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这世上,唯一的暖先生 作者:秦浅安 ==================== 文案 她,注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先天性,无痛感 刀子划过皮肤,针线穿过皮肉,甚至是腿骨接连的碎掉 她甚至还会跟旁边的人继续说说笑笑,毫不耽误 因为不知道疼,所以敢勇往直前 即使,最终会遍体鳞伤 对于他,她亦是个特别的存在 自她出现后,他的全部准则都有了例外 全部的准则 但是,爱,除外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主角:简言左、池乔期 ┃ 配角:许莫、肖随、颜茶、路平安 ┃ 其它:你说,温暖是什么呢。 ==================   ☆、1引子 Mr·warm   这是一节小学二年级的教学评比公开课。   副校长、教导主任、教学督导和有着几十年教龄的资深老教师,紧密的围坐在教室后排,手里的评比表上,密密麻麻的落满了各项指标。   讲台上,年轻的女老师因为紧张,稳了好几次,才把三个练了上百遍的字工整的写在擦的一尘不染的黑板上:近义词。   定定心神,女老师微笑着把近义词的概念用最浅显的语言描绘出来,在孩子们一片大约了然的目光中,再适时的举出几个简单的例子。   课并不是很高深,老师讲的流畅而易懂,学生们也领会的很快。   接下来,按照教案上的程序,就是举一反三的环节。   女老师很有把握的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并不难的词语,依循惯例,开始提问。   前四个词语都进行的很顺利,不几分钟之后,黑板上只剩一个算是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词语:温暖。   不应该有什么差错了,女老师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堆笑的点出班里成绩第一的孩子,“池乔期。”   被点到名字的女孩儿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面对众多陌生的老师齐齐注视的目光丝毫没感觉到紧张。   嘴角甚至还轻轻的翘着,乖巧大方,表现的极好。   女老师很是满意,点头微笑的示意她,“池乔期,你来告诉老师,‘温暖’的近义词,是什么?”   如老师所料,女孩儿几乎没有停顿,笃定之极。   只是,她说出的答案,却完全不是女老师,甚至所有的人,预料中的那一个。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而利落的贯彻整间教室,“简言左。”   女老师拿着粉笔正要朝黑板上写正确答案的手猛然间顿住,转过身的瞬间几乎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班里其他孩子早已经看热闹一般的笑作一团,后面那些听课的老师们也已经在莫名的对视之后,开始低声讨论。   女老师顿时有些慌乱。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她一直认为最稳妥的女孩儿,会在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的场合上,出这样的纰漏。   女老师停顿一下,努力的维持住差一点就散掉的微笑。   然后,试图用自己最有诱导性的声音把正确答案隔空传递到小女孩儿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小脑袋里,“池乔期,近义词,是表达的意思相近的两个词语,老师刚刚讲的那些,你没听明白吗?”   “听明白了。”女孩儿肯定的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什么欠妥的地方。   女老师稳住有些崩溃的情绪,带着一丝丝迫切的希望,“那你好好想一遍再告诉老师,‘温暖’的近义词,应该是什么?”   好好想一遍,这五个字,自然是刻意的加重了语气的。   女孩儿看着老师满面笑容,却隐藏着无数暗示的脸,有了片刻的停顿。   其他孩子也在老师略带警告的目光中,渐渐的安静下来。   这一刻,教室里,空前的安静。   而后的下一秒,在一片沉默而复杂的等待着正确答案的目光中,女孩儿轻昂着小脑袋,声音越发的肯定,“‘温暖’的近义词,就是简言左。”   ☆、2第一章·相逢此时花开漫天   事实上,池乔期在这一刻的心情算不上很好。   原定的航班因为天气的原因被迫取消,而且迟迟没有可以确定的航班信息,她一向不善于等待,宁愿几次三番的绕远转机回来:墨尔本火车站到悉尼火车站,悉尼火车站到史密斯机场,史密斯机场到香港机场,香港机场再到首都机场。   原本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生生的被拖延成了两天一夜,彻底的磨光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存在的耐心。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顿正餐,还是在墨尔本上车前吃的六条碳烤小鳞鱼,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估计已经伴随着零碎而无味的机场餐消化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一点儿。   因为这次的回来没在池乔期原本的规划中,所以走前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太多。退掉住了多年的地方,送掉舍不得扔的旧物,交接工作,完成课题。零零散散、反反复复的折腾下来,睡眠的总时长用十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池乔期无声无息的咽了些温水,失力的靠在座椅上。没等完全闭上眼,幻觉已然浮现。   仍是那张脸,停在前方不远,眉眼清浅的看着她,微笑的样子也一如从前。   明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池乔期却听到了他真真切切的声音。   他说,“壳壳,欢迎回家。”   大概是因为脸色太过不好,旁边位置的阿姨临下飞机前,低声的好心提醒她需要去看一下医生。   池乔期筋疲力尽的点头道谢,连解释都没了力气。   几乎丧失意识的跟随着人流从通道里出来,左右两边净是嘈杂无比的问候跟叫嚷。对于池乔期此时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每一声都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尖锐,让人不寒而栗。   池乔期只觉得脑袋一懵,右侧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噌”的一下,开始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暗自掐了一下表,平均每秒两下的速度,不是什么好现象。   甚至,是糟糕透了。   池乔期伸手到包里摸到随身带着药瓶,倒出两粒药片来,用嘴含了,腾出手去拧瓶装纯净水的盖子。   就是那么一瞬间,身后不知来向的一股力量从池乔期的右侧横冲直撞过来,硬生生的把她撞拐了方向。   纯净水的瓶子被瞬间撞飞,池乔期也根本没有可以躲闪的机会,右膝一弯,结结实实的跪倒在地。   而被池乔期一直提在手里,视如至宝、连刚刚喝水都没舍得放在地下的小提箱,也毫无缓冲的被直挺挺的扣翻在了机场大厅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咣当”的一声脆响,干净利索的毁掉了池乔期之前萌生的对回国所有的向往。   这个小提箱是池乔期第一次独立署名的专业论文发表在医学界最权威的杂志栏目首推时,叶策将它作为出师的奖励送给她的。   Eocc首席设计师私下奉献的设计稿,意大利艺人纯手工敲打成型的外壳,Sealine牧场专供的小山羊皮整面流线裁剪的内衬,还有扣搭处装饰的三颗玫瑰色碎钻。   无一,不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小提箱陪着池乔期走过很多地方,度过了无数难熬的日子,她熟悉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闭上眼睛,上面隐约可见的纹路仍会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记忆中。   那是她第一次被除她以外的人肯定和需要的见证。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除了离开以外,她还能够干成点儿别的。   药卡在咽喉处,一连串的深咳才换得正常的喘息。   没等缺氧过后的眼花有片刻缓解,池乔期就心急火燎的检查起损失来。   提箱里面的东西虽然散乱了位置,但幸好都完好无损,只是皮箱的一个圆角被撞出了一块硬币大小的凹陷,不算深,但也不算浅。   池乔期长舒一口气,却仍是抵不住的心疼。   这样的疼惜跟价值无关,却比那还让她觉得窒息。   蹲在大厅角落的地上,池乔期把小提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归置到应该在的位置:听诊器、血压计、给氧鼻导塞、静脉输液器、注射器、止血带、脱脂棉、敷料剪……   这里面的每一样,都是那么的普通而平常,却附着着她太多的曾经。   几乎是每碰一下,就能触摸到些许的记忆。   像是有魔力,给予她生的希望。   等把这一切全部收拾完毕,再重新站起身时,那个莽撞的男人早没了踪影。   池乔期本身也没期待他的道歉,而且,就算他过来道歉,她也不一定能够相安无事的说声没关系。   这样无处抱怨,也算和平结束。   走似乎是不可能了,这样的折腾一番,池乔期头晕目眩的越发厉害。   手伸出来,抖的幅度不用看都可以感觉的到。   闭着眼靠着墙壁休息了好一会儿,池乔期才觉得勉强能够有力气把眼睛睁开。   光有些许的刺眼,但好在跟平时的反差并不算很大。   视野似乎有些扭曲,周围的种种落在眼睛里,像是小时候玩哈哈镜时的影像。   镜面的墙壁上,能隐约的看清她此刻面目苍白的样子。   狼狈的不是一星半点。   池乔期把手撑在墙上,重新缓缓的闭上眼。   旁边有人忽然出声,“您还好么?”   池乔期听到声音,下意识的睁眼。   是个男人,西装革履,没有任何的身份标示,但或许机场的工作人员。   池乔期眼睛的成像终于好一点,他脸上关切的表情看的很清楚。   于是微微的笑道,“我没事儿,谢谢你。”   从陌生人嘴里来的关心总是让人觉得愉悦,池乔期也尤其珍惜这样的瞬间。   道谢,告别。   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横生。   转身的瞬间,池乔期却看见男人礼貌的颔首,“池小姐,是简先生派我来接您。”   因为太过惊讶,池乔期几乎怀疑是自己幻听。   这是先前并没有的约定,何况她已经迟到了如此之久。   甚至于,哪怕她已经站在要进去的庭院门口。   她仍是觉得虚幻。   就像,之前得知能回来的消息。   池乔期在墨尔本修的是医科。导师是一位叫叶策的中国人,有着儒雅的外表和深藏的内涵。   每次跟池乔期说话时的语气,总像是在给他六岁的女儿讲故事一般,溺爱而低沉。   池乔期并没有觉得在国外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好。   所以说,这次回来,不能说是意料之外,却也不能算是规划之中的。   很久之后池乔期想起这段时光,仍旧会记起叶策在那一刻微笑的模样,“乔,Lean教授的一位朋友需要一名私人医生,地点在国内,我想向他推荐你,愿不愿意回去试试?”   Lean教授是叶策在求学时代的导师,很早之前便不再授课。池乔期这一代的学生,也只是在一些专业书籍上见过他的名字。   烫金的小字,低调而稳重的字体,却是不可撼动的权威。   能拿到Lean教授的推荐函,是池乔期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一刻,不是不动心的。   可是,池乔期纵然再迟钝,却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定是极为珍贵的。   不管是对谁而言。对她,还是对叶策。   她与他相识多年,亦师亦友,她信任他,他亦是从不避讳在她面前的言辞。   他的年少,他的青春,曾经与他并肩的朋友,曾经爱过却没能珍惜的女孩儿。   都留在了那个叫做中国的地方。   他比她,还想要回去。   只是,当她把一切想法诚实的说给叶策听的时候,叶策的神色却忽然认真起来,许久的沉默过后,他轻叹道,“乔,我老了,怯于接近一切与青春有关的回忆。”   那些所有,不管是多么的难忘,也只能在现在的现状中一直前进,缓慢的变成记忆。   那一瞬间,池乔期真切的面对了叶策眼中转瞬即逝的哀伤。   耳边,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响起,“乔,你该回去看看。”   叶策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   池乔期却觉得一切,似乎变化了千般的模样。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轻微而密集。   司机站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并不催促这一刻池乔期的停顿。   这样的站了许久,池乔期终于觉得真实。   嘴角缓缓的浮出笑来,“我们进去吧。”   这是一处静僻的四合院。小而沉稳。   暗红色的雕花木门,灰青色的方块地砖,还有东西南北四扇墨黑色门窗。   几盆在屋檐下摆放整齐的青植,开着些零零碎碎的小花,便再无其他。   让人挑不出的毛病,却也辨不出喜好。   短暂的停留,司机简练的交接,然后告别。   接手的人年纪大池乔期许多,极为善解人意,“我在先生身边伺候了好些年了,池小姐以后若是常来,进门出门随着少爷叫声冯妈就好。”   池乔期抬头,迎上一副亲切而慈祥的笑脸。   她没出声,只因为许久不曾遇见这么多陌生却又让她觉得不惧怕的人,有些意外的迟钝。   冯妈却丝毫都没计较什么,折进右边的屋子不久,端出杯茶来,双手交给池乔期握着,“先生原本一直在等小姐来,只是偏巧少爷刚刚过来了,约莫着这会儿两个人正下棋呢,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不过肯定得劳烦池小姐等先生一会儿了。”   接递间,池乔期触及到冯妈手指的温度,很暖。   茶杯不太烫的触觉,也渐渐的暖了池乔期的手心。   池乔期间或的喝一口茶,并没觉得等待有多长。   再抬头,冯妈刚巧站停在一进门左侧的镂空木雕隔断后。   声音轻巧的朝她笑,“先生请小姐进去。”   对弈似乎是刚刚结束。   池乔期刚刚步及书房门口,就听见房间内的谈话声若有若无的飘出来。   “一招不慎,满盘皆颓。万般退让,气势全无。”   大概是在训话。   池乔期站定片刻,等到里面的声音静了,这才伸出手,在门框上不轻不重的叩了三下,缓缓的进到房间里。   轻微而快速的扫一眼眼前,两盏茶,一盘棋,茶碗四合,棋局纷乱。   棋盘还未来得及收起,黑白两色的棋子仍旧留在最后的位置,大约的看去,白棋果然一片颓势。   池乔期目不斜视的在偏左些的长者面前上站定,递上Lean教授亲笔签名的推荐函,“简先生好,我姓池,是Lean教授介绍来的。”   走之前,叶策曾经跟池乔期交代过简老爷子的一些事,零散的几句话,拼拼凑凑也不过是一面外在的性格。   不谈钱,不言商,不好浓艳,不喜吵闹,便再无其他。   池乔期自认为自己着装跟言语并没有触到简老爷子的禁忌,却仍旧被简老爷子的一脸淡漠生生的噎住。   这边话落了半晌,简老爷子才幽幽的接茬,握着茶盏,却不看她,“池小姐可真是贵客。”   话一出口,池乔期就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的撞到了枪口上。   按照原来的计划,池乔期原本打算是前一天晚上到,收拾利索之后,第二天一早来拜访。这样时间充裕,还不算太过空闲。   只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纵然她刚刚在时间上并没耽搁太久,却仍旧是晚了太多。   池乔期虽不是出自这种深宅大院,却也明白让长辈等,是一件十分不适宜的事情。尤其,她还仅仅算是一个将要来这里工作的外人。   池乔期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者,就算不解释,又应该说些什么,她面对长辈一向口拙,不熟识的更甚。   简老爷子似乎也不准备给她任何台阶,轻抚着茶碗儿,一下接一下的用杯盖儿滤着茶叶,时不时的喝一口,似乎是没她这个人。   一室静寂。   尴尬异常。   直到,一副悠悠的嗓音响起。   “本来是派了人去接的,只是最近墨尔本天气太差,机场方面暂时不批准所有航线申请,许莫他们到现在还被困在澳洲呢,没想到池小姐竟能费尽周折的转机回来,可真是我们这边怠慢了。”   池乔期没有抬头。   可她知道。   这一刻,如果她抬头去看,毫无意外的,会对上那双熟悉而晶亮的眼睛。   如果角度足够好的话,还能看得见他左眼角偏外一点,一处微不可见的旧伤。   而那张一向平静无澜的脸,亦一定是不带笑的。   不带笑,却暖意扑面。   池乔期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见,在那一刻,某双眸子中,盛开的千万朵晶亮的花,层层叠叠,弥漫开延。   她听到的,只是简老爷子朝着一旁等候的冯妈,声音略有缓和的吩咐,“罢了,给池小姐看茶吧。”   ☆、3第二章·温暖的笑微笑的暖   简老爷子做人做事一向简洁。   除去看合同的时间,池乔期并没有跟简老爷子交流太多。   而后,双方签过字,各自收好文件夹,简老爷子才第一次真正的缓和了态度,“池小姐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池乔期微微一笑,倒没觉得太过荣幸,“幼时在家父教导下练过一阵子,比起先生的瘦金体,只能算是皮毛。”   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明面上是称赞,细细一品,却带了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简老爷子不曾想到一位留学海外的女孩子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底蕴,三个钢笔字间竟能看得出他的笔体,惊讶之余,算是少了些最初的不耐。   商议完其他琐碎的事项,池乔期起身告别。   简老爷子端着茶盏,悠然的吹开茶叶,喝一口,缓缓发话,“言左,替我送送池小姐罢。”   到了外厅,雨还在下着,冯妈候在一旁,递了外套给简言左,“天气不好,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些。”   简言左答一声“好”,随手接过冯妈递来的暗灰色外套,搭在左臂,右手撑了伞,把池乔期护在伞下,便走入一帘雨幕。   深秋的天虽有些凉,但幸好走的路并不长。   车里的暖风一烘,沾染到衣服上的潮气便不见了踪影,干爽的舒心。   简言左流畅的驾车驶上大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拨了号,“唯亭小筑的那套房子你去收拾一下,对,现在……”   池乔期知道这是在给她安排地方,等简言左挂断电话,拒绝的话不经思量,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这么麻烦,租房子住也很方便的。”   简言左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似乎开的有多认真。   像是根本没听见池乔期在说什么。   又像是根本不想去回应池乔期所谓的拒绝。   池乔期见他不答,一肚子的理由没了地方说,只好闷闷的收了回去。   他还是老样子。   一谈到什么事情他不愿意继续的,便沉默。   一个字儿都不会多说。   这么多年了。   这个坏习惯还是一点都没改掉。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漫长的沉寂过后,简言左忽然开腔,“你怎么知道爷爷练的是瘦金体?”   池乔期一时没适应跟简言左如此家常的交流,思路跟声音一瞬间卡壳,好半天才组织起语言,“其实我也是胡诌的,只记得小时候听你偶尔说过一次,说家里爷爷的瘦金体练的登峰造极。”   红灯。   简言左依势把车停下,手握在方向盘上,没有回应任何。   外面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打到车玻璃上连成一串急促的声响。   车里,却越发的静寂下来。   3秒,2秒,1秒……   红灯转成绿灯。   1秒,2秒,3秒……   车却仍旧没有移动半分。   池乔期以为简言左没注意到转绿的信号灯,下意识的提醒般的叫他,“简先生?”   简言左的嘴角突然划出一道隐秘而诡异的弧线。   然后,在后面的车连续的低鸣中,目光灼灼的转过脸来。   “如果你连那种小事儿都记得,那应该不会忘了,之前你可不是叫我简先生的。”   池乔期彻底呆住。   是的。   他说的没错。   之前的她,的的确确,不是这么叫他的。   那个亲昵而年幼的称呼,那段快乐而单纯的时光,远到几乎不可触摸了。   那三个字,曾经那么的平常,平常到,像是本来,就应该。   而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像是遗忘了般,无论怎样努力,也没办法将这三个一起的字,完整的,读出来。   那个时候,她会对他肆无忌惮的笑。   会对他百无禁忌的撒娇。   也会,毫无顾忌的称呼他。   暖哥哥。   其实,如果真正认真的算起来,池乔期之所以能成为池乔期,简言左的作用占了大半。   虽然,在现在这个时刻里,已经没有人去这样细致的计较。   但或许,池乔期自己,永远忘不掉。   那时候,在她还没有真正的拥有这个名字前,她只有一个数字的代号,七。   在那里面,人人只唤她,小七。   听院长说,她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医院走廊里的。医院送来的时候只有一岁左右。   没有丝毫外伤跟任何部位的畸形,是一个很完整很健康的生命。   却莫名的,就被遗弃了。   她在那个临时处所呆到五岁,直到遇见简言左。   简言左是跟同一对姓池的年轻夫妻来的。   简池两家是邻居,四人从大学相识,毕业后工作在同一家研究所里,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尤其两位女人,乔朵和杜落微,更是亲密无比。   曾经一度约定,若以后孩子性别合适,一定要结成亲家。   虽然是笑谈,却被一直提及了很多年。   直到乔朵在一次大病后,彻底失去做母亲的可能。   领养池乔期的那天,原本按照约定,应该是简家夫妻陪同池家夫妻一起前往的。   所以他们没有走依定的程序,比如先看看孩子们的照片资料,挑选几个比较有眼缘的孩子之类的,等真正领养的那天,再确定究竟要领养哪一个。   而是直接跟院方商定,直接去看孩子们,然后当场办理领养手续。   用乔朵的话说就是,孩子们也不是东西,哪还有跟买菜一样挑挑拣拣的?   杜落微也特别支持乔朵的想法,直称无论如何要陪同着一起。   因为跟杜落微的意见统一,乔朵还戏言说,让杜落微千万睁大眼睛看好,她的女儿,是要领回来给杜落微的儿子当媳妇儿的。   杜落微自然也是兴奋的够呛,跟简居闻两个人在孩子要接回来的前一天,在商场里泡了一上午,搬回来的东西几乎堆满了乔朵特地为孩子准备的房间。   直称是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不过,事情依然是出了点偏差,在他们要去孤儿院的前一晚,简老爷子急召,让杜落微跟简居闻两个人,无论如何要赶过去,简家即时召开家庭会议。   简老爷子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在简家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杜落微跟简居闻听老爷子的语气不善,只能依令回去。   那时候,简老爷子还没有回到国内,在遥远的南美洲守着他引以为傲的简氏工厂。   这样一定气氛严肃的家庭会议,杜落微跟简居闻从不考虑带着简言左参加。   于是,当时只有八岁,还在读小学的简言左,就被暂时的寄托在了池家。   杜落微走前,还曾经用非常郑重的语调叮嘱过简言左,让他要好好招待即将到来的小妹妹。   然后,杜落微跟乔朵两个人,在简言左皱着小眉头认真的点头答应之后,毫无顾忌的笑到前仰后合。   年幼无知的简言左,自然理解不了自家妈妈跟一直对他特别特别好的乔阿姨的那一脸坏笑是出自何意。   也就不知道,他跟池乔期,其实在很多年前,在很多人的期望里,早就被联系在了一起。   那时候的池乔期也并不知道,很快,她就会有一个家,会有很多很多的家人。   那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   她不是孤儿院里最懂事的孩子,也不是最善于听老师话的。   她只是零星的记得,那个夜晚,老师们在她们每个人的床头上,放上了那件只有很重要很重要的场合才会拿出来让他们穿的衣服。   五岁的池乔期已经隐约的明白,那代表着,明天一早,会有一位小朋友,笑着跟他们告别。   那个人,池乔期从不敢去想会是自己。   所以,第二天一早,当她睡眼惺忪的从床底下爬出来,接触到老师一脸不耐的说出“小七你今天不用出去了,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活动室里”的话语时,她一点都没觉得不满,或是惊讶。   甚至,还会有一点点的开心。   因为每次她睡觉滚落床底,第二天一早带着灰尘跟饼干屑从床底爬出来时,老师都会训斥她好一会儿,但那天,可能是因为她太过幸运,历来严厉的老师,竟然连半句批评的话都没。   年幼的池乔期不曾去想过原因。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今天的活动室,她再也不用排队在任何人的后面,等待自己想玩的玩具了。   这些所有好玩儿的,在今天,都是她一个人的。   尤其,是那个每次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的万花筒。   据说,那里面,能开出许多许多缤纷的花儿来。   那间活动室,就是池乔期第一次,与简言左相遇的地方。   他在一旁站着看了多久,池乔期并不知道。   或许是很久,或许是刚来。   于是,当池乔期把累的不行的眼睛从万花筒上移开时,就发现了这个皱着眉站在她身边的小男生。   她并不认识他。   唯一的以为,就是孤儿院新来的小朋友。   但是他紧紧皱起的眉,着实让池乔期很是苦恼。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好玩的,他却只是皱着眉看她。   她想了半天,终于,好像是想明白了。   于是,她拉过他的手,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万花筒放到他的手里,握紧。   “这个让给你玩儿。”   那一刻,天真、明媚,还带些忍让和讨好的笑,弥漫了整个教室。   她想让他开心。没有原因的。   只是觉得他不应该不开心。只这样,而已。   简言左一声不响的攥着那个还带着池乔期手心温度的万花筒站了半天。   在她还好心的想凑上来向他讲解该怎么玩儿的时候,突然出声问她,“我家里有好多这样的玩具,你想不想看一看?”   刚刚八岁的简言左,已经有了可以拐卖更年幼儿童的天赋。   于是,池乔期分毫没有抵抗的沦陷在了简言左无比诱惑的话语里,手拉着手的跟简言左走出了活动室的大门,全然忘记了之前老师的警告。   那一步,迈出去,便再也没有退回的可能。   当简言左跟池乔期手拉着手站到池锦原、乔朵和一大群老师、孩子面前的时候,场面几乎僵掉。   乔朵的手还停留在一个穿的粉嫩的孩子肩上,微笑甚至都直接停在了脸上。   池乔期认得那个被大家团团围住的女孩儿,刚来没几天,是叫宋词还是叫唐诗什么的,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会跳芭蕾,会写书法,会用大家都不会的方法折纸鹤。   池乔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名字代表着什么,但是她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多的人也会跟她一样被抛弃。   后来,别的小朋友悄悄的告诉过池乔期。   这个连走路都昂着脑袋的小女孩儿,是私生女。   池乔期虽然不明白私生女的准确含义,但是她却在这些话里,似乎明白了别的。   那就是,这个有名字的女孩儿,跟他们这群只有代号的孩子,明显是不一样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那个让池乔期留在活动室不许出来的老师。   眼睛中的严厉几乎让池乔期窒息,“小七,不是说让你留在活动室里么,你怎么出来了?”   池乔期下意识的去躲老师埋怨的目光。   可是,手被简言左攥的紧紧的,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躲藏。   她挣脱不得,委屈的停在原处。小脑袋低着,不敢触碰任何人的眼神。   也就是在这一刻,乔朵才注意到,那两只交握的小手中,有一只是用了十足的气力的,顺着手臂看上去,是简言左一张单纯年幼却坚定无畏的脸。   仿佛,是坚信,是认定。   乔朵抬眼去看池锦原,却发现他也在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那一刻,池锦原的眼神,像极了一名父亲,有着包容而无奈的慈祥。   乔朵忽然觉得温暖。   也就是在那一刻,乔朵终于有了一种完整的,家的感觉。   孤儿院的老师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   许是觉察到乔朵不一样的情绪,老师急忙走到乔朵身边,微微有些急迫的解释道,“池太太,您不知道,这个孩子反应总是比别的孩子慢,睡觉、吃饭也很让人费心,宋词那孩子多才多艺,人也乖巧……”   乔朵却没有听下去,她慢慢走到仍是牵着手的两个人面前,缓缓的蹲下身,微微带些安神的语调的问那个情绪明显有些不安的女孩儿,“我可以抱抱你么?”   那是池乔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接触到那样温暖而软呢的怀抱。   带着疼惜跟小心翼翼。   不同于孤儿院里任何一位老师,或者她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人。   怀抱里,有一种让她想哭的味道。   池乔期不知道妈妈的怀抱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在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都化解在了那个怀抱里。   那是五岁的她,第一次在自己有意识的时候落泪。   她趴在乔朵的肩膀上,低声的叫她。   “妈妈。”   ☆、4第三章·那时年幼美好无知   很久以后,在池乔期已经完全懂事了的年纪,乔朵曾经谈起过那天,她说,在那一刻,她只觉得,那个在她怀抱里低声啜泣的女孩儿,就是她的女儿。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就像是失散多年后再聚。   却又比那还要浓厚的许多。   现在的池乔期,回想起所有之前的时光,仍是坚定不移并且温暖异常的觉得,乔朵带给她了太多。   给她一个家,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教她道理,陪她长大。   带给她了包括简家叔叔阿姨在内的好多疼惜她的长辈。   带给她了一种她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还带给她了一个,池乔期在现下这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的人。   久久的僵持之下,简言左还没有半分要把车开走的意思。   绿灯已经开始倒数的读秒。   后面的车子滴滴的鸣笛声响做一片,一声接着一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声的长鸣混杂着不耐而急促的短鸣。   刺耳而嘈杂。   侧面的后视镜中,已经隐约的看得到后面的车一辆辆拐了方向,带着愤怒的低鸣绕过车旁,飞快的消失。   而他们,却始终,不动。   在简言左依然不见动摇的坚持中,池乔期终于妥协的开口。   “简哥哥。”   下一秒,赶在绿灯转黄之前,简言左流利的穿过十字路口。   车子开过积水,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重归于寂静。   车里,却异常的气压起伏。   简言左直视路面,并不看她,声音却逼的她无所遁形。   “壳壳,你要记得,从你七岁那年我就告诉过你,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就永远不要去尝试。”   这是池乔期的死穴。   从那时起到现在,他一直都知道。   池乔期从小就不惧怕危险。   乔朵跟池锦原每次在不管是用怎样严肃的表情跟她强调完,也不管每次她听训的表情是多么的认真。只要是大人不在身边,她老毛病扭头就犯。   最危险的一次,是她一个人趁着池锦原跟乔朵不注意,一溜烟的从窄小的栅栏缝隙里钻进了跑马场的赛道。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在最后一遍巡检时发现她,她一定会被狂奔而来的马匹踢飞或者刮倒,然后把小命儿彻底的交代在一群奔马连续的踩踏中。   那次之后,一向惯她的乔朵也几乎被气蒙,生生的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   早上池锦原开车送去上课,晚上乔朵开车再接回来,禁止一切外出活动。   池乔期终于意识到自由的美好,对比一下自由跟认错间的相关关系,池乔期终于悔悟,认错态度好到让乔朵不禁去反省自己的狠心。   蔫蔫的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池乔期终于盼到解禁的那天。第一件事儿,就是瞒住父母,约了同学去看足球。   年少的池乔期,对这种挥汗如雨、耗心耗神的比赛很有热情。   虽然乔朵一再强调说人多的场合让池乔期尽量远离,可是总认为自己已经长大的池乔期怎么可能会听,哪怕一点?   票是池乔期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她在事先偷听了池锦原跟乔朵之间的对话,知道他们在这天恰好去接手一个大的研究项目。   这就代表着,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虽然只有半天的空闲,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的多。   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大人陪同,混进场去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池乔期说谎的本事一流,面不改色的跟着前面的一位大人进了场。   同行的小朋友就没那么幸运,被拦下来反复问话却没有很好的回答之后,垂头丧气的朝着池乔期回头张望的方向挥了挥手。   池乔期虽然觉得遗憾,但是却也只能跟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走去看台。   心里只想着等下一定要用从池锦原的书房偷出来的相机多拍几张照片,等到周一上课的时候给那个没能进得来的小朋友看。   如果有人去看过那场比赛,就应该会记得,那天的体育场,爆发了近二十年来,国内最大的赛事冲突。   在看台最前的池乔期也没能幸免。   其实在冲突一开始的时候,池乔期并没有觉得害怕。   只是后来的叫骂声越来越来大,场面越来越混乱,池乔期被挤在人堆里,推来搡去,连方向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时候,池乔期才开始觉得恐惧。   她身子小,被稍微的推搡一下就得踉踉跄跄的几步才能站稳。即使这样,手里的相机还是在被推搡的一瞬间,摔飞了出去。   池乔期下意识的蹲下身去捡。   手臂却突然被人拽住。   回头,简言左饱含怒气的脸映入眼帘。“你不要命了么!”   池乔期的全部精力只留在那个滚落看台的相机上,全然不顾简言左的责问,挣扎了两下,竟然还想继续之前的动作。   人实在是太多,简言左也根本没想到池乔期还会坚持。   就那么一瞬间,池乔期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摇晃了下,眼看就要倾倒。   简言左下意识把她护进臂弯。   撞击好像就发生在下一秒。简言左只觉得左肩像是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左眼眉骨偏下处的一阵钝痛。   甚至都来不及去确认怀中的池乔期是否伤到,简言左半低着身子,终于捱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随后,跟随简言左一起来的朋友终于赶到,把他跟池乔期分别扶起,几个人拥在一起,跌跌撞撞的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逃离。   等可以彻底的喘口气的时候,最先尖叫起来的是跟简言左一起来的一名女同学,“言左,你的眼睛……”   简言左这才用手去碰了一下丝丝拉拉的疼着的地方,反手一看,斑斑的血迹。   那一刻,简言左竟然破天荒的没先去关注自己是否有毁容的危险。   而是抬眼看着明显已经吓坏的池乔期,静静的,一言不发。   池乔期哪见过这种场面,本来就害怕的要命,这样被简言左看着,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刚一张嘴,就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那天,是池乔期有史以来的记忆中,哭的最惨的一次。   可是,哪怕她哭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抽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吐出来的情况下,简言左都压根没去安慰分毫。   跟着简言左一起来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劝了几句,余下的话,仍是被简言左一脸冷气逼了回去。   那天的简言左在那一刻,有着十足的威慑力。   他没有狰狞的表情,也没有怒吼或者是喊叫,却偏偏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之后,他也硬是连同学递过来的手绢都没接,不顾血流了半边脸颊,就这么隔空看着池乔期,“知道错了么?”   池乔期哭的满脸都是泪,听见简言左问,连个简单的字眼儿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泪眼婆娑的点了头。   简言左终于达成目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道理钉进池乔期的脑袋,“从今以后,明知道是错的事儿,就永远不要去尝试。听明白了没有?”   池乔期彻底长了记性,大张着嘴,声音嘶哑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扑在简言左那个女同学的怀里哭的上接不接下气。   就算池乔期已经知错,简言左仍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任她一路从体育场哭到医院。好脸色都不给一个。   池乔期被简言左的同学带着,怯生生的跟在他后面,看医生给他安排手术。   期间的空挡里,简言左给家里打了电话。   池乔期在一边听着,甚至都忘记啜泣。   她压根就不敢想象,一会儿四个大人都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或者,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甚至一怒之下把她送走?   这一刻,池乔期对天发誓,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绝对绝对会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做家庭作业,死也不去凑这个热闹。   那天,池乔期最后的记忆,是简言左在临进手术室的门前,瞪着眼睛交代她的一句,“等会儿乔阿姨问起来,就说是我带你去的,听懂了没?”   之后,池乔期屡次回忆起这个并不美好的片段,总会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一刻,简言左的脸,应该是充斥着警告跟严肃的,可是,每当她认真的去回忆,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总是简言左满含温情的眼神。   那般的包容。   那次手术,简言左的左眼角偏上,眉骨偏下的位置,缝了六针。   大人们的精力都放在了会不会留疤这个问题上,对待池乔期并不伶俐的谎话,竟然丝毫没有看穿。   面对她哭的满身是汗的可怜模样,也只以为是因为心疼她的简哥哥。   杜落微甚至还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好长一段时间,直称简言左没事儿,就是碰破了块儿皮。   池乔期就这样,阴错阳差的躲过一劫。   却从此不敢再去看球。   如果非要说这次的事儿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池乔期自那一天起,有了个能治住她的人。   这一点,乔朵也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她非常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况。   于是,在那时的池家,每当大人说什么话池乔期不听的时候,乔朵总会搬出简言左来。   “池乔期,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还是做不到,我就请你简哥哥来亲自跟你说。”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   简言左眼角上的疤痕,也随着年月的增长,淡了许多。   池乔期对他的惧怕,也自然是减淡了很多。   但是,这仍然是池乔期的死穴。   从那一刻到现在,简言左一直知道。   他了解那时候的池乔期,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   甚至,更甚。   而现在,以前那个会在他身旁撒娇耍赖的小女孩儿,明显的有了自己的坚持。   简言左依旧开着车,思绪却早已翻滚到沸腾。   或许,是自己太着急了?   可是谁又能理解,当得知原本预定的航班没有按照既定的时间到达的消息时,他几乎失控的情绪。   这是他在把她弄丢后的六年里,唯一一次离她最近的时刻。他找寻了她这么久,甚至不敢想,若是再次错失,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一别过,下一次再见面的时间,遥遥无期。甚至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错过,永无交集。   他面对过太多的风浪起伏,但是却不敢去设想这万一的可能。   那是他唯一,还坚守着的希望。   他从夜晚等到白天,从上午等到下午。   忐忑不安的像他第一次去演讲、去比赛、去做每一件对于当时的他来讲都无比重要的事情。   或许,还要紧张的多。   怕司机错过接机,又不能太明显的亲自去机场蹲守,他思前想后,终于找了下棋的借口,去老爷子那边等。   他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全身心的倾注到棋盘上。排兵布阵,进退帷幄,眼见着这盘棋终于有能赢的机会。   手肘却在下一秒钟,硬生生的拐了地方。   只因为,冯妈在门口,轻轻的一句话,“先生,池小姐到了。”   他从四岁起跟随父亲下棋,十七岁起跟老爷子对弈至今,仍无胜局。   这盘棋,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有可能胜过老爷子的机会。   却被他生生的放过。   他迫不及待的要见她,半秒都不愿意多等。   于是,他步步紧退,眼见着老爷子步步紧逼。   在老爷子全面逼迫的重压下,生平第一次,他没觉得有分毫的压力。   反而,在输掉的那一刻,忍不住的,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   终于见到她。   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抿嘴,微笑。眨眼,不安。   他略略的低头,滑过她一袭素净的衣裙,听见她有些柔软的声音,“简先生好,我姓池,是Lean教授介绍来的。”   那一瞬间,他有些失望他们见面的地方不是在国外,否则,哪怕是在人流穿梭的街头,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给她一个拥抱,亦或,是一个亲吻。   可以亲昵的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在她耳边叫她,“壳壳宝贝,好久不见。”   而不是,在刚刚那一刻,连想为她披个外套都要在思考再三之后放弃。   他们的见面,注定要在平静跟疏离中开始。   一句简单的简先生,已经足够让他冷静。   威逼利诱,也只能换来她之前只有在跟他闹别扭时才会叫他的称呼。   或许这六年。   他错过了她太多。   ☆、5第四章·过去已去未来不来   简言左有些无奈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要去的地方已经错过去好远。   不动声色的在下一个路口转弯回去,用余光扫了一眼池乔期。幸好,她也不太在状态,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复。   眼眉低垂着,稍稍侧着脸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看风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她一贯躲闪问题时下意识的姿势。   她的这些细微的反应,他一直都了如指掌,因为了解,也就更明白在这一刻,她的退缩。   或许,是他逼迫的太紧。   简言左轻咳一声,决定先给池乔期一些喘息的空间,“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如果觉得住的还算舒服,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房租从你的薪金里直接扣掉。如果觉得不太适应,你那边一找到合适的房子,我这边马上找人帮你搬家。”   骄傲如他,从幼时到现在,何曾对别人有过如此的妥协。   记得之前,简居闻跟杜落微还没有正式归返简氏家族以前,简家长辈曾经无数次奉简老爷子之命来传达过想接简言左回大宅的意思。   简居闻是简家长子,自小就对实验室充满了兴趣,开始简老爷子只觉得男孩子多点感兴趣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坏处,也就没有多加干涉。直到成人礼那天,简居闻公然违抗了老爷子的要送他去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的安排,一意孤行的选择了麻省理工的自然科学学院。   一场翻天覆地的战争自然躲不过。自那以后,简居闻就算是正式跟简家脱离了,简老爷子不再过问简居闻分毫,也不再理会简居闻在任何时刻的探望。作为简家长者,他无疑有着作为长者的坚持。   而那时还年少的简居闻也自然有着不去妥协的原因,不管是否坚定,这场无声的战争的确持续了许久。   后来,简居闻遇到了杜落微。再后来,简言左就出生了。   其实简言左并不是简家第一个出生的孙辈,但是他是简家长子的儿子。   长孙这个名头在老爷子心里,尤其的不轻巧。   也就是自那时起,简居闻跟简老爷子的关系才算真正缓和,除了正常的通话来往以外,简老爷子不止一次的表达过要把简言左接过到身边带的想法。   现在想想,简老爷子大概是怕简言左会子承父业,只跟科学研究亲近,而对商业运作无趣。简老爷子能承受一个儿子的抗争已经实属不易,若是孙辈中再出一个简居闻,老爷子估计能被活活气死。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简言左的性格里,开始慢慢的衍生出一小股的坚韧来,从第一次杜落微让他自己决定是否回大宅,他云淡风轻的说“不”开始,之后无论简老爷子那边使出什么力来拉拽他,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曾改变过自己的决定。   大概是跟简老爷子较量太久,他原本隐藏至深的一面渐渐的外露。从那时起,只要他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旁边的阻力有多么强,他仍会不做一点退让的抵达设定的地点。   哪怕是龙卷风刮过,周围的所有全都变成一堆碎屑,但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定会发现,他依然坚守在原地。   只要他想,他就一定会坚守到最后一秒。   因为他是简言左。   池乔期知道,他已经足够纵容她。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又或者,一直都是。   而她,也没必要拿着他的退让当做跟他抗争的筹码。   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池乔期微微的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下来,“好。”   这份纵容,一直延续到在看见简言左为她的回国准备的晚餐的时候。   整间包间的桌子上,层层叠叠的摞着老北京的各色小吃。   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布满了整张桌子。   大约是放不下,他还特意在一旁准备了餐架,一眼看过去,甚至能看得见串着冰糖葫芦的竹签。   他仍当她是十六岁离开时的模样。   池乔期想开口笑他哄骗人的招数一直不见长进,却在笑着笑着间,萌生了一抹想哭的情绪。   原来,被人记得,是这么让人开心又难过的事情。   像是有一种幸福,叫做,触手可及。   池乔期默默的别开眼睛,轻缓的呼吸间,话语已然如希望的那样平静了许多。   “简哥哥,你这是要贿赂我租你的房子么?”   池乔期当然知道,简言左既然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这些,也就能把那处房子安排的足够让她满意。   所以在看到唯亭小筑的那套房子时,她并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   房子不大,打理起来也足够省力。   全部的家具跟电器已经置办齐全,甚至拉开卧室的抽屉,连某样女生必备的小东西都准备妥帖。   这样的细腻,自然不用她再费半点心。   这样的简单,他也早料到她不会拒绝。   池乔期的眼睛淡淡的滑过所有家具打磨圆润的边角,终于妥协。   “明天找个时间,把租房合同签了吧,就按你说的条件。”   池乔期带回来的东西很是轻便。   除了小提箱,随身的包里也只是几件衣服、几本专业书。   墨尔本,她的回忆不多。   所以走的也轻松。   打开电脑,连上视频。   叶策笑意盎然的声音随着线路传了过来,“乔,怎么样,为可可家族服务的感觉还算愉快吧?”   池乔期笑笑,“不算太坏。”   叶策在屏幕那端了然的点头,“那就好,Martina一直担心你会不适应那边干燥的气候。”   “或许是我太幸运,这边刚刚下了小雨。”池乔期言语渐渐轻快起来,“帮我跟Martina和Dora问好。”   “喔,那可不怎么容易。Dora刚刚因为你对她的不辞而别发了一顿牢骚,并对着上帝发誓,她再也不要见到你。”叶策颇为困扰的皱皱眉,“你知道的,在她眼里,上帝就是一切。”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池乔期嗤嗤的笑起来,“不过你仍可以帮我转告她,我现在住的房子的储物柜里,有着满满一柜子的简氏金装的速溶可可粉,如果她可以原谅我,我倒不介意借花献佛。”   叶策跟着笑起来,像个大孩子般,“那对她来讲可真是个两难的选择,毕竟,一边是她信奉着的上帝,一边是她钟爱着的可可。”   池乔期还没等回答,就听见屏幕那头传来Martina热情的声音,三两秒间,Martina美丽的脸跟叶策并排在了屏幕上,“乔亲爱的,一切还都顺利吧?”   “很顺利,Martina。”池乔期回答,“不过如果Dora能原谅我的话,我会更开心一点。”   “她只是个孩子。”Martina笑笑,“毕竟,她是那么的喜欢你这个朋友。”   池乔期想起Dora天真无邪的笑,不禁有些想念。   六岁的年纪。天真的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用担心现在的衣食住行,不用担心以后的风雨飘摇。只用在乎眼前的开心跟不开心,开心可以肆无忌惮的笑,不开心可以毫无保留的哭。   真好。   Martina并没能跟池乔期聊太久,Dora上床睡觉的时候需要Martina的故事才能睡着。   虽然小姑娘仍是固执的不肯在屏幕那头露出她的小脸来,但是仍是有嘻嘻哈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Martina无奈的摇头,“乔亲爱的,我赌可可会赢过上帝。”   屏幕那头因为Dora的静寂跟Martina的离开而沉寂了片刻。   池乔期这边开着的音乐也恰好放到了两首歌中间的空白。   两面都相继寂静的空当里,池乔期突然听到叶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乔,你不开心。”   这句话,不是问句。   池乔期早料到自己叶策会看穿她遮掩下的不开心,也就没有去多余的反驳,微微的抿嘴,“我见到他了。”   随即,又淡淡的补充道,“他知道是我要回来,我也知道是他要我回来。他不点破,我也没拆穿。如果不去想之前,他现在的表现,足以得到满分。”   “然后呢?”叶策轻轻的问道,“乔,你不要告诉我,你仍在介意六年前,他对你的疏忽。”   “那不叫疏忽,亲爱的老师。”池乔期一字一顿,“那是抛弃。”   那一刻,池乔期漠然的眼神直直的看到了叶策的心里。   叶策有些心惊。   他曾以为,让池乔期回国去,见见那些曾经,或许会中和掉她内心最深处被掩埋的漠然跟冷冰。   或许,是他错了。   距离挂断叶策的视频已经一个多小时,池乔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好久,一点点困顿的迹象都没有。   失眠,真的是一件很让人苦恼的事情。   池乔期索性坐起,起身去厨房,在杯架前挑了个喜欢的淡黄色的薄瓷杯子,拿一条可可,再取一条咖啡。   拿热水冲了,捧在手里,总算有些能抓住东西的心安。   这种冲饮的方法是Dora发明的,不过,她会在这之后,再融进去一根香蕉味的奶油雪糕。   很奇怪的喝法,却是很让人记忆犹新的味道。   池乔期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叶策家,那时候还只有三岁多一点的Dora微笑着把杯子递到她的手里,她甚至还有一丝迟疑。   但是,在叶策微笑默许的目光中,池乔期喝过第一口后,就爱上了这种有些描述不出的感觉。   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很复杂,但是却很美妙。   就像叶策说的,“你看,一旦学会相信别人,你会得到更多你之前没有的。对吧?”   的确,正如她现在需要的。   不管是相信,还是学着重新开始。   就像今天晚上,简言左离开前,微微笑着倚着门框,犹如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离开一样的提醒她,“壳壳,你忘记了我的晚安吻。”   那一刻,灯光柔软,他的表情宠溺,周围充斥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无比温暖而安然的气息。如同她离开前的每一个夜晚。   池乔期承认自己被蛊惑了,那一瞬间的温暖太有诱惑力,离开这么多年,她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安稳。   太珍贵的温暖,她想念了多年。原本只该存在在梦里,却在这一刻,如此的真切。   她轻点起脚尖,这一刻的她与十六岁那年离开前夜的她重合、交替。   轻缓而细微的吻落在简言左的脸颊。   “晚安。”   时间悄无声息的指向凌晨。   简言左点燃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烟雾缭绕在车体密闭的空间里,微微的泛起了暖。升腾在眼前,看哪里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多久了。   终于再次的碰触到带着温度的她,而不再是那个没有温度的幻想。   从他六年前弄丢她以后,他每日每夜都在做着不同的梦,梦见她向他诉苦,梦见她哭着叫嚷,梦见她平静无比的从他身边经过,梦见她冷漠冰冷的别过头去不理他。   梦见她说,“简言左,我不会回去了。”   这样的惊醒发生过太多太多次,以至于,当他真正面对可以平静说笑的她时,他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想醒过来。   外衣左侧的内袋里,一直放着他贴身装着的手机。   这六年中,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哪怕一秒,哪怕半米。   这是她的专线。   从她十六岁那年随着池锦原跟乔朵移居圣彼得堡开始直到现在,所有的通话记录,只有她一个人的号码。   这条线路,装载着他俩太多的回忆。   那时候,他在马萨诸塞州。他俩彼此相隔,却并不觉得遥远。   他给她讲康涅狄格河的风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音乐、Hatch Shell露天表演台的每一个悠闲的角落,她跟他说波罗的海的航道、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油画、彼得宫里每一个精美的雕塑和隐藏的机关。   那段美好的时光,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康涅狄格河汇入波罗的海时腾起的浪花,仿佛听到波士顿交响乐团在彼得宫里演奏时浑重的回响,仿佛感受到达芬奇的圣母像陈列在Hatch Shell露天表演台上某束聚拢的灯光里的那份安详。   永远满格的电量,永远响亮的铃声,却在六年前的十月二十三日十五点零九分响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通话记录中的未接来电里,安静的躺着一个名字。   壳壳。   简短的两个字,却足以让他揪心至今。   简言左按下关机键,看着屏幕渐渐的暗下去。   心,终于在这漫长的重压后,稍稍轻快了少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间断了六年,终于有了可以继续的机会。   “晚安,壳壳。”   ☆、6第五章·此去经年好景难复   池乔期一觉醒来,阳光已经入住了大半个房间。透过昨晚忘记拉窗帘的窗户看出去,一眼就能感受到好的不能再好的天气,干爽的舒心。   她喜欢这样的天气,要么下雨,要么放晴,干净利索,像是有思想般的存在着。   这样的阳光,原本奢侈到不敢去期盼。而现在,全是触手可及的。   像幸福一样。   池乔期把脚丫晒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微蜷、伸直,然后再反复。伴着碎花的床单悠悠的暖起来,不急不缓。   手指并拢,拦在阳光来的方向,指间泛白的微红,漏出来的阳光照在脸上,不刺眼,也不讨厌。   多好的早晨,就算一直就这么躺下去,那也甘愿。   想法一旦浮现,再压制回去就太刻意。池乔期放任自如的睡了醒、醒了睡,等再睁眼时天已经透黑。伸伸懒腰转转肩膀,长时间折腾后的疲乏终于减轻不少,心情也终于见好。   她总是这样,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不慢。而好心情,却总是来的无比容易。   就像一声来自陌生人的问候,一粒来自熟识人的糖果。那样的稀疏平常,却总是能让她觉得莫名的轻松愉快。   这是池乔期从Dora身上明白的道理,容易满足,才容易幸福。   趿拉着拖鞋站在窗前,视线所及已经只见到明明暗暗的灯,早上璀璨晶亮的阳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睡了整整一天,池乔期这才觉得饿。   储藏柜跟冰箱里全部堆的满满当当,分门别类的放着,整整齐齐又干净利索。牛奶和面包、半成品菜和盒装的炒饭、各色水果和各类细碎的小零食。   让人想要将就一餐也容易,放手大做一顿也不难。   这样的细心,跟某样物品的准备一样,妥帖而得体。   冰箱旁边就是餐桌,池乔期把可能会需要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好,刚要把所有这些挪换到厨房去,就听见了门铃声。   自然不会有别人。   门口可视对讲机的显示屏上,简言左左臂搭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右手腾出来正在松领带。   原本一脸紧绷的线条,在听见开门声的一瞬间,彻底柔软,“开车经过的时候看见客厅灯还亮着,顺便上来看看你。”   经过,顺便,再加上故意装作不经意的表情,如同真的巧合一般。   池乔期递上拖鞋,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来,“那真是巧,我也刚好睡不着。”   餐桌上还保持着杂乱无章的状态,各式各样的食材堆成小小的一堆。客厅跟餐厅没有隔断,简言左稍稍一侧脸就全部纳入眼底,回头看一眼池乔期,“晚饭还是夜宵?”   池乔期触及到简言左语气中的那一丝了然,也就不再费心去想该怎么回答。   这种问题,也从来不需要她解释。   她明白而真切的知道,在某些事情上,他对她的了解,胜过她自己。   将领带和西装外套朝沙发旁边的衣架上随意一搭,简言左扫一眼餐桌上堆放的东西,边解袖口的扣子边问道,“打算吃点什么?”   简言左的衬衫袖口是池乔期一直喜欢的明线锁边设计,纯色的锁线衬上质感的袖扣,有种简练而干净的味道。   袖扣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但没等看清,简言左已经利索的挽起了袖口,洗干净手开始处理那些被池乔期倒腾出来的盒盒罐罐。   池乔期一时想不起,也没太有心思去查证,见简言左揽下了全部的活,就没有再推辞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嘱咐道,“不用太麻烦,稍微简单点就可以。”   其实处理食材这种小事儿,在池乔期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的帮到乔朵了。   剥棵小葱,切个姜丝,炸碗辣椒油。简直是轻车熟路。   更何况冰箱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处理过的,加热或者稍微再重加工一番,都难不倒池乔期。   不过简言左的干净利索,却实实在在的出乎池乔期的预料。   切点菠萝丁,碎些芝士片,铺在冰箱里拿出的印尼炒饭上,调成小火放进烤箱烤个五六分钟。   等待的空闲里,在锅里加上水,水开了之后把意面下到里面,等戴上隔热手套把焗好的炒饭端上桌,再折回来时,榨着西柚的榨汁机刚好完工停下。   稠白的鸡茸蘑菇汤伴着两片焦黄的香蒜面包、几段德式黑香肠一同被送进微波炉,微微飘香之后,盛碟装盘,连同装西柚汁的杯子一起端上桌去。   等一切准备妥当,意面也就基本可以出锅了。   盛盘、浇汁,整个过程密集迅速却又游刃有余。   味道却好的让人忍不住靠近。   于是,简言左拿着餐具自厨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池乔期把鼻子凑到意面上方,笑容在微酸椒香的味道悠悠的舒展开来。   像是卧在地道而浓厚的酱汁中的一颗翠绿清爽的青豆。   淡然而满足。   简言左不由自主的停在当下,站在旁边,一时间恍然。   这情景,像极了之前。   她每次来简家蹭饭,上桌前总要像小动物一般的绕着各个碗碟悉悉索索的闻一圈,然后谄媚的笑着扑到杜落微怀里,“简妈妈,你去跟我们家乔老笨打个商量,我们两家换孩子嘛,好不好?”   