气扬的男生,咬着字道:“跪下认错!” 严离一敲桌子,怒道:“赵七七,你回去!不然我给庄希打电话!” 赵七七已经往赌桌走过去,把手机往严离那边一扔,道:“打吧,万一输了他还能给我买单。” 白发的男生大笑起来,“你是庄希媳妇儿?哈哈哈,有意思!我是钟青,跟庄希打过球。” 赵七七没理会他套近乎,在顾一兮面前伸出手,“一兮,我这根手指被人切断过。” 周围一片吸气声、随后是静默。顾一兮看着那根明显是后来接上的小指,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窜了上来。 赵七七道:“当时救我的,一个是我现在的丈夫,还有一个是严离。” 所以,她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顾一兮顿时没有了阻止她的勇气。 钟青一时间也明白了赵七七是个不好惹的,在旁说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接下来说我的条件,如果你们输了,钱我不要,但是,”他一手指向顾一兮,道,“让她给我吹|箫。” 周遭一片起哄声。 顾一兮知道,a城只有一个钟家,两兄弟从小在国外长大的,思想非常开放。但是这种程度的侮辱,还是让顾一兮……气愤极了。她看着满桌的筹码,气得眼睛都红了。 赵七七一手紧紧捏起了拳头,而严离和他的朋友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动手,但在所有人都还没有真正爆发的这一刻,赌场门口,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第22章 七如果我们在一起(3) 顾一兮几乎忘记了,初见严凉的那一刻,她其实很怕他,觉得这个人周遭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但是在之后的相处中,严凉收起了身上那种令她望而生畏的气焰,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是温和的。 此刻,顾一兮看着站在赌场门口的严凉,觉得那瘆人的戾气又回来了,他穿着件黑色衬衫,几乎遮起了后方耀眼的灯光。 但是这一次顾一兮竟不觉得害怕了,他向她一步步走来,面目轮廓一点点清晰,虽然没有表情的脸昭示着盛怒,但顾一兮一点都不怕。因为,他是要保护她。 严凉走至顾一兮身边,略停了停,却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将目光转至钟青,冷声道:“我跟你赌。” 钟青听说过严凉这个人,曾几何时,严家在a城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虽说这些年转而从商,但听长辈说,他们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并未减弱。他知道今天主要是他和粱景衍的场子,敢在这里耍威风,也不过是料定,严凉一定很讨厌严离这个私生子。有传言说,严凉的生母,是被严离的母亲害死的。 当钟青听到严离低低喊出一声“大哥”的时候,几乎吓傻了,他讨好地笑笑,道:“严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严凉没有理他,看了旁边的荷官一眼,道:“所有筹码,摆上。” 钟青看着严凉的表情,紧张道:“严大哥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们父亲都是朋友,今天是我不对,我给严离道歉,道……” 显然,他还是没有看出来严凉这么生气的根本原因。 荷官已经照做,赌桌上,一时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筹码。这些平日里让钟青喜欢的小玩意儿,此刻却成了摆在他面前的利刃。 严凉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顾一兮身上,“你说,怎么赌。” 顾一兮知道他想给她出气,但眼下这样的情况让她手足无措,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见顾一兮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严凉淡淡道:“那就最简单的,比大小好了。零到九,数字大的赢。” 荷官将牌整理出来,全部背面朝上,放在桌上。 严凉走上前,一手按在桌上,“你先来。” 钟青愣了几秒,顿时脚都软了,这一局如果输了,钟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的。他看严凉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心都凉了,颤着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严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我要是输了,回去非得被我爸打死!” 严凉露出一丝不解,“你也可能会赢。” 钟青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我不敢赢,我认输!” 严凉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手臂一热,他转过头,见顾一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她抿着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严凉明白,顾一兮是要让他放过他们。 他一手覆盖上她的手背,道:“严离,你带她们先走。” 顾一兮微微不悦,事情与她有关,她却让她先走。钟青虽然出言不逊,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不希望严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严离已经走上来,对赵七七道:“先走吧。” 顾一兮还不放手,这举动引得旁人暗暗吸气,一时不明所以。但严凉明白顾一兮的意思,轻声道:“小惩大诫。你去外面等我。” “嫂子,走吧。”严离说着,对赵七七使了个眼色。 顾一兮正想解释,赵七七已经拉着她往外走,“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啦!” 严凉看着顾一兮他们走出大门,阿杰已经快速将门关上,偌大的赌场里,顿时静得可怕。 钟青不敢直视严凉,只低头看着地面,刚才严离那一声“嫂子”,吓得他浑身一颤,“我……我不该对嫂子说那样的话,我……真该死。” “不需要你死。”严凉的脚步声想起,钟青看到他的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声音淡漠而清冷,“你刚才的提议很不错,你们几个,现在就开始吧。” 钟青惊骇中抬头,“什……什么?” 严凉已经背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阿杰走上前,对钟青等人道:“脱吧。” 顾一兮不想等严凉了,一出门,她便避过了赵七七和严离,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一到门口,就撞上了个人,对方见着顾一兮,眼神一亮,道:“顾老师,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顾一兮盯着他的脸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剧组的道具师。 道具师将一个戒盒递给顾一兮,道:“有个演员演完戏忘记把这个还给我们了,杀青的时候财务老师为这个生了好大的气,我专门让人去拿回来了。财务老师应该在里头,我不方便进去,您帮我送进去好吗?” 顾一兮正想着如何带他进去,那道具师已经将戒盒塞入她手中,笑道:“谢谢顾老师!” 顾一兮看了看戒盒,只好又往回走去,没走两步,手机就响了。 平日极少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严凉。 顾一兮过了很久才接电话,严凉原本有些生气,但是他拿着手机,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顿时又觉得心头一暖,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下来,“一兮,你在哪儿?” 他继而想起,给她打电话问行踪真是一件傻事情,不由得轻笑道:“在原地等我。” 顾一兮收起手机,犹豫了一下,将戒盒一起放进包里,随后快步离开。 到了龙庭山庄的大门口,侍者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顾一兮坐上车,舒了口气,不料一只手拉住了即将要关上的车门。 顾一兮抬起头,就看到了微带着怒意的严凉。 “下车。” 顾一兮无视他的话,在纸条上写了地址,正欲递给司机,却被严凉一手夺走。 顾一兮气得去推他的手,反被严凉抓住,他俯下身,一把抱起她,将她从出租车上抱了下来。 司机和一旁的侍者都傻了眼,但眼看着严凉抱着又踢又打的顾一兮往停车场走去,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严凉将顾一兮扛在身上,顾一兮反抗无效,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下去。严凉脚下一顿,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停了这么一下,就继续往前走去。 顾一兮知道自己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颓然安静了下来。她趴在严凉肩头,鼻尖很快萦绕上了他的气味,这味道让她觉得心慌,难受极了。 到了停车场,严凉将顾一兮放进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顾一兮看着他沉默的脸,吓得两脚一缩,双手抱着蜷曲的腿,缩在一旁。 她这举动倒是把严凉逗笑了,道:“你怕我在这儿把你办了?” 顾一兮又往后躲了躲,只可惜车后座一共就这么大,她躲无可躲。 她倒不是怕严凉会对她做什么,这个人一直还算客气,只是今日喜怒不定的,她不想离他太近。 严凉规规矩矩地在位置上坐着,二人中间隔了一小块空地,他指一指,道:“坐过来。” 顾一兮摇了摇头,十分固执地缩在后面。 “别让我说第二遍。”严凉说着往那边靠。 顾一兮忙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见严凉当真不动了,她想了想,慢慢放下手脚,往中间挪了些。 严凉看着身旁坐着的顾一兮,她微微缩起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刚才的怒气一下子全没了,柔着声问道:“为什么躲我?”说着,一手握住了顾一兮捏起的小拳头。 ☆、第23章 七如果我们在一起(4) 顾一兮下意识挣脱,飞快地在他手上写了一句话:“你的病治好了?” 严凉回道:“算是吧,能想起很多事了,包括,夏语冰。”他再度握住顾一兮的手,这回,不容她挣脱,“我和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想知道,回头我慢慢告诉你。现在,顾一兮,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刚才不等我?” 顾一兮看着她的眼睛,黑暗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被他握住的手,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拿出那只戒盒,递到了严凉面前。 严凉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他打开戒盒,看着里面那枚光华璀璨的复古戒指,握着顾一兮的手慢慢收紧,“梁家给的?你收下了?” 顾一兮点了点头,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 而严凉接下来的做法让她大为震惊,他摇下车窗,将戒指从窗口扔了出去,字字清晰道:“顾一兮,我真的很好奇,梁邵那种人,你看得上?如果是梁景衍,梁家能同意?” 他话刚说完,外面传来手电筒的光照,有人说道:“那边好像有声音,要不要过去看看?” 紧接着梁景衍的声音传来:“一兮,你在这儿吗?严总,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说,你这样把人带走是什么意思?” 他话中带着微微的怒意,刚才听门口的保安说严凉把顾一兮强行抱走,他立刻就带人找来了。 严凉放开顾一兮,迅速下车,坐到了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梁先生,在那儿!” “拦下他!” 众人追上来,但是严凉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已经瞬间提速,将所有人都甩在后面。 梁景衍立马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尾随上去。 原本没有什么大事,但两人就像是非要互相较劲一样,一个试图甩掉后面的车,一个努力追赶前面的车。 严凉一会儿加速一会儿转弯,顾一兮抱着前座的靠背,左摇右晃的,怎么也坐不稳。 好在是半夜,路上车少,几个急转弯后,顾一兮看到后方梁景衍的车不见了。但是严凉的车速丝毫不见放缓,顾一兮急了,轻轻碰了碰严凉的手臂,示意他停下。 严凉看了后视镜一眼,神色凝重,他沉声道:“还有车跟着,不止一辆。” 顾一兮朝后看去,果然,后面那辆黑色的车,似乎之前就看到过。就在这时,斜方的路口又出现一辆车,顾一兮记得,刚在的某个转弯口,她也见过这个车牌。 “一兮,弯下腰,躲到座椅下面。”严凉的声音透着一丝紧张,将自己的手机给了顾一兮,道:“这些不是梁景衍的人,马上给严离打电话。” 顾一兮心中明了,怕是遇到了什么□□烦,她迅速划开通讯录,找到严离的名字就拨了过去,开启公放模式。 铃声才刚响起,严离就接了起来,“大哥,你在哪呢?” 严凉快速道:“我们被李松鹤跟踪了,对方至少四辆车,现在在新安路建国路的路口,像是要把我逼往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海边!”严离大叫一声,“我马上过来,大哥你小心!” 简短的一个电话,挂了之后,顾一兮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她满脑子想着,海边……又是海边,六年前,就是在海边出的事。 似是感觉到顾一兮的恐惧,严离的声音格外温柔,“别怕,没事的。”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顾一兮看到了前方隐隐约约的海面,也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了枪声。 不是一把,是好几把枪连续的射击! “蹲下!”严凉将油门踩到底,“他们敢这样开枪,一定是发现严离跟来了,别怕!” 顾一兮听不了枪声,也对这样的场面充满了恐惧,一时间,曾经那些可怕的回忆又尽数涌来。她蜷缩在后座底下,双手捂着耳朵,眼睛里全是泪水。 “一兮,别怕,别起来。” “抓紧座位,护住头部!” 严凉的声音和夏语冰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嘘,别说话。” “一兮,千万不能说话啊……” 严凉听到后座传来哭声,像是沉重的一击,打在他的心尖上。 他脚下一松,车速顿时放缓。就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车轮中弹,车子急速调转了方向。 严凉猛地踩下刹车,险要地停下了车。 后座底下,顾一兮的头撞在椅子上,疼痛让她骤然清醒了些,抬起头,正对上严凉往后看她的眼睛。 严凉听到刚才她撞到头的那一声响,看她捂着脑袋满脸泪痕的样子,心上钝痛,他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一兮你乖,不要怕,就这样蹲着别动,我下车应付他们。他们不知道车上有人,你是安全的,听话啊,一定不要动,等到严离来找你。” 他很想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一下,但是他不能,万一被后面的人发现,顾一兮就会有危险。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一想到从来都没有亲吻过她,严凉心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念想是:太遗憾了。 他最后看了顾一兮一眼,将她的眼耳口鼻深深印入心底,不等顾一兮有什么反应,他已经迅速推开了车门。 顾一兮的心一沉,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严凉下了车,看着十几米远的地方,停着五辆车型低调的宝马。 为首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低低说道:“严凉,好久不见。” 严凉十分镇定地看着他,甚至露出一丝笑意,“李松鹤,我等了六年,你终于又出现了。” 那名叫李松鹤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起来,道:“六年前你命大没死成,害我每天日思夜想的,这不,还是得把心愿了了。” 严凉淡淡道:“命在这儿,你要就拿去。但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当年指使你杀我的,是刘梓心?” 李松鹤抬起枪,道:“你没必要知道。” 严凉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然明白,“谢谢。” 李松鹤冷哼一声:“知道了又怎么样,还真盼着她的儿子能过来救你,可惜,那傻小子来晚了!” 话音刚落,后方十几辆车子包抄而来。 李松鹤眯起眼睛,对准严凉,扣动了扳机。 严凉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只想着躲过李松鹤这一枪,好歹可以拖延些时间。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听到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 随着严凉的这一句大喊,李松鹤的子弹打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一个柔软的身体猛地撞入了他怀里。 严凉慌乱之中调转了角度,抱着顾一兮朝后摔去,几个猛烈的翻滚之后,带着她躲到了车后,随即将她紧紧抱住,“一兮!”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枪声。 严凉感到手上一阵温热,抬手一看,是鲜红的血液,从顾一兮的背部流下,“一兮,一兮!” 她艰涩地开口,念他的名字:“严……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疼痛,她的嗓音干燥而低沉,带着厚厚的沙哑。 严凉一时间手忙脚乱,“在,我在,没事的,别怕!” 她抓着严凉的衣袖,努力咬着字,“六年前……就该……这么做了,对……对不起。” “一兮,醒醒!一兮!” 耳中的枪声终于逐渐减弱,那种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痛楚也不见了,顾一兮觉得无比轻松。 她只想睡觉,睡一个长觉。 ☆、第24章 八学说话的顾小姐(1) 流觞园,坐落于s城市中心的私家园林,山水明净,别有洞天。 梁景衍独自走过长长的走廊,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顾一兮的场景。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初冬,当时流觞园还是一个对外开放、供人游玩的花园,梁景深开玩笑对梁邵说:“今天我们去看看你未来媳妇儿。” 梁邵年懵懂,梁景衍当时刚满二十,对家中安排也明白个大概。 那天下起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梁景深和顾唯仁在走廊里一边喝茶一边赏雪,梁邵跑去庭院里堆雪球。梁景衍想着自己没什么事,便去另一头的室内长廊看书画展。 都是些青少年的作品,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去年临的一幅《洛神赋》。长廊里人很少,一个小女孩踏着轻轻的步子走过来,走马观花似的,看着满墙的书画。她走到梁景衍身边的时候,停下多看了几眼,忽然叹了口气。 梁景衍以为她看的是自己的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叹气?” 那女孩说道:“这幅作品很有意识地结合了褚遂良的结构和柳公权的根骨,前面看着挺好,但后面笔力松了……”她俩往下看落款,“啊,果然,是个小孩子写的,后面坐不住了。” 梁景衍觉得好笑,这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 他指着自己的帖子问道:“这幅呢?” 女孩看了看,微微皱眉,道:“孟頫体我喜欢,但这副字模仿得好刻意,表面看着像吧,仔细看看又不像,有点怪怪的。” 梁景衍听完,竟有些脸红,看着那女孩继续往前面走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直到梁景衍看完字画展,正欲回到之前喝茶的走廊里,惊讶地透过窗户发现,刚才那女孩子,竟然坐在自己之前坐的位置上,笑吟吟喝着茶。 梁景衍一时之间竟然却步,隔着纷纷扬扬的初雪,看那眉目如新,言笑晏晏。 他很快知道,她叫顾一兮,是和自己的侄儿有过娃娃亲的。这女孩十分胆大,长辈与他开玩笑,将来要嫁去梁家,她毫不扭捏,一指梁景衍,道:“是他吗?” 梁景衍红透了脸,再也没敢看顾一兮一眼,但她的样貌,却深深记下了。尽管顾一兮不过随口一说,自始至终,都没有记得他的模样。 后来,他碰巧去她学校演讲,她在课桌下玩折纸,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出他。 又后来,顾唯仁过世,她失踪了好些年,梁家寻而不得。 终于,她又出现了,口不能言,性情大变。但梁景衍知道,她就是她,长在人身体里的灵魂,是不会变的。 可惜,还是晚一步。 梁景衍之前一直在想,真到了情难自禁的时候,他要在怎么向梁家交代。但现在,不会有那一天了。他蓦地就想起当初那副字帖上的字句:“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 而今,那当初相遇的长廊中空空荡荡,梁景衍独自踱步其中,觉得些许冷清。 这一夜,严家灯火通明。 会客厅里,严凉坐在书桌边,看着窗外成排的树木。夏末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树叶被封吹得飒飒直响。 他对面站着严离,背靠墙壁,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局促的模样。 严凉抬眸看去,问道:“你打算这样站多久?” 严离一直低着的头这才微微抬起,低声道:“哥,对不起,我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 “我知道,不用解释。”严凉站起身,视线又落向窗外,“刘梓心也和你一起回国了?” 严离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凉,道:“你怀疑是我妈做的?她上个月和我一起回来的,但是哥,她不会的。” 严凉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眉头深深锁起。 他早该料到,这个难缠的女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严凉的父亲严敬少时顽劣,虽被迫与他的母亲许敏之结婚,但二人一直不睦,相互冷眼了几十年。 严敬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严离的母亲刘梓心。严离自小跟随刘梓心在外,被人暗中指指点点说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但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少年磊落,仿佛永远生长于阳光之下。 严凉见过严敬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父慈子孝的一家三口,旁人一看都能知道他们有多在乎彼此。反而是名正言顺作为严家长子的他,记忆中从没有和父母同桌吃过饭。 严凉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见到严离母子才知,所谓亲情,是没有比较级的,不是百分百的给予、就是分毫没有。自此他便不再奢求。 六年前严凉出的那起事故险些要了他的命,背后的矛头隐隐指向刘梓心,但严敬做的,只是在第一时间带着刘梓心和严离去了国外。作为补偿,他将严家交给了严凉,随后的六年,父子二人再未联络。 严离看严凉沉思着,心中的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道:“爸爸病了。” “哦?”严凉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缓缓走至窗边,随手捡起窗台上的一片落下的叶子。 “是癌症,晚期。”严离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哥,爸爸其实还是想见见你的,所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 严凉冷不防地笑了起来,手中一紧,那叶片被捏得支离破碎,“严离,你是在说笑话吗?” “哥!”严离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严凉的手臂,道:“你知道我是说认真的!” 严凉强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抬手往窗外一扬,将碎叶扔了下去,道:“严离,你以后不要在我家出现。” 他不理解,这个自小就没有往来的弟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亲近。他不喜欢他,很不喜欢,一看到严离,他就不由得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样子,那时候,他想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局外人。 严离走后没多久,给顾一兮治疗的医生从房间里出来。 严凉一听到动静,就走了出去,问道:“她怎么样?” “两颗子弹,一颗肩上,一颗腿上。”医生擦了擦鬓角的汗,道:“好在是没有伤到什么器官,就是腿上那颗碰到了骨头,以后刮风下雨的天气要特别注意。” 严凉面上还是冷冷清清,但刚才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总算是缓和下来了,“现在没什么大碍是吧?” 医生道:“有些发烧,明天能退烧的话,就没什么事了。” 严凉点点头,看着留了道缝隙的房门,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他走进去后,又将门关上。 房间里,顾一兮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严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微微发烫,他用两只手交替着给她降温,虽然没多大作用,但乐此不疲。 他离得这么近,柔柔的灯光下,都能看到顾一兮脸上细细的小绒毛。她长得并不惊艳,但严凉看着,觉得这五官怎么看都恰到好处,越看越好看。 他从不否认对顾一兮的喜欢,她看上去这么简单无害,又没有脾气,即便被惹急了,也只是红着眼睛看他。她不会说话,但小脑瓜里一定千奇百怪,想得比常人多……哦不,他终于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严……凉。”只有两个字,这声音却被他深深印入脑海。在抱着顾一兮回来的路上,严凉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反反复复都是她叫他的声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能被人叫得这么难忘。 严凉一直坚定地认为,顾一兮是能说话的,这一吓,倒是真把她的声音给吓了出来。他现在很希望她立马醒过来,他想听她说话,说什么都行。 顾一兮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 夏语冰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她穿同款的,淡粉色。那是一个不算太热的暑假,她们吃完西瓜,夏语冰突然从席子上坐起来:“一兮,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一兮正在懊恼裙摆上溅到了西瓜汁,问道:“见什么人?” 夏语冰压低了声音:“我爱的人,婴儿的爸爸。” 顾一兮的目光落在夏语冰的肚子上,又骤然抬头,瞪大了眼睛,在惊叫出声之前,被夏语冰捂住了嘴巴。夏语冰不显怀,已经五个多月的孩子,不仔细看的话,还误以为她只是长胖了。 夏语冰道:“三个月前我们吵架了,但是昨天,他通过我朋友跟我道歉了。他今天会去一个地方,离我们这里不远,我们偷偷跟过去,给他个惊喜!” 一直以来追求夏语冰的人很多,但她从来没有和人谈过恋爱。直到前两年,她开始频繁地往外跑,那个人似乎很神秘,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但顾一兮从未见过他。 顾一兮抱着十万分好奇的态度,和夏语冰一起去,但到达目的地后,她就觉得无趣了,这是一个临海的荒弃厂房,一看即知,里面十分空旷。 几辆车上下来十几个人,远远的看不清楚,顾一兮着急着问:“是哪个人啊?” 夏语冰道:“你一会儿自己看,他肯定是人群里最特别的那个。” 顾一兮忍不住笑,心想,这绝对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等到那一行人走进厂房里,夏语冰拉着顾一兮一起跟了进去。到了里面才知,已经有另一伙人在等着他们,而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面露不善。 厂房有好几层楼,底楼和二楼的楼梯中没有遮挡物,顾一兮和夏语冰躲在门口的油漆桶后面,正好可以看到站在二楼的那两群人。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在做买卖,顾一兮有些诧异,但她一心想着“最特别的那个”,果然真找着了一个。 后进去的那些人,个个大热天都还穿着西装,但他们中带头的那个,只穿一件黑色衬衫,看背影,颇像是动画片里长腿美男的形象。 看不到那人的脸,顾一兮越发好奇,微微探头张望,却被夏语冰轻轻拉住了。顾一兮回头,见夏语冰一脸紧张的样子,从她的口型看出来,是在说“走”。 人还没看到呢?为什么走? 顾一兮正想着,猛地听到二楼有人怒吼:“严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相的话,今天别想走出去!” 她腹诽一句,真是凶神恶煞,当自己黑社会火拼呢!而就在这一刻,她看到说话那人一掏口袋,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枪! “咔嗒”一声,是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顾一兮吓得手一颤,再一看,这伙人都有枪! 她吓得头皮都麻了,眼看着刚才说话那人的枪对准了穿黑衬衫的人。 分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她仿佛看到了他扣下去的动作。 夏语冰预料到了什么,急忙扯了扯顾一兮,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低道:“嘘,别说话。” 但是已经来不及,顾一兮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她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也感觉到夏语冰使劲推了她一把。 而与此同时,枪声响了。 顾一兮抬头,便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夏语冰,她看着顾一兮,仿佛自己都没有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一兮完全懵了,她惊恐万分地去捂住夏语冰的额头,但是血越流越多,淌了满手、又湿了裙子。 分明是乱哄哄的场景,但顾一兮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只剩下夏语冰的声音:“不要说话,一兮,不要说话……” 夏语冰的眼睛闭上了,但顾一兮依旧能听到她的声音,她有种预感,似是从今往后,这个声音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慌乱之中,顾一兮的目光与楼上穿黑衬衫的那人相交汇,他手中的枪正指着她们的方向。顾一兮惊恐之中抱紧了夏语冰,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人,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她来不及抓住。 严凉跑至顾一兮身前,刚伸手,便被顾一兮一把抓住,猛地咬了下去!严凉吃痛,另一只手抬起,在顾一兮后脑敲了下去。 后双方一场混战结束,顾一兮被人找到时,满是鲜血地藏身在油漆桶中,她惊惶地看向来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卧室里,严凉看着床上的顾一兮,紧闭着双眼,露在被子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起来。 严凉在床边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叫道:“一兮,一兮?” 顾一兮感觉到他的手,梦靥之中猛地挣扎,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蜷缩起身体,十分不安的样子。 严凉怕她压到伤,轻轻帮她调整睡姿。顾一兮的反应却更为激烈,挣扎之下弄疼了伤口,她哭出声来,满脸的泪痕,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严凉叹口气,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轻轻抚了抚她脸上的发丝。 顾一兮哭泣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许久,像是梦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小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严凉看得心动不已,他俯下身,缓缓靠近她的脸颊,但就在快要亲到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 他决定等她醒过来。 ☆、第25章 八学说话的顾小姐(2) 顾一兮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她梦见许多墓碑,多半是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有夏语冰的、爷爷的、爸爸的。她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又回来了,想和他们说话,可墓碑之下,每个人都是独孤地长眠着。 顾一兮感到万分沮丧,她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爬过的蚂蚁,伸出手去触碰,又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变小了。 眼前忽然有了湖,她看着湖水中的自己,娃娃脸、蘑菇头,这是小时候的顾一兮。 她骤然惊慌,又果真如小孩一般,看着前方成排的墓碑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刚起,恍惚之中又听到有人叫她:“一兮,一兮?顾一兮,你醒过来!” 顾一兮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猛地一怔,脚下骤然就空了,她吓得浑身一颤,紧接着,眼前却出现了光。 一个人的脸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位置,紧张地看着她。 见她睁眼,他十分欣喜,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终于醒了。” 顾一兮混混沌沌的,隔了好久,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严凉,又回忆了片刻,之前那些可怕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觉得身上很疼,但严凉离她实在太近,不方便做任何动作。她只得先抬手,抵在严凉的肩膀上,将他推离自己。 无奈此人并不配合,他反手捏住了顾一兮的手,又一手抚上她的肩膀,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一兮皱皱鼻子,哪里不舒服?真的是……哪哪都不舒服啊! 严凉看她醒来,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道:“能不能说话?”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一兮骤然想起来,她昏睡过去之前,似乎是说了一句话的。她微微张嘴,努力去感觉自己的喉咙、下颚、舌头、甚至牙齿和嘴唇……最终,一个短短的单音节轻轻地飘了出来:“饿。” 顾一兮看着严凉的表情,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育婴房第一眼看到孩子的父亲。 “饿了是不是?我马上让人准备吃的!”他帮顾一兮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往外走。 但是刚走到门口,严凉又折了回来,十分郑重地再次在床边蹲下来。 顾一兮看着他,充满了诧异与戒备。 严凉盯着她的眼睛,道:“一兮,知道你没醒那会儿,我在想什么吗?”没等她回答,他继续说道:“我在想,如果至死也没有亲过你,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说罢,低头吻上她的唇。 干燥却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欣喜又激动,不由得加深了力度。 这个吻是严凉蓄谋已久的,但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无论曾经在心中描摹过多少遍的画面,都无法触及这真实甜美的百分之一。 他喜欢她的味道,一见钟情,爱不释手。 顾一兮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推,严凉却怕她伤到自己,避开了伤处,将她揽入怀中固定住。 顾一兮素来知道他言行霸道,但对于这样的孟浪之举,还是完全超越了招架的范畴。伤口处越发疼起来,她一时间觉得很害怕,不由得又哭起来。 严凉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十分不舍地放开她,“吓着你了?” 他揉揉顾一兮的下巴,“对不起,我应该循序渐进的。”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这样可以吗?” 不等顾一兮回答,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即起身道:“我去给你拿吃的。” 严凉端着碗粥进来的时候,正见顾一兮看着浴室的方向,十分局促的样子。 “想洗澡?” 顾一兮点点头,一脸尴尬。 “这几天恐怕不行,忍耐一下。”他将粥端在手里,亲自喂她,“张嘴。” 顾一兮酝酿许久,终于艰难地憋出两个字:“刷、牙。” “刚才亲都亲过了……”严凉低声说着,见顾一兮脸上浮出两团红晕,决定不逗她了,“好,我去拿牙刷。” 他从抽屉里拿了新牙刷、拆开、放热水、浸泡、挤牙膏……一气呵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顾一兮刷完牙,却怎么也不肯让严凉喂她喝粥。 二人闹了片刻,依旧各执己见,最后只好各退一步,严凉端着碗,顾一兮自己拿勺子。 顾一兮发声不顺,还是觉得写字方便,在他手心比划道:“严凉,你一点都不成熟。” 严凉笑得十分温和,义正词严道:“是啊,我从小缺乏亲情,这种情况应该算是……童年缺失症。” 他说完,捉住她想要脱离他手心的手。 于是,二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另外两只手握着,维持着这个艰难的动作,喝完了一碗粥。 严凉觉得,怎么顾一兮喝粥的样子这么可爱呢?为什么白粥都能被她喝得这么津津有味呢?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正视……自己其实有这么喜欢她呢?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幼稚了。 不是似乎……是真的。 但是幼稚的严凉想到这里,还是微微弯起了嘴角。 因为顾一兮要卧床静养,医生还要定期来看,严凉不准她离开这里,隔三差五的,就将顾婴接过来住。 顾婴小朋友对妈妈能开口说话这件事情抱以极大的热情,成日喜欢搂着顾一兮、想着法子听她的声音。 他指着电视机里动画片中的动物,问道:“妈妈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顾一兮说话很慢,每个字都要准备很久,刚才顾婴问的时候还是兔子,这会儿画面就变成了乌龟。 “兔……”顾一兮皱皱眉头,“乌……龟。” 顾婴拍手:“妈妈真棒!” 顾一兮简直是一头黑线,宝宝,妈妈只是不能说话,不是智力障碍啊…… “妈妈妈妈,你叫我一下。” “婴儿。” “再叫一下!” “婴儿。” “叫宝宝!” “宝宝。” 顾婴开心得大笑:“哈哈哈哈哈……妈妈真厉害!” 顾一兮被他亲得一脸口水,她将顾婴往怀中一抱,揉揉他的小脑袋。 严凉在这时敲门进来,看到顾婴整个人都趴在顾一兮身上,怕他压着伤口,道:“婴儿下来,你妈妈在生病呢。” “哦。”顾婴乖乖下了床。 严凉道:“阿姨在厨房做小点心,你下去看看,想吃什么跟她说。” 顾婴眼睛一亮,“好耶!” “噌”的一下,小家伙就不见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顾一兮觉得紧张,每次她和严凉独处的时候,她都觉得紧张。 严凉在床沿坐下,顾一兮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被严凉按住了手。 他抽了张纸巾,一手捧着她的脸,细细擦起来,带着笑意,道:“真是一脸口水。” 他的手指很轻,目光柔和,声音低沉,顾一兮有些局促,“你……远点。” 严凉忽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拂在顾一兮脸上,她红着脸往后倒下去,撞上枕头,头发全乱。然后就听见严凉的笑声愉快地传来,他站起身,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顾一兮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撑着手想坐起来,不料牵动了伤口。她肩膀一缩,无声地低下头,疼得咬紧了牙。 下一刻,只觉得肩上一热,严凉已经走上来扶住她,紧张道:“弄疼了?” 顾一兮轻轻摇头,“没、事。” “不要说没事。”严凉正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顾一兮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道:“真的,没事。刚才……痛了一下,就一下。” 严凉看她模样乖顺,没忍住,在她额头亲了亲。 他就爱这样占便宜,顾一兮拿他没办法,逃不开、避不了、更不能爱,可偏偏,心中的感觉是喜欢的。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严凉帮顾一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严凉看着顾一兮的眼睛,道:“为什么救我?那样从车里跑出来,不害怕吗?” 他本以为顾一兮又要沉默与回避,但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如果,当年也那样……夏、语冰,就不会……死。” 六年前的那声枪响,成了她今后多年的噩梦,每每回忆,心中都是无尽的愧疚。如果当初,没有她的那一声惊叫,就不会被人发现。如果当初,自己推开夏语冰,她就不会中弹。 顾一兮常年以来都活在这样的自责中,难以自拔、无法往前看。当时那种恐惧感一直萦绕心头,以至于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直到替严凉挡下那两颗子弹,灼热的疼痛那么分明,但她心中却忽然得以释怀,只想着:小姑姑,我帮你保护了这个人,你那么深爱过的这个人。 严凉的语气往下沉了些,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顾一兮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眼神纯粹得不染丝毫杂质,“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 “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说夏语冰?”严凉忍着怒意,道,“我这次的手术还算成功,最起码,以前的事情能想起来了,顾一兮,我觉得你是冤枉我了。” 他站起身,看着顾一兮惊诧的眼神,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变态,夏语冰更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顾一兮,你不妨先理清楚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再来问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一兮一时难以消化这样的信息,脑海中满是当年严凉一身黑衣举着枪的样子,她低低问道:“夏语冰……那一枪,是你,不小心……” “不是!”严凉愤然扔下两个字,说罢往外走去。 顾一兮其实很想叫住他,但是,一时口讷不能言,目光也不至于殷切到,能够让他回头。 严凉分明是怒气冲冲要甩上门的样子,顾一兮甚至都闭上眼睛准备听那一声震天响,但她只听到了门被轻轻阖上的声音。 顾一兮心中一松,与此同时,那道苦心搭建起来的大门,也轰然坍塌。 ☆、第26章 八学说话的顾小姐(3) 顾一兮卧床好几天之后,终于可以下来走动,她自己换好了衣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严凉的家中很安静,自从上一回他跟她生气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过。 顾一兮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楼下打扫的张阿姨,她一探头发现顾一兮正在自己扶着栏杆下楼梯,忙道:“顾小姐怎么自己下来了?我上去扶你!” 顾一兮摆摆手,道:“不用。”她许久没有走过路,脚下有些虚软,想自己慢慢适应。 张阿姨不放心,还是上来跟在她一边,问道:“我给严先生打电话吧?他这么关心你,知道你能下床走动了,一定高兴。” 顾一兮脚步停滞了一下,“他……这几天,有回来?” 张阿姨道:“就是回来得晚些,每天都去你房里看的,顾小姐你睡得这么早,竟然不知道?” 顾一兮这几日确实早睡早起,还以为严凉生着气、不理她,原来是同处一屋,她却不知道。不过转念一想,严凉确实还是想避开醒时的她。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几乎要颠覆她近些年的生活。仿佛原本是关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盒子里,现在,这个盒子破了口,她看到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暖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信了他的话,觉得此人即便蛮横,也不至于残忍或者欺骗。她在等他回来,告诉她,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顾婴打电话过来,她刚接起,小家伙上来就是一句:“妈妈,我今天陪纪叔叔过生日,不去你那边了。” 顾一兮微微有些醋意,顾婴最近一直和纪唯在一起,对他比对任何人都亲热,但她还是很好脾气地答应了,并叮嘱顾婴,不能再让纪唯给他买任何玩具。 顾婴含含糊糊带过了,随即告诉顾一兮:“纪叔叔让我叫他爸爸。” 顾一兮的手机险些就没拿稳,这下她可生气了,觉得小孩子越大越不听话,这样的话都敢跟她说。 正要教育几句,那边纪唯已经把手机拿走,对顾一兮道:“一兮,你别听婴儿乱说,我只是想认他做干儿子。” 顾一兮心中烦乱,语言却跟不上,“纪唯,婴儿他……你不要……” 顾一兮心中反对,但纪唯不等她把语言组织好,已经说道:“你千万别误会,我真是只是把你当作普通的朋友。是我和婴儿有缘,特别喜欢这孩子,他既然也乐意,我看就这么着吧,多一个人照顾,对他也好。” 话已至此,顾一兮觉得再推脱也找不到理由,而纪唯确实是个好心人,又照顾了婴儿那么久,她思忖片刻,回道:“那……麻烦你了。” 纪唯显得很高兴,道:“你好好养身体,婴儿就先交给我吧!” 挂了电话,顾一兮有些闷闷的,好像原本完完整整的一个顾婴,这下子被人分去了一部分。但她很快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顾婴又不是西瓜,哪有分不分的道理? 严凉这几日确实很忙,从何薇薇那边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刘梓心的确已经回国,而且和李松鹤那边有过联系。 他们又想联手对付他,这一次,势头更猛。刘梓心甚至将矛头指向了严凉的母亲许敏之,对董事会声称,许敏之和外人有染,严凉并非严敬的儿子。 严敬于当日清晨在医院昏迷,陷入病危状态。对于严氏未来的归属,底下一片议论纷纷。 严凉在上午的会议上摆明了立场:他接手严氏数年,眼下父亲病危、母亲精神不济,他不会允许一个小三在这时候扰乱集团秩序。 言下之意,如有跟风骚动者,即刻扫地出门。 一出会议室,严凉就接到张阿姨的电话,说顾一兮刚才自己下楼转了一圈,这会儿又回了楼上,在他书房的阳台上晒太阳。 严凉想象了一个那个场景,之前的阴霾荡然一空,对张阿姨道:“你好好照看着,我晚点回来。” 张阿姨道:“我跟顾小姐说一声,让她等您回来。” 严凉道:“不用。” 电话刚挂上,就又响了起来,这回是严离,对严凉十分郑重地说道:“哥,我不会跟你抢的。” “傻小子,”严凉低低道,“跟你没关系,你管好自己就行。” “哥,不管怎么,你别让我妈太难堪……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对手。” 严凉道:“六年前,我可是差点就死在他们手上。” 严离沉默了,严凉等了几秒钟,挂了电话。 难堪?严凉心道:现在是刘梓心让他和许敏之难堪了。 下午,严凉去了坐落于市中心的严家老房子。 他很久没有回来,管家见到他的车,吓了一跳,急匆匆就往屋里走去。 严凉停了车,冷声喝道:“站住!” 管家愣在原地,这才弓着腰笑道:“少爷回来了啊,我去告诉夫人!” 严凉径自往里走去,一边对管家道:“你就站住这里,哪儿也别去。” 管家果真站在原地不敢动了,眼瞅着严凉在门口的时候顿了一顿、又往里走了进去,面露担忧。 客厅里,放着上世纪的老碟,有女声传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严凉,一边跟着碟唱歌、一边跳着舞。 严凉将音乐关了,那女人又哼了两句,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她看着严凉,一脸凄然道:“我唱得嗓子都哑了,你可算回来了。” 她脸上的妆粉极为厚重,整张脸白的地方惨白、红的地方鲜红,即使是这样,也没有遮盖住眼角的皱纹。 严凉直直望着她,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严凉。” 许敏之又故作凄惶地看了几眼,突然,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怎么还没死?” “妈。”严凉淡淡地叫了一声,“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都没有死,现在,更死不了了。” 许敏之闻言,尖叫起来:“你去死!就是因为你,他才恨了我一辈子,你去死!去死!” 管家听到声音,急匆匆赶过来,却是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一个劲提醒道:“少爷,夫人病得厉害,您就别刺激她了!” 严凉看着许敏之,道:“刘梓心是不是来找过你?” 许敏之听到这个名字,有了反应,大骂:“这个贱人!她骗我,她骗我!说你落海死了,我才不信!” 严凉问道:“你告诉了她,我不是严敬的儿子?” 许敏之瞪大了眼睛,忽然又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滚,你们都滚得远远的!滚!” 她一把把严凉推出去,“滚!我要唱歌,我的歌在哪里!” 管家看不过去,走上去把唱碟打开了。歌曲又回到开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许敏之像是得了奶瓶后停止哭泣的孩子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听着音乐,重新开始轻轻哼着,跳起了舞。 管家见严凉微红的眼睛,不敢看他,只低着头道:“夫人是一阵一阵的,或许一会儿就好些了,少爷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晚饭?” 许久,严凉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敏之。管家以为他不准备留下,刚要走,听到严凉轻轻说了句:“好,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严凉是把许敏之哄睡着之后才走的,回去路上,想着家中那人,不由得把油门踩到最低。 这几日他忙于应对那些繁杂的事情,每次回来,顾一兮都已经沉沉睡去。 好在,这一日,她还醒着。 严凉放轻了脚步走上去,见他书房的门敞开着,她仍旧坐在那个小阳台上。 屋里开着盏小灯,顾一兮背对着他,穿着居家服,双手在墙上做影子玩耍,一会儿是小狗、一会儿大燕,安安静静的。 严凉脱了拖鞋,赤脚踏在厚厚的毯子上,没有任何声音。他走近顾一兮,在她背后伸出手。 墙上,突然多了一个影子。 两只燕子,一大一小。 小燕子拍打翅膀玩得欢快,大燕子也跟着一起玩,小燕子突然不动了,大燕子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好像是原本寂寞的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后愉悦了一阵子,但过后,却是两个人一起寂寞了。 顾一兮回过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严凉,赤着脚,张着手,笑得温和又窘迫,“手这样做,不对吗?”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有些不清晰,似是有些疲惫,但眼睛还是亮亮的。 顾一兮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严凉放下双手,站在原地,等着她一点点走近。 他想着,等她再走进一点点,他就该说对不起,上次他不该发脾气,他不该忘了,顾一兮这人,脾气轴、认死理、脸皮薄…… 顾一兮走至他跟前,踮起了脚。 严凉心中还在想着,脸皮薄…… 她微微抬起头,因为身高差距,那个浅浅的吻,落在他的下巴。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响。 说好的,脸皮薄呢…… ☆、第27章 九来你也受过伤(1) 一个鬼使神差的吻,轻轻浅浅,转瞬即逝。 严凉尚来不及细细品味,顾一兮已经离开,后脚跟落地,身高的差距再次拉大。 他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唇,真是十分的……不舍啊! 严凉突然一手揽住顾一兮的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第二次触及这样的清甜芬芳,来得这样突然而浓郁,严凉几乎都不敢相信,要不是念及她身上有伤,真想使劲把她揉进怀里。 “一兮,不要憋气,呼吸啊,不然一会儿要晕过去了。”他呢喃一句,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站得脚都麻了,严凉才松开顾一兮,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你怎么这么乖呢?嗯?” 这一次她没有推他、没有抵触、没有生气,甚至还把小手轻轻搁到了他的背上。严凉觉得心尖尖上都开满了小花,从嘴上一直甜到心里。 顾一兮满脸通红,在他怀里缩着身子,双手瑟瑟发颤。 严凉将她抱到一旁的沙发上,搂在怀中,很久都舍不得放开。直到顾一兮轻轻摇了摇他的手,“你……饿吗?” 严凉笑看着她,明明刚吃过晚饭,却还是说:“饿了,你做饭?” “我厨艺,爸爸教的,很好。”顾一兮站起来,道:“手抬不高,你,打下手。” 严凉十分乐意,二人手牵着手走下楼去。 顾一兮记得严凉的口味,偏甜,这点倒是和她一样,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爱吃甜?” 严凉按照顾一兮的指示把锅中的菜翻了几下,道:“随我妈妈,她老家在南方。” 顾一兮道:“我祖籍,也是。” 严凉接过她手中的糖罐,舀了两勺,又把罐子递给她,道:“下个月她生日,我带你和她见见。” 顾一兮脸颊微红,低头认认真真看着锅里。 严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反正,迟早都要见的。” 顾一兮的头垂得更低,道:“是不是……太快?” 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确立关系……如果刚才算是确立关系的话,距离现在,也还不到半小时。 顾一兮想着严凉应该是在哄她,随口一说而已,但严凉却说道:“有规定说,多久才能见家长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够认真?” 顾一兮怔怔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这是她第一次恋爱,以为所有的爱情,都应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严凉的节奏,她很难跟得上。 严凉道:“感情在我这里,没有试试看这种说法,我看上的人,一定负责到底,我以为的在一起,就是一直在一起。” 锅中菜已烧好,严凉装了盘,对上顾一兮的眼神,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过很多感情经历?” 顾一兮愣了一小会儿,眨了一下眼睛,又在他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严凉说道:“两个。在你之前,只有夏语冰。” 听到这个名字,顾一兮手中的糖罐应声落地,白糖瞬时撒了一地。 外面的张阿姨听到动静,慌慌张张跑进来,“有什么事吗?”她一看严凉和顾一兮的样子,又结巴着退了出去,“你们先忙,我……我一会儿再来收拾。” 严凉拉过顾一兮的手,让她远离了那堆白糖,温和道:“至于紧张成这样?”他捧着顾一兮的脸,“事情有些复杂,最近又有了新的发现,等彻底理清楚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顾一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严凉怕她胡思乱想,又说道:“一兮,我喜欢你,和她没有关系。” 顾一兮又点了点头,指指旁边的菜,道:“再不吃,要凉了。” “我们先吃饭。”严凉说完,端着两个菜,往客厅走去。 虽说刚才已经吃过饭,但面对着发病中的许敏之,严凉之前的胃口不怎么好,眼下架不住顾一兮的手艺太好,吃得极香。 两盘菜很快见底,严凉赞道:“真的好吃。” 顾一兮笑道:“功劳,你一半。” 严凉道:“我都是照着顾大厨的要求做的。” 两人说着,隐约听到楼上有手机铃声,听这音乐,不是严凉的,他一般只用震动。 以前不会有人给顾一兮打电话,现在知道她能说话的,也只有顾婴和纪唯,所以顾一兮第一反应便是他们。但拿起手机一看,却是梁景衍。 顾一兮按下接听键,生涩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梁景衍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他从来没有听过顾一兮的声音,但是当那个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却无比笃定地认为,这就是她。 “一兮?” 顾一兮回道:“哎,是我。” 梁景衍十分高兴,道:“你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顾一兮道:“还在……练习。” 梁景衍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流觞园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顾一兮的心跳几乎都漏了一拍,就听梁景衍继续说道:“要想拿回永久的产权是不可能的,现在是在可实施的范围内,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一兮,在不做商用、不破坏园林的前提下,你和你的家人,能够享有居住权。” “谢谢。”顾一兮只说了两个字,眼泪瞬间就如同决堤,她哽咽道:“真的……谢谢。” 梁景衍道:“这是梁家应该做的,一兮,别哭……” 他话还没说完,严凉已经从顾一兮手里拿过手机,道:“梁先生,她还没痊愈,情绪不适合太激动。” 梁景衍考虑过这一点,但想着这样的好消息一定能让顾一兮高兴,也就没忍住,打了这个电话。 他知道顾一兮和严凉在一起,心中本就五味杂陈的,现在严凉直接拿了她手机的这个举动,更透出二人非同寻常的亲密。他本想和顾一兮约个时间,出来看一下条款后签字,现在看来也得延后。 严凉最后道:“等她好了之后再谈吧,近期勿扰。” 顾一兮察觉到严凉对梁景衍的敌意,有些无奈,道:“严凉,你,不礼貌。” 听到她十分顺畅地念出他的名字,严凉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他对你别有居心,我只是在严肃地捍卫个人财产。” 哦,她成了他的个人财产。 顾一兮抿着嘴,张大眼睛看着严凉。 严凉蓦地笑起来,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一兮,别害怕。” “嗯?” “和我在一起,别害怕。” “嗯。” 严凉走上去拥住顾一兮,将下巴探入她的脖间。 感觉真好。 这一天下来太累,唯有此刻,伸手入怀,满是她的气息。 顾一兮一直住在严凉的房间,所以严凉这些日子都睡在客房,他此刻竟然有些想念自己的房间了。 “累吗?” 顾一兮摇摇头,她已经连着睡了好久。 “哦”严凉轻声道,“我有些累了。” 顾一兮退开一些距离,“要说……晚安吗?” 严凉看着她,问:“我能留下吗?” “什……什么?”顾一兮有些紧张。 “过夜。” 顾一兮脸颊通红,“啊……” “我开玩笑的。” 哇哦,语无伦次的严先生。 看顾一兮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严凉闷闷笑起来,最后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晚安。” “晚……安。” 顾一兮回到房间,顺手锁上了房门,刚要转身,又看着门锁想,她不应该对他有这样的防备,她是信任他的。于是她又将门锁打开,轻轻吐了口气,坐回到床上。 顾一兮从小都是个好孩子,中学时候收到第一封情书,紧张地不知道要藏到哪里,之后见着那个男生总是绕道走。大学的时候她忙着努力学习、看书、研究中外剧本,她可以用很长的时间做笔下男女的情感线,对于现实中的爱情,却是一片懵懂。直到夏语冰爱上了一个人,顾一兮看着她的变化,隐约知晓了什么是爱情,它隐藏在清晨第一次睁眼的喜悦中、等待着短信和电话的憧憬中、看到情侣拥抱都会脸红心跳的羞涩中……最后这段感情骤然终止,带着天底下最残酷最痛苦的诀别。 很长一段时间,顾一兮听到爱情二字都会害怕,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带着这样的恐惧、沉默地走下去。直到遇见严凉,当初那个匆忙慌乱中的一瞥,让她认定了这个男人是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于是恐惧更甚,她很怕他。 顾一兮没有想到,原来严凉,是这样的一个严凉。 他们相互靠近,暗中窥伺,顾一兮不知道他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自己,而她眼中的严凉却逐渐取代了心中的严凉。 他不是那样寡爱多恨的人、没有温暖的家庭环境、也没有丰富的情感经历……他甚至有些幼稚的孩子气。 如果严凉是这样的一个严凉,顾一兮,又该是怎样的一个顾一兮? 她拥着被子,对自己说:一兮,什么都不要想了,尝试一下吧,这一次,只为了自己。 ☆、第28章 九来你也受过伤(2) 又过了一个星期,顾一兮一觉醒来,感觉身体比昨天又好了许多。 今天是周六,她心中盘算着不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即便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 严凉今天不用去公司,顾一兮下楼的时候,见他已经坐在客厅。他难得穿了件宽松的运动装,看着比之前年轻许多,甚至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朝气。 听到声音,严凉微微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小片面包。 顾一兮在他对面坐下,严凉将白粥和牛奶推过去,问道:“还想吃什么?让张阿姨做。” 顾一兮摇头道:“不用,够了。” 她吃着早餐,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说辞,道:“严凉,我想回家……写剧本。” 严凉喝了口牛奶,目光沉下来,落在顾一兮脸上,道:“回家?一兮,你在这里写,一样没有人打扰。” 顾一兮道:“环境……不习惯,而且,我好得……差不多了。” 严凉看着她露出些许怯意的眼神,忽然就笑了,道:“你又紧张了,我有什么好让你害怕的?” 顾一兮默默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顾一兮想着法子要回家,而严凉每次都能找到理由让她住下。每每顾一兮觉得严凉要生气了,他却只是豁然一笑。 严凉看着她道:“好吧,一兮,跟你说实话,我希望你离对门的那位检察官远一些。” 他在说纪唯。 顾一兮道:“为什么?” 严凉正要说话,张阿姨从外面走进来,道:“有位先生送婴儿过来了。” 顾婴背着个小书包,欢乐地跑进来,抱住顾一兮的腿,“妈妈,纪爸爸给我买了好多文具!” 顾一兮听到那一声“纪爸爸”,惊得手都一颤,虽说上次在电话里未及阻止,但骤然听到这样的称呼,还是难以接受。 而比她更难以接受的是严凉,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纪唯还是一派温雅模样,道:“严总,冒昧打扰了。” 他伸手出去,但严凉却没有与他握手,只是淡淡道:“麻烦纪先生了,婴儿快开学了,以后还是住我这边。” 纪唯笑道:“严总不要误会,我和婴儿合得来,认他做了干儿子,和一兮没有关系的。” “我知道。”严凉看向纪唯,“只是从个人角度而言,不太乐意与纪先生交往。” 纪唯道:“严总行事坦荡,不必在意我的职业。” 严凉目光坦然,道:“与你的职业无关。” 纪唯再度笑起来,道:“那就是纯粹讨厌我这个人?” 谈话陷入僵局,顾一兮扯了扯严凉的袖子,“不要这样。”她看向纪唯,道:“别生气,纪唯,真的谢谢,但是……” “告辞。”纪唯不等顾一兮说下去,微微欠了个身,转身而去。 顾婴放下书包,飞快地跑出去送他。 严凉十分生气,耐着火气,对顾一兮道:“你怎么能答应让婴儿叫他爸爸?” 顾一兮咬着下唇,看着地面。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 顾一兮抬了抬头,逆着他的怒气,问道:“为什么,跟你商量?” 严凉一怔,继而想到,顾一兮和纪唯认识在先,他的确没有权利干涉她和人交往,但是……他压着声音道:“一兮,如果顾婴真的是纪唯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顾一兮吓得后退两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原本想晚点再跟你说的。”严凉叹了口气,道:“夏语冰当年爱着的人,不是我,是纪唯。”sk 顾一兮只觉得脊背传来彻骨的凉意,她想起那本只字未提名姓的日记本、想起六年前夏语冰欢喜的模样、想起这些年的很多个睡不安稳的日子…… “我……不信。”顾一兮紧紧握着拳头,“你骗我。” 此时,顾婴从门外跑进来,看顾一兮神情不太对劲,低低道:“妈妈,我开学之前都不出去了,每天陪着你!” 顾一兮拉住顾婴的手,往楼上小跑。 一到房里,她就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这个房间里她和顾婴的东西本就不多,尽数收在一个纸袋子里之后,她对顾婴道:“回家。” 顾婴有些不解,但明白顾一兮不开心,便也没有多问,只紧紧抓着她的手。 二人走至楼下,严凉还站在刚才的那个地方,只是手里已经拿好了车钥匙,“一兮,我知道你得有时间静一静,我送你们回去。想明白之后,一定给我打电话。” 顾一兮深吸了口气,低低道:“好。” 一路无话,严凉一直把顾一兮和顾婴送到了家门口,临走前再次嘱咐,不要和纪唯有太多往来。 严凉走后,顾一兮十分疲惫地窝到沙发里,她的确需要消化一下这个骇人的消息。 顾婴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跑到小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顾一兮,过了会儿见她没什么动静,闷闷说道:“妈妈,你怎么不开心?” 顾一兮招了招手,顾婴就噌地一下躲进了她怀里,抱得紧紧的。 顾一兮道:“搬家,好不好?” 顾婴抬头看她,一脸不解,“为什么啊?纪……”他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纪叔叔,所以妈妈不开心了?” 真是敏感的小孩,顾一兮摸摸他的脸颊。 “婴儿,妈妈爱你。” “我也爱妈妈。”顾婴捧着顾一兮的脸,亲了又亲。 “妈妈是不是喜欢严叔叔?如果我管纪叔叔叫爸爸,妈妈和严叔叔都会不高兴,对不对?”顾婴大大的眼睛望着顾一兮,“我最爱妈妈,但是也喜欢纪叔叔。” 顾一兮看着顾婴的小脸,心中十分难受,如果严凉说的是真的,那以纪唯现在的做法,一定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他是一个颇有名望的检察官,而她只是一个说话都困难的无血缘妈妈,如果纪唯要把顾婴从她身边带走,她该怎么办? 顾婴看着难过的顾一兮,只好再做让步,小声说:“如果因为我喜欢纪叔叔,让妈妈这么不开心,那我就不喜欢他好了。可是妈妈,纪叔叔真的对我很好……” 顾一兮紧紧搂着他,喉中艰涩,难以言语。 在顾婴开学之初,顾一兮还是换了房子,她们用最快的时间完成了搬家。 面对着陌生的房子,顾一兮明显感觉到顾婴的失落。 房子是赵七七找的,非常安静,用她的话来说,适合做小黑屋。而顾一兮也的确被她关押在这里写了一个月的剧本大纲。 一个月后,顾一兮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因为见不到女朋友而暴躁了一个月的严先生发短信来致以问候:“我要让庄希把赵七七在家里关几天。” 顾一兮回道:“你不能这么无理取闹,七七和我在很用心地做项目。” 无理取闹。 严凉盯着这四个字,十分不快地按了按太阳穴,自从认识顾一兮以来,他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但是……心中的欢喜是分明的。 “我需要行使男朋友的权利,吃饭、看电影、购物……以前你没有经历过的,我都要给你补上。” 顾一兮看着短信,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你之前的恋爱经历属实,那么这后半句话,我原封不动复制给你。” 严凉抿着唇,她在笑他不会谈恋爱? 他看了看旁边正在整理资料的阿杰,叫了他一声。 阿杰抬头道:“老板,刚整理出来,纪唯一共经手过六起类似的案子,第一起……” “不是问你这个。”严凉顿了顿,瞟了眼阿杰放在桌上的手机,伸手一指,“借我用一下。” 阿杰愣住了,“借我的手机?” 严凉挥挥手,“算了,你直接说吧,通常你定约会的地方,用的那个手机软件……” 看着阿杰越长越大的眼睛,严凉止住了话,“再瞪,眼珠子掉了。” 阿杰几乎浑身一抖,他老板最近说话时候,停顿的语调都跟顾小姐相似。 他干咳两声,换上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道:“我推荐公司附近的一家店,叫‘人约黄昏后’,装修、氛围、食材、服务,都不错。” 严凉点点头,“定两个安静点的位子吧。” 阿杰道:“这家不接受提前预约的。” “哦。”严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人约黄昏后,不错。 阿杰看着有些不正常的老板,悄悄退出了办公室。门口正遇上来找严凉的阿文,拉住他问道:“你上次和你女朋友去的那家店,‘人约黄昏后’,是不错对吧?” 阿文道:“什么都好,就是排了三个小时的队。” 阿杰深吸了口气。 阿文问道:“怎么了?” 阿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记住,刚才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过。” 阿文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第29章 九来你也受过伤(3) “今晚六点,定西路,人约黄昏后,需要去接你吗?” “七点,定西路,人约黄昏后,我先在那排队。” 顾一兮看着躺在手机里的两条短信,一一做了回复。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排队?现在?” 顾一兮看了看时间,五点不到。 前一条是梁景衍的。 后一条是严凉的。 严凉会在小店门口排两个小时队?想想都觉得好不可思议…… “严凉,你下次最好提前一天。如果我跟你说,六点我在那里约了人谈点事情,你会不会生气?” 严凉手里的单号是268号,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他气得牙都疼了。看到顾一兮的短信,他回道:“七点之前可以完事吗?” “我尽快,应该可以。” 严凉放下心来,觉得前面那些排队的人也不那么讨厌了,“那就这么办吧。” “你可以不用很早去排队,我在原地给你留座。” “不行,头一回正儿八经约会,你要听我的。” 真是幼稚。 顾一兮放下手机,忍不住笑了。 梁景衍约顾一兮出来,是想谈谈关于流觞园的事情。顾一兮提前到了,进店的时候,梁景衍已经在里面等着她。 这家店很小,但装修风格十分别致,一色的民国背景,极为罕见。 见到她走过来,梁景衍站起身相迎,“一兮,很为你高兴。” 顾一兮微微一笑,“谢谢。” “你已经对我说过太多谢谢。”梁景衍为她拉开座位,“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妥,这些资料你看一下。” 