每每听见池乔期这么说,杜落微也总是瞥眼看看简居闻,乐不迭的发话,“这还用商量什么,就算你直接过来简妈妈这边,你看谁敢说个不字儿?”   那时的池乔期年纪尚小,听不出杜落微的话外之音,只知道单纯的钻到那个温暖无比的怀抱里,跟着她的简妈妈傻笑个不停。   简居闻也总是被杜落微挤眉弄眼的表情逗的笑出声来,无奈的用手隔空点着杜落微,却总是不知道该纠正她什么。   这样的温馨,落在简言左的记忆中,气氛总是融洽的暖意横生。   池乔期并不知道这一刻简言左回忆的联翩,抬头看他顿在那里,还以为是他在笑自己的一脸馋相。   脸微微一热,声音反倒大了起来,“坦白从宽,你用这个方法哄骗到多少女孩儿的心?”   简言左自然不会幼稚到跟她去辩驳什么,也更不会向她解释他前一刻所想起的温暖。   没必要。   更何况,他向来话就不多。   默不做声的摆好餐具,简言左自餐桌一侧坐下来,持着汤匙舀了一勺蘑菇汤,边喝边叮嘱池乔期,“小心,烫。”   这便是他结束话端最简洁的方法。   对她,一向管用。   饭后的休闲小食是一袋奶油山核桃,池乔期怕核桃壳在剥的时候溅落的到处都是,稍稍不注意还会被遗落的碎屑扎到脚,便用小碟装了几枚,准备拿去厨房剥好了端出来。   简言左顺手接过,却在进了厨房之后许久都不见出来。   池乔期觉得奇怪,轻悄悄的走近门口一看,料理台上七零八落的碎屑,最后一只完整的在简言左手里。   池乔期刚要说话,微微一侧脸才发现,简言左的右耳上正挂着蓝牙耳机,似乎还是在通话中,便瞬间噤声。   时间已经这么晚,估计是公司有什么急事。池乔期怕涉及到什么商业机密,忙不迭的躲远避嫌,却仍是听见简言左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的确不认为这种问题有可以反复讨论的价值,甚至说的直接些,我认为你现在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明显克制的话语,但显而易见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容忍。   池乔期的确想要走远一些,却抑制不住的停在原地,转身,简言左的手指已经开始不耐的在料理台上轻点。   这是他一直以来情绪不佳时下意识的动作,或轻或重,却一直不断。   “什么叫做‘顾念旧情’,何必要讲上一辈的故事给我听?”顿一下,声音稍稍低一些下来,“如果他真有悔改的意思,不妨让他带着诚意来见我,一次次的托你来说这些,究竟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似乎是那边说了什么,简言左的侧脸越发的冷峭起来,只是听着,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手指的敲击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半握成拳的抵在料理台的边缘,指上的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料理台上仍留着核桃剥落的碎屑,有不少散落在他的手附近,池乔期担心他的用力会把尖锐的碎屑扎进掌心,犹豫了一下,刚要抬脚进去,便听见简言左已经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但是,这是建立在他好自为之的前提下。”   再顿一下,声音有些缓缓,“就像你说的,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下面的话因为池乔期逐步的走远而只剩下零散的字节,零散的,但是她仍能明确的感受到简言左话里传递的那份退让。   就像她知道,这一刻,不该有任何人出现在简言左面前,包括她在内。   因为不需要。   他总是懂得分寸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最重要的,是对家里人。   是家里的事情吧。池乔期想,或许,也只有家人,能够让他如此,带些不忍,却又是那样的坚决。   池乔期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等了许久,最终还是踌躇的再次折进厨房。   简言左已经挂断了电话,蓝牙耳机在一堆核桃碎屑里扔着,孤零零的泛着光。   似乎是听到池乔期进来的脚步声,简言左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目光触到池乔期眼神所及,顿时转化为稍许的无奈,指着一大堆碎的七零八落的核桃,“壳壳,我……”   池乔期把略大块的仁儿归拢在一起,压制住刚刚衍生的所有情绪,语气也尽力做到轻快,“下次一定不相信你。”   停一下,见简言左仍是不说话,索性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池乔期说着,捏了一块在嘴里,“总算发现一件我做的比你好的事情。”   略略欢喜的语气,倒真的像是年幼时较真的不服气。   不过,这样倒是真的好,因为,他总算又找回一点之前的她。   简言左似笑非笑间,眉心终于疏散。   简言左的坏情绪是消散了,但是,之前的几枚小核桃确实被他摧残的不轻,料理台上一片狼藉不说,料理台附近的地面也遭到了波及,零星的碎渣散了一地。   池乔期下意识的蹲下身去收拾。   一蹲一起间,膝盖上昨天在机场撞到的淤青从及膝的家居裙下露出来些许,不怎么醒目,却仍是忽略不掉。   何况是眼神一向敏锐的简言左。   于是,某双眼睛的眸光暗了又暗,声音几乎沉到极点,“怎么回事?”   池乔期只顾着想怎么才能把如此细碎的残渣全收拾干净,听见简言左问,莫名的抬头看他,眼睛触及他眼神所抵之地,呆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问什么,语气并不在意的解释道,“昨天在机场磕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边说着,手里收拾的活儿却没停下。   彻头彻尾的不重视彻底激怒了简言左。   “起来。”简言左直接拉着胳膊把池乔期从地上拽起,一脸薄冰,“我们谈谈。”   池乔期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惹怒这尊黑面佛,就仿佛是一瞬间,怒火就燎了原。他很少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候,亦或者是有,但是至少她很少见到。   今天算是碰了个正正好好。   谈话的情景,之前在池乔期跟简言左相处中,出现的很是经常。   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剑拔弩张。   两杯热茶,已经差不多快要散尽热气。   简言左也终于在沉寂良久之后,明显克制情绪的开腔,“去医院或者跟我解释清楚,选一个。”   “没什么好解释的。”池乔期淡淡的抬眼,“软组织挫伤而已,没有必要去医院,更何况,我自己本身就是医生。”   简言左努力把情绪恢复到平和,“壳壳,你是医生,那你更应该明白,你跟正常人不一样……”   这句话,简言左只说到一半,握掌成拳数次,下半句,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   反倒是池乔期若无其事的接了下去,“简哥哥,我希望你知道,我只是没有痛感,不是没有感觉,更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活下去,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请求你,在我已经明确表明态度之后,你稍微的尊重一点我的选择,可以么?”   池乔期知道她的这句话可能会在一瞬间点燃简言左的怒火,让他原本就已经有些失控的情绪再次失控。   或者,他们会大吵一架。   甚至口不择言。   她并不怕。   简言左是个太理智的人,她亦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如果没有失控,她可能永远问不出她想问的那些话。   如果没有失控,他大概也永远不会把一切坦白开讲。   即使没有可选项,她也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至少不能让一切,成为永远尘封的秘密。   她想问问他,六年前,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为什么,他会弃她于不顾。   她更想问问他,既然六年前他已经遗弃了她,为什么,这次还要费尽心思的安排她回来。   在这六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知道,为什么,曾经许诺她说他会一直在,分秒不会离开的他,会在她万念俱灰只剩他这么一丝希望的那一秒,一丝回音也无。   或许,对于他来说,那个电话只是稀疏平常间最普通的一个,却不知,对于那一刻的她来说,那是把已经靠近地狱边缘的她彻底推向万劫深渊的,最终推手。   直至,万劫不复。   ☆、7第六章·兜兜转转原点不再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最让人难过的,不是不了解。   而是洞悉彼此,然后伤害。   那样,最疼。   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疼。   池乔期的话终于像一根针一样,深入而尖锐的扎进了简言左的身体。   在她回来的第二个夜晚,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朝他要一个答案。   她以为他会发火,会失控,会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她想的一切都是错的,他有他的理由,有他那天抛弃她的原因,而那个理由和原因,无论多么苍白,仍是她可以去原谅的。   那样子,无论这六年来,她有多么的怨恨,都可以,去消解。   至少她愿意去尝试着忘记。   让池乔期没有想到的是,简言左并没有。   他只是在听到她挑衅之意四起的话之后,紧紧的抿着嘴深深的喘息了几下,然后,缓慢而失力背转过身去。   勉强能看得见的侧脸,在一度度的咬牙间,紧紧的绷成了一条刚硬的线。   伴随着微微发抖的呼吸声,整个后背,冷的像是要碎掉。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简言左不曾像她想象中那样的向她解释分毫,池乔期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如何开口去询问。   四寂无声。   直到池乔期以为他要以这样的沉默终止这段对话,转身关灯准备就这么进房间时,终于听见简言左充斥着寂寥和无力的声音。   “对不起。”   这一刻,简言左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知道她想要他回答什么,也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可是他说不出。   他甚至,为自己找不出丁点儿的借口。   不是意外,也没有误会。   的的确确是他的失误,完完全全,怪不得别人。   六年前,简言左第一次上谈判桌。   他记得,那天香港的气温很高,他穿了件蓝白格子的衬衫,只因为前一天某个迷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说第二天他的幸运色是蓝色,害得压根没带蓝色系衣服的他,还在连对方送来的意向书都没看完的情况下,专程去买了一件。   他亦是清楚的记得,在步入会场前,她挂断电话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暖哥哥,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场谈判,他跟他的队友进退有度,步步为营,最终拿下了那份他们所有人都期盼已久的合约。   出来会议室,他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了她,她雀跃了许久,情绪激动的无以复加。   两相隔离,不是好的庆祝方法。   机票早已经订好,凌晨的航班,不是他一贯的性格,却再也等不及。   一切安排妥当,剩下的,只是等待相见。   所以,在电话的最后,他说,“壳壳,保持联系,等我。”   说保持联系的人,是他。   可是,在她需要联系到他时,失去联系的人,也是他。   只因为在下一秒。   他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简亦为。   简亦为,简家不可撼动的权威。   那天,简言左第一次直面有关于简氏的所有。   金色的J型标志,寂静而有序的大厅。   平稳的专属电梯,尊重而畏敬的目光。   三十九楼的落地窗前,阳光明媚到炫目。   一眼望去,冰冷而刚毅的线条,层层叠叠。   简亦为拍拍简言左的肩膀,得意而张狂的声音,“言左,看,我们的简氏王国。”   简氏一直是可可界不可撼动的神话。   拥有着全球最为黄金地带的可可种植园。   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可饮品加工商和巧克力原料供应商。   业内有句话这样评价简氏:在所有专业人士的橱柜里,但凡有一条可可粉,上面的标签,必定是简氏。   不是可能,不是大概,是一定。   毫不夸张的说,简氏的可可庄园,架支起了现实里,最甜美的梦。   而简亦为,则是这一代的造梦人。   他刚接下简氏的时候,简氏只是一个拥有着几十处可可庄园的中型原料供应商。   最廉价的劳动力,最初级的产品,最底层的供应商。   付出跟回报永远不成正比的无奈跟艰辛。   是简亦为改变了简氏。   仅仅几十年的工夫,简氏从供应链的最底端,一步跃至最顶层。   从原来的无人知晓,变成了众多专业人士口中的传奇。   简氏自此,改天换地。   三十九楼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   这份寂静一直持续到简亦为把那份五分钟前还在简言左笔落下的合同重新扔到简言左面前。   白纸黑字,简言左的名字清晰而富有张力,蕴含着年轻人努力许久后被肯定的骄傲和对青春外露的喧嚣。   简言左微眯起眼,声音中的控诉经过压抑却仍是明显,“你设计我?”   简亦为不理会简言左言语中暗藏的不满,语气缓慢而富有震慑力,“言左,你以为你不回来,就彻底跟简氏断绝关系了?”   这就是简言左自一出生便已经注定的命运。   纵然他再怎么挣脱,再怎么争取,都逃脱不了的命运。   触手可及的华丽舞台,镶金钻银,灯光绚烂。   众人惊羡的目光、潮水般的掌声。   他不需努力,便可轻而易举的拥有。   像个金色鸟笼,起初只看得见金色的华贵,飞蛾扑火般冲上去,然后永远的被禁锢住。   简言左早就明白,那个金贵而炫目的标记,一旦烙上,便再也做不回自己。   为简家生,为简家死,为简家付出一切,为简家放弃所有。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是充当简家这台大机器里最核心的一个齿轮。   等磨损到千疮百孔,然后再把这份禁锢,传给下一代。   而后,再无休止。   他逃脱了近二十年,终于还是止在了今天。   简亦为知道短时间内强攻一定拿不下简言左,要对待简言左这种硬茬,就一定要花时间、花气力的慢慢去熬。   把时间熬掉,把精力熬干,把筹码熬净。   等到这头年轻的小豹子什么都剩不下,自然就会顺服。   他已经熬了十多年,不差这一分半秒。   就算再熬个十来年,那也值得。   所以,他有的是耐心。   简言左不知道他跟简亦为究竟对峙了多久。   或许是一两个小时,亦或是更长。   他明白这次博弈对于他们两个人彼此的重要性。   对于简亦为,赢了,赢的是延续,是作为长者的威严。   而对于简言左,输了,输的是自由,是在规划中的梦想。   简言左也知道自己或许快撑不下去,但是他更知道,如果他坚持多一秒,或许下一秒老爷子就会放弃。   简亦为没有等到简言左的妥协。   简言左也没有等到简亦为的放弃。   打断他们的,是一直跟着简亦为的孙特助。   一路闯进来,连门都没敲。甚至来不及避讳简言左,话已经脱口而出,“先生,威里安那实验室发生爆炸,大少爷跟少夫人都在里面。”   那场爆炸被无数家国内或者国外的媒体争相报道。   据报纸上的描述,爆炸升腾起的烟雾,几乎弥漫了整个嘎特钦纳。   而据周围市民的回忆,那日爆炸产生的灰烬,足足在空中飘散了九天,才算真正的散干净。   无论是报纸上还是电视上,事故的原因,永远显示的是调查中。   所以没人知道,这次相当于一颗氢弹爆炸的事故,究竟起于何因。   死亡名单上,简居闻、杜落微、池锦原、乔朵四个人的名字被穿插在很多人中间,彼此不相邻。   而失踪名单上,池乔期的名字,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像朵被遗弃的小花。   这些对于简言左来讲最亲近、最不能失去的人,在某一个时刻过后,全部成了他心底,无法愈合的伤。   永远、最深。   事情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就像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间便倾盆大雨。   甚至,简言左一闭上眼,还能听见在爆炸的一个半小时前池乔期在电话里跟他开的玩笑,她说,暖哥哥,我现在就去告诉叔叔阿姨和我爸我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个贵的要死的餐厅,让你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减轻一下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重量。   池乔期清脆的笑声似乎还回响在这一刻的空气里,而这一句笑言,却再也没了实现的可能。   实验室里所有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简池两家的四个人,因为实验室外接的电脑里只有进入没有外出的打卡记录,所以被认定为死亡。   而池乔期,因为是临时访客,所以没记录可查。   有的,只是那天上午当班的门卫描述,说他正跟另一名门卫进行交接班时,池乔期正好填完访问登记单,还笑着跟他说了句,Пpnrтhыxвыxoдhыx。   周末愉快。   那便是池乔期被记起的最后的影像。   唯一能证明池乔期可能活着的,只有那通十五点零九分来自池乔期的手机拨出的电话。   而爆炸发生在十三点四十二分。   那个电话,出现在简言左手机的未接来电中。   持续不到半分钟,最终被他无声的按掉。   那时是他跟简亦为谈话的最深处。   他自以为电话那头的她只是为了炫耀明天的安排,那样欢跃的声音,他纵然期待,但等谈话结束,也肯定来得及。   年少的骄傲,让他总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无论做什么,即使再迟,却都还来得及。   直至现在,他都不敢去想象,池乔期当时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拨通了这个电话,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无人接听的冷冰。   或许,像是一堆火焰中最后一簇火苗被浇熄。   那会是哪般绝望的心境。   简言左不敢再赌,不敢再凭着自己自认为的自信去寻找。   漫无目的的找寻再持续哪怕多一秒,都在减少能够寻到她的希望。   他不能拿自己的盲目去当做找寻的赌注。   换回的,只要不是他要的那个答案,其他的,无论是什么,都足够让他抱憾终身。   于是,终于妥协。   毕恭毕敬的冲着简亦为深深的鞠躬,“请您帮我。”   那一刻,简言左明白,他,再无宁日。   现在,他成了简氏金丝鸟笼中一只别人称羡的雀。   永远正面的形象,永远鲜亮的光影,亦是永远迷失的自我。   而她,也终于重新活在了他认为现实的世界里。   会像刚刚一样微笑,会跟他平常的说说话,也会有着自己的小脾气。   可是他们,今生今世,都永远被那一天,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就像他知道,不管他对她付出的再多,不管他对她牵挂的再深。   不管是倾尽所有,还是用尽全力。   只要一提到六年前,他就罪不可赦。   就像现在。   她就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   他却无法伸手去拥抱。   简言左放下袖口,拿起外套,声音波澜不惊,“周六去爷爷那儿,我开车来接你。”   好似争吵没有发生过般。   路过到客厅的立柜,顿住脚,微蹲下身,拉开第一层的抽屉,拎出一管药膏来立到一旁。   站起身来,话却不多说一句。   关门,离开。   重新寂静。   似乎又是不欢而散。   池乔期淡淡的把眼睛从紧闭的门上移走,低头,拎起裤脚。   毫无意外的一片青紫。   却一点疼的感觉都没。   真是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先天性痛觉缺失。   无论是出现在什么样的材料描述中,都会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病。   可能几十万、几百万个人里,才会有那么一个。   但偏偏,她是那个之一。   痛觉缺失,意味着疼痛这个词语,在池乔期的字典里,后面的注释永远都是一片空白。   不论是破皮,还是流血,她都不会知道那种丝丝拉拉或者难忍的痛感。   更不会,因为痛,而流下眼泪。   或许,如果出一份调查问卷,让所有人可以自由选择能感受到痛和感受不到痛,可能大部分人的答案都会是感受不到。   甚至,在很多人眼里,感受不到痛带来的痛苦,一定大过幸福。   但他们不知道,先天痛感缺失的孩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幸福。   因为不知道痛,所以不会规避疼痛,也就不会在身体受到伤害的时候,有任何本能的躲闪。   比如,在碰到火焰的时候,正常的孩子会反射性的缩手。   而他们,因为不知道疼痛,所以不会。   再比如,某个部位发生了病变的时候,正常的孩子会因为疼痛而发觉。   而他们,因为不知道疼痛,所以不会。   甚至有些孩子,因为不知道痛,而在不知不觉间,吞咽下自己的手指和唇舌。   ……   这样的麻木背后,是茫然。   画皮II里,雀儿触到捉妖师的血,惊喜的连番尖叫,“我知道疼了,我知道疼了。”   多傻。   却又多幸福。   那么,那个属于她的那个捉妖师呢。   池乔期走去立柜旁边,把药膏重新扔回抽屉里。   “啪嗒”一声,干净又利索。   ☆、8第七章·旧人旧事旧影旧梦   池乔期一直觉得,一个人离开某个地方,无论多少年,再回来,总会有熟悉的地方在等着。   不像人,变了,就是变了。   哪怕只是微细的改变,却已经不再熟悉了。   回来的这几天,北京一直在下雨。   淅淅沥沥,断断续续。   池乔期一直呆在屋里,窗也不开,丝毫的雨气都进不来。   似乎跟外面隔绝了光景。   唯一一次出门,便是在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撑一把伞,找一家僻静的古着店,认认真真的研究着每一个细节。   走之前,颜茶曾经跟她提过需要几件考究的古着裙,说是托巴黎和东京的朋友留意了许久,满意的却寥寥。   池乔期知道颜茶的眼光高,却也知道,有时候,衣服跟人一样,总是需要缘分的。   而缘分,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就像手里的这件礼裙。   可拆卸的蕾丝双尖领,彩金包白珍珠的领扣,及腰的纱制长裙,千颗黑珍珠拼接的腰身。   仅仅一件单独的衣服,还没着身,便已经有了无法比拟的气场。   像一位尊贵之极的女神,俯览众生。   惊艳而奢华。   问了价钱,倒也在池乔期的预料之内。   古着的孤品,用料也是百般斟酌和细致讲究。   会留到现在,大概也是因为价钱。   倒让颜茶那家伙捡了个大便宜。   付账的时候,池乔期稍微遇到些麻烦。   店里刷不了卡,而她也没带那么多现金出门。   衣服已经打好专业的包装,再拆开来费工夫不说,也着实太对不住这一番精细到连每颗珍珠都固定好的心思。   店主是个纯净的姑娘,丝毫不在意池乔期究竟是差了多少,直称让她先拿走,等哪天有时间把剩下的钱送过来就好。   池乔期的确舍不下这件衣服,却也确实觉得就这么拿走不太合适。   犹豫的空当里,忽然听见这之外的声音,“还差多少,我来付吧。”   池乔期抬眼。   似曾相识的脸,表情却熟悉到亲切。   仅仅几秒钟的瞬间,池乔期却恍惚觉得过了千年。   那是一张自从五岁那年分开,就再也没有见过的脸。   却在此刻,分外清楚。   这是一家朴素的咖啡店,离古着店不远,甚至,来不及把伞撑开,就已经到了。   人不多,咖啡跟西点上的也并不快。   味道却好的离奇。   配上店长推荐的抹茶慕斯,果真品的出下午茶的味道来。   对面的宋词笑的眼睛弯弯的,“小七,我想尝一口你的慕斯。”   好像是熟识至深的闺蜜。   一起长大,一起分享。   相对于宋词微笑的真挚的脸,池乔期只觉得愧疚。   那年,她被池锦原跟乔朵带走,宋词被留下在孤儿院里。   池乔期那时还小,记忆已有些残缺和散淡。   可那时候,宋词一直盯着车子走远的眼神,却像一个烙印般,真切的烙在了池乔期的记忆里。   那样的淡漠和冰凉。   让那时连情绪都不太懂得的池乔期,都觉得心寒。   或许是池乔期的歉疚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宋词恰到好处的七巧玲珑。闲聊般的话语,不带任何的刻意,轻而易举的破了池乔期所有的负面情绪。   “其实,那天你们走后,乔阿姨回来看过我。”   池乔期抬头,疑惑顿生。   这是乔朵和池锦原从来没跟她透露过的细节,无论什么时间。   或许,是来不及。   “她托一个朋友领走了我。”宋词轻轻的抚摸着杯沿,嘴角平和的翘着,“是位非常非常出色的旅美舞蹈家,人很漂亮,舞跳的尤其美。她教会我很多东西,然后,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个可以跟世界对话的舞台。”   池乔期不知道乔朵曾做了这么多在她现在看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一直印象中的乔朵,怎么说呢,不至于太大大咧咧,但也绝不是这样的温柔细腻。   池乔期一直觉得她是个很矛盾的人。   比如,她训池乔期时总爱板着脸,板着板着自己又忍不住乐。   再比如,她话很多,但从不对池乔期说她为池乔期做过什么。   或许,池乔期本身也是个矛盾的人。   比如,她明知道自己不是乔朵亲生,却当每次看到“妈妈”这个词语的时候,从不会想起别人。   再比如,她内心里很少有想要主动亲近的什么人,但之于乔朵,确确实实是个例外。   “她跟池叔叔现在在国内么?”稍稍顿了一下,宋词冲着池乔期微微的笑道,“上次见他们还是许多年前,总想着说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看他们,结果从那之后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现,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或许是抹茶的后反劲,池乔期突然觉得嘴里有些淡淡的苦。   对面的宋词表情期许,像在等一个美到不行的答案。   好像是瞬间的失语,池乔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话在唇边游荡了好久,池乔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六年前的一次爆炸,他们跟七十四名研究员一起,葬在圣彼得堡。”   那是池乔期此生的岁月中,最不想去回忆的片段。   却是她一生,都不可能淡忘的。   她还记得杜落微吩咐她去订餐馆时,那一脸欢愉的微笑,“别听你妈的馊主意,宰人哪有去吃印度菜的,要订就去订菲艾里加路的那家法国餐厅,传说中一份单人份的海胆柠檬冻就要两千多卢布,这才叫真正的宰人哪。”   那家法国餐厅不接受电话预定,于是,空闲的池乔期被理所当然的派去定位子。   菲艾里加路离威里安那实验室坐车需要足足一个半钟头的功夫,池乔期颇受路途折腾之苦,谁知这家餐厅的预定却已经需要排到两周后。   不过,池乔期的运气似乎足够的好,听完池乔期语无伦次的讲述,有着两撇小胡子的店主狡黠的笑笑,“小姑娘,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像是有什么人在帮忙这一切一样,所有的这些都顺利的不像话。   只是,每一次美好的背后,都藏着让人猝不及防的失望。   就像那天下午之后。   她所有可以相信的,全都一点点的消失掉。   丁点不留。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店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来,晕黄晕黄的气息弥漫开,整个店像是坠入了一个浓郁的梦境。   池乔期跟宋词这桌是一盏玫瑰图案的琉璃灯,灯光透过色彩斑斓的灯罩落在白色的咖啡杯上,幽幽的染了颜色。   “我一直以为,乔阿姨那天没有领我走,是知道了我原本脏到可耻的家庭背景。”宋词的手停在质感分明的灯罩上,眉眼低垂,缓缓的出声,“于是,有一次见面,我问乔阿姨喜不喜欢我,她说当然喜欢。然后我又问,那为什么当年,会选择领着你离开。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池乔期没说话。   但是她知道,那个答案,一定是她现在,承受不住的。   宋词看着池乔期很久,语气中交集了百感,有些喟叹的意味,“她说,‘宋词,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随便落在谁家都能是幸福的。可池乔期不一样,她只能落在一个时刻充满着关爱的家庭里。我不能保证下一个来的人一定会对她很好,所以,我只能选择来当这个人。’”   说完这些,宋词轻叹一声,伸手去抚上池乔期的,“小七,你有一位好妈妈。”   那天晚上,宋词世界巡回演出的第一场在她出生的国家拉开了序幕。   结束的时候,宋词站在舞台中间,面对着无数转播的机器和座无虚席的观众席,在一片接着一片连绵不绝的掌声中,语气诚挚的深鞠一躬,“感谢我的妈妈。”   这一句话,全场数千人中,唯有池乔期读懂。   第二天的报纸上,满是大篇关于宋词的报道,其中的一句描述说,宋词跟团队的人进行慎重的沟通和研究,决定把全球巡演的第二站由纽约改为圣彼得堡。   至于原因,报纸引用了宋词的原话,“我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那里。”   看到这句话,池乔期的眼睛,突然湿润。   宋词走之前曾经给池乔期打过一个电话,不算很安静的环境里,宋词的声音却异常的清晰,她说,“小七,我七岁那年,我的父亲连同他的妻子一起,合谋杀害了我的母亲,一个他口口声声的说爱着,然后为了他甘愿放弃一切的女人。而我,因为去上芭蕾课,堪堪躲过一劫。母亲下葬后,处理这个案件的警察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我所有舅舅姨妈的电话,结果他们所有人的回答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仅不承认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甚至连我母亲的身份也一并否决。我一字都没漏的听完了整个电话,然后,自己要求要到孤儿院去。也幸好是那时的坚持和执拗,我才如此卑微的活下来,然后幸运的遇见乔阿姨,最终成长为现在的宋词。”   这是池乔期不曾想到过的故事。   哪怕这其中,她曾经参与过,她都没有想到过这背后的所有。   或许,那一刻,池乔期能明白宋词之所以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的原因。   正如宋词电话中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小七,你一定要坚强的幸福起来。”   这是一种暗示和鼓励。   就好像一句暗号,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懂。   但是,足够了。   周六。   简言左按照约定,亲自开车来接池乔期。   从上车到下车,并没有对话,却不再有之前不愉快的丝毫痕迹。   或许是长大了,比起之前吵架过后就能让大人们轻易发现的情绪,现在明显淡了很多。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情绪相一致的默契。   仍旧是冯妈立在门前等,见简言左陪了池乔期来,倒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很是自然的问道,“您是在大厅坐着喝杯茶,还是一同进去陪陪先生?”   简言左微微侧脸,“一起吧。”   简老爷子年轻时候在热带那片湿热的地区呆了很长时间,膝盖落下了不轻的风湿,年轻的时候不懂得治,现在老了的确是有些受罪的。   但老爷子性子倔,信不过那些西药和偏方,却对针灸坚信不疑,所以简家的每任家庭医生都使得一手好针。   当然,池乔期也不例外。   池乔期的行针技术是刚学医的时候跟一位有名的老中医学的,上手很快,下针也是干净利索,教她的老师直夸她有慧根。   当时学的不深,但也足够用了。   不过这门手艺倒是一直没落下,后来跟了叶策学医,叶策还专门安排她到朋友的诊所去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兼职针灸师,期间学练结合,倒也算悟出来了。   针是简家备的,整齐的一小排,各种长度。迎着窗口阳光来的方向放着,幽幽的泛着光亮。   针的右边摆着温灸盒跟艾条,左边放着盏已经点燃的酒精灯,摆的顺手之极。   简老爷子双腿朝凳上稳稳的放好,冲着简言左开腔,“言左,来陪我下几盘。”   轻微的烟在池乔期手边升腾,艾香独特的味道悠然的飘散开来。   那边,黑白棋局已经铺开,暗自角力。   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却莫名的和谐。   四个穴位灸完,棋局仍没有结束,黑白两棋仍旧相互缠斗着,分不出胜负。   池乔期归置了东西,跟冯妈一起走了出来。   冯妈倒了杯清茶递给池乔期,“池小姐辛苦了。”   “不辛苦。”池乔期笑笑,“先生这样配合的我还是第一回遇到,比起之前那些还没进针就开始紧张的病人,过程要顺利太多了。”   冯妈清着温灸盒里的灰,冲着池乔期善意的笑着,“今天是有小少爷陪着,先生心里高兴,往常行针,先生总是要皱眉的。”   池乔期忽然好奇,“他平时不经常来么?”   “您说小少爷哪?”冯妈把东西重新归好,重新坐到池乔期旁边,“他不算太经常过来,来也总是一盘棋的工夫,下完就走。”   这样啊。   池乔期点头,好像上次也差不多,一盘棋下完,话都没说几句。   “小少爷性子冷清。”冯妈微笑的看着池乔期,“但心总是念着先生的。”   冯妈的话音刚落,屋里的棋局似乎结束了,桌椅微响,便见简言左走了出来,面色平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几步走到跟前,冲着池乔期稍稍扬了下头,“走吧。”   仅仅一句话,倒真把冯妈说的冷清演绎到了极致。   简老爷子住的地方有些偏,池乔期如此认路的人都觉得有些难找。却只见着简言左如开外挂般顺畅的驶出小道,拐上大路,最终直奔高速入口。   池乔期这才觉得不对劲,“去哪?”   “回家。”简言左开着车,语气云淡风轻。   撒谎眼睛都不眨。   池乔期闷声的把头转向窗外,真是多年不变的臭毛病。   这个家足足回了近六个小时,池乔期翻来覆去的睡了两觉,再睁眼,车似乎已经停了好久。   车钥匙仍留在车里,暖风也还在幽幽的吹着,人却没在车里。   池乔期微微倾身,不用找便看到正靠在一旁树上抽烟的简言左。大约是开车太久有些累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倦容,眉眼亦是稍稍的低垂着,眼上的褶皱越发的深。大约只是为了提神,他的烟抽的并不凶,三只手指轻捏着,深呼吸般的吸一口,再缓缓的离开些,再过半晌,烟燃掉一截,手再下意识的靠拢回嘴边。   这一刻,池乔期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简言左的眼睛里,一定满满的装着事情。   满满的,但一定不会溢出来。   池乔期靠在座椅里停了一阵,余光扫到简言左在外套口袋里掏烟盒的动作,轻咳了一声,轻缓的扳开了车门。   低头抬眼间,简言左的手已然换了方向。见她抬头,隔空扔了串钥匙给她。   他扔的力度不大,方向却拿捏的相当好,池乔期不用挪动便接的极准。   摊在手里一看,后知后觉的抬头。   顿时呆在原地。   简言左果真没有骗她。   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家。   ☆、9第八章·过去曾经现在以后   池乔期从不敢想,她会有一天再回到这里。   这个曾经邻着喜欢捉弄她的杜阿姨和表情一直温柔至极的简叔叔的家。   这个曾经住着厨艺很烂但超级喜欢做饭的乔老笨和厨艺很好但很少下厨的池大懒的家。   这个曾经汇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让她以为世界上的美好也不过如此的家。   她足足离开了六年。   再回来,六个欢笑的影子,只剩下相安无话一对。   简池两家的房子都是之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单位提供的,独门独户,面积不大的二层半小楼,外观对称的设计,跟人一样亲昵的关系。   池乔期曾以为这座房子会被研究所收回,或者被转手卖掉,最终落到一个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手里,把里面所有乔朵珍爱的家具和池锦原费力收集的奇石当成二手货或者废品处理掉。   她不曾想到,这所房子,会像一个久经不见的朋友一样,在原处,原模原样的等着她。   等她久游之后回来,等她重新打开那扇熟悉的门,等她看到这里面不变的一切。   等她像六年前一样的说一句,我回来了。   客厅里一切的摆设还是池乔期离开时的样子,甚至,那个临走前被她摔碎的烟灰缸的碎片,还留在桌子上。   那是池锦原很喜欢的一个烟灰缸,临出门,池乔期跑去茶几上抱她的小玩具,转身的时候背包把那个茶色的烟灰缸扫落在地,磕掉了一个角。   那时候忙着赶飞机,一切都来不及。乔朵怕错过起飞时间,平抚她说,“没关系,等回来的时候拿东西粘一下,反正你爸眼睛近视看不出来。实在不行等到了那边你再买一个给他,妈妈给你报销。”   乔朵的话似乎还停留在耳边,而她的那份侥幸似乎还仍然存在着。   只是到最后,他们谁都没能再回来。   房间的门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挂着乔朵手工装饰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刚进门的左手边上,是一块很大的镜子,从天花板到地板,占了整整一面墙。   仍是一尘不染。   池乔期曾站在这面镜子前,无数次的把自己仔细的审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这是乔朵教她的方法,用镜子去检查自己身上可能会存在的伤口。   在那几年的时光里,似乎成了习惯。   而这个习惯,随着乔朵的离开,也渐渐的被淡忘了。   这些年,池乔期淡忘的事情太多。   甚至,细细一想,她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这些年,周围的一切变了太多。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池乔期的痛感。   那么始终如一的,不存在着。   她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孩子,这一点池乔期一直都知道。   别的小朋友打针会哭,抽血会哭,磕着碰着都会哭。   而她,总是在打针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在跌倒之后拍拍土再爬起来继续跑。   别的家长会很羡慕的跟乔朵说,你家孩子真勇敢。   而乔朵也会尽量表情自然的接受这份赞扬。   所有人都以为是池乔期懂事,但池乔期和乔朵都明白,这种勇敢和懂事,不是自愿的。   池乔期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乔朵,为什么,她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她记得乔朵是这样回答她的,“宝贝,因为你不一样,所以上帝才派妈妈到你身边来保护你。如果你跟别的小朋友都一样了,那妈妈就只能去保护别的不一样的小朋友了。”   所以,在乔朵走之后,池乔期一直安慰自己,是因为她长大了,坚强了,可以扛得起这个世界了,所以乔朵去保护别人了。   这样的安慰,池乔期知道很苍白,却一直支撑着她,度过这六年,对她来说,最艰难的岁月。   整间房子的水电都还通着,冰箱和橱柜里仍然像以前一样被堆满着。   餐桌上花瓶里,一朵白色雏菊安静的开着。   这一切,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不是一间死气沉沉的房子,而是一个有生命迹象的家。   一个只要她回来,就可以继续生活的家。   这份让一切继续的心意,池乔期承认自己很是感谢。   晚饭是去一家小餐馆吃的。   很小很小的地方,但是能找得到十多年前的味道。   两碗海鲜卤面,几盘特色小菜。   菜做的并不精致,环境也有些简陋。这一切简单的像是一对外来务工的夫妇,在过街通道旁摆了一晚上摊后,将要回出租屋前的凑合。   但简言左无论是从表情,还是动作上,都没有丁点的嫌弃。   甚至,还认真的把一碗面吃到就剩一口汤。   池乔期略略有些惊讶,回去的路上,有些随意的感慨,“我还以为,你会吃不惯这种地方。”   说完了,才觉得这句话有多不合适。   非常有距离感的话,甚至,会有一丝她本没有的讽刺在里面。   十足的破坏了原本已经有些缓和的气氛。   实在不适合他们现在。   池乔期不由得有些懊悔自己的唐突。   让她没想到的是,隔了几秒,她突然听到简言左认真的回答,“我一直很想念。”   想念他们之前的每一个随意的时刻。   那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被耀眼的光芒环绕,她也不像现在这样带着层层的戒备。   她是他万分珍惜的池壳壳,而他是她仰视羡慕的暖哥哥。   他见证了她成长的每一步。   从连需求都不会表达,成长到可以自己去实现梦想。   她的想法总是很多,但却不被别的小朋友而认可。于是她也会低落,会因为尝试了很多次却总是失败而沉默不语。   于是,在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扮演了她的隐形圣诞老人。   葡萄籽儿丢进花盆里光靠浇水就能长出葡萄藤来么?   当然能了,而且真的会结出小葡萄来呢。   牛奶单靠放进冰箱里就能做出来很好吃的冰激凌么?   当然可以,而且跟外面买的味道一样哦。   氢气球真的会带着明信片一起飞到地球的另一端么?   当然会了,而且还会带着那边人的回信飞回来呢。   把纸条装进许愿瓶抛到河里所有的愿望就会实现么?   当然能行,因为她以上这些的愿望就都实现了啊。   只因为她有暖哥哥。   她有梦想,他就全力帮她实现,实现一个个在别人看来都算不得梦想的梦想。   她会闯祸,他就跟在后面收拾,悄无声息的把事情解决在最小的影响范围里。   那段时光里所有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   吃的不考究,玩的也不高端。   却快乐的真实。   不设防,不掩饰。   简单的,好像现在只能存在于想象中的情景。   而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就像这之后,他所有的想念。   简言左突然在路口把车调转了方向。   “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一片位于市郊的葡萄园。   占地面积并不大,品种似乎也很单一,打理的却异常的井井有条。   深秋时节,葡萄已经采摘的差不多,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有零星的几株挂在藤上,只是串儿有些小,葡萄粒也并不怎么大。   池乔期趁简言左不注意,偷偷的摘了一串,捏了一粒进嘴,甜的眼都弯了。   品种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香,很适中的味道,甜度也够。   似乎怎么吃都不会腻。   池乔期把手里的这串吃完,眨巴着眼睛又去藤间摘了一串,这串挂的稍微有些高,所以得手的瞬间,越发外露的笑。   简言左看在眼里,语气颇为无奈,“这回不怕别人看到了?”   “啊,对。”池乔期慌忙把赃物藏在背后,“被发现是要交罚款的么?”   简言左点头,认真的皱眉,“这片葡萄园主人的脾气不算太好,要是知道有人不请自来,恐怕罚款都算轻的……”   “那你不早说。”池乔期信以为真,着急忙慌的给手里的葡萄找藏身之处。   扔了太可惜,身上也没有可以藏的地方,折腾了这么久,估计早被旁边的监控拍下来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   正急的跳脚,池乔期突然听见简言左破功的轻笑,顿时恍然大悟。   刚刚差点被吓出来冷汗的紧张顿时发散,池乔期皱着眉头对着简言左不满的指控道,“你骗我。”   “没骗你。”简言左的微笑渐深,眼神宠溺的看着她嘴边的一抹轻微的红,“你看,你的脾气真不是太好。”   池乔期愣在原地很久才算转过弯来,迟疑的出声问道,“这里是……”   简言左没回答,牵起她的手,一路走到一排排葡萄藤的外面。   栅栏后,是间木屋,简单的架构,却好像藏着什么宝贝。   也的确是宝贝。   进门的一瞬间,池乔期脑袋里萌生的,就是这样一个感叹。   这一间并不怎么大的木屋,是葡萄酒的培养室。   大大的橡木桶规则的在两侧陈列着,室内弥漫着一股干净而明晰的味道。   走廊并不狭窄,一路走到头,是一排小小的木质楼梯。   池乔期扶着把手一步步的挪下去,在楼梯的最下面摸到了开关。   开灯的一瞬间,似乎是到了动画片里主人公寻到了宝物的最后关头,稍一开箱,宝物的光芒就充斥了周围的全部。   但是,这里并没有。   明亮的灯光下,整齐的木质陈列柜上,一瓶瓶的葡萄酒安静的平躺着,像装着一个个不同的梦。   并没有宝物价值连城的光芒,却比所有的光都让池乔期觉得炫目。   “玫瑰香不适合酿陈酿型的红酒,所以这里面的大部分,只能是看看而已了。”简言左走到一排的架子前,拎出一瓶来,“今年的时候还早,这是去年的,味道可能有一点散,但不影响喝。”   说完从架子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两只酒杯,朝着池乔期晃一下,“要尝尝么?”   池乔期一向馋酒,遇到这种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应声比哪一次都要干脆的多,“当然。”   有池乔期的地方,消耗总是特别的快。酒杯反反复复的空了几次,酒瓶也很快见了底,   池乔期摸着瓶身,稍稍有些回味,“真是好味道。”   “新鲜的味道会更好。”简言左把杯子收起放到一边,“这批只剩下澄清和稳定性处理,也不会再等太久。”   简言左的话极具诱惑,池乔期的精力却没在他的解说里。   皱着眉打量着瓶身上的标签许久,池乔期终于忍不住的出声,“这个画,不是我……”   触及到简言左肯定的眼神,池乔期剩下的话已经不用再问出口。   丝网印刷的标签,泛黄的纸质,图案和年份清晰的留在上面。跟任何的红酒酒标似乎没有任何的不一样。   而单单是每家红酒都不一样的图案,却让池乔期在瞬间有些恍惚。   细小的感动沿着池乔期的身体一点点弥漫开延。似乎是刚刚酒的回甘,有种微甜的情绪出现在她的胸腔。   再一品,却酸涩至极。   原来,这片葡萄园的大小和格局,这间木屋的位置和外观。   早已经注定在她幼时的画里。   “你还记得之前你的那株小葡萄苗么。后来被乔阿姨移到了后院,经过好多次的枝插,成了挺大一片的规模。”简言左淡淡的出声,“现在的这些,就是整体移栽和枝插繁殖的成果。”   池乔期彻底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所以,这片葡萄园的主人,是你。”   简言左最后的这句话,就像是汇集了刚刚所有感动的催泪弹,神准的击中了池乔期的泪点。   带着简言左所有的铭记,真真切切的抵达了池乔期的内心。   再也不需要多余的话。   也再也不需要多余的情绪。   只是这样一瞬间,池乔期清晰的听见内心里的冰壳一点点碎掉的声音。   那是她花了六年功夫累积起的怨恨,她曾以为是铜墙,是铁壁,却只被他看似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击溃了边防。   她想起叶策曾经跟她说的一句话,“乔,面对才可以忘记。”   这一刻,池乔期知道自己读懂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是一个寻梦人。   她在寻找某些东西,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时隔六年,她终于找到了。   那种让她不停的向前,不停的寻找的东西,叫做温暖。   她曾以为自己会找不到,也很多次的险些放弃了寻找。   可今天,她在简言左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找寻的全部意义。   她面向简言左,或许也是在面向自己的出声,“我也很想念。”   虽然她明白,她需要汲取更多的温暖去彻底融掉那些怨恨和不满,可能会花尽她一生的时间,但她愿意去尝试。   因为想念。   回应她的,是一个拥抱。   是一个包含着无尽想念和熟悉的拥抱。   在这样一个弥漫着酸甜酒香的空间里,他们终于遇见。   或许,这就是简言左这些年来,为之坚持的全部意义。   他倾尽一切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虽平常,但值得。   简言左的嘴角一点点的翘起,最终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壳壳,欢迎回来。”   ☆、10第九章·未曾忘记未敢忘记   回北京前,池乔期整理了很多东西想要带回去。   那年移居圣彼得堡时,不能带太多行李走,所以大部分的东西还是被留在了这所房子里。   现在再看,每一件东西,都是完整的记忆。   她读过的书,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   每一个细节加起来,渐渐的拼凑起一个曾经的她。   所有的这一切装满了几只并不小的纸箱,池乔期拿着胶带把它们一个一个的封起来。   撕扯胶带的“嗤啦”声中,池乔期忽然听见在一边整理东西的简言左说,“乔阿姨还真是帮你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   池乔期好奇的转头去看,却在瞬间恼羞成怒,紧张的伸手去抢。   简言左却有意要捉弄她般把手里的东西高高的举起,言语甚至带了些笑意,“做人要懂分享嘛,池小姐。”   身高相差有些悬殊,池乔期垫脚、蹦跳都够不到。   反观简言左,一脸隐藏着的得意,却是十足的小人得志。   池乔期挣扎了半天,终于放弃,但言语上却仍不愿妥协,“要懂得尊重别人的**啊,简先生。”   简言左忽而轻笑,“难道我果真是第一天认识你?”   这倒是实话。   她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秘密。   池乔期原本有些泛红的脸瞬间消散,点点头,很是挖苦,“我都差点忘记了,你最善于分享别人的**。”   言语里,已经轻松到愉快。   那是一叠厚厚的成绩单。   池乔期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测验试卷。   一张都不少。   简言左重新坐下来,把第一张递给池乔期看,有些疑惑的发话,“怎么我印象里你第一次数学测验的成绩要比这上面高呢,是我记错了?”   池乔期不耐的翻翻眼皮,“你说的那是第一次期中考,这张是第一次的小测验。”   简言左抿嘴,一脸预料中的恍然大悟,“啊,原来池小姐你还记得。”   池乔期这才发觉中了套,咬牙切齿的憋气了半天,最终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简言左的所作所为。   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一转脸,简言左的微笑越发浓烈。   池乔期在刚开始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好好的去完成过老师每天布置下来的作业。   每天除了跟着一帮同年级的小孩儿踢毽子、跳房子,就是躲在房间里捏橡皮泥。   乔朵原本觉得,孩子还小,任凭她的兴趣去学习也没什么不好,等长大些,再确定真正想去学习的东西也不怎么晚。   直到池乔期第一阶段的测试成绩下来,语文数学两科成绩加起来,总共才轻飘飘的二十几分。   乔朵这才觉得是自己的管理方法出了问题,跟池锦原商量过后,痛下决心要给池乔期狠狠地补习之前落下的课程。   池乔期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当时乔朵算是下了苦心的,那名家教老师,是当时在小学教育圈里出了名的有手段,不论是什么样的孩子交到他手上,总能归置的利利索索的回来。   不过,池乔期是个例外。   就算是那个老师取消了她所有的游戏时间,改换成只有五分钟休息时间的连续授课,也没能改变池乔期总分不过三的悲惨状况。   最终,期中测验之后,乔朵跟池锦原,被宣进了池乔期所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   后来据乔朵跟杜落微哭诉,这是她一辈子里觉得为数不多的几次最丢人的时刻。   她跟池锦原两个走在科学最前沿的研究人员,小数点都要精确到二十多位以后,竟然养出来全年级倒数第一的女儿,尤其数学成绩还是个位数。   而且,这个不知好赖的姑娘还骄傲的跟老师宣称,学不好习没什么好怕的,她捏泥巴的功夫是所有小朋友中最厉害的,以后当个雕塑家,照样跟科学家一样厉害。   一句句说出来都不知道脸红反且歪理重重的话简直要把乔朵逼疯。   杜落微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家的简言左一向听话,学习从不让她操半点心,哪里会有教育这样的泼皮小猴儿的经验。   想来想去,只好差了简言左去给池乔期做工作。   只期待能沾沾简言左听话的仙气儿,归置归置这撒泼打诨的猴儿精。   简言左果真领命去了,也就用了乔朵哭湿三张纸巾的功夫。   这速度,简直让乔朵没办法去抱什么信心。   让乔朵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她再次步入家门时,她家那只窜上蹦下的小猴儿,竟然破天荒的没出去跳绳掷骰子,反而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桌儿前,认认真真的朝着田格本上描今天白天教的字儿。   乔朵惊讶之余也没多期待什么,对她来说,这厮能安安静静的完成好作业,对她来说,那就是上天给的赏赐。   而最终,等期末成绩下来,乔朵跟众位老师齐齐傻了眼,池泼猴的成绩,让年级的大红榜彻底的掉了个儿,云淡风轻的翻了盘。   那天,池家的电话成了知心大姐姐热线,各路家长得知消息,全都争先恐后的来讨教乔朵收服泼猴儿的办法。   乔朵哪里会知道什么方法,转身带了杜落微最喜欢的小豆酥去简家问,杜落微吃的满嘴碎屑,也还是坦然的摇头称不知道。   于是,乔朵就好像是一瞬间被莫名的换了女儿,又不能说是真真正正的换了,因为泼猴还是那个泼猴,但是,成绩却不再是那个成绩了。   乔朵不知道简言左那天用了什么法子,里里外外搜寻了一圈,家里也并没多出来什么东西,不像是用了玩具贿赂的法子。   等之后乔朵终于寻了机会去问,简言左也只是笑,再问,就笑着挠头说忘记了。   这不是个秘密,答案却一直不被他俩之外的人知晓。   其实,去掉在两家之间往返的路程所用的时间,简言左一共就留给了两句话的功夫给正玩的一脸泡泡沫的池乔期。   “池乔期,给你两个选择,继续留在这儿还是重新回到孤儿院去?”   “其实,那时候真的挺怕爸妈把我送走的。”池乔期抚着试卷上的褶皱,垂着眼帘,“所以好好的学习,假装很听话。”   以至于在以后教她的老师眼中,她一直是个令人称赞的好学生。   成绩好,性格也不错。   虽然也会闯祸,但是已经比之前收敛了太多。   改变池乔期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害怕。   一个人,一旦享受过温暖,就很难再回到寒冷的地方去。   或者,即使回去,也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的活着。   就像是毒,无形之间,深入骨髓。   简言左的情绪有些稍许的低,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的身上,的确背负了太多的罪恶。   池乔期的恐惧,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或者,更直白一点来说,他一直知道,却在知道的同时,拿着这个当做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成长的筹码。   他看着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长,然后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自始至终自以为是的以为,他为她设计的,都是对她来讲最好的,却从没想过这之外的她的想法。   他总是觉得自己为她做了太多,帮她实现了太多。   却一直没有认真的想过,因为他,她所失去的,更多。   这一刻,虽然不愿意面对,但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上,他对她,一直都太残忍。   最终,池乔期什么都没带走。   在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把所有打包好的这些,一样一样的重新放回去,认真的摆放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如此反复,简言左却没问原因。   只是在池乔期整理好一切后,帮她锁好门,重新把钥匙递还给她,“物归原主。”   这个钥匙是乔朵当年留在杜落微家的备用钥匙,连着的钥匙扣还是池乔期当时做手工时捏的软陶猫。   其实,池乔期在之前对老师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个捏泥巴的高手。   只是后来玩的干净些,不再沉迷于水和泥巴的快感,而是转而去专门的陶艺教室做软陶了。   不过平心而论,池乔期在软陶教室的战果相当的辉煌。   池家上下的钥匙扣,杜落微和简居闻的手机链,都出自池乔期的手。   这之后越做越精致,送给身边朋友的更是不用说,甚至还有不少被拿去做了爱心义卖。   当然,这个钥匙链是前期的作品,相比于之后的,还是显得有些粗糙。   不过这还不是最前期的,时间向前推一点,她还送过简言左的一枚贝壳胸章,虽然记忆中确实花了不少功夫,却只能勉强算的上精致。   至于命运,估计已经被一向挑剔的简言左扔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暗自哭泣。   不过,似乎是她的错觉,这么一回想,她总觉得这几天在哪里见过这枚小贝壳。   池乔期有些疑惑的想了又想,越想越模糊。   一旁的简言左见池乔期愣在原地明显的出了神,提着声音提醒,“还不上车?”   池乔期这才回神。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在忽然间眯眼。   果然。   难怪那天她会觉得简言左的袖扣眼熟。   原来是真的。   缩小了比例,也显然精致了太多。   但那个下弯的弧度,绝对是她的原创。   再一回神间,简言左刚巧脱了外套,手扶在方向盘上,袖扣正正好好的落在池乔期的视线里。   虽然这是池乔期第一次完整的看到这枚袖扣,但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反而,熟悉至深。   金色圆润的金属贝壳,小巧而有光泽。   无论是搭配那天的白衬衫,还是今天的这件蓝衬衫,都像是原本就应该。   丝毫没有违和感。   池乔期暗暗的在心里笑过一番,脸上却努力维持住一片平和。   简言左一脸专注,精力集中在观察路况上,也一点没注意池乔期短暂的情绪波动。   车平缓的拐了个弯,驶上大路。   池乔期故作不经意的一侧脸,出声赞叹,“今天的这件衬衫很漂亮。”   简言左稍稍斜眼看了一下池乔期,言语不惊,“它会很高兴你能喜欢。”   “袖扣也很好看。”池乔期再接再厉,满腹阴谋的说完,暗自期待的等着简言左朝坑里跳,“很配你。”   简言左依旧一副清淡的表情,语气甚至坦然到了极点,“唔,我会考虑提高一下设计师的薪资水平。”   真是大言不惭。   撒起谎来依旧那么有天赋。   剽窃犯。   别扭鬼。   池乔期眼底拂过一丝笑意。   轻轻的别了头,侧向窗外。   绷不住笑的嘴角微酸。   最终,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回去的用时似乎比来的时候要长一些,池乔期不好好吃早饭的坏习惯一直没改掉,所以很快就饿到不行。   幸好简言左一向具有前瞻性,一块临行前去西点店打包的芒果戚风蛋糕,配着服务区的热水冲开的热可可,成功的解救了池乔期。   池乔期吃饱喝足,大发感慨,“这家店在墨尔本有三家连锁,每个店铺的生意都好到不行。记得有一次,我在里面做暑期工的时候,单块的黑森林一夜之间暴涨了两澳元,居然一点都没影响销售。”   “去年六月份?”简言左关注的重点有些偏离,但语气笃定。   池乔期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们的可可用的是简氏。”简言左的语速不快,逻辑性很强,“去年三月签的下一年的订货合同,加上三个月的清存期,应该是在六月。不过,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今年还会再涨。”   池乔期越发的惊讶,“为什么?”   “他们负责进货的主管,在上次价格谈判的时候,把肖随惹恼了。”简言左微笑,“肖随哥哥你还记得吧,总帮着你骗我的那个。”   “啊,当然记得。”池乔期拼命点头,而后忽然觉得掉进了简言左的小圈套里,急忙撇清,“不过是你记错了吧,我们俩怎么可能骗的过你。”   很隐暗的文字游戏,简言左的笑有渐渐扩大的趋势,“好吧,可能真的是记错了,刚刚想了一下,你们确实从来没有骗到过。”   池乔期功力不敌简言左,迅猛的败下阵来,只好借着前面的话题转移方向,“可是,他不像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哪,两个人难道在谈判桌上打起来了?”   “没那么外在。”简言左实在败给池乔期的想象力,“只是那个主管的穿衣风格,有些不和肖随意。”   “喔。”池乔期顿悟,一脸恍然,“穿太多了是吧。”   “恰恰相反。”简言左的眼神里渐渐沾染了笑意,“而且这次,比上次更过分。”   池乔期“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大加感慨,“押宝押错了呀。如果这边换作是你,大概会直接降到成本以下吧。”   “那只会更糟。”简言左眼睛上弯成了一个极迷人的弧度,点点的笑意蔓延开来,有些迷人的坚定,“这点,永远不要去质疑。”   ☆、11第十章·各自为安永久唯一   周一,香港,简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许莫的车刚停稳在车位上,就看见旁边车的车窗下降,然后露出一张笑意浮翩脸来,“许特助,早。”   “肖总监早。”许莫打过招呼,提着三两个文件袋下车,恰好跟肖随统一步调的站在电梯前。   “脸色不太好。”肖随按下键,转脸来问许莫。“澳洲天气还顺心吧?”   十足的肖随式作风,幸灾乐祸的明显。   许莫步入电梯,同时按下十四楼和三十九楼,语气自然,“托肖总监的福,总算赶上晴天。”   “Oh, no no no no,我跟你一起上去,找简Sir谈点事。”肖随再摁一次,取消了十四楼的预约,“刚回来就工作,许特助还真是称职。”   许莫在肖随的话里捕捉到一丝重要的信息,随即问道,“简先生已经在公司了?”   肖随倒是被许莫一脸不可置信弄到莫名,“为什么不在?公司在亚太刚铺了四条销售渠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他。”   许莫蓦然沉默。   肖随皱着眉思索半晌,终于读懂许莫的沉默,有些试探的问道,“你这次去澳洲,是不是探到什么风声?”   “没有。”许莫矢口否认,眼见着电梯上滚动的数字定格在三十九,一只脚迈出去准备出电梯。   电光火石之间,肖随突然撤身挡住电梯口,伸手长按着关门按钮,成功的把许莫挡在了电梯里面,“honey莫,你不乖哦。”   许莫一向平淡的性子终于被肖随戳到痛处,“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许特助、许助理甚至直接叫我许莫都可以,刚刚的称呼不适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不可以,honey莫,darling莫,sweet莫?”