顾一兮看着桌上的一叠资料,心绪起伏不定。流觞园自上世纪就已经代为托管,现在想要拿回,抛开繁杂的流程和艰难的谈判不说,光是这些年来巨额的托管费,都让顾一兮拼了命一样的赚钱。 她看着梁景衍,道:“给我一个,你的,银行账户。” 梁景衍平静的目光下泛起波澜,道:“你要还我钱?” 顾一兮道:“远远不够,但是……该还。” 梁景衍的眉峰微微蹙起,顾一兮本以为他要拒绝,但梁景衍最终只是笑笑,道:“好,不算你利息。” 顾一兮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合约,签字。 心中大事终于落定,她看着手中的这叠资料,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顾一兮十岁那年回到大陆,当时父亲就一直在致力于完成爷爷的遗愿,转眼已经快十五年了,这个原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愿望,现在就躺在了她的手里。 “一兮。”梁景衍低低叫了她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在桌上,推至她的面前。 顾一兮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梁景衍开口道:“这是聘礼的礼单。” 顾一兮手中一紧,抬眼看着梁景衍,刚才的那份喜悦尽数被慌乱代替,“流觞园,是其中之一?” 答案如此昭然若揭,梁家终究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却不料梁景衍摇摇头,道:“不,这是我单独送你的。” 顾一兮怔住。 梁景衍的手离开了红色信封,转而握住顾一兮放在桌上的手,“一兮,你不记得了,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顾一兮急欲收回手,但梁景衍没有放。 “当时我大哥说,你会嫁给梁家的人,你就问……” “梁先生。”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请注意你的行为。” 严凉绷着脸走过来,一手拉过顾一兮的手,在她边上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是我的女朋友。” 他强调,是我的。 顾一兮的脸色涨得通红。 “抱歉。”梁景衍温厚的声音传过来,“严总是要和我们一起用餐?” 顾一兮放在下面的手飞快地在严凉手心里写了行字:别生气。 严凉紧了紧她的手,转过头道:“一兮,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个突发事件,我希望你陪我一起过去,你同意吗?” 顾一兮看看严凉,又看看梁景衍,前者表情认真不似玩笑,后者只静静看着她。她觉得十分尴尬,约了梁景衍来吃饭的,现在不过上了一个菜,谁都没有来得及动筷子,严凉就突然这么冒了出来。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顾一兮感觉到严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她觉得自己应该理性一点、拒绝他的提议。 可就在这时,梁景衍率先说话了,“如果有急事,那你们先去忙吧,反正正事已经说完,吃饭下次再约时间。” 顾一兮正欲道歉,严凉已经一把拉过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严凉刚拉开车门把顾一兮塞进副驾驶,就接到一个电话,他皱着眉说了一句话:“尽量控制好她的情绪,我很快到。”他似乎有些焦虑,放下手机看向顾一兮,“别生气。” 他把她刚才的话还了回来。 顾一兮道:“去哪?” “看我妈妈,她状态不是很好。” 顾一兮有些惊讶,还来不及思考具体的问题,严凉突然俯身过来,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严凉给顾一兮系上安全带,作势要亲她。顾一兮闭上眼睛,但那个吻迟迟没有落下来。她明白严凉是故意跟她开玩笑,睁开眼睛,不料他近在眼前,见她睁眼,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一兮,”他轻轻咬她,“……” 顾一兮以为他要同她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这个吻,也结束地十分匆忙。 在前往许敏之住处的这一路上,他们还是没有说话,而顾一兮分明觉得,严凉的沉默下,掩盖着很多话语。 他不想诉说,只想带她去看。 严凉的车子在门口停下,他牵着顾一兮的手往里走,老旧的唱机,依旧放着周旋的歌。这一次,是《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管家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一脸惊慌,道:“这次比以往都厉害,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严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见过什么人吗?” 管家道:“没有,就是下午接过一通电话,后来就一直在房里,直到刚才……这会儿像是累了,回房去了。” 顾一兮带着些紧张,又有些疑惑,不由得抓紧了严凉的手。 严凉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顾一兮轻轻叫了他一声:“严凉。” “嗯?” “别紧张。” “好。” 一走进客厅,就看到满地的陶瓷和玻璃碎片,就连桌椅都是凌乱放置的。严凉带着顾一兮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片,往楼上走去。 房间里,许敏之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神态端庄地坐在镜子前面,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道:“严敬,你回来了。” “妈,我是严凉。”看到许敏之探究的目光落在顾一兮身上,严凉道:“这是我的女朋友,顾一兮,我带她来见见你。” “砰”的一声响,化妆镜被许敏之打碎,她大怒道:“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敢上门来!” 严凉道:“妈,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刘梓心!” 许敏之绕过严凉,就要上前厮打,被严凉拦住了。但顾一兮没有躲闪,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拉住了许敏之的手腕。 “伯母您好,我是顾一兮。”她语速很慢,但这已经是严凉听过的,她说话最顺溜的一次。 “我妈妈,也喜欢这首歌,但不是这个版本。”顾一兮轻轻拍了拍许敏之的手,“我们不能,总是留在过去的,何况,还混淆了不该是自己的记忆。” 许敏之有些安静下来了,怔怔然看着顾一兮,“你是严凉的女朋友?” 顾一兮点点头,十分郑重,“应该,早点来看望您。” “骗人。”许敏之拍开她的手,“我家阿凉还小,哪来的女朋友!”她在房里来回走了两圈,越发着急,道:“阿凉怎么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严凉叫了她一声,但她根本没有听见,直到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找遍了,才抹着眼泪,道:“阿凉死了,被刘梓心那个贱人害死了!” 许敏之坐到床边,哀哀哭泣。 严凉往外走了两步,吩咐楼下准备晚饭。他走至许敏之身边蹲下,帮她擦干了眼泪,“妈,吃晚饭了。” 每次许敏之想到他死了的这个环节,之后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安静。她抬起头,看到门口的顾一兮,甚至冲她笑了笑,“家里来客人了啊,真是的,我也没好好梳头……呀,镜子怎么碎了?” 顾一兮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了梳子,道:“我来吧。” 严凉给她让了位置,她坐在床沿,给许敏之梳好头发,盘了起来。 许敏之十分高兴,甚至还握了握顾一兮的手,站起身率先往外走,“吃饭吧,饿了。” 严凉愣了一会儿,看着她走下去,才轻声道:“她大概忘了,严敬其实不是我的生父……那人究竟是谁,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觉得眼睛酸涩,正欲跟上许敏之,不料顾一兮从背后抱住了他。 温热的身体,贴合着他的背部。 他急欲回身将她搂进怀中,又贪恋这一刻她主动的拥抱,在原地站了许久,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 “一兮,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喜欢我。” 顾一兮紧了紧手,刚才那一幕让她心疼极了,她以前只隐隐听说严凉家庭不睦,却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一个母亲。 “我知道你不善言辞,但这一句,我很想听。”严凉低低的话语中,甚至带着几分请求,“你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没有听到顾一兮的声音,而背上,是她的手指在轻轻描摹,以她最习惯的方式、以他们相识的方式。 指尖没到一处,都如热流经过,滚烫而鲜活。 “我喜欢你。别担心我会害怕或者轻视,很遗憾没有早些认识,我很想告诉小时候的严凉,没关系的,这些都不该成为难堪的阴影。” “你会长成顾一兮喜欢的样子,坚强冷静、谨言慎行、赤诚坦荡,偶尔骄横或者幼稚,也很可爱。” “因为是这样的你,我开始试着,接受你,喜欢你,爱上你。” 几个人一起吃晚饭的过程十分安静,正如严凉之前所说,许敏之爱吃甜食,她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了之前疯狂的病态,甚至可以说是端庄从容的。 顾一兮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像《天龙八部》中段正淳、刀白凤和段延庆的那种关系。然而严凉不及段誉幸运的是,他没有疼爱他的父亲和母亲、没过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更没有意外得来的神功护体……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顾一兮看看认真吃饭的严凉,心头微微发烫。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严凉送顾一兮到楼下,闷着声说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感受到他这一刻的沮丧和不自信,顾一兮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严凉,你很好。” 她很感激他的坦诚,愿意把身后那个并不明亮的世界打开给她看,这样的信任,让她觉得很温馨。 严凉一步步走近,将她揽入怀中。 一时无话,只有彼此贴在一起的心跳声,相同的频率,几乎重合在一起。 良久,顾一兮道:“我该回去了。” 严凉猛地深吸了口气,双手伸进顾一兮的发丝中,将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他比以往更热切地索取,一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十分不舍地将顾一兮放开。 顾一兮微微推开他,双颊微红,眼神明亮,道:“我上楼了,晚安。” 食髓知味,严凉轻叹:“晚安。” ☆、第30章 十故老时光里(1) 顾一兮没想到在楼道里会遇到一个人,纪唯。 他一手插在口袋,似是正准备敲门,看到顾一兮,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怎么突然搬家了?” 顾一兮想起上回严凉说的话,心中有些担忧,道:“想换个……更安静的地方。” “那也应该和我说一声,”纪唯道,“找了许久,你又一直不接电话。” 顾一兮笑笑,没有再回话。 纪唯突然问道:“一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一兮抬起头,镇定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纪唯抿着嘴,轻轻笑起来,“方便进去看看婴儿吗?” “不。”顾一兮鼓起勇气,说道:“上次答应得……太仓促,对不起,我不同意。顾婴还小,这件事情,我做决定。” 纪唯的表情冷了下来,双眼直直地望着顾一兮,“我想,你的确是知道了什么。” 顾一兮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纪唯,不由得有些害怕,她想着严凉应该还没有走远,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但是纪唯并没有进一步为难,临走,却丢下了一句话:“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顾一兮心中一凛,目送着他进入电梯,只觉得手脚发麻。 他想带走顾婴。 短信铃声响起,顾一兮惊魂不定地回过神,拿出手机一看,是严凉。 “你到家了吗?怎么灯还没亮?” 顾一兮这才知道,原来严凉一直在楼下,等着看她亮灯才走,心中一暖,快速回复。 正要按发送键,手机开始震动,是严凉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顾一兮接起来,道:“严凉,我到了。” 严凉道:“我看到纪唯下来了,他刚去找你?” “……嗯。” 顾一兮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纪唯刚才的话告诉严凉,对方已经说道:“别怕,我正在上来。” 挂上电话没多久,电梯一声提示音后打开,严凉就从里面出来了,对顾一兮道:“他有说什么吗?” 顾一兮面露紧张,道:“他似乎……知道了婴儿的事情。” “这个人真是不简单。”严凉低叹一声,道:“我会想办法的,别太担心。” 顾一兮略一点头,打开门,见室内只开着盏走廊灯,灯光微弱,她做了个轻声的动作,道:“婴儿睡了。” 严凉放轻了声音走进去,顾一兮指了指沙发,“你坐一下,我去看看他。” “好。” 严凉在沙发上坐下,宽大的三人沙发,铺着厚厚的碎花垫子。他往后靠着,静静打量这个不大的房子。每个角落都是干干净净的,窗台上摆着几株绿叶植物,书桌上是顾婴的小书包。 一时间脉脉温情,涌上心间。 顾一兮看顾婴睡得安然,熄了床头的灯,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她回过身,见坐在沙发上的严凉,正微微抬起头看着她。 客厅不大,能坐的只有一个沙发,严凉占了她常用的那个位置。顾一兮一时间有些尴尬,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严凉看着她,温柔地说:“坐到我旁边来。” 顾一兮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慢慢移了过去。她轻轻地沿着沙发的边缘坐下,心中想着,是不是应该靠过去一些? 正欲往严凉那边挪,不料对方已经先一步靠近,她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往后仰去。 慌乱中,顾一兮伸出手臂勾住了严凉的脖子。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人几乎将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侧过头去,咬住了唇。 他的声音近在耳侧,唇齿摩挲间的些微风声,都吹在她的耳垂上。 “一兮,我想留下。” 这么近的距离,顾一兮只觉得血液蹭的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你……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故作镇定,但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把她出卖了。 严凉闷声笑着,俯身吻上她的脸颊,又从脸颊、到脖子、到锁骨。顾一兮紧张地瑟瑟发颤,她闭着双眼,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对自己说:没有关系的顾一兮,你是一个快要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这一天总是会经历的,就他了吧……就是他。 她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热,贴着自己微微发凉皮肤,身上骤然一轻,衣服都落到了地上。严凉突然将她抱了起来,低低道:“还是去房间。” 顾一兮只觉得在空中打了个圈,就被严凉压到了柔软的被子上。 关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顾一兮听过很多种说法。有说女孩子将第一次交出去的时候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看进他心里去。而赵七七曾经十分简单粗暴地认为:结束后爆他菊花,这样才最公平。 而此刻的顾一兮,却连去看严凉眼睛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她只觉得一阵彻骨的疼,从肩膀、到尾椎、到脚趾,都微微发麻。 严凉紧紧抱着她,声音中满是温存,“一兮,睁眼,乖,别怕。” 顾一兮咬着唇一言不发,微微睁开眼,无声地看过去。严凉没有穿衣服,噢……她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低低的笑声在颈边响起,他再次揽住她的腰,落下细密绵长的吻。 顾一兮醒来的时候,都不记得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翻了个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手臂上。 “唔……”一声闷哼,另一只手从上方圈过来,将她又翻了个身。 严凉也是刚醒,眼睛都没有全睁开,却急着把人往怀里抱,下巴搁在顾一兮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 嗯,全是她的味道,很香。 “早。”慵懒的声音,慵懒的表情。 顾一兮张张嘴,“早。” 她想镇定一些,但一触及严凉的目光,瞬间两颊发烫。 严凉的笑容突然僵了僵,道:“手麻了。” 顾一兮知道是压得血液不通畅了,坐起身想让他活动一下,不料得到的是一连串低沉的闷笑。 她没有穿衣服,突然坐起身,一览无余。 顾一兮气呼呼地卷走了被子,不理他了。 严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从后面将顾一兮连同被子一起抱住,“起床吗?” 顾一兮红着脸点点头。 严凉低头亲她,正要再说话,忽然间门把转动起来,外面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妈妈,我饿了。” 顾婴小朋友推门进来,看到妈妈的床上多了一个光着身子的严凉,顿时愣住了。 两秒钟后,“哇”的一声,小朋友哭了起来。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严凉的表情都是气鼓鼓的,狠狠地咬了口面包,又咕咚咕咚灌牛奶,声势浩大。 但此举并未引起顾一兮的注意,她专注地擦去顾婴嘴边的碎屑,帮他整理好衣服。 占有欲很强的顾婴小朋友虽然不明就里,但总觉得妈妈和严叔叔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甚至会威胁到他在妈妈心中的地位。因为,妈妈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不会不穿衣服! 顾婴瞪着严凉,严凉也回瞪顾婴。 严先生心中同样很憋屈,他原本打算地好好的,早上可以再发生点什么……但是,这个小东西竟然会突然蹿进来! 等到把顾婴送去学校,顾一兮才把注意力转回到闷闷不乐的严先生身上。她微微歪着头,道:“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严凉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说他像小孩子?太过分了!明明昨天晚上表现得那么成年人啊成年人…… 顾一兮见他明显不在认真听,严肃道:“严凉,不准和婴儿闹别扭。” 严凉认真地点点头,“好。” 顾一兮笑笑,对他伸出手。 严凉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是要手牵手的意思,忙伸过手去,十指相扣。 剧本进入到分集阶段,顾一兮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她的工作状态很认真,于是乎严凉的地位就被排到了工作之后。 严凉一开始还有些闷闷的醋意,但很快,他自己也变得忙碌起来。 两人的生活乍一看还是平静,但一些细枝末节的变化,还是每一天都在进行。 顾一兮注意到,严凉最近经常紧蹙着的眉头,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偶尔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额头印上一个浅浅吻。这个法子似乎很奏效。 顾一兮想起她和严凉的初识,那一霎之间,如心头乍然惊现了火光。她一直觉得,从心理层面上讲,喜欢一个人,就是那么一刹那之间的事情。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看到枕头上有一根几厘米长的短发,用手指量了一下,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31章 十故老时光里(2) 市中心的某个摄影棚中,摄影机最后一次调整机位,对准了嘉宾席上的时亦欢。 导播环顾四周,确认无误后,拿起对讲机,“三、二、一,开始。” 主持人面带微笑,亲切提问:“亦欢老师,大家都知道您的新剧即将播出,最近也有很多媒体邀请,非常荣幸您能来到我们的节目。” 时亦欢几乎不假思索,道:“这也是我的荣幸。” 主持人道:“大家都很关心,您在戏中出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时亦欢正欲回答,忽然看到观众台上的一个人,禁不住眉头微微一皱。但是碍于摄影机在前,她以最快的速度保持了镇定,开始回答主持人的提问。 几个问题之后,主持人问及了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观众朋友们都很关心您的感情问题,每天都在微博和微信上问,您能否稍微透露一点呢?” 时亦欢尽量不去看观众席中的那个人,但不经意间,还是瞥到那人对自己微微一笑,语调不由得有些下降,“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方便回答。” 虽然之前没有串过词,但第一个私人问题就遭到拒绝,主持人有些难堪。好在这样的情况他之前也遇到过,很快就带了过去。 采访活动结束后,时亦欢显出些疲惫,她避过众人进了休息室,但前脚刚他进去,后面助理就跟了上来,小心翼翼道:“时姐,外面有位刘女士,说和你有约。” 时亦欢抿着嘴,并没有马上作答。 那助理还以为是粉丝乱说的,正要去回绝,不料时亦欢忽然说道:“让她进来吧。” 助理出门后,她拿出随身的小镜子,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许恐惧。 刚伸出手抚摸上脸颊,背后的门就被推开了。 时亦欢立即放下镜子,一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刘梓心。 六年过去,她看上去并没有变老,穿着件浅色的羊绒针织衫,头发微微挽起,一副温婉模样。 “时小姐,多年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时亦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你找我什么事情?” “你看上去很紧张?”刘梓心笑起来,在她身边坐下,“六年前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紧张的。” 时亦欢厉声警告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刘梓心依旧端坐在那里,道:“时亦欢,你照照镜子,看看这张照着夏语冰的模样整出来的脸,你敢说,夏语冰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忘了在福利院的时候,你可是她唯一的朋友!” 时亦欢猛地站起来,“你住口!” 刘梓心看着惊惧交加的时亦欢,继续道:“看来你都记得,不用我帮你回忆了?” 时亦欢一手撑在椅背上,缓缓跌坐下去。 她记得,当然记得,历历在目,曾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 她和夏语冰在福利院认识,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们穿一样的衣服、买一样的学习用具。后来夏语冰被亲戚顾家领养了,而她则开始朝着梦想的事业发展。当时亦欢在娱乐圈的底层摸爬滚打的时候,眼见着夏语冰活得比她精彩,她有一个相爱的恋人纪唯,又和英俊多金的严凉牵扯不清。 时亦欢的嫉妒之心日益膨胀,严凉,她一见钟情的严凉、她介绍给夏语冰的严凉,竟然会喜欢上这个她最好的朋友,她不甘心!更可恶的是,夏语冰竟然还告诉她,接近严凉,只是为了帮纪唯去查严家的账。为此,当得知严凉和李松鹤的双方人马可能会产生火拼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以纪唯的名义,把夏语冰骗了过去。 时亦欢原本的想法,是让严凉知道夏语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夏语冰竟然会因此而死。这样的结局,让她寝食难安。 直到得知严凉的失忆和人脸识别障碍,她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嘶吼:去试试吧,就那样试试,他对夏语冰,或许还残存着些许记忆的…… 时亦欢摸着自己的脸,恨不得这是一张人皮面具,她一扯,就能把它扯下来。 刘梓心低低的声音传来:“时亦欢,我给你保密,永久保密,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时亦欢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和他有仇,但我不会害他。” “还没死心?”刘梓心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时亦欢这一回倒是坦然,“不,已经死心,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我也没有力气再耗下去了。他喜欢谁、爱着谁,我都不想过问了,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所以请你,放过我吧。” 时亦欢说得十分疲惫,但刘梓心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我不跟你多说什么,只告诉你我的要求:在严凉对你还没有什么怀疑之前,拿到严家的账本。你可以放心,我只是想把这个许敏之和野男人生的野种赶出严家,不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多做。这之后,你想趁他失意上去安慰也罢,当个路人也罢,我也不会干涉。” 严凉竟然不是严敬亲生?时亦欢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脸震惊,“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会怎么样对我?” 刘梓心道:“你猜猜,严凉要是知道你间接害死了夏语冰,会轻易放过你吗?最起码,现在的名声和地位是保不住了吧?” 时亦欢咬了咬唇,终于低低道:“好,这之后,你不准再提这件事情。” 她看着刘梓心走出去,想到刚才答应她的事情,一时间又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直到手机震动,传来一条微信:“我在门口了,要进去接你吗?” 发件人:唐一隽。 时亦欢看到这个名字,觉得狂跳的心脏逐渐安静了下来。 她冷静了片刻,给唐一隽回短信:“我在休息室里,记者应该还没走完,你介意吗?” 这回唐一隽发来了语音,温厚的声音道:“只要你不介意。” 时亦欢蓦地笑起来,不经意间将手机放到了心口的位置,“我等你。” 过去的都过去了,未来的路还长,恰逢她又遇见了可以相互珍惜的人,时亦欢此时有点想哭:要是没有那些该死的过往,多好啊。 ☆、第32章 十故老时光里(3) 顾一兮这次遇到的是一个香港导演,很早就介入了剧本环节,经常和她们开会。 赵七七几乎每天都要吐槽,导演的要求有多高、思路有多奇怪……但是顾一兮接触下来,觉得导演是一个非常好沟通的人。 赵七七十分不解,抓耳挠腮地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最后是导演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顾一兮给他发短信或者邮件的时候都会把简体字转换成繁体字,他觉得充分受到了尊重,所以也回以同样的尊重。 顾一兮看到这样的答案,再安静的性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赵七七更是气急败坏,“你看,我就说他思路很奇怪吧!” 顾一兮双脚盘起来,坐在沙发上,一边和赵七七打电话,一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直到电话打完,她准备做饭去了,一转身,脸上就被某人轻轻偷袭了。 她愣在那里,傻傻问他:“干吗啊?” 他亲了她一下,她问他干吗?严凉被她的样子逗乐了,道:“没干吗,你脸上有蚊子,我给你拍蚊子呢。” 顾一兮破天荒地嘟了嘟嘴,把严凉萌煞了。 她从沙发上下来,道:“我去做饭。” 严凉道:“我正好也忙完了,可以给你打下手。” 顾一兮不置可否地走在前面,心想:你哪里会打下手啊?不捣乱已经很好了。上一回严凉进厨房,在蔬菜里放了三勺盐,再上一回,蒸蛋的时候竟然都忘记放水…… “你这一次要是再做错事,我会把你赶出厨房的。” “你的语言能力进步好快啊,这句话这么长,一个磕巴都没有。”严凉说着,声音柔软下来,“一兮,你明白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顾一兮的心骤然软下来,无论多少次,面对他这样的直白和坦言,她都会觉得突然心跳加快。 曾经的情感经历是一场空白,在遇到严凉之前,顾一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中还会出现爱情。她以为,夏语冰的死,已经带走了她对这两个字眼的所有期许,但就是能有人,把她从层层灰烬中挖了出来。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如果这样过一辈子,都是很好很好的。 顾一兮手下切着土豆,轻轻问道:“严凉,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她?” 严凉正在给土豆削皮,听到这句问话,讶然转过头来看着顾一兮,他知道她说的是夏语冰。他曾经告诉顾一兮,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两个人。以前是夏语冰,现在是顾一兮。 “一兮,你是不是又多想了?我当初确实喜欢她,但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过了这么些年,早就淡了。”他放下手中的土豆,擦干净了手,从背后环抱住顾一兮,“你这么一问又让我紧张了。” 顾一兮道:“我没有多想,只是好奇,你喜欢的好像是同一个类型。”以前顾妈妈就一直说,她和夏语冰除了长相,脾气性子一个样。 她没料到这话似是触到了严凉的神经,他紧了紧手,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顾一兮还想说话,被严凉快速制止了。嗯,用嘴。 手中土豆滚到了地上,溅了一地水花。 她就知道,不能让严凉进厨房的。 纪唯最近一直在回忆他和夏语冰的过往,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分离。他心中如同翻涌着一股剧烈的浪潮,只要停止回忆,这浪潮就要将他吞噬。 他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这样爱着夏语冰,从来没有——尽管她已经不在。 夏语冰给了他今生最幸福的时光,从塞上边境,到繁华都市,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约定好要把这个世界都走遍。纪唯那么爱她,但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恳求她做了一件不愿意做的事情——接近严凉,帮他查严家的账。 纪唯的父亲因严敬而死,后来严家虽走上正道,但纪唯坚信,一定还有黑账。 他知道严凉看夏语冰的眼神中暗含的欢喜,狠狠心,设了一个局,却没有想到,最终把自己困在了里面。 刘梓心的出现打乱了纪唯的所有计划,他更没有料到,夏语冰最终对他说出了不忍二字。因为感觉到严凉的身心真意,她没有办法再按照纪唯的要求执行下去。纪唯深陷于自己的计划之中,不停地给自己暗示:夏语冰爱上严凉了。 直至最后,刘梓心和李松鹤策划了那一场交易,但他们的目的没有达成,反而是夏语冰,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纪唯听到夏语冰死去的消息时,觉得置身于冰窖一般,从身到心都是冰凉的。她竟然为了严凉去死!他曾经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但是再怎么恨都没有用,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夏语冰双眼泛红地看着他,可他竟然没有给予丝毫回应。 夏语冰对纪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啊,他真的后悔了,尤其是当知道顾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他恨不得用整个后半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但是他弥补不了,甚至再过很多年,他会连她的声音和样貌都不记得…… 纪唯一想到这里,浑身的骨头都疼起来,他静默地在黑暗中蜷缩起来,把脸颊贴着地面。 恍惚中看见夏语冰,穿着件碎花连衣裙走在冰面上,他在后面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耳中全是她的笑声,“纪唯,你跑快点啊!怎么那么慢!”他不顾脚下冰块碎裂的声音,奋力往前跑,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纪唯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冷,贴着地面的身体几乎僵硬,他动了动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吵醒他的是一阵电话铃声,在这夜深人静中,显得十分突兀。 号码是一个陌生来电。 纪唯接起,“哪位?” 一个柔软的嗓音传来:“纪先生,我是时亦欢。” 纪唯站起身,走了几步,问道:“大明星啊,找我什么事?” 时亦欢毫不忌讳地直言道:“六年前,你、我、刘梓心、还有李松鹤,不谋而合之下,做了一件事情,纪先生还记得吧?” 纪唯的手慢慢收紧,时亦欢,这个人,以夏语冰好友的名义,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 “时小姐,你想说什么?” “虽然说是无心之失,但当年的事情,毕竟有我一份。”时亦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眼下我们的目的相同,我背后还站着刘梓心和李松鹤,纪先生,愿不愿意一起合作?” 纪唯明白了,刘梓心又一次出现,这一次,她的准备更加充分,势必要断了严凉的所有后路。 纪唯思索了一阵,时亦欢追问道:“纪唯,事已至此,你还怕什么呢?” 是啊,他怕什么呢。当一个人无比笃定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就无所畏惧。 纪唯觉得,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33章 十一我想要的爱情(1) 《故老时光里》终于开播,那一日,恰逢严凉生日。 严凉很少让人来家里,但这一次,还是邀请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因为顾一兮说,做一桌菜两人吃太浪费。 唐一隽也在其中,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把时亦欢一起带来了。 众人一见,纷纷开始起哄。 说来也是,最近娱乐圈最大的话题,莫过于重返荧幕的时亦欢和导演唐一隽走到了一起。网上议论纷纷,因为正好是电视剧开播,有不良言论指出,二人是想为新剧炒作。 但绯闻归绯闻,眼下二人一同出现,朋友之间还是乐见其成的。 很多人都知道时亦欢喜欢了严凉很多年,曾以为他们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但眼下看严凉漠不关心,时亦欢也是落落大方,便也没有人过问了。 厨房里,赵七七帮着顾一兮忙活,小声问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顾一兮一瞥赵七七的肚子,道:“我提倡晚婚晚育。” 赵七七大笑,道:“一兮,我发现,你自从和严凉谈恋爱以来,都学会和人开玩笑了。” 顾一兮道:“嗯,恋爱使人进步。” 正说着,顾婴推开厨房门跑了进来,“妈妈,我邀请了纪叔叔过来。”因为察觉到顾一兮明显的不悦,顾婴没有再管纪唯叫爸爸。 