肖随越发的微笑至深,“谁叫你不诚实。”   肖随一如既往的在言语上取胜,许莫终于选择沉默,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等待肖随的些许退让。   “你有简家小青梅的消息了?”肖随随意询问的语气,却越发的逼近事实,“或者,你已经找到她了?”   许莫仍旧不说话,就这么直视着肖随,整张脸绷的很紧。   许久,见肖随仍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许莫终于冷清的出声,“肖总监,八卦也有个极限,简先生最不喜别人触碰他的**,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带出的情绪让肖随明显的察觉到了冷意。   “好吧。”肖随耸肩,终于把关门键放开,“在你眼里,我的关心就是八卦,亲近就是扭曲,痛苦就是假装。但是,你不要忘记一个事实,我跟简言左并肩战斗了近十年,而小青梅失踪的那天,我们同在香港,同飞的圣彼得堡。”   电梯门无声的滑开,肖随闪到一旁,冲着许莫无声的做出了“请”的手势。   脸上依然笑意连连,丁点儿情绪起伏都没有。   许莫紧紧的攥了攥拳头,最终松开。   手指再次触到关门键,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   “我没有确切的消息指明是池小姐,但是有两点,第一,简老先生几天前新换了家庭医生,原本是应该我去接,但是很遗憾,天气的原因,我们错过了。我跟简先生通电话时,他的情绪,有些不易觉察的低落。”许莫看着肖随,言语平和,“第二点,简池两家的老房子一直是我这边在找人打理,昨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说,池家老房子的水电表走动有些异常,不像是漏电走水的那种异常,反而更像……”   “有人在用。”肖随自然之极的把话接过来,“所以确实是简家小青梅回来了?”   “下最终结论还为时过早。”许莫的脸一直平静,微微的抿起嘴来,“我的意思还是再确认一下。毕竟,我们曾经像这样的接近,不止这一次。”   说完这些,许莫松开手指。随着电梯门的缓缓滑开,率先一步迈出去。   走了几步,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最终转身,“刚刚,对不住。”   肖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斯。   许莫也没等肖随的回答,话说完,停一下,再次转身,毫不停顿的走远。   似乎就在许莫转身的瞬间,一抹笑,慢慢的漫上肖随的嘴角。   最终,笑到眼角微翘。   许莫跟肖随前后错开着经过秘书台,许莫把手里其中一份文件袋放台面,吩咐当班的尹秘书,“里面的这些,按照标注发到各个总监手里。”   “好的。”尹秘书点头,把文件袋里的内容一一确认过,“简先生让您一来就进去。”   许莫补签了几个字,签字的空当里问道,“先生几点来公司的?”   “七点多一点。”尹秘书冲着许莫咧了咧嘴,暗暗的压低了声音,“来到就把各总监召集起来开了紧急会议。”   许莫点点头表示了解,字签完,朝着旁边在等他的肖随问道,“你手机今天什么时候开的机?”   “老规矩,八点。”肖随一脸苦相,“所以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一会儿一定有人被派去南美做考察,而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是我。”   “你的先见性一向准确。”许莫扬眉表示赞同,难得的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来,“南美洲现在的景色一定比澳洲要好的多。”   许莫跟肖随进门时,简言左并没有在工作。   背对着门,独自站在玻璃窗前,觉察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   听见敲门声,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冲着许莫出声,“辛苦了。”   “不会。”许莫稍稍摇头,走上前去,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袋递给简言左,“这是Lean教授的一位朋友托我交给您的。”   文件袋里的东西不怎么多,但内容似乎很杂,长长短短的纸张,各种底色。   简言左看的并不快,一张接着一张的翻过,脸色越来越暗,却一直在沉默着。   许莫跟肖随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的疑虑。   这明显区别于他以往看文件时的神色,微微皱起的眉,紧紧抿着的唇,还有攥着纸张的有些僵直的手指,都是不算太好的征兆。   纸张翻动的声响停在最后一页许久,简言左终于看完,重新把这一切装回原来的纸袋里,拉开抽屉放进去,稍作停顿,再关上时刚刚还有些黯沉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抬眼示意许莫,“去整理一下,半个小时以后停车场等我。”   许莫领命而去,转身的时候朝着肖随暗暗的做了一个祝愿的手势。   肖随非常浮夸的颔首表示感谢,眼睛余光扫到简言左瞥过来的眼神,索性直接坦言,“这回要把我流放到哪儿去,南美还是北非?”   “都不是。”简言左也没有准备铺垫或者转弯抹角的意思,直接的坦言,“纽约。”   “哇喔,好地方。”肖随尖锐的吹了声口哨,眯着眼睛打量简言左,“你不要企图贿赂我,我喜欢的人,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这是肖随跟简言左固有的玩笑方式,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他们两个人真正的说笑屈指可数,真正算起来,这种只沾皮毛的打趣占了大多数。   只是这一次,效果却远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好。   “小叔叔那里,烂摊子一堆。”简言左丝毫的笑意都没,表情认真到让肖随陌生,“我不方便出面,虽然你的身份也不合适。但是,你也知道,只要是这边的人,谁都不合适。”   简言左的话没有讲的很透彻,肖随却反常的没有继续追究。   同学外加共事了这么多年,这是他们间难得的默契。   “好吧,反正帮他擦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肖随用大拇指扫了下眉峰,一脸不耐,“等你坐上主位,记得第一个削他的藩。”   简言左微微的点头,不知是认可还是答应,“但愿。”   相较于香港晴朗的天气,北京在下过几场不小的雨后,终于转晴。   长达半个月不间断的清洗,似乎连空气都好了很多。   适合逛街,适合游玩,更适合出行。   恰好,池乔期的出行,便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   而她的下一站,是第五大道。   对于这次的造访,池乔期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漏。   舒舒服服的在香港做了一次中转,自己安排路程的玩儿了一圈,吃饱喝足,顺便给颜茶带了礼物。   比起上次的狼狈,无论是心情还是外表,都截然不同的完全。   一身轻松的从肯尼迪机场出来,打车到第五大道最北,下车后一路欢快的步行。   这一刻,因为轻松,心情好到极点。   池乔期喜欢纽约的夜多过白天,在她的印象里,纽约的夜,有种狂欢的味道。   各色颜色的灯光,各个风格的店铺,各种表情的路人;高低不一的招牌,大小不一的橱窗,快慢不一的步伐。   总是感觉被赋予着特别的张力。   颜茶的店依旧是前一次来时的装潢,白色大理石堆砌的外墙,明亮而清晰的展示窗,黑色实木的窗门框,缀着两盏五彩琉璃壁灯。   安静而低调。   展示窗里,两件小礼服安静的在灯光里柔柔的浮着颜色,内敛而奢华。   背景墙上错落的挂满了金色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张手绘的设计图。   每一张细致的线条里,都曾经或者正在装载着一个美好而圆满的梦。   池乔期在展示窗前站了好久,像一个做梦的女孩儿,心怀企盼。   最后站到脚踝微酸,池乔期侧身,缓缓的推门进去。   店里的地板是铺的东非黑黄檀,鞋跟扣在上面,声响很是清脆。   不知道是池乔期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颜茶手底下每家店的地板都是一样的纹路。   颜茶也的确是这样,喜欢在一些细节上格外的坚持。   执拗而坚定。   三阶台阶,池乔期低头步上,刚抬头就听见颜茶的尖叫。   听这叫声里的语调,似乎高兴多过于惊讶。   总算对得起池乔期一番远道而来的心意。   颜茶店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有着一手好手艺,煮咖啡、做点心、叠绢花。颜茶形容说,每次在店里的时光,总像是周末在家,悠闲自在还伴着现场版的欢声笑语。   繁华的第五大道上,却能感受的到小镇勒德罗的悠闲,未尝不是一种美好。   现在已经不是最悠闲的下午茶时间,颜茶跟那帮可爱的姑娘们仍是变出了木瓜西米露和巧克力裂纹饼干来招待池乔期。   速度快的让池乔期不禁怀疑起,颜茶服装店的后身,是一家汇集各类的西点厨房。   这么跟颜茶说起的时候,颜茶一脸无奈,“没办法,不足总是要用长处去补的。”   “不足?”池乔期讶异,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哪里?”   颜茶长叹,久久的看着池乔期,眼神可怜的晶亮。   “我们池设计师出图的速度呀。”   巴黎,东京,纽约。   颜茶的店似乎总是有着绝好的地理优势。   香榭丽舍大街的Color 191是颜茶最早的经营,Multi-BrandShops,囊括了很多优秀设计师的独家。   东京银座的Old Wind专卖古着,各式各样的孤品,从衣服到首饰再到包和鞋子,延续着一种复古的优雅。   而开在第五大道的Mr.W似乎运气颇好,四年前开起来,从装修到营业一共也没花多长时间,却一举成为第五大道上知名的高级成衣店。   颜茶从不否认她投入进Mr.W的精力,也却从不张扬。   就像这家店本身一样,内敛低调,却暗自华丽。   有人曾经跟颜茶笑言,Mr.W就像是一个俯览众生的神,抓攥着很多女人心中最深的梦,而能实现的,总是少数。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生企盼。   虽是笑言,却句句现实。   Mr.W每季推出十款设计稿,每款标定二十一件的限量。   专门的供货渠道,专业的制衣工厂,二十年工龄以上的资深裁缝,万分注重细节的深加工。   每一点,都让Mr.W焕发着独有的光彩。   这的确是Mr.W最深的魔力。   而魔力的最中心,是一年四款高端纯手工定制。   一稿一衣,独一无二。   上乘的专供原料、微妙的细节设计、复杂的手工工艺、独特的灵魂畅想。   总能触及的到女孩心中那抹最深最曾经的**。   就像Mr.W一直对外宣称的理念一样,Every girl needs a small dress.   就像一句魔咒,引得懂得的人为之倾倒。   第五大道的每家店都有着一个赖以生存的筹码,最特殊,最独立,就好像是灵魂。   而Mr.W的灵魂,是池乔期。   这一点,是颜茶无论是在言语还是内心都坚定并且会一直坚定的认为下去的想法。   也是池乔期和颜茶,最初的约定。   无论店面怎么装修,顾客群怎样改变,甚至店址如何变更。   Mr.W永久且唯一设计师的位置,永远不变。   ☆、12第十一章·浮生偷闲归寻故人   原产地巴西的帕拉依巴碧玺,完美无暇的切割,璀璨耀眼的光芒,毫无杂质的晶体,醉人至极的霓虹蓝色。   11.47CT,不算大,却已经不算太小。   做戒面,做挂坠,当摆设,当收藏,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或者,不看别的,只是单单看一眼那属于珍品的颜色,就足够让人倾尽所有。   长得俊俏的拍卖师在台上用魅惑无穷的语言做着介绍,金发碧眼,角度刚好的微笑,丝毫没被那颗湛蓝色的碧玺遮掩了光芒。   下面的人都听的专注,一片静寂里,池乔期环顾四周一下,凑近颜茶的耳边,“我目前就能拿这么多出来,你尽量在这范围内解决战斗。”   颜茶低头看一眼池乔期写在手机屏幕上的价格,轻笑,“带这个小帅哥当赠品的价格?”   “那就随你了。”池乔期压低声音,“多一分没有,但是如果有剩的,我可以考虑付你劳务费。”   “就按你写的三分之二的价格。”颜茶轻笑,暗自把低的不能再低的领子又拉低了些,“劳务费拿你的一张设计图来付。”   Grandfather's barbecue time.   一家开在街道最安静的角落里的烤肠店。上了年纪的店主,人人都叫他老Jack,很普通的名字,手里出来的食物却是让人惊叹的美味。   随意搭起的木质椅凳,还不等天完全黑透,就已经一张的空闲都不剩下。   老Jack店里烤的东西各式各样,香肠、牛肉、贝类甚至还有下午去遛弯的时候随手买的螃蟹,全凭心情。   当然,老Jack最拿手的,还是一种叫做老式双面的香肠,一天只限量十斤,多了的话只能等明天赶早。   有的人甚至为了吃到一份老Jack的香肠,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店铺开门,狂热的情绪简直比Mr.Warm的追随者还要疯狂的多。   秘制的黑胡椒白香肠,细致而深浅刚好的花刀,不一样的双面酱汁,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烤制,也确实值得早来等待。   悠闲的心情,美味的实物,轻松的气氛,加上偶尔闪亮的星光。   适合等待。   更适合狂欢。   而池乔期跟颜茶今晚的狂欢,就在这里。   “哇哦,原来你是混血儿。”颜茶一脸意料中的惊讶,“让我猜猜,美法,还是美德?”   年轻的拍卖师笑的含蓄,“我父亲是这里人,母亲是意大利人,来这之前,我们一同住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里,景色很美。”   “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居住的地方有多出色。”颜茶一杯啤酒下肚,笑的越发诡异,“宝石般闪亮的地方。”   池乔期正在认真的拆着一只蟹,被颜茶虚假的无比真诚的话搅乱的差点被蟹壳割到手。   颜茶千年不变的性格,可总是始终如一的招人喜欢。   招摇无比,却总能给人带来欢乐。   收到颜茶递过来的眼神暗示,池乔期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盘算着撤退的路线。   夜色的映衬下,似乎人越发的多了起来。旁边的台阶旁,装饰着各色的彩灯,幽幽的熄灭,再幽幽的亮起,记忆中才存在的场景,似乎总是有种特别的魔力。   池乔期暗暗的朝着颜茶指了一下台阶的方向,颜茶隐暗的眨眼默许,笑容已经弥漫到耳后。   正起身间,老Jack恰好端着铁盘子经过,爽朗的朝颜茶打着招呼,“嘿,又见面了,卖衣服不卖茶叶的茶小姐。”   颜茶哈哈一笑,冲着老Jack挥挥手,“你好啊,卖香肠也卖螃蟹的Jack爷爷。”   说完指着这边冲着老Jack介绍,“Jo,从北京来的亚洲女孩儿。Carlo,纽约最年轻的拍卖师,当然,只是我见过最年轻的。”   老Jack很给面子的哈哈大笑,隔空喊着在店里帮忙的伙计,“Tina,送四份牛小排和两份奶酪香煎卷过来,记在我的账上。”   “慷慨的Jack爷爷。”颜茶响亮的吹了个口哨,举起啤酒杯来,“敬你。”   颜茶跟老Jack似乎真是好久不见,把酒言欢间,已经彻底忽略了刚刚还聊的正欢的小帅哥。   池乔期挪了颜茶旁边的座位给老Jack,自然而然的坐到Carlo旁边,担负起招待的义务。   Carlo却是丝毫的不介意,一脸微笑的模样仍然没有变丁点儿。   池乔期端着酒杯跟Carlo喝了一轮,聊天的空间里,忽然注意到Carlo食指上的纹身。一小串花体的字母,缀了两朵融为一体的花,很是清新的漂亮。   池乔期顿时耐不住好奇,“这个图案,是有特别意义的么?”   “当然。”Carlo放下酒杯,把食指微微伸直给池乔期看,“这是一只有魔力的手指,能预测你的过去和未来。”   池乔期笑的偏了偏头,“金手指?”   “或许我们可以来试一下。”Carlo故作深沉,“我的预测可是比吉卜赛的水晶球还要准很多。”   话是显得有些故弄玄虚,但为什么不呢,就算仅仅是娱乐而已。   况且,夜色这么好。   池乔期配合的把酒杯放好,坐的端正,脸绷的严肃,“拥有神奇金手指的兼职占卜师,请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和未来在哪里。”   Carlo果真认真的闭起眼来,手指触上池乔期的眉间,轻轻的触觉。   “闭眼。”Carlo缓缓的开口,“全身心的把一切都交给我。”   那一刻,也许是幻觉或是自我暗示,池乔期仿佛真的觉得有股神奇的力量,经过Carlo的手指,轻飘飘的抵达了她的心底。   就好像,是在接受一番点化,佛祖的手触到猴儿的眉心,瞬间变化成万千力量。   “Alberobello.”Carlo磁性而缓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句咒语,有些拗口。   池乔期并没听的很真切,下意识的睁眼,“什么?”   “你的未来。”Carlo缓缓的睁开眼,眼睛里浅色的光芒闪闪烁烁,“在Alberobello.”   “Alberobello?”池乔期跟着Carlo的发音重复了一下,越发疑惑,“这个地方,存在么?   “当然。”Carlo微微的笑了,“我刚刚才提到过,一个景色很美的意大利小镇,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池乔期顿时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   这似乎是Carlo的一个玩笑,而她很不幸的,当真了。   不过,确实娱乐到她。   “你完全可以去好莱坞,刚刚的表演,能拿到满分。”池乔期端起啤酒杯,轻轻的碰上Carlo的,“敬你,兼职演员的占卜师。”   “接受起来肯定会很不容易。”Carlo的微笑依旧,并没有因为池乔期的不相信而辩解或是解释,“但当你真正实现的那天,记得要想起我。”   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占卜师都喜欢这般故弄玄虚,而且,总是不愿意承认他们在故弄玄虚。   池乔期不可置否,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而微笑淡然,“但愿你是对的。”   不管答案是对或是错,但至少证明,“未来”这个词语,在她的生命里,仍是存在的。   “在聊什么?”似乎是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颜茶的注意,她很快就凑过脑袋来,“我跟老Jack在打赌,你们要不要加入?”   “赌什么?”Carlo问,“还有,赌注是什么?”   颜茶把手里抛向桌面,“很简单,猜正反。一杯啤酒一次。”   “哈。”池乔期笑,差点以为颜茶是在开玩笑,“真是简单。”   “简单才有意思。”老Jack熟练的剥了一只虾,“就像,每个谜题都是由简单的字组成的,但这并不妨碍它会在某些时候困倒大部分的人。”   Carlo点头附和,“简单的真理。”   颜茶懒得再说什么,把四只酒杯聚拢到一起,挨个儿倒满,挥手叫来Tina,“再来一打啤酒。”   就算一锤定音。   “我来做掌权者。”老Jack捏起颜茶扔到桌面上的硬币,转起,盖住,朝着这边轻轻的挑眉,“你们谁先来猜?”   “我先。”颜茶点着脑袋,犹豫了一下,“我猜正面。”   池乔期笑,“我跟你一样。”   老Jack示意Carlo,“你呢,小帅哥?”   Carlo朝着池乔期看过来,一只眼睛微眨,“给你展现一下我的金手指。”   说完,手指点上老Jack的手背,闭眼半晌,再睁开已然微笑,“女孩儿们,你们都错了,是背面。”   “这种事情是不能依靠神灵的。”颜茶笑,明显不相信的轻点一下旁边,“老Jack,剩你了。”   老Jack耸肩,盖在硬币的手没移开,却继续用另一只手剥着虾壳,“那我跟你们一起,多一点力量才好跟神灵叫板。”   停顿一下,老Jack移开了盖在硬币上的手。   人像,正面。   “哇喔。”颜茶偏头看着Carlo,“好像真的不怎么灵哦。”   Carlo无奈,摊手,“或许,意大利的神不认识美国的硬币。”   说完,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爽快的喝光。   Carlo罚酒期间,颜茶凑到池乔期耳边问道,“刚刚你们在聊什么那么开心,有说到我么?”   “没聊什么特别的。”池乔期看着Carlo喝净的酒杯,微微的笑,“只是在讲一个笑话。”   也的确,只是一个笑话。   池乔期离开纽约是第二天的上午的十点多,来之前就订好的机票,也是到了早上才告诉的颜茶。   颜茶自然被池乔期结结实实的气到,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埋怨了一路,直说池乔期不够意思,总是好久不来看她,每次来也都是呆不了多长时间就走。   池乔期知道颜茶习惯于嘴上不饶人,也就任她耍了一会儿小脾气。   临登机前,瞅见颜茶的心情似乎转好了一点,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颜茶。”   “干什么?”颜茶瞪她,“小没良心的。”   池乔期拉着颜茶的衣袖凑上来,笑的谄媚,“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Fard的宝石镶嵌工?曾经给loya的品牌首饰展做过手工镶嵌的那个。”   “嗯。”颜茶瞥一眼池乔期,轻哼,“认识又怎么了?”   “茶茶茶茶……”池乔期眨巴眨巴眼,“设计图纸跟碧玺的盒子已经放在你床头的抽屉里了,你找个空闲,帮帮我嘛。”   颜茶向来的刀子嘴豆腐心,才两句,就已经挨不过池乔期的软磨硬泡,开始微微的松口,“那你答应我的设计图呢?”   “当然也在一起喽。”池乔期骄傲的昂昂头,“我是那么不仗义的人么。”   “的确是。”颜茶肯定的点头,眉挑的高高的,“机票一早儿就订好了,镶嵌的设计图纸也一起带来了,甚至连我会开什么条件都提前做了准备,还说什么特地来看我,根本就是奔着这次的拍卖会来的吧?”   池乔期此行的目的终于被颜茶拆穿,抿着嘴笑着不应声,眼睛含笑的看着颜茶,讨好感十足。   “算了。”颜茶看看时间已经快到,终于撤下心来叮嘱道,“下次如果坐晚班飞机,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机场接你。”   这是应该算是颜茶最大程度的表露了,要她这样一个凡事儿不在乎的人要挂念这么多,也实属不易,更何况,再把这些全全说出来。   真是难为她了。   池乔期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住颜茶,下巴抵住颜茶的肩,努力把眼睛里的酸涩全部散发干净,“我知道了,茶啰嗦。”   走了几天,再回去,北京已经彻底的晴朗。虽然稍稍显得有些干燥,但是并不影响心情。   池乔期顺顺利利的拎着随行的小皮箱回了家,一路绿灯,车都没堵半点,顿时心情越发的好起来。   小皮箱里堆满了颜茶临时准备的小礼物,有一点点沉,池乔期勉强拎着它开了门,再关门,总算放在地上。   再起身抬头时,却当场愣在原地。   简言左正立在沙发前,认认真真的看着她。   似乎是被她进门的声响吵到刚刚醒来,全神贯注的眼神中仍是有着一丝特殊的朦胧。   衬衫的两只领子起伏不一,下摆也有些微微的翘起,不太服帖,轻微的褶皱着。   拖鞋倒好像是那种想穿却没来得及穿好的状态,半趿拉,并不从容。   似乎是一幕很普通的场景,可能会或者经常的发生在别人的日常生活中。但这一切,对于简言左,毫不夸张的说,算是个天大的例外。   他从没有,这般的狼狈过。   每次见他,总好像是服装店里挂出来的打版模特,笔直而自若。   而面对这样一幕突发,池乔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该说些什么,也就这样木木讷讷的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简言左逐渐回温的表情,倒好像她是那个不和谐的闯入者。   那般的呆傻。   但即使这样,她依然没有忽略掉,在刚刚她跟简言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简言左不由自主的,瞬间松弛的情绪。   即使去刻意掩盖,却依然那么鲜明。   ☆、13第十二章·静好安稳越发淡忘   似乎每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感觉,都是在随着对这个地方熟悉程度的加深而慢慢变化的。   从陌生害怕,到无感,再到熟悉平和。   跟人一样,有着很明确的认知感。   这就是池乔期再一次步上四合院的台阶时,脑袋里浮现的理论。   一切似乎还跟上次一样,那边棋局开始之时,池乔期这边也已经相继开始,各相的互不干扰,各自的有条不紊。   最后一个穴位灸到一半,之前的过程中一向静处不扰的冯妈意外从外面进来,站直在简老爷子身边,轻轻的开口,“先生,向深少爷说要见您。”   简老爷子两指执子,稳稳的落向棋盘,声音波澜不惊,“让他进来吧。”   似乎就是等在门外,冯妈刚刚出去没几秒,池乔期便听到了脚步声。   与此同时,只听简言左那边椅子微响,而后便是他略带沉缓的声音,“小叔叔。”   没人回答或是应声,刚刚所有的好气氛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   池乔期有些疑惑,稍稍偏了偏脸,用余光看了下旁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捕捉的那束目光,正灼灼的盯着自己。   那一刻,如果池乔期没有看错,那束目光里,除了敌意,看不到半分的友好。   简向深也没有避讳池乔期注视的目光,转而更为直接的问道,“新来的针灸师?”   池乔期并没准备回答。   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问题,不是在问她。   而简言左跟简老爷子就这么各自坐在藤椅上,谁都没有想去回答或是准备回答的意思。   一时静默。   隔了三四秒,冯妈在边上把话圆了过去,“池小姐是先生新请的家庭医生,很擅长针灸。”   “跟我说说你的学历。”简向深抱臂,没有理会冯妈的回话,下巴轻昂的看着池乔期,“简家的家庭医生向来都是由有多年行医经验的Consultant担任,而你,恕我冒昧,似乎并不符合要求。”   “向深。”简老爷子终于开口,无比威严的声音,“不要太过分。”   “我反而觉得我问的这些是理所应当。”简向深稍稍提高了声音,“您是我父亲,我需要对您负责,对整个简家负责。难道我就应该放任这样一个明显没有资格的人留在这儿而不理会,就不过分了么?”   转而继续看着池乔期,缓缓的发话,“我说的对吧,池小姐。”   池乔期抿嘴,淡淡的低头看一眼温灸盒里的艾条。近乎燃尽,却似乎比哪一刻的烟都要浓烈。   直直的逼的人不想睁眼。   扑面的质疑和敌意,无处躲闪,却并不知道原因。   这一刻,池乔期没有去看简言左或是简老爷子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毫不畏惧的,重新看向了仍旧没有退让的在等她回答的简向深。   “简先生,如果您非要用级别来评判医生的话,很抱歉我的确不符合您的要求,我不是您口中的Consultant或是低一级的Senior registrar,如果非要论级别,我可能只能算是千万的Practitioner中普通的一个,或者,说的再不堪一些,Overseas trained doctor这个称呼可能更适合我一些。”池乔期涵养良好的微笑,平和的像是在讲述一个稀疏平常的故事,半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但是,可能您不知道的是,我在澳洲接受了很完整的训练,同年级的同学还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完整的转过内科、外科、急诊和夜班,管理过包括肿瘤、康复、老年、骨外在内的所有病房。论资历,或许我确实只在一个很初级的阶段。但论资格,您确实没有立场来指责我的能力。”   顿一下,面朝着简向深已经稍微有些转暗的脸色再加一句,“况且,我想您也知道的是,家庭医生并不需要上手术台,而很不巧的是,无论是在学校学习还是在医院实习期间,我的急救与保健两门科目,一直是满分。”   一席话,平缓有力而又不卑不亢。   得体而合适的微笑,却一直保持着。   说完这番话,池乔期没有想过再留下。   她也本可以选择忍气吞声,等着简亦为或者简言左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帮她解释或者辩解。   但她没有。   等待,本就不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   虽然她拥有的东西不多,但这或许也是她唯一可以保留的一点坚持。   就算这是她在简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也希望自己能以一个并不卑微的姿态离开。   让池乔期没想到的是,简向深意喻不明的一笑后,竟然没有继续坚持刚才的寸步不让。   反而一转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冲着简言左赞扬般的鼓掌,“我就说言左找的人不会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池乔期在内,都听出了此番阴阳褒奖的话外音。   也许刚刚只是隐含,但现在的情况,称的上是明指。   原来,醉翁之意,一直不在她。   池乔期微微的皱了眉,着实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原谅她的无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去想简向深话背后的意思。   她莫名简向深对她的敌意,一直以为是自己本身触犯了他,却惟独没想到,那份敌意所指的方向虽然是她,但落点,是她的背后。   并且尤其让她觉得更为不安的是,刚刚那番话过后,她已经亲手将简言左置于一个着实尴尬的位置上。   只因为她盲目的直率。   这一刻,池乔期警告自己不要以任何方式去看简言左。   她已经把他推到悬崖边上,不能再让他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虽然不是故意。   她原本就应该想到,像简家这样的大家庭,不该是单纯的。纵然是外人,一言一行,也仍会牵动着周围的一点一滴。   更何况,她所处的,也的确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让池乔期觉得安心的,是简言左平淡之极的反应,“小叔叔过奖了。”   然后,像是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动作轻缓的拉动椅子,主动让出座位来,“小叔叔要陪爷爷下一局么?”   简向深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善,“我就算了吧,这种阿谀奉承的事情,还是你比较做得来。”   一席话,讽刺之意大于挖苦之情。   而简言左似乎没听懂一般,重新落座,单手执子,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棋局上,稳稳的继续着。   整个房间里,似乎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时的声响,轻而脆。   丝毫不受一点儿影响。   池乔期很快归拢东西走了出去,临离开时伴着的,依然是简向深隐暗的目光。   该怎么形容那种压抑着的深究呢,就好像是一直躲藏在深处的野狼,身子隐藏在草丛中,看不出一点破绽,而目光却是那样的渴望和嚣张,不顾一切。   世界上的所有动物中,池乔期最怕的就是狼。   它是一种懂得等待,懂得隐蔽,懂得积攒,亦懂得反扑的动物。   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再为了最后而准备着。   尤其一点,狼,往往躲在猎物的背后。   而阴暗处,更适合滋生阴谋。   外间,冯妈照例给池乔期准备了花茶,素白的杯子里,小朵的金盏花安然的开着,明明晃晃的荡漾着。   阳光般的颜色,似乎间接晕染了周围的空气。一片祥和的景色里,池乔期却忽然觉得眩晕。   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来,勉强的坐直身体。   再缓神,周围的景色已经朦胧到不行。   冯妈看在眼里,眼睛里满满的关心,“池小姐不舒服?”   池乔期只觉得冯妈的脸大体轮廓还能看的清,鼻子眼睛等细节却已经模糊到扭曲。   眨眼间,晕眩更加明显。   勉强笑了笑,池乔期努力让自己的一切动作正常起来,“不是的,就是在里面坐的久了,有些累。”   “做医生的确辛苦些。”冯妈没再深追究,声音里稍稍多了几分疼惜,“池小姐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我去给先生他们上些茶点。”   趁着冯妈离开的功夫,池乔期从随身带的药瓶里磕出两粒药来,伴着花茶咽下,药跟花茶两相微苦的呼应,总算带回些让她安心的味道。   池乔期手抵住脸颊,轻轻的闭回眼睛,抑制不住的无力。   最近没休息的太好,总是睡不着,勉强睡着也总是睡不踏实,反反复复,也总不见好。   昨晚的情况更糟糕,连续六片的安定吞下去,却依然不见睡意来袭。再三抑制下,才没有再继续把剩下的小半瓶吞服下去。   反想起来,最近睡的最安稳的一次,还是在纽约的那晚,颜茶睡在旁边的床上,平缓的气息一路把她也带进梦里。   那样的安稳,越发的淡忘。   脚步声渐近,池乔期不留痕迹的睁开眼睛,轻缓的端起茶杯喝一口花茶,映进眼里的一切已经好了很多。   仍是冯妈,走上前来给池乔期添满茶,温温热热,“池小姐还得再等等,先生跟小少爷的棋重新开了一局。”   池乔期不作评价,却仍是讶异。   简言左跟简老爷子的棋向来都只下一局,不论是她亲眼见到的,还是在冯妈的描述里。   不急不缓,却有着各自的风格。   可是,就算是再在兴头上,也从不开第二局。一般都是一局完毕,收拾棋局,就散了。   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而让池乔期惊讶的是,这局继续的棋,下了不止一局。   茶喝了记不清多少杯,冯妈端上来的茶点也几乎吃完,时间也过去了不知几个小时,却仍不见里面的局散。   冯妈进进出出很多趟,添茶送茶点,出来的时候,表情一次比一次暗。   末了,也实在没有话再去跟池乔期解释,只得继续频繁的给池乔期添着茶。   最终打破一切平衡的,是简向深的离开。   独自,从里间出来,脸上不见阴翳,反而微笑着的向池乔期跟冯妈道着再见。   丝毫看不出前面的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乔期礼貌的回应,点头,道别。   一切正常之极。   亦看不出在之前,两个人的针锋相对。   简向深穿来的外套归置在单独的衣帽间,冯妈向简向深略作说明后去取,一去一来间,意外的空给了池乔期和简向深些许的时间。   这段稍短的时间里,简向深只是轻轻的凑到池乔期的耳边,似乎没有气息,却幽幽的留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小女孩,相信我,离简言左远些。”   咒语般,缓慢而低沉。   这一刻,池乔期没有挪动分毫,亦没有言语半句,就这样直直的看着简向深从近到远的脸,渐渐微笑。   她感觉的到自己向上翘起的嘴角,听到自己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谢谢。”   池乔期话音尾刚刚散尽,冯妈已经把衣服拿来,走过来,递到简向深,“少爷慢走。”   简向深接过,多余的话也没有,认真的穿好外套,然后便踏出了主屋的门槛。   池乔期一直看着简向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好久,被压迫的感觉,终于渐渐的轻了些。   “向深少爷的脾气不算太好,说的话池小姐不要往心里去。”冯妈微微笑的站在池乔期旁边,很是关切,“他是先生的小儿子,一直都在大家的关心里长大,所以脾气差些也是正常。”   “我没事。”池乔期能明显的感受到冯妈的关心,不算明显,但是很真诚,“谢谢您。”   冯妈笑着摇摇头,算是回答池乔期明确的感谢。   片刻停顿,却转了话题,“自从居闻少爷去世后,先生变了很多,每次向深少爷来,也总是说不了太长时间的话,慢慢的,向深少爷也很少来了。”   池乔期不知道冯妈所要表达的意思,略略点头,并不出言附和。   “自从小少爷回来老爷跟前,老爷的心情才算稍稍好起来。”冯妈的语气有些沉缓,不经意的伤感,“也或许是因为插不进这种相依的默契,向深少爷对小少爷的态度一直不算太好。”   冯妈的话没有说到必须,但池乔期读的懂剩下的意思。   刚刚的那些,并不是偶然。   “小少爷很孤独。”冯妈忽然看向池乔期,认真而专注,“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路上。”   这句话说完,冯妈没有再继续,而是就这样眼神复杂的看着池乔期,带些怜爱、期盼、担忧,或许还有什么池乔期解读不出的别的。   那一瞬,池乔期有些不受控制的下意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下一刻,冯妈洞悉一切的笑再次浮现,言语细润到丝丝入心,“我看的出,你是最合适陪在小少爷身边的人。”   ☆、14第十三章·回忆稍起泪已泛滥   简言左跟池乔期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微的暗了,最后一丝光亮在视线所能抵达的地方挣扎着,把整个天空渲染成一种渐变的色彩,有些浓郁的美。   池乔期安稳的靠在车子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所有,一闪而过。   这一刻的心情,她描绘不了。不是那种单一的开心或是难过,反而像是很多情绪反复掺杂揉搓发酵过后,衍生出来的很多她形容不出的。   车窗玻璃上隐约的浮现着简言左平淡而静寂的侧脸,认真的看着前面,没有被之前的任何一点打扰,一切都好似没发生。   只是,握着方向盘上的手,因为施力,所以显得骨节分明。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有些微微的显现。   这样鲜明的纹路,无疑,是对他此刻情绪的最好的诉说。   还是没办法释然的吧,虽然装作不在意。池乔期这样想着,有些不忍。   家人,无论亲疏,总归是最不忍去触碰的吧。   何况,对方还是长辈。   这样的处境,何其的艰难。   就好像是一根勒在心口的发丝,看似微薄,但因为缠得紧,所以怎么都挣脱不了。   他也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像是被牵引着、束缚着,却挣脱不了、摆脱不掉。   就像刚刚冯妈说的,这些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在路上。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蜷缩着,努力伸展着找寻自己的位置。   遇到坚硬的墙壁,会痛,却坚持着找寻着墙壁的空隙,伸出自己嫩绿的枝桠。   最终,成为一股坚实的力量。   这该是多让人心酸的一幕。   更何况,他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仿佛就是一瞬间,几乎是无意识的,池乔期轻轻的将左手,覆在了简言左仍搭在方向盘的右手上。   如此明显的温暖,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他的手背。   像是真的被温暖到。   原本的沉寂被瞬间打破,简言左稍稍侧过脸,似是疑问,“壳壳?”   池乔期的手没有挪开,眼神温润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话,却包含着她想对他所有力所能及的宽慰。   她不会安慰人,一直都是。   那样的呆傻,不会那些好听的说辞,也不会那些逻辑的道理。   况且,一直都是他在温暖她。   从来都是她满心欢喜的享受着他的温暖和安慰,一直不曾想到他所需要的。   她以为他一直都会很温暖,很坚强,但她不曾考虑过,他也会有需要温暖的时候。   就像,她曾经的渴求。   但她依旧是那样的笨。   不知道该如何,像他曾经对她一样,赶走她所有的难过。   或许是他会魔法吧。   她还没有到达他那样深的修行,所以没有相应的法力。   所以只能笨拙的用她自己以为可以的方法。   但希望,可以安慰到他。   她果然还是猜到了。   纵然他不声不响的想把刚刚的一切努力的从她的意识里淡化掉,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六年多的时间里,她早已养成有着她自己风格的聪慧。   纵然他几次三番的掩饰。   其实,明显的,今天这样的冲突并不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之间,完全相悖的价值观和管理理念,注定了一次又一次的波澜。   他称呼简向深小叔叔,带着一丝固有的尊重,但这并不代表永远可以退让的底线。   一切,只是时间早晚。   无论早晚,总会彻底解决。这是他一直坚信并且一直都在努力的方向。   但,他最不希望的,是她的觉察和知晓。   简言左稍稍放缓车速,认真的把眼睛对上她的,不解释刚刚,不阐述现在,只是一句满含让人安心的力量的低语,“壳壳,不要担心我。”   这句话,他说的由衷,因为他早已习惯,类似于刚才的一幕幕。   不加掩饰的讽刺,不加遮拦的**。   权利下,永远风起云涌的斗争。   这是他在重回简家前,就已经注定去面对的。   他从来都知道。   就像曾经,他说给肖随听的一句话,“我没想过要逃脱,从来没有。”   那时正值简氏人员微调,小波澜下的斗争正逢顶峰,复杂而牵扯。又恰好逢上某块与小叔叔略有重合的区域改换合作商,两个人意见有些相左,相互秉持着自己的意见不打算松口退让,坚持间彼此都有些恼怒不堪。   他承认那时是有些太过浮躁,所以才会在一次区域高管会面的会议中,在一片趋向明显的讨论中,克制不住的摔门而去。   外人都嗅得到深层次的原因,于是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只有肖随,随着他进到办公室里,冷眼看着他一片抑郁的砸了整面装饰墙之后,清冷的出声,“这回痛快了?”   并不痛快。却真的不想再继续。   至今无法忘记那种输会不甘、赢会心痛的感觉,日日反复,只觉得累到不想活着。   他并没有说,肖随却比描述过还要清楚和懂得。   就像肖随说的那样,他们共事多年,早已熟知彼此。   他清楚的记得肖随在这之后一句接着一句质问,一字一字,像是刻在空气中,然后一笔一划的融进他的身体里。   “不要装作很悲悯,见不得亲人成仇、叔侄相残。你揪着你自己的心来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从简氏里剜出来,一丝牵连都不再有?”   “什么叫没牵连?没牵连就代表着你在放弃的那一刻开始,再也动用不了简氏遍布全世界的资源。你懂这些资源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每说一句话,哪怕是在放屁,所有跟简氏有牵扯的人都得乖乖的去执行!”   “你不是要找池壳壳么?你不是宅心仁厚、心存不忍么?你不是再也不想跟简氏有任何牵连么?我去求老爷子给你这个机会!我让他把所有进行中的寻找工作全部停止,我让他向外界宣布跟你断绝关系然后痛痛快快的放你走!现在你就可以扒了这身衣服、砸了办公室门上挂着的名牌去找你的池壳壳!你亲自去一个人一个人的问,一件事一件事的打听,我保你能赶得及给她亲手送终!”   最后一句话之后,他跟肖随互相攀扯着把对方彼此撂倒在地,最终挥拳相向。   那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大气力的发泄。他的手肘撞伤了肖随的小腹,肖随的拳头擂疼了他的后背,他把肖随拖着领口一路遏到墙角,肖随亦早已用一块装饰墙的玻璃碎片抵住了他的喉咙。   像两只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兽,每一次相向都试图把对方扳倒。   他们拼斗的那样不遗余力,以至于之后的好多天,身上的青紫都无法消退。却在打斗的当时,默契的彼此避开对方裸|露的地方。   最终,筋疲力尽的从地上挣扎着站起,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数秒,然后自觉的互相扯拉好对方的衣服和散乱的头发。   直至,丝毫的破绽,都看不出。   所有的不满宣泄完,一切,都还是要继续。   包括,仍在继续的会议。   或许,那时候甚至更早前,肖随就已经真正的懂得池乔期对于他的意义,不仅仅是重要那么简单。   所以,在临近进会议室前,听到他认真无比的强调说“我没想过要逃脱,从来没有”这句话时,肖随才会一点点的惊讶也没。   反而,一脸诚恳的向他点头,“我知道。”   现在想来,那天,无论对他们任何人来说,都该是重要的。   对他,对肖随,对小叔叔,对整个简氏。   包括,对池乔期。   时至今日,他感谢简氏,甚至无比庆幸自己的回归。   不管这一路,究竟走的有多么的艰难。   也不管,究竟他有多少次,重新跌倒之后的站起。   这一切,都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重要。   因为,现在,已是彼端。   他追求的,或许一直都是如此,正如,她的掌心覆在他手背时,那份简单的温暖。   比所有耀眼的一切更值得他留惜。   反手,握住,紧攥之时,已有些微抖。   和紧张无关。   “我没想过会成为你的负担。”池乔期看着简言左越发施力的手指许久,终于轻轻的别开眼,在一片静寂中淡淡的重申,“从没想过。”   负担这个词语,她永远承受不起。   不论是背负,还是去当做。   她都承受不起。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   不是努力着去捕获别人眼中都期待的成功,也不是努力着去追逐什么所谓的梦想。   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不去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   任何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哪怕一丝轻巧或者沉重的负担。   她从心底,彻底拒绝。   这或许,也是她卑微而坚持的底线。   但就是这样一丝微弱而骄傲的坚持,深深的刺伤了简言左。   这样对一切都无碍的情绪,完完全全的打破了他原本持有的自若。   他一直珍若至宝的在乎,一直寻觅等待的坚持,不仅仅是因为内疚。   更多的,是因为在乎。   他不求她能待他如初,但也绝非这样,像个陌生人般,不肯求助,不想劳烦。   虽然可能只是无意,却只会让他觉得越发的罪孽深重。   简言左缓缓的踩下了刹车。   车慢慢的靠向路边,最终停下。   他侧过身,双手把池乔期的身体扳直到跟他相对的位置上。   眼睛里,情绪浓的像墨一样化不开。   “壳壳,你不会成为我的负担。”简言左一字一顿的坚决,“永远不会。”   这句话,简言左说的坚决。   几乎倾尽了他可以肯定的一切。   而下一刻,几乎是本能的,他的吻毫无半分迟疑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轻缓的触觉,却饱含温柔。   就像是小鱼儿在水中轻轻触碰到缠绕的水草,又好像是落下的花瓣轻轻叩开泥土紧实的坚硬。   那般的美好的无声。   只是如此简单而轻缓的一个吻,却让池乔期忽而感动到呆傻。   这似乎是她久寻多年的温暖,她找寻了许久许久,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   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这份温暖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回归。   这一切,没有一分一毫在她的掌控中,却有些让人讶异的惊喜。   池乔期忘记了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吻在额头,表示疼惜。   疼惜,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不仅仅是爱那样简单,也不会像爱那么复杂。   单一的单纯,却又温暖的温情。   纵然无法去确切的求证,却已经足够。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是一个傻瓜。   不再想所有不愿意回忆的曾经,也不考虑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以后。   只想就这样,活在这一刻。   相信,并且一直相信着。   就这样吧,池乔期。她缓缓的闭上眼,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你已经失忆了。   “身在简家,注定不会风平浪静。今天,只会是开始。”简言左的手仍攥着池乔期的,带些微微的力度。声音像气息般缠绕着她,那样的认真,“原谅我。”   原谅我,这样任性,在一切都没结束前就让你放弃一切的回来。   原谅我,没跟你做任何商量,就百般设计的把你放在风暴的最中央。   原谅我,明知道你想知道,却不能把你想知道的所有跟你一一的解释明白。   原谅我,如果可以再做一次选择,我仍然会选择我现今的一切决定。   所以,如果你不能明白,那么,请原谅我。   池乔期当然无法知晓简言左这句话的最深层次的意思,她思维一向没有他那般的复杂。   面对简言左的道歉,只以为是因为他是在致歉刚刚让她独自面对简向深的指责。   而这样的指责,显然是她永远不会去在乎的。   “我不怕。”池乔期渐而微笑,似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重复给简言左听,“真的不怕。”   只要面对的不是在最没有信念的时候被毫无顾念的抛弃,那就没什么好怕。   而现在,即使真的再面对一次,似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的害怕或者绝望。   会的,只是让她对这一切,彻底失望而已。   她已经失望过一次,再一次,也不会再失去什么。   所以她不怕。   不但不怕,甚至可以说是,无所畏惧。   简言左并不能完全的知晓这一刻池乔期心底的所有情绪,他能看到的,只是浮现在池乔期脸上的微笑,带着决绝的意味,像是去赴一场不可能再次回归的盛宴。   他懂得她的决绝。   因为,他一直有着如她一样的决绝。   于是,越发紧的握住她的手,声音不大,却暖意四起,“壳壳,谢谢你能回来。”   这句话,像是一句谜语。   说出的,只是最浅层的谜面。   而谜底,却真正的藏在心里,最最深处的地方。   无需揭晓,却彼此知道。   池乔期忽然在这一刻,觉得分外安心。   似乎是多了一件刀枪不入的战袍。   又似乎是多了一件战无不胜的武器。   却比那都要让人有安全感的多。   这样的回来,真好。   池乔期攀上简言左的脖颈,侧着脸,把眼泪全数隐藏在他大衣的呢料里。   放肆而温暖。   ☆、15第十四章·雾散梦醒千帆沉寂   晚饭照例是简言左定的地方,地方不大,却被雕琢的依山傍水,很是精致。   餐厅区域最正中的位置,一圈圈的顺着小路绕进去,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味。   简言左的车开的不快,外面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晃车窗前,像一只只萤火虫摇摇晃晃的飞,有种漂浮的美丽。   池乔期把车窗降下来,悠悠的小风吹进来,有桂花的香气空气里飘荡。   平常的让惊喜。   两相一对比,里面的装潢倒显得有些刻意,雕饰的细致,素白的椅身,浅色的靠背,细密的纹路,考究的搭配。一切太过完美,反倒没有外面的自然来的让欢喜。   不过相对于外面的敞开,半隔断的空间,用心设计的坐向,胜清净。   餐前茶是调配过的乌瓦红茶,奶和糖的比例刚好,仔细一品还能尝的出原叶的涩香。池乔期抵不过茶叶原本的味道,添了两片柠檬,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的数清了桌子上的三个茶杯,“还有客要来?”   简言左微不可闻的轻点了下头,手执杯子端正的靠椅背上,稍稍偏了头,朝着池乔期身后的方向开腔,“一路跟的这么紧,这个时候倒躲起来了?”   池乔期讶异的转身,没等反应过来,身后的已经一溜钻到了跟前,对着简言左一脸尴尬却又坦然的笑,“三哥。”   被抓了正行,却仍是一副满不乎的样子。细细一对比,像是有简言左小时候的影子。   只是那丝忽略不掉的痞气,却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言左没应那声三哥,随手一指,朝着池乔期介绍,“简顷北。”   再冲着简顷北一指池乔期,“池乔期。”   六个字,算是互相介绍完毕,简短的不带任何多余的称谓,是他一贯的风格。   池乔期微微点头打招呼,也没过多的言语,“好。”   “早就想认识。”简顷北言语直接,眼神里有种孩子般的可爱。   池乔期读得懂这份友好,却没理解透简顷北话语里的意思,对于初次见面的他们,只以为是必要的客套。   于是点头微笑,同样客套回去,“简先生客气了。”   短短的六个字里,其中的三个,意外的引起了简顷北的不满。不过相对于最早之前简言左对于这个称呼的不满,简顷北的不满显然只局限表面。   “要是随家里叫呢,就叫顷北。要是随那帮朋友叫,就叫北方。要是随外面叫,就叫简五。”简顷北说完,笑里却突然带了些玩笑的味道,“怎么称呼随,那个尊贵的‘简先生’的称谓还是留给三哥吧。”   无意的话语,却实有些巧。   池乔期拿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简言左,发现他的眼里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于是有些忍不住的笑,内心暗暗认同了简顷北的轻快,“北方。”   北方,比顷北远些,比简五近些。   比家远些,比外近些。   对于简家,朋友的距离,最安全,也是最合适。   “很像们家的。”简顷北没用简言左邀请,留空的位置坐了,小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朝着茶杯里扔了两份糖,“们家如果再添个妹妹,刚巧排到七。”   那一刻,虽然池乔期对简家怀有着某种偏见,却依然被简顷北的话温暖到。   就好像她曾经读到的故事中的一个情节,一位温馨可爱的老师对着一个裂唇并且左耳失聪的学生微笑着说,希望是的女儿。   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却是一样的暖意滋生。   池乔期纵然防备,却仍是被无声的感动击溃。   尤其,随着简顷北一分分加深的微笑,她发现,她已经没再有能立得起的抵触,反而,内心里的认同,占了大部分。   也正是这一刻,池乔期才真正的明白,即使经过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即使被伤害的遍体鳞伤,这一切都走过之后,她仍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倾向温暖。   越没拥有,越怕失去,就越想靠近。   主菜有池乔期最喜欢的烤鳜鱼,外皮焦脆清爽,内肉细腻紧实,火候掌握的极好。加了柠檬汁和黑胡椒还有许多她品不出来的料,味道很有层次。   简言左向来是不吃鱼的,菜从端上来到被池乔期吃到只剩一堆鱼骨,余光都没分给这道菜一丝。   简顷北也是没太有兴趣,托着腮看了池乔期津津有味的吃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有这么好吃?”   池乔期点头,把盘子朝着简顷北那边凑凑,“尝尝?”   “不了。”简顷北摆手,重新把盘子推过去,“乖乖吃的,觉得还能多吃些就自己个儿再加菜。跟三哥说点事儿,旁边装作今天没带耳朵出来就好。”   虽说这样,但这话太容易瞬间激起所谓的好奇心。   池乔期下意识的抬头,虽然说不清想要去看谁或者什么,却瞬间被简顷北轻轻而稍有压力的拍上脑壳,声音催眠一般,“乖。”   轻轻的拖延间,稍微延迟了些本能的反应,池乔期终究没用简顷北再说别的什么,自觉的把头重新低下去,认真的分解着每一道菜,直至他俩的谈话,渐趋沉默。   “听说简老蔫昨儿办公室发了好一通火,整间办公室的摆设一个没剩下。”简顷北陈述的很慢,语调却渐渐上扬,“是因为?”   “嗯。”简言左点头,承认的很干脆,“把肖随派去了。”   简顷北抿嘴,表情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微微一停顿,仍是笑着,“下次再有这种事儿最好提前跟说声,前段时间专门托送了他个珐琅彩,这下倒好,瓶底还没放热乎呢,就敬了土地爷听响了。”   原本如此委屈的话,却莫名的衍生出一丝小小的愉快来。   剩下的,不用再说半个字,已经互相领会。   整个餐间,简言左这边的菜没动几口,餐前餐后茶倒喝了不少。简顷北一向不管不顾,点单上菜吃的格外香甜,自己吃欢畅的同时还不忘了帮池乔期加了盘特色的柠檬香草鱼,然后跟池乔期一起很有默契的就着菜单上店长推荐栏里的薄脆饼沉默着吃到小肚圆鼓。   餐后的甜点精致而小巧,每一种都有让感觉新鲜的部分,池乔期伴随着简言左跟简顷北断断续续的谈话零零碎碎的把这些小可爱解决的几乎没剩下。   心满意足间,接到了叶策打来的电话。   池乔期轻缓的起身,稍稍拉远一些距离,朝着叶策问好,“这么晚了还没睡?”   “加班。”叶策那头语气缓缓,“刚刚接到一个课题,时间有些紧,却突然想打给。”   “或许能帮得上什么?”池乔期问,很是诚恳。   叶策轻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想知道的近况。”   “?很好。”池乔期换了个站姿,轻轻的倚了装饰墙上,言语轻快,“好的不能再好。”   “曾经约定好回国后联系一位姓成的医生定期复诊,但似乎忘记了。”叶策话语里没有半分责怪,但却带着少许督促。   池乔期稍稍停顿,继而微笑,“或许可以信任这个医生自己的诊断。至少这段时间里,睡得很好,吃的也正常,没有觉得烦躁,也没有感觉疲惫。无论用专业里哪一条严苛的要求来看,都已经达到痊愈的标准。”   “希望如此。”叶策终于松口,声音里明显少了几分紧绷,“不过如果觉得为简氏家族服务有什么困难或者不愉快,的课题小组里随时有的位子。”   “很期待。”池乔期这头微笑渐深,“不过,可能要失望了。”   叶策的回答迟了半秒,却仍是静静的把回答浮现那刻的空气里,“但愿。”   这一声,缓慢而悠长,似是喟叹,却更多的是祝福。   但愿,一切都好。   池乔期挂断电话回去的同时,简顷北也刚巧站起身来,手抵椅背上,不言不语,眼睛却一直看着简言左。   不知道他俩这期间聊过什么,两个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虽然不算太过明显,但是相对于之前的平和愉悦,确实能感觉到差别。   池乔期放缓了靠近的脚步,想多留一点时间和空间给他们。却被简言左和简顷北同时出声叫过来,似是片刻间,表情已经恢复到无恙。   离开的时候自然是一起的,简顷北的车前,简言左的车后,不用花费任何话语去安排,两辆车速度平缓的驶出一片宁静。   距离大路只剩下一个车身的距离,简顷北的车却慢慢的靠稳小路尽头的右边。车并没熄火,却刻意的停下不动。   简言左自后面靠了上去,并排的停左侧,距离贴的很近,似乎也没考虑去给简顷北留打开车门的空间。   哥俩谁都没有主动表示什么,相互沉默的盯着对方的车窗许久,终同一时刻降下了相对的车窗玻璃。   有微微的风顺着敞开的车窗吹进来,凉凉的,伴随着简顷北这一刻沉痛的眼神。   这是池乔期第一次看到他的认真,今晚,截然不同于之前。   或许是两辆车里都没有开灯,周围的夜映衬的简顷北的脸越发的郑重,他的眼睛越过池乔期,深深的定简言左的脸上,只是轻轻一句,却似乎重的谁都扛不起。   他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算恳求,请让他用一个有尊严的方式离开。”   简顷北说完,没给简言左留任何回答的机会,启动间便跃上了大路,一路绝尘。   池乔期看着简顷北的侧脸从清晰到模糊,再到彻底看不见,沉默不语的升上这侧的玻璃,选择了不去疑问任何。   车里瞬时变的很静,这片寂静中,简言左并没有跟着简顷北开车离开,而是彻底的把车熄了,就这样放任的停小路边的一片空荡之中。   这是今天他俩之间的第二次长久的沉默,同样的面对了家之后。   池乔期知道,这一刻简言左的心里,一定疲惫大于难过,他需要的,亦不是安慰或者交流,而是陪伴。   让他可以这样寂静而安心的环境里,稍稍的放空一下自己。   夜,藏着太多各自纷繁的心思,所以才会漆黑的安静吧。池乔期有些出神的想,因为怕吐露,所以用最深的颜色藏匿着,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颜色。   眼前的公路上不断有来往的车辆带着风声呼啸而过,似嘈杂,似沉寂,却衬的外面的一切越发的寂寥。   最后,终是简言左这一片寂静中缓缓出声,似低语,似叹息。   “壳壳,不是个好。”   很久很久之后,池乔期已经彻底放弃对简言左所有的执念的那一刻,才稍稍有些参透简言左这句话的大约意思。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而他最真实的意思,大概是想说,他不是个好,唯独,对她不同。   可惜,当时的她那样坦诚的环境中仍旧没有领悟到。   而更让她觉得遗憾的是,那一刻,她以为他要表达的是,他不是个好,对她,亦不会不同。   短短的半句话,那时的她和走过一切的她不同的时刻领会到的意思,不仅仅是不太相同,甚至是截然相反。   虽然很久以后的那个时刻,仍旧没有证据证明她后来领悟到的那个意思是正确的,但是一切的事实证明,她最早时的以为,明显是错的。   这一错,应该和然而,最终千差万别。   那晚,池乔期跟前几晚一样,仍旧没能睡得着。   而似乎是对跟叶策说谎的报应,进屋的后一秒,晚上吃下的所有东西,就一点不剩的全吐了个干净。   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有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席卷了她。   她明白,这是她最不想重复的一件事的先兆。   可她也无比清楚,这一切,她注定躲不过。   这就是她一贯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看没看过这个段落里我提到的那个故事。   这是一个很长但是很温暖的故事,如果你没读过,我希望你能读完。   那,现在,让我们开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觉自己越来越与众不同。我气恼,我愤恨——怎么会一生下来就是裂唇!我一跨进校门,同学们开始讥嘲我。我心里很清楚,对别人来说我的模样令人厌恶:一个小女孩,长着一副畸形难看的嘴唇,弯曲的鼻子,倾斜的牙齿,说起话来还结巴。   同学们问我:“你嘴巴怎么变成这样?”   我撒谎说小时候摔了一跤,给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嘴巴。我觉得这样说,比告诉他们我生来就是兔唇要好受点。我越来越敢肯定:除了家里人以外,没有人会爱我,甚至没人会喜欢我。   二年级时,我被分进了老师伦纳德夫人的班级。伦纳德夫人很胖、很美、温馨可爱。她有着金闪闪的头发和一双黑黑的、笑眯眯的眼睛。每个孩子都喜欢她、敬慕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她。因为这里有个很不一般的缘故——   我们低年级同学每年都有“耳语测验”。孩子们依次走进教室的门边,用左手捂着右边耳朵,然后老师在讲台上轻轻说一句话,在由那个孩子把话复述出来。可我的左耳朵先天失聪,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不愿把这事说出来,因为同学们更加嘲笑我的。   不过我有办法对付这种“耳语测验”。早在幼儿园做游戏时,我就发现没人看你是否真正捂住了耳朵,他们只注意你重复的 话对不对。所以每次我都假装用手盖紧耳朵。这次,和往常一样,我又是最后一个。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的“耳语测验”做得挺好。我心想老师会说什么呢?以前,老师们一般总是说:   “天是蓝色的”或者“你有没有一双新鞋”等等。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左耳对着伦纳德老师,同时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右耳。然后,悄悄把右手抬起一点,这样就足以听清老师的话了。   我等待着……然后,伦纳德老师说了八个字抚慰了我受伤的、幼小的心灵,这八个字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   这位很胖、很美、温馨可爱的老师轻轻说道:   “我希望你是我女儿!”】   ☆、16第十五章·旧事往事忘记铭记   下过几场略带寒意的秋雨之后,池乔期同简言左一起去了圣彼得堡。   似乎是一种默契,他留了机票她门口,而她也认真收拾了行李,不说也不问。   直飞的航线,途径西伯利亚,共九个多小时的路程。   池乔期几乎用假寐熬过了全程。   她不想去看,也不愿去想;不想去回忆任何,更忍住不泄露分毫。   而此时此刻,她最最不想的,是分享。   尤其,是跟固定的某个。   圣彼得堡的最低温度已经降到零度以下,没有记忆中的一片雪白,但是的确能感觉到明显的冷。   相比仍旧能见到绿的北京,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前台的接待有着典型的俄罗斯少女的身材,笑容甜美的可爱,收拿证件间平常朋友般的问候,“第一次来圣彼得堡?”   “是的。”池乔期点头,脸上平静如初。   “来度假?有几条很好的旅游线路可以介绍。”前台把证件和房间的门卡一同递还给池乔期,“1047和1049,两个认为视野很棒的房间。”   “谢谢,但是抱歉,们并非来旅游。”池乔期微微摇头答谢,“不过需要麻烦帮订一辆明早去嘎特钦纳的车,尽可能早一些。”   前台微笑着确认过信息,“好的,车号和时间会今晚七点前通过电话通知您,另外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们,祝您圣彼得堡的每一天过的愉快。”   这样的平易,似乎家朋友。   晚餐一家传统的俄罗斯餐厅,很有艺术气息的装修风格,深浅色相互交映融合,细节刻画的尤其漂亮。墙壁上的油画虽然看不出作者,但每一幅都有着能讲述一个故事的精彩。   本就已经互相渲染的空间里,许是他们运气好,还逢上了现场演奏的古典乐队,协调的那样美好。   他们到时,恰巧正演奏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代表作天方夜谭的第三乐章—王子与公主。池乔期曾经听过CD,期间的情节已经是很喜欢,但真实而认真的演奏比她印象中的更流畅,尤其是当两部分进行交替和缠绕的时候,画面感很是强烈。   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一幕幕的描绘,和期间流露的美好。   只是可惜来的晚了,前面的没有听到。   即使是这样,但这或许会成为她来圣彼得堡,最直观的一点收获。   这家餐厅池乔期自然不是第一次来,那时的她甚至不曾一次的想到过,等他来圣彼得堡的这家餐厅时,他们会点些什么。   也许会点的很考究,一道道菜的斟酌;也许就仅凭着爱好,丝毫不去考虑搭配和协调。但让她无比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一定会连冷头盘或者热头盘都不用点完,就已经足够愉快到微笑。   甚至,他们会第二次第三次的来,只是为了把菜单上的菜全部品尝过一遍。   像这里的平常的每一对。   那是她想了太多次的情景,熟悉的,似乎已经发生。   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过,一次一次的为这些想到的而微笑。那并不是幻想或是做梦,因为那时的她坚信,这一天,无论早晚,一定会来到。   那是她一直坚信不疑的,并且曾经的记忆中那般的稀疏平常,像是原本就应该,而不应是一件奢侈而难得的事情。   其实不仅仅是这家餐厅,圣彼得堡的每一处,她都幻想过跟他一起。   这些美好,她曾经走过,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跟他分享。   那般的迫切和期待。   现看来,或许不会觉得可笑,但着实有些不敢回想。   原本无比期盼的一餐,现下看起来好似应付。菜单最后,有几页主厨推荐的搭配,池乔期伸手点了一页,朝着旁边的应侍示意,“给来这个。”   点完,整个餐间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一如简言左的沉默。   池乔期后来的很多日子里,反复回忆起这一刻沉默的画面,或许,这样的沉默并不是她故意,但确实是不由自主。   她没办法这样一个对她来说伤害至深的地方,刻意的去伪装,或许微笑,或许平静,都是她这一刻无法做到的。   即使,她可以很久之后修炼到面对任何事情都颜色不改,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只要回来这里,她就丢失了一种叫做“微笑”的东西。   永远。   第二天去嘎特钦纳的车到的很早,司机的驾驶技术也很是不错,好长一段不是特别好走的路,幸好没有任何耽搁。   威里安那实验室嘎特钦纳这座小城的边缘,原本记忆中口稀少且并不繁华的小城现下更显得有些荒芜。   从入城到城郊的这一路,甚至都没有遇到和车辆。   行至一处,司机缓缓的把车停下,冲着池乔期解释,“前面是禁区,车只能到这。”   池乔期点头,捧着一早去买的白菊轻轻的开了车门。   临下车的时候有些分神,鞋磕车门的凹槽里,少许的踉跄。   幸而简言左伸手一托,稳下来站好,接触到冰凉的土地和枯萎的草。   并行了两步,突地听见背后的司机问,“需要这等吗?这边很难有回市里的车。”   池乔期转头,自觉声音随着车外的冷空气开始有些僵硬,“是的,们需要,谢谢。”   这是出事后,池乔期第一次回来这里。   如果不是她的记忆和现的某些有那么一点点的重合,她甚至会怀疑是自己跟司机说错了地方。   纵然她之前会有最坏的思想准备,但是这样的情景仍是让她倍感意外。   这里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威里安那。   完全。   那些漂亮盛开的花朵呢,那些简洁明亮的建筑呢,那些曾经旺盛的生命呢。   哪儿去了?   池乔期不知道的是,自从出事当天,俄政府已经派彻底封锁了这片区域,她从报纸上看到的下葬和清理只是现实的就地掩埋。而所谓的妥善处理,更只是针对媒体和舆论。   很像是掩盖罪行,却被美化成政府作为的善后。   时隔六年,不仅层层严格的封锁没有解除,原本报纸上登载的会给出事故调查真相的承诺,也彻底化作记忆中的尘埃。   猜测的版本有很多,让信服的也不乏其存。   池乔期曾经听过很多的分析,最让她觉得可信的,是叶策曾经当做一个故事讲给她听的版本。   威里安那是中俄联合的一处核设施研究基地,牵扯到各方很多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有些事本不是坏事,但一旦真的出现可以称为成功的成果,就真的成为很多方面势力眼中的坏事。   所以,要么收购,要么毁灭。   而威里安那的运气似乎要差一些,它遇到的,是后者。   这番说辞最有利的证据是,这样的打击同一时刻发生包括威里安那内的很多个地方。威里安那,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很小的牺牲品。   很小的牺牲品。对应到池乔期内的很多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没有经历过的不会知道,那种作为事发者家属的难过,比死亡更让无法接受。   就像她一直以来的心情。   远远的,透过栅栏的缝隙,隐约的看到里面的碎灭和杂乱。   池乔期蹲□,把花放警示牌的正下方,微微的一闭眼,再站起时,已经没了任何可以捕捉的情绪。   不用任何言语,他们一同转身。并且,没有再回头。   任凭花被风倾倒,露出下面立着的,那个有着粘补痕迹的烟灰缸。   并不明媚的阳光下,悠悠的,荡开着颜色。   定格这一刻的威里安那。   车子驶出嘎特钦纳时已经过了中午,但与来时一样,一路上似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应该直行的路上,池乔期忽然吩咐司机左拐,似乎是临时起意,脸上却没有半分仓促。   简言左没有出声询问或是阻拦,或许他并不确切的知晓,但是他深切的懂得,那个地方,也会是他一直都想去到的。因为,他和池乔期,这一路,一直都是还愿。   还,曾经许下的愿。   他不是个信徒,但这一刻,他希望他是。   车子停下的地方一家外墙被藤蔓缠绕的瓦式建筑前,白砖红墙,通透的遮光棚,各异切割的玻璃窗,不对称的协调。   不用再多一丝的思量,已然明了这是何处。   其实早该想到会是这里,或许,只是不愿意去想起。   再或者,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六年前的明天,他应该会这里,听到齐齐众声的“пo3дpaвлrю”。   恭喜。   他们,包括他内,永远不会想到,他第一次的踏入,会伴随着这样一种痛到沉默的心情。   那句造化弄,实不忍真正的用到这里。   让池乔期没想到的是,六年间,这家店的装潢没有丝毫的改变,每一处,都是六年前留她印象中的模样,不管是清晰,或是模糊。   桌椅、摆设,一切都是它该是的样子。   截然不同于上午满目疮痍的威里安那。   酒架旁,记忆中那个很会微笑的小胡子店主正撤换陈列的酒,见他们进来,似乎只是当做平常般客那样冲着里面打了个响指,很自然的,很快便有应侍生迎上来招待他们,“下午好,请问有预订么?”   一成不变的招呼,一如多年前她刚踏入这家店时的问候。   这丝再普通不过的熟悉感,让池乔期恍惚间迟疑了好久,“,六年前曾经这里预订过……”   似乎也就是说到这里,小胡子店主探究的目光便话音未落时迎了上来,稍稍的打量过后,他忽而提高了声音走来这边,眼角的纹路舒展的如此恰好,“小女孩,原来是。”   “是的。”池乔期当然希望他能记得,但却仍有些惊讶他会记得,“您好。”   小胡子店长的笑显然是真的发自内心,谈笑间赞叹道,“有预感会再回来,但是很明显迟到了。”   说完微微侧着身,手示意到窗边的桌子,“还是之前订的位置?”   “可以么?”池乔期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听见他这样说反倒越发的迟疑,“的预订还作数?”   “别当然是不可以的。”小胡子店长的笑还像六年前一样,狡黠中透着让很是安心的温暖,“但小姑娘,仍然可以为破个例。”   窗边的桌子是六座的位置,现是下午,有并不强烈的阳光铺桌椅上,微微的泛暖。   应侍生先他们一步走过去想收走多余的餐具,被小胡子店长轻轻的摇头制止掉。   年轻的应侍生从没看到过自家店长如此认真的表情,似乎是一瞬间。待他想再确认一下时,对他摇头的已经亲自走去了那桌满布阳光的桌子前。   店里的预订一向都是事先,现这样横空多出来一桌的意外,很可能会搅乱后厨的预备。   但小胡子店长一脸坚持的表情,似乎已经有了安排。   便不再多语。   或许是认识的朋友吧,他想。   因为无论是表情或是话语,都是那样的熟悉。   应侍生依令去叫醒仍休息中的主厨,再回到前面时,发现店里久不运行的传真机上正一点点的工作着。   传真机是很普通的模样,却是很罕见的正面吞吐文字,刚刚似乎是发送的最后一份,所以纸上的文字很容易便落眼睛里。   店里惯用的信纸,遍布店名和暗哑的印花,文字是用老式打字机敲上面的,墨迹不算很均匀,却看的出力度。   不算太流畅,但至少,没有迟疑。   信纸上承载的,是一封致歉信,对象是其他预订了今晚的客,很平常的字句,熟悉的签名。   却罕见到极致。   也就是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应侍生才有些后知后觉。   他已经来这里四年,却不曾见过类似于今天这样的场景。   或者,不仅仅是类似。   一点点的相同,都找不到。   原来,竟是这般的重要。   重要到,可以为了所希望的,义无反顾的推掉之前的所有。   晚餐很丰盛。   杜落微原本就擅长,更何况,这是她曾经反复斟酌过的搭配。   不论是头盘,还是最后的甜点,都显得是那么的用心。   这原本,是对他们来说,无比欢愉的一次相聚。   却偏偏,演变成现,两个无声的祭奠。   这片沉默之中,池乔期听见简言左无比恳切的声音,“壳壳,告诉,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了这么久,走了这样远,他终于问到这个问题。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几个字的问题,却让池乔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知道,不论是他,还是她自己,都明确的明白,这是横他们中间,最真实存的一个问题。   像一根刺,卡那里。   也许会很多时候感觉不到存。   却也会某些时刻,尖锐的宣示着它的存。   这一刻,如果换做别,或许会流泪,然后这一番最适合讲述的环境中,把他不了解不知道的所有,全数告知。   告诉他,她的艰难,她的委屈,她的无助,她的绝望,她的一切一切。   这是最合适的场合。   六年前这里开始,六年后这里结束。   然后重新,或开始,或继续。   可是,池乔期并没有。   长久的沉默过后,稍稍抬头,简言左仍等着她的回答。   眼神里,是太复杂的情绪。   或疼惜,或隐忍,或坚持。或还有别的什么,她已经不愿意再去读取。   记得太累,忘记太难,但不再提起,似乎要容易轻松的多。   对他,对他们,都好。   至少,他不会就此,活她曾经整日面对的深渊里。   池乔期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半大的盒子。   放桌上,轻推到简言左面前。   “本来想等一下给的,这样,正好。”   简言左有些沉缓的拿起来,立绒的外感,很轻,拿手里有些微微的汗。   打开。   很微小的闷声,细碎的几乎微不可闻。   却连带着他的思维,似乎一瞬间,裂的粉碎。   盒子里,深蓝色丝绒的衬布上,置着一条熨帖而整齐的深灰色领带。   立体的纹路,像藤蔓一样,优雅的蔓延。   而领带卷起的最中间部分,一抹幽幽的霓虹蓝,这时略带些潮气的空气中,逐渐的弥漫开来。   一点点,如颜料般,融散这一刻的呼吸里。   那样纯的颜色。   像是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在记忆里想要描写的时刻。   是我印象里特别希望自己能够有幸遇到的。   也希望每个善良的姑娘都能最终遇到。   ☆、17第十六章·如影随形避之不及   这条领带用的丝绸面料是池乔期珍藏了好多年,一直没有机会用衣服上的。   当初买的时候是冲着上面看着并不复杂却很是漂亮的暗花,唐街的一家老店里,传说是辗转许多道工序才能呈现出这样散落却立体的纹络。   只是这块料子的尺寸很是让为难,两米多长,却只有不到半米宽。做衣服的主要面料太窄,做衣服上的配饰又没办法体现出这样完整的暗纹。   所以当时脑袋一热买回来之后,就这样被迫当做当做宝贝一样的留到现。   不过,她也没曾想过会真的做出一条领带来。   只觉得那样漂亮的领带夹,单单放衬布上有些太孤单。   所以是拆了好几条买来的成品,失败到如果再失误就真的没有多余的布料进行时,才堪堪成功的。   她拿着熨斗把它的每一个边角一点点的熨平,那样的小心和细致。   生怕遗失了之前的运气。   不过这些,池乔期看来,都绚烂不过那枚手工镶嵌的碧玺。   那样安静的绽放领带夹的托槽里。   不喧哗,不张扬,简单的像是盛满了全世界。   就像他的眼睛。   这是她六年前就想送给他的礼物。   而现,真的正是时候。   不再用解释或者陈述,一切,都沉寂这样安静的蓝色里。   池乔期稍稍卸松一下不知不觉间紧绷的手指,对上简言左无限包容的表情,“会学着自己好起来,保证。”   那一刻,店里并不明亮的灯光这颗小小的碧玺里数番的折射,最终落两个,已经盛的满满的眼睛里。   那样的沉寂。   却是无法言喻的美。   离开前,池乔期接受了小胡子店主满是友好的拥抱。   接触、松开间,她轻缓的声音微不可闻,“cпacn6o”。   谢谢。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注释或是形容,已然足够。   这才是对待真正感谢的,真正的态度,好过所有冗长的激昂。   离开,是当天晚上的航班。   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完成,再久留一刻也是多余。   并不漫长的旅程,或许是他们的默契,两相无言,却并不沉重。   这样的安静,让她觉得无比喜欢。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形式隆重的告别仪式,安静的开始,比再次隆重的开始,更要真诚的多。   池乔期把机场商铺里买的一本故事书认认真真的翻过一遍,再看窗外时,已然白昼。   这是新的开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   好,池乔期。   她对自己说,欢迎回家。   一切都跟来时一样的所有,一幕幕,一闪而过。   机场拥挤的群,相互说话的朋友,还有一处处提示音。   一模一样,却格外的真实。   她这一刻,尤其喜欢这样的一切。   忙碌,充实,嘈杂,拥挤,能明显的感觉到,活着。   真好。   刚驶离机场不久,简言左的电话便一通接着一通,连续的忽略掉了几次后,最终挂上蓝牙,“回来了?”   那头大概是问他哪儿,简言左略略一顿,“北京。”   说完顺畅的拐了个弯,再稍稍提速,最终驶下机场高速。   时间仍早,前面并不多的车,快快慢慢,来的,去的,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规划。   交叉,错过,或许还会相逢。   像极了他们。   似乎那头的问题还继续细化,池乔期隐约的感觉简言左的呼吸微微一停滞,然后语速稍快的回答,“自己。”   剩下的,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   这个毛病,池乔期暗暗的叹一声,估计真的改不掉了。   甚至还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真不是个好现象。   或许是因为打电话,所以车速不经意间有些放慢。   后面的车主大概是急性子,一路急速的鸣笛准备超车。   声音透过玻璃,减弱了许多,却仍是准确的传递出了明显的烦躁。   池乔期刚要提醒简言左注意,后面的车却已经紧贴着简言左的车超了上来。   这样近的距离,让池乔期不禁皱起了眉。   是新手,还是故意挑衅?   不过看这速度和流畅度,似乎不像驾龄尚浅。   倒好像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车手,用技术和经验炫耀着发泄。   果然,似乎就刚刚超过间,那辆车迅速变换了转向,猛的朝右一打方向,愣愣的横简言左的车前。   再突然减速。   池乔期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想要提醒简言左的手还没等伸出去,就见他反应极快的朝左一打方向,准确的避开,紧跟着催一下油门,流畅的越过之前的车,重新回归到那辆车超车前的位置。   整个动作衔接的几乎没有停顿和空闲,行云流水般的好像是本能。   电话,却依然没停,“违章罚款不公务报销的范围内。”   丝毫没被打扰。   开外挂了吧。   池乔期暗自惊叹到无声。   她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很多职业的车手,操作好、爆发力强的也见过很多,而刚刚简言左的那套动作,虽然及不上专业车手连续训练中的良好手感,但如果真的按照一套相当严苛的评判标准来打分,也不会是一个很低的分数。   甚至,观赏分上,还会略高那么一点点。   池乔期稍加评判完,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左手仍悬半空,稍微动作迅速的收回来,出神之余仍有些感叹。   这种灵敏度,真的挺适合跑竞速赛的。   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年,路平安没接受专业训练前,也是这样类似的流畅顺熟。   不用思考,不用停顿,全靠潜意识里的反应。   用他自己的话说,生来如此。   池乔期其实是有些不记道的,尤其是经历了这样一个并不算小的插曲,心思更没看路上。等简言左一个路口拐过弯来,驶进唯亭小筑的大门时,才恍然间知道到家了。   可能是车里呆的太久,整个脑袋都是温温的,所以刚刚推开车门接触到深冷的空气时,池乔期略略的觉得有些头晕。   不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更像是一台隔着一块脏乎乎的玻璃拍照的老式相机,无论怎么努力都对不上焦,而拍出来的照片更显得的模糊不堪。   隐隐约约的,不真切。   池乔期习惯性的深呼吸一下,稍稍侧过身,停原地快速的眨了眨眼,微微闭了两三秒钟。   做这一切,她刻意背对着简言左。   这副狼狈的试图挣扎的样子,她不愿他看到。   幸好,她跟他之间隔着车,而他,也并注意到她的反常。   池乔期用力掐了一下眉心,恶狠狠的持续了好久,似乎带着些赌注的意味。   是不是一定要她最强烈的想要好起来的时刻,让这些她最不愿意被他看到的事情发生?   拜托,让她好起来吧。她不贪心,就一小会儿。   老天果然是偏向她的,再睁开,眼前的一切总算有些好转。   隐约的侧脸间,勉强看得清紧跟着停他们后面的那辆车里,车主微笑的模样。   欸?   池乔期几乎是瞬间眯眼,是幻觉么。为什么她会觉得……   这辆车的车牌号,有些,眼熟。   像是刚刚,哪里看过。   而这个车主的微笑,更加,眼熟。   像是曾经,哪里见过。   正犹豫间,那抹微笑已然来到她面前。   伴随着一个让池乔期来猝不及防的拥抱,带着满满的珍惜的话语像是细沙般融进她的呼吸里,“小贝壳,真高兴见到。”   这样亲密的动作,最初的时候,会让池乔期觉得有些意外。   她跟肖随,怎么描述呢,不算太疏,也不算太近。   或者,仅仅是作为简言左的一个朋友存着的。   虽然曾经的有些时候会帮着她一起瞒住简言左一些事情,也会她跟简言左的电话里偶尔的发出两声怪腔调。   但她一直意识里,他未曾,这般的动情过。   从未。   所以,这个拥抱,实太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池乔期似乎感觉到有滴泪一样的东西,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滑进她的大衣里。   很轻,也很缓。   轻缓到像是错觉。   但她似乎那一刻,才算彻底的感受到肖随的所有陈述。   这样一个,看似过界的怀抱里。   或者,如果可以将他俩的位置颠倒一下。   她欢迎肖随的方式,也会是这样一个满含着暖意的怀抱。   紧紧的,带着所有想说的话。   告诉他,她还记得他,哪怕是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依然,满含期待的,等他回来。   而回来后,一切,不用再怕。   因为,这里,有这群朋友的热情,足以击溃所有的冰雪。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   直到简言左终于走过来,“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于是终于松开,肖随带点不屑的声音池乔期耳旁慢慢远去,“还以为只有一个看得到她,原来不是?所以是等了六年,然后突然自己某个家的门口遇到了?”   说完,带些情绪的继续呛声,“如果不是现站这里,一个的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明显的指责,却一丁点也不会过分。   池乔期这个话间抬眼,落眼里的,满是肖随的傲然。   简言左自然不会解释,即使解释,也绝不会当着池乔期的面。   于是全当没看见肖随如同捉奸床的怨气,微微的蹲□来,把池乔期的大衣整理好,“会忙很长时间,但是,有事随时可以打给。”   池乔期点头,接过简言左递过来的小皮箱,没应声,却对着肖随笑一下,稍稍过去,轻轻的回抱了肖随一下,“肖随哥哥,谢谢。”   这一切结束,如他俩所愿的,转头拎着箱子走远。   楼梯间的玻璃窗前,能看得到两个相互站立片刻,然后各自上车离开的情景。   一如之前那两个年少不羁的少年。   池乔期放心的看着两辆车驶远,转身,一个提着行李走上楼去。   她许久不曾走过这样漫长的楼梯,但幸好她住的楼层不算太高,一阶阶的走上来也不至于太喘息。   最后一个台阶,手机铃声响起。   池乔期停下,掏出来看。   国外的号码,并不熟悉。许是颜茶,或是叶策?   最好是叶策,因为她恰巧空出一段时间来,可以回去看看,顺便帮忙一下他的课题。   一个月的时间,不多不少。   简老爷子每年例行这个月份回老宅住,而她也因为是除了简家跟冯妈以外的外,所以不用跟过去。   倒真像个像样的假期。   可以回去看看一直为她担心的Martina,也可以把所有的可可粉打包,去贿赂一下那个还跟她呕着气的小东西。   多么美好。   于是手指按接听键上,愉快接起来。   微微一顿间,那头沉缓的呼吸声传来。   深吸浅呼,那样频繁的出现她曾今的梦里。   那样的沉重。   似乎伴着声音,硬硬的压她身上。   未等说话,便已然让她瞬间感到窒息。   逃走啊,逃走吧。她听见自己努力呼唤的声音,和着悲鸣。   像是垂死挣扎的小鸟儿,圆睁着眼睛,不停地扑腾着翅膀。   挣扎,再挣扎。   却,始终逃不过。   电话那头,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响起,“乔,求让他们放过。”   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丝一毫的意识都找寻不到的下一刻,池乔期一脚踏空。   接连摔下了好几阶台阶,几乎是打横的倒整层楼梯的中间。   似乎是磕到了脑袋,感觉不到疼,但是越发晕的厉害。   像是坐一艘浪尖上航行的船上,心里越发的起伏不定。   那种心被抓攥着的感觉,始终,不熄。   胳膊别楼梯扶手的竖杆里,许久,池乔期才开始有些挣扎的沿着扶手下面镂空的铁质装饰的空间把手抽出来。   紧紧的抓住扶手慢慢的站起来,总算找回些许散乱的意识。   那样的零碎。   一低头,手机还脚旁的台阶上,通话进行中的提示灯也仍一闪一灭的亮着。   如同岸上的鱼,一张一合的嘴。   挣扎,求生。   池乔期怔怔的盯了许久。   没有任何的思考,不想,更不能。   脑袋,像是被某种物质一丝一丝的固住,深入到血肉里,动弹不得。   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伸缩的动弹,像是瞬间的麻木,更像是全然失去。   呼吸,似乎被卡住了喉咙,只能用尽全力的寻求一丝一缕的空气,灼热到像是整个胸腔都要炸掉。   整个,如同刚刚拼凑起,没经过任何磨合的机器。   各个部分,全部都不控制中。   像是哪怕微微一动,都有可能,支离破碎。   最终,一阵细碎的耳鸣中,池乔期努力的抬起丝毫感觉不到存的脚,把手机从台阶中间,一点一点的拨到靠扶手这边台阶的最边上。   然后,深吸一口气。   轻轻的一推。   声响连续的划过。   最终,像是断了弦,一切终于清静。   简言左和肖随的车一后一前的出了唯亭小筑,最终谁的车也没停下。   刚刚的电话一直没挂断,两个彼此听着对方那头传来的几乎相同的杂音,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最终仍是肖随耐不住这样的沉默,率先开腔,“为什么不解释?”   “没想瞒。”简言左没用肖随问到确切,直接陈述的语气坦然至极。   肖随的语气很明显的一滞,随后,也终于唤起刚刚有些呛的语调,“不找许莫安排行程,也没告诉司机来接机,甚至开的车都刻意的换了,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总得给个解释。”   “肖随。”简言左并没有不满肖随的语气,似乎是斟酌了很久,余下来的话间隔了许久,才缓缓的继续,“只是想,跟她一起的时候,只是简言左。”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希望变成这样一个女生。   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   有擅长的东西,但从来不刻意的在任何不适合的场合里表现。   然后,静静的等待这样一个人,可以让我,倾尽一切。   他不在乎我是谁,有什么样的工作,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里。   爱我。   也只爱我。   ☆、18第十七章·始末最初心隔万重   马来西亚。   “这是最新的统计数据。如果东边那块地能顺利拿下来的话,咱们能再多发展两到三个加工厂。”肖随把一个装订好的文件夹递给简言左,靠车门上顺着坡向朝着远方看看,伸手地图上画出来一小片来,“下午六点,那块地的所有者Moran先生愿意跟咱们谈谈。”   “背景?”简言左接过文件,拿手里,并不看,直接拿过肖随手里的地图,低头打量着刚刚肖随的手圈出来的整片区域。   “很复杂,是个硬茬子。”肖随耸肩,颇有些被难住的样子,“家族种植园,到这一辈已经二十多代了,品种很单一,但是从来不做尝试。他们家族的都是一样,不相信别的经验,也不相信一切科学手段,工种植、采摘、烘焙,全全按照自己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来,各个都是老顽固。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块地恰好占据了马来西亚最优渥的可可种植位置,再加上家确实也是真用心,所以,不得不佩服,他家可可的味道,真是该死的好。”   说罢,朝着简言左指指他手里的那份文件,继续说道,“看过之后就知道,打这块地主意的,每一个的背景都够说好一会儿的。但是,迄今为止,这里面的所有中,没有一个能成功。特别是这代,这个老头子尤其固执,接手的那一刻就直接对外宣布说,他眼里,可可不是财富,而是尊严。所以怎么可能有说服的了他,让他肯为了财富而丢掉尊严呢,更何况他们家族原本就不缺钱。”   简言左把文件夹拿手里,仍是不看,手指上面轻敲着,沉默了好久,忽然开口,“那他问什么会答应见们?”   或许是表示他们有可能?   肖随撇嘴,很快否定了这样的设想,想了有一会儿,终于有些试探的开口,“或许是想斩钉截铁的拒绝们?”   简言左摇头,嘴角渐渐抿出一丝笑来,“如果是真的想拒绝,何必费这样的口舌。只有内心不坚定的,才会把故作的坚定放表面。”   五点整。   “谈完这一单要回香港,这边的太阳晃的心烦。”肖随烦躁的招招手,“停这干嘛,直接开进去得了。”   “太早。”简言左看看时间,整个胳膊搭方向盘上,微微的拉伸着整个背部。   肖随伸手把冷气开到最大,言语里充斥着不耐烦,“那就直接开到他的庄园门口,那边有树,还能遮点阳光。”   “有监控。”简言左言简意赅,声音里把握感明显,“咱们虽然恳切,但不能让这样的积极成为他的筹码。”   “真喜欢跟一起来谈生意。”肖随把座椅放倒,扣上墨镜,直挺挺的躺下,“说好了啊,等这一单完事儿去帮照顾池壳壳,然后换个来陪,反正心里有谱,身边的随便是谁都可以。”   仅仅是一句话中,说者无心的三个字。   却似乎这一瞬间,像是吹起的泡泡一样,轻飘飘的悬简言左的眼前。   舍不得眨眼间,清脆的破掉,一脸细密的水沫,这样的阳光下,溅到的地方微微的泛暖。   细碎的,拾不起。   却越发怀念。   简言左看着窗外,言语轻声,却像是沐浴阳光里,“她不用照顾。”   一句话,直接划清了归属。   如此简单,却无比明晰。   许是被这句稀疏平常的话呛到,肖随咬牙切齿了好久,果真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随后,似乎是不准备反驳,颇有气性的把两条腿朝着仪表板上一搭,幽幽的晃着,开始哼起调来。   最开始的时候,简言左并没有太意。   肖随闲时本就爱听些京剧选段,来了兴致总要来上一段,不管是熟的不熟的段子,有时候编词儿也要顺下调来。   更何况,这次肖随只是浅浅的念着,手指腿上打着拍子,声音里带些零碎的腔调,有些悠闲自得的样子,模样拿捏的真似一个老戏痴般。   跟之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肖随原本就爱好如此,但幸好也称得上是个雅兴。   所以简言左早已习惯。   只是,哼到后来,肖随的吐字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   马缰绳,剑砍断   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   ……”   最后一句,直接是面对着简言左,拖足了长腔,一字一顿的唱出来的。   “……   三姐不信屈指算   这连来带去有十八年”   《武家坡》选段。   被很多个京剧大家很多个不同的舞台上很多次的唱过。   但效果,当然却要数这次的最好。   两三句的描述,看似模糊隐约,却是比多狠毒呛声的话都要有效果的多。   而且,这种被迎头敲一棒却没办法明着还击的感觉,似乎是最窝气的。   报复嘛,谁不挑个效果最好还最隐晦的方法呢。   更何况,有个比他要聪明的多。   肖随想的没错,有个确实如他所想般的聪明。   只是,让肖随有些惊讶的是,真的听完他故意加重语气拖着长音唱完的最后一句时,简言左的脸上,始终闪烁的,只有一抹固定的表情。   很淡,淡到有些捕捉不到。   但如果肖随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抹如微风斜雨般轻柔的表情,是笑。   很轻,却可以一点点的沁到心里去。   而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突发感叹,简言左的声音车体密闭的空间里悠然的荡开。   “幸好不是十八年。”   这句话,包含着太多的后怕与喟叹。   也只有这一刻,这句原本有些微微伤感的话,才显得那样的喜悦恒生。   六年已经足够长。   让他从一个轻狂骄傲的少年,蹉跎成现已经完全丧失了梦想的青年。   如果,真的把这六年放大到十八年。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守住这丝唯一存的希望。   幸好,没有。   仅仅几个字,包含了太多交织的情绪。   肖随也是过了许久,才从这样略酸楚略甘甜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幽幽的,眼睛里像亮着一盏莹莹的灯,“所以,这是跟秀甜蜜么。”   伴随着肖随的幽怨,简言左的手机响起。   虽然不是很尖锐,但原本有些愉悦的气氛中,很是清晰。   简言左把手机从外套里掏出来,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没再回应肖随,利落的接起。   肖随听不到那头说了什么,但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简言左原本有些暖意的脸,即刻间,阴冷凄凄。   似乎就是一瞬间,车里的气氛,就彻底的颠倒。   他看见简言左愈发皱起的眉,瞥见简言左拿着电话有些绷紧的手,听见简言左有些哑涩的声音,“做的对,马上回去。”   说完,直接把电话一摁,朝着仪表板上一扔,松开手刹,一脚油门到底,然后猛的一打方向,直奔来的路而去。   因为起步太快,转向太猛,有很刺耳的声音响起,却丝毫没左右简言左的一切动作。   肖随被简言左一连串的行为弄的有些发懵,声音似乎是憋胸腔里没发出来,“要去哪?”   话问出口,肖随才像是有些回神,伴随着阵阵咬牙,声音也顿时大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简言左绷起的嘴角。   那样的紧。   简言左的车速极快,小路大路都未曾有减速的迹象。连最难走的树间,导航的声音甚至连续好几个地方出现了叠加。   几番连续颠簸、磕磕碰碰,车子终于冲出弯弯绕绕的边缘地带。   许是刚刚树木的阻挡削弱了许多声音,刚一开阔,便清晰的传来有节奏的轰鸣声。   那是肖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无数次去雨林最深处,这种轰鸣声,始终伴随着每一寸挪动。   那是旋翼超速旋转混合着发动机运行时的声音。   强劲而震耳。   果然,声音愈发的靠近时,机身上绘有简氏标志的银色直升机出现车前的视野里。   台梯似乎早已放好,飞行员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比出了可以起飞的讯号。   这一切伴随着的,是简言左几乎一脚刹车的直接把车横机舱前。   钥匙都没来得及拔,一只手抓起仪表板上的手机,另一只手随即就去掰车门。   肖随手疾眼快,一把将简言左的手腕死死的拽住,“疯啦!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争取下来跟Moran家族的会面么!?他妈最好告诉这是要去哪?”   肖随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丝毫没经过思考。   他以为,至少,简言左会下意识的给他一拳,最至少,也是一个推搡。   他做好了一切挨打的准备,只盼着能拖住简言左几秒,供他思考清楚。   但简言左没有。   只是稍稍的偏头,不带任何情绪。   那样沉的表情,伴随着仅仅一句描述的毫无波澜的话,便让肖随,瞬间,松开五指。   他听见简言左说,“壳壳高烧倒家门口,刚送到连未医院,身边就林素一个。”   直升机几经百转的全速飞行后,终于降落离吉隆坡国际机场最近的停机坪。   一辆车,也已经早早的等那儿。   车门敞开着,只等简言左的迈入。   跟刚才直升机的时间安排上,都是如此的紧凑。   每一个环节上,每一个细节里,都最大程度的节省时间。   只因为,事情的重要性,他们都早已被通知到。   很鲜少,但是很坚决。   他们只需要做好。   连未医院。   简言左到时已经很晚,加上正下着大雨,湿凄凄的冷,医院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   林素走廊的座椅上等着,见简言左来,未等到跟前便先行站起来等着,“简先生。”   简言左的脚步不慢,却走的极稳,每一步,似乎都重的可以把地板踩出凹陷来。   肖随跟后面,一路小跑,还未等气息平复就先简言左问出声,“情况怎么样?”   “六点多的时候推了一支安定,现还睡着。烧已经差不多降下来了,但可能短时间内还出不了院。”林素双手交握,有些微微的抖,兴许是因为环境的阴冷,兴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有些小小的紧张,但言语上的表达还算顺畅,“下午的时候,去补充冰箱,就发现她倒门口。请示过许特助,然后就把她送到连未这边来了。”   肖随没再问,转头看着简言左,只见他眉头仍旧皱着,脸上仍旧一片冰寒,“为什么要打镇定剂?”   “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烧的没意识了,怎么叫都没反应。但谁知道刚输上液她就醒了,疯了一样的要去拔输液管。”林素说到这,自觉简言左一脸肃冷的脸,便有些后悔刚刚的形容,顿了一下,呐呐的补充,“也许是烧糊涂了,再加上,可能不认识……”   这话说到一半,林素瞥见肖随暗暗的朝她摇头的小动作,于是越感尴尬,声音越发的小起来,最终讪讪的收住尾音。   蓦然沉寂。   最终还是肖随朝着林素摆了手,“辛苦了,司机外面,让他送回去。”   这是简言左觉得平生最难开启的一道门。   这一刻,自责,占据了简言左所有的思维。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甚至还面带微笑的跟她说过,有事可以随时打给他。   那时候,他们的距离,只有短短不到一指,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温度,甚至,呼吸。   他曾经对她是如此的熟悉,而那一刻,竟然没注意到一丝异常。   这一切,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推脱,像之前一样。   导致这样连他自己看来都会觉得不可饶恕的结果的,不是别,正是他自己。   他明知道这样的错误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却仍是让它就这样,真实的再次出现了。   简言左的手,停门把手上,久久没有动作。   冰冷的把手已经把跟他的手接触的部分彻底染凉,甚至,还要更凉一些。   最终,十足的用力中,才缓缓的旋开。   有风。   缓缓的吹过他的脸颊。   似乎能闻到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   这是这个秋天里,最大的一场雨。   伴随着狂风和无尽的寒意。   像是要把一切美好全部抹杀掉。   房间里,输液管飘飘悠悠的晃着,地上,留下一道道没有重合的水痕。   床下,池乔期早上穿的鞋子还整齐的摆着。   床上,却已经空空荡荡,没了丁点回味的温度。   窗户,无声的敞开着,有雨潲进来,打湿了窗台,有水,顺着窗台跟墙壁的地方,一小缕的流下来。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漫天的大雨,视线所及全部都是税目笼罩的一切。   似乎,是冬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待,不需要太长。   只需要等到那个你想等的人就可以。   付出,也同样不需要太多。   只要你想付出的人懂得,那就足够。   ☆、19第十八章·剥离伪面伤痕遍布   简言左曾经无数次,很多个不同的城市里,如此晚或早的时间里,游走或繁华或冷清的大街上。   那时候,他被老爷子送去不同的地方学习各异的市场,漫长而枯燥的考察,零散而繁琐的知识。没有自始至终的陪同,只有他自己。   但可能是因为年轻,尚有活力,每天繁重的课业后,简言左从不会早早的睡着。   而是就这样的独自的氛围里,游荡。   有时候会开车,有时候会坐车,有时候则完全依靠步行。   但是心境,都是凄凉的统一。   即使,周边的温度,可能会达到二十多度,甚至三十几度。   也始终暖不起,空无一物的胸腔。   而这次,是简言左第一次,接触如此寂静的北京。   没有嘈杂的来往,也没有相互重叠的轰鸣。   这场大雨,如消音器一般,把所有的声响,全部融了万千水滴里。   寂静到,似乎只听得到密集的雨声,和自己奔跑中狂乱的心跳。   雨越下越大,气温也越发的低了。   呼一口气,很清晰的白雾。   跑动间,似乎连眼睛里,也蓄了满满的水。   可是,即使他的搜寻再怎么迫切,视线所及,仍是失望,再失望。   简言左连续跑过了几个十字路口,将要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再继续的时候,肖随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刚刚调了一下左右两侧能用上的监控,雨太大了,加上天色太暗,没有捕捉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   依旧是让失望的消息,一如此刻的心情。   简言左渐渐的加快速度,边跑着,边用力的抹了一下脸上已经影响了视线的雨水。   稍稍侧脸间,骤然停住。   那头,肖随还继续说着,“……现再去把周围能调出来监控的地方找一遍,如果半个小时后还找不到,就……”   “肖随。”简言左出声,很缓慢的语气,“想不用了。”   目光穿过密集的雨幕,路旁站牌的塑胶椅子投下的阴影里,一双赤|裸蜷缩的脚丫,这样刻意的捕捉里,格外显眼。   简言左一步步的朝着站牌的方向走去。   并不远的距离,可他却走了不算短的时间。   似乎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拐杖般,试探着,一步步走的缓慢且虚浮。   最终站定。   简言左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的蹲下|身,浅浅的对上池乔期的眼睛。   然后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池乔期眉眼低垂着,就这样放空了许久,才迟疑的把手伸向简言左交握着。   没有看他,声音嘶哑而微弱,“别逼。”   简言左轻缓的摇头,眼睛里满含着包容和疼惜,那样真实让相信的存着。   他没有说话,却比任何漂亮而坚定的承诺都要让她安心。   这样的夜里,格外的温存。   他没有询问,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就这样,单腿支积水里,笔直的跪蹲她面前。   无声的,等着她。   雨似乎小了些,打脸上,不再有明显的触觉。但,却越发的冷了。   池乔期跟简言左全身都早已经湿透,衣角、袖口甚至下巴,都还滴滴答答的连续滴着水。   衣服许是泡得久了,紧紧的绷身上,风一过,有些透心的凉。   池乔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回知道冷了?”简言左刻意提着语调把池乔期稍稍用点力气拉着站起,手扯着袖口有些费力的把外套脱了,直接搭到池乔期的脑袋上,“知道冷了就听话。”   全然不提之前。   池乔期没有辩驳。   因为简言左随后的动作,让她瞬间,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披她身上的外套整理好,然后微微的退一小步,稍稍拉开些与她的距离。随后背转过身去,微屈膝,就这样缓缓的把那样坚实的背后交予她。   “上来吧,们再不回去,肖随哥哥该报警了。”   这是他们各自的第一次。   却比任何接触都要显得亲昵自然。   他鲜少有这样纵容她的时候。   而且,是明知道她错了,还要纵容她继续错下去。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对他说声谢谢。   感谢他的的不提起,感谢他的不追问,更感谢他知道用这样的方法来安慰她。   即使,他心中有万般疑虑,但他选择了她最需要的沉默。   有些时候,不说,不问,真的比任何繁琐安慰的话都要动听的多。   那天,是池乔期之后能回忆起来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段。   那样长而漆黑的路,那样凄冷的雨幕里,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着,没有交谈。   周围四寂无声的环境里,犹如一抹燃着的烛火。   很寒冷的天气,湿凄凄的衣服,连手指都冷的有些丧失了知觉的环境里,她顶着他透湿的外套,圈着他接连流下雨水的脖颈,趴他仍能感觉到温热的肩上,那样狼狈的让心安。   直到肖随开着车一路奔过来,把他们接进暖意十足的车里。   一开口,第一句话,“两位祖宗,求们了,们俩下次如果再想玩浪漫的话,能不能提前看一下天气预报?”   这样强硬而不需要回答的话语,这样的气氛中,最适合。   于是,肖随满含着抱怨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不需要回应就已经多到连下车时都还没有说完。   唯一默契的,却也是绝口不提之前的所有。   只是,本是埋怨到委屈的语气,细看之下,眼底隐含的笑意,却远远大过表演出来的苦闷。   那样的显而易见。   车刚刚停稳,肖随就迫不及待的回头,朝着坐后面座位的池乔期眨眼,“等下见到心上,一定记得千万千万别提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池乔期正手忙脚乱的解缠简言左外套的扣子上的头发,听见肖随说话,有些疑惑的抬头,“不是要去吃饭?”   “没错呀。”肖随边说着边开了车门,“们家honey大老远的从香港飞来北京,特地为咱们准备的爱心小夜宵。”   边说边不管池乔期有没有听明白,大声扯着嗓子叫开了,“honey莫,们回来了,说的火锅准备好了没啊?!”   肖随的声音消了半晌,池乔期还跟与扣子缠一起的头发做着斗争,等简言左来到他这边的车门前时,她才刚刚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   因为是低着头,所以视线所及只看得见简言左的衣角以下的位置。   满脸求助的想要抬头,却已经被简言左的手轻轻的摁住脑袋,“别动。”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只手握着池乔期捏着扣子的手微微一拉,手里刚刚从车上工具箱里取来的剪刀紧跟着一挑。池乔期只觉得微微一动间,扣子然后便轻松的攥了手里。   车上暖了很久,两个的手都有些回温,简言左的偏凉些,指肚贴池乔期的手背上,很清晰的感觉的到存。   池乔期有些走神的想,这样舒服的温度,一定不会烫伤小鱼。   却,足够温暖她。   进去的时候,肖随已经换了简言左的衣服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了,见他俩进来,几乎是瞬间眯眼,“们俩能不能向演示一下,从车上进到屋里这么十几步的距离,怎么走能走这么长时间?”   这一路,池乔期跟简言左已经习惯了肖随的抱怨,所以对于这句话,他俩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肖随见他俩谁也不答腔,眼睛里还藏着明显的坏笑,立刻恼羞成怒,挥着手赶他们去换衣服。   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两个都是完完全全的从头湿到脚,衣服都有些泡皱了,像是粘身上一样,再多忍一秒都是折磨。   于是各自钻进浴室,开足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把寒气从身体里一点点的赶走。   池乔期的动作并不慢,很快就收拾妥当了一切,开始披着浴巾擦头发。   忽而听见简言左隔着门敲了两下,“壳壳?”   “马上就好。”池乔期以为是肖随他们等了,于是忙不迭的应着,“先下去吧。”   简言左没有应声,而是有些迟疑的解释,“这边没有能穿的衣服,先等……”   “这边有针线么?”池乔期出声打断了简言左,“普通的针线就行。”   似乎是顿了一下之后,简言左才回答,“出了浴室门右转是衣帽间,左边那侧抽屉的第一层。”   池乔期满意的点点头,不过瞬间反应过来简言左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稍稍提高了声音,“借身衣服用一下没问题吧?”   不过肯定是不会还了。   “好。”简言左应道,“那下去了。”   简言左的衣帽间整齐的程度有些超乎池乔期的预料。   他原本就是个整洁的,但即使这样,看到的那一刻,仍是惊讶大于了如的。   该怎么形容呢。   毫不夸张的说,像是每一件悬挂的角度都经过测量一样,如同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士兵等待着检阅。   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最贴近他生活的部分。   池乔期的手指滑过一件件质地不一、做工不同的衣服,恍若能感受到一个个处于不同时刻、不同场合的他。   池乔期一点一点的环视过整间,心情有些小小的起伏。   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六年。   这段时光,他的穿着,他的成长,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见面前,她会想象,会以为,他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不了解的。   看见这间屋子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的这种,原本就有些不强烈的想法,彻底一点点的粉碎掉。   她不用去刻意的承认,但却清楚的意识到。   这里面的一切,之于她,更多的,是熟悉。   池乔期的指尖擦过一件又一件的衣角。   最终都一次次翻看领标的过程中宣告放弃。   那些设计师如果知道她把他们为之骄傲的设计粗糙的改成临时凑合的遮挡,一定会难过死吧。   毕竟,无论哪个设计师都是一样,都会希望别尊重自己的设计。   还是算了。   池乔期边脑补着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情节,边整个衣帽间里搜寻着最不起眼的角落。   最后选定了一套家居服,浅灰色,料子也会很好剪裁。   池乔期把衣挂从里面拿出来,把整件衣服平平坦坦的铺地面上。   然后,脚停裤腿的位置,慢慢,慢慢的躺下来。   地板很光滑的触感,但是有些硬。   手无意间触到,有点类似颜茶店里的声响。   仍是很熟悉。   池乔期安静的躺地板上,微微侧脸,视线水平的落衣服肩膀的位置。   原来,现的他比现的自己,高这么多。   池乔期这样想着,有些想要微笑。   修改的过程倒是不难。   把裤腿和袖口剪短,用线牵了裤腰,又折腾着把上衣的下摆收了,目测来看,已经很适合她。   许是针线用的习惯,兴致上来,池乔期还剪了两条连包装都没拆的手帕,给自己做了条小内内。   一面是素色的条纹,另一面是扎染的水墨。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不得不说,真还挺有设计感的。   顿时有种无心插柳的成就感。   等闲下来一定要认真做一条拿给颜茶卖设计。   池乔期心情颇好的盘算着,终于能够下楼去。   楼下已经开始有香气飘散开,不太浓烈的味道,但是掺杂空气里,却很明显的能感受的到。   简言左跟肖随已经摆好的小桌前坐下,见池乔期下来,肖随先招了招手,示意她直接过来。   桌子是那种矮脚的四方桌,中间嵌的圆形大理石,有些类似于铜钱的形状。   桌下是直接铺的软垫,很大的面积,看上去就感觉会温暖的很舒服。   老式铜火锅的汤已经开了,微微的滚着,周围一溜的摆开着菜碟,看的肖随顿时开始摩拳擦掌。   池乔期眼瞅着这个铜火锅不像是新的,沧桑的痕迹很是明显,以为是肖随从哪儿淘出来的旧物,顿时有些好奇,指了指,“哪儿捡的?”   “这是什么话。”肖随一个大白眼,“珍藏的宝贝,专门带出来给开开眼的。”   话说完,难得认真了一次,带些正式的语气补充,“们读大学的时候买的,好多年了,终于今天得以重现江湖。”   肖随的话没有说完全。   这个铜火锅,的确是他跟简言左当年读大学时用的,很多个庆祝的场合,曾经被很多次的端出来。   两个喝一杯小酒,聊着天吃点东西,无论什么温度里,都不会觉得冷。   也似乎淡了某些浓烈的情感。   肖随记得,最近一次用它,是那个拿到那份合约谈判通知书的晚上。   六年前的夜,也如现一样的深。   他们跟平时喝的没有相差多少。   却都有些醉了。   地板上,无所顾忌的大发着感叹,得意骄傲的规划着未来。   那是他们最放肆最张狂的一次聊天。   那也是肖随记忆中唯一一次,简言左的泪。   之前,他们无数努力中艰辛时,他没有。   之后,他们无数寻找时绝望中,他也没有。   但却那样一个,满含着对未来期冀,并且马上就要实现的时刻里,落了泪。   或许旁不会明白,但肖随读得懂。   那滴泪的名字,叫想念。   于是,这个铜火锅被肖随一路瞒着简言左,从马萨诸塞背回到香港,就是想某个时刻里,用他们一贯庆祝的方式,对彼此说一声,恭喜。   那时候的肖随没有想到,再次开启它,却隔了六年。   六年后,这样其实圆满的环境里。   终于可以,重温一次,属于他们的庆祝。   虽然,隔了这样久。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似乎很容易多愁善感。早上起来,眼睛肿的几乎都看不清前面。   也不知道是年纪越来越大还是心智越来越不成熟。   也似乎,年纪离青春越来越远,而心,却越想靠近。   附注:在文里写到一句说,这样舒服的温度,一定不会烫伤小鱼。   这是出自名侦探柯南中的一个场景。   【柯南:人的体温对鱼来说太高了   哀想:是啊……对我来说……也太温暖了……简直好想要被烫伤一样……】   当时看的时候,很感动。   而对我来说,如果可以,我情愿被烫伤,最好是一辈子。   ☆、20第十九章·宿命劫难融会注定   等肖随从曾经的情绪中回神时,汤已经开始滚沸了。   顿时忘了先前的那些情绪,欢脱的伸着脖子催促道,“honey莫,汤可以啦,快来快来!”   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脑袋里那些纷乱的小伤感。   瞬间变回那个常态的肖随。   完整的回归现实,首先对上的,就是许莫带着一脸不耐烦的强调,“跟说过多少遍了,请叫许特助、许助理或者直接叫许莫。如果再继续这样,等下会跟先生请求调去南美。”   这确实不是许莫第一次跟肖随强调这些。   甚至,已经不知多少遍。   只是,每一次的结果,都如这一次一样,不甚明显。   “哎呦,不要这么不近情嘛。私底下的聚会,叫什么不好呢。”肖随丝毫不意的摆了下手,“对吧,小贝壳。”   池乔期还沉浸“honey莫”这个称呼里,没有消化完毕,被肖随猛不丁的拖进话题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犹豫了半天,准备开口随便接句什么话,却发现肖随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他眼里,她不说话,不反对,就已经是对他无声的支持。   而支持,永远是肖随前进的动力。   “看,这样多亲近。”肖随下一秒伸手突然勾住许莫的脖颈,“难道,的意思是,可以直接喊莫莫?”   撒泼耍滑,这简直是肖随信手拈来的拿手好戏。   也偏偏,是许莫最怕,最没办法短时间组织起言语去辩驳的。   或许,他自己也莫名,那些别口中的伶牙俐齿,好像遇到许莫这把锉刀之后,全部丧失了之前的伤害值。   况且,肖随一直就知道,许莫也绝不可能真正的磨开面子跟自己争个对错。   于是,许莫黑着脸,终于被肖随这句破釜沉舟的话逼到妥协。   最终,这顿饭中,无论肖随再怎么叫他,许莫都自动把那个称呼,转化为自己愿意接受的那个。   这样充斥着欢笑的夜,似乎总是这样的短,以至于简言左送池乔期回去时,天已经大亮了。   他送她到门口,依旧是那句饱含着所有的话,“有事随时打给。”   “手机丢了。”池乔期抬头,努力微笑一下,“但是如果有事,一定想办法联系。”   这句话里,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合适的承诺。   于是,简言左点头,“好。”   门轻轻的关上。   池乔期终于得以坐下来。   不再用任何的情绪对别,也不再用任何的伪装来包裹自己。   本应该放松和释怀,却没来由的,空前的累。   深入骨髓的无力,像是闭上眼就会感觉不到自己的存。   这样的时刻,他跟她都像鸵鸟般。   不回忆,不触碰。   即使遇到,也尽量的绕过这段遇到的时间。   就像今晚。   池乔期不知道简言左知道多少。   或许是一点。   或许是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希望里,答案会是哪一个。   她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但却又不想他从别的口中,了解更狼狈的自己。   换句话说,她希望他知道,是从她的叙述里。   可是,她现一点儿都不想说。   这样支离破碎的自己,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跟他说起。   池乔期就这样一直倚墙角看着天一点点变暗,然后再一点点变亮,最终累的有些冷了,起身找了个毯子裹了,却仍旧只有坐着。   中途尝试过好多次,却依旧没有觉得半点想要睡着的情绪。   所谓奢望。   最终等到天彻底亮起来,像是终于结束了某种折磨,心里恍恍然觉得有丝轻松的畅快。   池乔期左右犹豫了好久,终是决定做餐早饭来消磨时间,不然这一上午或许就再也找不到半点事情可做。   熬了点小米稀饭,不算多的米,不算很少的水,已然够她一个的。   熬粥的功夫里蒸了一小块已经腌制好的罗非鱼,三五分钟的大火蒸个半熟,再起锅拿小火煎了,稍微加了一点点的百里香,不一会儿便有香味四散开来。   边上的小锅里煮了个白水蛋,煎鱼的功夫便跟着熟了,恰好同一时间端上去。   桌布是新换的浅黄色碎花,四周有平整的线穗,荡桌面下,配着骨瓷的碗碟,很是漂亮。   池乔期安静的坐下,执起筷子,一点点的吃的很慢。   春天的谷子磨出的新鲜的小米,熬的细糯,有种很贴心的粮食的香气;罗非鱼蒸了又煎,肉很细嫩,腌制的味道恰好,一点不觉得多余;白水蛋虽然剥的有些坑洼,但配着一点橄榄菜吃下去,微微的咸香。   这样半复杂的一餐,终于把时间拉扯到八点以后。   一个个的把碗碟洗干净,将冰箱跟储物柜里的东西重新整理过一遍之后,池乔期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屋子。   门口放着的袋子里,还放着昨天淋了雨的衣服。   池乔期拿出来,犹豫了好久,终是把它按了水里。   其实,她跟很多从事医务工作的一样,是会有些小小的洁癖的。   对于这样隔了夜才洗的衣服,尤其是湿潮着放了整晚的,她不仅再也不会穿,而且一向不会再留着。   只是这次,她第一次觉得有丝舍不得的情绪。   于是,两只手对着,一点点的把每一处,认真的搓洗干净。   洗到一半,忽然触到右边的口袋里,硬硬的,像是有东西。   池乔期有些莫名,手伸进里面,触到时,已经有些许的预感。   是昨天晚上缠住她头发的那枚纽扣。   圆滑的质感,釉面的光泽,很简单,也很有重量。   翻过来,扣眼下面的金属底座上,“J”型的印记,弧度美的好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池乔期拿手里,玩了好久。   突然萌生想要重新拾起陶土的冲动。   于是不再思前想后,加快进度的把衣服洗好晾上,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   刚到门口,门铃声响起。   显示屏上,昨晚那个女孩儿的脸,那样的平常。   池乔期开门。   林素站门口,不进去,也不寒暄,递个盒子给她,“简先生让把这个给。”   话说完,见池乔期接过去,就再也没别的事,道别,然后就离开。   盒子不大,包装的很简单,不像她送给他的那个那般斟酌。   打开。   不算意外,是个手机。   按下锁屏键,已经有显示的信号。   没有亲手写的字条,也没有带来的叮嘱。   似乎一切都是别代劳,却像极了他一如既往的做事风格。   不刻意的关心,却很细致的表达。   池乔期把手机收进包里。   停了一会儿,开门下楼。   事实上,池乔期对北京的各处已经有些淡忘,原本就有些模糊的记忆,现下更是被一处处翻新建设搅和的越发混乱。   不过,这并不影响。   何况,她一直有走到哪儿就是哪儿的习惯。   零零碎碎的买了些东西,满身划痕的老唱片、掐丝很流畅的景泰蓝镯子、彩绘的花朵项链,甚至还有一本据说是民国时期的医药学笔记,全是看了喜欢就买,所幸价格不贵。   当然要为颜茶搜罗些小东西的,卖花朵项链的那家店里有条很入池乔期眼的手链,玫瑰金的颜色,珍珠跟大颗的晶珠相间,中间缠绕着很细的链子,戴手上有很强的存感,质感也是相当的不错,只是可惜掉了几颗珍珠,有些残缺。   大约也是颜茶喜欢的,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修补。   池乔期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稍微换算了下,颜茶那边大概是晚上,但是估计她还不会睡。   幸好还记得颜茶的手机号码,于是不再犹豫,索性拨过去。   也就是三四秒的时间里,颜茶很快接起来。   听那头应答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池乔期微微有些起疑,“怎么了?”   颜茶不答,找了些不沾边的事情问着池乔期,明显的想转移话题。   池乔期这边不回答,她那边却也没停止问,像是自言自语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却瞬间突然停下。   静默了大约半分钟,颜茶终于兜不住情绪,声音有些黯哑的叫她,“Jo。”   “。”池乔期的心一点点沉下来,渐渐的感觉到颜茶的话语里传达过来的不安。   颜茶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她不是如此脆弱的,能低落至此,肯定是有事发生。   而且,肯定不会是好事。   “恩生出了点事,现回国的路上。”颜茶的话似乎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飞机一个半小时之后起飞,等回去,们一起去看看他。”   池乔期的不安终究成为现实,她想要说的,要问的很多,话堆嘴边,声音却一瞬间嘶哑,“可以先去,或许能帮的上什么忙。”   “不用。”颜茶语带肯定,“就北京等,哪儿都不要去。”   复而有些喃喃自语般,低声重复,“哪儿都别去,等过去。”   池乔期深深的吸一口气,用力的攥着大拇指,有些艰难才把一个音完整的发出来,“好。”   挂断电话的最后,颜茶说,“Jo,一定要有思想准备,一定。”   这句话,如同魔咒。   无形中把池乔期箍的紧紧的,丝毫都动弹不得。   店里放着歌,Lindsey Ray的Better Off,池乔期熟悉无比。   这是她曾经录一张碟片上,专门送给过恩生的一首歌。   他那时的微笑,被记录一张当时拍摄的照片上,让她错以为,他可以像她以为的那样,即使如杂草般,却柔韧坚定。   或许,是她低估了命运。   池乔期推开店里透亮的玻璃门,迎着阳光,无声的落泪。   透过店里的外放音响,歌仍继续。   一句一句,似乎说着一个故事。   “And so the question that you chose to ask   ‘Will it be better where we're going?’   And though the answer I don't know for fact   Still my heart is saying ‘Oh yes’   ··· ···   Better off   We'll be better off   ··· ···   Better off   We'll be better off with the stars   ··· ···”   池乔期最终比颜茶早到恩生家。   