顾一兮一惊,道:“婴儿,今天是严叔叔的生日,你有和他商量过吗?” 顾婴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七七阿姨可以来,为什么纪叔叔不能来?” 顾一兮没有办法和他解释复杂的问题,只好揉揉他的脑袋,道:“没事,你出去玩吧。” 顾婴一走,赵七七十分八卦地问道:“纪叔叔是谁啊?严凉的情敌?” 顾一兮道:“是情敌,不过,是六年前的。” 赵七七吸了口气,“顾大编,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们有这么丰富的前史啊。快说来听听,指不定下一个剧本就有了……” 顾一兮往赵七七嘴里塞了一块火腿,“政策限制,这个剧本过不了审。” 她这么一说,赵七七更有兴趣了,“快跟我说说嘛!好好奇的!” 顾一兮道:“你有这个好奇心啊,还不如好好想想现在的剧本,男女主角初遇那场戏导演不是说不好吗,策划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话题被成功地带了过去,赵七七作为一个敬业的策划人员,十分头痛地开始抓耳挠腮。 张阿姨把纪唯带进来的时候,严凉微微不快,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大度地介绍道:“纪唯,纪检察官。” 纪唯笑着递上一个盒子,“严总,这是送您的礼物。” 听二人对话,并不熟稔,在座的都有些诧异:若是朋友,这样的场合不该这么生疏,若不是朋友,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严凉拿过盒子,打开条缝隙一看,当即变了脸色。好在有盒子做遮挡,这一瞬间的失态,谁也没有看见。 他拿着盒子,对朋友们说了声抱歉,便往楼上书房走去。 纪唯随后跟上。 到了书房,关了房门,严凉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纸,用打火机点燃了。 纪唯笑道:“严总这么紧张?怕顾一兮看到?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他。” 严凉微微皱眉,道:“你既然知道了顾婴的身份,是准备要把他带走了?” “是的,我等不了了。”纪唯说道,“被你们骗了那么久,这笔账,我会讨回来的。” 严凉嘲讽道:“纪先生现在自以为有了强硬的后台,已经可以明人不说暗话了。” 纪唯道:“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严凉,那么多事情,总该有个了结。” 严凉笑起来,“纪先生,你真的很无聊。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真想要个答案,应该去问严敬。” 纪唯道:“质问一个垂死的人有什么意思?在他死前,让他亲眼看着严家倒下,那才有意思。” 严凉收起笑,冷冷说道:“你就是个疯子。” “是啊。”纪唯低低说道,“为了这件事情,我连她都失去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严凉注视着纪唯,年纪不大的人,脑后竟然已经有微微白发。他轻轻一叹,道:“纪唯,不管怎样,别打顾一兮的主意。我会说服她,让顾婴回到你身边。” 看纪唯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严凉又道:“这也是夏语冰的希望。” 听到夏语冰的名字,纪唯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下来。 “夏语冰生前,最疼顾一兮,一定不会希望,她变成第二个夏语冰。” 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应该再牵扯上无辜的人。 “她那里,一直藏着本夏语冰的日记本,从头到尾,写的都是和你有关的事情。” 看着纪唯触动的表情,严凉知道,自己说动他了。 楼下,顾一兮已经做好一桌菜,和赵七七一起端出去,刚布好碗筷,就见严凉和纪唯从楼上下来。 二人面色平平,看不出有什么事情,但顾一兮心里隐隐不安。 纪唯看到顾婴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笑道:“我看看重了没有。” 顾婴搂着纪唯的脖子,“重了!妈妈说她都抱不动我了!” 严凉坐下后,拉着顾一兮的手坐在她身边,顾婴乖乖往顾一兮旁边一蹭。而纪唯,好巧不巧的,坐在了顾婴边上。 首播开始,众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一桌子人,喝酒的居多,刚开始还矜持,到后面就开始吵吵闹闹的。 唐一隽一喝酒就兴致高昂,直接走到严凉身边勾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你年纪也不小了,一兮是个好姑娘,赶紧把人娶了吧!” 严凉已经喝得脸色有些发白,听了唐一隽的话,竟然只顾点头。顾一兮明知道他不太清晰,可心中还是一阵感动。 这下提醒了在座的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向顾一兮敬酒。 顾一兮招架不住,几杯喝下去,已经有些犯晕。她往身边一看,严凉早被人拉去对面了,都找不到救场的。 她只好站起身,往洗手间躲。 顾一兮反锁上门,突然酒气上涌,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头一回喝成这样,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里混乱地想着:不能喝了,绝对不能喝了。 她冲了好几回凉水,觉得终于清醒了些,一开门,便被一只柔软的手扶住。 “怎么喝了这么多?我扶你去休息。” 当顾一兮反应过来这人是时亦欢的时候,已经被她搀扶着走在楼梯上了,楼下一片筹光交错,似乎也没人注意到她们。 顾一兮下意识地有些抗拒,道:“时亦欢,我自己能走。” “得了吧,你这酒量。”时亦欢道,“睡哪间?” 顾一兮指指卧房,想着,时亦欢现在既然和唐一隽在一起,以前那些事情,也确实不必再计较。 时亦欢把她扶进去,她只觉得迷迷糊糊,困得厉害,见着床就倒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你好好休息。”时亦欢轻轻说完,关上了房门。 顾一兮一直迷迷糊糊的,明明还是这张床,明明被子上还是熟悉的味道,可怎么睡都觉得难受。她闭着眼睛头晕,睁开眼睛头又疼,好不容易睡了会儿,又被人吵醒了。 严凉从后面抱住他,“宝贝儿,我的礼物呢?” 听声音就知道,喝多了。 顾一兮累极了,连说话都懒,含糊道:“明天。” “不行,今天生日,要今天。”严凉说着,蹭到她脖子边上一阵轻咬,温热的气息,搅地人没法睡觉。 顾一兮有些恼了,推了推他,道:“严凉,你快睡觉。” 这人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怎么说都不听的,坚持道:“不,我要礼物,不给我今天就不睡觉了。唐一隽还送了我一大盒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顾一兮被他烦得不行,只好坐起身,道:“在衣柜里,我过去拿。” “我自己拿。”严凉说着,站起来走向衣柜,打开一看,中间那层格子里,放着件没见过的毛衣。 顾一兮坐在床沿,有些局促,道:“严凉,我这人挺闷的,送礼物也俗气,想不出好主意,就给你织了这个,虽然有点土,但你别不喜欢啊……” 她话没说完,严凉已经走过来,俯下身,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一兮,从来没有人给我织过毛衣,除了毛衣,别的也没有。”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感动。 顾一兮忽然又心疼了,回抱住他,道:“以后我再给你织别的,除了毛衣,还有围巾、帽子、手套……” “真贤惠。”严凉说着,吻住她的嘴。 很奇怪,明明几分钟前两个人都醉得不清不楚的,现在骤然都清醒了似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每一分索取、每一分喜悦。 严凉忽然关了灯,只打开光线柔柔的床头灯,轻声说道:“一兮,我们吃巧克力。” 顾一兮摇头,道:“不想吃,大半夜的,太腻了。” 她正说着,严凉已经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大盒子。 顾一兮无意间一看那盒子里的巧克力形状,惊得余下的酒意都没有了,那竟然是一盒……巧克力……春宫图。 她早该想到,唐一隽不会是个省事儿的! 严凉刚躺下,顾一兮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头也埋在里面,裹得紧紧的。 “严凉,我很困了,想睡觉。” 严凉过去拉她的被子,哄道:“乖,我先跟你说一件事,正经事。” “有什么正经事,要大半夜说?” “你先看着我,”严凉稍一使力,拉开一个角,“一兮,出来我跟你说。” 顾一兮半信半疑松了被子,下一刻就被严凉抱个正着,在她耳边低声道:“宝贝儿,我们睡前做一下某些该做的事情,好不好?” 果然……正经事呢! ☆、第34章 十一我想要的爱情(2) 顾一兮缩着肩膀伏在被子下,紧闭着双眼。严凉伸手入她怀中,触着温热细腻的肌肤,又是一阵心神动荡。他把她的头摆到自己的胸膛,低低道:“怎么还这么怕羞?” 顾一兮的脸颊触及他的胸口,感觉他滚烫如铁,她似乎也化作了水。 “严凉,晚安。” “嗯,晚安。” 顾一兮被他搂着,睡不踏实,只觉得一边的身体都开始僵硬了,但又怕吵着他,不敢翻身。隔了许久,以为他睡着了,终于轻轻转了过去。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顿觉周身一凉。她的思路越发活跃起来:纪唯今天为什么会出现?他和严凉说了什么?他会不会……带走婴儿? 感觉严凉从身后贴了上来,顾一兮还以为是他睡着了的无意识动作,但那人双手一揽,将她再度置入怀中,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一兮,如果婴儿被纪唯带走了……” 顾一兮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眼中骤然含了泪光。她很怕这样的事情发生,非常害怕。 “严凉,你有没有办法,不让他这么做?”她的话语中带着恳求,“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严凉摸摸她的脸,一脸歉意,道:“一兮,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顾一兮急道:“如果我们结婚呢?如果婴儿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他自己也很爱这个家庭……”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对不起,我不是以此来要求你和我结婚。” 严凉将顾一兮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看着她,认真道:“如果我说,我同意和你结婚,如果我说,即使婴儿不在身边,我们以后也可以有自己的……” 顾一兮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道:“不可能的,严凉,没有人能代替婴儿。” 严凉刚才所流露出的些许期待,骤然瓦解,他的眸色又暗了下来,道:“那以后再说。但是一兮,你得明白,纪唯毕竟是他的生父,而你和他,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顾一兮知道,如果纪唯确定了要带走顾婴,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但这话真正从严凉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如巨石加身般的难受。 她原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严凉会有办法帮她,最起码,会尝试一下。但是他连尝试都没有,就料定了是这样的结局。 顾一兮突然想起之前纪唯说过的话,想起今天他们一同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纪唯对她露出的那个踌躇满志的为微笑……“严凉,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纪唯手里?” 严凉抱着顾一兮的手松开了,黑暗中,她感觉到他微微的怒意,就连声音也冷下来:“一兮,一直以来就有很多人在盯着严家的财务问题,现在你也有这个疑问了?” 严凉的动作让原本捂着的被子开了个口子,冷风钻入,吸附上不着片缕的身体,顾一兮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微微转头看他,见严凉闭着眼睛、仰面躺着,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样子。 她转过身,往另一边侧着,背后露出的那一片,还是冷,但是又不好意思去扯被子。 严凉眯着眼睛,感觉到身边瑟缩着的身体,未加思索,还是靠了过去,伸手抱住她。 一夜安静无声,早晨起来,严凉看到缩在床角的顾一兮,不由得苦笑,这丫头,何至于敏感成这样?他轻轻起身,用被子把她严丝合缝裹起来,挪到了床中央,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严凉走去窗户边上,拉窗帘的边角一看,窗玻璃上以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入冬了。 严凉走去书房,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一看,果然,严家早年的账本,不见了。但是严凉的神情未见丝毫紧张,反而,嘴角轻轻向上扬起,形成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顾一兮是被一阵手机铃吵醒的,她拿起要接,再一看,发现是严凉的手机,来电显示:何薇薇。 她刚醒来,有些犯懵,隔了几秒钟,才急急忙忙起来套了件衣服,怕对方等不及要挂断,拿着手机跑出房间去找严凉。 书房门没关,严凉听见声音,走出来一看,见顾一兮赤着脚站那里,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穿鞋。” 顾一兮把手机给他,道:“你的电话。” “知道了,”严凉拿过手机,“去穿鞋。” 严凉跟着顾一兮回房间,一边接电话,一边看顾一兮换衣服。 “薇薇,什么事?” 何薇薇道:“我提醒你一下,刘梓心和李松鹤又勾结到一起去了,他们六年前没有成事,这次一定会更加不择手段。” 严凉道:“我知道,他们连我身世的老底都挖出来了。” 顾一兮上衣脱了一半,又放了下来,转过身见严凉正看着自己,走过去将他强行转身,推出门外,关门,上锁。 严凉哑然失笑。 何薇薇道:“严凉,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严凉道:“不好意思。薇薇,谢谢你提醒,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连本带利要回。” 何薇薇道:“你还跟那个小编剧在一起?” 严凉一愣,压低了声音:“嗯。” “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但是严凉,有夏语冰的前车之鉴,如果你要保护她,就别让她牵扯进来。” 严凉捏着手机,看着眼前的房门,倏然打开了。 顾一兮换了件浅色的毛衣,很难得的,穿了条小短裙子。她见严凉还在打电话,默默退了回去,对着镜子开始梳头。 严凉看着她,不自觉地连声音都柔下来:“不会的。” 何薇薇笑起来,道:“严凉你完了,说到她,连声音都变了。” 严凉低笑:“挂了。” 他其实,一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只是具体要怎么做,还是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告诉他自己的遇上麻烦了?不行,以她的性子又要乱想。让顾一兮暂时离开?他有些不舍。 顾一兮听他和何薇薇讲电话那么温柔,手下不由得一紧,拉下来根头发。她抿了抿唇,把头发尽数绑起来,扎了个马尾。 严凉收了手机,走到顾一兮身后,道:“今天穿得这么年轻?” 顾一兮有些气闷,没搭理他。 严凉笑笑:“长脾气了?” 顾一兮对着镜子抹唇膏,道:“七七约我去逛街。” “我陪你们一起去。” 顾一兮有些惊讶,这个男人要陪两个女人一起逛街? 严凉道:“好像还没有陪你买过东西,我可以负责人拎包和买单。” 顾一兮道:“严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严凉说完,低下头,压住她擦了橙色口红的唇,轻声呢喃:“这颜色好看,上回就想吃。” 变态! 顾一兮气喘吁吁推开他,照照镜子,唇膏确实被吃得差不多了,她干脆拿纸巾全擦了,拎上包往外走。 两人坐电梯下去,顾一兮看到严凉嘴上的唇膏,本来不想管他,但看着他一副全然不知的滑稽模样,还是在电梯到达前,好心地踮起脚给他擦。 严凉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顾一兮抓住他的手,紧张道:“有监控。” 严凉还是不放手,道:“我就是抱抱你,又没干吗。” 顾一兮给他擦干净了嘴巴,电梯“叮”一声响,门开了。 正在楼下等着顾一兮的赵七七,夸张地一手遮住眼睛,大叫:“太香艳了!你们连一秒钟都难分难舍的吗?” 严凉道:“看样子你老公让你不太满意。” 赵七七瞪眼睛,道:“严总看上去心情很好啊!” 严凉还要说什么,被顾一兮在手臂上重重捏了一下。 有了见面时的这一段,赵七七在刷严凉的卡时毫不手软,买什么东西都和顾一兮两人各一份。 转眼间,严凉已经拎了满手的购物袋。 顾一兮一开始无所谓,后来稍加劝止,到现在,看严凉的眼神已经带着些歉意,道:“会不会太重?我帮你拿……”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赵七七挽过手,拉着去看前面的一条裙子。 顾一兮道:“七七,差不多了。” 赵七七道:“一兮,你都说了他头一回陪你逛街,这么难得的机会千万不要浪费。看看这条怎么样?” 顾一兮正要说话,手机想起来,是纪唯。 她一接起来,纪唯就说了一句话:“婴儿我带走了。” 顾一兮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纪唯道,“不用想任何法子,你没有办法的,严凉一早就知道,不也没有办法。” “他一早就知道?” 纪唯道:“原来他没有跟你说起过。” 顾一兮脑子一片混乱,道:“纪唯,不管怎么说,我们以前也算是朋友,婴儿的事情,我们见面谈好不好?” “没有这个必要了,所有程序我都已经走完,你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顾一兮,婴儿以后在我身边,会过得很好,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顾一兮慌乱不已,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低低问道:“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纪唯道,“严凉没告诉你,他书房里的账本不见了吗?” 顾一兮的心彻底冷了下来,问道:“他怀疑我?” 纪唯挂断了电话,顾一兮再打,打不通。 而与此同时,严凉收到一则短信:“我刚给顾一兮下了一剂猛药,下面看你的了。如果她再和你走这么近,我不确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35章 十一我想要的爱情(3) 严凉知道顾一兮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更不能让她牵扯进当年的事情,即便纪唯念着夏语冰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刘梓心和李松鹤那边,他一点都不敢保证。 她此刻就在前面离自己不远的离商场里,但是这几步之遥的距离,严凉走得身心俱疲。 他终于看到顾一兮,失魂落魄地站在商场门口的角落里,赵七七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 严凉走过去,道:“赵七七,你先走。” 赵七七看看顾一兮,见她没有反对的样子,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接了个电话,突然就这样了,你好好跟她说。” 赵七七走后,严凉牵着顾一兮的手,道:“我们去车里说。” 顾一兮挣脱了他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上车,严凉关上车门,拉下车窗,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后道:“说吧。” 顾一兮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指指后座上刚买的那些东西,道:“这些,算是分手礼物?” 严凉怔住,他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只是突然想给她买东西,无论什么、越多越好。 他还在思索着要说什么的时候,顾一兮继续道:“是啊,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怀有目的的。以顾婴为诱饵,吸引你的注意,然后以顾婴的绑架案子来试探他的态度,杀青宴的奋不顾身相救,是为了赢得你的信任。最终的结果,你看到了,就是为了那个账本!严凉,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严凉深深吸了口烟,他知道她一派胡言,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却也正中他的下怀。 “无所谓,”严凉道,“那本账本是假的。” “你就只会想这种事情吗?”顾一兮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大声质问:“严凉,这些年,你是否有为夏语冰的死而内疚?哪怕只有一天!” 严凉掐了烟,冷着声道:“我不记得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顾一兮,“不要总是把问题往夏语冰身上扯,你是你,她是她!” 顾一兮俩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严凉心中蓦地一紧。 “爱。”他声音低沉,回答得毫不犹豫,“可是一兮,我处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中,你知道的,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严凉想说的是,他对自己的未来话无法预知,所以害怕会照顾不到她,但顾一兮打断他,道:“所以你每时每刻、对每一个人,都不信任,是不是?” 严凉难受地叫她的名字:“一兮……” 顾一兮哭道:“严凉,我爱你,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完了。我想要的爱情,没有背叛和猜忌,不能全给,则宁愿没有。” 她从未说过爱他,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触及心尖的时候,或者是夜晚的情深意浓之时,她都没有说过这个字眼。严凉从没料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她以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他后悔了,后悔昨天和纪唯达成的那种共识,后悔起了让顾一兮暂时离开的想法。凭什么她的女人,不能在他的身边、受他的保护? 但是……想到夏语冰,他又不能不害怕。 现在,他也已经来不及后悔了。顾一兮飞快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严凉下意识要去追,但手一碰到车门,就制止住了自己。他看着后视镜中飞快往后跑的身影,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直到顾一兮的身影在后视镜中消失,他重重地靠上椅背,再次点了根烟。 顾一兮跑到路口,打了辆车,一上去,司机问她去那里,她半天回答不上来。 司机见她哭得厉害,劝道:“姑娘,你要不还是下车?” 顾一兮慌乱不已,想着最重要的,还是去找顾婴。 她说了纪唯家的地址。 到了地方,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脸纳闷地看着顾一兮,问:“小姐,什么事?” 顾一兮问道:“纪唯在吗?” 那人摇摇头,道:“那人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吧?早就搬走了。” 顾一兮抱着一丝希望,问:“您有他的联系地址吗?” “那我怎么可能有?你想想别的办法吧。”年轻人说完,关上了门。 顾一兮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她打了学校里的电话,老师说今天张阿姨前脚刚把顾婴送到学校、他爸爸就来把他接走了,连转学手续都办了。顾一兮问及他转到了什么学校,老师又说不知道。 她开始一遍遍打纪唯的电话,但是怎么也打不通,电话里传来一次次提示音,对方已关机。 顾一兮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比之六年前带着顾婴离开母亲,更为绝望。 她在楼道里坐着,直到夜幕来临,浑身冰冷。 她走出大楼,走到外面的街道上,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 在夜风中游荡了一阵,她听到手机响,是赵七七。 她试了试嗓音,接起来,道:“七七,你给我放个假吧。” 赵七七关心道:“一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一兮道:“我想回家。” “回家?” 对,回家。 顾一兮挂了电话,随手拦了辆出租车,道:“去机场。” 飞机在凌晨的时候降落到s城,旅客不多,候车区井然有序。 顾一兮只拿了只随身的包,一身疲惫,出了机场才发现,外面楼宇林立,灯火繁盛。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这座位于南方的大城市,比记忆中的还要繁华。 司机送她到家楼下,她下了车,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楼底下的玻璃门,却止步不前了。现在是凌晨四点,她不想吵醒妈妈,便随意找了个地方,把包往地上一放,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小区,安静得一个人都没有,忽然冒出的声音,是翻垃圾桶边的猫,看到顾一兮,戒备地弓起了背。 顾一兮靠着金属栏杆,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在外多年、走过很多城市、搬过很多次家,可经常一觉睡醒的时候,睁眼看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错以为还躺在自己家里的小床上,下一刻,妈妈就会进来叫她起床吃早餐。 那样的暖意,总是稍纵即逝。可类似的场景幻想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所以当这一日的阳光升起,她腰酸背痛中支起身体,看到面前站着的妈妈时,觉得太不真切。 顾妈妈换上了轻便的衣裤,准备像往常一样出门锻炼,一下楼,就看到石阶上坐着个女孩。她本想绕过去,但那女孩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揉了揉头发,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眉眼虽说长开了,但是和六年前,还是很像很像的。顾妈妈都没有做好准备,突然就掉眼泪了。 顾一兮慌忙站起来,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妈……” “你坐在这里干吗?回来了也不上去!”顾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把顾一兮往里面推,“也不多穿点衣服,这么冷的天,要感冒了!” 她这么一说,顾一兮确实觉得有些头晕,喉咙也干涩。但一进家里,顾妈妈就给她套了件厚外套,身上一暖,看着妈妈给她忙前忙后泡热水袋煮姜汤,有什么不舒服,也都忘在脑后了。 六年前顾妈妈严厉的话语在声声在耳,顾一兮原本以为,回到家里,会面临她的质问、责备。但是没有,好像这六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她还是那个在念书的小顾一兮,每每回到家里,妈妈都会跟她唠叨很多话。 不多久,顾妈妈给她端了碗姜汤出来,叮嘱道:“赶紧喝完,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顾一兮答应一声,接过碗,怕烫,小口小口地喝。 顾妈妈见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小孩子呢?” 顾一兮吹着碗口,声音有些发颤:“他亲生父亲带走了。” 顾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松了口气,道:“这样最好。你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听出顾妈妈话语中的期待,顾一兮愣了愣。 她是仓促之间回来的,a城那边什么都没收拾,肯定还得回去。不过好在她的职业无需坐班,在哪里生活,区别并不大。 她点点头,道:“不走了。妈,流觞园的居住权拿回来了,你有空过去看看。最近有些地方在修葺,等天气暖和些,我找人去打扫一下。” 本以为妈妈会惊得合不拢嘴,但她只是笑笑,道:“知道了,小梁都跟我讲了。” 顾一兮一惊,追问:“小梁?” “是啊,梁家人嘛。”说到这个人,顾妈妈的目光中盛满了赞赏,“你爷爷当年眼光真好,小伙子人真不错,以后有他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顾一兮知道她是误会了,梁景衍只说了自己是梁家的人,顾妈妈误以为他就是当初和顾一兮定娃娃亲的人。 “妈,他不是……” 顾妈妈道:“好好好,我知道,他还在追求你嘛。女孩子家是该矜持点,但妈觉得,那孩子还是很不错的,比你年长几岁,性子也沉稳。” 顾一兮知道眼下难以解释,错开话题,道:“我先去洗澡。” 她一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刚才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决堤。 六年来,这里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床单被套、一样的书橱桌椅,就连床头的娃娃,都是同样的摆放姿势。 她从衣柜里找到了小时候的浴巾,冲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正听到手机在响,顾一兮拿起一看,竟然是梁景衍。 “喂?景衍?” 梁景衍一听她的声音,关切道:“感冒了?” “嗯……有一点。” 梁景衍道:“我是想跟你说,园子修得差不多了,暖气不太方便,但是装了空调,可以住人了。” 顾一兮瓮着声道:“谢谢。” 梁景衍笑道:“应该的,谁叫你往我账上打了那么多钱。什么时候回s城来看看?” 顾一兮道:“我今天刚到。” 梁景衍问道:“一个人?” “一个人。” “那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顾一兮想了想,道:“方便。” ☆、第36章 十二命中过客,忆中常客(1) 顾一兮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出门,临走,顾妈妈一个劲叮嘱,千万别再冻着,晚饭一定要回家吃。顾一兮一一答应。 她和梁景衍约在流觞园见面,这是她成年之后第一次去那里。小时候来玩,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园子非常大,她在假山里绕来绕去,差点走丢了。但现在来看,这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前后走一圈,也不过十几分钟。 梁景衍最后带她去了后院,因为花草都枯了,显得空旷而萧索。 梁景衍道:“其实春夏的时候,这里很漂亮,明年开春,你可以让人种些喜欢的植物。” 室外有些冷,顾一兮搓搓手掌,道:“我都想好了,以后这里放一张躺椅,我每天在这里晒太阳。” 梁景衍讶然,道:“每天?你不打算回a城了?” 顾一兮道:“年前我回去收拾些东西,把要用的带回来,然后,就在这边陪我妈妈。” 梁景衍忍不住问道:“那……严凉呢?” “分手了。”顾一兮淡淡说了句,往前走去。 梁景衍跟上去,不方便追根究底,也不方便表露什么,但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期待。 顾一兮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梁景衍原本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转弯的时候,眼看着她的衣服要擦上树枝,梁景衍急忙上前一步,把树枝隔开了。 顾一兮站定在那里,道了声谢。 梁景衍略往后退了一步,道:“小心些,树枝沾了水。” 顾一兮点了点头。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对感情看得比较淡的人,可刚才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阵寒流席卷全身。她的第一段爱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想想前两日,那个人跟她在一起的场景,还是不免失落。 梁景衍看她露出的疲惫之色,道:“你好像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顾一兮道:“好。” 去她家的路,梁景衍竟然开得很熟练,想起早上顾妈妈说的话,顾一兮问道:“你去看过我妈妈?” 梁景衍道:“既然来了s城,理应拜访一下的。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伯母其实十分想念你,现在你自己愿意回来,最好不过了。” 顾一兮沉默着低下头,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负气离开s城,是因为敢于承担照顾婴儿长大的重任。直到现在,突然明白,归根究底,这还是一场少年意气的离家出走。 如果当初她能以一种比较成熟的方式,和好好和妈妈沟通,或许,这些年就不必如此。又如果,在面对严凉的质疑时,她可以反过来给他足够的信任,他们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梁景衍不知道她在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看似云淡风轻的,可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 他轻轻叹道:“一兮,你总要为自己而活。” 顾一兮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收紧。是啊,该为自己而活。顾一兮心道:严凉,你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四年都没有出现,在我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出现。凭什么,我要为你,改变我的想法、我的人生呢?我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规律去思考和生活…… 车子在楼底下停住,顾一兮和梁景衍道别,下了车,往门口走去。可走了没几步,她忽然觉得脑袋一轻,脚就软了下去。 “一兮!”梁景衍大惊,从车内奔出来,将顾一兮一把抱起,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 顾一兮支撑着自己站稳了,道:“可能是……饿了吧。” 梁景衍道:“什么叫可能?我看你今天状态很不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顾一兮只好实话实说,道:“我凌晨飞回来的,太累了,没怎么吃东西,后来又冻着了。” 梁景衍怒其不争,道:“一兮,每个人都会遭遇情感挫折,但你不至于为此伤了自己的身体。” 顾一兮忙点头:“我知道,知道了。”她向他摇摇手,道:“好困,我上去睡觉了,再见。” 梁景衍最后还是把她送到楼上,看她进了家门,才放心离开。 顾一兮果然生病了,白天是咳嗽不止、晚上是高烧不退。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不想让顾妈妈担心,自己去了医院。 发烧有些严重,配药的时候医生特意问了句,有无妊娠可能。顾一兮愣了片刻,忙红着脸摇头。 出了医院,她拿着一袋子药打车回家。鬼使神差的,没有让司机开进小区,而是停在了门口的一家便利店。 顾一兮在货架前徘徊了很久,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抓起一盒验孕棒去结账。整个过程都不到五分钟,但是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回到家,顾妈妈正在做午饭。顾一兮偷偷溜回房间,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她对着镜子深呼吸,看着镜子中面色潮红的自己,心想:应该……不会吧? 可检验的结果,出人意料、胆战心惊。 顾一兮回到卧室,爬上床,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呆坐了许久,直到顾妈妈喊她出去吃饭。 顾一兮看着满桌子的菜,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她又不想让妈妈担心,只好努力往下咽。 顾妈妈还是看出了些问题,关切道:“兮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你早上说去配药,医生怎么说的?” 顾一兮摇摇头,道:“没事,整场的感冒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顾妈妈还是不放心,站起来给她用手量了量体温,惊道:“这么烫!怎么也不跟我说,在家里还要强撑!” 顾一兮道:“真的没有关系,你不记得了吗,我小时候发烧,一直都是蒙上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她站起身,“我这就回去躺着,妈你别担心。” 顾妈妈道:“那你记得把药吃了,吃药好得快。” “嗯,知道了。” 顾一兮回到房间,都没有细想,就飞快地抓起医生配的药,全都藏到了床底下。 她心慌意乱,在床上辗转反侧,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偶尔迷迷糊糊失去意识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边际的荒原上,她一直走一直走,但永远像在原地踏步一样。 绝望之中的顾一兮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床上,也确实出了一身汗,但量量体温,却丝毫不见好转。 她捂着肚子,难受得哭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再烧下去会不会影响胎儿?不吃药的话要怎么退烧?她不敢告诉妈妈,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回了家、却未婚先孕、男朋友也已经分手的话,一定会很难过……但是怎么办呢?她离开s城已经那么多年,早些年的同学都已经没有了联系,这个家乡,竟然连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都找不到。 她听到手机响,一看,是梁景衍发了条微信来:“身体好些没?” 顾一兮看着这个名字,仿佛看到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抓起手机,直接给他拨了电话。 梁景衍十分意外,很快便接起电话,问道:“一兮,怎么了?” 顾一兮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憋了几秒钟,哭了起来。 梁景衍一听,更加着急,道:“别哭一兮,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别怕……” 顾一兮找回了些理智,跟他解释:“我重感冒,烧退不下去,但是不能吃药……我在这边没有朋友,不能让妈妈知道……我怕……” “不能吃药?为什么?” “就是……就是不能吃药,我……”她毕竟还是脸皮薄,有些难以启齿。 梁景衍的思路转了一圈,基本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虽说有些难受,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想着,顾一兮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但终究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他轻声安慰道:“别怕,在家等着,我马上就到。” ☆、第37章 十二命中过客,忆中常客(2) 梁景衍的突然到来让顾妈妈十分惊讶,但看着他略显紧张地进了顾一兮的房间,还是忍不住在外面偷笑起来。她原本很为顾一兮的将来担忧,但眼下她回来了,身边又有了一个梁景衍,怎么看,都觉得欢喜。 顾一兮关上门,十分局促地低着头,道:“谢谢。” “从认识到现在,你就一直在跟我说谢谢。”梁景衍将手中一个袋子给她,道:“我问了学医的朋友,他说儿童的药可以吃。” 顾一兮接过他手中的药,脸色通红。 梁景衍道:“严凉知道吗?” 顾一兮摇头,道:“他不用知道。” 梁景衍误会了顾一兮的意思,道:“我找朋友,给你安排手术……” “不是。”顾一兮急道:“我没有想过……不要它。” 梁景衍深吸了口气,道:“你准备一个人养活这个孩子?”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当初没什么能力,一样把婴儿带大了。”顾一兮说到这里,有了些底气,道:“这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不要它,但它不应该成为我和严凉之间解决问题的工具。” “你打算永远瞒着他?” “也不是。”顾一兮遵照说明书,拿了几颗药放在手心,“我不知道他会对这个孩子报以什么样的想法,所以现阶段,不打算让他知道。但以后……我现在没有想好,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梁景衍深深叹息,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妈妈会怎么想?” 这也正是顾一兮最头疼的问题,好像眼前的情境一下子又回到了六年前,而不一样的是,这一回,是她自己的孩子。 顾一兮觉得十分荒诞,她竟然第二次踏进了同一条河流,还都是因为一个人。严凉,严凉,早知如此,她应该在刚刚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就选择退避三舍。 但是再一想,又真的后悔吗?如果不是严凉,她到现在都不曾体会过爱情的滋味,如果没有严凉,在纪唯夺走顾婴之后,她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可现在,她摸摸平坦的、看不出丝毫痕迹的肚子,指尖还是有暖流滑过的。 她笃定地下了个结论:“我爱这个孩子,欣喜于它的到来。至于它所带来的麻烦,现在想想很慌乱,但以后,一定都会解决的。我妈妈虽然脾气硬,但却是一个心软的人,我跟她好好说,她会接受的。” 梁景衍看她就着温开水服下药,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充满了暖意。 他心上一处地方像是被一只软软的手抓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穿着普通的居家服、素着张略带病态的脸、甚至怀有其他男人的孩子,但是他对她的喜欢,却丝毫没有减淡。 他真想对顾一兮说,要不,让我来做孩子的父亲吧?但是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看着顾一兮脸上几乎写着“莫要相扰”的状态,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一兮,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 顾一兮笑道:“你也打算在s城常住?” 梁景衍一愣,他之前竟然都忘了这个事情,自己终究是a城的人。 但经她这么一问,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在这边有个大项目,一时半会儿完不成,所以会两头跑。” 顾一兮道:“那我可以经常请你吃饭,你总是帮我这么多忙。” 他对于她,总绕不过这样见外的话语。 梁景衍温和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a城,严氏几乎闹翻了天。 刘梓心公开严凉的身份事实之后,公司上下就很不安稳,内有员工窃窃私语,外有记者想方设法地采访。高层们每天都如履薄冰,连呼吸都是放轻了的,生怕哪一口气吹得重了,公司下一秒钟就要变天。 严凉在家闭门好几天,不见外客,但手头该处理的事情,没有一样落下。 阿杰来敲门的时候,他正趴在书房里小睡,听到声音,低沉着嗓子道:“进来。” “老板,那边的消息查到了,前董事长病危,在这之前,还没来得及写遗嘱。”阿杰将一份资料放在桌上,偷偷看了眼严凉的神色,才道,“s城那边,派去的人打听过了,顾小姐已经回家,家中只有她母亲一人。” 严凉问道:“没和什么人联系?” 阿杰道:“梁景衍先生……似乎是在帮顾小姐修那园子,二人偶有交集。”他缓了缓,“梁先生……去过顾小姐家。” 严凉的神色暗了暗,道:“那园子的价格估出来没有?” “出来了,”阿杰比划了一下,道,“这个数。” 严凉道:“一分不差,给梁景衍打过去。让那边的人保护好她,一旦发现李松鹤的人,不必请示,你知道怎么做。” 阿杰点头道:“明白了。” 隔了两天,原本每月一次的股东大会提前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十分紧张,每个人都肃穆着脸。严凉坐在皮椅中,双手放在扶手上,正视着前方。 刘梓心早就暗中授意几个大股东,逼着严凉将手中的股份全部转让。 有人道:“前董事长去国外定居之后,公司就一直是你在管理,但你向来都是固执己见、从来不跟我听我们的意见,长此以往,对公司有害无益。” 又有人道:“毕竟是严家的产业,你既然不是严家的子孙,白白拿着那么多股份也说不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 严凉一派淡定自如,道:“即便和前董事长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些年来为严氏的付出,各位难道不是看在眼里的?严氏如何发家,各位想必也是清楚的,当初如果不是在我手中,公司能不能走上正轨,尚未可知。再者,在座各位谁又和严家有血缘关系了?” 有人马上反驳:“前董事长的亲生儿子,现在已经回国了,而且带回了前董事长的遗嘱……” “你说严离?”严凉冷着脸拿出手机,道:“给你们听听他昨天跟我说了什么。” 严凉按下播放,是一段微信语音,严离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哥,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严氏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做得好好的事业,就继续做下去好了。我劝不动我妈,但既然我都不愿意帮她了,也请你对她手下留情吧。那封所谓爸的遗嘱,其实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他上个星期开始,就已经神志不清了,说了什么,不作数的。” 语音放完,整个会议室陷入死寂。 有脑子转得快的立马跳出来,道:“这本来就是严家的家事,其实根本没必要拿到股东大会上来讲,现在又不是封建王朝,讲究什么血缘关系。我只认股权和能力,董事长在这位子上不是一天两天,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的。” 有人附和:“是啊,而且当初严家的第一桶金离不开许夫人,他们夫妻到现在也没有办离婚手续……至于刘梓心,说白了也就是个小三嘛。” 这话说得粗俗,但好在够直白,在座的人原本心中都懂,这会儿是明着都懂了。 严凉没有给众人喘气的机会,眼看年末将至,紧接着开始搭下一年的盘子。严氏今年的势头很好,照此发展,下一年会更好,严凉的承诺很大方,该给到股东的利益,一分不少。 从有些人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们妥协了。 刘梓心原本胜券在握,但最终,严凉完胜。 会议结束后,严凉又闭门了两天,这一回却不是为了工作。 他病了。 上次的手术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好,有些后遗症,比如时常会偏头痛、比如个别人的脸还是会突然想不起来。 他习惯性地会想顾一兮,生怕太久不见,突然就把她的样子给忘记了。好在,每一回,那张脸都是生动的。 但自从去了一趟海边,回来之后,头痛就没有停止过。 那一片位于a城西南方向的海,六年前,严凉在那里和顾一兮擦肩而过。他现在回忆起来,隐约记得那一刹那间的眼神交汇,几秒钟的时间里,隔着生离死别。 他当时的心思尽数放在别处,全然没有料到,那个躲在油桶后面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在多年以后,会成为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现在想想,那一瞬间,真是爱恨交织。 严凉就是这样想得多了,想她在s城生病了有没有人照顾、想她日后会不会真的怨恨自己、想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到自己身边来……满脑子都是那张安静的脸,头疼得像是要涨开一样。 之前给严凉做手术的默里教授给他发来最后通牒:“严先生,你如果再不会来解决一下后遗症,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严凉觉得很烦,自己的这个身体真是烦透了。眼下刘梓心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她买凶杀人的伎俩他是熟知的,他更最担心的,还是李松鹤和纪唯。万一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对顾一兮做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阿杰看出严凉的迟疑,主动提出,自己带几个信得过的人亲自去保护顾一兮,确保万无一失。 见严凉皱着眉不肯点头,阿杰劝道:“老板,要是你的后遗症突然恶化,那顾小姐才是真的没了保障。” 严凉听了这样的话,才决定立即去找默里教授。 ☆、第38章 十二命中过客,忆中常客(3) 顾一兮走了快一个月的时候,赵七七终于忍不住,进入了电话和短信的狂催模式。 “一兮,回来写本子了。” “一兮,策划会你一定要来啊。” “一兮,导演等不及了呀!” “一兮,老板说要给你加钱!” 此时的顾一兮,正悠闲地坐在老宅子里泡茶喝。 今年是个暖冬,s城连着好几天都是阳光晴朗的好天气。顾一兮搬去流觞园住了几天,一住就住上了瘾,这里空气好、又清静,她每天都像只懒洋洋的猫咪一样,在阳光下打着瞌睡。 就像之前和梁景衍说的一样,她在后面的花园里放了只躺椅,这几天每天就泡一壶茶,静静地在躺椅上晒太阳。 她还算敬业,每天都会挪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剧本,虽说速度慢,但质量很好。 赵七七不知道她怀孕,还以为她回家度假度过头了,导演催着要剧本,她就只好来催顾一兮。 顾一兮终于把事情告诉了赵七七:“亲爱的,我怀孕了,不方便经常接触电子产品,以后手机也不常带在身边,你们如果实在着急,再加一个编剧进来吧。此事知道的人少,万请保密。” 本以为赵七七会让她好好养胎,不料对方直接在微信里轰炸她:“顾一兮!我见过很多拖稿的理由,有说大姨妈痛得死去活来的、有说硬盘挂掉的、有说猫爪把稿子删除掉的,但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怀孕!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聪明到令人发指!” 顾一兮无奈之下,只好给她回电话过去,好不容易才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怀孕了,而且已经和严凉分手。 赵七七老半天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琢磨许久,终究没想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让顾一兮坚定一个理念:“君若负我,断子绝孙。我若负君,人之常情。你们之间具体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但千万别让自己不好过。” 赵七七一直是乐天派的,顾一兮听闻,当初是她倒追现在的丈夫,最低落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挺过去,过后又是柳暗花明。 打完电话,差不多是吃饭时间了,她今天早上和顾妈妈说了不回家吃饭,准备自己炒两个小菜。但是刚往回走,就看到前面的小路上走来个人。 有这里钥匙的人屈指可数,顾一兮一看身形,就猜到是梁景衍。 梁景衍手里还提着个大盒子,见着顾一兮站在那里,道:“收拾一下桌子,给你带了好吃的。” 顾一兮笑笑,道:“好。” 梁景衍不忘提醒:“小心台阶。” 打开食盒一看,全是精致的小点心,各种各样,分成小碟一装,摆满了一整桌。 梁景衍道:“你昨天说想吃这一家的糕点,我也不知道你具体喜欢那一样,就都装了些。” 顾一兮自从怀孕后就嘴馋,看到这些小点心,食指大动,道:“每一样我都喜欢。” 梁景衍道:“以后要吃什么随时跟我说,我就住在旁边那条街。” 顾一兮一怔,道:“之前不是住得挺远吗?” “住得太远,不方便照顾。”梁景衍说得十分自然。 顾一兮刚伸出去的筷子,不由得在空中停了停。 梁景衍没有告诉顾一兮,那房东原本已经把房子租出去了,他只好半哄半骗地跟房东说,旁边住着的,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多贵他都买。后来,可想而知,被房东坑了好大一笔钱。 对于梁景衍的心意,顾一兮再傻,都看得出一二,但她实在不敢把这个话点破,生怕不可收拾。她只好不着痕迹地再而三强调,自己正怀着别人的孩子。 顾一兮时常想起严凉,在每一个感知到腹中孩子存在的瞬间,就不由得要想起那个人。生命中就是会存在这样的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时常在回忆中出现。前有夏语冰,后有严凉。 顾一兮这么想着的时候,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和严凉分道扬镳。她不是那种可以转过身来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的人,严凉就更加不是了。 她最放不下的还是顾婴,隔几天就会打纪唯的电话,但从来没有打通过。试着发了几条短信,表明自己只是想见见顾婴,纪唯也没有回应。 她只好这样劝说自己:顾婴毕竟是纪唯的亲生儿子,他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直到一日傍晚,顾一兮看到一个陌生来电,显示是a城的座机。 顾一兮一接起,就听到那头顾婴的哭声:“妈妈,我好想你。” 顾一兮手下一紧,听他沙哑着嗓音,心疼道:“婴儿乖,别哭,你在哪里?妈妈去找你好不好?”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顾婴哽咽道,“纪叔叔说你不是我妈妈,还不准我给你打电话,我放学后偷偷跑出来的。” 顾一兮听他这么说,心中又惊又怕,忙问道:“你用的是公共电话吗?” “是的。” “你看看周围的路名,认不认识?” 顾婴隔了一会儿,道:“灵什么路……那个字上面一个就是的就,下面一个小鸟的鸟。” “灵鹫路。”顾一兮道:“妈妈现在过去有点远,你乖乖在那附近别动,我让七七阿姨马上去接你。” 顾婴重重“嗯”了一声,道:“我就在这里等她。” 顾一兮还是不放心,问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警察叔叔。” 顾婴道:“没有。” “那妈妈先找警察叔叔过去,陪你一起等七七阿姨,别的任何人和你说话,都不要搭理,知道了吗?” “知道。” “站在这儿别走,妈妈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听到电话听声就接起来。” “好。” “那妈妈先挂电话了?” “嗯。” 顾一兮立马给赵七七打了过去,说明情况后,让赵七七立即赶过去,同时报了警。 她带了些随身物品,一边打车去机场,一边打刚才的公共电话。 电话铃声刚响了一下,就被接了起来,顾婴脆生生叫道:“妈妈!” “哎,是我。”顾一兮稍稍放心,道,“妈妈现在在过去的路上,但是坐飞机会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你一会儿先跟七七阿姨回家。” “嗯!妈妈,我今天不睡觉,一直等你过来,我想快点见到你。” 顾一兮答应着,眼泪如珠子般滚下来,“妈妈也想你。” 两人打着电话,大约过了十分钟,顾婴道:“警察叔叔来了。” 顾一兮和警方通了电话,确定他们一直会陪着顾婴等赵七七过来,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到了机场,办了乘机手续后,刚好接到赵七七的电话,说是已经接到人,让顾一兮放心,她心中的大石头才算落了下来。 顾一兮一路都没有停歇,下了飞机就赶紧打车,到赵七七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一开门,顾婴就扑进了顾一兮怀里,鼻涕眼泪都往她身上蹭,哑着嗓子说:“妈妈我要跟你回家。” 顾一兮把他抱了起来,明明是在长身体的孩子,体重竟然轻了,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问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顾婴鼻子眼睛通红,道:“我要吃妈妈做的饭。” 顾婴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那我们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好!” 不明就里的赵七七,看着都唏嘘不已,大骂纪唯没有人性。 顾一兮向赵七七告别,回到了之前租的房子里,但是前脚刚进门,换了鞋子,门铃就响了。 顾婴吓得一把抓住了顾一兮的手,泛着泪花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她。 顾一兮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小手,弯下腰,透过猫眼,看到纪唯站在外面。 她吓得都没敢发出声音,这个人,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去向。 正犹豫着要不要装作不在家,外面纪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一兮,我今天不会把他带走,你先开门。” 顾婴听到纪唯的声音,忍不住哇哇大哭:“我不要他进来!” 顾一兮对着门口,高声道:“纪唯,你都听见了!” 外面,纪唯沉着脸,说道:“如果你不希望我以拐卖儿童为由报警的话,赶紧开门。我也知道婴儿现在的情况,如果你配合,我同意给你探视权。” 顾一兮低头对顾婴小声道:“你先躲起来,我和纪叔叔说会儿话。” 顾婴哭丧着脸道:“你不能让他把我带走。” 顾一兮保证:“一定不会。” 顾婴跑去房间,咔擦一声上了锁,把自己关在里面。 纪唯还算客气,开门后,也只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疲态,道:“他整日吵着要见你,我确实挺没办法的。” 顾一兮道:“婴儿从小跟我相依为命,你如果要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分开,我们都会难以承受。纪唯,我不知道你和严凉之间有些什么问题,我和他已经分手,不想过问你们之间的任何事情。我只是希望,你偶尔能让我见一下婴儿。” “好。”纪唯答应得十分干脆,这倒让顾一兮有些惊讶。 他紧接着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严家的账有问题,让你离他远点的。” 顾一兮有些明了了,道:“他之前说丢了的账本,是你拿走的?” 纪唯也不隐瞒,道:“是。我一直坚信,严家有黑底。” 顾一兮想起上次严凉说的话,问道:“那账本……是真的?” 纪唯反问:“他跟你说是假的?” 顾一兮心中一惊,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便放呢?” 纪唯道:“反正目前看下来,够送他进去好几回了。” 顾一兮听他说完这一句,手心里已经冒出汗来,面上却忽然微微一笑,道:“是真的就好,我很乐于见到结果。” 纪唯笑道:“看来他伤你不浅。” “他说他心中只有夏语冰,从来没有爱过我。”顾一兮眼神空洞,分明不善于撒谎,这一刻,却本能似的信手拈来,道:“那种被欺骗、背叛的感觉,你也曾感同身受过。” 纪唯的脸色变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道:“一兮,你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顾一兮进一步问答:“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他?” “等李松鹤玩够了。”他深深地看着顾一兮,道:“如果你能配合,事半功倍。” 顾一兮问道:“这算是,让我同婴儿见面的交易?” 纪唯道:“你怎么想都行。” “我们都很清楚彼此的诉求了,这样很好。”顾一兮甚至向纪唯伸出手去,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纪唯这么说着,却没有去碰她的手。 他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顾一兮看着他上了电梯,关门、上锁,虽有整个人都瘫痪在沙发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反反复复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一定要把那个账本拿回来! ☆、第39章 十三深入骨髓(1) 严凉回来的这一日,a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之前一直拖拖拉拉的没有下,现在厚积薄发似的,转眼间,满城都是白色。 他听阿杰说,顾一兮近日和梁景衍走得很近,而且经常去医院。本以为她生病了,有些忧心,但看到那张医院的检查报告,忍不住手都颤了。 他怀着一丝希望,期待那孩子是自己的,但得知顾妈妈对梁景衍的态度后,顿时心凉,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 回家的路上,严凉路过上御,让司机停了车,独自进去喝酒。 他遇到故人谢斯南,现在是a城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二人同有伤心之事,潦倒相谈,打算一醉方休。 夜以至深,酒过千巡,反倒是越喝越清醒,往楼下走的时候,脚步竟然丝毫不乱。直到看到吧台那里站着的人,严凉自嘲地笑起来:真的喝醉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目不斜视,往门口走去。 路过吧台的时候,听到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小姐,你们现在还不能走。” “我都已经赔钱了,为什么还不能走?” 严凉听到那个声音,脑中如火花闪过一般。再转过头一看,他确认了自己真的没有看错,这个穿着厚厚的白色毛衣、铅笔裤和雪地靴、与周遭环境形成剧烈反差的人,不是顾一兮是谁? 而那个跟她说话的服务员,现在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严凉的眼睛几乎都刺痛了,他不顾朋友探究的目光,回过身快走几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顾一兮看到他,吃惊地张了张嘴。 服务员看到严凉凌厉的眼神,尴尬地放开了手,道:“这位小姐的朋友摔了个杯子,刚才只赔了一只杯子的钱,但我刚想起来,这是得整套一起赔的。” 顾一兮看严凉神色不善的样子,忙道:“你说多少钱吧。” 服务员道:“一千八。” 严凉当即冷笑,道:“几个杯子,要一千八?” 服务员笑笑,道:“我们这里的消费水平,是这样的。” 顾一兮心中暗叫不妙,知道严凉根本不是因为钱的事情生气,怕他闹起脾气来不好收拾,急道:“是我摔的东西,赔钱就是了。” 严凉制止,道:“不行,哪有这么贵?” 顾一兮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我不缺钱。” 严凉拔高了声音:“我缺!” 那服务员露出些许鄙夷的神色,道:“先生,若是消费不起,可以不来。您再打扰我们做生意,我可要叫保安了。” “好啊,叫吧,一起叫。”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阿杰,外面多少人?……全带进来。” 顾一兮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道:“你别这样!” 严凉掰开她的手,道:“我就喜欢!你管得着?” 服务员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几秒钟的时间,保安们已经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紧接着,阿杰带了十多个人也进来了,一色的黑色西装,看着比那些个保安还要精神抖擞。 “我倒想看看,能贵到什么程度。”严凉冷冷吩咐,“三层楼,能砸的东西,一样不留。” 众人一致回答:“是!” 严凉又将目光扫向那服务员,道:“你刚才哪只手碰了她?” 服务员眼看着场面变得混乱,不知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只知道情况已然不妙,顿时就紧张起来,道:“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我道歉。” 但是已经晚了。 严凉扔下一句话:“要赔钱,让你们老板自己来找我要!” 他说完,拉着顾一兮就往外走。 顾一兮不肯走,急道:“七七在里面呢!” “我朋友会照顾。” 顾一兮忙抓起沙发上的大衣,一出大门,便往身上套。 阿杰给严凉披大衣,严凉直接拿下来,往顾一兮身上盖。 顾一兮推拒道:“我不冷。” “穿上。” 他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顾一兮只好裹上,把自己包得像只粽子。 a城比s城冷上许多,又是半夜,寒风凛冽,即便包成这样,风吹在脸上,还是觉得冷。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由得紧了紧衣服。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冰层,严凉怕顾一兮摔着,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环在她的肩膀。 上了车,周身一暖,顾一兮脱下大衣,还给严凉,道:“谢谢。” 严凉仰面躺着,合着眼,不说话。 顾一兮道:“司机先生,麻烦送我去……” “回家。”严凉冷冷出声。 司机回道:“好的,严先生。” 顾一兮只好作罢。 窗外,雪越下越大,雪花纷飞,迷了人眼。 下了车,严凉二话不说又把顾一兮裹了起来,像刚才那样,揽着她回了室内,才放开手。 只剩下两人的空间,变得越发凝重。 顾一兮道:“我想回家,婴儿一个人在家里,你不愿送我,但也没有权利不让我走。” 严凉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上楼。” 顾一兮想要挣脱,被严凉强行拉了上去。 他重重地关上房门,回转过身,抱住了吓得愣在原地的顾一兮。他不是什么温柔细致的人,但以前对她,也从没有这样粗鲁过。 顾一兮推他,道:“严凉,你喝多了。” 严凉把她抵在墙上,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浓重的烟味、酒味、还有不知从哪里沾染上的香水味,刺激地顾一兮胃部难受。她好不容易避开了一小会儿,喘息的机会,急道:“别这样,我难受……想吐。” “你觉得我恶心?”严凉冷笑,“以前在床上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过?现在亲一下就恶心了?” 顾一兮气得眼睛发红,道:“严凉,你喝糊涂了是不是!” 严凉再次捏住她的下巴,恨恨道:“我是喝糊涂了,倒想看看,你能吐出什么花来!” 他扯了她的外套随手一扔,又一把将她抱起,往卧室走去。 顾一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被他抱在了半空中,顿时吓坏了,使劲去掰他的手,大叫:“严凉,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 “如你所愿。”他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 毛衣太厚,挡住了顾一兮的身形,领口又小,严凉尝试了一下没有脱下来,直接伸手探了进去。 微凉的手掌贴上腰间,移近腹部,顾一兮大叫:“你滚!滚开!” 她一口咬在他手腕上,严凉骤然一惊,手上吃痛,又不能真的对她如何,只好略微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紧接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响,两个人都愣住了。 严凉直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翻到一旁,仰面躺下了,不住地喘息。 顾一兮起身,飞快地把衣服穿好,惊魂未定地看向床上的人。 他一手遮着眼睛,半张脸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神情。 只听他沉着声说出两个字:“出去。” 顾一兮往出走,心中怒意翻江倒海,手上力气也收不住了,狠下了心,把门关得震天响。 屋内那人没有丝毫反应。 顾一兮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再看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街道上分外寂静。她打开手机软件叫车,十多分钟过去,没有一个司机响应,她人已经困得不行。 好在沙发够大,她整个人躺在上面,并不觉得拥挤。室内有暖气,她盖着自己的衣服,也不觉得冷。 顾一兮不敢睡熟,留着一份神思,恍惚听到那人起来倒水。声音很轻,咕噜噜的,停了没多久,她只觉得身上一重,闻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 太困了,她缩了缩肩膀,最后那一缕在外的神思也收了回来,所以对于最后额头上的那微微一暖,没有任何感知。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一兮就醒了。她把身上严凉的厚外套叠好了放在一旁,又穿上自己的外套,继续用打车软件叫车。这一次,很快就有司机接单。 她拿上自己的东西,匆匆下楼。 严凉一直睡到了十点。 宿醉,头疼,昨天晚上的记忆有些断片。但关于顾一兮的那一段,一分一秒都没有遗漏。 他昨天竟然那么荒唐?严凉敲敲自己的脑袋,该死的!她一定生气了! 严凉隐约记得,顾一兮昨晚睡在客厅的沙发里,他原本想抱她去房间,又怕吵醒了她又要闹,最后只好作罢。 他打开门一看,客厅里空荡荡的,哪还有她的影子?走近沙发,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痕迹,证明她昨晚确实睡在这里。 严凉不由得蹲下身,摸了摸沙发上的痕迹,没有丝毫热度,她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顾一兮对他那么厌恶、那么愤怒。以前他亲近她,即便害羞,她也不曾有过那样的反抗。 严凉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她竟然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了!他原本只是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夏语冰,不料却彻底失去了她。 严凉去冲了个澡,头疼略显好转,思来想去,情感问题就像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一样,干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作上。 但是,严凉很快发现,他根本无法专注,无论思考什么事情、想到什么程度,最多不超过五分钟,顾一兮这个名字肯定就会冒出来。 他愤愤地关了电脑,决定,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顾一兮回到家的时候还早,她小睡了一会儿,去厨房做早餐。 顾婴刚起床,穿着睡衣睡眼蒙眬地跑出来,道:“妈妈你夜不归宿!” 顾一兮道:“你七七阿姨和叔叔生闷气,一个人跑出去了,我是去找她的。” 顾婴道:“找到了吗?” “找到了。” 顾婴鼻子尖,一下子就闻到了顾一兮身上的酒味,道:“妈妈,你喝酒了吗?” 顾一兮道:“没有,是别人喝酒,我身上沾了味道。” 顾婴在她脸上闻了闻,点头道:“嗯,是没有。” “现在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要,明天要去纪叔叔那里了,我想多看看你。” 顾一兮和纪唯约定,每周五晚上和周六,顾婴住在顾一兮这里,其余时候,都跟着纪唯。 顾一兮道:“婴儿,他是你爸爸,不要再叫纪叔叔了。” 顾婴道:“你会不开心。” “不会。” 顾婴十分固执:“就是会!” 顾一兮正想着怎么跟他解释个中缘由的时候,门铃响了。 顾婴跳起来:“闻樱来了,我去开门!” 他不知何时与苏闻樱成了好朋友,昨天约好了,小女孩要来家里玩的。 门一开,却不是苏闻樱。 “严叔叔早!” 顾一兮背对着门口,正在放置早餐,听顾婴这么一喊,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第40章 十三深入骨髓(2) 严凉看看这小屋,和之前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圣诞将近,多了很多花花绿绿的小装饰品,显得格外温馨。 他摸了摸顾婴的小脑袋,道:“早。” 他进门换鞋,看到以前专属于自己的那双鞋子还安安稳稳地摆放在鞋架上,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弯下腰穿上。 他换上鞋子,把顾婴拉至身前,在他耳边轻声道:“婴儿乖,回房去玩,我和你妈妈要说悄悄话。” 顾婴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拖着他的小棉鞋就回了房间。 顾一兮没看到他们的暗中沟通,看顾婴自己回了房间,道:“婴儿,先吃东西。” 顾婴道:“我等苏闻樱来了一起吃!” 严凉走至饭桌前,看着顾一兮准备的早餐,小声道:“我要七分熟的那个。” 顾一兮转过头,冷着脸,道:“我有说给你吃?”她才不相信,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都忘记了。 严凉站在那里,一手放在椅背上,沉默半晌,道:“一兮,我是来道歉的,昨天……喝多了,对不起。” 