几间并不平整的瓦房,参差不齐的石头院墙,还有各处都见得到的杂草。   那样的空旷和荒芜。   池乔期原本是一路打听着一路走,走到半路,隐约的感觉到一丝不太一样的声音。   不熟悉,却,有些太过明显。   她突然间,有些不经过大脑的预感。   那种预感不算强烈,但是,却是她最不想去相信的。   最后确定,是一个路的指引下。   看到门口垂搭着的白帘的那一刻,池乔期的脑袋,瞬间空白。   院子里搭了丧棚,恩生的父母并没,招呼来客的也似乎不是正式安排的,言语听起来似乎也只是临时帮衬。   旁边吹吹打打的奏着哀乐,每个脸上的表情都很肃穆,却可能同要送走的根本就不认识。   但却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最初的认真。   这是池乔期第一次听这样的哀乐,刚刚只是隐约,而现,却实实的站声音最嘈杂的中心。   她不懂,但觉得,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节奏,都会让觉得悲伤吧。   无关环境,只是心情。   池乔期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那样破旧的丧棚,随着风的方向发出厚塑料特有的揉搓声。   上面挂着一条垂到地上的挽联,棚顶最中,是恩生灿烂的笑脸。   身旁的不断经过她的身侧,然后又不断返回来。   或带着惋惜的聊天,或沉默的一句话都不说。   大部分,经过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再漠然的低下头去,那种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的空洞,让她有种说不清什么感觉的难过。   那一瞬间,池乔期忽然变的胆小。   池乔期不知道自己最合适的姿态应该是怎样。   是鞠躬,还是跪倒,或者是什么都不做。   至少,她不应该这样呆愣的站丧棚边上,除了踟蹰和停滞,什么都不做。   但是她那一刻,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姿态。   她如懵懂的闯进一个怪异世界的小动物,虽然有所预感,但是当真正去面对的时候,除了情绪,任何她都融入不了。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身边可以有颜茶。   至少,能叫醒她。   只是微微一念间。   池乔期的右手,忽然有被紧握的温度。   握的很紧,但是很暖。   抬头看去,是简言左平常如昔的脸。   不用她解释。   也不向她解释。   就这样,带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站稳,闭目,低头,鞠躬。   默哀的一停一顿间,池乔期终于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莫说我心狠。   其实我比谁都希望池姑娘幸福。。。   ☆、21第二十章·相同相似悲哀悲悯   简言左庆幸这一刻,他这里。   早上的时候,他吩咐林素把手机送去,原本是计划等林素下来,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就离开。   没想到会见到紧接着走下来的池乔期。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单纯的确认她要哪儿。   或许,更贪心一点,想知道她会干什么,见什么,然后心情会是什么样子。   他或许是疯了。   但他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这样普通的一天,跟六年中的每一天一样。   包含着他最想了解的一切。   于是,他看着她走进每一家店铺,带着那样平和的表情。   只是她自己一个,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很普通,很细微,却能感染他。   简言左开着车慢慢的跟池乔期后面,然后她进了一家装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店里。   就是那时,他接了个内容颇多的电话。   是总部那边打来的,关于下午的会议,询问的事情细而繁琐。   所以等他把对方请示的事项交待妥当,挂断电话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分钟都不止。   她没有出来。   而距离他的航班起飞也没剩下多长时间。   所以直接启动了车,自行离开。   下午的会很重要,他约谈了几个分部的负责,准备会前先行碰个面。   这样的插曲之后,他忽然不觉压抑。   只是,简言左没想到,机场,会再次遇见一脸失措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却恍若不知的池乔期。   跌跌撞撞的从群里穿过,甚至,碰到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看着她尚未消失群的背影,没有理由的,他放弃了下午的会。   然后跟着她,来到这里。   跟着她从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客车。   路途很长,到达时也已经不早,但她居然始终没有发现他。   纵然,离得那样近。   而幸好,他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死去的男孩,之于她,到底意味这什么。   但是她一脸的失魂落魄,已经说明他身边的价值。   虽然她要强,但是,他看得到,看到是他的那一刻,她的脸上,那种瞬间有了依靠的表情。   那样让心疼。   按照恩生老家的习俗,前一天去世的,必须第二天太阳升起前下葬。   池乔期执意等着送他最后一程。   这个夜,凄冷又漫长。   恩生的父母丧棚里守着,晕倒过的身体,仍然那样坚持的支撑着。   池乔期不忍再看,手握着简言左的,慢慢的踱出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送别。   比想象中更难。   夜晚的小山村,特别的静。   远离灯光的地方,真的安静的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声音。   路不是很平坦,大大小小的石子,漆黑的路上,走的磕磕绊绊。   这样静寂里,池乔期有些凉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恩生,是跟一样的孩子。他父母他十多岁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各处奔走着求医。后来大概是被磕碰的多了,加上本不是太影响身体机能的病,便只是托医院的把这样的情况描述放一些专业的医疗网站上。”   池乔期微微攥紧了手,叙述的很缓,像是回忆,“的一位朋友四年前创建了一个专门救助这类情况的孩子的机构,里面有很多专业的工作员。一旦正式把某个孩子的资料纳进救助名单之后,机构就会派来,对他、对他的家进行专业而系统的教育,然后跟他的家一起,为这个孩子制定一个完整而长期的成长计划。而恩生,是一年多前被机构列入名单的。”   说完这些,池乔期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原本的计划里,等他读完这个学期,就会被接去美国,送去有专业老师进行系统教育的学校……”   可他终是没等到。   池乔期的印象中,恩生总是很乖,很少说话,更很少抱怨。   之后漫长的时光里,她很多次的想起过这个孩子。   甚至会想,如果,他是一个会抱怨会讲述的孩子,是不是,结果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真的没有如果。   恩生的父母村里的小作坊里加工了一点粮食,这几天天不好,只能每天早上晾房顶上,晚上再收回来。   粮食并不多,每天晾晒跟收取也相对很容易。   而这一天父母下地的时候,突然飘起小雨。   恩生太懂事,也自觉不是个太难的任务,于是,雨下的更大之前,他自己搬起梯子准备去收。   梯子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竹子的材质,很沉,用得久了,爬上去咯咯吱吱的。   恩生的一只手里抱着装着粮食的编织袋,另一只手抓着梯子朝下爬。   他年纪不大力气又小,粮食本身单手抱着就有些重量,而下雨过后竹梯表面又湿滑,再加上自制布鞋的底原本就不抗滑,于是,他从梯子上一脚蹬空,直接磕到了地上。   那时候,他尚能爬起来。   因为感觉不到疼,所以也不觉得身体哪里会多难受。   于是,他压根就没意。   他收拾好一切,继续回到屋里,做了两页数学试卷。   中午的时候,还帮父母做好了饭菜。   只是,等父母回到家,恩生从厨房里把盘子端出来,还未等走近桌前,鼻血,便一滴,一滴的落了仍有温度的饭菜上。   他伸手抹了一把,还没等来得及张口喊爸妈,就瞬间,颓然倒地。   恩生的父母急急忙忙的找来农用车,只是,还没等送到村里的卫生室,妈妈怀里的恩生,便慢慢停止了呼吸。   那样的突然。   池乔期不敢想,如果这件事搁平常孩子身上,是不是也许会有转机。   她反复的提醒自己,无论再怎么假设和推测,就算自己现想到从预防到抢救的所有措施,就算再完美再无缺,恩生依旧是走了。   这种无能为力,比努力过却仍旧失败,要让痛苦的多。   她仿佛依稀看得见恩生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   就像,另一个自己。   恩生最终被葬家族的老林里,很偏远,离村子也不近。   但是,很安静。   恩生爷爷的坟,就恩生的旁边。   行礼时,恩生家的小弟弟一直哭,那样的撕心裂肺。   大概,他眼里,哥哥就是天吧。   既是比他大的孩子,又是疼爱他的大。   所以,他比大都要哭的伤心。   身边的任何都没去阻止这样的哭声,任这个孩子哭到沙哑,这样的宣泄,似乎是代所有。   而恩生的父母,似乎真的老了许多,摩挲着小儿子的头,目光悲戚,已经没了泪。   颜茶的电话仪式结束的那一刻打了进来。   池乔期接起来,不等颜茶说话,便开口,“颜茶,回去吧。”   这样的送别,太凄惨。   就算她代替所有关心恩生的外来过,更何况只要有心,哪里都一样。   离开时,池乔期同简言左队伍最后,步履缓慢的跟着前面挪动着。   走了很远,池乔期越走越慢,终于顿住。   回首,恩生小小的坟包,一堆旧坟中,那样的孤独。   因为这边的规矩,不到三年,是不能立碑的。   所以,恩生的坟前,连名字都没有。   纵然不孤单,却仍是冷冷清清的。   池乔期终于不忍再看。   树林外,恩生已经出嫁的姐姐站外面等,因为怀有身孕,按照当地的讲究不能进类似老林这样的地方,所以不能进去送他。   她被婆家搀着,对着每一个来送弟弟的鞠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不能亲手送走弟弟的遗憾。   最后,池乔期经过时,恩生姐姐深深的低□子,许久没直起来。   池乔期上前,扶起她来,手搭她肩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更何况别。   于是,只有离开。   大概是因为连着两夜没睡,情绪也不算太好,池乔期从坐上车开始,就一直持续着耳鸣,开始她并没有太意,只是上了飞机之后,似乎越发的变本加厉。   嗡嗡的声音一直持续不断,连带着左边的脑袋一起变的缓慢而木涩。   仿佛不能思考。   脑袋里,一幕幕不受控制的情景,却更多。   似乎是这一刻,池乔期才真正的知道了乔朵对她付出的所有。   包括从告诉她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开始,为她细致的规定了每一项。   细致到,连喝的水、吃的东西、接触的物品这类生活琐事,都要一有空,就拎她过来加强记忆。   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站镜子前,一寸一寸的检查自己的身体。   那时候的她会觉得不耐烦,会觉得没必要。但是恰恰是从那时开始,她只要感觉到一点点的不对劲儿,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乔朵。   所以,她尚且活着。   这种现想起来都觉得密切而琐碎的沟通,只会让她越发的想念乔朵。   机舱里不多,也很安静。   简言左实看不下去池乔期似是要把自己手指攥碎的样子,拿了杯水,交给她握着。   她眼神有些涣散的接过,下意识的喝一口,有三两滴水遗落,慢慢的渗进溅到的地方。   却一句话也没有。   她像是想什么很艰难的画面,整个的表情有些特别的紧绷,连扣杯面上的手指都能轻易的看到指节凸起的棱角。   或许是职业的原因,她的指甲剪的很短,几乎剪齐了指甲跟皮肉的那条线。没有涂甲彩,原本的自然光下,应该有自己很柔和的光泽,但却因为这一刻的用力,整个指甲渐渐的演变成一片青白。   简言左把那只仍旧攥紧的手牵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扳开,然后把自己的手交给这只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握紧,眼睛对上她的,认真而坚定,“壳壳,跟他或许是一类,但是,不是他。”   这是简言左一直想要告诉池乔期的话。   无论一个,跟的学识,跟的经历,跟的性格,跟的长相,跟的家庭背景有多么的类似,甚至们一起时会觉得们是双胞胎,是连体婴,是彼此的影子,是另一个自己,但无论怎样,这个,终究跟不一样。   每个都是唯一的。   纵然很多上一样的学校,接受一样的教育,买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方法来装扮自己,但就像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一样,也没有完全相似的两个。   每个,总有自己跟别不一样的地方。   就像,他所爱的池乔期,只有唯一一个。   池乔期的沉默持续了整条归途,伴随着麻木的表情和有些哀沧的眼神。   她无意做出这样似乎明显没有隐藏的表情。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伪装。   去提车的一路上,池乔期的手机一直响。   登机时忘记关掉,也是现才想起来。   不认识的号码,却打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似乎是放弃了,停了半分钟,却有短信进来。   池乔期点开,短短几个字:是肖随。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   是急事儿吧?   池乔期这样想着,左手摁着耳鸣不止的左耳,接起来,把手机贴右耳上,“肖随哥哥。”   “简言左跟没跟一起?”那头似乎是户外,嘈杂声很明显。   池乔期瞥一眼走前面的简言左,“他。”   肖随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朝着旁边说了一句什么,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变的小了些,顿了顿,对她说话的语气却越发坚决起来,“让他接电话。”   池乔期快走了两步,把手机递给简言左,手隔空指了指,表示通话。   简言左接过去,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只是一句,“等回去再说。”   便直接把电话摁掉。   停了停,肖随没再打来。   简言左把手机递还给池乔期,见她左手仍停耳朵上,整个眉心都皱起来,“耳朵怎么了?”   池乔期只觉得简言左说话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忽大忽小,很不真切。   下意识的松开左耳想要听清楚些,却被一阵越发尖锐的声音惊的再次用力的摁住。   只是这次,用力的摁住似乎也不再奏效,像有个小哨子耳道里一鼓作气的吹着,一声比一声要响。   简言左的手仍保持着递来手机的姿势,池乔期迟钝的伸手去接。   隐约间,简言左的手指有些重影,池乔期本能的向前一探,本该接触到的位置,却仍是没觉察到温度。   这是,怎么了?   池乔期反射性的抬头想要确认,却只觉得骨节一酸,有些不受控制的软散。   她明显的觉得身体的方向有些前倾,于是努力的把自己向着反方向扳直。直立的瞬间,却又抑制不住的,朝后面倒去。   耳鸣的声响终于消散。   她清楚的听见,有空气耳边掠过。   刚想笑着跟简言左说声没事了,却怎么也撑不开眼前的一片暗黑。   世界,也像是她一直期望的那样。   终于静寂。   作者有话要说:手今天切菜的时候切掉了一块儿,所以打字很费劲,也就不啰嗦太多题外话。   今天双更。   谢谢一直陪着的亲。   ☆、22第二十一章·坦诚相面伤痕淋漓   连未医院。   “这个是MRI的结果。”连未把片子朝着灯板上一贴,“右腿胫骨的这个位置,短时间内连续骨折过三次。”   随后,手指上面轻点,继续补充着,“是很多年前的旧伤,当时处理的也没问题,可能是最近重复伤到才会这样。”   说完伸手把灯板关了,“手术不需要很长时间,会特殊护理室里待一段时间,等麻醉消了会直接送到普通病房。手术中心来来往往的太多,手术室外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直接办公室等回来就好。”   简言左仍是看着已经读不出任何讯息的片子没挪眼,缓缓的出声,“她手术不需要麻醉。”   “嗯?”连未正这次的手术安排表上签字,听见简言左这样说,字儿写了半个,直起身子来问,“为什么?”   “她没有痛感。”简言左复而解释,“先天性痛觉缺失。”   连未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睛停病例上姓名那栏的三个字许久,接着微点下头,俯□子去继续还剩一个半的名字。   “好。”   连未并不迟钝。   这样罕见的病症,很容易就联想到曾经简言左嘴里有意无意带出来的一些讯息。   很零碎,但是不难拼凑。   更何况,他肖随的描述里,是知晓有这样一个的存的。   很重要,很特别,但不经常被提起。   他也知道,类似简言左这种性格的,越珍惜某一样东西,就会把这样东西藏的越深。   古时的胶东王刘彘,大概也是相似的意图。   于是不再过问,收拾好一切,跟简言左点头示意,“那去了。”   行至门口,忽然听到简言左颇有些犹豫的声音,“刚刚说,短时间内三次骨折,能确定么?”   “当然。”连未点头,“因为也质疑过这样的结果,所以专门做了许多项检查来确定,参考因素有很多,比如骨密质之类,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   说完,看着简言左有些沉寂的脸,再次缓缓出声,“原本想等手术结束再跟谈,但想还是先告诉比较好。她身上有很多类似的损伤,有几处片子上相当明显的,仔细看过,时间上差不多都是同一时段的,所以想问,她是不是遭遇过什么比较大型的重创,比如车祸?”   车祸?   简言左皱眉,声音有些迟缓,“不太清楚。”   “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连未皱着眉,把所有的片段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她身上很多伤,从处理的手法上来看,每几处都能很容易的找到相似点。不过从的角度来看,与其说处理的很好,不如说被掩藏的很好更加合适,因为很多地方如果不是拍片子,肉眼都很难发现。”   简言左沉默的听着连未的分析,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所以?”   “就像是反复被伤害然后又被及时处理过一样。”连未这样说着,有些不一样的直觉,话经过思量却仍是脱口而出,“她是不是遭受过虐待?”   “不可能。”简言左很坚决的摇头,“池叔叔跟乔阿姨都是脾气性格很好的。”   简言左说的肯定,连未也没再坚持,点点头,旋开了门,“那或许是想太多,五六年前的话,怎么算她也成年了,如果真的遇到虐待不会不采取措施的。”   话说完,冲着简言左挥一下手,“呆着吧,去准备手术。”   似是到了这一刻,简言左才真正的读清连未话里的意思,声音稍稍提高,有些不可置信,“说五六年前?”   “是。”连未点头,言语中暗含肯定,“MRI上面看不出来,但是从别的仪器上能看得到,很多处损伤,间隔都不长,相对集中五年到六年前这个时间段。”   连未顿了顿,有些不忍,“虽然可能短时间内接受不了提出的说法,但想不到别的可以作为解释的可能性。”   原是解释之前简言左的辩驳,但连未没想到,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简言左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的迟缓。   迟缓到可以很容易的读出,几层渐变的情绪。   是什么,连未具体读不出,但明显的有别于之前的坚决和肯定。   甚至有些,迷蒙。   距离连未走出办公室已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简言左的目光落点却一直集中关掉的灯板上,已经丝毫看不出细节的片子,却似乎能一眼洞穿曾经。   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曾经无数次的去寻找过答案,但此刻,他最迫切的想要知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即使,是用后半生都活悔恨里来换。   或许,不用交换,他已然已经活悔恨里。   因为如果连未说的是对的,或者,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是对的。   也足够他,这一生余下的时间,都用来反省和内疚。   连未医院的手术中心医生办公楼的后面,并不大。   事实上,整个连未医院也不大。   品字形的结构,办公楼、住院处和手术中心,三二一的层数,都不算高。   但这里,拥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理念和设备。   或者,不仅仅如此。   就像连未自己说的那样:们,一直领跑。   至于面前的这座手术中心,简言左也是最早投资建设的时候看过规划图。   装订的很厚的一本介绍,他却很耐心的读完过。   记得那时候还曾跟连未开过玩笑,“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以平躺的姿势进到这里面。”   这句玩笑,直至现,也确实没有应验他自己身上。   但这一刻,简言左情愿躺里面的,是他自己。   简言左走近,手术中心的玻璃门应声而开。   门口设有引导台,见简言左进来,里面稍显年长的护士迎上来,“简先生。”   脸识别系统的信息还是当初初建时连未录入的,方便随时的验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机器却仍旧可以认出他,反倒比的接触更亲切。   门口的登记信息直接连接到引导台,所以虽然简言左从没来过,但是却一直被熟悉。   旁边的护士显然已经看到引导台显示屏上的登记信息,虽然也知道简言左的这次到访没有事先安排,但无论从表情或是言语上,都显得异常小心。   言语谨慎,且不会逾越。   最后,反而是简言左自己直接的出声询问,“连院长哪间手术室?”   话说完,也自然有带他过去。   医院的手术室附近,总会有些浅浅的味道。   有时候甚至是循着味道过去,都能准确的找到。   很特别,但是当真正离开一段距离,也并不能完整的回忆起。   简言左手术室外面等了不长时间,便见连未出来,见了他,也不惊讶,“算不上有难度的手术,值得亲自来督导?”   调侃的话说完,稍显正式的补充,“基本的处理都完毕了,缝合交给高医生了,他的活儿精细,上次有个女孩儿从手掌到手肘几十厘米的撕裂伤,经过高医生的修整,现已经几乎看不出。”   说完引着简言左走远,“不过他缝合的速度也是出了名的慢,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真完不了事儿。要是有心情,要不让趁机给汇报一下工作?”   连未的话音似是刚落,身后手术室的门无声的划开。   滚轮门槽里碾过,很细微的声音,但对这里面的一切都熟悉到极致的连未显然是注意到了。   他止原地,轻轻的偏过头去。   一个惊慌失措的小护士,磕磕绊绊的从门里跑过来,还未等靠近,便有些情绪起伏的叫着,“连院长,一号手术室的病……”   她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一瞬间的挣扎,她索性只是说了最为重要的一句,“您快去看看吧。”   简言左原本是没注意到手术室的门,但是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当听见小护士的第一句话时,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手术中心最前的指示灯。   五个手术间,只有手术一室的灯亮着。   他唯一的侥幸还没萌生,便已被瞬间击溃。   简言左只觉得心跳越发的快,猛的转身,先于连未。   手术室的门需要身份识别,简言左的身份虽然略有不同,但毕竟没有权限。   简言左被迫止门前,却并不用再多说什么。   无声的站立了两三秒的时间,随后赶到的连未将身份卡贴上感应区,门再次悄无声息的滑开。   这是一间一旦迈进就意味着责任的场所。   连未比谁,都要清楚。   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坚持原则。   本不应该,但是,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他们到时,四五个医生护士已经齐齐退至门口。   连未一到,他们像是遇到救星般,先后的转身,接着左右各退一些,零碎踌躇的让出些空隙来。   于是,简言左看见了池乔期。   纵然,他也许想到过会发生什么。   但真实面对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酸涩。   这一刻,简言左忽然想起他跟池乔期幼年时,有次他家看碟片的片段。   碟片的内容他有些模糊,但似乎是奥特曼,面对着很多个怪兽,奋力抵抗了好久,最终被怪兽的角顶进身体里。   场面很悲壮。   但时间太久,这样的感觉也略略有些隐约。   只是,那天里池乔期的泪,简言左依旧记得清晰。   那也是简言左的记忆中,池乔期因为电视上的内容哭的最厉害的一次。   平时看到有些内容,她也会哭,但是仅限于掉泪。   淅淅沥沥的,拿块糖哄一哄或者讲个故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而那次,真的是撕心裂肺的哭。   甚至于哭到整个都没了站直的力气,最终窝一堆沙发垫里不肯抬起头来。   却已经没减弱了声音。   那时,他记得自己很是坚持的问过为什么。   池乔期已经哭到哽咽,话已经断断续续的,难以完全。   大概的意思,就是最讨厌这种面对着许多敌,但是自己却连挣扎都不能的感觉。   那样的场景,或许现看来会觉得漏洞百出。   但是对于那时的池乔期,已经超出了可以面对的所有悲壮。   她一直讨厌这种无力挣扎的感觉。   随着长大,比之前更甚。   而现,池乔期就这样,一个站手术台旁。   赤着脚,孤零零的,以防御的姿势,满脸戒备。   她几乎全身都抖着,牙齿紧紧的咬着,从脸颊的形状,甚至能看得出轮廓。   而让所有都无法忽略的,是她的手里,抓攥着一把手术刀。   攥的很紧,四只手指用力到几乎变形,大拇指紧紧的抵着,指甲已经慢慢的嵌进了手术刀的刀背里。   这把手术刀跟她学医时接触过的其他所有没有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什么不一样。   锋利,小巧,很有沉重感。   或许唯一的不一样,是这把手术刀现这一刻的刀锋朝向,是门口的所有。   刚刚的小护士似乎已经回过神来,率先跟连未吵嚷着描述着情况,言语里,那般的惊恐。   她的反抗,她的错乱,她的情绪波动,她的持刀相向。   他们眼里,都是那样的疯狂和不可理喻。   就好像是个怪物,一个会对别的安全造成威胁或是伤害的怪物。   甚至,这一刻其他的意识中,她跟一般的抢劫犯或者杀魔没什么不同。   可是,只有简言左知道,现的她的意识里,他们所有才是怪物,是敌。   是统一了战线要向她进攻的敌。   而她,只有一个。   该无助的,是她。   因为她眼中,她能看到的所有,全部都是敌。   他知道她所有的无助。   不关乎记忆,就是了解和懂得。   就像,别只看得见她的狂乱。   唯有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泪。   简言左一步一步走上去。   不说,不言,不引诱,不劝解。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速度,一点点的接近她。   给她反抗的时间,亦给她冷静的时间。   而他,并不乎她的选择。   他慢慢的走到她面前,然后,一帮言语不全、声嘶力竭的阻止中,把浑身颤抖着拼命挣扎的她,紧紧的拥怀里。   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挣扎中,他的拥抱,显得那样的艰难,却一直不见放开。   连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低声吩咐离他最近的护士去配了药,然后亲自上前,把一小只镇静剂缓缓的推进池乔期的身体。   药效渐渐开始蔓延,池乔期的挣扎越发的小,然后,缓缓的闭上眼,彻底靠进简言左的怀抱里。   安静的,像幼年时。   围着的群终于开始慢慢的反应过来,四散开各就各位的忙着。   连未叫来护士,把池乔期安排二间,然后吩咐高医生继续刚才的缝合。   等一切安排妥当,无影灯打开,连未几欲离开时忽然发现,池乔期的衣服下摆处,有血。   连未后知后觉的上去,两只手指相互一碰,新鲜的,还润湿着。   再看腿上的伤口,处理的还算干净,而且,似乎高度也不对。   连未皱着眉半天,电光火石间,蓦然顿悟。   反身折回一室,简言左还停刚刚的姿势上,背对着门口,脸向着墙。   似乎还没回过神。   这间手术室凌乱的像是经过了一场不小的战争,手术用的器械散落了一地。   连未慢慢的跨过,缓缓的走上前。   手搭简言左的肩上,用力的把他转过身来。   看清的那一刻,连未的呼吸猛的一紧。   似乎是不敢相信,连未的反应跟着慢了数秒。   再回神间,已然清醒。   手用力的按上墙上的按钮,声音也越发的急促起来,“让卢医生和李医生过来一室,安排三室准备手术。”   布置好一切,连未的心跳越发的快起来。   似乎是想要确信,连未再次抬眼看去。   却已经是跟之前一样的场景。   任何的改变都没有。   一室的明亮中,一把幽幽泛光的手术刀,安静的插简言左的左胸处。   血,已经润湿了附近的整片。   而简言左的脸上,却仍是微笑着。   那般的温和。   似乎,是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说我心狠,手指头疼的都木了还码出来这么多字儿可不是被人说成后妈的。。。   渴望交流。。。渴望留言。。。   留言25字儿以上是可以送分的,虽然每次之后不多,但是攒几次可能就能少买一章。。。   so,快点来互动啦。   爱你们。   ☆、23第二十二章·挣扎挣脱伤及伤害   肖随到时,已经是第二天,原本堆积了满腹埋怨的话,现在也完全聚不起来。   许莫是当天晚上到的,得体细致的处理了所有事情,然后在简言左的病房外守了一夜。   见肖随过来,原本有些疲倦的表情有些稍稍的放松,“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别提了。”肖随烦躁的语气不遮不掩,“简向深那只老狐狸现在肯定在哪儿偷着乐呢。”   一句话说完,许莫也不用再问更多。   更何况,这样的局面,早在简言左应到未到时,就已经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这边情况怎么样?”肖随问的有些迟疑,疑惑顿显,“或许是我听错了,小贝壳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去伤害对现在的她来说最亲的人?”   “她确实会。”许莫虽解释不了原因,但描述的肯定,“听连院长说,手术刀经由肋骨间的空隙□左肺,从形成的伤口看,下手很快,力道很大,而且没有犹豫。”   这是肖随一直以来,最佩服医生这个行业的一点。   不管多么混乱的情况,总能用最精悍简短的专业语言来描述清楚。   只是单纯的情况,不掺杂任何情感。   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肖随并不怀疑连未的判断。   他鲜少出错,而且,已经是权威。   但是,肖随始终没办法迫使自己相信,那个在他眼中从来都满存善念的小女孩,会这样决绝的亲手去伤害一个一直以来惜她若宝的人。   她一直心思纯净,并且总不忍去伤害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就像,在曾经,她会慌乱的在深夜打电话给简言左,只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妥善的拒绝一个对她一直好到不行,却忽然间向她求爱的男孩子。   那时的简言左总是无比认真的听,言语轻声的说,好像一个看着女儿渐渐离开自己怀抱的父亲。   但没有伪装的表情,总会在点滴间泄露他的紧张。   挂了电话,呆立了许久,也会带着无奈的笑向肖随感叹,“你看,如果我再不规划着回去,这个傻姑娘恐怕就要被别的坏小子拐跑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直至现在,肖随从没有想过,这个简言左口中的傻姑娘,这个他眼里的小女孩,会有一天像这样,带着满身的毒刺,不仅会扎伤自己,也会刺伤那个离她最近的人。   这已经不是他印象里的池乔期,那个只需要简言左一句疼爱或者宠溺的话,就已经满足到可以开心一整天的池乔期。   那个曾经在简言左的形容中,如蒸馏水一般的小女孩,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就这样,彻底消失不见。   肖随深深的吸了口气,冲淡了有些酸涩的呼吸,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才有些缓过神来,“还好吧?我是说,他们俩。”   “都很好。池小姐术后五个多小时后烧就退了,除了精神状态,一切都恢复的不错。”许莫说着,伸手指一下旁边的病房,“跟先生的病房临着,随时有医生跟护士过来。”   顿一下,继续说着,“先生也好,毕竟抢救的及时。不过连院长说伤在肺部,虽然说不上太严重,但总需要比平常注意些。”   虽然很简短的话,但已经把一切交代到很清楚。   肖随点头,心跳总算有些回归常态,“瞒住老爷子了?”   “跟医院这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所幸他这段时间都住在老宅,所以要彻底封锁消息还是有可能的。”许莫沿着肖随所担心的一点点的说着,很稳定的语调,也渐渐安抚了肖随的心。   许莫一直是这样,总能在最细节的地方,给予最适合的安排。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总是不惊慌,也不失措。   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会渐渐的,散了心里的不安。   肖随进去时,简言左已经醒了,见他来,如平常般的打了声招呼,也再没有说别的。   病房里原本有守着的护士,很会察言观色的从一旁搬了座椅来,放在靠近简言左的距离上,朝着简言左略说明一下,动作利索的续上一瓶点滴,很快便带上门离开。   肖随一直站着,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被喜欢的人送进这里的感觉怎么样?”   “不算太好。”简言左声音有些哑,整个人一眼看上去气场都有些微微的改变,明显的少了很大一部分的气力,“正如你看到的,很狼狈。”   终于没再逞强。   肖随满意的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两只手朝着扶手上一搭,言语里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你活该。放着好好的会不去开,跑到这边来受这个罪。”   虽然是埋怨的话,但终归少了大部分的杀伤力。   这已经是肖随能克制到的最轻。   而简言左,当然也清楚。   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注定不是为自己活着。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应该对得起那些押在他身上的筹码。   而他也比任何人都懂得,他的每一次自作主张,都会让他在这以外的其他时候,受到数倍的报应。   他一直都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本不应该有除了**以外的其他想法。   他的存在,就应该只是为了简氏而活着。   不逾越,不逃避。   亲手接过简氏,然后把它送上更进一层光芒的台阶上。   这是他注定无法改变的宿命。   而一旦有所迟疑,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或许,是他的惩罚来了。   简言左轻缓的闭上眼,终于感觉到累。   这样的感觉很少出现在他的感官里,有时候,哪怕连续几个月都在堪堪支撑的坚持间徘徊,他也感觉不到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累。   疲于解释,也疲于沉默。   仿佛只需要一秒钟的空白,他就可以完整的跌进梦里。   但他也明白,即使在梦里,他的肩上,依旧是满满的重量。   那样的沉重。   从六年前开始,到现在这一刻,从未减轻过。   甚至,越发的重起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这期间,病房里一时没有别的声响。   唯一的声音,似乎是输液管里药水不断滴落的节奏声。   那般的细微。   而后,肖随听见简言左略显低哑的声音,“如果换成是你,当肖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回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守住她的,对吧?”   骄傲如他,在清醒时,从不会做这样的假设。   但这一刻,肖随忽然有些明白简言左的意思,“肖意是我亲妹妹,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她伤了残了,哪怕周围的人都不再认可她,我都会无怨无悔的守她一辈子。可你跟池乔期不一样,就算你们一起成长一起相爱一起分享了对方最珍贵的记忆,但是你们毕竟不是一定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两个人。而且,我想你也看得见,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你能不能守住她,而是她究竟还需不需要你自以为对她好的付出。”   这样尖锐的话,毫不避讳,简言左亦没有躲闪。   这不是他最确信的时刻,但他从未像现在这刻一样,想要面对。   他的声音,略显低哑的在房间里响起,但附着在上面的,是他坚定不移的坚持,“就算她不再需要我,那也要成长到能够独自生活的时候。”   至少,等她再无畏一些。   无畏艰难,无畏凄冷。   可以自己支撑,自己安慰,自己温暖。   等到那时候,即使她不主动向他要求,他也会自觉的,亲手送她走。   “你有决定就好。”肖随站起身来,把座椅拎到一边,“无论你心里想的是怎么样,但我希望你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至少,在以后,不会再因为这样的付出,再彼此受伤。   这样的情景,不仅伤人,更伤己。   “肖随。”在肖随即将转身离开时,简言左出声叫住了他,“你告诉连未,无论她想做什么,不要拦她。”   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层的意思。   肖随迟疑的站住脚,想要再确认一下简言左的意思,却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没了必要。   终归,还是他了解她。   肖随旋开门出去时,简言左的额上已经见到一层细细的汗。   这是手术后的第十五个小时,麻药的效力已经基本上消失不见,他渐渐的开始觉得疼。   这种疼不是在一瞬间就立刻苏醒的那种,而起渐渐的,一丝丝的回归。   随着他的说话,和呼吸。   每次起伏,都好像能感受到缝合的线扯拉着四周,呼出的气,也似乎是滚沸的,灼烧着皮肉。   伴随着那把刀从一开始进入他身体的感觉。   一寸,再一寸。   不留情,也不停顿。   这是她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   融汇着她所有想要摆脱的曾经。   疼痛的程度,像她挣扎的那般剧烈。   也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简言左真正体会到一个词语的含义,真真切切,以他自身作为代价。   那个词语,叫撕心裂肺。   肖随从简言左的病房里出来,恰好在门口遇到池乔期。   那样静静的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眉眼低垂着,眼神有些散乱,头发很柔软的散落在肩上,衬得她越发的无助。   她的右手拄着根金属的拐杖,并不平稳,但勉强支撑住了她的整个人。似乎是用不惯,她的身体有些微不可闻的摇晃,但仍旧倔强的站直着。   见他出来,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并不上前。   肖随转过身去,把房门认真的关严,再面对她时,稍稍迈前一步,靠近些,“要进去看他么?”   池乔期这才微微的抬头看他,有些迷蒙的眼睛里,少了好多肖随一直以来都已经习惯了的情绪。   如果刚刚简言左的状态,叫做狼狈。   那池乔期现在的状态,就叫做失神。   她没说任何一个字,也没在他的面前掉哪怕一滴的眼泪,但肖随却能真切的感受到,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莫大的悲戚。   像是失去了许久以来,赖以支撑的信念。   那般的萧索。   好一会儿的工夫,肖随才见到池乔期轻缓的摇头。   然后,未等他再说些什么,她慢慢背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走远。   哒,哒哒,哒,哒哒。   鞋跟跟拐杖很有节奏的叩击着地面,间隔很缓,走的也并不顺畅,甚至有些艰难。   但她没有再回头。   肖随不忍再看,迅速的经由长长的走廊出去,直接步上去连未办公室的长廊。   门没锁,连未衣装整洁的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整理病历。   肖随敲过门进去,语速不快的把简言左交待的话说完,连未依旧一脸淡然的翻着病历,时不时的抽出一页来放在旁边,脸上的表情从头至尾也没太大的变化。   眼睛不挪地方的集中在病例上,直到肖随的话音落了许久,才算言语轻缓的接下话来,语气里有些淡淡的揶揄,但更多的是感慨,“我觉得,相比之前,他现在活的才像个正常人。”   不算沾边的话,略带沧桑的语气,使得肖随一时间没读懂连未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的轻声反问,“嗯?”   “原来他也会难过。”连未认真的说着,嘴角渐渐的牵出一条弧线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在昨天之前。”   这样简单却在认真解释的话,肖随听到半句便已然明白。   只是,也不像是解释,反而随着连未的话轻笑起来,“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珍藏的情绪,之于旁人,从来都是陌生的。”   说完,对上连未略略抬起的眼神,微笑渐渐深了起来,“而我们,就是他眼中的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遇到好多事情,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   真的感觉整个人生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几天里。   我一直都说,希望每个姑娘们幸福。   而这,依然是我最深切的愿望。   ☆、24第二十三章·旁边者迷当局者清   时间悄然滑过中午。   连未桌上的病历已经渐渐的按他需要的顺序分拣完毕,成摞的堆在办公桌上,远远看去,他的身体都有些许的被遮挡住。   肖随把随手从连未书架上拿的厚本书的最后一张图看完,有些困顿的合上书页,半张着嘴打了哈欠,“你不是院长么,整理病历这种琐事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连未没回应任何,认真的把最后一张纸装订进手边的文件夹里,用手稍微整理过各个文件摆放的角度,然后起身到水龙头前,卷着袖口的同时才开始回答刚刚肖随的问题,“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项很有趣的工作么,就好像能看到这个人许多的曾经。”   虽然窥探过去不能算的上什么稀奇,但是从病历上来寻找蛛丝马迹,还真是作为医生的怪癖。   肖随自然理解不上去这种带有学术性质的正常研究,起身把书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上,浅浅的伸了个懒腰,“那池壳壳的曾经呢,你看的到么?”   “我看得到看不到不重要。”连未沾了满手的泡沫,很细致的在清理甲缝,“有人能看到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用水把泡沫冲干净,轻轻甩了两下手,“说真的,在有些事儿上,我还挺佩服他们两个人的。”   未等连未说完接下来的话,房间里的电话声突兀的响起。   被打断了,连未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轻轻的把已经发出来的第一个字儿的音收了,正常速度的走过去拿起电话,表情认真的听着,从头至尾也只有唯一的一句话,“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轻轻的叹息着,抬起眼看着肖随,声音里有渐渐的笑意萌生,“你看,正如我刚刚想说的一样,他们总是不用猜,就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电话是住院部那边打来的。   就在刚刚,池乔期离开了。   没办任何手续,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一个人,不急不缓、不躲不藏的从正门远离大家的视线。   那样坦然。   正如她身后的简言左。   出奇一致的速度,不快不慢、不遮不掩。   就像是迈入了某种事先设定好的程序。   似乎是截然不同的路径,但却莫名的和谐。   肖随听完连未的描述,话几乎有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似反问,似感叹,“他俩,疯了吧?”   “我们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未颇为无奈的看着肖随,“所谓爱情,总能让人忘了自己是谁。”   而且,就此逃脱不掉。   池乔期回了唯亭小筑。   从连未医院出来,打车到唯亭小筑楼下,停车,下车,上楼。   像是在外面逛了一天回来,虽然可能很累,走的很缓,但是没有什么特别。   一如平常。   简言左开着车,从医院出来,一路跟她到楼下。   跟的并不紧,车速时快时慢,中间跟丢了一段,但很快又重新追上。   倒不是因为怕她发现,她没有精力关心周围,而他,也没刻意去避免。   真正的原因,是他本身。   这期间的很多次,他曾因为有些缺氧,而看不清前面的路。   但他的意识,比哪一刻都清晰。   出租车在楼下等着,并没有离开。   简言左静静的熄了火,把车停在拐角。稍稍降下些车窗,有外面的空气进来,稍许置换过,才觉得呼吸似乎没那么费力。   然后,他缓缓的靠向椅背,点了一支烟。   下意识的,似乎是本能。   却在微微的反应间,并没有停止这个原本与自杀无异的行为。   简言左右手两指捏着,深深吸一口。   空前浓烈的味道。   呛的似乎能直接进到身体里。   那种感觉,很像是吸进去了一把绣花针。   疼的范围很小,却很尖锐。   一个痛点接着一个,节奏很快,像是能深入皮肉。   简言左终于抑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这就是疼。   大部分时候,总能引起人的注意。   并且,很难会忽略掉。   可她,却注定感觉不到。   简言左不知道,在池乔期的世界里。   到底疼,意味着什么。   她该明白,即使她从未真切的感受过。   他一直都想告诉她,即使花上再大的代价。   所以,当那把刀进入他的身体时,他没有躲闪或退缩。   那一刻,他希望用自己的一切,教会她,什么是疼。   只是,及时她有一天会明白,但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   那种顺着皮肉一路进入,然后被整个嵌入的感觉,并不是最疼。   最疼的,是看到抓攥着刀的彼端的人,是她。   池乔期很快的从楼上下来,拎着那个让他感觉并不陌生的小皮箱。   她曾拎着它消失过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那样的惊喜,他永远不会忘记。   带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欢喜。   很微妙的感觉,只是这次,他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简言左慢慢的松开手刹,缓缓的调转车头,跟了上去。   风经由车窗,很流畅的吹了进来。   伴随着声音。   却已经有些模糊。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撑到他所希望的时刻。   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面那个隐约的影子。   胜于一切。   车一直没有停。   而简言左亦断断续续的跟到了最后。   直至,车停在了池家老房子前的行车道上。   简言左没有再跟紧。   在进了城区之后,他就已经了然她的目的地。   这是她最应该也是最可能来的地方。   装载着他们最多的回忆。   但,也幸好是这里。   适合躲藏,也适合疗伤。   而她也知道,这里,是他就算知晓,也不会去打扰的地方。   他们原本离的并不近。   池乔期的车停下后,简言左刚刚开到路的彼端。   说来也可笑。   在真正看到她下车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瞬间掏空一样,他居然再没有了哪怕一丝的气力去继续。   全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就像全然,安心。   深吸一口气,简言左在剧烈的咳嗽间,用力拉起手刹。   定格,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下光影。   隐隐约约,像是印象派的画,大片的色彩,但是各个范围的分界,全然分不出。   简言左摸索着大概的位置半天,终于触及到钥匙。   拔掉,却在瞬间,失力的掉落在脚垫上。   再也没有精力去拾起,他也终于放弃。   身子失去控制的渐渐低下,触及到方向盘固有的质感,简言左终于,缓缓的闭上眼。   瞬间,整个世界,全然空白。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的响动。   池乔期拉开门,有些迫切,又带些迟疑。   家,还像之前一样,保留着几天前她走的模样。   有种像是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只是这次,只有她自己。   这是这个月里,池乔期第二次回来。   却比上一次,更像是回归。   池乔期进到里面,慢慢的脱掉鞋子和外套,一点点,很小的幅度。   然后在一室安稳的味道中,缓缓的,躺下在门口的地板上。   很凉。   像是能从接触的地方,一路抵至心里。   很硬。   但是,这样的真实,让她很心安。   这个晚上,如同之前千万个夜晚般,沉寂的,像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在车里,她在室内。   相隔并不近。   却像是陷入了同样的梦中。   那充满愉悦的笑声,或许,是少年时,他们远离大人,恶作剧后的欢畅。   也或许,是长大后,偶然的一次默契间,相视一笑的喜悦。   无比清晰,却渐行渐远。   简言左最终醒来,是在第二天凌晨。   他原本是半开着车窗,所以在雨渐渐潲进来时候,整个后背,能明显的觉察到润湿。   伴随着风,有些凉意。   他略略直起身子,想要活动一下酸疼的背部。   却在瞬间,被一阵急促的疼痛,狂乱而凶猛的撕裂了意识。   下意识的大口呼吸,却没等完整的完成吸气的动作,就抑制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种疼痛,太强烈。   随着咳嗽,似乎要揉碎整个胸腔。   简言左忍着,呼吸短而急促。   像是一只愤怒的犬类。   克制了有一会儿,稍稍觉得有些好转,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席卷。   简言左隐约的觉得有些失控。   不光是咳嗽,连带着呼吸。   或许,他需要喝口水。   就像肖随说的那样,这台车他并不常开,而车上,也没有备着的饮用水。   附近应该会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简言左想着,伸手去发动车。   钥匙不在插孔上,他略微一愣,却又马上想起昨晚的掉落。   就在脚底,他已经大概的知道方位,于是俯身去捡。   原本容易的像是呼吸般的一个动作,之于现在的他,确实已经成了困难。   还没等低到一半,就已经只能停滞在那里。   而刀口,已经不容许他再动半分。   他有些无奈的回归到原来的角度。   最终,打开车门,有些磕碰的走下车来。   脚步有些踉跄,但好在路并不远。   简言左的记忆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周围的确有在营业的便利店。   他买了一瓶水,还有一盒常用的止疼药。   去柜台结账时,收银的小女孩或许是被他不算太好的样子吓到,有些急切的报了钱数,怯生生的朝后退过一步。   简言左也并不准备解释,付过钱,连等零钱的时间也不再留,推门出去,也并不在门口多耽误一秒,脚步有些浮,但已经快到明显超过平常。   开车门时,脸映在车窗玻璃上,那么清晰。   却真的有些类似受伤逃窜的嫌犯。   简言左拉开车门,却有些累到了极点,连迈腿进去的动作,都有些困难到了极致。   索性,倚着车门站着,撕了止痛药锡箔纸的包装,两粒药拿嘴含了,药盒扔在一边,腾出手去拧瓶装水的盖子。   有些紧。   合着雨水,有些滑。   他试了两次,都没能顺利的拧开,而分明也没有力气再去尝试,手已经无力到连拿起瓶子,都费力。   简言左终于放弃,手松开,伴随着瓶子的闷声落下,他顺着车门滑下来到地上,终于能够暂时的歇一歇。   没有水,药渐渐的开始溶在舌尖。   很苦。   但似乎药效很快,除了沉沉的有些意识隐约,疼痛感已经减轻到了几乎感觉不到。   简言左努力的把左手抬起,挣扎着看清时间。   四点五十。   天就要亮了。   简言左几乎是看着天一点点的亮起来的。   因为下着雨,所以亮的很慢,也并不明显。   等到彻底亮起,已经是七点以后。   他抓着车门一点点的把自己支撑着站起,微微一瞥眼间,池家房子的门口,已经伸出一把伞来。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把自己挪进了车里面。   关门,升窗。   刚刚一切停顿,池乔期正好撑着伞,两三米的距离,缓缓的经过。   她似乎休息的很好,换了一件很平常的衣服,没什么其他的情绪,人也干爽。   虽然没有再多的信息,但至少,能看出来,比在医院时要好。   简言左终于安心。   努力的调整一下在驾驶座上的位置,左手抵着伤口,伴随着俯□子,右手开始去摸索车钥匙大概的位置。   他之前尝试过一次,但这次也并没有更容易一些,几乎已经是难度系数最高的动作。   但他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持续了许久,指尖终于触到钥匙有些冰冷的质感。   他再侧一点身子,咬着牙再低一点,终于拾起。   停在原处许久,简言左终于攒起力气,微微的一起身。   支撑的手稍一离开,嘴间便瞬间觉察到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   下意识的低头。   左手手指的缝隙里,已经开始朝外渗血。   呼吸已经有些困难,简言左张开嘴,开始努力的调节呼吸的频率。   逐渐舒缓的下一秒,嘴里已经清楚的觉察到异味。   很明晰的腥甜。   他没有再停顿。   手,摸索着把钥匙插好。   车头缓缓的开始调转,已经几乎有些控制不了。   至少他知道,现在无论他去哪,都不能停在这里。   经过路口右转时,简言左远远看见池乔期。   手里提着袋子上的大约花纹和颜色,是不远一家他俩曾经都喜欢的早餐店的标志。   她擎着伞,走的不快。   他们的距离也并不远,几步间,似乎就能靠近到咫尺。   但有伞遮挡着,她并没有看到他。   一步一步,走的稳而简单,像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简言左慢慢的踩下油门,渐渐的离开到视线距离外。   最后,再看一眼,大约的样子。   越发模糊间,他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刻意在虐简先生。。。   只是他犯了错误。   造成的后果是他必须承受的。。。   ☆、25第二十四章·百转千回彼此相忘   车道上,原本该在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池乔期停下,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而后,并不停顿的走进了家门。   她知道简言左在门外守了她一夜,就像她知道,他一定会悄无声息的放她离开一样。   这是她最感谢他的地方。   总是贴切的知道,她需要什么。   他一直是个合格的哥哥。   至少在她把他当成哥哥的时候,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会带她熟悉环境,分享玩伴,做一些会让周围的人都喜欢的事儿,也会在偶尔的时候带她远离大人的视线。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教导,他的宠溺,他所有为她的一切。   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的生命里,也只可以有她一个人。   虽然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有些偏执,但是,那时的她,的确会坚定不移的存在着这样的执念。   所以,她尚且记得,第一次发现,有女孩儿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候。   像是天塌了。   那个女孩儿跟他同班,白上衣粉裙子,说起话来会笑的很好看,是他一直说想要她变成的模样。   所以她一度肯定的以为,她被遗弃了。   因为他找到更好的。   现在想来,大概是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总以为只要是个女孩儿,不论什么样子,总会比她好处很多。   或许现在也还是这样,不论现在的她跟之前的她有多大的改变,她仍是觉得自己总是不够。   所以在那个时候,她才会坚定不移的以为,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那时候还算不上是可以谈论青春的年纪,而这件事儿本身也无关爱情。   但她现在仍旧记得当时落魄的心境。   尤其是在课间,她耍了小聪明的叫他出来,带着一点点女生特有的试探。   却在后门缝里看到,原本在跟那个女孩儿聊天的他,先是安顿好了对方,然后才不急不慌的走出来。   对上她,完全没有刚刚那样热度的笑。   她承认她是善妒的。   虽然只是这样一个正常不过的情景。   可是经由渲染,再加上她固执的以为,已经演变成一个相当扎眼的情景。   她的小聪明,最终被算计到的,只有她自己。   于是谎称身体不舒服回了家,到了晚饭,也没有像说好的一样,去吃杜落微新尝试的红枣脆饼。   乔朵跟池锦原回来后看她这样,也只以为她是阶段性的小脾气。   全然没想到,她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里。   而且,根本不懂得如何出来。   那天晚上,她到了很晚都没有睡着。   最终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从床底下翻出了所有他曾经送给她的东西。   玩具,书本,手镯,模型,还有好多好多的零碎。   然后一堆一堆的堆放在地毯上。   就着打火机的一把火,一点点的烧起来。   她当时最直接的想法,只是想烧掉这些她一直视为宝贝的东西。   单纯的委屈,捎带着一点点的不服气。   却完完全全没想到,火会顺着地毯蔓延的这么快。   等乔朵跟池锦原稍有察觉,她已经被困在房间里,险些出不来。   那场火并没有太大。   惊动了消防,火却已经在他们到时被扑灭。   没有太多的损失,甚至连想要烧掉的那些,还尚有完整的。   但,生平第一次,乔朵打了她。   一记很响的耳光。   不疼。   而且在下一秒,她已经被杜落微护在了身下。   那时,她终于哭出来。   虽然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隐约的记忆里,也只是定格在她姿势并不美的坐在地板上,委屈的眼泪浸湿了她睡衣的下摆的那一刻。   但是她永远忘不了的,是她自己当时最真实的情绪。   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   哥哥不要她,妈妈打了她,这样不考虑的行为后,恐怕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喜欢。   她终归是多余的。   就算她再想学着懂事,学着融入这个家里。   她终归还是多余的。   那天最后的记忆,是他一步步的走过来。   在四个大人面前,没有半点躲闪和顾忌。   蹲下,一点点的用手擦干她的眼泪。   认真而沉默。   最终,唯一的一句话,“别人,永远是别人。你,永远不会变成别人。”   很拗口的一句话,当时她哭的厉害,甚至有些没听清。但他肯定的眼神,足以瞬间止住她所有委屈的泪花。   或许,是在那一刻起,就已经认定了吧。   最终,这份执拗,仍旧保留到了现在。   也从来没有去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他。   所以,在没有他的这六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他相见。   即使,是恨着他的。   在这一切过后,她已经决绝的选择了遗忘。   虽然,可能需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但即使这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儿,她也愿意。   就像,他会忘记,她所有的不对。   然后,只记得,那个会让他喜欢的女孩儿。   池乔期把食品袋放在桌子上,金家铺子的米豆浆,芸豆馅的小蒸包,用铁观音煮出来的茶叶蛋,拿小磨香油调的咸菜,都是他曾经很爱吃的。   她原以为,只要她装作看不出,他就一定会在原地等她回来。   然后他们至少,可以坐下在一起,吃一顿看似正常不过的早饭。   只是,他却没有等她回来。   是对她失望了吧。   他眼中那个小女孩,已经变成了这般不可理喻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可怕。   池乔期一口一口的吞咽下属于自己的那份,喝光了整碗热滚滚的豆浆,吃掉了三个咸香的蒸包,最后,就着咸菜,慢慢的吃掉了那个温热的茶叶蛋。   胃被慢慢的填满,很饱的感觉,像是从未这么满足过。   池乔期一点点的吃光桌子这边的所有,然后,站起来,开始收拾餐桌。   擦干净了桌子,洗好了碗筷,然后把桌椅摆回原样。   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停顿,却也不急不慌。   做完这些,池乔期开始清理阁楼。   