顾一兮轻轻吐了口气,盯着眼前那个七分熟的煎蛋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把它规规矩矩放到碗里。她将盘子推到严凉那张椅子的位置,转过身去倒豆浆。 严凉拖出椅子坐下,心中舒了很长一口气,这还是他认识的顾一兮,随和到几乎淡漠的性子。他的眼神抑制不住往她小腹上看了看,很多话想问她,但是不知从何说起。 却是顾一兮先挑起了话头,道:“纪唯和那个叫李松鹤的在一起,他们似乎早已联手,当初绑架婴儿的,也是他们。” 严凉道:“我知道,他们当时误以为婴儿是我儿子,所以才绑架他的,好在知道得及时,没酿成什么大祸。但是在那之后,他们就关注到了你……” 顾一兮道:“看在小姑姑的份上,纪唯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严凉怔了怔,随后点点头,道:“嗯。” 顾一兮看他干坐着,问:“怎么不吃?” 严凉道:“等你。” 顾一兮将一杯豆浆放在他面前,走到他对面坐下来。 严凉喝了口豆浆,缓缓道:“你和梁景衍……”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 严凉先一步起身,一开门,就看到苏闻樱抱着个比她人还大的圣诞袜子,大叫:“as!” 严凉帮她把袜子拿起来,她进来换鞋,看到严凉,惊道:“严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你能来我就不能?”严凉掂了掂手中的分量,问道:“这袜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么重?” 顾婴听到外面的声响,已经欢乐地冲了出来,看到那大袜子激动不已:“苏闻樱,这是我的圣诞礼物吗?” 苏闻樱道:“才不是呢!” 顾婴不禁有些失落,瞅着那大袜子,道:“那你搬我家里来干吗啊?” 苏闻樱从身后的大书包里翻出两件红红的斗篷,一件递给顾婴,道:“一会儿我们扮作圣诞老人,去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发礼物。” 顾婴一听,失落之情顿减,觉得发礼物比收礼物还开心,道:“那我们快点吃,吃完就去!” 苏闻樱慢悠悠道:“不急,等赞助商的车来接。”说着在餐桌上坐下,一脸笑眯眯地讨好顾一兮,道:“顾阿姨,这些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呀,我可以吃吗?” 顾一兮道:“当然。” 严凉刚才听到“赞助商”这个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你今天是接了活动?” 苏闻樱边吃边道:“是啊,会有记者来。” 严凉皱皱眉,道:“推了。” “这怎么行?定金都收了,再说我这是做好事,他们标题都想好了:著名童星,送圣诞温暖……” “苏闻樱。”严凉打断她,严肃道:“这根本目的,还是在给商家做推广。” 苏闻樱不太明白,只是强调:“不是啊,为了保证真实性,我昨天特意把这堆东西都搬回去研究了……” “所以就是真实的了?你这到底算是送温暖还是赚代言费?”严凉看着她,道:“小小年纪,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苏闻樱被他说得几乎要哭,道:“你这么多理由,去找薇薇姐说,又不是我自己接的活动!” 严凉道:“我会提醒她的。” 顾一兮眼看着苏闻樱就要绷不住,忙暗中踢了严凉一脚,道:“你欺负个孩子做什么?” 严凉愣了愣,顿时收敛了,表情都缓和下来。 她看向苏闻樱,安慰道:“他不是针对你,别理他,吃东西。” 苏闻樱“嗯”了一声,飞快地把筷子伸向了旁边那七分熟的煎蛋,一口咬了下去。 严凉瞪大了眼睛,看看吃得很香的苏闻樱,又看看顾一兮。 顾一兮没忍住,微微笑了起来,严凉顿时觉得心上一暖,也顾不上那煎蛋了。他给何薇薇打电话过去,干脆利落地把那活动推了。 苏闻樱不说话,有些委屈的样子。 顾婴问道:“那我们……出去玩?” 严凉道:“去给小朋友们送圣诞礼物,很好的想法啊。” 苏闻樱和顾婴同时露出不解的神情。 严凉继续道:“所以我们一会儿先去超市,买礼物。”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 梁景衍回到家,刚停好车从大门走进去,一边回着电话:“伯母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身体检查一定一次不落……过年?嗯,她当然回家……我吗?好,我会来看您的。” 他挂上电话的同时,正对上前面梁景深的目光。 “大哥。” 梁景深声音低沉,但不掩怒气:“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他们虽为兄弟,但年岁相差实在太大,真正的长兄如父。 梁景衍道:“大哥,我真的是……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梁景深气得手都在颤,道,“情难自禁你就可以不顾伦常!顾一兮和梁家是什么关系,还要我提醒你?对顾家的事情,你忙前忙后比梁邵还关心,也怪我一直以来都太信任你了!” 梁景衍沉默着,没有接话。之前顾妈妈误会了孩子是他的,他默认了,不想让她们母女二人再伤感情,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或许时间长了,她真的会答应。但眼下,梁景深都知道了,他不承认,她清誉有损,他承认了,若是到头来她又不愿,又该如何收场? 他头一回遇到这么难解的问题,只好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梁景深道:“你要真决定了跟她在一起,行,即日起搬出去,日后梁家的一分一毫,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梁景衍额头沁出了汗水,站在原地,看着地面,一个“好”字,马上就要说出口。 此时梁邵从后面跑了出来,边走边劝说道:“爸,你跟我叔生什么气?反正人家还不是我媳妇呢,叔喜欢就喜欢呗,一家人伤什么和气?那顾一兮脾气硬得跟胡萝卜似的,我啃都啃不动……” 梁景深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茶杯砸了过去,怒斥:“你个浑小子!你们一个两个,是要把我气死!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梁邵躲到梁景衍身后,道:“老爸,你一会儿要赶我叔走,一会儿又要打死我,我们都不在了你可得寂寞,连个养老的都没有!”他一边躲,一边继续道,“我觉得现在这事儿就挺好的,你就安安生生在家坐着、等着抱你的白胖侄儿……我早就催着小叔生个表弟了!” 梁景深追得累了,看自家儿子跟猴儿一样窜来跳去的,气得也不想理他,最后冲梁景衍扔下一句:“我前面话都说了,你休想让她进门!” 梁邵看着父亲走远,轻轻在梁景衍肩上打了一拳,道:“小叔,你行啊,以前真看不出来……放心吧,我爸就是一时气不过,我劝劝他,他听烦了也就没意见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梁景衍叹了口气,道,“怕只怕,她不愿意……” 其实梁景衍心中十分明了,她一定不会愿意的。 因为年底活动多,商场里挤满了人。 严凉和顾一兮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一行四人,十分抢眼。 进了超市,顾婴和苏闻樱负责购物,顾一兮负责看着他们不要走丢,而严凉,负责推车。 转眼间,购物车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 严凉问顾一兮:“你不用买什么吗?” 顾一兮摇摇头:“不用。” 她其实很喜欢逛超市,以前和顾婴两个人来的时候,她会把他放在购物车里的儿童座椅上。她喜欢看这些琳琅满目又摆放得井然有序的物品,甚至无聊的时候,不去别的地方,用逛超市来打发时间。 但是和严凉一起逛超市,她觉得有些紧张,浓重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她难以招架,生怕自己会沉溺其中。 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是腹中宝宝的父亲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那个新鲜的生命有了感知,顾一兮忽然觉得恶心,慌乱中一手捂着嘴,往尽头的洗手间跑去。 “一兮!”严凉在后面喊了一声,她没有听见。 超市里人多,不一会儿就看不到顾一兮的身影了,严凉有些着急,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让他们在原地好好看着购物车,自己去找顾一兮。 顾婴和苏闻樱一人一个圣诞帽戴在头上,乖乖守着车子。 苏闻樱道:“严叔叔喜欢你妈妈。” 顾婴道:“我早就知道了!” 苏闻樱又道:“你妈妈也喜欢严叔叔。” 顾婴撇撇嘴,道:“妈妈最喜欢我!” 超市里人来人往,他们一左一右守着装满玩具的购物车,讨论着谁喜欢谁、谁更喜欢谁的问题。 严凉追到了洗手间门口,抬头看看那个红色裙子的标记,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身等着。 顾一兮很快就出来了,看见那背影,道:“严凉,你怎么在这儿?” 严凉回转过身,正要说话,见顾一兮踩着了地上的一摊水迹,忙道:“小心!” 顾一兮茫然抬头的同时,脚下一滑,“啊”的一声尖叫,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 脸上忽然一热,严凉及时上来抱住了她。 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但同时发现,脸部紧贴着的这个胸膛下,有一颗跳地更快的心脏。 他的惊吓丝毫不亚于她。 两人抱在一起许久,引得周围走过的人频频侧目。 顾一兮推开严凉,轻声道:“谢谢。” 严凉伸手想牵着她,但很快还是把手放下了,道:“你走前面。” 顾一兮点点头,走到前面。 就听后面的人低低说道:“你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怎么说,也是怀孕的人了……” 顾一兮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后面那声音继续缓缓道:“梁景衍呢?怎么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顾一兮咬了咬唇,回过头,问道:“跟梁景衍,又有什么关系了?” 严凉倏然抬起头,又惊又喜的神情,撞入了顾一兮的眼中。 她刚才说了什么?这个孩子,和梁景衍没有关系?这么说,就是…… “一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敢问她是什么意思?顾一兮双颊泛红,多半是被严凉给气的,他竟然会怀疑她和梁景衍? “严凉,你混蛋!”她扔下一句话,再也不想理他,急匆匆就往回走。 严凉忙追上去,心头被突然而至的狂喜所填满,连脚步都乱了,但笑容还是不由得堆了满脸。 ☆、第41章 十三深入骨髓(3) 顾一兮回到刚才的地方,顾婴和苏闻樱站在购物车边上。两个孩子,一个一手叉腰做蛮横状,一个竟然在抹眼泪,前者是苏闻樱,后者是顾婴。 顾一兮正要说话,严凉已经上前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顾婴抽抽搭搭道:“苏闻樱说妈妈喜欢你比喜欢我多。” 顾一兮刚才脸上的红色没褪去,这会儿颜色更甚。她看了看苏闻樱,小丫头立马缩缩脖子低下头,又看向顾婴,这没出息的孩子两眼泪汪汪,看得人笑也不得、气也不得。 严凉反倒是再也憋不住笑,一脸俊秀,神采飞扬。 边上的营业员笑着打趣,道:“你们一家人真有意思,表情个个都不一样。” 严凉一手拉住顾一兮,一手推着车,对顾婴和苏闻樱道:“走,结账去。” 顾婴还站在原地嘟着嘴,苏闻樱看着烦,一把扯过他的手,凶巴巴道:“走了啦!” 他们结完账,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巨型圣诞袜子,头上又带着红帽子,走到哪都引人侧目。 到了目的地,严凉和顾一兮帮他们把礼物都抱进去,至于怎么份礼物,就全都交给他们了。两个孩子刚才还闹得又是哭又是笑的,现在全好了,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扮演着圣诞老人的角色。 严凉和顾一兮坐回到车上,远远看着他们。 车里很安静,外面孩子们的笑声传进来,倒也不觉得沉闷。 顾一兮盯着窗外看了很久,感觉到身边那人的目光,转回了视线,与他的目光相撞。 “一兮,谢谢。”严凉轻声说着,又握住了她的手。 顾一兮转过脸去,道:“我以为,你并不欢迎它的到来。” “怎么会?”严凉紧了紧她的手,道,“一兮,你误会我了。我之前,是怕你会遇到危险,所以才会……那样,我没有说过,要和你分手。” 这些天,顾一兮其实已经猜到他的用意,而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心中又安定了不少。这个傻子,竟然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 她静静说道:“那真亏了你的保护,现在,这孩子生父不明。” “怎么会是不明?”严凉道,“我刚才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 顾一兮反问:“现在你不担心李松鹤了?” 严凉一怔,他被骤然而至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现在再思考这个问题,又觉得心烦意乱。 隔了一会儿,他缓缓道:“过几天,我送你去国外。” 顾一兮道:“我去得,李松鹤他们去不得?” “那就留在我身边,最危险,也最安全。” 顾一兮道:“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和我保持距离,我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行!”严凉断然拒绝,“我不能让别人误以为我的孩子是梁景衍的,一分钟也不行!” 顾一兮道:“严凉,我们在不在一起,和生不生孩子,不是一个问题。” “怎么不是一个问题?顾一兮,你没有责任感吗?” 顾一兮愣住了:“责任感?” “对!”严凉一字一顿,道,“我、很、传、统!” 顾一兮反被他气笑了。 “严凉,你不讲道理。” “我和你需要讲什么道理?” 顾一兮想起来了,他本就经常犯孩子脾气。 她看外面礼物分得差不多了,对严凉道:“我和婴儿打车回去,过几天我回家过年。”她没有丝毫迟疑地下了车,道:“听我一次,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会等你。”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严凉看着她的背影,穿着灰色的羊毛呢大衣,双手插在口袋,细细长长的身形,怎么看都好看。 她刚才说了,会等他的。 严凉摇下车窗,对苏闻樱喊了一声:“闻樱,上车!” 苏闻樱对严凉的话不敢不听,想着自己还没玩够,他怎么就急着要走。一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猜测肯定是和顾一兮吵架了,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好和顾婴挥了挥手。 纪唯站在阳台上,将窗口开到最大,吹着冷风抽烟,直到手指僵硬地拿不住烟,他才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转身回屋。 次卧的房门开着,里面被精心布置成了天蓝色的儿童房,顾婴的照片放在书桌上,可爱的脸正冲着他笑。 看到照片,纪唯的心情才稍微纾解,最起码,这个儿子是他的,切切实实是他的。 昨天晚上他又做恶梦了,时空回到很多年前,回到那个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时候。 小时候家里很困难,父亲是给严家做事的,在仓库里做保安,收入不高,但父子两勉强也可以糊口。父亲经常告诫,要好好读书啊,这样才能改变以后的命运。纪唯听进去了,并且做得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有一天回家,家中空无一人,一直等到晚上,父亲才拖着一条摔断了的腿、在另外两个保安的搀扶下回来了。他在搬送货物的时候被货箱压伤,本是算工伤的,但对方只赔了些医药费就草草了事,也以腿废了难以恢复为由,不让他再去工作。 父亲在家里消沉了几天,等到可以走动的时候,告诉纪唯,他要回去讨个说法。纪唯没有多想,那几天他要参加高考,忙碌得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父亲说话。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背着重重的书包回到家,和父亲受伤那天一样,家中还是空空荡荡的。他没有注意时间,直到家门被敲响,上回来的那两个保安都是满脸沉重,他们带来的消息是,父亲不在了。 纪唯懵了,什么叫不在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纪唯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听人说他去讨要那所谓的说法,最后被人打了出来,再也没有爬起来。仓库里人多、混乱,没有人看到真正行凶的人是谁。 严家赔偿了巨额的钱款,纪唯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学,心中如同滴血。 他没有做任何反抗,接受了那笔钱,父亲下葬那天,因为没有围观者预期的号啕大哭,还被人指责不肖。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填报的志愿书上,将第一志愿改了。 很多年后,纪唯成了a城小有名气的检察官,终于有勇气和能力将目光投向严氏。 严敬已经不管事,执掌大权的人换成了与他的儿子严凉,据说年纪轻轻,手段已远在他父亲之上。纪唯心想,那又怎样呢? 他没有想到,生命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叫夏语冰的变数。 她周身带着光芒,冲进了他原本晦暗的世界里,须臾之间,天翻地覆。 遥远边境的相识、雪夜煮酒的相知,他们回到高楼林立的城市,不料都和那个叫严凉的人挂上了钩。不外乎是他爱她、她爱他、而她又爱着她的故事。那段时间,他几乎看到了时亦欢的眼中有和自己相似的光。 反复思索,终于还是决定押上自己的挚爱,与命运赌一把。 然后,他赌输了,输得惨不忍睹。 夏语冰离开的那一年,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安定,即便如此,入睡之后,还是每晚都遇到她。 好在梦是好梦,他们回到初见之时,在青年旅馆的墙壁上写留言,她纤巧的字迹依偎着他的遒劲的字迹。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爱情是一场梦,他终究,醒得太迟。 ☆、第42章 十四如果这都不算爱(1) 当顾一兮进入到最后十集剧本的创作时,赵七七传来消息:开机日期定下了。言下之意,剧组的班底已经组建好。 顾一兮问道:“男女主角是谁?” 赵七七道:“沈临西和时亦欢,这两个人近日都是大火,从男二女二上升到男女主角,确实也可以了。” 时亦欢近些日子可谓风生水起,凭借《故老时光里》再度跃然荧屏,风头甚至要盖过一女号。而之前整容所闹出的风波,直至今日,也终是否极泰来,网友们纷纷承认,她现在确实比以前漂亮了。 她和唐一隽的恋情也已经对外公布,一开始还有人持怀疑态度,一段时间过去,风声渐渐消下去,也算是得到了众人的祝福。 由她出演女一号,顾一兮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不过连着两次合作,确实挺有缘的。 这一次剧组搭建在离a城不远的一个小县城,赵七七亲自来把顾一兮接了过去。 她来不及写,找了两个小编剧一起统稿,连着几天,都在剧组跟导演开会。 顾一兮在组里见了一回时亦欢,二人点了点头,也没多说话。直到一日中午,她去导演房间的时候路过财务的房间,门打开着,无意间听到财务跟电话里的人说:“那个李松鹤的场地合同怎么那么贵?能不能压压价格?……不行,没那么多预算,你再去谈谈吧。” 顾一兮听到李松鹤的名字,顿时就放慢了脚步,刻意等到财务把电话打完。她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明白了,组里有个场景要搭,外联制片通过当地一个地头蛇去租场地,租到了李松鹤的头上。 顾一兮心中隐隐不安,怎么就这么巧呢?但再一想,严凉没有投资这部戏,她自己作为编剧,也只是在开机前过来和导演开会,应该……只是巧合。 时亦欢还在别的剧组没有下戏,不过人没到,生活用具先过来了,还是唐一隽亲自开的车子。 唐一隽得知顾一兮在剧组,让她下来帮忙搬东西。 顾一兮刚下楼,就看到严凉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 她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唐一隽已经搬着饮水机上楼了,不忘回头揶揄道:“你们别磨蹭啊,一会儿吃饭去。” 严凉走到顾一兮面前,道:“看到我很惊讶?” 顾一兮直直地看向他,道:“那天,我们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清楚,很清楚,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可以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过日子。我保证,过几天你回家后,我一定不会跑去找你,但现在你还在a城,我希望可以保留我作为男朋友的权利。”严凉将一个装满食品的购物袋放到顾一兮手里,“几天也好。” 顾一兮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道:“我不吃零食。” “我吃。”严凉又从后备箱抱出一个纸盒子,“这箱水果也是给你的,水果吃的吧?” “吃……” 顾一兮本以为严凉带来的就是一袋子零食和一箱水果,但最终结果是,半个后备箱的东西最后都塞进了她的房间。 顾一兮:“严凉,我只住几天。” 严凉:“你走之后可以给时亦欢。” “……” 搬完东西,唐一隽载着他们去城区吃饭,挑了家著名的当地菜馆。他们去得晚,只能坐在大堂里,环境有些吵闹。 唐一隽一直喊饿,一坐下就低头忙着点菜,严凉挑了几个顾一兮爱吃的,自己倒没点。 顾一兮坐在里面的位置,看着对面认认真真研究吃什么的两个男人,觉得很有趣。她不经意间一抬眼,看到对面的包厢里,有个熟悉的人影晃过,而她身后,跟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严凉忽然问道:“怀孕是不是有什么忌口?” 唐一隽闻言,一脸八卦地问:“谁怀孕了?” 严凉道:“难道还能是我?” 唐一隽对他竖起大拇指,盛赞:“严总会开玩笑了,恭喜啊。” 顾一兮忽然站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她一走,唐一隽就笑开了,道:“太张扬,你媳妇都害羞了。” 严凉闷闷道:“我现在恨不得敲锣打鼓把她娶回家。” 唐一隽大笑:“你也有今天!” 严凉没有给他继续嘲笑自己的机会,转而问道:“你跟时亦欢怎么样?” 唐一隽道:“我今后半年的档期都空出来了,等她拍完下个戏,我们打算结婚。” “提前恭喜,到时候我和一兮来喝喜酒。” 唐一隽一脸幸福的神色,道:“必然会请你们,红包记得包厚点。” 顾一兮一进洗手间,便往里看了看,只有一间关着的门。她等了不多久,里面那人就出来了。 时亦欢看到顾一兮,一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 时亦欢笑道:“你跟踪我?” “没有。”顾一兮道,“我也是在吃饭的,只是刚才看到,有个男的强行想要拉你,但是你又不太敢拒绝的样子……” 时亦欢的脸色冷下来,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恐慌,但她很快就用愤怒来掩盖,道:“顾一兮,你别多管闲事!” “我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顾一兮顿了顿,道,“唐一隽坐在大堂里,背对着你们的包厢。我没有惊动他们,你要是不想让他知道,还是快点走。” 时亦欢眼中惊慌更甚,同时带上了几分诧异,道:“你这算是要帮我?” 顾一兮摇摇头,道:“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唐一隽对你很好,如果你打算跟他好好相处下去的话,就不要和别人……” “顾一兮,轮得到你来管我?”时亦欢冷冷打断她的话。 顾一兮一愣,随即觉得自己确实话多了,道:“抱歉,只是看他帮你搬了一上午的东西,觉得……” “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一兮看着她,道,“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你不要多想,我先回去了。” 顾一兮转身出门,走得比较快,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人,抬头一看,竟然就是刚才和时亦欢拉扯不清的那个中年男人。 她没有细细去看那人长什么样子,只是出去之后,听到身后隐隐传来时亦欢的生意:“李松鹤,我上个洗手间你也要跟着是不是……” 顾一兮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完全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原来如此……李松鹤和时亦欢竟然还有着这一层关系……她只觉得思路一团乱,要不要告诉唐一隽?要不要告诉严凉? 顾一兮回到座位上,见已经放着一个菜,忙道:“不好意思。” “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唐一隽一边夹菜一边道,“我都已经开吃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主要是真的饿了!快吃啊!” 顾一兮笑笑,看着真诚如此、坦率如此的唐一隽,心中很为他担忧。 在她认识的圈内人中,唐一隽这个人,性子算是非常简单透明的。看样子,他真的很喜欢时亦欢,万一时亦欢对他不是真的,那怎么办? 严凉看顾一兮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顾一兮忙道:“没什么,可能是……饿过头了。” 严凉面色不善,道:“你饿了不知道说?” “偏心。”唐一隽嚼着东西,口齿不清道,“我一路都在喊饿,也没见你关心一下。” 严凉反问道:“你消受得起吗?” 唐一隽险些就噎着了。 顾一兮汗颜,她只是随口一说的…… 除了赵七七,组里没有人知道顾一兮怀孕,赵七七以身体不好为由,让导演每天八点前放她回去休息。 她一出门就收到严凉发来条短信:“早点休息,晚安。” 都知道发晚安短信了啊……顾一兮也给她回了过去。 顾妈妈每天八点准时给她打电话,例行公事一般地问身体情况、问吃饭情况、问何时回家……顾一兮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她想着不能再让妈妈再误会下去,决定在她打电话之前给她发短信。 “妈妈,对不起,之前让你误会了,孩子其实不是梁景衍的。” 不行,太潦草,删除。 “妈妈,我一直害怕你伤心难过,所以有件事情的误会,憋了好久没敢跟你澄清。其实梁景衍不是当初爷爷订婚的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叔叔,更不是孩子的爸爸……” 不行,太复杂,删除。 “妈妈,你说过,年轻时候有一段时间,看到父亲,会感觉心上都开满了花。我遇到了那个让我心上开花的人,他叫严凉,是孩子的爸爸。他很好、真的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发完短信没多久,顾妈妈就打来了电话,但是丝毫未提及刚才短信的事情。 顾一兮试探着问:“妈妈,你看我刚才发的短信了吗?” “短信?”顾妈妈道,“没注意,你还给我发短信了啊?” 哎……挫败,刚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一下子都散去了。 这个时候又有电话进来,顾一兮想,此人真是锲而不舍,在她和妈妈通化的过程中,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 顾一兮道:“有人找我,可能有急事,我先挂了啊。” 顾妈妈道:“好,我看短信去。” 顾一兮挂上电话,退回主页的时候看到短信那里显示两条未读,点开一看,差点要尖叫一声扔掉手机,只见屏幕上端端正正的两行: “十分荣幸。” “我的心脏也因为你变成了花园。” ……真是要命,她选错收件人了。 顾一兮再看未接来电,三个,一个是严凉,另外两个是陌生号码。 那个陌生号码很快又给她来短信: “顾一兮,下来,楼下的冰激凌店。” ☆、第43章 十四如果这都不算爱(2) 顾一兮给那么陌生号码回了电话,对方就一声“喂”,顾一兮没有听出来是谁。 “请问,您是哪位?” “顾一兮,你都没有存我的号码?”时亦欢的声音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 顾一兮这回听出来她的声音了,道:“抱歉……之前忘记了。” 时亦欢道:“我刚和导演见了见,现在在楼下,你下来坐会儿吧,请你吃冰激凌。” 这么冷的天,她倒是有心情!顾一兮道:“你稍等一下,我现在下来,不过冰激凌就算了,我怕冷。” 她挂了电话,穿了件大衣下楼。 刚出宾馆大门,就接到顾妈妈打来的电话:“兮兮,我没有收到什么短信啊,是不是信号出问题了?” 顾一兮摸摸再度微微发烫的脸颊,道:“可能是信号不好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两天回来跟你说。” 顾妈妈便也没有多问。 到了冰激凌店,店里已经没什么人。 时亦欢穿得很低调,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顾一兮,招了招手。 顾一兮脱了大衣,在她对面坐下,只要了杯温开水,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时亦欢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因为严凉的关系,我以前是有点讨厌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一兮明白她的用意,道:“你放心,我不是多话的人。” “我知道。”时亦欢道,“所以才找你聊聊天。” 顾一兮喝了口水,道:“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时亦欢有些惊讶,道:“你说。” “你和李松鹤,很熟吗?” “你认为呢?”时亦欢的面色冷了下来,抬眸看着她。 顾一兮道:“我找你,是想确认一件事情,当初你和李松鹤认识,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情,对吗?” 时亦欢豁然变了脸色,眼神凌厉地看向顾一兮,道:“你什么意思?” “我原本只是猜的,但看你这神情,似乎*不离十。”顾一兮道,“六年前,其实你……也是受害者,对不对?” 时亦欢双眼不经意间有些泛红,直直地盯着顾一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顾一兮沉默地看着她。 时亦欢道:“顾一兮,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的这种眼神,就好像在表明,全世界都脏,就你最干净。” 顾一兮缓缓道:“你总是想得太多,我从来没有这层意思。” “我想让李松鹤放手的,我知道他对我有点兴趣,最不堪的事情也做了。”时亦欢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我甚至,暗中设计了一场车祸,想着和他同归于尽算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受到惩罚的只有我一个人。顾一兮,你不会知道,我得知语冰死讯后,那种连自己的脸都不敢面对的感觉……你们都觉得是我害了她,的确,是我害了她……” 顾一兮站起身,背转过去,对着窗外,许久,感觉到身后时亦欢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转过身道:“时隔六年,刘梓心得知了严凉的秘密,联手李松鹤,打算再一次卷土重来。” 她不去管时亦欢震惊的表情,继续道:“李松鹤怕严凉日后会挟怨报复,对他是欲除之而后快。” 时亦欢端坐在椅子上,神态恢复如常,冷冷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和纪唯,拿走了严家以前的账本。”顾一兮道,“能不能和我联手,演一出戏,再把那个账本拿回来?” 时亦欢听着,觉得这提议简直匪夷所思,反而笑了,道:“你都知道我跟他是一伙的了,还指望我帮你?” “因为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欢唐一隽的。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必然要和以前的那些事情,彻底了断。”顾一兮抬头看着她,道,“何况,你之前只是受胁迫的。” 时亦欢道:“你怎么就肯定我是受了胁迫?” “不管以前如何,”顾一兮定定道,“从这一刻开始,就是这样的。” 时亦欢眯起了眼睛,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道:“你还挺有意思的。” “后面会更有意思。” “好,那我拭目以待。”时亦欢彻底露出了笑容,“顾一兮,我很好奇,你对严凉,也是用了这样扮猪吃老虎的策略?” 顾一兮回道:“不是。” 扮猪吃老虎?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刚坐下的那一刻,也根本没有把握会说动时亦欢。 这样孤注一掷,只不过是想着,可以为他做点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即便严家以前是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那都是以前,和严凉,又有什么关系?她以前不相信,但认识至今,深以为以他的个性,不会去做什么授人以柄的事情。 严凉独自开着车,几乎跑遍了市区的每一家大型商场。 最后,他带着那只小小的黑丝绒盒子,往顾一兮的住地开去。 今夜很冷、风大,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在风中发颤,严凉微微开着窗子,还是抑制不住内心那股滚烫的热度。 他爱的那个姑娘,心思敏捷,但很少言表。好不容易,今晚听到了她简短的告白,几行字,看得他心跳不已。虽然是发错了的短信,但……那应该算是告白吧? 严凉到酒店停了车子,直奔顾一兮住的房间。他从门缝里看去,里面还亮着灯,微微松了口气。 他抬手敲门,却许久没有人应,也是给顾一兮发了短信,但还是没有回应。严凉有些着急了,正要打电话的时候,门却忽然打开了。 顾一兮裹着件大大的浴袍,刚洗好澡的缘故,双颊泛着红晕,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她微微诧异地看着严凉,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严凉说着,拉起她的手往里走去,门一关,便将她拥入怀中,“很想。” 真是……明明今天都见过面了。 顾一兮伸出手,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又拍了拍…… 严凉闷闷地笑起来,眼角眉梢全是数不尽的温柔,一边笑一边亲她,“一兮,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顾一兮知道他说的是短信的事情,又脸红了,躲着不让他亲,道:“你先坐会儿,我换衣服。” 严凉看她穿着浴袍湿乎乎的,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水迹,道:“赶紧去换,别着凉了。” 顾一兮拿着睡衣去浴室换,换好了出来,就看见严凉坐在床沿,微微抬着头,盯着她的肚子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让顾一兮坐下,声音轻轻的:“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顾一兮道:“还小啊。” 严凉伸了伸手,忽然又停在半空中,转过头问她:“可以碰吗?” 顾一兮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有意逗他,道:“不可以。” 严凉显得有些不解和失落,但下一刻,顾一兮就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一时间整个心脏都软了,连带着胸腔,都被那种柔软的情绪所填满。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那下面的温热。 他心中震颤,俯身将她拥住,道:“一兮,谢谢,真的谢谢。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爱你们的。” “知道。”顾一兮轻轻回答,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刺得手心发痒。 严凉忽然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要怎么给?他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怎么都……不够浪漫。一兮似乎不是一个刻意强调浪漫的人……不对,求婚的时候,每个女孩子都喜欢浪漫的吧? 真是头疼…… 顾一兮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在想什么?” 严凉抬眼看她,不施脂粉的眉眼,温和如水。他站起身,在顾一兮略显疑惑的目光中,轻轻跪了下去,单膝。 “哎……”顾一兮一惊,想要站起来,被他按住了膝盖。 她隐约知晓了他的用意,一时间有些慌乱,怔怔然低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严凉……” “嗯,”他低低回应,“对不起,早就应该做这件事的。”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盒子,轻轻打开,小小的圆环上,托着一颗大钻石。 顾一兮蓦地湿了眼眶。 明明是这么仪式化的一件事情、明明是迟早都要经历的过程、明明以前看多了都觉得矫情、明明在剧本中都不屑于再写的桥段……真真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哭啊。 严凉伸出手,轻声哄道:“乖,把手给我。” 顾一兮一手擦眼泪,一手颤巍巍伸了出去。 严凉道:“不对,是左手。” “哦。” 他低头,吻去她手指上的眼泪。 被他握得发烫的戒指,正正好好扣上了她的手指。 “这样就把你今后的每一天,都锁在我身边了。”严凉搂着她,“对不起,这样的求婚,太仓促了……” “没关系。”顾一兮回抱住他,“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严凉亲亲她的额头,道:“很舍不得,但还是得先把你送走,李松鹤最近的行动有些反常。” “嗯。”顾一兮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把自己打算做的事情告诉他。要是说出来了,他必然不答应。 她只是郑重地说:“答应我一点:你是个良民,在他们没有动手之前,你不准先动手。” “我一直是个良民啊。”严凉轻笑着,道,“我爸以前是涉黑,但那都是以前,严家现在真的是干干净净的。严离身后,全是海外势力,何薇薇那边,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对付李松鹤他们,不会来硬的。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搜集对严家不利的信息,难道我会坐以待毙?与他们相比,我手上掌握的东西,只多不少。” 顾一兮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今天怎么说也是求婚的日子,不说这些讨人厌的事情。”严凉道,“你的剧本快写好了吧?” 顾一兮点点头,道:“开机在即,这几天都比较忙。” “那也要注意身体。”严凉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道,“以后还是接些轻松点的,不要把时间安排地这么紧。我已经想好了,把家里的书房给你,我白天去上班的时候,你就可以在家里晒着太阳,写写剧本看看书。我们再养一只小狗好不好?我从小就想养一只,又怕没有时间照顾……” 顾一兮沉默着,耳朵突然竖了起来,道:“你娶我的最大动机,是帮你养狗?” “当然不是啊,主要还是做饭、洗衣服、拖地、洗碗……哎,疼……” 顾一兮道:“我困了。” “嗯,晚安。” “你还不走?” “我打算在这儿……洗洗睡了。” 顾一兮往后一躺,盖上被子,道:“你自便哦。” 严凉淡笑,就仗着他不能对她做什么…… 顾一兮到了这个点容易犯困,听到严凉走动的声音,又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她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又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听到那个声音低低说:“晚安。” 嗯,晚安,好梦。 ☆、第44章 十四如果这都不算爱(3) 第二天,顾一兮起晚了,她从严凉的怀中醒来,对上他的眼神。 “早,未婚妻。” 顾一兮又脸红了,轻声道:“早。” 刚说完,外面就有人敲门。 “一兮,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严凉听到这个港腔十足的声音,皱了皱眉头。 顾一兮忙解释道:“是我们的导演,每天早上约好讨论剧情的,我是不是……迟到了?”她一看时间,忙起来穿衣服。 严凉也随之起身,道:“你们导演也太能折腾,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顾一兮背转过身去穿内衣,道:“什么清梦,分明都起来了。” 严凉看着她白皙的背部,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要流鼻血了……清晨暖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照在她的头发上,简直美不胜收。 严凉看她换好了衣服,起身去开门。 顾一兮听到开门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喂,严凉……” 严凉对着门外惊讶的导演笑笑:“早。” 导演随即呵呵一笑:“早……您是一兮的男朋友?” “未婚夫。” “哦……”导演十分不好意思,“打扰、打扰了。” 顾一兮脸红得都不敢转过去。 导演一走,她气呼呼看着严凉,道:“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样了?”严凉十分泰然,道:“这是在捍卫我的所有权。” 顾一兮指着脖子上的红印,道:“这个也是?” 严凉笑笑:“被你发现了。” 这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见!她昨天睡得早,要不是刚才照镜子看到,一会儿可要被人笑了。 严凉给她找了件高领的毛衣:“穿这件?” 顾一兮只好又换了衣服,一边低低道,“幼稚!” 严凉眨眨眼睛,仿佛在表示,我就是幼稚了。 换好衣服,顾一兮准备出门,看严凉一脸不太情愿地站在房门口,还是上前抱了抱他,道:“我开会去,不陪你吃早饭了。” “不行。”严凉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道,“我买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组里有,助理会拿上来的。” 严凉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舍,道:“亲一下。” 顾一兮微微蹭了蹭他的下巴,严凉很不满意,依旧抱着她不放。她无奈,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亲,结果反被他托住了脑袋,深吻。 直到顾一兮喘不过气去推开,才慢慢放开。 “再见,未婚妻。” “再见……未婚夫。” 时亦欢对着镜子化妆,昨夜没有睡好,粉底抹了一层又一层,才盖住了一脸的疲色。 唐一隽发来微信:“亲爱的,今天的通告出来没,忙不忙?” 时亦欢带着柔柔的嗓音撒娇:“忙啊……好忙,连着十场戏,七八页纸呢。” 唐一隽道:“你认真拍戏,要不我今天去探班?” “不用……大导演一过来呀,现场又要一团乱。我看明天的通告没有戏,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助理有些不解,反复在那里看通告单,道:“这两天不是都没戏吗?” 时亦欢没理她,道:“放你两天假。” 助理高兴道:“谢谢时老师!” 时亦欢换了双高跟鞋,对着镜子看了看满意的妆容,出门去了。 楼下,一辆路虎已经等在下面。 时亦欢上了后座,摘下墨镜,问道:“去哪里?” 坐在驾驶座上的李松鹤问道:“你真把我当司机了?” 时亦欢道:“交通事故显示,副驾驶的死亡率最高,我一向不敢坐那里的。” 李松鹤低低笑起来:“好,那我就当一回司机。” 路上有些堵车,时亦欢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看得无聊了,干脆戴上墨镜睡觉。等她一觉醒来,看着李松鹤行驶的方向,微微有些惊愕。 李松鹤看到她醒了,笑问:“这里,感觉熟悉吧?” 时亦欢放在腿边的手,慢慢收紧。 转眼已经到宾馆楼下,李松鹤道:“还是那个房间,我猜你会喜欢。” 时亦欢勾起了嘴角,道:“我算是想开了,这世上没一个好男人,我一样要跟,倒不如跟了你。”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可墨镜背后的眼神,却越发冷了下来,逐渐失去焦距。 李松鹤显得志得意满,道:“我就喜欢看得开的人。” 时亦欢接上去:“是啊,早些年看得开就好了。” 二人一同下了车,李松鹤将钥匙给了服务生,一手搂住时亦欢的腰部,道:“现在也不晚。” 时亦欢一路沉默着,到了房间,才放下包、摘了墨镜,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松鹤,道:“你有这样的安排,也不早说。” 李松鹤将外套往架子上一放,开始解衬衫扣子,问道:“什么意思?” 时亦欢叹了口气,道:“今天不方便。” 李松鹤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不如我们看电视吧?”时亦欢说着拿起遥控器,一边调台一边说,“最近有个我的戏在重播,你大概没看过……” 她极力抑制住颤抖的手,找到了那个台,电视机上,是她穿着鲜红的嫁衣在拜堂的那一幕。 李松鹤啧啧出声:“不好看,明明是我的人,奈何嫁作他人妇?” 他一手拿过时亦欢手中的遥控器,按了关机,随后将遥控器随手一扔,抱起了时亦欢。 时亦欢惊呼:“你干吗啊!” 李松鹤笑道:“我们可以玩点别的。” 他反手将人扔在床上,点开了手机视频,道:“脱。” 顾一兮开完一上午的会,感觉有些累,故事快到收尾了,每到这个最终环节,不免悲喜交加。她中午原本是和赵七七还有导演去吃饭,但梁景衍突然相邀,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去了。 梁景衍看到顾一兮手上的戒指,震惊不已,道:“一兮,你这,不是用来骗我的吧……” 顾一兮道:“景衍,骗你何须下这么大的血本?” 梁景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中惆怅。 顾一兮道:“我来时想和你说明白,不管怎样,从始至终,我心中只有他一人。对不起,我之前就应该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对不起?”梁景衍道,“你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是我自己不死心而已。” 他以为只要自己很努力,就还是会有机会的,但终究,还是没有走入她的世界。她真正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其实从来就不知道。 这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默,顾一兮本就话不多,之前梁景衍还知道找话题,但现在心思太乱,竟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了。 饭后,梁景衍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道:“你之前给我的钱,全在上面。” 顾一兮面露惊愕,问道:“为什么还给我?” 梁景衍道:“园子的钱,严凉都打过来了。” 顾一兮道:“那也还有别的……” “没有了。”梁景衍道,“剩下的算作我给你们的份子钱。” 他没有丝毫玩笑之意,认真地看着顾一兮,眸光清澈,道:“一兮,我曾真心实意喜欢过你,光为着这一点,再厚的财礼,你也受得起。” 即便从今日开始你我两讫,也无法磨灭,曾经那心中思绪如山洪决堤,从此我爱过的每一个人都像你。 他始终记得初见之时,她是他心中所期待的模样,所以再次相遇的时候,执着地想要把曾经那人找回来。可情随事移,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梁景衍豁然道:“一兮,祝你日后一切安好。” 顾一兮道:“谢谢,也祝你事事平顺。” 再无多余的话,梁景衍甚至觉得,这很可能是他们吃的最后一顿饭。 时亦欢回到剧组,拉开洗手间的门,对着盥洗池就开始吐,像是要把整个肠胃都清空一样。 因为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住在她隔壁的人再外面敲门,问道:“时老师,你不舒服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时亦欢喊了一声:“不用。”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门前精致的妆容都已经化开了,满脸的泪痕,纵横交错着,像是把整张脸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时亦欢想着,我可是著名的当红女演员啊,怎么可以这么丑、这么丑……但是很快,她心中又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声音:你完了,时亦欢,你完了,后面只剩下绝路了…… 她浑身无力,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边上的手机传来提示,唐一隽发来一张图片。 以前每每看到这个名字,都会欣喜不已地打开手机看,但现在,她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和退缩,怕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堪…… 连着好几张图片发来,时亦欢突然害怕了,她颤抖着手点开内容,愣了几秒钟后,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唐一隽发来的,都是婚纱照片。附带着一行字:宝贝,你看喜欢哪种样式,要是都喜欢的话咱就都要了。 时亦欢想给唐一隽回个信息,刚触到他的名字,就缩回了手。隔了一会儿,她又想给顾一兮打个电话,但想想她们之前的约定,不过是为了拿到那个账本,至于这中间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和顾一兮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对她报以同情、帮她出谋划策?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才不要让任何人笑话…… 她脑子一团乱,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似梦非梦间,竟然想起了和唐一隽的第一个照面。 那时候她是个刚入行的小演员,化好妆、换好衣服,紧张地坐在门外候场。也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她穿着夏装,外面套了件军大衣,冷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得吐出白气。 前面那场戏的演员拍了十几条,终于轮到导演喊下一场,她兴奋地小跑过去,没料到双腿冻僵了,刚走几步,就猛地摔了一跤。 现场皱眉的有、生气她浪费时间的有、看笑话的有,可就是没有扶她起来、问她疼不疼的。 她自己吃力地爬了起来,导演看她膝盖摔伤了,十分不高兴地皱眉,道:“摔成这样了还怎么演?副导,有没有备用的,换演员!” 时亦欢的眼眶中,当即蓄满了泪水,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不敢出言反驳,却又固执地没有走开。 现场制片向她过来,她知道他会让她赶紧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个低低的嗓音说道:“导演,我换一下机位吧,不会带到她的伤口。” 导演想了想,道:“也行,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时亦欢还站在原地,怔怔然望去,这么冷的天,那人只穿一件毛衣,还卷着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手臂,手里举着摄影机。 见她发愣,那人提醒道:“还不快把眼泪擦干净。” 时亦欢立马擦了眼泪,拿出自己的小镜子快速补妆。 那场戏拍得很顺利,一条过,事后她想向他说声谢谢,他却已经扛着机子走了。 这之后,他们又有过几次合作机会,她一步步从龙套到配角、又从配角到主角……甚至有时候,他们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那句谢谢,却始终没来得及说出口。 直到六年后的再次相遇,他是新锐导演、她是再度复出的主演,他们之间的话才渐渐多起来。 再后来,他们说过“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爱你”……也始终没有说那句谢谢。 时亦欢难过地又哭了起来,她怕接下来面临的,是要跟他说……对不起。 人生际遇如此,落棋无悔,没有重新来过。她只有擦干眼泪,继续往前走。就如那歌中所言,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第45章 十五没有选择的选择(1)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气温已经到零下。顾一兮的剧本终于全部交稿,她告别了导演和赵七七,开始收拾东西。 刷新了几次订票信息,顾一兮还是没有买,她还有事情没有做,那本账本,就像颗定时炸弹一样,一日不拿回来,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段时间以来时亦欢从未跟她联系,顾一兮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决定自己想办法。而就在这个时候,时亦欢突然给她传来了确切的消息:账本在李松鹤手里,他打算以此为要挟,让严凉单独到当年的旧厂房相见。 顾一兮看着时亦欢拿来的厂房结构图,道:“单独?严凉不会去的,他知道这样等于是送死。” “可李松鹤很笃定的样子……”时亦欢表情凝重,道,“他不会把所有计划都告诉我,不知道是不是还留有后手。” 顾一兮听时亦欢的声音,透着难掩的疲惫,有些担忧:“这阵子……委屈你了。” 时亦欢张了张嘴,脑中闪过那些可怕的画面,突然想要倾诉,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就当是为当年的事情赎罪好了,不能跟你说太久,静观其变吧。你回家过年,我继续观察。”时亦欢说完就要挂电话。 “不行,”顾一兮道,“我暂时先不回去了,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也好商量。” 时亦欢很不客气,道:“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大着肚子,只会给人添麻烦。”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一兮收了手机,低头看看自己的腹部,哪有大着肚子?分明还看不出来…… 很快,顾一兮就知道了,自己留下确实还是有用处的。不过这用处,是对于李松鹤和纪唯而言的。 那天她照例送顾婴回纪唯那里,结果人送到后,自己却走不了了。纪唯把她带上车子,一路往西南方向行驶过去。 顾一兮这才明白过来:严凉一定会来,因为李松鹤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以她和孩子为人质。 西南海域,真是记忆中最可怕的地方。 夏语冰在这里死亡,严凉曾经在这里落海,顾一兮自己,也在这附近中过两枪子弹。 车子渐渐开近那个废弃的厂房,顾一兮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 这一路也没有说话的纪唯终于开口,道:“你不用紧张,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想确保,严凉一定会到。” 顾一兮依旧看着前方,淡淡说道:“纪唯,如果我回不去,你带婴儿去我家,我的床头柜里有两本册子,一本记录了婴儿的成长,一本是我小姑姑以前的日记本。” 纪唯微微踩下刹车,正要说话,手机提示,邮箱中收到一封匿名的邮件。 他看了看顾一兮,道:“别想太多,你回得去,这两样东西,我也都要。” 没过多久,到达了目的地。 顾一兮下车,看到前面停着好几辆车子,李松鹤的人都不在外面,可想而知,里面必有埋伏。 海风很大,吹得脸颊生疼,顾一兮双手放在口袋里,不停地出着冷汗。 纪唯没有让人看着她,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憎恶或者不配合,跟在纪唯身后慢慢走着,只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纪唯在前面道:“你似乎很从容。” 顾一兮道:“我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没有用,而且我相信,严凉会有办法的。” “你倒是信得过他。”纪唯冷笑。他的指尖划开刚才收到的那封邮件,往下翻去,微微变色。 前方传来脚步声,顾一兮抬头,看到李松鹤和时亦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十多个人。 之间在饭店里匆匆而过,顾一兮一直都没有见过李松鹤的正面,本以为,这会是个外表粗狂的人,但乍一看,西装笔挺,五官端正,面色竟是温润的。他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很好。 李松鹤看了看顾一兮,转过头对时亦欢笑道:“严凉真是不会挑,怎么看都和你差远了。” 时亦欢冷哼一声,道:“他眼瞎,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装的,但顾一兮听她这样说,脸色还是微微一僵。 李松鹤道:“你们似乎有些渊源,那这个人,先交给你了。”他说罢,带着纪唯和其他人往窗口的方向走去。 顾一兮看他们走远,悄声问时亦欢:“他把账本带来了?” 时亦欢瞪了她一眼,道:“嘀嘀咕咕什么?别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严凉一会儿就是看见你挂了彩,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顾一兮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时亦欢……之前一直在骗我?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时亦欢,但对方只是回以嫌恶的眼神,一步步走向她。 顾一兮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上,后背贴着墙面,紧张地看着时亦欢,道:“你……想怎样?” 时亦欢忽然抬起手,一巴掌甩在顾一兮的脸上,冷声道:“我说过,最讨厌你的这种眼神!” 她这一巴掌打得重,顾一兮又没有准备,脸上先是一阵火热,随后就开始疼。她沿着墙壁,止不住还是往下滑去,下意识地想去捂肚子,但伸了伸手,还是制止住了动作——她不能提醒他们这一点。 时亦欢道:“又是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越看越讨厌!想等严凉过来救你?真是做梦!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们生不如死的样子。” 顾一兮别过头去,缩在墙角,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撑着地面,不说一句话,模样几乎可以说是顺从。 时亦欢正欲把她拖起来,纪唯和李松鹤过来了。 李松鹤出言制止道:“够了够了,打坏了,怎么给严凉看?”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喜悦,“亦欢,你待在楼上,看好这个女人和盒子里的东西,我和纪唯下去。” 时亦欢道:“我们不一起下去?我可等着看戏呢!” 李松鹤笑笑:“心急什么?慢慢来,你想看的,一样不少。” 他们带着人往下走去,纪唯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提醒,道:“时亦欢,这个人对我们还有用,你别再碰她了!” 时亦欢目光瞟向别处,没有理会他。 眼看着他们走下楼去,时亦欢在顾一兮面前蹲下,轻轻喊道:“喂!” 顾一兮抬起头来看她,时亦欢没有看错,她竟然在对她笑! 时亦欢道:“你笑什么?被我打傻了?” “我没有看错人。”顾一兮缓缓吐出了口气,发丝散乱着,但眸光清澈,看向眼前的时亦欢,“谢谢。” 时亦欢站起身,走至窗边,拿起窗边桌子上的那个纸盒。她打开一看,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本黑皮封面的本子。 时亦欢看了看楼下,依旧将盒子放回原处,将本子拿在手里,走向顾一兮。 “能站起来吗?” 顾一兮撑着地,有些艰难,但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时亦欢将本子给她,指了指后面,道:“那里有扇小门,门后有个小楼梯可以下去,但肯定也有人守着。” 顾一兮道:“我去把他们引开。” 时亦欢嘲笑道:“你能安安稳稳走出去就不错了!”她把自己的车钥匙一起给了顾一兮,道,“一会儿我们换一身衣服,你带上我的墨镜,趁着严凉到了、下面大乱的时候,大模大样地走出去。我的车离后门不远,红色那辆,你上去之后,什么也不要管,往城里开。” 顾一兮道:“那你呢?李松鹤发现你和我换了衣服,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你不用管我。”时亦欢道,“我今天来,就没想着完完整整地回去。” 顾一兮听得心惊,道:“不行,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一起死在这里,还是你真的相信,严凉能避开楼下的枪林弹雨,冲上来把我们一起带走?”时亦欢的语气有些急,“别磨磨唧唧的,看见你这样子就讨厌!” 她总说讨厌她,但顾一兮听惯了,竟然也不觉得刺耳。 “时亦欢,你听着,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顾一兮开始说自己的计划,“一会儿我下去,上了车后往回开,故意让那两个人知道我是谁。前面一片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边,而那两个人一定会追过来,等他们追到半路,我再开回来,你上车。” 时亦欢想了想,道:“似乎也是一个办法。” “那就这么办。” “好。” 顾一兮对她笑了笑。这一回,时亦欢没有继续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她愣了几秒后,也对顾一兮回了个笑容,问道:“你刚才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他们?” 顾一兮道:“一开始,我还真有点犹豫了……” “疑人不用,你最初怎么敢相信我?” 顾一兮十分笃定地说:“我赌你爱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唐一隽。 时亦欢怔怔然看着她,继而露出了一个非常甜的笑容。这样的笑,顾一兮只在她演电视剧的时候见过,一瞬间就倾倒大片观众的那种美。 她低低道:“是啊,我爱他。” 二人静静地等待着,不多久,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 时亦欢道:“严凉来了。” 顾一兮透过窗子往下一看,不由得心中一紧:只来了一辆车。他真的……没有带任何人! ☆、第46章 十五没有选择的选择(2) 严凉只身前来,除了驾驶位上的阿杰,再没有第二个人。他下车,关门,走至李松鹤面前。 李松鹤看着他几秒,几乎不可置信地大笑起来:“严凉,你真的是严凉?这么的……就来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 严凉道:“我的命在你手里,能不来吗?”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还是个情种。”李松鹤知道他说的是顾一兮,转而对纪唯笑道,“你的计划真是一点都不差,用那本干干净净的账本骗了顾一兮,又拿顾一兮钓了严凉。” “那也是严总自己下的套,用那账本来跟我玩,不料反而套住了自己的女人。”纪唯淡淡一笑,看向严凉,道:“你们倒是都挺愿意为对方拼命的,她以为那上头真有什么黑账,想和时亦欢一起把东西拿出去。” 严凉眯起眼睛,“时亦欢?” 纪唯道:“可惜两个女人都太蠢,被我们一眼看穿了,一会儿,那楼上也会上演一出好戏的。严总,拭目以待。” 严凉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 李松鹤看出他的怒气,继续道:“严凉,要是我说,你再也见不到顾一兮了呢?” 严凉的目光落在李松鹤脸上,面上平静没有波澜,道:“你不敢。” “敢不敢。”李松鹤拿出腰间的枪,抬手对着严凉,“你很快就知道了。” 严凉直视着他手中的枪支,道:“先放她走。” 李松鹤发出一阵怪笑:“严凉,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不是条件,是交易。” 严凉话音刚落,身边的阿杰突然将推开,紧接着一个俯冲,人已经扑向李松鹤。 李松鹤慌乱之中来不及打开保险,被阿杰踢翻在地的同时,后脑勺被一个坚硬的物体顶住了。 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别乱动,开保险了。” “纪唯!”李松鹤气得咬紧牙关,“你疯了!” 纪唯扫了一眼周围拿枪指着他的人,道:“全部扔到河里去,一把不剩,被我发现,立马毙了他!” 李松鹤的手下们怔怔然站在那里,不敢妄动,李松鹤感觉到抵着他脑袋的枪支动了动,厉声道:“还不照做!” 一时间,所有人都远远地将枪支扔进了河里。 纪唯对严凉道:“人在楼上,快去找她!” “这里先交给你。”严凉短促地说了一句,将李松鹤的枪支扔给阿杰,“留下保护他。” 他正要往厂房里面走去,不料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砰!” 紧接着,又是几声。 严凉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瞬间脸色惨白,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往哪个方向奔去。 顾一兮和时亦欢根本不知道她们的目的已经被发现,更没有料到,楼下那两人正在等待,时间一到,就要上来解决她们。 顾一兮按照计划,打扮成时亦欢的样子下楼。 那两人跟了上来,道:“嫂子,你不能离开这里。” 顾一兮指了指前方,趁着二人看过去的间隙,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往二人的眼睛里撒去。 几秒钟的时间,顾一兮奔至几步之远的车子,一上去就发动、踩油门。 果然,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两个人跟了上来。她踩下刹车、急转弯,不料海边路面潮湿,车子陷进了泥土里,她尝试了几次,才将车重新往回开。 而那两个人,近在咫尺! 她甚至听到他们的喊声:“你不停车我们就开枪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会打到她的!但是,时亦欢还在前面等着她呢!顾一兮想着,将油门踩到底。 汽车“嗖”的一下从二人身边越过。 同时,“咚——”的一声,她感觉车子震了一下。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之前李松鹤的人追赶严凉的时候,她躲在座位底下,那一声又一声的枪击、还有撞在车门上的震动,让她极度恐惧。当时,有严凉,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可顾一兮惊讶的是,她竟然没有上上回那样,紧张得双手发抖。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按着既定的方向,十分冷静地在时亦欢身边停了下来。 “快上车!” 时亦欢飞快地拉开车门上去了,关上车门往后视镜一看,不由得捂住脸尖叫:“小心!他们在后面!” 连着几声枪响,顾一兮发现,车子开不动了,急道:“他们把轮胎打坏了。” “那怎么办?”时亦欢一脸慌乱,“他们有枪,我可不要被打成筛子……” 顾一兮看到放在边上的打火机,一把抓了起来。 时亦欢道:“你做什么?” “先把账本烧了。”她说着点燃那本黑色的册子,看着火苗蹿起,竟然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顾一兮话刚说完,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只手将她强行从车里拖了出去,摔在地上。 火焰滑过手背,漫延过灼烧的疼痛。 “臭婊|子!你找死!”那人重重地在她背上踢了一脚。 顾一兮下意识地抱紧了肚子。 “你们别碰她!”时亦欢大叫道,“李松鹤把她交个我了!” 一人怒道:“我们老大可没让你放走她!” 另一人道:“废话什么,绑了,一起毙了!” 时亦欢厉声道:“你们敢!” “嘿,这还就是老大的命令!” 时亦欢顿时面如死灰。 就听一人道:“草,没子弹了!” 时亦欢慌慌张张地往顾一兮看了一眼,没敢跟她说话,而就这一眼,她看到顾一兮眼中忽而闪过的光芒。 顾一兮忽然转身,反手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砰”的一声,子弹打在地上。 那人发狠,把顾一兮一脚踢开,顾一兮低低叫了一声,摔在地上。 “一兮!”时亦欢顾不得太多,冲上去就夺过了那人手里的枪,对准另一个在跟前人,闭上眼睛就按了下去。 “砰——” “啊——” 时亦欢从来没接触过枪,顿时哭着大叫:“我杀人了!顾一兮我杀人了!” 顾一兮坐在地上,疼得咬着,牙道:“没有!他还活着!” 时亦欢睁开眼,看到那人只是腿上在流血,哀嚎着蜷在地上。而另一个人,甩了甩手上被顾一兮咬出的血渍,正朝她们走来。 时亦欢拿起枪,吼道:“你别过来!” 那人双手举起,道:“放下枪,我不动!” 时亦欢慌乱中又开枪了,可这一次,没有子弹射出。 那人闭了闭眼,发现事实后,松了口气,笑着继续朝她们走过去,咬牙切齿道:“跑啊,再跑!” 时亦欢慢慢挪向顾一兮,紧紧盯着那人,忽然,笑了:“一兮,你抬头看。” 那人对她的话有些不解,但下一秒,突然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顾一兮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愣了几秒之后,忽然笑起来。 严凉走过去,将她抱起来,目光掠过那烧剩下版本的册子,道:“傻子!”他看向时亦欢,点了点头,“多谢!” 时亦欢摇摇头,看向顾一兮,忽然,脸色一变:“她流血了!” 顾一兮穿着的浅色裤子,印上了鲜红的颜色,她之前只觉得隐隐作痛,现在吓得双手发颤,紧张地抓住了严凉的衣角。 严凉抱紧她:“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海边,数十辆警车由远及近。 李松鹤看着那壮观的景象,厉声质问:“纪唯,你疯了是不是!” 纪唯淡淡道:“刚才,我收到一封邮件。” 李松鹤狠狠盯着他:“什么邮件?” “关于我父亲的死。” 李松鹤沉默下来,但双眼依旧狠戾地盯着他。 纪唯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发颤道:“为什么那么对他?他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我……看他不顺眼。”李松鹤低头看着纪唯的手,“你掐死我啊,有本事就掐死我!” 纪唯的手渐渐收紧。 李松鹤翻起了白眼,舌头微微吐出…… 警笛声越来越近。 “纪唯,松手!”严凉抱着顾一兮跑过来,看到这场面,出言呵斥道,“警察来了,快松手!” 纪唯依旧没有放开,眼中只剩浓浓的恨意,“我要杀了他!” 阿杰上前,一脚踢开了他的手。 纪唯疯了一样要再继续,被阿杰按倒在地上。 他的脸贴着满是沙土的地面,冷风吹得眼泪直掉。终于终于,认清了当年的一切,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看着无尽的海面,恨不得投身其中,化为一体。 严凉将顾一兮抱到后座,心中十分害怕,但还是出言安慰道:“躺好,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顾一兮点了点头,分明是这么冷的天,手脚都冰凉了,可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时亦欢快速坐进副驾驶,道:“你照顾她,我来开车。” 严凉二话不说坐进车里,将顾一兮抱在怀中,轻声安抚。 他们抄小路回城,一路安静无声,快到医院的时候,时亦欢沙哑着嗓子道:“别让唐一隽知道。” 顾一兮抓着严凉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第47章 十五没有选择的选择(3) 那种痛一直持续着,顾一兮脸呼吸都不敢用力,紧绷着脸,也不敢哭,只紧紧抓着严凉。 直到医生说,孩子保住了,她才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严凉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顾一兮。从认识她到现在,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副白描,表情淡淡的、眼神淡淡的、后来能说话了,语气都是淡淡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他抱着她,一直哄一直哄,好不容易,才算是把她哄好了。 “一兮,都过去了。” 顾一兮趴在他肩上,哽咽道:“我想回家。” 严凉搂着她,轻声道:“现在还不行,医生说要稳定几天,不能跑来跑去的,反正离过年还有一阵子,先去我那儿,好不好?” 顾一兮道:“好。” 他们回到严凉家中,一切如旧,顾一兮来到卧室,看她的物品一样不少地按原样摆放着,心中不由得一暖。 自上次二人吵架离开,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她在沙发上坐着,严凉拿药进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道:“太烫了,放一会儿再喝。” “嗯。”顾一兮伸出双手,要他抱。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严凉十分受用,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一兮把头埋在他胸口,答道:“没有。” 严凉穿着薄薄的毛衣,她靠在上面,都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连呼吸都变得亲昵温存起来。没过多久,她就开始犯困,恨不得蜷成一只球,装到他口袋里去。 “一兮。”严凉叫她,一手托着她的脸颊,“我跟你商量件事情。” 顾一兮朦朦胧胧抬头,“嗯?” “我妈妈最近,病情好转了。” 顾一兮清醒了些,坐起身,看着他。 严凉道:“上回去看她,她说想见见你,上一回见面……她不太记得了。” “好啊。”