池家的阁楼只有一楼和二楼一半的面积,乔朵当年也只是用来堆放杂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途。   这些年,房子一直是在简言左手里,虽然打扫时也会涉及到阁楼,但也仅仅是清扫,所以阁楼上当年堆放的全部东西都还在。   坏了的手风琴,用来装衣服的很漂亮的盒子,小时候几乎每个孩子都有的三轮红漆小车,还有不少大大小小却没有内容的纸箱。   池乔期把它们一件件的从阁楼上拖下来,分类打包好,集体堆在大门外。   整个阁楼上几乎没什么琐碎的东西,大件都被拖出去后,很快便被清空,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浅黄色的墙漆尚保存的完整,只是少许斑驳。很光滑的水泥地面,却稍显的有些凉。棚顶的灯是简单的灯泡,灯光有些微弱,但尚且亮着。   正是她印象中的样子。   这不到三十平方的面积,池乔期足足花了五天的时间去整理。   期间,甚至动用了一个施工队。   换墙漆,铺地板,布软包,做吊顶,安顶灯,打壁橱,引水管。   她把一切能想到的,全部付诸了实施。   她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能够给她空间,让她喘息。   五天后,先前订的东西也终于全部送到。   缝纫机,锁边机,熨烫机,打孔机,成套的剪刀、针线,成匹成卷的布料,分装成箱运来的配饰,还有其他各种杂物,满满当当的堆满了整个阁楼间。   这是池乔期最擅长也是最割舍不下的东西,像是一些残疾人所做的康复训练,能在最细微的地方,把她逐渐带入正常。   她需要这样琐碎而密集的生活。   更需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渐渐的好起来。   池乔期开始每晚跟那位姓成的医生通电话,按时吃药,正常作息。   每隔两天,坐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去做面对面的疏导。   隔一周,在诊所里接受一次彻底的检查。   她不再躲闪,不再逃避,不再自欺欺人。   因为她比谁都明白,所有的事情,不是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就像,她一直尝试着忘记的所有。   这样的课程总会很繁琐。   就像是重新梳理自己。   但池乔期并没有应付。   她开始认真的接受每个阶段的康复治疗,详细的跟医生分享所有的感受和障碍,努力的遵循为她制定的方案进行自我调节。   她也明白,这一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突飞猛进的,这不仅需要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更是一个进步缓慢的过程。   但是她愿意去,一步一步的走完。   哪怕再难。   哪怕,独自一个人。   期间,一次例行的检查中,池乔期手术的刀口顺利的拆了线。   成医生身边的护士很耐心,拆线的过程在聊天中很快结束。   再度包起之前,池乔期看过一眼刀口,很干净的处理过,缝合的痕迹虽然还很明显,但是从愈合的迹象看,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浅。   那他呢。   是不是也已经愈合如初?   如果伤已经痊愈的话,那他们之间呢。   池乔期这样想着,有些出神,全然没注意到成途已经来到跟前。   “在想什么?”成途略低下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池乔期稍稍回神,有些打趣,“在想为什么你一个心理诊所里,会有拆线手法这么好的女护士,而且讲笑话的水平也高出你很多。”   成途一瞬间笑出声来,“这纯属个人魅力。”   似乎医生都会有这样内在的魅力,也或许只是池乔期恰好遇到了这样的两个。   成途说话的强调,很类似叶策。   连笑的纹路,也像是叶策般密集。   尤其,在某些时候,他也总和叶策一样,有些父亲般的包容。   对待池乔期,也总是格外耐心。   成途从不把她当成病人一样看待,而是像在对待一个只是偶尔迷失的小姑娘。   可能会闹,可能会烦。   但是从不会想要刻意的伤害别人。   甚至还会经常跟她开玩笑说,“如果不是成术已经跟叶家姑娘定了亲,我一定跟他说可以多关注一下你。”   成术,成途的儿子,比Dora大不到两岁,一个很内向的小男孩。   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咬文嚼字的像个老学究。   不过,倒是很可爱。   日子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中慢慢的滑过。   很平静,没有多余的事情。   就像她之前在墨尔本的生活。   简单的似乎会上瘾。   直到最近一次从成途那里回来,看见家门口的肖随时,池乔期才恍然间想起,时间竟已经过去这样久。   竟然,会有些,类似恍若隔世。   肖随见了她,笑意盈盈的迎上来,“老爷子明天从大宅搬回来住,所以我来接你回去。”   话里,一切叙述的都是那么妥当。   却,没主动提及简言左。   池乔期的心底有些小小的酸涩,掩饰的点头,“好,那你等我一下。”   转身的瞬间,终于抑制不住的有些委屈。   他没来。   虽然请肖随来接她,会是个最好的选择。   但她内心里,最希望的那个人,是他。   只是他。   她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用尽自己可以去挪用的一切来学习着好起来,拿出她都想象不到的勇气来面对那些她曾经想要彻底从自己身体里剜除的记忆。   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能正常的,面对他。   比起一切言语,都好太多。   但他,不知道。   池乔期的行李一直不算太多。   这是她已经习惯了的习惯。   永远不要在一个地方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则离开时,总会伤到。   即使这里,对她来说是最亲的地方。   池乔期把阁楼间的一切都留在了里面,落了锁,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打扰。   这里,暂时,仅属于她。   一切收拾完毕,池乔期对着肖随稍稍笑起来,“走吧。”   一路上,池乔期跟肖随聊的很多。   肖随总是很会找话题,一个话题稍稍有些冷掉,另一个话题又在不经意间被提起。   但是仔细想想,也总是不沾边的。   却终归有些热闹。   他只是不想让她太冷清。   肖随仍是把池乔期送回唯亭小筑。   表情自然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   池乔期终于忍不住,克制再三,仍是问道,“他还好?”   他。   还好。   只是三个字,没提及其他,却已经代表了一切。   肖随也不可能不明白。   他淡淡的笑起来,像是很愉悦,又像是很欣慰,“等再见到他时,你可以自己问他。”   临走,肖随站在车边,有些踌躇的止步,抬眼,看她。   “对他好点。”   ☆、26第二十五章· 他之瑰宝她之依靠   第二天来接池乔期的,并不是肖随。   在她回来时来接的司机,虽然稍稍有些遗忘掉,但池乔期很快想起来。   开车很稳,话也不多。   送她过去,仍是在门口把她引给了冯妈。   很有分寸。   像上一次一样。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一切,却似乎没什么改变。   冯妈依旧等在台阶上,见池乔期来,下到第二阶台阶的位置,上前来伸手迎了她一下,脸上的笑很舒展,“好久不见了,池小姐。”   池乔期紧走了两步,顺着冯妈来的方向跟她的手交握到一起,“您好。”   冯妈引池乔期进来,照例递茶给她,温热的红枣枸杞,似乎加了蜜糖,有些很恬淡的甜。   池乔期大口喝了半杯,谢绝了冯妈再添茶的邀请,微微迫切,“咱们进去吧。”   步进里屋的前一刻,池乔期原本有些肯定的期待,里面会是两个人。   两个人,两盏茶,一盘棋。   落子声干净清脆,棋面胶着而繁密。   一如往常。   只是,当推开门的那一刻,池乔期发现。   并没有。   简老爷子独自一个人站在窗前,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只是淡淡的转过身来,像以前一样的在桌前的椅子上坐好,没再有别的。   身旁的椅子空着,桌子上也只有一盏微冒热气的茶,没有另一盏对应的,也没有已经摆好甚至已经开始的棋盘。   或许是刚刚的茶有些太烫,这一刻,池乔期忽然觉得舌尖有些麻木。   甚至,这样的麻木,一点点的在她身体里蔓延,肆意的,不加掩饰。   好像要把她吞噬掉。   他终于是放弃她了。   再次,不着痕迹。   而且,悄无声息。   即使有过准备,有过设想,甚至有过比这个还坏的打算。   池乔期仍是觉得,心里的某处,坍塌了。   一点点,很缓慢。   像是在进行某种磨人的刑罚。   她似乎能听见很微细的声响。   顺着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的蔓延。   直至,全身都布满微细的裂痕。   她不知道什么是疼。   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一刻,在她的心里,那种似乎要把她逼疯的感觉,会比疼,要伤人太多。   下一秒,简亦为已经注意到池乔期的愣神。   停顿了有一会儿,见她的眼睛落点仍是没半点偏移,声音便微微的提高些,“是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池乔期掩饰性的笑笑,走去一旁专门准备的水盆前洗着手,“我只是在想,或许这次可以稍微延长些艾灸的时间。”   不管简老爷子心里是否相信这样或许有些不太自然的说辞,但他终究没再接着问或回答。   池乔期慢慢的把手洗净,像是在学校的课上,老师细致的讲解手术前准备工作中,清洗的部分。   水是温的,连带着把她本来关节还有些僵硬的手一点点的捂热。   很舒服。   像是很长时间没这样暖过。   准备工作延长到几乎比以往要多出一倍的时间。   简亦为并没有过多的催促。   池乔期也在期间调整了很多次情绪后,终于执起了第一根针。   手起针落。   似乎跟往常一样。   但,只是潜意识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迟疑,池乔期下针的同时,简亦为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很快,很浅,他也并没有说。   可池乔期却及时的捕捉到。   稍一在意,第二针便越发的难。   两只手指捏着半天,始终没能找到正确的手感。   或许不该勉强的。   在没有更糟前。   池乔期犹豫了几秒,终于决定坦白,“对不起,简……”   话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完整的说出来,池乔期却在话要脱口而出的瞬间,敏锐的觉察到一丝多余的声响。   很细微,但是,因为她一直在等,所以就格外的注意。   果然。   在她停顿的空当,门被轻敲了两下,然后缓缓的打开。   池乔期抑制不住的看过去。   是冯妈。   端着木质的托盘,步履轻缓的走过来,把一盏茶轻轻的放在桌角。   纵然也是很熟悉的面孔,但终归不是那个,她日夜想念的人。   说不清的失望。   一次接着一次,想要把她吞噬。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吧。   如果知道,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感觉到,都应该会出现的吧?   池乔期用力的吸一口气,紧紧抿起嘴,咬牙努力的把眼泪吞咽回去。   够了。要是真的哭出来,就太矫情了。   池乔期在狠狠的在心里说着,试图用这样狠烈的话语,把所有的想念和委屈逼到角落里。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   很想很想,像是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   抑制不住的,这样一丝情绪划过,池乔期的眼泪,终于悄无声息的掉了下来。   全然不顾场合。   在这样的泪眼模糊里,池乔期突然听见冯妈有些隐约的声音,“小少爷。”   冯妈说的很轻,站的也已经有些靠近门的位置,所以听的确实不是很真切。   似乎是对着门外说。   却真的像是天籁。   池乔期慌乱的把眼泪抹掉,视线清晰的下一秒,简言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声音仍不算太大,但她却听的完全,“路有些远,所以回来的晚了。”   然后便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盒子平整的放在桌上,然后动作很轻的打开,“您之前喜欢的棋,希望还不算太迟。”   从头至尾,简言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却瞬间把她的灵魂,带入了身体。   很朴素的棋盘和棋子,看不出太多可以让人喜欢的地方。   棋盘因为陈年累积,已经有些苍老的味道。而棋子虽然圆润,但是越看越同之前他们用的那副无异。   但看简老爷子眼中明显的欣喜,像是得了一件很喜欢的东西。   甚至,视若至宝。   简老爷子把棋盒端在手里,拇指不住的抚摸着,声音里满带着笑意,“难得你记得。”   冯妈原本在门边站着,看到简老爷子兴致很浓的样子,便快步走过来,把棋盘摆了,两个棋盒一边一个,待他们坐好,便揭了盖子。   明明谁都没有说话,棋局却在这样的无意间,便舒展开来。   清脆的落子声很快便一声接着一声。   不紧不缓,慢慢的填充着棋盘。   池乔期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许久,直到冯妈过来,微微提醒间,她才恍觉自己手里还执着针。   这算的上是个错误,但幸好,她改正的很快。   第二针下去,刚刚找寻了许久的手感终于回来。   一针接着一针的很是顺利。   似乎真的是心理作用,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份源于内心的力量。   那样的繁盛。   池乔期一点点的把艾条点燃。   开始逐一的灸每个穴位。   艾条的烟很快的弥漫开来,特别的味道渐渐扩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越到后来,越发的浓烈起来。   许是烟的原因。   简言左渐渐的开始咳嗽。   开始只是间接着三两声。   很快便一次紧过一次。   最终,顿下刚要落子的动作,手帕微捂着嘴,开始背转过身去咳嗽起来。   许久都没有停歇。   池乔期很快的结束最后一个穴位,温灸盒里的艾条也终于燃烧殆尽。   在简亦为的示意下,池乔期站起来,走到简言左面前站定,声音略略压的低些,“简先生不舒服?”   说这句话,池乔期明显的觉得自己有些示弱。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她自责,担心,有无数的话想说。   但是,在这一刻,她没有更好的方式。   终于,简言左的咳嗽声有些停歇。   手帕稍稍离开一些,声音明显的暗哑,“不碍事,只是有些感冒。”   说完,正常坐转过来,端起茶盏,微微清一下嗓子,浅浅的喝了一口。   只是,似乎就是刚喝进去的功夫,还未等咽下,就再次呛的咳起来。   是那种声音很空的干咳,明显比之前一阵要剧烈的多。   他的手里还端着茶碗,偏着头咳嗽的同时摸索着把杯盖合上,还在努力的想把茶碗放回原位。   因为身体抖动的幅度有些大,杯盖跟杯子有些轻微的声音出来,显得他的手越发的抖。   池乔期终于忍不住,从他的手里接过茶盏,“简先生,我……”   “帮我去换杯茶吧。”简言左出声,克制着把每一个字的音都发完整,“谢谢。”   说完,手帕再次遮上嘴,没再看她。   虽是请求,但话语里,掺杂着的不可抗拒,池乔期明显的觉察到。   池乔期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   没走两步,终于觉察到不对。   轻轻的揭开杯盖,终于验证。   澄黄的茶水中,一抹幽幽的血色,荡着,还未完全融在茶里。   很浅,但是,格外扎眼。   池乔期反射性的转身,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有些踌躇的站住脚。   站在原地犹豫了两三秒钟,最终选择了听从简言左的安排。   她做不到完全理解他所想的一切,但至少,她不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   池乔期去到厨房找到冯妈,要了些干桂花和冰糖。   放在茶盏里用沸水泡了,盖上杯盖稍微焖了一会儿,等桂花的味道有些渐渐的浮现,池乔期才随着冯妈一起,重新回到房间里。   桌上的棋已经收了,棋盘上没有刚才的缠斗,有些空荡荡的。   简老爷子正把手里的一小把棋子放回棋盒,不规律的一串声响,但很悦耳。   像是雨点,敲在水汪里。   清脆的,像是耳朵都净了。   却也是在这一刻,池乔期恍然发现。   这间屋子里,一切都正常的跟刚刚她在时一样。   棋,摆设,以及人。   除了,不见了简言左。   冯妈永远是那样的聪明,在触及到池乔期稍稍的迟愣时就已然明了了她的所有念想,走过去,把茶盏放到桌上,朝着简老爷子,声音控制的很得当,“小少爷怎么连茶都没喝就走了?”   “有些事情。”简老爷子似乎有些情绪不高,“帮我送池小姐回去吧。”   话落的一瞬,沉沉的闭上眼,不再管周边的一切。   也省了池乔期刻意的去伪装有些遮掩不住的失望。   跟冯妈告别了出来,接池乔期来时的司机等在院外,旁边停着车,却没再有别的。   虽然已经想到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可是真正面对时,真的只剩下失望。   池乔期沉默的朝着迎上来的司机摆手,表示想一个人走走。   司机上了车,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所幸未拦她。   伤口拆了线后,池乔期就不再使用拐杖,好在她也并不怎么出门,所以恢复的还算好。   她边慢慢的走着,边给简言左打电话。   很长时间的响过,然后便是机械的女声。   一遍又一遍,循环着,从未被回应。   他们,是不是一定要这样?   她学会面对时,他开始选择逃避。   而且,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那样的自私。   池乔期这样想着,开始拨肖随的号码。   漫长的几声,终于被接起,“小贝壳?”   “是我。”池乔期声音有些收敛,“你在哪?”   停顿。   “没在北京。”肖随说,很快的语速,险些有些听不清。   明显的在说谎。   池乔期微微停了一下,一字一顿,“把电话给他。”   “谁?”肖随反问,然后语气有些犹豫,“我跟简sir没在一起。”   池乔期沉默。   半天,在那头也不出声的环境里,几乎是命令般的坚决,“你开扩音。”   再停几秒,肖随那边的声音微微有变。   似乎是听了。   池乔期也不多做确认,直接把电话置在面前,“躲我是吧,那就永远不要管我。我的腿走断掉也不要管我,迷了路回不去家也不要管我,走在桥上一个不小心栽进河里也不要管我,没人管我我自己淹死你也千万不要管我。你不是想躲着我么,有本事这辈子都不要再见我!”   声嘶力竭的喊完这些,不等那头有什么回应,池乔期直接把电话摁掉。   然后,头也不回,一点犹豫也没的,大步的朝前走。   每一步,都似乎倾尽了全身的力气。   很沉,很重。   像她的心情。   刚刚走了有十几步的功夫,后面一直跟着的司机开着车追上来。   在她的侧面减速,并排着降下窗户。   “简先生让我接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在昨天。   工作的时候遇到的,但是,注定不可能。   但是,好像真的是喜欢上了。   那样一个,从我日日的想念里走出来的人。   每一丝温暖,都那样恰到好处。   就算,我之于他,仅仅是个陌生人。   突然明白了,有些滋味,或许不会太好,但注定要承受。   ☆、27第二十六章·如有如果结有结局   车停在楼下,并不是那天夜里简言左带池乔期回来的那处住处。   肖随等在楼下,上前来给池乔期开了车门,行至电梯口,却迟迟没按上楼的按钮。   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想说。   但却一直没开口。   最后,是池乔期率先出声,“我对不起他,我知道。”   话里,有些深藏的哀伤,不用细品,已经有些触碰到。   肖随本不是这样的意思,听到她这样说,微微的叹道,“怨不得你。”   然后,终于不再说别的,按了按钮,沉默的带她上楼去。   很安静的地方,楼层不低,顺着电梯上去,期间甚至没再见到任何人。   走廊很长,空荡荡的,很是冷淡的装修,东西两边尽头是两扇相对的门,期间空无一物,衬的越发的冷清。   门是密码锁,肖随开了东边这间的门,转身把密码告诉了池乔期,“我就不进去了,有事儿的话随时叫我,我就在对面。”   说完指指走廊尽头,触及到池乔期了然的表情,便转身走掉。   池乔期走几步进到里面,然后侧身,轻轻的把门关上。   没掺杂半点犹豫。   屋里很暖,跟外面的温度比起来,能瞬间暖到皮肤。   客厅没人。   沙发跟桌子上没有丁点儿的摆设,干净的像是很久没人住过。   坚硬的线条,似乎可以中和掉屋里温暖的空气。   客厅跟卧室之间加隔了两层的台阶,池乔期一步一阶的走上去。   一间,再一间,都没见到简言左。   直到只剩下最里面的一间。   池乔期的手慢慢的攥上门把手,朝下稍稍一用力。   意外的看到许莫。   许是听见了声音,稍稍侧头过来,见是她,手指竖起来贴到嘴唇,无声的“嘘”了一声。   池乔期瞬间止在原地。   少许的呆愣过后,池乔期的手仍握着门把,这才看见房间里还有别人。   在许莫身边,靠里的位置上,正把手动的血压计装进诊箱。   恍惚间,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做完这些,两个人朝着门这边走过来,在门口,稍稍压低了声音,“血压还是有些偏低,体温再观察一下,如果等晚些时候还没有降下来,及时联系我。”   许莫微不可闻的点了头,“好。”   说完,两个人侧身经过池乔期身边。   也似乎是在这样的一瞬间,池乔期才真正的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房间里有些暗,窗帘拉着单层,也没开灯。   床上,简言左闭着眼睛,似乎是陷在里面一样,脸色明显的比刚才还要差很多。   通过鼻导管给着氧,呼吸能明显看出来比平常慢很多。   似乎是睡着了。   许莫再回来时,池乔期依旧站在门口尚未进去。   眼神有些呆愣的落在固定的位置上,似乎是有泪在眼睛里。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碎掉,却固执的不肯落下泪来。   他刚想上前,却见她脚步有些缓慢的,走了进去。   很缓慢,但是没有掺杂任何犹豫的成分。   于是许莫停住想要上前的脚步,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外人,终究无法参与。   池乔期脚步轻缓的走进去,生怕发出的一丝动静惊扰了他。   其实,也完全不会。   简言左呼吸平稳,一丝察觉都没。   整个人像是丧失了对外界的任何观感,睡在他独自的世界里,那般安静的模样,似乎好久不曾见到。   血管明显的纹路,输液管的液体一点点的滴下来,无声无息进入他身体里的感觉让她几乎泛滥了眼泪。   池乔期下意识的把手覆上他的。   很凉的触感。   即使在发烧,手也凉的似乎像是没有生息一样。   这不是一个好的场景,在她的印象里,也似乎没发生过几回。   有的,似乎也只是那次伤到,缝完针的第二天,他的麻药退了,会偶尔疼的出汗。   但却也是从来不刻意说,只是在被她偶然间撞到的时候,会云淡风轻的朝她笑笑。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伪装的力气,都不再有。   这样呆坐了许久。   在换完一瓶药后,池乔期终于慢慢的站起来,沉默的走去敲肖随的门。   肖随很快的把门打开,有些努力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找我。”   说完,闪出空来,邀池乔期进去。   肖随的确没有夸张,他的确猜到她会来。   门口的吧台上,已经准备好了酒杯。   两个方杯里,不仅是酒,甚至冰块都已经加好,而且从融化的程度看,才放进去并不长的时间。   肖随递一杯给池乔期,另一杯执在手里,不说分毫,却很认真的看她。   池乔期接过来,用力的吞了一口,伴随着下咽,凉的明显的触感,顺着口腔,一路向下。   慢慢回神间,又开始慢慢的恢复灼热。   最终,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点燃。   池乔期很少喝酒。   叶策从上课的第一天就告诫她,酒精会影响她拿手术刀时的灵敏度。   所以她也一直很克制,鲜少接触,也鲜少失控。   但这一刻,她需要一点酒精来麻痹她有些不受控制的神经。   不然的话,她很可能,会疯掉。   “是他自己的原因。”肖随整杯喝掉,摇晃着酒杯,沉迷于冰块和杯体碰撞的清脆声,“自作主张的出了院,又不小心淋了雨。”   说完,把自己酒杯添满,微微的叹息,“真的不是你的错。”   肖随说的真诚,却意外的迎上池乔期略带自嘲的笑。   很淡,但是很苦。   半晌,有些低垂下眉眼,“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能骗过我。”   话音落下,把酒杯里的酒一点点的喝净,再抬起头,一字一顿,“我知道他去,也知道他走。包括,那天他在外面,守了我一夜。”   言至此,肖随也再也瞒不住。   索性,全部摊开。   “就是离开你那里之后,在高速上陷入昏迷的,被过往的车救起,送到医院时已经测不到呼吸。”肖随说着,下意识的顿一下,“后来在ICU里住了近三周,期间一直没断了抢救,病危通知下了几十次,最严重的时候,半天内接到过十二三次。”   说完,微叹了一口气,把酒喝了,有些感叹的意味,“你是医生,有些话,你更能明白。”   肖随永远忘不掉,他自己话里描述的一幕幕。   他接到电话带着连未赶到时,抢救已经进行了五六个小时。   医院院长跟连未极熟,说话亦是不遮不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把该叫的人尽快叫过来吧,看现在的情况,估计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很直截了当的话。   但他们谁也不敢想。   这不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话,每个字里,都暗含着能改变所有的能量。   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即使,在那天,简言左擅自走出连未医院时。   他们也不曾想到,会有一天,面对这样的一切。   当时连未没接话,换了衣服就进了手术室。   临进去,发了狠,朝着他,似乎是立誓,“不用忙着下通知,如果到时候他出不来,我亲自跟老爷子汇报。”   一句话,斩钉截铁。   却掷地有声。   这是连未对自己的暗示,也是内心最深处,最真的期望。   迄今为止,连未尚有许多梦想和期待。   但没有一个,像这个一般的迫切,而坚定。   最终,也幸好,虽然磨难的时间不短,但也终于对得起他们的祈盼。   至少,没对不起某些,那一刻不在那里的人。   肖随回神时,池乔期已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冰块丢弃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然后空着杯子倒满,就这样丝毫不带停顿的,灌下了满满一杯。   似乎是想要平复心里翻滚的情绪。   肖随忽然觉得自己太残忍,这样不加掩饰的真相,太不人性。   于是有些踌躇的出声,“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内疚。只是,我想早晚瞒不住你。与其让你在猜测中去拼凑真相,不如我直接告诉你事实。”   回应他的,是池乔期的谢谢,很轻,但很真挚。   然后,声音有些沙哑的,慢慢的说道,“我回去了,他身边离不开人。”   说这话时,脸上,丝毫的表情都没。   沉静的,却让他有些心惊。   说完这些,池乔期不等肖随挽留或者回应,把杯子放回原处,打开门走出去。   丝毫不停顿。   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对面的门前。   这栋楼一切都很普通,唯独房间的密码锁有些特别,很少见的字母锁。   二十六个字母按键,五位数的密码,刚刚从肖随那里知道。   池乔期一个接着一个的摁下。   很简单的单词,甚至用不到五秒的时间。   S-H-E-L-L。   Shell。   无论连写还是拆分,都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母。   简单的,似乎不用特别去记忆。   Shell,在中文里,有很多个意思。   包括词典里,也会是很长的一串。   但池乔期却无比清晰的,知道那个唯一的、对应的意思。   那就是,壳。   不同于肖随口中的贝壳,而是一种包裹在事物外部,一层坚硬的物质。   像是坚果的外层,又像是软体动物的外层。   以一种坚硬的信念,包裹着里面,柔软而脆弱的内在。   就像,乔朵最初,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   希望她可以在众多人像是硬壳一样的守护下,慢慢长大。   然后,不再受伤。   门开的一瞬,池乔期积聚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下。   肖随看着池乔期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门后。   很瘦小,很隐约,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他甚至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像是没长大的女孩子,身上,会背着这样沉的包袱。而且,在被压倒后站起,然后直至现在,还没有最终倒下。   她的身上,有一股坚韧的力量。   就像小草。   能明显的感觉到,一种生存的**。   池乔期回去时,简言左依旧在睡着。   一丁点儿的挪动都没有,安静的像是静止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的可以好好看看他。   6年来,他真正变成的样子。   比起6年前,他的样子已经变的有些陌生,该怎么形容呢,就像,一枚青果,现今已经逐渐的变成成熟的模样。但每一个地方,却都能看得出,曾经的痕迹。   曾经对她笑的眼睛,曾经吃过她失败饭菜的嘴,曾经帮她擦掉眼泪的手指,曾经把她拥在怀里的双臂,还有,曾经给予她坚实依靠的肩膀。   都是那样的熟悉。   就像,他陪她走过了所有的岁月。   就像,这一切,无论经历了什么,都是那么的值得。   简言左彻底醒来,已经是晚些时候。   最开始并没有很快的恢复意识,只是在睡时偶尔的皱眉,连□都是轻微的。   越到后来,越发的有些不安稳起来。   手开始在无意识间慢慢的握起,呼吸也开始变的没有规律,时长时短,中间甚至还掺杂着很长几秒的停顿。   池乔期怕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弄伤自己,等了一阵儿仍不见好转,便有些试探的叫他起来。   很轻的几声,连池乔期自己都没有听的太清,却见简言左很缓慢的睁开了眼。   表情有些疲惫,眼神也有些迷蒙,意识似乎也没有彻底的回拢,是累极了的样子。   停顿了几秒,像是终于看清是她,下意识的抬了下上身,胳膊肘撑着,拔了鼻导管的同时,又似乎想要坐起来。   因为用力,似乎是牵动了伤口,眉头一皱,嘴角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又躺回去。   声音有些哑暗,但好像有丝叫做恼羞成怒的情绪在,“叫肖随来。”   池乔期直接忽略了简言左还尚在坚持的话。   起身关了制氧机,然后低下头,微倾着身,很耐心的,一点点的引导他坐起来,“呼吸放缓,对,肌肉放松,很好……”   等他彻底坐起,找来靠垫抵在他身后,这期间一直故意不去直视他的表情,“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等他回答,便走了出去。   很好的照顾到他的情绪。   桌子上有分类明确的药,哪种是饭前吃,哪种是饭后吃,哪种药跟哪种药之间需要间隔两个小时,哪种是随时觉得不舒服随时需要吃的,分的很细。   池乔期把第一拨需要吃的药递给简言左,很少的几片,他咽的却有些费力,最后喝净了水,却仍是下意识的在清着嗓子。   “很疼?”池乔期的手交握着他的,能感觉到汗湿,很细微,顺着手掌的纹路,慢慢的润湿了她的。   “没事。”简言左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语速放的极缓,“不疼。”   也总算是他最大程度的逞强。   问或回答里牵出“疼”这个字时,池乔期和简言左谁都没觉得有任何在意。   虽然仍是不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在这些年里,她已经自觉的把它当做了一种正常的表达。   就像,这个苹果很甜的甜,这个枣儿很脆的脆。   那是一种感觉。   当身体撞到尖锐的物体时,当身体内在发生病变时。   都可能会有这种感觉。   是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类似于味觉中的苦。   也跟苦一样,有着强弱之分。   比如,一点点苦,很苦很苦。   她从累积中不断的充实对疼的理解,有时,甚至好像真的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幸好周围人所有的不避讳。   让她,不至于被当做一个病人一般,能正常的,保持她自己自有的思维。   虽然,她此生,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情绪真的不算太好。   很多事情不顺意,工作上,生活上。   也没有太动笔写。   不是不想,的确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前天和昨天里,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留言。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在暗处默默写文的人,也不会太奢望别的。   但是真心谢谢你们肯给我的鼓励。   会很激励我。   也确实安慰到我。   ☆、28第二十七章·伤痕已深温暖已久   保温柜里有早些时候熬的粥,池乔期没想到简言左会睡这样久,所以距离放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   粥里没放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几块切的极碎的山药和莲藕。   熬的火候很长,已经软绵到了正好。   但是放了这么久,卖相上已经开始有些变差。   池乔期把它从保温柜里取出来,正要端去给简言左,手机闷不做声的振了起来。   接起来,肖随的声音言简意赅,“方便么,出来下。”   明明知道密码还要特意的让她出去,甚至还扬着一脸欠揍的表情。   仿佛还觉得不够,连话都说的那么可气,“嘿,小贝壳,你有没有把握住机会趁机发展点什么?”   一句话堵的池乔期只想挥拳相向。   纵然肖随手上端着的托盘里盛了好多可以来作为理由的借口。   是老宅的小厨房里送来的补品。   用很小的器皿装了,很多不同的式样。   动用了不少人力,做好之后几乎不停歇的送来这边。   很周密,也很细心。   是冯妈差人送来的。   今天的这些小动作,纵然能三言两语间瞒住老爷子,可毕竟瞒不住冯妈。   女人心本就细,更何况又照顾过简言左那样长的时间。   肖随也是挑不要紧的说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只是反反复复的嘱咐着要瞒住老爷子。   可仅仅是不要紧的部分,也足够冯妈如此牵肠挂肚。   不过幸好冯妈有分寸,动用的是老宅的小厨房。   不然这一刻,早有消息报到老爷子那里。   或者,其他有心人那里。   肖随放下东西,并没有提起要进去看一眼简言左,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就这样走掉了。   临走,一副关切至深的表情,“要懂得趁人之危啊,我的好妹妹。”   池乔期并没有反驳,忽略掉肖随所有言语的同时,盯着一大堆质地良好的碟碟罐罐,情绪有些稍稍的低落。   这样精细的安排,她早该想到。   尤其,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   这样多的人,在他的周围,从工作到生活,全部安排的这样妥当。   无声无息,但是找不出任何的空隙。   任何,遗漏掉的空隙。   在这样的妥当中,她的关心,就好像旁边那碗已经开始凝固的粥,总是显得那么的多余。   简言左听见门响,知道是肖随走了,可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池乔期回来。   手下意识的撑了一下,想要下床去。   却意外的触到一个东西。   细绒的质感,坚硬的触感。   摸上去,总会有些意外的温暖。   是那天,她送他那条领带的包装盒。   简言左下意识的拿起来,打开。   柔柔的灯光下,那颗碧玺,依然荡着悠悠的光。   三天前,肖随亲手把这个盒子归还给他。   “在送去洗的那辆车里发现的,掉在座位下面的缝隙里,幸好车行的人有职业操守,不然这么贵重的玩意儿要是丢了,连我都会心疼的。”   那日从圣彼得堡回来,她晕倒在机场,他亦是着急送她去医院,慌乱之下没注意到这个其实不太容易忽略的盒子归属。   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最终彻底无力顾及。   但幸好,借别人的手,终究是回归。   而且,如此完整。   像是真的只属于他。   其实,他并未注意到这个礼物的真正。   他所关注的价值,只是仅限于送它给他的人。   直到肖随后来忍不住问了他,“你认识Mr·W的设计师?”   很陌生。   所以他没有点头。   只是,他没想到,肖随的表情随着他的一脸茫然,瞬间变的很怪异,“那这条领带是谁送给你的?”   当时他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吐字很艰难的问了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于是,在肖随的口中,他知道了Mr·W。   不算很细致的了解,却渐渐的开始有轮廓。   尤其,是在肖随的感叹里,“Mr·W的订制,肖意磨着我要了好久,我辗转托了好多人都拿不到。而且,据我所知,它从不做男装,尤其是佩饰。”   那一刻,他忽然像是看到一切事情的头绪。   很隐约,而且也不知道归属。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错过。   于是,他说,“我想,我需要去趟纽约。”   因为他的执意,在那天,连未甚至跟他翻了脸。   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气愤,牙都要咬碎了,“你去,去去去去去。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珍惜,我们这帮人还跟着瞎操的什么心!我告诉你,你最好死在半路上,省的以后还要再来麻烦我。”   连未鲜少有这样公然叫板他的时刻,这次,是真气急了。   那天是他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   可是,他知道他等不了。   看到那家店的时候,是在当天的晚上。   橱窗里的灯光很亮,衬的一切都变的暗淡起来。   尤其,是后面色彩斑斓的设计图。   似乎有种,沉静的力量。   他慢慢走近店里,最终根据店员的指引,来到那个年轻的店主面前。   女孩似乎是不认得他,很客气的微笑,用英语朝他问好,“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那一刻,他没有多余的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用中文问她,“你是这家店的店主?”   女孩儿依然微笑正盛,中文说的同样流利,“是,我是颜茶。”   也正是这个名字,引燃了他内心里所有的微笑。   他记得所有可能跟她有关的一切,包括某个名字。   这个名字,他听到过,在池乔期嘴里。   在埋葬那个叫做恩生的孩子的地方,他听到她亲口说过,“颜茶,回去吧。”   那时开始,这两个字,就已经深深的根植于他的心里。   跟她,那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就像一把开启所有的钥匙。   于是,他把装着那枚碧玺胸针和领带的盒子打开,放在这个叫颜茶的女孩儿面前,“我叫简言左。”   那晚。   他第一次真正的接触,那些在之前可以称作秘密的事实。   有关于很多人,最重要的,是有关于池乔期。   而颜茶和肖随,也永远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夜晚。   像是比哪一个夜都深沉,但是,却暗藏着一道可以照耀一切的光。   “其实,我所知道的,只是事情的后半部分,甚至期间还有间断,你确定要听么?”颜茶把茶杯和茶点放在面前小桌上,坐好在备有软垫的单人沙发上,“尝尝,Jo最喜欢的水果茶。”   简言左微点下头,致谢过后,并不多语,意思已然明了。   这是他最接近事实的时刻,纵然有再大的困难,他都会坚持。   就像这次,他义无反顾的来。   店里的灯光很暗,人也被颜茶事先都遣回了家。   闭了店门,这间不小的服装店里,只剩下颜茶、肖随和他。   三个单人沙发,围在一张桌子前,也难得的没有别的声音。   “很长的故事,得从我被推荐到Fred教授那里看病开始说起。”颜茶呆愣着想了一会儿,最终理清头绪,“那段时间我刚到纽约,很容易失眠,人也有些焦躁,从报纸上看到介绍Fred教授的诊所,说他在神经科上面很有研究,也就那样去了。看过几次,觉得还算不错,于是便固定了下来。”   颜茶的叙述不算很快,像是边想到哪儿,边说到哪儿。   不单是为了讲述。   “后来一次,Fred给我开的药被我弄丢在地铁里,因为怕没有按时吃药会对治疗有影响,而且地铁站恰好离Fred住的地方也近,所以便直接过去了。”颜茶说到这,停下来,稍微喝了口水,并不多,浅浅的,似乎只是个下意识的安抚动作,“我去时,诊所门开着,进到里面,却不见他,所以就试探着一路去里面找。他的诊所我不是第一次来,却一直没发现里面的空间原来这样的大。你信么,就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指引一样,顺着楼梯下去的第二个房间,我见到了他。”   稍稍的停顿,颜茶看向简言左,一直平静的声音,开始稍稍的抖,很小的幅度,几乎不易觉察,“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Jo,满脸的恐惧,拼命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喊着几个零碎的单词,中英文混杂,几乎得很用心的听,才能分辨出她是在喊救命。”   颜茶并没有描述的很细。   事情大约的轮廓构架起,细节方面她不愿描述太多。   之前的这些,之于她,也是一件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完成的事情。   其实那天的场景,她也有些淡掉。   不是时间的原因,是她潜意识里想忘掉。   很混乱的一切,独独没有淡忘的,是池乔期求救时的叫喊。   那是颜茶生平第一次听到那样的声音,在之前,她根本想象不出,那是一个女孩儿可以发出的凄惨。   像是全身的器官都在叫嚣。   很单一的声音,却可以让所有人听到的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那样凄惨的喊叫,那样恐惧的眼神。   至今,只要想起,仍觉得浑身,都冰凉的像是仍在现场。   颜茶停顿的空隙里,简言左开始低低的咳嗽。   很轻,也一直在抑制。   没间断,但却示意颜茶,继续。   “我报了警,出于本能。”颜茶的语速逐渐变的正常,“后来查清,Frad一直在用我们这些患者,为他研制的药,做**实验。”   这是一段很难去回忆的过去,颜茶也总是时刻的提醒自己不要去刻意的想起。   但她永远不会否认,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她始终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包围着。   无时无刻。   别人很难想象她会有这样不美好,甚至可以称作是残忍的记忆。   这么久,也从未有人主动提及。   但她知道,就像是事情真正的发生过一样。   无论她再怎么去淡忘,记忆,依旧还在。   “那时候我的整个人都是乱的,包括一系列配合警方的行动后,我才想起来问那个被绑着的女孩儿的下落。但是警方的人跟我说,在他们对Frad进行控制前,女孩儿就已经趁乱逃走了。收获的,也仅仅是几本详细记录的文件。”颜茶垂下眼睛,手无意识的摸着杯壁,“警方从那几本资料里,得知了很多情况,后来,由他们中的人转述给我,包括,Jo先天性痛觉缺失,再包括,Fred为了在这方面取得研究进展,逐一命题的,对Jo实施了研究。”   很艰难的描述,颜茶几经停顿,“他为Jo设计了一系列的实验,详尽到几乎可以媲美任何一项学术研究。我很难跟你描述那些实验的具体内容,太泯灭人性。最低层次的,是他把Jo的腿用扳手硬生生打折,然后,就这样放在那里三天,才对她进行修整手术。”   整个气氛,慢慢的变的沉重起来。   简言左跟肖随都默不作声的听着,只有颜茶有些艰难的声音和简言左时不时的咳嗽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但是,Fred最终没被量以重刑。因为警方手里只攥有描述性的文件,并没有最重要的人证。所以,负责这起案件的警方跟我讲述了Jo的事情,然后告诉我,如果再有机会遇到她,千万说服她来。只因为,我是除了Fred以外,唯一知道她长相的人。”   说完这些,颜茶把杯子里的水一点点的喝光。   很快的频率,喝完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终于结束噩梦。   那样不由自主的,连呼吸都清浅了许多。   “只是后来,无论我再怎么用心的去寻找她,终究是没有再遇到。直到半年后,Aimee Edith,那个平民影后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时。”颜茶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很细致的描述着,“我记得那是个不大的颁奖礼,没有很多媒体转播,那是Aimee人生中的第一个奖。虽然而后她只属于奥斯卡,但是在那场颁奖礼之前,她也只是一位不为人知的小演员。我之所以会记住她,是因为,我认得她颁奖时穿的那条裙子。”   颜茶的手指轻轻的点点台面,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家店,之前是我一个朋友在开,代卖一些原创的设计。而那条裙子,曾经在这家店代卖过,在颁奖礼之前。”   “只是后来,又被原作者收了回去,平白的损失了一些代卖金。”颜茶笑笑,有些出奇的放松,“说来也巧,我正有些惋惜的时候,就看到它出现在颁奖礼上,在那时并不出名的Aimee身上,被演绎的那样的好。”   那件裙子的样子,颜茶至今记得。   不算是太上乘的料子。   但的确是太过用心的剪裁。   从上面缀的每一朵花,到里面内衬上细密的针脚。   都显得那样的用心。   “于是我跑回这家店,找到我朋友,翻出了那条裙子的作者在来代卖时留下的地址。”颜茶把面前的茶杯倒满,拿在手里攥着,很浅的保持着微笑,“于是,重新看到了Jo。你应该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原本,只是抱着一种‘如果能拿下她的设计的独家代理,说不定可以名扬整个第五大道’的态度上门去,却没想到,门内站着的,是故人。”   颜茶至今还能想起那一刻心里很朦胧的惊喜。   像是意外的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简言左浅浅的喝了一口水。   茶已经有些凉,喝到嘴里,有些很清淡的味道。   不自觉的,紧攥着的手也渐渐没那么用力。   “那时候她已经相当落魄,没钱交房租,只能做些手工卖钱。唯一一条有希望卖大钱的裙子,还被送给了邻居那个只演了一部低成本电影,家里满是负债,想要出席颁奖典礼只为能约到更好新片,却因为没有合适衣服所以几度想要放弃的姑娘。”   颜茶没办法想象,当时的池乔期是怎么把这条对她来讲也很重要的裙子赠予了别人。   可也正是这样,才真正的,从根本上改变了很多人今后的路。   “再后来的故事就要美好的多,Aimee一战成名,成了现在荧屏上不能忽略的重要角色。她通过我知道了Jo的故事,然后经由很多关系,联系上了叶医生。”颜茶把故事大概的讲完,最后的尾音也美妙了许多,“再后来,Jo逐渐好起来,也渐渐的开始正常的生活。最终,在Aimee的支持下,我们三个,合开了这家店。”   微微的停顿,最终把故事结束,“这,就是Mr·W最初的由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真的遇到了所有事情的低谷。   在这样没有这么累过。   最近也越来越觉得烦,或许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几乎没有。   谢谢你们一直的鼓励。   会努力好起来。   ☆、29第二十八章·若你勇敢我亦向前   原本那样长的故事,颜茶也只讲了不长的时间。   也似乎是在那一刻,她才觉得,无论当时经过时有多苦,现在走过之后再去看,并不再觉得有那么难过。   她希望池乔期也会是跟她一样的感觉。   即使再难,现在,也毕竟是活着。   “恩生的事,对Jo打击挺大的。”颜茶最终仍是没绕过这个话题,“她一直把恩生看做另一个自己。”   也是到了这时,简言左才有些缓缓的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暗哑,“我知道。”   “叶医生一直同我们说,Jo康复的程度已经算很好,只要不受到外界比较大的刺激,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颜茶语气有些放慢,声音不觉有些惆怅,“但是,我们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心结一直没解开。”   “我知道。”简言左下意识的重复着,明明是不同的问题,回答的方式,却似乎只有了这一个。   颜茶知晓这一刻简言左的心里,定是已经混乱到一切都分辨不清,停顿了一下,终于把一切说完,“我希望你能是那个,她对的人。”   简言左同肖随离开时已经很晚,颜茶站在门口,微笑着跟他们告别。   第五大道仍是一片灯光,简言左背对着一片明亮,止步在颜茶面前,终是问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他没刻意的提起那个名字。   不愿,不想,更不忍再因为提起,伤害到任何人。   “监狱。”颜茶拢着双臂,声音有些冷,“我们谁都不忍让Jo再被重新伤害一次,所以就一直没以最合适的名义控告他。不过,在他每次刑满出狱后,总会再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可以让他重新回到里面去,而且他辈子,都不再可能会出来。”   颜茶的话说的虽坚决,但并不是特别的明确。   简言左却在今晚第一次露出微笑来,“谢谢你。”   为池乔期所做的一切。   “不过,有件事是我们很难做到,但是希望你能帮Jo解决的。”颜茶表情淡淡的,恳切却肯定。   触及简言左略显平静的表情,下句话便异常自然,“这些年她一直是在用假证件,因为她有太多不能被遣散回国的理由。而现在,我想,她也会希望有个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真实的。   那个一直以来应该属于她的。   包括这个在内的这一切,都应该回归。   “好。”简言左很用心的点头,话不多,却字字清晰,“一定。”   这些便是那个一直隐匿于池乔期心里,最深的秘密。   经历了,然后在一点点熬过的岁月里,把这些苦,剥开皮肉,藏在最里。   不愿跟别人诉说,每次觉得难过,也都是一个人忍着。   而现在,那些苦,已然融进她的身体里。   他听着,想着。   仿佛看见那个骄傲的小女孩儿。   受着伤,流着泪。   却刻意的背转着人群。   直到泪流干。   却仍会笑着转身,面向人群。   这一刻,他越发的心疼。   更想,见她。   立绒的盒子轻轻的被合上。   简言左慢慢的起身,缓缓的走到立柜旁,拉开一侧的抽屉,把它放了进去。   她还没有回来。   已经这样长的时间。   简言左浅浅的皱起眉,轻缓的走出了房间。   步及厨房,很容易就看到池乔期。   是个背影。   看不到表情,但能感觉到莫名的落寞。   简言左走近些,在她看到他前,已然明了她的小情绪。   那么明显。   于是故意轻咳几声,声音低到有些混沌,“饿了。”   池乔期一直有些走神,也显然不会注意到简言左只是一闪而过的思量。   听到他说,只以为是真的。   于是有些忙乱的揭了那些紧闭的盖子,声音有些微微迫切的解释,“冯妈嘱咐要趁热。”   池乔期原本说的迫切。   却没想到触及到简言左微微皱起的眉,“小厨房送来的?”   池乔期下意识的点头。   “没有别的?”简言左轻撇着嘴角,表情开始有些淡淡的嫌弃,“算了,没胃口。”   “有一碗粥。”池乔期几乎脱口而出,触及到简言左少许感兴趣的表情,又有些讪讪的补充,“我刚刚熬的,不过有些凉了。”   简言左直接上前,手指触一下碗壁,言语间淡淡的,“这样就很好。”   很轻的几个字,瞬间点亮了池乔期眼里的小光芒。   于是有些惊讶,“可以么?”   “很可以。”简言左很肯定的点头,微笑有些浅,但却一直没消。   反而,汇同她的一起,越发的浓烈起来。   简言左其实不太有胃口,坚持着喝了小半碗粥,再下咽时已经有些困难。   本想找个理由出来稍微解释下,却在抬头的瞬间触及到陪在一旁的池乔期有些闪亮的眼神。   带着平时很难露出的期盼,甚至还有一丝丝被肯定的欣喜。   见他抬头,眼睛微微有些睁大,“还需要什么?”   于是什么都不忍。   稍稍摇头,“没有。”   然后继续一点点的把粥喝光。   那个满身消毒水味儿的医生果然乌鸦嘴,简言左到了晚些时候果然又开始发起烧来。   似乎是胃里有些东西的原因,手指变的不再那么凉,指肚却越发的烫起来。   池乔期兑了药,麻利的几下就把输液需要的所有准备好。   然后把简言左安置在床上坐好,手臂露出来,绑上止血带,攥拳几秒钟就准确的找到血管,丝毫犹豫都没有,平推一挑,针头顺利的进到里面。   见到回血,池乔期很快把输液的开关打开,淡淡的血痕很快冲淡。   贴上胶带,把手塞回到被子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第一次?”简言左倚在床头,把池乔期所有的小紧张尽收眼底,微微有些笑意。   “那倒不是。”池乔期调着输液器的开关,“但对你是第一次。”   这话是实话。   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这项工作她做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的,有些小小的不确定在里面。   不太像她。   但的确是。   池乔期陪着在一边坐了一会儿,体温表的时间终于差不多,迎着光,水银柱最高的点比预期里还要高一点,“40.2c。”   “嗯。”简言左微微的应着,嘴角稍稍翘起,“离被烧傻还有一段距离。”   “要不再吸点氧?”池乔期建议着,“感觉你呼吸有些不太对劲。”   很敏锐的洞察力。   但简言左还是摆手,“不需要。”   带着一点点执拗。   时间渐渐的滑过,简言左输液的那只手慢慢的变的凉起来,池乔期的手指并起来,试探了一下他的手心,“我去找找看有没有热水袋。”   “不用。”简言左就势攥紧她伸过来的手,交握着,表情很平和的看着她,“这样就很好。”   这般温暖的话。   不加掩饰。   像是浇在冰激凌上的热巧克力酱,无声无息的融化了所有的柔软。   之前所有的酸涩,像是都被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池乔期鼻头有些酸,抑制着情绪的控诉,“你刚刚明明还不准备理我来着。”   说完,似乎是觉得委屈,又愤愤的加了句,“还让肖随哥哥一起帮忙骗我。”   原本还想再加些什么,以便增加控诉的筹码。   却只感觉到手被攥的力度微微大了些,接着,就是简言左满眼宠溺,语气无奈的感叹,“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很微妙的尾音。   缓缓收住时,再有些上扬,“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嗯?”池乔期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却跌进简言左温柔满满的眼睛里,“什么都好。”   不论是什么故事,只要是你的。   都好。   房间里的温度恰好,灯光也恰好。   适合每一个睡前故事。   “我在康复病房时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小男孩,六七岁,因为太调皮从台阶上摔下来造成的右臂骨折,转到康复病房时分在我这边。”池乔期略显困扰的皱皱眉,“当时真的是有些头疼,他年纪很小,不太会听大人的话,天天吊着一只胳膊还可以从病房的窗户上跳到自己的床上,而且说实话,那时候我对待这样的孩子也没太有办法,所以一直觉得他就真的是个混世魔王,甚至一度天天的盼着他能快点好起来,早早的远离我的视线。”   简言左轻轻的笑着,“能想象。”   “康复病房的环境其实比普通病房要复杂些,因为很容易遇到一些为难的状况。比如有一次,我因为给有个病人换药迟了,他陪同的家属就开始有些不依不饶的,扬言说要去投诉我。”池乔期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口气,“我原本英文就讲的不算太好,一着急起来就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其实原本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最后反而莫名其妙的演变成一个挺混乱的局面。”   仿佛能看得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在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   低着头,不辩驳。   简言左表情平静,声音略带安慰,“后来呢。”   “是那个小男孩儿帮了我。”池乔期语气有点微微的笑意,“他那么小的个子,还吊着胳膊,脸憋的红红的,一副被惹恼了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儿,从据理力争到最后的言和,全然没有一点退缩。   最终甚至叫来了自己当律师的妈妈,一招一式如小大人一般。   把比他还要大出好多来的她,毫无条件的,护在羽翼下。   “后来他出院,还送了我一捧小花。”池乔期拿手比划着大概,“很小,但是很漂亮。”   的确很小的一捧,放在她一贯的座位上,没有卡片,也没有说明,但池乔期不用猜,就知道来处。   “很温暖的故事。”简言左语速渐缓,眼睛里能明显的看出来累。   试一下|体温,似乎越发的高了起来。   池乔期开了制氧机,这次,简言左没有拒绝。   吸着氧,似乎好受了些。   “睡一会儿。”池乔期起身把主灯关了,留一盏壁灯,坐回床边,很耐心的等他闭上眼。   伴着这样温暖的故事,简言左呼吸渐趋平缓,似是睡了。   池乔期在一旁坐了许久,直到简言左彻底的睡熟。   屋里有些暗,她也并不想坐到光线好的地方去,而就这样坐在略显宽大的椅子上,眼睛也不挪地方的,看着他。   像是什么都不用再想。   在这一刻,她真切的感觉到,存在,原来是这样一件让人觉得庆幸的事情。   就像他还在。   凌晨的时候,简言左额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池乔期把周围收拾了,进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杯喝了大半,这才有些松懈下来。   她在医院看过很多模样的脸,悲戚的,麻木的,感伤的,各种。   最让她觉得感同身受的,是亲人离去,可作为医生却仍旧无能为力。   那是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她甚至不愿去细想,就已经觉得心悸到不行。   池乔期握紧茶杯,添了些水,有些烫,但刚好暖手。   屋里暖气开的足,但她仍旧觉得冷。   或许是好长时间没哭过,最近一泛起情绪,就感觉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朝外掉。就像现在,除了无声的流泪,她似乎没有了可以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   她独自撑过了六年。   无论是恐惧还是绝望,她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但终归没有结束掉自己的所有。   她也更不敢想象,她会差一点,把简言左的一切结束掉。   或许不是她亲手,但终究是因为她。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最始说起,她不会进入池家。   然后,不会面对失去父母的痛苦。   接着,不会承受原不该她面对的一切。   或许,会在一个普通家庭中长大。   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嫁一个不算讨厌的男人。   最终,老去。   或许,这该是她向往的生活。   但是如果没有他。   如果她真的没有从一开始进入这样的生活里。   她也永远不会知晓,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无怨无悔,全心全意。   并且,不愿回头。   纵然,需要承受磨难坎坷。   但她,宁愿坚持。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太想说,但是最近真的背到一定程度了。。。   上班路上被一辆车拐到,伤了韧带。   第一次知道脚可以肿到馒头大。   体验了被救护车一路送到医院的感觉。   很微妙,像是一定要去体会一样。   最近感触很多。   等脚不疼了。   慢慢讲给你们听。   ☆、30第二十九章·冰寒所向温暖披靡   池乔期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电视开着,调到静音,就这样看了一整夜。   六点左右的时候靠在沙发上迷糊了一小会儿,后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着想要出门买些东西。   这间房子平日里似乎真的没人来,冰箱里的东西除了基本的,几乎没剩下什么。   比起之前贴心细致的准备,有些小小的荒芜。   池乔期把粥熬上,去房间看了一眼简言左,见他仍在睡着,便拎着外套,出了门。   其实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目的明确的采购过,之前在墨尔本,每次都是上下班间随手拎一些,少了什么,也只是当场记下来,等顺路时捎带着买些,并不刻意。   这些日子住在唯亭,也都是有专门的人帮她把一切准备好,从不用她操半点心。   所以,在最早看到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有些欢喜。   为这些她在这一刻可以为他做的事情。   虽然也仅仅只是这些。   池乔期在出门前写过一张小单,大约要买的东西都列在单子上,很小的一张,样数也不算多。   所以也很快就完成。   转过一圈回去,简言左离奇的没有醒,保持着她走前的样子,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打扰。   池乔期安心的准备好了所有。   再去叫他。   有些迟,但终归是醒了。   眼神有些迷蒙,带着些雾气。   缓一缓,坐起来时,开始渐渐的清醒。   伸手轻轻的拦一下她伸过手来的动作,似是在拒绝她的支撑,“去叫肖随来。”   很细微的动作。   但是立场已然表明。   池乔期没有躲开,声音平静的,连名带姓的叫他。“简言左。”   很熟悉的三个字。   滑出口来,却有些陌生。   借着他的停顿,池乔期很正式的蹲□来,“我们都会有需要别人的时候,包括你。”   说着,看向他,言语中,有些淡淡的坚持,“很多的时候,我没那么幸运,能恰好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微微的停顿后,她把手很轻缓的覆上他的,带些力度,更有些坚决,“但是,我希望,在我恰巧在时,你,永远不要推开我。”   这是她最外在也是最深处的表述。   为这样一个,在这一刻她会感觉有些心疼的人。   是的,心疼。   虽然她感觉不到。   但是她也一直不避讳使用这个词儿,在任何时刻。   比如,在最早前,在乔朵很多次累倒送进医院时,她最下意识的动作,是把脑袋凑上乔朵跟前,带些哭音的轻言,“妈妈,我好心疼。”   这仅仅是她想表达的一种途径。   她朦胧的觉察到,那种在心底,有些莫名其妙,能区分出不好的情绪,一定就叫做心疼。   她感觉不到疼。   但是她就是知道。   一如,他在这一刻,对她的情绪。   于是,彼此,不再坚持。   池乔期的厨艺其实不算太出色。   或许每个人都会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   就像她,或许能几经积攒后做出复杂到细枝末节都华丽无比的凤冠霞帔来,但在极简单的清粥小菜上仍旧差些功夫。   当然,一般看来是够了。   比起简言左之前在唯亭露的那一小手,虽然差点,却也差不太多。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只会觉得,有所欠缺。   无论多少,都欠缺。   简言左吃的并不算多。   喝了些粥,然后,在她的建议下吃了两三片菠菜饼。   无声而细致。   饭后,她洗碗,他回床上。   不用太多交流,像是已经演练了多遍。   等收拾了所有,池乔期端了一杯茶,送进去给他。   简言左正在忙,面前的电脑开着,耳机挂着,在很认真的边听边记录。   她把茶放在桌边,他也只是轻点了一下头,握着笔,微微侧向她的方向,没出声,嘴角却是扬着的。   在有些明亮的自然光里。   很悠然的荡开笑意。   这般普通,却比任何的美丽都值得珍藏。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池乔期才开始真正的了解这几年中,她错过的,关于简言左的所有。   这就像是有哪个人,甚至所有人,故意去安排一切一般。   她错过了,却总会一点点的补回来。   重新认识,重新面对。   就像最初认识这个人。   重新吸引,重新爱上。   以至于,在许多许多年以后。   池乔期偶尔回忆起这样的一天时。   仍会觉得,这一刻,在她的记忆里,是最美好的。   真的好像,春暖花开时的一抹温暖,让人不由的贴近。   无意识间,已经满脸是笑。   即使,在她回忆时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在她身边。   池乔期轻轻的把门带过来。   走去沙发那里,把早上出去时一起买回来的各种工具摊开,开始画这期的设计稿。   很平静的时光。   她忙她的,他忙他的。   没有交流,甚至隔了几道墙,好几米。   但是,格外安分。   像是原本就应该的,旧时光。   很充实的一天,除了吃饭,也没有多余的空闲。   平静却不乏味。   池乔期昨晚睡得少,白天里也几乎没怎么休息,坚持撑到晚饭后,刚稍稍的靠向沙发,便很容易的睡了过去。   很长,很踏实的一觉。   比回国后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安稳。   没有梦,但好像满是甜的味道。   等醒来,已经第二天。   并没在睡前的沙发上。   温暖而柔软的床,窗帘拉着,很柔的光。   触到,很有温度的暖意。   好像仍在梦里。   睡的时间微微有些长,所以脑袋在一时间还是懵的。   池乔期闭上眼,意识回拢的那一刻,猛然清醒。   光着脚跑去简言左原本的房间,果然,人已经不在。   房间内的所有全部收拾整齐,窗帘敞开着,一览无余的干净。   池乔期突然有种不算太好的预感。   一间间房间的确认过去。   心越发的沉了。   客厅里,昨晚她没有收拾的杂乱已经被归总起来。   原本凌乱的笔记,原本散乱的铅笔,原本掉落到各处的橡皮屑。先下,全部不见。   笔袋里,一根根彩铅整齐的码在里面。   铅的粗细,颜色的过渡,没有一点差错。   像是小时候。   池乔期不知道别人的记忆是怎么样的。   但是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小朋友间,除了比谁的裙子好看,谁的水壶又换了新的,最经常的,还是比谁家妈妈的铅笔削的好看。   那时候的小学生基本上不用转笔刀,早上妈妈给带五六根削的细细的铅笔,等到晚上回来,折断的折断,磨粗的磨粗,而妈妈总是不厌其烦的再次削好。   池乔期当然也会有这样的运气。   不过乔朵跟池锦原间或的会出差,也会很忙,有时候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甚至三两天都不回家,当然也就顾及不了小朋友间,那些细微的小情绪。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   她从来,没在这方面受到小朋友哪怕是无意间的嘲笑。   即使乔朵跟池锦原一周都不回家,她的铅笔,依然会那样漂亮。   因为她有暖哥哥。   其实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多么值得去诉说的一件事情,现在的转笔刀各种形状,削出来的铅笔漂亮又好用,即使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能自己飞快的完成这项简单到不行的工作。   但是在池乔期的记忆中,这虽然是很小的事情,仍够她记到现在。   那种哪怕是小小的自尊都会被保护的很好的感觉。   即使拿到现在来看,仍旧会让她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发酵过,有些酸酸的。   而现在,满满一盒的彩铅,在早晨柔亮的光里,美的真的好像是艺术品。   像是穿越了这么多年,从十几年前来到现在这一刻的记忆。   池乔期慢慢的拂过,重新把笔袋扣好。   金属的梅花扣,扣上的时候很轻微的响。   在静寂的空间里,很明晰。   “简哥哥?”她试探的叫着。   很细微的声音。   在喉咙处,像是几经辗转才说的出来。   纵然艰难,换来的,仍是一片静寂。   池乔期扶着桌角,缓缓的站起身,终于确定自己被再次扔下的事实。   被抛弃。   或许是她此生,最怕的事情。   是的,她不惧怕死亡,不惧怕危险,甚至不惧怕之前所有不好的记忆。   但她这些年中,最怕的,是被抛弃。   那种倾力做了所有却不被需要,那种拼了全力回来却等不到,甚至那种以为真正得到却在这样的瞬间全然失去的感觉。   就叫抛弃。   六年前,六年后。   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情。   比如他的事业,比如她的性格。   始终不改的,大概只有她一直以来躲不开的被抛弃的命运。   或许,真的是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   其实,连池乔期自己都不会信。   回来的这段时间,她流泪的次数要远多于这六年中的总和。   不管是委屈的泪,还是高兴的累,亦或是现在,有些绝望的泪。   频繁到有些厌恶自己。   没人在乎,所以,即使再少的情绪都是多余。   或许没人会相信,但她是真的想要好起来。   之前是被动,是被迫,是迁就别人。   但现在,是主动,是期望,是源自内心。   她想要平常的站在他身边,在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时候,都在。   而不是除了伤害,再没有其他。   她知道,那把刀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   一定是疼的。   她纵然已经无意识,但却清醒的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没有厌恶或是震惊。   有的,只是微笑。   像是,对待任何一个,美好的瞬间。   但她,终归是伤害到他了。   就像那句被说烂了的话,就算伤口会结痂,会愈合,会无恙,但曾经有过的,总也抹灭不去。   或许,这就是他两次三番,躲开她的理由。   因为情绪有些纷乱,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池乔期并没有注意到任何的声响。   抱着所有东西转身的一瞬间,当看到一脸平常的拎着东西在门口换鞋的简言左时,池乔期破天荒的出现了思维短路。   最后,是简言左皱着眉,率先出声,“要出去?”   隔了将近半分钟,池乔期才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克制,“你干什么去了?”   “买早餐。”简言左换了拖鞋,走过来这边,朝着她晃晃手里标志明显的袋子,“今天没人准备。”   所以呢。   想象中的凄凉呢。   这时候不是应该她独自一人倒在湿冷的地板上,然后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痛哭出声却没人理会的么。   结局不应该是她悲戚戚的离开,然后没人追上来的么。   这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吧。   真的是因为太期望所以出现幻觉了吧。   池乔期木然抱着刚刚收拾起来的一堆杂乱,脑袋瞬间短路。   真正的懵了。   许是接触到池乔期有些迟疑的表情。   简言左的疑惑顿现,“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她突然间的拥抱。   甚至不能称之为拥抱。   低着头撞过来,手里甚至还紧紧抱着一堆类似笔记本的东西。   很慌乱,也很毛躁。   甚至不像是现在的她会做出来的动作。   但单单是这种感觉。   会让他以为,这是一个她给的拥抱。   一如小时候,她在任何不会表达的时刻,会做出一些在旁人看来,甚至有些奇怪的动作。   他或许能够读懂她想要表达的一切,即使不懂,他仍是清楚的知道她有话想说。   只是,不会而已。   于是,腾出那只空着的手来,紧紧的,抱住她。   好像瘦了些。   但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他们彼此都没有出声。   她很用力的把头埋进他的肩膀处,丝毫不顾忌别的。   很直接的表达。   他相信自己读懂了。   这个女孩,他一定会珍惜。   哪怕用他全部拥有的东西去换。   哪怕失去全部拥有的,还要再负重许多额外的。   他也坚定不移。   这是属于他的唯一。   从遇到起,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   这样认同感颇强的一个拥抱。   似乎真的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半晌,在这样美好的静寂中,简言左轻轻放下已经有些僵掉的手臂,“凉了。”   “什么?”池乔期反射性的抬头看他,有泪痕,但是幸好已经干了。   “早餐。”简言左有些无奈的语气,“再不吃真要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之前是有存稿的,在最初发这个文的时候。   但是或许是因为一直相信存稿不会太快用光,所以也一直写的不快。   于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已经消耗到一丁点都没有。   我很想把整个故事细致完整的讲给你们听,所以,我需要你们对我抱有一定的希望和耐心。   就像这个故事一定会讲述完,就像池壳壳跟简先生一定会幸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我一直没说简先生就是暖先生,乃们是肿么知道的···真是一群聪明的孩纸呀】   嗯,分享个小故事。   前段时间去见了个男生,嗯,肿么说呢,不算是相亲,就是朋友拉着一起去见个面什么的。   后来觉得,彼此不是对方的那盘菜,也就算了。   不过之后我工作变动了一点点,于是会经常遇到。   我自认为是属于那种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人,所以在某些时候说话办事儿会很不注意。   于是,我的手机上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就进来一条短信,会告诉我,刚刚我哪里做的不对,采取什么措施补救什么的。   久而久之,好像成了习惯。   他也会骂我,在我屡教不改的时候,不顾忌措辞,有时候甚至会把我骂哭。   但是每每,在最后,总会颇为无奈的说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看到这句,真的会触动我。   不是动心,只是突然感动于这份温暖。   【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只是想分享下最近越发老去的心境。还有一点唠叨就是,这一章写的有点匆忙,所以如果有错别字神马的一定要告诉我。上一章里“试一下|体温”出现了框框,大家是没有发现么···】   下章再见,小天使们。   ☆、31第三十章·集结感动再度回归   一周后,池乔期照例去成术的诊所复诊。   肖随开车送她去机场,路上,叮嘱了几乎所有的事情。   絮叨的程度,堪比一个更年期妇女。   不过,不得不说,听到心里,还是感动大过一切的。   一路上几乎没什么波澜,到了成术那里,所有也都还是之前的样子。   细致的检查完毕,成术开始填存档的卡片,“药量减半,觉得有影响随时打给。”   “嗯。”池乔期点头,“好。”   “去找戚季拿之前让她准备的东西。”成术头没抬,笔没停,说话也极顺,“等会儿带去个地方。”   “戚季?”池乔期莫名,“那是谁?”   成术无奈的抬头,笔尖扬起,语气颇缓,“不是之前还说家拆线的手法好?啧啧,这样什么不记得的表情还真是有些伤心呢。”   池乔期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表演味儿怎么可以这么浓。   尤其是捂胸口的动作,真是跟叶策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同门师兄弟。   从外到气质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不过,接过那个女护士递过来的袋子时,池乔期绝对不会想到,成术居然会把她带来海洋馆。   他以为她是跟成途一样的五六七八岁么,还会满心期待的周末跟家长来看不同的表演项目?   而且,如果单单是为了看演出,戚季准备的袋子里,为什么会有泳衣和浴巾?   来看表演的话,不应该带望远镜或者是小零食么。   这难道是心理医生固有的、奇特的思维么,为什么会比病还要奇特和难以理解呢。   池乔期踟蹰了好久,终于有些试探的出声,“们……。”   “嘘。”成术回头,短暂而急促,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是笑着的。   而后,带着她从后门进去,七拐八拐,终于停下。   成途跟一个漂亮的姑娘已经等那儿。   看见他们,姑娘眉心一皱,语气不遮不掩,“又迟到。”   “巧合,巧合。”成术凑着笑,朝着池乔期介绍,“叶策的学生,苏笛那。”   转头,向着另一边,“和叶策的大女儿,Jo。”   “好。”池乔期笑着,自动把手伸过去。   “说的跟叶老师好像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苏笛那的手心暖暖的,先是冲着池乔期一笑,接着瞬间变了脸,不耐烦的催着成术,“老时间,记得来接他们。”   “OK。”成术点头,“那先走,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   “怎么可能有时间。”苏笛那表情不耐到了极致,“谁跟们一样天天闲的要死。”   说完,不等成术回答,摆摆手,“要走赶紧走,别站这儿瞎耽误工夫。”   这小脾气,好像一点就能着似的。   但是看成术的意思,似乎一点也不意。   不过,说句实话,这种性格还真挺招喜欢的。   至少,很真实。   想比于对待成术时的不耐,苏笛那对池乔期和成途显然温柔太多。   每一句话像是都藏着笑,温润的感觉像极了没脾气没性格的那种温柔姑娘。   换衣服的空当里,把一切有条不紊的介绍给池乔期听,“这是海洋馆跟们医院的合作项目,是专门给一些康复期的患者疗养用的,像成途,每周都会过来一次。”   成途有抑郁症。   这是池乔期早叶策口中就已经知晓的事实。   这是成途的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从出生起,到现。   不过,现已经基本好到差不多。   正常的站别的孩子旁边,也基本上看不出差别。   真的算是万幸。   也幸好他有这样好的爸爸,可以为了他,放弃脑外科第一把刀的位置,转向原本毫无建树的精神科。   池乔期不知道一个怎么可以有这样大的勇气,虽然这种问题无关大是大非,但是这几乎是成术事业上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但是,她依然觉得可惜。   虽然她没有真正去见到,但是叶策的描述中,惋惜到了极点。   曾经的一句话,更是给了成术至高的褒奖:他原本可以成为最好的,而且,不仅局限于中国。   池乔期读得懂叶策的惋惜。   但是,她似乎也可以尝试着去读懂成术的决定。   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大到肩扛万鼎,小到无微不至。   他遇到,然后选择了承担。   而旁能做的,是不阻拦。   就像当年叶策,从未说过任何质疑的话。   或许,也是因为他懂。   池乔期披着浴巾出去,成途已经换了小裤衩外面等着,见她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皱着小眉头,“也有抑郁症?”   “怎么可能。”池乔期连笑三声,“是来学游泳的。”   于是,成途的眉头更紧,冲着苏笛那有些疑虑的样子,“这个课程也治疗臆想症?”   苏笛那准确的理解了成途话里的意思,微微耸肩,笑的颇为灿烂,“想是的。”   平心而论,池乔期看过海豚的次数数不胜数,所以她的观感里,再次见到也并非是什么太奇妙的事情。   不至于雀跃,也不至于欢喜。   但是,当池乔期的手真正拨开水面,接触到海豚脊背上那细致柔软的皮肤时,那种像是被什么点燃般的奇妙感,从手指,一路蔓延到整个身体。   “Jo。”苏笛那缓慢的走进水里,向她伸出手来,“下来试试。”   或许这一生,池乔期都不会忘记那种安静至深的感觉。   虽然会有身体拍打水面的响声,也会有海豚原本很尖细的叫声。   但是那种内心里,寂静的感觉,舒服的像是整个都要飘起来。   尤其,看到它们整个信任的表情时,接触到它们充满友好的触碰时,池乔期甚至会觉得,这世界上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感觉怎么样?”苏笛那裹浴巾里,递一杯水给池乔期,不算热,有些温温的。   “还好。”池乔期喝了一小口,“只是觉得它们挺可怜的。”   “它们?”苏笛那反问,“谁们?”   “这群小家伙们。们总是利用它们,但从没有真正问过它们需要的是什么。”池乔期看着水里不由自主露出笑来的成途,语气放的极缓,“曾经网上看过这样一篇报道,准确的描述记不太清了,大概意思是说,海豚是听觉动物,而且听觉系统会发达到连类最先进的声纳都远远不能企及的程度。因为太敏感,所以连海洋馆里水池的过滤系统所产生的轻微噪声对它们来说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是表演时观众们不遗余力的口哨声、掌声、笑声和尖叫声。们以为,那种肯定是对它们的赞赏,但是恰恰相反,那是最能深深伤害它们的东西。”   顿一下,语气颇为感概,“它们原本应该属于一片安静的地方。”   “所以从来不去看它们表演。”苏笛那微微的喟叹,“虽然从未刻意的为它们去做什么事情,但一直对自己有最低限度的性要求。”   “这就足够了。”池乔期手指摩挲纸杯的杯壁,略带肯定,“如果每个都学着像一样,那们就不再用去要求别什么。”   “或许是对的。”苏笛那看看时间,很自然的转了话题,“不过现看来这个项目的成效有待研究。”   池乔期有些莫名,“怎么?”   “感觉有抑郁加重的倾向。”苏笛那笑着,冲着成途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但愿一会儿成老师安排的晚餐能解救的了。”   出了门,顺理成章的看到等外面的成术。   特别贴心的递上热饮料,顺便把成途包成了粽子。   由于这枚粽子还是未成年,不适合副驾驶的位置,所以理所应当的被安置了后排。   于是,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池乔期几乎是石化的看着上车动作行云流水的苏笛那,掏出手机来跟成术传起了小纸条。   池乔期:如果没记错,她之前狠狠拒绝了爸爸……   成途:女的话也信?   池乔期:说这句话前请看清楚的性别……   成途:所以?   池乔期:就**。   成途:这个冷笑话可真有意思。   中枪。   池乔期恨恨,转了话题:她为什么会叫爸爸成老师,他不是叶老师的学生么?   成途:卖萌。   池乔期默:这跟卖萌有半点关系么。   成途:当然,们女不是很喜欢这个词儿么。   池乔期:能稍微表现的会聊天一点么?   成途:不然想听什么?比如这个女会成为的新妈妈?   池乔期:真的?   成途:假的,但是很愿意听不是么?   ……   就这样,倍受打击的池乔期选择了沉默。   晚饭是成术接他们之前就已经订好地方的。   很清爽的地方,环境算不上太讲究,但很是清净。   看一眼,就知道是医生类的会喜欢的地方。   估计是来过很多次,苏笛那连菜谱都没看,丝毫不停顿的把菜点了,最末朝着成途加了句,“有要补充的么?”   “帮先上碗米饭。”成途点头,并不拿捏,“游了一下午,饿死了。”   说话的自然程度,让池乔期会觉得有些心安。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会毒舌,会嘲讽,会撒娇,也会耍赖,最重要的,是会表达自己的真实需求。   然后,健康长大。   不过不得不说,苏笛那点菜的功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又或者是这家的菜都不错,所以无论点什么都会觉得搭配的很好。   反正池乔期跟成途两个对着头吃到结束,期间任何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餐后,成途居然还申请打包了一份三鲜酿菜胆和滑蛋牛柳,看表情,大有“就算吃饱了还是要带一份走那又怎么样”的意思。   也是饭后,池乔期才知道,苏笛那晚上是真的要加班。   虽然表现的一点都不像。   于是成术开车把苏笛那先送了回去,然后就着路再送池乔期去机场。   不算长的路,很快就到了苏笛那工作的医院。   苏笛那很快的下车,然后很难得平常的告别。   “等下。”成途叫她,很快把车窗降下,手里的打包袋从车窗递出去,“饿了吃。”   不光是池乔期,连苏笛那都显得有些惊讶,“给的?”   “嗯。”成途别扭的不看她,手臂直直的伸着,“记得热热。”   于是,让池乔期觉得特别温暖的一幕下一秒发生了。   成途把手伸回的瞬间,苏笛那就势把车门打开,然后,给了成途一个拥抱。   很短,但是特别真诚。   连池乔期都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一刻,源自苏笛那的心底,温热的感动。   伴随着成途别扭的躲闪。   和所有的无声。   后来,池乔期换到了副驾驶。   因为某个脸红到不行的孩子强词夺理的说需要后面整排座位来睡觉。   池乔期很难得没有反驳。   换到副座,正好可以借机跟成术聊会儿天,“笛那是叶老师的学生?”   “对。”成术开着车,认真的回答,“她是叶策带的第一批学生,后来因为家这边,所以工作时还是选择了国内的医院。”   “为什么她会叫老师?”之前成途那里得到的回答太敷衍,所以池乔期仍旧好奇这个问题,“好像她是的学生一样。”   “她第一年参加工作时还神外,合作过一场手术。”成术声音很稳,有些浅的笑,“那时候她资历太轻,连当副手的资格都没有,后来求了好几次,终于拗不过她。”   原来是这样。   池乔期从后视镜里无声的瞪了一眼偷听他们说话的成途。   这么美好的故事。   居然会被那样三言两语的敷衍掉。   “不过,那次手术失败了。”成术无声的拐了个弯,声音平缓,“后来便再也没能有合作的机会。”   池乔期有些惊讶的看他,“怎么会?”   “不怨她也不怨,做过医生的话应该会知道,脑外科的手术,本来就存着很多种可能。病的体质、病情的变化,甚至还有医生个的运气,都会成为影响手术的因素。”成术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但是病家属闹得太凶,尤其打听到她原本是不该上这场手术后,便把这件事全部归咎到她身上。天天医院前面拉横幅、贴标语,吵吵嚷嚷,好几次甚至都闹到她的办公室。”   池乔期稍稍的靠向座位,话音有些微苦,“所以辞职了,为了保护她?”   “辞职一直是早晚的问题。”成术微微顿一下,继续说着,“对于那时候来说,这的确也是最好的选择,需要离开,而她需要留下。”   的确。   池乔期似乎一直都能明白成术的选择,“她会很庆幸遇到。”   “不。”成术的声音有些干,“该这么想,如果当初没有同意带她上手术台,或许对她来说,会是更好的。”   “事情总是不能按照们的假设去发展。”池乔期淡淡的出声,“一直相信,有些事是必须去经历的,这次经历时她身边,总好过下次经历时她独自一个。”   这是池乔期唯一迷信命运的地方。   就像她说的,她一直认为,这一生,一个所要承受的事情都是固定的。   这次侥幸躲过,下一次必然还会遇到。   只不过是变了形式。   所以,她从来不去怨恨发生自己身上的所有。   唯一介怀的,大概是发生这一切时,她所希望的那个没身边,而已。   “谢谢安慰。”成术把池乔期送进去,“很受用。”   “医者不自医而已。”池乔期笑笑,尽量的不表现出来内心里因为这件事儿受的影响,“自己进去就可以,快回车里吧,成途还里面。”   “好。”成术摆手,没多停留,“下次见。”   “下次见。”池乔期轻轻的挥手,看着成术走远。   正准备转身,手机的提示音响了,有短信进来。   池乔期点开。   是成途的。   两条。   “其实,今天下午,有件事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要成为的新妈妈了。”   那一刻,池乔期刚刚还稍许低落的情绪,瞬间好转。   这真是个美好的故事。   至少,足够感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开始逐渐掉收藏了。   或许是有人坚持不住,开始放弃了……   而那些还在坚持等我的孩子,除了谢谢,我更希望你平安。   最近整个周围发生了太多事,不管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   不管怎么样,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会每天坚持升起的太阳。   有时候,即使看不到。   但是,依然会有光。   足以照亮我们的以后。   【这章简先生木有出现,但是很多个微小的地方是我构思了好久的,也希望你们会觉得有感动到。   下章会把简先生叫出来给大家看看的。】   ☆、32第三十一章·不想过去不念未来   起飞之前,池乔期曾经给简言左打过一个电话。   很直接的无法接通,应该是关机了。   嗯,很好,被抓到一次。池乔期默默的跟自己说,暗暗的在心底画下一横。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锁了屏,闭了眼,不再想任何。   落地之后,池乔期索性连电话都不再打,直截了当的过去。   果然扑空。   很好,意料之中。   池乔期暗自在心底又画上一竖,拿出手机,拨号。   手指在第一位数上还未等移向第二位,屏幕上方位置便出现了代表简言左名字的大写“J”。   伴随着铃声。   池乔期停了两三秒,接起来,“嗯?”   简言左那边很静,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回来了?”   “嗯。”池乔期回答,努力让自己的语速放慢,“你在哪?”   “布鲁塞尔。”简言左答,“刚到。”   所以刚刚也是在飞机上。   虽然不刻意,但终归是给了解释。   池乔期心情稍好,“有医生陪同?”   “没有。”简言左顿一下,似是说的有些急所以呛到,离开话筒很远的轻咳了一声,复而微微叹声,“许莫在。”   “他的价值是可以帮你叫救护车么?”池乔期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声音有咳完后不自然的哑,控制不住的咬牙,“是不是一定要再进一次ICU你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人?”   简言左没回答。   隔了有会儿再出声,却略略笑着问着别的,“你在哪里,客厅还是卧室?”   池乔期的气正盛,半晌之后才有些硬生生的回答,“卧室。”   嗯,语气不算太好。   简言左故意不提及,笑意越发的浓烈,“床边有个柜子看到没?有三层,你过去,拉开第一层抽屉。”   池乔期没应声,直接过去,带些气性的,拉开了简言左说的那层抽屉。   这层抽屉中,只有一个米白色的信封。   没有字或者任何标记。   摸一下厚度,大概有不少东西。   池乔期捏着最底,抖搂了一下。   装的有些满,所以这样的用力也只是把里面的东西甩出一个角来。   但只是刚刚看到最上面图案的那一刻,池乔期的呼吸,突然顿住。   愣了足足半分钟。   池乔期才有些恍然的回神,把手机下意识的放在桌面,两只手捏着信封,把里面的所有,全部倒在桌面上。   在尽数看清的那一刻。   池乔期突然间,遗失了言语。   是她的证件。   从户口本,身份证,到护照,签证。   还有一些零碎的各色证件。   曾经一度在她生命中消失的东西。   而且她也曾坚定的以为,这一生,都不再会有。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国家,城市,城市中的闹市区,闹市区里最喜欢的商店。   可以在任何时候,在经过警察时,不再用刻意躲避。   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向别人肯定而大方的介绍自己,我叫池乔期。   是池乔期,不是Jo。   这是属于她的名字,她的所有,她的曾经和她的未来。   是她最基本的安全感。   也是她唯一,在一刻前,还会在心里觉得有遗憾的角落。   池乔期的手指握紧信封,甚至不敢去触碰它们之中的任何。   是梦,对吧。   不然,怎么可能会让她,再度拥有。   信封里,还有一张飞往布鲁塞尔的机票。   随着里面大部分东西的清空,飘悠悠的,落在桌面上。   一旁的手机还保留着通话,屏幕亮着,已经自动转换为扬声器模式。   那头,简言左的声音适时响起,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充满了温情和诱惑,“我的确没带医生在身边,所以,你很有必要过来。”   布鲁塞尔的秋天很透明。   或许是刚刚下过雨,越发的干净。   有一种不论看到哪里,都是一幅很好的照片的感觉。   这是池乔期第一次接触这个城市。   人,或事。   但感觉,并不陌生。   这是布鲁塞尔。   一个拥有着全欧洲最精美的建筑和博物馆的地方,一个被称为“小巴黎”的地方,一个经常召开各类国际会议的地方。   也是一个在这一刻,有他的地方。   池乔期一向轻装上阵。   随身带着的仅有那只她一直珍切的小提箱。   不需要人陪伴,也不用来接站,一个人踩着小高跟,进进出出,走路打车,颇有刀枪匹马、征战杀场的感觉。   也的确是。   他来征战他的江湖。   而她来征战她的时光。   池乔期到时,简言左很恰好的没有出门。   在床上安静的躺着,面朝着阳光照过来的方向,旁边没有电脑,手里没有文件。   听见她进来的声响,才稍稍偏过头来,表情平静,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像极了她期望中他应该的状态。   池乔期把提箱朝着柜子上一放,打开,拿出血压计来,安静的测完,依例问话,“今天的药吃过了?”   简言左语气很散的“嗯”了一声,“遵医嘱。”   池乔期表情丝毫未变,声音不大不小,“睡眠呢?”   “黄金八小时。”简言左语气难得的认真,“需要叫见证人么?”   “不用了。”池乔期把听诊器从他胸腔处离开,重新塞回血压计里,卷起收好,小提箱一扣,“我住哪儿?”   被带去看房间已经有差不多十分钟,池乔期还没有回来。   简言左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终于起身。   这是所很古旧的老房子。   经过好几个设计师的补修、翻新和再设计,终究保留了大半的原貌。   地上两层,加负一层的地窖。   很简洁的整体风格,但是处处细节都能明显的看出来花费了心思。   据说是很早之前一位大师级的设计师鼎盛时私下留存的作品,至于真假,也没人会去探究。   主要的房间都在二楼,交叠相错,两相对称。   而现在,池乔期正坐在斜对着他房间的床上,赤着脚,似乎在发呆。   旁边的座椅上放着她的小皮箱,很不正的角度,像是放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用心。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再没有她其他的东西。   一眼看过去,有些稍显寂寥。   简言左走过去,俯□,语带笑意的问她,“怎么了?”   池乔期没回答。   眼睛保留着之前看向的方向,连余光都未分给他半点。   简言左终于觉察到池乔期情绪中的不对劲,从刚刚开始,到现在,终于不遮不掩。   拉过一边的座椅来,很认真的在她对面坐好,“我们谈谈?”   池乔期终究是分了丝余光给他。   半晌,语气稍显清冷,“有必要?”   简言左双手交叠的放在膝盖,摆出了谈话的良好姿态,“很有必要。”   确实有必要。   他以为她来,即使称不上兴高采烈,也肯定会有些欢喜的情绪在。   而现在,不仅没有,甚至连预期里最基本的欣喜都达不到。   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言左。”池乔期的眼神落向他的位置,终于开口,“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这不是个好的话题,尤其在开篇。   会显得太沉重。   但简言左没有顾虑任何,皱着眉,表情严肃的想过,语气认真而肯定,“家人。”   “会设防的家人?”池乔期语带悲戚,“像小叔叔一样。”   会设防,会疑虑,会试探,会用手段。   会因为利益,去争夺,去拼战。   即使蒙着家人的外衣,也是比对待外人还要不惜一切的攻击。   简言左眼底暗暗的划过一丝波澜,眉头皱的愈紧,“我之前说过,别人,永远是别人。你,永远不会变成别人。”   这的确是他很早之前就说过的话。   久到已经有些忘了是因为什么场景的触动。   但是,话里的意思,一直未变。   她,永远,不会变成别人。   很重的一句承诺,换来的,是池乔期略带嘲讽的笑,“在你眼里,有谁不是别人?”   别人。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人际关系的词语里,她最不喜欢的一个词语。   就好像画上一个圈,自己人在圈内,其余的人在圈外。   有时候,有些人会出去,有些人会进来。   而那些不在圈里,并且永远都进不去的人,就会被她称为,别人。   简言左眼底的波澜越来越深,目光锁住池乔期许久,终究没有回答。   微微攥拳,“壳壳,不遗余力的伤害对方,最终自己也不会得到想要的。”   触及到她有些轻微放软的眼神,停顿一下,“我建议你想清楚,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来之前,你在干什么?”池乔期眼神渐趋平静,终于把话题带到最初,“安静的卧床休息还是无休无止的工作?是真的能保证每天充足的睡眠,还是根本连一半时间都达不到?是真的感觉已经好到可以称为康复,还是连自己都觉得随时都有可能撑不过?”   简言左难得的沉默掉。   “我想,这个答案,你比谁都要清楚。”池乔期的嘴角渐渐漫出笑来,“我以为,戏永远是演给外人看的。只是我来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成为你眼里的外人。”   说完,缓缓的站起身,“可能我们彼此都需要认真的想一下。”   池乔期话说的极为干脆,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这是触及她最底线的反应,也超出了她可以容忍的最大限度。   而简言左也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弄巧成拙了。   事实上,他的确熬了整夜,也确实在她来的前一分钟,还在开电话会议。   如此敏锐的触觉,他没忽略,但一直心存侥幸。   虽然他的目的,只是单单为了避免她的担心。   但她的确有权利愤怒,更有立场表达愤怒。   老房子的地板有些凉。   池乔期赤着脚走过简言左身边,步履不快,但是没有掺杂丝毫的犹豫。   这不是她想要的一切。   一直都不是。   她以为,所谓的家人,就是可以分享一切的人。   或者,即使不分享,最少,也不能欺骗。   就像乔朵之前,面对某件事的时候,她会说,宝贝,妈妈不想骗你,但这件事我的确暂时不能告诉你。   这才是她理解的,家人。   垂眼,走过。   然后,池乔期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满怀歉意和留恋。   没有请求,没有解释,没有挽留。   一切止于无声。   罢了。   池乔期想。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理解中的诚实。   就像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奋斗的一切一样。   之于她,是他。   而之于他,是简氏。   目标不一样,轨迹也一定不会一样。   她能做的,是追随。   就算帮不了他丝毫,但至少,不能去阻止。   就像叶策对待成术。   那种默默的支持,才是源自内心,最大的力量。   于是,伸出手,回应的抱住他,“就原谅你这一次。”   那一刻,池乔期感觉自己像极了飞蛾。   不顾一切。   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终有一日,他们的轨迹,会疏远,然后分离。   而原因,现在的她,还看不到。   或许是他行走的太快。   又或许是她无法再追随。   但这一刻,她只有唯一仅有的念头。   如果他们注定要分开。   她只期待,这一刻,能晚些,再晚些。   这样,她能为他做的事,就能多些,再多些。   那一刻,简言左觉察到内心,似乎重新燃起一小簇火焰。   源自早些时候,但在此刻,燃的最烈。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似乎自己的脚步,微微有些慢了。   比起某些势力强势而迅猛的进攻,他的防守做的再好,也毕竟只是原地不前。   这一生的时间原本就不多,或许,如果自己再晚些下手,那么,剩余的时间就会越发的少起来。   而现在,或许,真的到了该进攻的时间了。   于是,低头,声音轻而肯定,“只这一次,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多朋友的心情都不算好。   但我很欣慰的,是他们会选择来跟我说。   关于爱情,友情,工作,生活。   我对朋友的一个态度正如我上面讲到的一句话,有些事,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是,绝对不能骗我。   而如果选择告诉我,就是我以为的友情。   【说个题外话,最近休养中,渐渐回忆起之前好多尴尬的事情,曾经跟一个好朋友去喝酒,居然喝吐了。。重点是还没有喝多少。。。然后最近又要请个重要的人吃饭,上帝保佑我超常发挥吧。。。】   啊,还有最近的感悟就是,世界好小,尤其是长在一个城市里。所以,不要树敌。千万不要。   ☆、33第三十二章·此行至右莫为唯一   这天晚上,池乔期睡的并不算太好。   她其实有认床的毛病,而且再加上或许对别人来说并不影响的时差。   或许还有白天里莫名的情绪,掺杂着,发酵着,像是要把她吞噬。   夜晚,这样的老房子会显得越发的静,越发呆,越觉得会有些僵掉。   闭上眼,意识清醒着,但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或许,她该去喝杯热水、热果汁,或者热可可、热咖啡,反正随便什么热的东西。   她需要温度。   于是,池乔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果断的下楼去。   楼梯扶手是那种很硬的黑木,触上去,凉飕飕的感觉。   池乔期若有若无的扶着,终于抵了最下一层台阶。   她没想到,会在楼下的餐厅遇见简顷北。   一个人坐在餐台前,开着盏壁灯,面前是汤和法棍,旁边是一小碟炒莴苣,几段香肠和一盘切成块的菠萝。   见她下来,声音愉快的打着招呼,“小七。”   “好久不见。”池乔期慢慢的走过去,手扶上餐台的一角,“这么晚?”   简顷北点头,手不停的掰着面包,不断的丢进面前的汤里,舀一口,嚼两下,咽下,再接着舀一口,吃的飞快,“嗯,之前在忙。”   忙碌,似乎是简家人身上共同的属性。而工作,也似乎是作为简家人必须的素质。   不停顿,不停歇。   池乔期轻声感慨,“真像。”   “什么?”简顷北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稍稍的反应过来,“你说我跟三哥?”   “嗯。”池乔期抱着胳膊站着,说话间,越发的觉得冷。   简顷北把勺子触及盘底,顿了下动作,“三哥跟我们不一样,他有目标。”   说完起身,去到里面,隔了一会儿,端出一杯热可可来。   冰裂纹的杯子,很厚的杯壁。   像极了人心里厚而觉察不到里面温度的提防。   但感谢他,池乔期终于喝上热的。   “在倒时差?”简顷北重新坐回餐台前,继续掰法棍。   “嗯。”池乔期说不太清失眠的理由,索性也直接归咎于时差,“可能有些不适应。”   “怨气太深。”简顷北咧着嘴,呲着白牙笑笑,“明天有时间么,带你去看个画展。”   画展?   池乔期好奇,“谁的?”   “保密。”简顷北故作深沉,“但我肯定你会喜欢。”   或许真的是那杯可可的作用,池乔期一觉安稳的睡到天亮。   把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刺眼。   是个好天气。   池乔期趿拉着拖鞋下楼去,简言左的早餐已经吃到一半,见她下来,吩咐厨房端上了她的那份,声音温和的提醒,“顷北说他一会儿就到。”   池乔期点头,咬了一口糖霜三角,“你今天有安排?”   “有个会。”简言左认真的汇报,“不过应该赶得及中午跟你们一起吃饭。”   很不错。   池乔期慢慢的喝着麦片,安静的,没有追问。   简言左的早餐时间很快结束,坐着等了池乔期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出门。   简顷北的车已经停在门口,车窗降下,愉快的口哨声,“三哥早,小七早。”   池乔期很配合的笑了一下,看一眼时间,提醒简言左,“十五分钟之后记得把药吃了。”   “好。”简言左看着她上车,立在一旁仔细的把车门关好,“祝你们愉快。”   简顷北做事一向随性。   画展的入场券被潦草的扔在了仪表板上。   池乔期很自然的拿过来看。   很有凹凸感的纸张,手感很厚,不光滑,略毛糙。   巴掌大小,三折,颜色搭配的很微妙。   第一折上,简单的金色,时间,地点,名字。   但是,正是这个简单的名字,差点让池乔期尖叫出声。   后来努力的调整了几次,才把声音压低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内,“你确定要带我去看莫一的画展?莫一,那个莫一?”   “是,莫一。”简顷北认真的点头,嘴角的弧度渐渐拉大,“就是你以为的那个。”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真正膜拜的人。   在某个熟悉或者陌生的领域。   可以去仰视,去敬畏。   譬如,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小提琴家帕格尼尼。   譬如,逆转王马克·塞尔比,得分王科比·布莱恩特。   又譬如,叶策心中的Lean教授,苏笛那心中的成术。   而在绘画方面,池乔期唯一膜拜的人,就是莫一。   这份膜拜,源自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段时间,池乔期尚还住在混乱嘈杂的旧房子里,油污灰尘重到连原本的颜色都找寻不到一丝,墙壁裂开的缝隙似乎都可以用手一拨就整面碎掉,晚上会有机车呼啸着过去,掺杂着谩骂和叫嚣,带起灰尘,然后又重归安静。   池乔期曾以为她会饿死或者冻死在这样的房子里。   然后尸体会腐烂,会慢慢的被老鼠和虫子吞噬掉,会被微生物分解,逐渐变的面目全非,而且或许过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因为没有证件,她只能做黑工,活重的要死,钱却少的可怜,通常会被排到晚班,还会时不时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打劫。   也就是在其中的一次,一群街痞,向她索要了连轴转了20个小时才刚刚拿到手的17.65美元。   她不是刚烈的人,但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死。   但是,不会是以这样,被人捅上一刀,然后慢慢消逝在街边的方式。   她不想被人注意到,不管是警察还是新闻,也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   所以,她毫无感觉的看着钱被抢走,然后包钱用的报纸被丢到地上,飘悠悠的被风吹到脚边。   好像不知归处的她。   池乔期低头蹲下,很缓的捡起那张报纸,手紧紧攥着一端,慢慢走回到租来的房子里。   这张曾经包过17.65美元的报纸上,还存着不知从哪里蹭上的油渍,唯一完整的新闻,就是讲一位叫莫一的华裔画家近期的画展。   那时候池乔期的英文还停留在只能零散的记得几百个常用单词的程度,能认识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报纸上的那则新闻,她读的并不太通。   但是,在配图上,一幅来自莫一笔下的画,她却清晰的看懂了。   那幅画的名字叫,hope。   很淡的色彩,是一束光下,一个女孩儿的眼睛。   她对画并没有研究,但是,她似乎真的能明白画里想要表达的一切。   是希望,源自内心的希望。   于是,那幅画被她从报纸上剪下,用四枚图钉,钉在了门口开关的上侧。   每次出门,看一眼。   每番进门,再看一眼。   在那样昏暗到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好像已经成为某种仪式。   而这一刻,重新轮回之后。   似乎,真的是命运。   画展是在布鲁塞尔的一家专业画廊,他们到的不算晚,停车场却已经满到几乎找不到位置。   简顷北把车找个地方停了,携着池乔期一同走进去。   一路上,见了人,满脸微笑的介绍,“我家七妹。”   熟稔的程度,确实像是真的。   遇到确实不知情的,还会被亲切的回应一声,“七姑娘。”   那语气,真挚的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池乔期在前几次听时,尚有些不好意思,攥紧简顷北的臂弯,有些泄愤的意思。   简顷北被抓的龇牙咧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别不知好歹,等一会儿有你后悔的。”   话说完的下一秒。   池乔期就看到了莫一,彩色真人版莫一。   跟报纸上一模一样的面孔,似乎没有时间的痕迹,察觉到他们来,抬起头,冲着他们这边,笑的暖心,“来啦?”   “嗯。”简顷北拉着池乔期走过去,“三哥有事情来不了,但是说会去晚上的酒会。”   停顿下,终于介绍道,“简行右,我大哥。”   然后,把池乔期朝着前面轻轻一推,“池乔期,咱家七妹。”   “池乔期?”简行右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眼睛里的笑意越浓。   复而,双臂用力的抱了下池乔期,气息沉稳,“欢迎你来。”   池乔期一瞬间木掉。   甚至于在简行右松开她时,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简顷北满脸意料之中的笑,轻轻凑上去,在池乔期耳边,“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莫一的本名,叫做简行右么?”   确实没有。   谁会想到,可可王国里,竟然会出了一名画家。   而且,会是这样,拥有着万千光芒的画家。   曾经给了她希望的人,现在仍是会膜拜的人,竟然是简家人。   而且,就站在她面前,一脸平和而温情的笑。   好像,命运轮回。   “所以,有什么要求,趁现在向大哥提。”简顷北冲着池乔期眨眨眼,“就当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还真的有。   池乔期的意识瞬间清楚。   带着微微的迫切,声音似乎都显得有些抖,“我在几年前看过您一幅名叫‘希望’的画,如果您至今还珍藏着,可否卖给我?”   那是她曾经的希望。   虽然只是一幅画,在别人眼里,也可能只会关心它的价格。   但之于她,意义重大。   意料之中的,她直面了简行右的拒绝。   “抱歉。”简行右稍稍颔首,“那幅画已在画成的当日,就已经转送给了我的一位挚友。”   这是池乔期可以预测到的答案。   因为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悄无声息的,就像是当年她的消失。   “或者,你可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池乔期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我确实非常喜欢,所以如果可以联系上他,我愿给出他想要的价钱。”   谈话到这里,就现实了太多。   简行右眼眸间的笑意慢慢隐去,神色越发的认真起来。   不出声,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不问,不说。   眼睛微微的眯起,好像要把她彻底读懂。   穿透她的身体,直面她的灵魂。   简顷北鲜少见大哥如此,只以为是池乔期的言语冒犯,遂有些玩笑的插话,“小七你真是不懂行,难得要一回,不朝着最出名的下手不是太亏了?错过了的话,下次可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话说完,并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顺着他给的台阶就势下来,也没有人顺着他的意思随声附和。   气氛越发的沉静。   好像,连空气,都静止了。   更让简顷北意外的是,池乔期眼中的迫切,不仅丝毫未减,甚至,有些执拗的意味。   像是不罢休。   更像是,会坚持。   “这幅画是我应那位挚友的要求而作,画中人是他爱着的姑娘,在当时离开了他,而且至今都未曾回归。所以,我想,无论价钱多高,他也都是不会卖的。”简行右神色认真,眸色深的如墨般浓郁,“因为,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抱有的,唯一的希望。”   说完,越发认真的看着池乔期的眼睛。   看着看着,突然隐隐的笑了。   轻轻的别过脸,接起了从刚刚就已经响个不停的电话,“抱歉,失陪了。”   池乔期有些无法言喻的失望。   虽然,她从不曾奢望过拥有。   但是这般近距离的触及后的落空,确实比之前远离中的仰望要难过的多。   虽然,有那样合适的理由。   晚上的酒会,是在一所建筑风格很独特的公馆,池乔期亦是随着简顷北。   简行右的影响力确实不小,从政界到商界再到演艺圈,现场来了很多池乔期会觉得面熟的人。   但是,她并不再像早上那般惊喜。   或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淡了念想。   这样,才不会太神伤。   酒会的准备很是丰盛,从酒水到餐点,格外细致。   池乔期小酌了一杯,口腔里都是樱桃梅子酒的清香,伴随着微微的发热。   想要再取第二杯,却被简顷北浅浅的制止掉,“三哥来之前,你醉了是我的责任。”   言语认真,池乔期只得作罢。   恰好边上有简顷北的朋友,目睹这一切,朝着池乔期点头微笑,一袭白裙,很是近人,“北方,介绍下?”   简顷北自然的揽过池乔期的肩,满目炫耀,“我家七妹。”   “原来是七姑娘。”女孩儿笑容更盛,丝毫没有质疑,“我是柳木果,北方的朋友。”   名字有些耳熟。   池乔期反复的想了想,仍是没有记起,于是扬了笑,全当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你好。”   “刚听人说起,还以为是玩笑。”柳木果冲着池乔期眨了下眼,“现在见了,果真同传闻中一样漂亮。”   越发熟悉的感觉,好像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未等池乔期回答,柳木果身边突然围了人来,其中一个,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柳木果很快笑起来,冲着简顷北,“谢了啊,五少,得亏你的独家,这个月的奖金又到手了。”   简顷北一脸调侃,“一句谢谢就把我打发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恩惠,柳大记者以身相许才能报答。”   “得了吧,你身边莺飞蝶舞、燕环肥瘦,至于惦记我那点报答?”柳木果伶牙俐齿的反击完,冲着池乔期笑笑,“我得去忙了,下次有时间一起喝个茶。”   原来是记者,估计是在哪篇报道上见过她的名字。   池乔期终于找到理由解释那份熟悉,于是不再惦记。   转了脸,有些无意的问简顷北,“其他人今天过来么?”   “其他人?”简顷北问,“哪些人?”   其实池乔期想问的,只有那样一个,但是,总不好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于是有些捎带着的牵强,“你们兄弟六个,现在不是才到了你跟大哥?”   话一出口,简顷北微微愣了一下。   随即,有些平淡的声音,“没有六个,只是我们三个而已。”   池乔期疑惑,轻轻蹙眉,“可是……”   话未说完,被简顷北打断,“这是个不算短的故事,我保证你不会喜欢。”   顿一下,声线渐低,“但是,如果你注定要走进简家,这个故事里的事,是你必须要知道的。”   说完这些,简顷北眼神里满含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要听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段时间没来,是因为确实遇到了不少事情。   感谢你们不问,不催,默默等我。   我经常会想,我为别人谋划了这么多情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节,什么样的人,才能真正走进我的生活里。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那个,曾经相过亲的男孩子。   这段时间,包括他在内的朋友,给了我很多支持。   而我们,也似乎成了最熟悉的朋友。   会毫无顾忌的跟他开玩笑,也会跟他分享很秘密的心事。   会记得他说过的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话,也会在跟别的朋友聚会时刻意的叫上他。   比朋友近一些,但比恋人,真的会远那么一点。   就像《致青春》里的一段话,“紫娟姐姐,我想知道,要是我每天都想着一个人,我明明很讨厌他,可是又偏偏很想见到他,我一见到他,我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但我要是,听见他,看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他说我很烦的时候,我就很想哭。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他没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但是,他的一句话,确实会触动到我,他说,以后你嫁人了,我娶妻了,谁来帮你?   他未想过我们会有未来,我亦如此。   但是,我太心安于这份温暖。   原谅我的口拙,表述不出这样原本美好的故事。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体会到这样的小美好,就像,我会感动于你们的耐心和等待。   附:莫一的出现,是我临时起意,但绝非生搬硬凑。   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一个神。   我有。   他也有。   无论我的,还是他的,都已经写在今天的故事里。   权当纪念。   ☆、34第三十三章·彼时希望回归梦想   一直沉静的埃弗拉公馆,在这个夜晚,似乎复活了一般。   二楼,现场悠扬的钢琴曲,相互交谈说笑的人们,气氛已经热络的像期待中一样。   唯一安静的地方,似乎就只有池乔期和简顷北所处的天台。   风一过,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声响。   有些凉,但的确是一块净土。   简顷北在最开始,并没有想好要怎么讲述这个有些混乱的故事。   起初的意思,仅仅是不想顺着池乔期的话向下说,而开了个头,话就有些凌乱到收不住,“其实,大哥、三哥和我,原本是该有个二爷爷的。”   池乔期皱眉。   或许是她对简氏了解的太少,但她确实没有听过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不仅她没有,她所了解的媒体上,也并没有。   “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据说,他去世了,在大哥出生前。”简顷北偏头,稍稍的看她,隔了很长时间才说话,“有人说,是我们的爷爷害死了他。”   信息量很大的一句话,足够池乔期消化好一会儿。   简顷北的爷爷,是简亦为。   而他所说的二爷爷,应该是简亦为的弟弟。   那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意思就是……   池乔期略有些迟疑。   抬眼去看简顷北,却见他眼神凄凉,亦是直直的看她,“你想的没错,就是兄弟残杀。”   其实,这是个特别长,但是说起来又特别短的故事。   简氏在简亦为接手前,的确只是个中型的原料供应商。   跟描述中一样,最辛苦的劳作,最基础的供应,最微薄的利润。   可是,即使那时候的简氏再不起眼,在业界再没有影响力,会被忽略,会被遗忘,但它的所有权,依旧是在简亦为的胞弟手里。   所以,一个很容易构思的故事就真实的发生了。   兄弟二人,一个心无城府,一个野心勃勃。   一个对待简氏的未来毫无设想,一个在脑海里已经规划了未来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路。   简氏需要这样一个腾飞的机会。   于是,在一系列细致的运作后,简氏最终改天换地。   这样的变化,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外在,内在的文化,也一并受到了洗礼。   渐渐的,简氏开始有自己的内涵、成长的路线,开始慢慢的成长到现在这番模样。   最终成为业界一个最成功转型的案例。   转型,并不涉及,其他。   简亦为是一个心思极重的人,从开始,到最后,不仅把握,更不会失手。   所以,这系列细致运作中的内容,至今仍未被外界知晓。   或者,不仅外界。   “所以,这就是我们家只有三个小辈,排行却排到六的原因。”简顷北的笑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其余的三个空缺,是留给原本应该存在的表兄弟的。”   池乔期这才有些恍然。   她的确一直以为简家兄弟是六个。   原来,如此。   老大简行右,老三简言左,老五简顷北。   空缺的老二、老四、老六,一直存在。   却永远不会出现。   是纪念么,还是炫耀?   池乔期有些摸不准。   更有些,微微的心凉。   她一直知道,生活在大家庭,注定要淡忘一些事情。   来换取所谓的理想。   只是,她没想到,简亦为选择淡忘的,是这样一种让她觉得无法接受的答案。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兄弟。   但只要挡在他前进的道路前,也会被悄无声息的扫除掉。   权利,真的是可以让人迷失的东西。   像是一块糖,一直蒙蔽着味觉,等融化掉回味时才会觉察到位于最中心的苦。   掺杂着血腥。   池乔期忽而一惊,像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冷颤。   继而,心里开始有些波澜。   慢慢的,排山倒海。   最终,心悸到脑袋一片空白。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似乎渐渐的开始看懂,之前还显得有些莫名的,某个关系。   原来,如此。   新一番的战争,早已打响。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时刻。   甚至,是在她面前。   已经狼烟四起。   只有她,后知后觉。   这是新一轮的对战。   紧随着简亦为胜利后的另一场战争。   简言左和简向深。   叔侄二人,主位一个。   已经注定了过程。   而结局,至今未知。   池乔期深吸一口气,气息已经有些不易觉察的抖。   在这样一个有些冷清的夜里,她终于开始读懂简言左在之前的话,以及,行为。   原来,他早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向她慢慢交代着一切。   她不曾起疑,不曾觉察。   而现在,把这层关系捅破,才发现,他的每句话,每个关系,每个事情,在现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已经早已浮现出他最终的意图。   无非,是这所有的一切。   池乔期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清这样一个事实。这场战争一旦开始,简言左就已经变成她不熟悉的模样。   那个与世无争的他,那个肯跟所有人分享一切的他,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并且可以一直属于她的他。   一定会渐渐的随着这样的争夺,慢慢的消失掉。   她已经觉察到,却一直不愿承认,并且把这些,自我安慰的归咎为成长。   而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其实,这场成长的真正名字,叫做掠夺。   她一直不懂,人跟人之间为什么要有争夺。   尤其,是在很亲近的两个人之间。   朋友间会算计,恋人间会计较,甚至连亲人间,都会彼此藏着秘密。   每每的遇见,看似和谐,却在这背后,已经针锋相对,刀剑相迎。   这样让人看了会觉得悲悯的场景,她永远都读不懂。   再回神,简顷北正站在天台最边,语气淡淡,“三哥来了,咱们该下去了。”   池乔期朝前小小的走一步。   一览无余的看见简言左。   一身笔挺的站在灯光里,面对着一片闪烁。   先是微笑,然后是颔首,最后平稳的沿着地毯,慢慢的走进公馆大门。   神态自若,举止得当。   整个人,带着些亲切,却又掺了些疏离。   或许,他是该属于简家的。   池乔期追随着简言左最终消失的身影,有些不愿承认,但确实如此。   他适合那个位子,适合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   因为只有那样,他的展现,才能被世界看得到。   即使,那个方向是她永远无法追随的。   但,那或许会是他的梦想。   而她,需要做的,或许只有一样。   那就是,永远不要试图去改变他的命运。   池乔期略略笑了一下,把被风吹的微乱的头发掖回耳后,冲着简顷北,“下去吧。”   简顷北没动,眼睛仍然盯着那片明亮,声音不大,但充斥着凉意,“你说,他现在,会不会后悔?”   哪怕一点点。   简顷北跟池乔期一前一后的重新步入大厅,很容易就看到简言左。   被三两个人围着,很愉悦的表情。似是说话的间隙里,余光不经意的一扫,在这边的方向微微一顿,于是,似乎是两三句话的功夫,便走了过来,   向着简顷北,语气自然,“大哥找你。”   简顷北应了声,朝池乔期眨眨眼,风度良好的走进媒体的视线。   一脸不遮掩的笑,一如往常媒体镜头里的简五公子。   池乔期微微偏过头去。   很自然的淡化掉有些明显的情绪。   这就是那些光环背后的悲哀。   尽管,很多人不愿意去承认。   但不可避免的,在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他们自己的。   甚至,永远都不是。   但,这就是换取那些光环的代价。   “大哥的画展好看么?”简言左在身边平常聊天般的出声。   池乔期拢了笑,顺然的把姿势调正,“画好看,价钱也好看。”   