顾一兮捧着严凉的脸,道,“把她接过来住吧。” “你这么想?” “嗯。” 严凉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她住惯那里了,不会离开的,不过知道你这么说,一定很开心。” 顾一兮道:“我们以后常常去看她。” “娶妻当如是。”严凉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拿药,“乖,喝了。” 严凉心中想的是,顾一兮一会儿会说苦、可怜兮兮看着他说不想喝,然后他就可以用一种他十分期待的方式……但是,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顾一兮一口气把整碗药都喝了下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严凉将碗放回桌子上,心中有些遗憾,道:“不苦吗?” 顾一兮道:“不苦。” 严凉更加遗憾了:“不苦啊……” 顾一兮笑笑,忽然一手拉近他,将嘴唇凑了上去。 严凉忙抱紧她,惊觉,自己竟然被反调戏了啊……还说不苦,苦死了好不好……哎好吧,又甜了,可甜可甜了…… 一吻毕,严凉十分知足地抱着顾一兮躺在沙发上,道:“我小时候很讨厌吃药,不过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每天生病……” “小时候?”顾一兮捏捏他的鼻子,“对待小朋友,应该这样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我还是喜欢前面那种剧情。” 顾一兮笑着:“那明天重播。” 严凉凑近一点看着她,道:“一兮,你好像学坏了。” 顾一兮很一本正经地说:“职业习惯,我的脑海中有很多种剧情发展的模式,看你喜欢哪一种……” “我喜欢刚才画面的闪回。” ……顾一兮同学的学坏,归根究底,是老师太坏了。 很快,阿杰带来消息,李松鹤等人已经全部被带走,而纪唯,涉嫌故意伤害罪,也被拘留了。 顾婴再次回到顾一兮身边,显得有些忧郁,闷闷地问道:“妈妈,同学们都说,爸爸要坐牢了,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顾一兮看着他一脸害怕的样子,决定还是找一个善意的理由,“他是去国外念书了,至于念多长时间,要看第一次的考试成绩。” 顾婴道:“要是没有合格呢?” “不会不合格的。”顾一兮十分认真道,“过阵子考试结果出来了,我马上告诉你,好不好?” 顾婴依旧不太相信,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把手放到顾一兮的肚子上,道:“妈妈,严叔叔说我要有小妹妹了,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顾一兮弯下腰抱紧他,“过几天我们去见外婆。” 顾婴瞬间就被这个陌生的称呼转移了注意力,道:“外婆?我也有外婆?” 顾一兮笑:“没有外婆,怎么会有妈妈?” 严凉处理好手边的事情,准备陪顾一兮和顾婴一起去s城,可临走,阿杰突然来找他,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后,严凉面露迟疑。 顾一兮道:“是不是有事走不开?没关系,你先忙你的。” 严凉想了想,道:“李松鹤手底下有个心腹还在逃,我怕他会有动作……”他没有把话说全,不敢告诉顾一兮,那人在外放话说,要杀了严凉。 顾一兮道:“那些人真是太猖狂了。” “强弩之末,不足为患。”严凉道,“一兮,等我收拾干净了,就过去找你。” “好,我等你。” 离开a城的前日,顾一兮带着两本本子,去看望纪唯。 他穿着那特有的服装,坐在玻璃窗后面,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着竟然比之前还精神。 顾一兮将手中的东西给他看,说道:“之前答应给你的,我带来了。” 工作人员检查之后,将一红一蓝两本册子交给了纪唯。 纪唯首先打开了蓝色的本子,第一页,是顾婴刚出生时候的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记录着他的出生日期。 纪唯一页页翻过,都是他长大的过程,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独自走路…… 他合上蓝本子,目光落在那本红本子上,封面早已残破不堪,内文也是残缺不全的。他颤着手打开封面,第一页的白纸上,是一行他睽违多年的、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上帝作证,爱无穷尽。 纪唯将两本本子放在心口的位置,鼻尖尽是酸意,他克制着、轻声说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大概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最后悔的还是没有亲手了解了李松鹤,其实在这里度过余生,才是我最好的结局。” 顾一兮皱了皱眉,道:“你不要抱有这样的想法,婴儿还在等你回去。” “你还愿意把他交给我?” “如果你愿意重新开始,好好生活的话。纪唯,如果伤害已经形成,就好好想想,要怎么去弥补吧。” 顾一兮说完,看着低头沉默的纪唯,站起来,道:“再见。” 她转过身,缓缓往门口走去。 ☆、第48章 十六上帝作证,爱无穷尽〔1〕 顾一兮带着顾婴回到s城的这一天,下着小雨,南方气候阴冷,他们穿着一样颜色同款式的亲子羽绒服,双双冻红了脸。顾婴紧紧攥着顾一兮的手,非常乖巧地没有喊冷。 回到家中,顾一兮本以为又要有一番唇舌之战,但顾妈妈见到顾婴,只是微微愣了几秒,随即,就笑开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反而顾一兮,有些错愕。 顾婴比她先开口,甜甜地叫道:“外婆好!” 顾妈妈笑着,眼圈一红,一把就把顾婴抱了起来,道:“好宝贝,外婆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呀?” 顾婴很会哄老人开心,道:“外婆做的,我都喜欢!” 顾妈妈越发开心,去厨房拿了各色糕点,眼睛一直盯着顾婴看,怎么看怎么喜欢,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外孙。 当初顾一兮带着婴儿回来,周遭的邻居无一不说闲话,她实在气不过,才会说出让顾一兮离开的话。可过了没多久,她就开始后悔了,一天天盼着女儿回来,一盼就是六年。 眼下,她看着女儿和外孙,忽然觉得,那些什么闲言碎语,都不重要了。 一波平息,一波未去,顾一兮坐在沙发边上,看着母亲和顾婴亲热地说着话,双手慢慢贴上了腹部:“婴儿,你先去妈妈房间,妈妈要跟外婆说会儿话。” 顾婴点点头,“外婆,晚安。” “乖,晚安,想要什么和外婆说。” 顾妈妈看着顾婴进了房间,问道:“兮兮,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关于我孩子的父亲。”顾一兮道,“我之前想跟你说了……这个孩子,和梁家没有关系。对不起,妈妈,我不能按照爷爷和爸爸的要求,嫁给梁家的人。” 顾妈妈一时间变了脸色,道:“你……兮兮你……”她的目光看向顾一兮的腹部,没有顾一兮预料之中的怒气,只是一脸失望地说,“你不能走语冰的老路啊!” 顾一兮心知,夏语冰的死,一直是这个家中不愿提起的痛。 她看着母亲几欲落泪的样子,忙道:“妈妈,你别误会,那个人……他挺好的,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她从包里拿出藏得好好的戒指,递给顾妈妈,“你看,他已经向我求婚了,过年的时候,回来家里拜访您。” 顾妈妈看着戒指,款式、大小,都合了心意,当下脸色也好看了些,但想想顾一兮毕竟还没有结婚,脸色又拉了下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胡闹!这要在我和你爸爸那个时候,是要被人看笑话的!” 顾一兮知道顾妈妈这么一说,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上去讨好地搂住她,“我知道错了,妈妈别生气。等你见了他,要是觉得认可,我们先去把证领了。” 顾妈妈道:“认可?要是我不认可呢?” 顾一兮道:“你不会不认可的。”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 顾一兮微微红了脸,但还是厚着脸皮,在妈妈面前给严凉讲好话:“他对我很好,也很善良、孝顺母亲、善待小孩,他为人正直、认真努力、无不良嗜好……” 顾一兮越说越说不下去,看一眼顾妈妈,倒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妈妈,我爱他。” 小雨过后,天气逐渐转暖。 连着几日阳光明媚,顾一兮带着顾婴,几乎把整个城市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 可一直到除夕前夜,严凉还是没有来。 顾一兮有些难过,又有些担忧,忍了再忍,没有给他打电话。 顾妈妈天天翘首以盼,起初几天还会问问顾一兮,但最近,已经开始保持观望状态。就连顾婴都看出来问题所在了,悄悄问顾一兮:“你是不是又和严叔叔吵架了?” 顾一兮道:“没有,严叔叔在忙,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跟外婆说。” “哦。” 严凉在深夜的时候发了条短信过来:“宝贝,我刚到s城,之前情况有些麻烦,十分抱歉来晚了,明天见。” 他以为顾一兮已经睡了,所以没敢打电话,打算先去找家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去找她。 可刚出机场,顾一兮就打电话来了,声音轻轻的:“严凉,你在哪?” 严凉也放低了声音,道:“刚出机场呢,在打车,你怎么还没睡?” “我最近都睡得晚。”顾一兮在那边呼了口气,道,“我出门了,真庆幸,没被发现。” 严凉心中一动:“出门了?” “嗯,我来接你。”顾一兮走出大楼,呼吸着外面水量充沛的空气,心情大好。 严凉道:“别胡闹,大晚上的,回家睡觉。” 顾一兮柔柔道:“我想你了。” 严凉呼吸一滞,缓缓道:“我也想你。” “那你不给我打电话?” “怕你担心。”严凉不想说那些繁杂的事情,简单略过,道,“我马上上车了,你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然后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找你。” “好,让司机慢点开,注意安全。” “知道了。” 他们挂了电话,顾一兮很快发来一个共享位置,是城区里的一家咖啡店。 半小时之后,严凉到达那家咖啡店。 夜深人静,店中客人很少,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清晰可见一排排座椅,靠窗的位置是有一个人。 顾一兮有些犯困,看着眼前的咖啡,又不敢喝。她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又抬头看门口,心中不免好笑:今天晚上做的事情,真像个中学生。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后,店门“叮咚”一声,走入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夹带着外面的寒意走进来,可周身散发的,全是暖意。 “先生喝点什么?” 漂亮的女店员看到这个深夜独行的英俊男人,十分殷勤地上前招待。 严凉道:“谢谢,和窗边那位小姐一样。” 他说罢,往顾一兮走去。 顾一兮不由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他似乎又瘦了一些,眼眶都红了。 严凉放下随身的行李包,双手将顾一兮抱得紧紧的,不停地在她耳边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两人相拥,情之所至,也无暇顾及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严凉……”顾一兮低低叫了他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脸颊贴在他胸口,沉默。 严凉亲亲她的头发,道:“乖,我送你回家。” 顾一兮道:“我家就在边上,过会儿再走好不好?” 严凉闷声笑道:“好,听你的。” 店员过来送咖啡,看他们这么明目张胆抱在一起,微微脸红,将咖啡往桌上一放,立马转过身走了。 严凉牵着顾一兮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你饿吗?” “我也不饿。” “严凉……我一定是被你传染了,变得好幼稚。” “幼稚吗?唔……这样的一兮,我很喜欢。” 他们看着对方傻笑,明明都很累很困,可就是不想分开回去睡觉。 直到店员过来说要打烊,二人才十分不舍地手牵手离开。 严凉一直把顾一兮送到家门口,顾一兮给他指了指楼下酒店的位置,互道晚安。 回到房间,婴儿正四仰八叉地睡着,顾一兮给他挪好了位置,轻轻躺下。她在被窝中找到顾婴的小手,握在手心。 又一年要过去了,明年,会很不一样了。 她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49章 十六上帝作证,爱无穷尽〔2〕 第二天早上,顾妈妈的神色不太好看,她看了看时间,九点了,顾一兮还没有出房门。她不由得小声嘀咕:“你爱他?光你爱他有什么用?还说除夕前回来呢……” 正嘀咕着,顾一兮穿戴整齐出来了,化了淡妆,精神很不错的样子。 顾妈妈心想:算了,大过年的,不说不高兴的事情。 “兮兮啊,一会儿去厨房帮我把蔬菜洗了。” “好。”顾一兮答应着,跑去开门。 顾妈妈问道:“你要出去?” “不,是有人要进来。” 她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人轻轻一笑:“早。” 顾妈妈听到外面一个温润的声音传进来:“早。” 顾一兮将人拉了进来:“妈妈,我介绍一下,这是严凉。” 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棉拖鞋,放在严凉跟前,但很快她就发现,鞋子偏小了。家中少有男性客人,所以拖鞋都不大,严凉露了小半个后脚跟在外面。 顾一兮小声道:“我去楼下超市买一双。” “不用了。”严凉拉住她,穿着那双偏小的棉拖鞋走了进来,“伯母新年好,非常抱歉这个时候才来,我是一兮的男朋友,严凉。” 顾妈妈面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特别的表示,只随意说道:“进来坐吧。” 顾婴刚洗脸刷牙完毕,一出门看到严凉开了,高兴喊到:“严叔叔新年好!” “新年好,过来拿红包。” “好耶!” 顾一兮把严凉拿着的几个礼物袋子放在沙发上,把严凉也按在沙发上坐下,转而看顾妈妈,她已经进厨房了。 顾一兮道:“我妈妈……她就是嘴硬。” “我知道。”严凉低低应着,“你站那儿干吗?坐过来。” “我帮你泡杯茶。”她说着从茶几下拿出茶罐和杯子,“你昨天睡得晚,会不会困?我多放点茶叶?” “好。” 顾一兮刚泡完茶,正要在沙发上坐下,厨房里传来顾妈妈的声音:“兮兮啊,你进来帮我忙。” “哎,来了。”顾一兮把电视遥控器给严凉,道,“你先看电视。” “嗯。” 顾婴说饿,也跟着顾一兮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顾一兮就从厨房出来了,挨着严凉坐下,笑问:“你猜我妈妈刚才跟我说什么?” 严凉道:“什么?” “她问你爱吃什么。”顾一兮道,“我就说吧,她嘴硬心软的,你别紧张。” 严凉靠近她,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看出我紧张了?” “你不紧张吗?” “有一点。” 顾一兮轻轻一笑,主动过去亲了他一下。 正想逃,被严凉抓住了手腕,拉近了距离:“招惹完了就想跑?” 顾一兮推拒,小声道:“这是在我家。” 严凉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带我参观一下你房间?” “好。”顾一兮拉着他站起身,“跟我过来。” 顾一兮的房间不大,做了满墙的书架,放满了书,床占了一小半的位置,赫然醒目的是y的粉色四件套。 见严凉要笑不笑地看着小床,顾一兮解释道:“这是小时候的……我回来没几天,也就没换。” 严凉道:“嗯,很可爱啊。” 他走至书架前,一眼扫下来,十分惊讶,问道:“这些你都看过?” 顾一兮道:“只看过一小部分,都是我爸爸的藏书。” 严凉目光往下,落在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上,年轻英俊的父亲、温柔漂亮的母亲,还有乖巧地牵着父母手的小女儿。他拿起照片,道:“你小时候和现在长得很像。” “是啊,我看着也像。”顾一兮从后面轻轻抱住严凉,“好出其不意,我那么久没有回家过年了,这次回来,竟然还是两个人。” “不,三个。”严凉回转过身,拉开顾一兮的羽绒服拉链,目光下垂,“似乎,看得出一些了。” 他伸手,温柔地覆盖上去,隔着毛衣,感觉到那微微凸起的一小块,他觉得心都融化了。不由得拉近她,拥入怀中,“一兮,孩子他妈,我爱你。” “孩子他爸,我也爱你。” “我们去领证吧,现在就去。” “今天民政局没有人。” “那就等他们上班。”严凉在她额头亲了又亲,“等他们第一天上班,我们就去。” “好。” 顾妈妈忙活了一上午,做了一大桌菜,顾一兮帮着她一盘盘往餐桌上放。而严凉,很自觉地起来摆放碗筷。 顾一兮道:“你放着,我来吧。” “没关系。”严凉放好了碗筷,又起身去拿饮料,“伯母喜欢喝什么?” 顾妈妈道:“都行,随便倒吧。” 严凉道:“雪碧和可乐都太冷,就椰奶吧?”说着从箱子里拿了两罐出来。 顾一兮拿过,道:“我去热一下。” “好,小心别烫到手。” “嗯。” 顾妈妈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笑,道:“小严啊,兮兮床底下有瓶酒,你拿出来开了。” 顾一兮道:“他酒量不好的。” “这酒还是你爸爸藏的,说是等到你结婚的时候拿出来喝。”顾妈妈脸上带着些许遗憾,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小严啊,过年嘛,就喝一点,不然这酒又不知道要放到什么时候了。” “好。”严凉握紧了顾一兮的手,“一兮,我们去拿。” “嗯。” 他们从床底下拿出藏酒的盒子,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顾一兮用纸巾蘸了水,擦干净灰尘,才慢慢打开盒子。 内置一个陶瓶,顾一兮看瓶身上写的是,五十三度的酱香型酒。 五十三度呢……她微微蹙眉。 瓶子底下,有一张字条。 顾一兮拿起一看,是父亲的字迹: “庚辰,冬日,今年是千禧年,终于带着妻女返乡。自己酿了两瓶酒,一瓶过年庆祝,一瓶留待日后兮兮结婚。愿十多年后,依然阖家健康,人如此酒,幽雅细致。” 顾一兮忽然捂住了嘴,忍不住无声地哭起来,她紧紧咬着下唇,瑟缩着肩膀。 严凉一手楼主她的肩膀,道:“别哭,伯母等我们出去呢,别惹她伤心。” 顾一兮点点头,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了本书下来,将字条展平,夹在书中。 严凉给她擦干净眼泪,认真道:“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看他。” “好。”顾一兮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你少喝点,度数挺高的。” “我有分寸。” 严凉说是说有分寸,但耐不住顾妈妈太热情,一顿饭下来,酒已经少了一大半。 顾一兮一直在旁边劝,终于着急了:“妈妈,别让他喝了。” 顾妈妈道:“下午又没什么事情,喝多了就睡一觉,晚上再一起吃晚饭。” “谁说没事的?”顾一兮想好了说辞,道,“我们下午要去买烟花。” 顾妈妈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要玩烟花!” 顾婴倒是开心,道:“我也要去!” 顾一兮想了想,道:“婴儿乖,在家陪外婆,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顾婴小脑袋瓜一转,决定不去做小电灯泡了。 眼看着顾妈妈又要倒酒,顾一兮直接拿过了酒瓶子,放到身后藏好,“没有了,最后一口。” 严凉的指腹在顾一兮手心里摩挲了一阵,道:“我没事。” 他们吃过饭,帮着顾妈妈一起收拾了桌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后,就准备出门。 临走,顾一兮趁着顾妈妈不注意,将剩余的几口酒一并带上了。 过年车少,他们走了许久才打到车,前往顾父长眠的墓园。 严凉一路都紧紧抓着顾一兮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意识模糊,他抓得很紧,顾一兮甚至觉得有些疼了。 到了顾父墓前,顾一兮抬手擦干净了父亲的照片,低低道:“爸爸,这是严凉。” 严凉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道:“伯父,您好,谢谢您的酒,是我喝过最好的酒,更谢谢您的女儿,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我会爱她敬她,用余生善待她。” 他将陶瓶中剩余的酒,尽数倒下。 酒体醇厚,浓香扑鼻,回味悠长。 ☆、第50章 十六上帝作证,爱无穷尽〔3〕 出了墓园,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凉风吹在脸上,酒意渐渐消除。 严凉问道:“去哪里买烟花?” “超市吧。”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逛超市,上一回还带着两个小孩,这次只有他们。严凉还是推着车子,顾一兮在前面采购。 最后,他们不光买了烟花,还有一堆火锅材料,打算晚上一起吃火锅,暖和。 回到家,时间还早,四个人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 过年期间,电视节目也是一派喜气,顾婴想看动画片,一个个换台。到一个新闻频道的时候,严凉忽然拿过了遥控器。 是a城的卫星频道,主持人谢斯南在讲述一段新闻: “记者来到爆炸发生现场的时候,火势还在继续,消防队员们全力出动,寻救伤员……再次提醒广大观众朋友,过年期间,谨防火烛……” 顾一兮看着新闻画面上那幢熟悉的独栋别墅,震惊地抓住了严凉的手。 严凉豁然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伯母,非常抱歉,家中有急事。” 顾一兮道:“我陪你回去。” “不用。”严凉急急说了一句,夺门而出。 顾妈妈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一兮的视线还落在刚才匆忙关闭的大门,道:“刚才新闻里,那起爆炸的事发地点,是严凉的妈妈家。” 这一年过年期间,a城有两件重大新闻,一是除夕当日的别墅爆炸,二是著名女星的艳照门。前者是区域性的,而后者是全国性的。 时亦欢红了,这一次,红得十分彻底,全网都在传播她的照片,网络话题排行,甚至超越了春晚。 顾一兮在年初三得知了这个消息,给时亦欢打电话过去,关机,又打给唐一隽,也是无人接听。 年初五,顾一兮独自回到a城。 几天不见,严凉显得格外憔悴,他坐在书房里,塞着耳机听音乐,没听到顾一兮进来的声音。 顾一兮从他身后绕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拿过一个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严凉骤然一惊,转过头去,怔怔然看着她。 耳中传来的是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那首著名的小提琴曲,十分哀伤的曲调。严凉的样子有些落拓,衣衫不整,胡子拉碴,顾一兮看着他眼中的痛色,只觉得心脏都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葬礼安排在后天,”严凉的声音十分沙哑,“对不起一兮,我们结婚的日子,要延迟了。” 顾一兮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关系的严凉,我不是很在意的。” 严凉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道:“好在有你……还好是你。” 顾一兮突然就心疼了,直起身子,双手环抱住严凉的腰,道:“严凉,不管之前怎么样,以后,我们都在一起过。” “嗯,永远都在一起。” “严凉,我也很高兴,遇到的人是你。”顾一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时候总听人说,所谓爱情,是寻找到另外半个自己。我不认同,我一直相信,没有什么原本不完整、在一起才完整的说法,每个人都是独立又完整的个体,只是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与自己有相似灵魂的个体。但是严凉,遇见你之后,我觉得这两种想法都不对,于我而言,爱情就是和严凉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那个人是你,就好。” 她看到严凉的眼眶竟然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眉眼。 严凉忽然站起身,将她抱起来,严凉被她遮住了看不见,但还是很准确地将顾一兮放在了窗台上。 他吻她,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样吻她。 直到顾一兮推拒,他才放开,只是双手依旧环着她的肩膀,把下巴也搭在上面。 顾一兮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严凉点点头。 “走,去厨房,给你做顾氏炒饭。”顾一兮下了窗台,拉着严凉往外走,“对了,时亦欢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 “嗯,知道了。” “是李松鹤。”顾一兮解释道,“她当时是为了帮你,才接近李松鹤的,那些照片,肯定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严凉问道:“因为那个账本?” “嗯……对不起,我们擅作主张了。” “没事,我们该谢谢她才对。”严凉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他还是没有告诉顾一兮,那个账本其实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以视作把柄的敌方,他不想让她觉得,之前她们的努力都白费了。 几乎只有半天时间,网上所有关于时亦欢的艳照一张不剩,原先的几个热帖也已经被删除。虽然这个话题还是沸沸扬扬地遭到网友热议,但比之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唐一隽一身疲惫地坐在家中的躺椅上,助理抱着手提电脑过来,道:“导演,真的删干净了,一张也没有了。” “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唐一隽紧紧捏着手中的手机,问道,“她人呢?还是没有消息?” 助理道:“我这边一直让人在找,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消息。导演,我们会继续找的。” 唐一隽伸手按了按额头,道:“辛苦你们了。”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时亦欢原本要参演的古装剧,无条件解除了和她的合约,另外换了女演员。这一举动也让网友们十分明确地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和炒作无关。 从出事的第一天开始,时亦欢就不见了,唐一隽找遍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很多朋友都给他打电话,唐一隽一律不接,直到顾一兮第三次打电话来,他考虑了一会儿,按下接听键。 不料顾一兮开口便问:“一隽,你还会和她结婚吗?” 她问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愣住了。 感情中,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何去何从,看似难以抉择。 但唐一隽很快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当然结,让我放弃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不爱我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 和顾一兮想象中一样,他没有因此退缩或者放弃。 她忽然心生一个决定:“那么,开始着手办婚礼吧。” “婚礼?” “是的,婚礼。”顾一兮解释道,“既然我们现在都找不到她,不如就放出消息,让她自己回来。” 唐一隽道:“你认为她会回来?” “她爱你。”顾一兮十分笃定,“她现在躲起来,不是怕见别人,而是害怕面对你的责问和失望。” 一直以来,顾一兮和时亦欢并无深交,以前甚至还被她视作仇敌,但后来相处下来,觉得她不过也是个逃脱不了过往回忆的可怜之人。她希望可以看到时亦欢与唐一隽终成眷属,就如她希望幡然醒悟后的纪唯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只有这样,回首那些掩埋在过往岁月里的往事,才不觉得悲痛绝望。 年关一过,返乡过年的人们纷纷回来了,整个城市又变得热闹起来,一切都尽然有序地进行着。 很快,娱乐圈又传出消息,唐一隽和时亦欢将于年初举办婚礼,婚宴地点在南方某座古老的私家园林里。他们请的人不多,但消息已经向各大媒体公布,一时间又是众说纷纭。 顾一兮开着电视新闻,在阳光下打盹。 严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睡在窗台上厚厚的羊毛垫上,一半毯子掉在地面。阳光很暖,照得她脸颊微红。 严凉走上去,将毯子重新盖好,关了电视机。 顾一兮很快醒过来,看严凉正坐在她身边,微微觉得不好意思,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 “我只是眯一会儿。”她坐起身,“我们现在走吗?” “嗯,走吧。” 他们说好今天去领证。 流程很快,到拍照的时候,顾一兮拉拉严凉的手,小声道:“早知道事先拍好照片带过来了,我最近脸胖了,他们拍得不好看怎么办?” 严凉道:“不会不好看,再说了,结婚证只有我们自己看看。” “我这辈子只拍一回,以后乎乎看到,要说妈妈年轻的时候不漂亮。” 乎乎,是他们给孩子取的小名。 严凉道:“那我鼓着腮帮子拍,让你显得瘦一点。” 顾一兮笑道:“哪有这样自黑的?” 摄影师看他们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催促道:“那对新人,有话回家再说啊,先拍照成不?” 于是二人闭嘴,认认真真对着镜头。 “哎,对,笑!再来一张啊……” 最后,照片上,是笑得傻乎乎的严凉,和眼神呆呆的顾一兮。 钢印敲下,正式成为夫妻。 他们抱着红本本出了民政局,相互傻笑。 “严太太,以后你和你的宝宝都要冠以严姓。” “严先生,以后你的所有财产都要和严太太共享。” “我很荣幸。”严凉牵着顾一兮的手,“明年年初,我们办婚礼,好不好?” “好,到时候乎乎也出生了,我可以漂漂亮亮穿婚纱。” 严凉看了她一秒钟,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来。 顾一兮下意识搂着严凉的脖子,惊讶道:“你干吗呀?” “开心。” “你表达开心的方式好野蛮……放我下来……” 严凉一直把顾一兮抱到了车子边上才放下来,气喘吁吁道:“重了。” “是乎乎的重量。” “你说乎乎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是男孩。” “我更喜欢女孩,”严凉想了想,“不过男孩也好,以后可以和婴儿一起打架。” “严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暴力倾向。”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51章 十六上帝作证,爱无穷尽〔4) 月底,严凉和顾一兮去参加婚礼。 地点在流觞园,因为唐一隽想办一场中式婚礼,顾一兮便把空着的园子借给他用了。前前后后布置了一个多月,原本略显空旷的园林,眼下张灯结彩、处处喜气。 严凉和顾一兮在迎宾处签了到,便往里走去。 有客人窃窃私语: “时亦欢是不是好久都没出现了啊?” “是啊,那事件之后,也没有人敢找她演戏了。” “唐导倒真是不拘一格……” “我可是听说,时亦欢压根就没来!” 此话一出,招来各种疑问。 那人悄声道:“你们以为为什么要办中式婚礼?就是因为没找着人!一会儿你们看啊,那红盖头一蒙上,谁还看得出来新娘长什么样子。” 顾一兮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由得加快的脚步:“严凉,我们去找一隽,我有点担心,这么长时间了,她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万一今天真的不来……” “不会的,”严凉安慰道,“除非她真的打算躲一辈子,不然的话,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以时亦欢的性格,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的。” 他们在临时的更衣室找到唐一隽,他已经换好衣服,十分喜气的一身复古西装,但眉头还是微微蹙着。 唐一隽看到他们二人,忙迎了上去,紧张道:“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举行仪式了,怎么办?” 顾一兮想起刚才外面宾客的话,道:“要是实在不行,只能找个人穿上她的衣服……” “不行!”唐一隽坚决反对,“我不可能让任何人代替亦欢。如果她真的不出现,我只好出去告诉大家,新娘子还没有做好准备,婚礼延期。” 严凉点点头:“嗯,我认同。” 他们在更衣室陪唐一隽坐着喝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窗口望下去,红色的桌椅如一条长龙,摆满了整条小路。 顾一兮问道:“没有请媒体?” “不请,”唐一隽一边给他们添水,一边道,“媒体来了还得顾及他们,又怕出什么状况。” 助理来催了几次,唐一隽等得焦虑,终于有些收不住脾气,让他不准再来,时间到了他自己会出去。 但隔了十分钟,助理又进来了。 唐一隽正要发火,就看到助理身后站着时亦欢。 助理激动道:“导演,时老师来了!我这就去找化妆师!” 时亦欢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没有上装,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唐一隽,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唐一隽在原地愣了几秒,猛地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真的来了,我没有看错……” 时亦欢看着他,道:“唐一隽,你真的想要和我结婚?” 唐一隽道:“不然我穿成这样是要过家家?” 时亦欢上前,不由分说地扑到他怀里,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非要等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 唐一隽毫不反抗,承受了她全部的拳头,小小的拳头,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他只觉得心疼,连声哄道:“是我错,对不起,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好……”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顾一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竟然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严凉一把搂住她,把她带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屋内,唐一隽还在温柔地说着话:“好了好了,被人看笑话了,快去换衣服,不然就是最丑新娘……” “你说我丑!” “不丑不丑,来来来我给你画眉……” 严凉和顾一兮相视一笑,往外走去,声渐不闻,可幸福之感,还是悄然跃于心间。 半小时后,婚礼正式开始,当时亦欢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宾客们都纷纷赞叹,她比电视上还美。 时亦欢没有带把头和脸完全遮住的头巾,透明的轻纱蒙面,所有人都看得到她脸上的幸福的笑容。 礼仪稍显繁琐,直至最后三拜完毕,司仪宣布开饭。 顾一兮和严凉坐在主桌,往来宾客,相互寒暄。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唐一隽和严凉各自干了一整杯。 时亦欢冷不防的,上来给了顾一兮一个拥抱,顾一兮愣了愣,随即回抱她,轻声说道:“恭喜你们。” “谢谢。” 吃完饭后,顾一兮和严凉手牵手走在园子里,深处没有客人,十分安静。 严凉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忽又觉得心生愧意,“一兮,我还是觉得,没有在乎乎出生前办婚礼,有些遗憾。” “怎么又说到这个事情上来了?”顾一兮握住他的手,“严凉,我说过了,不在乎的。” 严凉的笑容又变得孩子气,道:“回头看看,从小到大,爹不疼娘不爱的,年少时候难得喜欢一人,到头来还是一场骗局。只有你对我最好,可我不够好,让你吃了很多苦……” “严凉,”顾一兮轻轻打断他,“这世上擦肩之人,不是相守于红尘,便是相忘于江湖,我很感激,你是前者。那么多年,我或循规蹈矩、或默默承受,直到遇见你,才有了那么多不一样。” 严凉感觉到顾一兮在他手心里写字,用他们最初开始走近彼此的方式,一笔一画地写。 他将她紧紧抱住,置于怀中,这一生,都不再放开。无论是尘埃里的花,还是云朵上的歌,从今往后,他们一起看、一起听。 冬日渐远,万物复苏,岁月不再荒芜,繁花占尽江山。 【全文完】 ================================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