简言左很配合的轻笑了下,情绪很是愉悦,“刚才,听大哥说,我们新得了个妹妹。”   都是简顷北的玩笑话,没想到传的这么快。   池乔期下意识的解释还没出口,便听见简言左笑意吟吟的话,“他说等下要送你个见面礼。”   “嗯?”池乔期略略的惊讶,“什么?”   “内容就不先告诉你。”简言左语气柔软,“只是想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两三粒糖果就雀跃到不行的小女孩儿。   她会开心,也会流泪。   但在她意识清醒时,绝不会失态。   她见了太多事,也为自己筑下了太多提防。   纵然会垮塌。   但不会全部攻陷。   这就是六年内,她成长最多的地方。   可她仍是点头,不做任何反驳和解释,笑着回应,“好。”   简行右的见面礼会是什么。   池乔期在之后的空当里三两次的想到。   不是刻意,而是就那么飘飘悠悠的浮现在脑子里。   像是身边某位女士的香水味儿,又像是某位男士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   对照起简行右的身份,这份见面礼,最大的可能性,会是一幅画。   其次,是跟简家或者可可有关的什么。   不过,这样就太俗套。   无论价值几何。   而如果是珠宝首饰,或者贵重的玉器摆件,不仅不符合简行右的气质,连池乔期自己都会觉得不合时宜。   不过,池乔期这样想着,简行右作为简家孙辈中的大哥,能从简家如此干净的撇出来,想必,定有他特别的方法。   而他的思想,也一定不会像她想的那般简单。   或许,会是她预料之中。   又或许,会是她预料之外。   但池乔期相信,无论简行右此番送出什么,她一定不会觉得意外。   这样的认为没有理由,更像是一种直觉。   没来由的直觉。   等待的途中,池乔期再次看到那个叫柳木果的记者。   冲着她的方向,很灿烂的一个笑脸。   池乔期开始以为是在跟她打招呼,正要回应时才觉察到柳木果目光的落点有些偏。   大概,再偏右一点。   池乔期顺着一路看过去,直直的对上简言左一脸和煦。   越发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池乔期深皱着眉,越来越像是曾经场景的感觉,越接近,却越想不起。   几乎最接近的一瞬间。   简行右温润的嗓音通过现场音响,悠悠的浮现,“耽误各位一点时间,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归还一样东西。”   这番话,简行右说的很缓慢,说到一半的时候,全场已经寂静的彻底。   整间大厅,所有人的目光,似乎把那一处,要点燃了般。   然后,几乎是在满场的期待中,简行右一步接着一步的走下来。   池乔期开始没意识到简行右是在说自己。   因为她之前本与简行右没有交集,更不曾遗落什么东西。   所以在最起初,她并不知道这就是简言左描述的见面礼的环节。   只是,当人群慢慢的分开,简行右越发的靠近,她下意识的侧身,小退一步,也想要让出些空来时,简行右动作缓缓的,向她伸出了手。   全场,慢慢的开始,弥漫起了掌声。   直到,她把手伸出来,经由简行右牵着,慢慢的走回原本的台子上。   台中间,已经摆上了画架。   红色的绒布遮着,在灯光下,静静的等着他们。   像是一个故事,到了最后的结局。   池乔期站定,在简行右鼓励的目光中,稳稳的,揭开了遮挡的绒布。   然后,便瞬间,怔在了原地。   她刚刚还在想,如果简行右送她的是一幅画,她不会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但因为这是简行右最力所能及的,所以无论价值几何,她都会觉得俗套。   可是这一刻,池乔期知道自己想错了。   任何的其他,她都会觉得不意外,除了,这一幅。   那是曾经照亮她所有前行道路的一道光。   也是在她获得些许成功之后,最想要换取的东西。   在今天上午,她还满心希望的提出可以购买,却在当时被简行右告知一点希望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它正在她的面前。   沐浴在厅里万分柔和的灯光里,泛着它应有的颜色。   它的名字,叫hope。   见证着她太多过去,却在此刻,近在眼前。   池乔期终于懂得刚刚简言左的报备。   但,她知道,完全无用。   纵然再坚固的提防,也一定会有能击溃的方法。   这幅画,便是击溃她所有提防的方法。   旁边,简行右的声音低沉的悦耳,像是一句,点开这些光芒的咒语,“we1come back。”   ☆、35第三十四章·传统世界新的王者   池乔期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一场摄影展上,见过这样一张照片。   一个女孩,珍视的捧着一幅镶着框的画,眼睛里,满是色彩斑斓。   灯光淡淡的打在她的肩上,像是上帝的抚摸,那样轻柔,却充斥着满满的暖意。   有光落在画框上,柔柔的,散在四周。   明明是一瞬间,却像是一切都永恒了般,静止。   很多很多年后的池乔期,依然认得照片中的女孩儿,也仍然铭记着,在那原始的一瞬间,内心泛起的,满满的感动。   当然,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埃弗拉公馆前一晚的任何报道。   像是根本没发生,又像是一场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梦。   里面的人醒着,睡了。   外面的人睡着,醒了。   然后第二天,所有一切,又都回归正常。   仿佛灰姑娘的水晶鞋,过了十二点钟,无论之前的光芒多么绚烂,也会在恰好的时刻,准点消失了。   不过,这一夜,池乔期的确睡的很好。   虽然从外面回来已经很晚,甚至已经过了她平常最容易睡着的时间。   但她依旧入睡的,比之前的哪一次都容易。   甚至,梦中,大片大片的花,颜色明艳,花瓣层层,像是永开不败。   一早起来,许是因为最近都没有睡的这般好,脑袋有点小小的迷糊。   闭着眼,半梦半醒的冲了个水微冷的凉,池乔期才开始稍稍的醒过来。   吹头发时,手无意触到颈上。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现下,似乎多了些什么。   池乔期用手指大约勾勒了下轮廓,缓了半秒,才怔怔的走到镜子面前。   是一枚项坠,大拇指指盖大小,用很细很细的金色链子穿着,位置刚好在颈下正中。   像是一滴水,在眨眼间,就会流下,然后,慢慢沁进身体里。   是符咒,是烙印。   带着一些她无法言喻的意义。   吹风机还在低声的运作着,池乔期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触到开关。   世界终于清静。   她脑袋里,却开始有细微的声响。   池乔期脚步缓慢的走近镜子,终是看清透明下的图案。   是一只彩铅描绘的小贝壳,底色是很纯正的白色,泛着闪闪的金,贝壳的每道棱都是混合着好几色的弧度,很清新,当然,也很惊艳。   像个被密封着的小守护神,在昨夜,在今后的每个夜晚,守护着她的梦。   不言不语,不说不笑。   但是,永远在那儿。   池乔期在这几年中,见过很多美丽的东西,上等的珐琅、珍贵玉石、无瑕的珍珠或者是其他让人惊艳的原料,经过很多设计师的雕琢、镶嵌,也成就了太多的经典。摆在橱窗里,在精心排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可以摄人心魂的魔力。   她自己也动手做过很多款的首饰,用一些或许费力或许轻易收集来的原料,配合着她并不成熟的技术,但是每一款在至今想起来,都仍会觉得没有点点的瑕疵和遗憾,并且,依旧是美的。   见多了这样可以给所有人都带来惊艳的好东西,所以,她甚至有些淡忘掉,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源自内心里,真正会因为喜欢,有些小波动,甚至小酸楚的感觉。   淡忘,而且,一度以为再也找不回。   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否认,她有一种,轻微心动的感觉。   仅仅,为这一枚朴素的项坠。   朴素,但是可以,直抵内心。   然后,融在一起,彻底成为她内心中的一部分。   下楼,简言左正等她吃早餐。   对一切,缄口不提。   只是,在微抬头,下意识的第一眼,仍旧是不自主的落在她的脖颈处。   脸上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会软到有些融化掉。   特别真实的情绪,让她不用去任何的细想或者琢磨,就可以认定,这一丝情绪是丝毫不加伪装的。   她确信,就像当年从孤儿院中,选择了坚定不移的跟他迈出那扇门。   甚至,可以继续相信下去。   池乔期的心,在刚刚有些波动的漂浮间,忽而安稳。   简言左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事情。   吃过饭,打过几个电话,破天荒地的没有开电脑或者看文件,居然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似乎是娱乐节目,看到不几分钟的时候,还很配合的跟着笑了笑。   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小碟蓝莓,看的间隙里,很少吃零食的他,竟然还伸手拿过两颗。   池乔期有些不适应的看着一脸悠闲的简言左,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问,“你今天不用出门?”   “用。”简言左瞥一眼餐桌,语气缓缓,“吃好了?”   “嗯。”池乔期以为他是在等她吃完,于是应一声,附带着很认真很用力的点头。   意思是,你真的完全可以放心出门了。   不过,让池乔期没想到的是,简言左抬手看一下时间,很自然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上去换身衣服。”   “什么?”池乔期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换什么?”   “换身方便些的衣服。”简言左放缓了语速,“带你出去转转。”   布鲁塞尔确实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   不管是从自然环境,还是从人文建筑来看。   旅游景观在她看来并不算很多,跟那些有成片旅游资源的地方自然比不了,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莫名的舒服。   很沉静,不慌张。   哪怕就这样一直沿着路慢慢的走下去,走多久都可以。   或许,仅仅是是因为身边陪着的人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不在乎简言左把她带去哪儿。   无论是郊外,是市区,是荒野,是闹市。   都无所谓。   所以,当简言左把她带进一家位于一条云集了各类奢侈品的街道最中的店时,她在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未曾多余的关注。   而当真正踏进时,池乔期看着整个店里明暗的标志,站在这样有着明确感觉的环境中,才有些恍然。   这里,是简氏的地盘。   因为空气里,有只属于简氏的味道。   但当池乔期透过玻璃真正看见柜台里一枚枚轮廓甜美的巧克力时,唯一的疑惑,那样直接,“简氏居然生产巧克力?”   “不是生产,是制作。”简言左的笑很细微,“最高品质的可可,我们,当然会留给自己。”   池乔期微微皱眉,越发疑惑,“我从来没在市面上见到过简氏的巧克力。”   简言左的笑越发的浓烈,声音里,掺杂着很好听的感叹,“当然。”   说完,亲自去挑出几块来,走到窗边,示意池乔期过去,“来,尝尝看。”   说实话,或许是心理作用。   当淡淡的醇香一入口,那份满足感,不用再细品,就已然满怀。   那份柔滑的感觉,随着呼吸,飘在空气里,似乎,又伴着呼吸,再次进入身体里。   发酵,浓郁。   在翻腾中,味道越发的浓烈起来。   池乔期吃过很多牌子的巧克力。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种巧克力,会让她有种坚定不移的坚信。   这就该是巧克力的味道。   入口朴实,但是,会在融化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华贵。   这是简氏唯一一家销售巧克力的门店,所有的制作,也都在这里完成。最高品质的材料,最苛刻完美的制作流程,纯正的可可亚、新鲜黄油和奶油、土耳其的榛子、葡萄牙的樱桃、意大利的杏仁、法国的胡桃,配合独一无二的制作配方,全程流畅的成型装点,不计成本的恒温技术,每一粒的售价,甚至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   它是巧克力中的贵族。   却甘心隐匿在一片清澈的布鲁塞尔。   量少,精致,低调,奢华。   或许并不为人知,但却在知晓的人心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池乔期突然有些明白于简言左和简向深的执念。   或许,这注定是场双方都会大幅度损兵折将的战争。   但是,为了这一切美好,和美好背后的财富。   他们,心甘情愿。   池乔期这一切有些理解的念头,在看到简氏位于布鲁塞尔的总部时,越发的确信。   在这样一个巧克力王国里,最顶尖位置的简氏,它的魔力,的确可以摄心魂魄。   纯净,但是,却异乎寻常的浓艳。   高耸的办公楼,镜面的墙壁倒映着周围同样风格的设计,铁灰色的光里,有一股沉稳的气息。   就像这一切背后,巨大无比的权力。   操纵着所有可以的人,来为了它的归属,而刀剑相向。   电梯直达,这时的池乔期,有同六年前的简言左一样的心情。   面对这样扑面而来的华丽,更多的,是一种惊艳过后的凄凉。   或许,如果她不知道,在看这一切时,除了惊叹,不会有任何别的情绪在。   单纯的,可以无所畏惧的发出一个女孩儿该有的惊叹。   但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人真的就会越不快乐。   就像她现在,只看的到,在这一切之下的,满目疮痍。   旧的,新的。   但无一例外,是残忍的。   简言左一身挺直的站在电梯里,笔挺,却很松弛。   透过电梯的镜面,池乔期清楚的看到他映在上面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安和不受掌控的恐慌,面对这炫光夺目的一切,那样的平静自如,从容不迫。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可以绽放他光芒的舞台。   所以他轻松,无畏,无比淡然的接受所有安定或者不安的因素。   虽然在现下的这一刻,他并未真正的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但是他的所有,像极了一个王者。   崭新的,年轻的,无畏的,当然,也是最恰当合适的。   他镇定,他泰然,是因为这是他有把握收入囊中的一切。   虽然时间或早或晚,但是他的所有态度,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真的,很适合这里。   也终究,会属于这里。   或者,这里,终究,会属于他。   池乔期下意识的伸手,指尖触上简言左的手掌,有些凉。   简言左回头,微微的舒散了表情,“怎么?”   “饿了。”池乔期的回答似乎早已经等在嘴边,不诚恳,但是,很坚定。   也正是在话音刚落的几秒钟间,电梯刚巧抵达之前预定的楼层,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叮”,电梯门慢慢的滑开。   几乎也是在瞬间,简言左按上了关门键。   不想,不问,也不阻拦,全然当真,随着电梯门再次滑上的声响,声音毫无波澜,“去吃饭。”   原路返回,自然要再次经过刚刚的门店。   之前走时不在意,现在知道了,下意识的会抬头看一眼玻璃窗。   于是就看见了柳木果。   恰好,柳木果也刚巧抬头看过来,于是,四目相对。   池乔期友好的微笑了一下。   柳木果却比她想象的要热情,放下手里的所有,在第一时间就飞奔了出来。   欢快的样子,像个熟稔的朋友。   其实池乔期跟简言左已经走过门口,所以柳木果从门里跑出来时,恰巧在他们身后。   池乔期一路追着她的身影,直到转身。   刚要跟她打个正式的招呼,却见柳木果满脸惊喜的笑着,声音脆亮的在他们身后停住。   “简先生!”   也是在这样充斥着欣喜的声音中,池乔期终于想起来,她在最初见到柳木果时,为什么会有那样莫名的熟悉感。   她见过柳木果,在很久很久之前。   虽然有些模糊和遗忘,但是现在这一刻,她无比的清楚。   她确信,她见过这个女孩子。   那个曾经白上衣粉裙子的身影,乖巧,听话,跟他在教室中细致微笑的模样,一度引发过她所有的恐慌和恐惧。   她曾为了这个身影试探过他,也闹过脾气,甚至一度引燃了自己的房间。   最终,被乔朵扇过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时的柳木果,就好像是一个影子,影子里,是她最想要成为的模样。   因为成为不了,也因为太恐惧失去。   所以她害怕,害怕这个影子有一天,会吞噬掉她。   吞噬她,然后最终取代她。   这样的假想,曾经那般的真实。   而现在,在柳木果的微笑里,在柳木果闪亮的眼神中。她的恐惧,再度,有些复苏。   ☆、36第三十五章·我仍记得你的惦念   因为池乔期的止步和转身,简言左也稍止住步,正在停顿间,听到柳木果的声音,伴随着转过身。   脸上,开始有些淡淡的笑,那样恰好。   “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柳木果三两步到跟前,满满的笑,“之前一直想要来尝一尝简氏的巧克力,今天终于有机会。”   简言左笑容渐深,很安静的尽数容纳了柳木果要表达的所有。   “真的巧。”他说,“不如一会儿让许莫把合同带给你,节约些时间方便你回去处理事情。”   很恰好的语气。   像极了他对外人的态度。不冷漠,不逾越,不存希望,不灭幻想。   柳木果亦是聪明人。   笑的越发深起来,“简先生说的对,捡日不如撞日。”   于是,两三句话间,便道了别。   临走,冲着池乔期,很是正式的一颔首,附上一枚在池乔期看来灿烂无比的微笑,“祝你们愉快。”   池乔期目送着柳木果再度回到店里,心里之前那份小小的酸意,在这样的一处交锋中,遗失殆尽。   不知道是因为成长了,还是仅仅因为简言左的态度。   她自己猜测,是后者。   于是,语气有些小小的设陷,“好漂亮。”   “嗯。”简言左很自然的同她转过身来,伸手把她拉的离自己近些,并排着,继续刚才的方向。   “最近认识的?”池乔期再挖进一个小小的坑,一点点,小心翼翼,带点不易觉察的坏。   简言左似是没在意,语气依旧平常,“嗯。”   “合作伙伴?”继续挤牙膏。   语气有点小不对,简言左微微察觉,然后终于开始正视池乔期话里的小陷阱。   撇头,笑着轻咳一下,回头间,语气认真,“救命恩人。”   池乔期察觉到简言左眼里的小闪光,明白他的回答肯定不是真的,所以便不准备相信。   轻哼了一声表示不相信,便不再问了。   大步的朝前走着,小昂着脑袋,刻意表现的很是骄傲。   因为只顾着遮掩情绪,所以没有看见,简言左片刻间,眼睛里,细微的认真。   他并没有开玩笑。   柳木果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天他昏迷在高架上,车正巧挡住后面柳木果他们的采访车。   也幸好,柳木果有不一样的直觉和坚定的决断。用采访车里的安全锤砸开了他的车玻璃,以最快速度把他送进最近的医院。   所以,他尚且能站在这里。   作为回馈,他送给柳木果一些她在追求的东西,譬如,某个位置。   他也会在心里记得她,带着的确感激的情绪。   除此之外,自然不会有别的。   这所有的一切,作为池乔期,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   而过程,她不需要也没必要知道。   红灯,简言左拉着池乔期很自然的停下。池乔期百无聊赖的踢着地面,“明天我就回去了,得去一趟成医生那里,先生那边也不能耽误。”   “嗯。”简言左很轻的点了下头,“我让许莫送你回去。”   “不用。”池乔期声音安稳,“我自己就可以,如果你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日子,等结束,我再回来。”   很明确的布置,想来她已经安排好。   简言左自然的拉起她的手,向街对面走着,“好。”   “你按时吃药,保证休息。”池乔期碎碎念着,“不许熬夜,不许喝酒。”   “好。”简言左尽数答应下来。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池乔期继续低头念着,像个唠叨的小婆婆,“除了想我。”   说这话时,他们正好穿过路来,她的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小声,在满是车流的街道,也有一点被隐藏掉。   可简言左恰好,就这样隐隐约约的听到。然后,满怀暖意的笑,渐渐弥漫了整张脸。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许莫去做,除了想我。   “好。”他回答,只一个字。   池乔期给成术他们带了好些礼物,略有些沉,所以也没见外的叫了成术来接。   成术自己开车过来,把所有东西在车上一并安顿好,很流利的驶上了路。   一如之前的态度,却淡淡的有些愁绪。   池乔期敏锐的觉察到,在路况不错的情况下,很自然的引开了话题,“有事要跟我谈?”   成术并不意外池乔期的聪明,“是。”   “关于苏笛那?”池乔期略反问的语气,却带了些许肯定。   “是。”成术说,“我朋友很少,所以这件事,我不知道跟谁说。”   池乔期没说话,安静的等着成术的下一句。   “我想娶她。”成术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成途喜欢她,她也喜欢成途。”   说完,再微顿,“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幸运的是,她也并不讨厌我。”   很温暖的故事。   池乔期渐渐的微笑,“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现在,有个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开着车,不看她,表情平静,“医院那边安排的。等回来,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成为她梦想中的主刀医生。”   “然后呢。”池乔期反问,“去多长时间,一年还是两年?”   “三年。”成术说,“表现好的话,或许还可以留在那边。”   国外和国内医生的地位和待遇,在池乔期的认为里,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这点,不是她偏袒或者不公,国外的医院,对于医生,的确有着更为人性化的管理。   在国外,她见过二十多岁的主刀医生,自己独立一台手术,完成的比长自己一倍年纪的老前辈都好。   在国内,她也听说过三十多岁仍不能主刀的医生,满腹才华,却只能捱在一帮有资历有年纪的医生后面,当个副手。   尤其,在国内,对于女医生,更是有明显和隐形的不公。   且不说能够成为主刀医生,就连为一台手术当个副手,有的时候都拼不过一个年纪浅的男医生。   池乔期不得不承认,如果让她为苏笛那的职业生涯选择,她的内心里,偏向苏笛那出去。   这样想着,她也很坦诚,“暂不说能不能留在那边,这次的机会对于苏笛那的以后,我个人认为很重要。”   并不意外的答案。   相信成途的心里也早有思量。   他是个不需要别人做决断的人,之所以会跟池乔期讲,大概也是因为他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决断的过程。   池乔期有些不忍,“或许,你可以跟叶老师商量下?”   成途摇头,有些微微的苦,“我不想揭他的伤疤。”   也正是成途说到这里,池乔期才有些联系到之前叶策没跟她说完的故事。   于是有些困惑,“我听叶老师讲过结局,但是,他并没告诉我过程。”   “他当年在大学里,跟苏笛那现在一样,有个可以出国深造的机会。”成术略有些伤感的声音,“他选择了出去。而那个女孩等不了他五年,于是,就分开了。”   后来,叶策没有回国。   就这样留在的墨尔本。   再后来,也便成家了。   池乔期不知道苏笛那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成术希望的答案是什么。   无论苏笛那的抉择是怎样,这本身就不会是一道双赢的题目。   “或许,你可以等她。”池乔期建议,“再或者,你们可以一起留在她留学的地方。”   不过,说完,池乔期就知道了成术的答案。   他的父母,还有成途妈妈的父母,都离不开他,也离不开成途。   原本这个家庭就有些脆弱不堪,成术也不可能再把这岌岌可危的房子拆掉一根最坚实的柱子。   他是儿子,是父亲,是整个家的脊梁。   他注定是一根钉子,只能夯实在这样随时要坍塌的房子里。   所以,不再需要说什么,他的选择,已然明确。   没等池乔期的下句话再出来,成术在猛然间突然踩下了刹车。   原本的车速并不慢,所以车子在停下时,几乎摆停了9o度。   池乔期还没等反应过来,成术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迎着风的方向,快的让池乔期几乎没有看清他去的方向。   透过成术并没有关上的车门,穿过人群来往的缝隙,池乔期终于看清发生的一切。   有烟,有血,有碎玻璃,有散落的汽车零件。   是车祸。   池乔期几乎没有停顿的奔下了车。   成术正在给一个孩子做心肺复苏,扎扎实实的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是池乔期从未见过的肃穆。   出事的是一辆52座的大客车,大概是为了躲前面的车,直接冲出了旁边的隔离带,撞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后来的车有躲闪不及的,跟着撞了上去,但大多只是车损,人没有太大的伤亡。   伤亡最大的,是客车上的人。   而且,最让周围人揪心的是,客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孩子。   情况比较严重的有两个,成术正在给其中的一个做心肺复苏,另一个,伤在头部,被大人抬下了车,躺在车边的阴凉里,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场满是玻璃碎片,混杂着血,一片狼藉。   池乔期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成术旁边,“成老师,这个交给我,你去看看车旁边那个孩子。”   话说完,很流利的替换下成术,继续进行胸外按压。   孩子的面色已经出现了紫绀,并伴随出现了瞳孔扩大。这就说明心脏至少停搏了一分钟以上。而如果心脏停搏5分钟以上,不仅复苏成功率变的很低,而且即使心肺复苏成功,孩子中枢神经系统也会遭受不可逆性的损害。   希望他们到的并不算太晚。   池乔期的心肺复苏术是跟叶策学的。   当时在课上,池乔期曾很好奇的问过叶策,在进行真正的抢救时,他的脑袋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是会想这个病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回来,还是会想如果救不回来该怎么跟病人的家属交代?   那时候叶策的回答,是空白。   而池乔期现在,也真正的明白了叶策的答案。   的确,是空白。   脑袋里什么都不会想,不会想这个孩子的救活几率,也不会想究竟这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更不会想如果一会儿孩子的爸妈到了该怎么跟他们交代。   她的脑袋里,只有两个数字,3o,2。   3o次按压,2次人工呼吸。   再接3o次按压。   机械的,像个机器。   四个周期,池乔期直线觉得自己按压的质量开始有些下降。   这跟技术无关,但是,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再坚持一会儿。   “换我。”旁边,成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在池乔期很决断的抽离后,紧接着跟上。   这个间隙里,池乔期开始处理孩子明显骨折的手指。   再四个周期。   池乔期适度的换回去。   反反复复,直到救护车来。   车上的医生都是专业的,很快询问了几个关于抢救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迅速就地继续抢救。   整个现场,逐渐开始有条不紊起来。   那个头部受伤的孩子首先被抬上救护车,成术跑上前,“不排除颅骨线性骨折的可能性,尤其注意硬膜外血肿和其他并发症,建议等孩子病情稳定后加做一个脑血管造影。”   救护车上有认识成术的,感激的把话接下来,“成医生,谢谢你。”   成术并没回应,见那人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便一步步走回池乔期那边。   抢救还在继续。   因为是大型车祸,医生和救护车来的足够多,轻伤的大多都就地处理下,有必要的已经分几次拉回了医院。   唯一没有挪动的就是这个孩子。   成术抬眼看了下表。   抢救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   平心而论,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成术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脱下衣服来,撑开,遮住了孩子头顶的太阳。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摸着孩子手腕的池乔期突然出声,“好像,能摸得到脉搏了。”   似乎是一瞬间,大家的声音彼此响起。   “恢复自主心跳!”   “有微弱的呼吸了!”   孩子很快被送上救护车,然后在大家的视线里疾驶而去。   也正是在这样能喘口气的间隙里,池乔期才开始渐渐的恢复情绪。   直至,有些想要流泪。   如她之前跟简向深说的那样,在学校里,她的急救课程的确是满分。   但是,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实际的接触到一个需要她救治的人。   也从未感受过,原来这一刻,心情是这样的放空。   伴随着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会觉得,学医这条路,无论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磨难。   这一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救护车很快驶离救护现场,整个狼藉的现场只剩下几位在拍照的交警和少数围观的群众,还有6续来到现场的记者。   池乔期跟成术都无意掺合,在确定再没有伤者需要处理后,很安静的驾车离开了现场。   这样精神紧绷的抢救之后,回去的路上,池乔期和成术都有些沉默。   默契的,沉默。   车行驶的很平稳,拐弯,直行,都异常的流畅。   而后,到达。   成术把车熄了火,抓着钥匙进了诊所的门。   洗了手,在池乔期进屋的同时,搬了一把椅子。在池乔期坐稳后,很敏捷的剪开了池乔期的裤管。   也正是在这时,池乔期才看见自己膝盖处的碎玻璃。   零散的,不多,也不太深。是刚才跪在地下的时候沾到的。   割破了裤子,然后沁进肉里。   没觉得疼,加上刚刚也无暇顾及,所以一直没发现。   但也幸好成术的心细。   现今,成术处理伤口的机会已经很少。   但这次,即使善于包扎的戚季在,他仍是执意自己一人未池乔期清理了伤口。   而后,在这样静寂的空气里,成术很细致的包扎完伤口,半跪着,仰起脸,有些细微的笑意蔓延。   语气里,微带暖意的声音响起,“我很欣慰,你刚才的果断。”   ☆、37第三十六章·彼之云端话说思念   晚饭的时候,苏笛那从医院那边带来了消息,两个伤重的孩子仍在重症监护室,虽然还没有彻底的恢复意识,但已经初步脱离了危险,对于所有人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笛那说这个消息时,成术正在厨房煮饺子,站在门边认真的听她说完所有细节,面色平静的继续转身回厨房。   “啧。”池乔期冲着厨房的方向撇嘴,“只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么,为嘛我会觉得成老师这种淡定的表情特别帅,”   “同感。”苏笛那表情配合,“百看不厌。”   于是,当几分钟后,成术端着盛满饺子的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苏笛那和池乔期朝着自己方向投来的,略带品鉴感的眼神。   同时还有苏笛那刻意压低但是一点都不耽误他听清的声音,“还有现在,同样很帅。”   饺子刚出锅,还烫得很,池乔期咬了半个,呼着气嚼着,忙乱的按住成途用筷子夹住饺子刚要朝嘴里送的手,“凉好了再吃,太烫。”   成术从厨房里再次端着两个盘子出来,正巧撞见,无奈的出声嘱咐,“你俩不用着急,还有一锅没煮呢,足够你俩吃了。”   “成老师快来。”池乔期把另一半吹到半凉,忙不迭的送进嘴里,“特别好吃,是吧,成途?”   成途鼓着嘴好不容易吹凉一个,大口咬掉大半,超级配合的点头肯定。   成术把围裙摘了,就手放在一边,拉了椅子过来坐下,“我可是很久没受到这样的表扬了。”   “那你今天真应该医院看看。”苏笛那边递筷子边说道,“那两家家长千恩万谢的,就差给你俩当面跪下了。”   成术接过苏笛那递过来的筷子,眉眼平静,“谁碰上了都一样。”   “那两家的家长托人送来了红包。”苏笛那帮成途朝着小碟子里分着饺子,腾出左手用两个手指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得有这么厚,说是一定要转交给你们。”   成术依旧平静,“退了?”   “他们怎么说都不肯收回去。”苏笛那声音欢悦的跳了跳,“我就直接把钱分别交进了他们的手术费。”   成术流畅的夹了一个饺子,咬住,嚼着,半晌,语带肯定,“做得对。”   三个字儿的表扬,加上微翘的嘴角,已然表明的态度。   吃过晚饭,苏笛那洗碗,池乔期陪成术在客厅整理玩具箱。   过了小会儿,苏笛那“蹬蹬蹬”的跑过来,“Jo,跟我一个班的护士请假了,你能陪我值一个小时的夜班么?”   池乔期抬眼看去,苏笛那的眼里满是期待,不容拒绝。   于是点头答应,“好。”   苏笛那的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整张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唯一的装饰,就是一个素白的画框。   黄色的鸟,绿色的草,红色的花。   简单而干净。   “成途的画?”池乔期拿过来,仔细的看了一下,果真在右下角看见成途的名字。   “嗯。”苏笛那摁下水壶的烧水键,走过桌子那边,坐下来,拉开抽屉,满格的茶,“选一个?”   池乔期伸手一指,随便点出一个,“二排第一个。”   “洛神花。”苏笛那报着茶名,“怎么样?”   池乔期笑,“好到不能再好。”   很快便等到水开。   苏笛那给池乔期的杯子冲了水,转头泡了杯速溶。   咖啡的味道比花茶的味道重,池乔期很快就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还是少喝些好。”   苏笛那端了杯子过来,在池乔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已经在尽量避免了,但你也知道,这跟戒毒一样,需要一个过程。”   很形象的比喻,池乔期很赞同的点头,“我之前在墨尔本为了夜班时不打瞌睡,一个月吃掉了三公斤的水果糖,最后用两颗龋齿换来成绩单上的a。”   “好悲壮的故事。”苏笛那配合的笑了,“幸好,我不用再经历。”   池乔期刚想说话,开口的瞬间才读懂苏笛那话语中的意思,于是语带迟疑,“你,不去了?”   “他告诉你了?”苏笛那会心的笑笑,“嗯,不去了。”   池乔期垂下眼睛。   说句实话,她着实为苏笛那觉得惋惜。   在平常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机会,错过了也许还会再有,即使不会再有,也不一定比没有错过要差很多。   但池乔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机会之于苏笛那,是一个错过了就不可能再有,并且是会把之后的生活圈定在两个世界中的决定。   但这时,池乔期问自己,假设,苏笛那选择了去,她会不会同样为成术觉得惋惜。   惋惜这样一段未曾深入就开始疏远的爱情,惋惜这样一种相惜却不知未来的感觉,更惋惜成途已然觉醒的对于苏笛那的喜爱和依赖。   或许,如果她是一个旁观者,单纯的来评判,她当然会觉得苏笛那留下是最好的决定。之于成术,是一种默默支撑的力量。之于成途,也是一种无声滋润的康复。但这一切即使再好,也掩盖不掉苏笛那亲手放弃掉的未来。   池乔期的声音有些涩,“不觉得可惜么?”   苏笛那笑了,“乔期,我梦想的生活,就是现在这种,我正在过着的日子。不管是成老师,还是成途,都是规划中的一部分。或许有的人会觉得,不甘心就这样过一生,但我愿意,所以,那个机会,我宁愿错过。”   这样淡的话语,池乔期却能感受到苏笛那强烈的坚持。   这样追求的爱情,比起其他,会让她越发的觉得浓烈。   这一刻,她佩服苏笛那的勇气。   临走,成术给池乔期带了些生鲜和自家小院栽种的水果回去。   池乔期留下一些,其余的分开打包好,第二天带去了简老爷子那。   进了门,递给冯妈,交代清楚,也没多余的话。   冯妈回了些小厨房做的小点心,一早放回在车上,等下车司机转给池乔期。   稍显的有些来往。   简言左因为有安排,没能赶回来,事先就在电话里说过,所以池乔期也并没觉得失落。   敲门进去,顺理成章的见到简老爷子。   还有,简向深。   在她进来时,意欲不明的冲她笑过,仍旧不避讳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池乔期也在最初的惊讶后,慢慢的平复下心情。   这里是简家,所以,无论在这个屋里见到谁,她都不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何况,简向深本身就是简家人。   这样想着,池乔期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所有。   这期间,简向深跟简老爷子一直没断了聊天。简言左的名字,也偶尔的出现,但池乔期刻意的过滤掉名字之前和之后的所有话。   生意上的事情,池乔期不懂也不想弄懂,尤其,是像简家这样复杂的大家庭,再尤其,是听简顷北讲完那个让她至今还觉得理解不了的故事。   纷争,她不愿意卷至其中。   甚至,如果可以,她宁愿简言左也置身事外。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   池乔期很顺利的完成了属于她的工作。   她清醒的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一定都在简向深的注视里。   但她不惧怕,甚至会因为这份注视,有一种,披荆斩棘的畅快。   收拾好一切,池乔期礼貌的站起身来,刚想跟简老爷子说一声就出门去,简向深却在她之前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   池乔期瞬间收住声,刻意地低下头,继续收拾的工作。   没来由的,她不喜欢跟简向深有任何的重合。   哪怕一秒都不想。   “向深。”简老爷子缓缓的出声,叫住已走至门口的简向深。   池乔期余光瞥见简向深的身影顿住,接着,听见简老爷子的声音,“你们还都年轻,有输或者赢的资本。”   池乔期略略皱眉。   而后,简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语气越发的缓慢,“所以,我不拦你们俩。”   ☆、38第三十七章·迷途希望方向绝望   早餐,如简言左所设计的那样,到那家环境上乘的会馆吃的蟹黄汤包。qqxs.cc   他,池乔期,肖随,还有,路平安。   四个人的座位,这侧是他和肖随,他正对着池乔期,而池乔期的左手边,是那个长相称得上相当帅气的路平安。   简言左眼见着池乔期帮路平安把原本在右手边布好的筷子和小菜挪到左边,低声教他如何正确的吃掉整只汤包,然后,满脸耐心的盯着路平安完整的吃掉一只,才放心的开始自己的那份。   整个过程,那么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的,让人有些羡慕。   而肖随,沉浸在自己偶像与身边朋友认识的气氛里,兴奋的显然不会注意到简言左已然刻意压制的情绪。   非但如此,甚至还有无意间火上浇油的作用。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肖随感叹,“一个小时前,我们还只是在飞机上无意碰见的关系。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我竟然可以在5o公分之内的距离内,和你共进早餐。”   路平安不太善于客套,面对肖随的感慨,不知该如何接话,但又在心底觉得不作任何反应有些不礼貌,便有些下意识的,朝着池乔期的方向侧了侧脸。   池乔期目不转睛的吃着,余光都没瞥一下,就十分自然的把话接了过去,“你这么疯狂的朝着一个男人示爱,被某人知道是要误会的。”   肖随乍听这话,当即住了啰嗦,复而一琢磨,只觉得耳熟。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转头,想要跟简言左分享这个发现,却意外的发觉简言左这边异常沉默的情绪。   终于,后知后觉。   吃过饭,肖随去提车。   简言左同路平安和池乔期一起等他。   “好像胖了。”路平安围着池乔期转了一圈,“你自己觉得么?”   “真的是。”池乔期微笑,“大概最近太安逸,搬出颜茶可以遥控的范围真的是增肥的利器。”   路平安轻轻的张开双臂,“来,我帮你测测具体的斤两。”   “去你的吧。”池乔期撇嘴,“你这又是在哪儿学的小伎俩?”   “看他们经常用。”路平安笑,“成功率高到不能再高。”   站了一会儿,肖随把车开到眼前。   简言左绕到这边,上了副驾,然后从上车的那一刻眼神飘在窗外,沉默不语。   肖随开着车,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小贝壳,你回哪儿?”   “我回唯亭那边。”池乔期顺着车窗看了下路况,“前面就到了,早知道这么近,我就走回来了。”   “我可没这么残忍。”肖随瞥一眼简言左异常沉默的侧脸,笑的花枝招展,“你一早来机场接我们,我怎么的也得有点良心不是?”   确实不怎么远的距离,说话的功夫就倒了楼下。池乔期下了车,趴在路平安这边降下的车窗上,“你住哪家酒店,一会儿让肖随哥哥送你回去。”   “我没订酒店。”路平安撅撅嘴,慢悠悠的开始撒娇,“我要在你这儿住。”   “我这边就一间卧室。”池乔期皱着眉拒绝掉,“你可以在周边订个酒店,方便你随时过来。”   “为了出逃,我把一毛当人质扣在队里了,没有它,我晚上睡酒店会害怕。”路平安委委屈屈的皱起眉,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池乔期略略的迟疑,仍是坚持,“我这边真就一间卧室,不信你可以上去看看。”   路平安眉眼拉长,嘴唇弧度向下,越发委屈,“你变了,七七,以前在那边,你从来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我。”   池乔期被路平安的一句话堵没了战斗力,瞬间偃旗息鼓。   路平安悄悄地翻了翻眼皮瞟了眼池乔期的表情,乘胜追击,眨巴眨巴眼睛,几乎开始掉眼泪,“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你真的拒绝我,我就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   “好吧。”池乔期拉开车门,迅速的伸手拽路平安下来,“你赢了。”   “我嘞个去。”肖随把车一路开出小区,连声惊叹,“小贝壳行啊,nige1 c1ack哎,如果被拍到,一定是明天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简言左那边没有应声,拿起手机,装作听不见。   “你就不担心?”肖随显然被简言左的淡定刺激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两个人之前貌似还有段什么不了情之类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回答他的,依旧是简言左无边的沉默。   好像,稍稍有点生气了呢。   肖随抿着嘴,悄悄的咧了咧嘴。   搜索框里,手指把字母一个一个的敲下,nige1 c1ark。   回车。   页面很快弹出。   下拉页面一点点的滤着信息。   感情史相当干净,没有公开承认的女友,也没有被媒体拍到的影像。   正如他希望的那样。   页面最上方,刚刚一般略带俏皮的笑。   简言左轻点两下,页面关上。   一切重归于静寂。   “七七,拖鞋。”路平安站在门边的垫子上,冲着池乔期喊,“好累,快点快点。”   池乔期没理他,“现在知道累了?刚刚耍心眼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累。”   “小气鬼。”路平安把鞋脱了,径直穿着袜子走进来,“好心没好报。”   “你哪里好心?”池乔期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从杯子上斜着眼睛看他。   路平安粘牙糖一样贴过来,夺了池乔期的杯子,咕嘟咕嘟的喝干净,“那个姓简的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没看到?”   池乔期彻底无语,“你这叫好心?”   路平安凑脸到池乔期眼前,笑的眉目招展,“当然。”   池乔期翻翻眼皮,“所以,一毛根本没有被队里扣下,对吧?”   路平安把手探进胸前的口袋,手指套着一个钥匙扣出来,笑咪咪的朝着池乔期晃,“当然,my 1uck1y star。”   一毛是池乔期亲手缝给路平安的钥匙扣。   一只大眼睛、长耳朵的兔子,胖乎乎,圆滚滚,但也没什么特别。   因为兔子的肚子里封了一枚一毛硬币大小的平安扣,所以取名叫一毛。   一毛陪着属兔的路平安完成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比赛,也侥幸死里逃生了许多个瞬间。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毛是路平安的宝贝,是他的护身符,是他的命。   只要有一毛,他就永远不会有意外。   这一直是路平安坚信不疑的事实。   “你可真行。”池乔期几乎无语,“你跟简言左有什么气可生?”   “我这是替你报仇。”路平安几乎跳脚,“看看你这副优柔寡断的表情,如果我是你,一定在见面的时候,一刀捅了他。”   “你不是我。”池乔期抬眼看他,语气几乎降到冰点,“但我的确拿刀捅了他。”   路平安渐渐的拉远跟池乔期的距离,隐了笑去,表情认真的一字一顿,“所以,你原谅他了?”   池乔期表情平静,“你希望我原谅他么?”   静寂了好久,路平安都没有回答。   复而,换了一副表情回来,“好累好累,我去洗个澡。”   池乔期没有制止和揭穿路平安刻意逃避的行为。   有些事,他们仍是不愿去提及。   只当是,已经忘了。   路平安一向随意,用完了的浴室好像刚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到处都是让池乔期抓狂的糟糕。   而始作俑者大方的躺在她柔软的小床上,盖着她喜欢的动物印花的被子,满意的闭着眼睛。   池乔期被气的够呛,上手就去拽他,“你先去把浴室收拾好,不然别想睡觉。”   “七七七七七。”路平安伸手护住被子,“我什么都没穿。”   “谁信?”池乔期叉着腰,一副要血拼到底的架势,“你别想偷懒。”   “我真没有。”路平安叫道,“你去浴室看,我连小裤裤都换下来了。”   这倒是真的。   路平安有严重的洁癖,只要洗澡,之前的衣服是不可能再上身的。   池乔期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去收拾浴室。   把浴室弄干净已经是满身的汗,池乔期边冲凉边把能用水洗的衣服一起洗了,其余的打包,送到楼下干洗店。   再上楼,已经快11点。   冰箱里能吃的东西太多,池乔期焖了一小锅米饭,烤了四条鱼八尾虾,拌了个蔬菜沙拉,然后配着木耳炒了西芹。   果汁是现榨的橙子和柠檬,路平安的最爱。   准备好这些,池乔期去叫路平安起床。   估计最近没太休息好,路平安睡的沉,叫了好几声都没有要起的意思。   池乔期本想放任他多睡一会儿,又想到鱼虾凉了味道会糟,便一狠心还是把他叫了起来。   路平安一个激灵,睁眼就去枕头下摸一毛,眼睛红扑扑的攥在手里,朦胧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问时间。   池乔期看的心疼,伸手把他拉起来,才发现这家伙腰上扎扎实实的围着她新买的小柠檬浴巾。顿时气的想揍他。   “做的什么?”路平安趿拉着池乔期刚才在楼下买的拖鞋,懒散的打着哈欠,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认真的洗着手。   “鱼和虾。”池乔期把毛巾递给他,“你最近休息不好?”   路平安擦干净手,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桌前,先把果汁喝光,然后才拿起筷子,“有比赛。”   池乔期没再继续问下去。   路平安就是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模糊的回答个大概,并不细说。   不过,他鲜少有这样懒散的样子   池乔期在电视上看过转播,将近两个小时的比赛下来,他在走下车时,仍是能够跟旁边人谈笑自若的面对镜头,站的笔直,一点疲倦的影子都看不到。   甚至每次赛完,还能去游半个小时的泳。   然后再在晚上,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庆祝的酒会上。   永远那样精力充沛。   像个机器人。   “你要为他留下来么。”路平安的声音响起。   “什么?”池乔期正发愣,好容易回神,“谁?”   路平安拿勺子敲敲盘边,一脸不愿意的重复,“姓简的那个。”   “没礼貌。”池乔期瞪了路平安一眼,开始慢悠悠的剥着虾,“不要求你别的,提到他的时候叫他名字总可以吧?”   路平安沉着头想了一会儿,耸肩,“虽然应该答应,但是还是勉强不来怎么办。”   池乔期威胁着朝路平安晃了晃手里已经剥好的虾,“那就没得吃。”   路平安摊手,“那好吧。”   说完,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趁着池乔期没能反应过来,一口凑过去,把池乔期手里的虾咬掉到只剩下手指捏着的丁点儿尾巴。   然后颇为沾沾自喜,“确实勉强不来。”   这人真是……   池乔期暗自狠狠的吐槽了一番。   伸手,正要去纸巾盒里拽一张纸巾出来擦手,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池乔期满手油,接不起来,拿小指一划,接通,自动转为到扩音。   是肖随。   打过招呼,自动转到正事儿,“小贝壳,你下午抽个时间,过来这边一下好么。”   池乔期听的纳闷,“怎么了。”   “他有点发烧。”肖随轻咳了一声,“最近这两天工作有点多,你知道的,他不善于照顾自己,着了凉自己也总是发现不了。”   池乔期拽到纸巾,慢慢的擦着手,没有应声。   “下飞机的时候好像就有些不舒服,回来躺了一会儿,要送他去医院他也没同意。”肖随细细碎碎的数落着,“他总觉得自己抵抗力有多好,但你也明白,他现在还没有彻底好起来。”   肖随总能戳到池乔期最容易屈服的部分。   每次都是。   “嗯,好。”池乔期说,“我去一趟。”   挂断电话,路平安在一边凉凉的撇嘴,“秀柔弱什么时候也成了必杀技了。”   池乔期瞪他,“你对他究竟有多少偏见?”   “这哪是偏见。”路平安气的咬牙,“这是事实。”   说完,见池乔期不应声,语气越发的咄咄逼人,“七七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他抛弃了你,如果不是他没有接起你打过去的那个电话,你也不至于……”   “我比你要清楚那段历史。”池乔期抬眼,“所以,不需要这样反复的提醒我。”   “你现在清醒么?”路平安一步步的走过来,脸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当初你是多么恨他,现在呢,你为此受的伤,就这么简单的烟消云散了?   “你明知道原因不全在他。”池乔期关上水龙头,直起身子来面对他,“他只不过是没接起那个电话,爆炸不是他制造的,将我带走的人也不是他。”   “的确都不是因为他。”路平安冷冰冰的笑了,“但假如他能及时接起那个电话,你不至于被现实打消掉所有的希望。”   池乔期没了言语。   “七七,我希望你明白。他不是始作俑者,但这不代表他对于你就没有半点责任。”路平安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不闪躲,那么认真,“有时候,真正能毁灭掉一个人的,就是将她彻底的推入绝望里。”   ☆、第三十八章 ·隐藏锋芒静候时光   池乔期到的不算太晚,拎着路上打包的关东煮,直接输密码进了简言左的门。   客厅没人,池乔期把关东煮的盒子放在桌子上,转头,简言左正擦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   看见池乔期,顿住脚,很明显的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池乔期站的位置偏右,视线被遮挡住一点,并没有看见简言左左耳上挂的耳机。   也就更不知道,此刻,那头肖随略欢快的声音,“是池壳壳么,比我想象中到的早很多呢。”   伴随着池乔期严肃的语气,“不是发烧了?穿这么少在屋里晃像话么?”   简言左瞬间领悟。   肖随最近太习惯于自导自演,但相比较之下,今天的这一出,肯定的因素多过于否定的。   于是拿着毛巾的手擦过耳边,包裹着耳机顺手放到一边,在池乔期更靠近时,已全无波澜。微低头,清了清嗓子,然后异常认真的抬起头看盯着池乔期的眼睛,“那个,刚退下去了。”   人的确不能以说谎的名义给自己下诅咒,简言左吃饭的时候果真发起烧来。   像是在几分钟之内,似乎也就是一碗饭的功夫,体温就一路飚到39度多。   简言左自己并没发现,只是觉得浑身有些酸疼。   开始只以为是在飞机上一个姿势太久的后反劲儿,后来在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筷子莫名的戳到盘子外,被池乔期看见,一量体温,才发现是烧起来了。   的确有些反常。   池乔期找肖随要来了连未的电话,简单检查一下,接着就把情况报告给了连未。   毕竟,她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而连未的经验也胜过她许多。   连未开始只是在听。   肖随打电话过来报备过,所以他在开始也只以为这是肖随在早些时候设下的一个小骗局,只为把电话那头的姑娘留在简言左身边。   也就没有太在意。   但是听到后来,越发的皱起眉来。   “我想,你有必要带他过来一趟。”   检查的结果,不出池乔期和连未所料。   “你本身就是伤口愈合偏慢的人群,过度劳累,休养环境,加上本身饮食都会对伤口愈合造成影响。”连未合上病历夹,言语肯定的盖棺定论,“综合你的情况,我觉得你有必要在医院多待些日子。”   “医生唯一的缺点就是习惯性的危言耸听。”简言左一粒一粒的扣上衬衫的扣子,拎起挂在一旁的外套,“走了。”   连未抿嘴,“我是否危言耸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认可我的危言耸听。哦,对了,池小姐让我转告你,她先回去帮你收拾住院用的东西,让你安心住下,她很快就回来。”   简言左穿外套的手一顿,随即装作没听见。   “另外,肖随让我转告你。”连未挑眉,“他说,你情敌还没走掉,我这里是最能保障你俩相处时间的据点。”   简言左外套已经穿到一半,正稍微思量间,余光瞥见折回的池乔期,上拉领口的动作顿住。   反方向的将外套重新脱下,故作不经意的松开衬衫的袖扣,掀开病床的被子,重新躺回病床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池乔期正好走到床前,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缴了简言左的手机,然后放心的回去帮他拿衣服。   丝毫没有察觉肖随和连未这个顺理成章的阴谋。   简言左实实在在的享受了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   每天定时七点起床,八点早餐。   九点开始到室外散步,十点回到病房,看半个小时电视,休息半小时。   再看着报纸等待午餐,午餐后休息一个小时开始午睡,四十分钟后会被准时叫醒。   下午茶时间会有一碟水果,一次樱桃,一次菠萝,两次蓝莓。   之后视情况而定,半个小时,娱乐版报纸或者是综艺节目。   然后就等待晚餐。   餐后可以有一个小时电脑游戏的时间,连连看,俄罗斯方块,拼图,三选一。   九点准时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至于所谓的自由,根本是奢望。   池乔期和连未连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把他24小时严密监控起来,连平日里开个窗户,都得先请示过,才能付诸实施。   虽然他确实想过要翻窗走掉。   最后解救他的,居然是路平安。   避开了所有医生护士,然后掩护着他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走出医院。   像所有电影里,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般。   上了车,简言左一直保持着必要的沉默。   最终,终是路平安忍不住,“不问我为什么?”   简言左抿着已经有些上扬的嘴角,“因为你总会告诉我。”   路平安当然是有事情请简言左帮忙。   不然这样百般折腾,还要搭上池乔期未知的火气,不赚个够本,也算是太亏了。   不过简言左不会想到,路平安交换的条件是这么的,现实。   两张去往纽约的机票。   机票需要实名,所以简言左自然的问道,“你和谁?”   路平安嘴角弧度越发的上扬,“你啊。”   简言左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还比较具有洞察力的人。   但路平安的确不是那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   而且,根本就没有套路。所以也只好,顺其自然。   纽约的天气相当的糟糕。大风伴随大雨,伞都撑不起来。   简言左跟着路平安一路坐地铁,打车,看着车左拐右拐,上路跨桥。   一路远行。   简言左并不好奇路平安要带他去的地方。   他不用猜,已经猜到大半。   如果把他和路平安各比作一个圆。有相交,但更多的是彼此不同。   无非,有两种。   一种,是在他之内,而在路平安之外的部分。   而另一种,是他们相交的部分。   简言左忽然很希望是第二种。   因为他知道,他同路平安的交集。   只有池乔期。   直到,路平安从随身背的包里,扯出来两件帽衫。   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那种最廉价的夜市上随处可见的样式,经常的价格是几十元两到三件。   路平安利索的把外面套着的小皮衣一脱,三下两下把自己套进那件实在有些亮过头的橙色的帽衫里,有点短,路平安扯了两下,勉强盖住牛仔裤腰上的标签。   这个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滑稽的好像穿了主人丝袜的哈士奇。   似乎是察觉到简言左的停顿,路平安把注意力从还要朝外掏东西的手上转移到简言左的脸上,“你不换?”   简言左根本不可能设想到路平安要干什么,但他对路平安的智商还算有信心。   至少,他不会错的很离谱。   于是,简言左几乎内心没有任何抵抗的换上了路平安不知道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两件中的另一件。   果然也仍是短。   不过,跟路平安接下来的动作比起来,帽衫短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   简言左眼看着路平安从包里变戏法一样的变出来两双鞋,更加利索的套上一双,然后把左腿的裤腿卷到8分,露出了一小片墨青色的纹身。   很复杂的图案。   简言左边换鞋,边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   被路平安注意到,咧嘴一笑的没心没肺,“帅吧?公园门口有的是卖的,十块钱三张。”   简言左没有接话,很自然的拿过另一双鞋,转移了目光。   路平安和简言左在前面一个街口下了车。   雨依旧很大,他跟路平安各撑一把伞,前后微错开,顺着曲折的巷子东走西拐,最终在一栋建筑下停住。   路平安收起伞,拐上二楼。   简言左跟在后面,在路平安敲门的时候,总算有时间勉强打量一下眼前的这所房子。   远远不是能用破旧这样的一个词语能轻易形容的了的。   楼梯窄到不行,两个人错身的话一定会沾到扶梯上浓厚且不知名的油渍。   大概是下雨的关系,整个空间内味道很怪且复杂,有霉变和潮湿的味道,也有酸臭和腐烂的味道,有些刺鼻,甚至有些刺眼。   敲门并没有人开。   路平安拿了一张硬卡片,顺利的别开了房门,整个时间,不出五秒。   而且,异常的轻车熟路。   进去,是一间很平常的房间,跟外面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差别。   布满了一层一层相互覆盖霉斑的墙,踩上去就开始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地板,外加空气中漂浮的更加复杂的味道。   是简言左屈尽想象,都不会有一丝重合的场景。   他站在房间正中,手里的伞上的水顺着伞尖一点点的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然后,他听见路平安异常平静的声音,“在没遇到颜茶前,我跟七七就住在这里。”   简言左一直在努力,能在某一天,彻底抹灭池乔期对他的恨或是埋怨。   但在现在这个时刻。   简言左突然淡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他是池乔期,也一定会将自己,恨到彻骨。   而且,此生都不会原谅。   “在没遇到七七前,我活得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惨。赌钱,赛车,酗酒。喝了酒就去赌,输光了就去跑比赛,赚了钱接着回来喝酒,然后,恶性循环。”路平安拿伞尖戳着地板,手肘搭在伞柄上,颇为闲适,“我跑黑赛车,不限条件,来钱又快,只要敢玩命,基本上每场都能拿到钱,而我的命,偏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顾忌,很快,我在黑赛车的圈子里出了名。”   这是用任何搜索引擎都搜不到的故事,只存在少数人,甚至一两个人的记忆里。   “出名,就意味着危险。所以,意料之中的,在一场比赛里,我被人盯上了。”路平安言语平静的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那次比赛是在环山路,在第三圈中间拐弯的部分,被设计好的布局压慢了速度,最终被牢牢困住。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在车里,但是无奈的动弹不得,想下车,但是明知道下来的后果。”   在这样的雨天,太适合于这样的故事。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打在玻璃上,给路平安的声音配合着连续不断的细碎声响。   “我亲眼见着他们从车里走下来,心里也明白那天可能就是终点了。”路平安忽而轻笑了一声,“就在他们击碎我车玻璃的那一刻,落在最后的车突然冲上来,一路撞开了抵在我右侧的车。”   就像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在最后关头,总有一个人,冲上来,把整个剧情转折掉。   这个人,就是池乔期。   “在赛前我注意过那个姑娘,一直低着头,情绪也不稳定。我当时还想过可能是家里碰上什么难事了,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捞点钱。”路平安的笑意更盛,“不过她的技术实在太烂,比赛刚开始就被远远的落下,我跑过一圈之后追上她,她才走了半程不到。不过,感谢她的勇猛和无畏,我躲过了一次可以预见到无比血腥的灾难。”   几乎不难想象,因为她总是那样的热心肠。   从幼年时候就萌发的英雄情节,最终保留到现在。   “我以为她会是上天赐给我的天使,只是没想到,这个天使竟然比我还要穷困潦倒。”路平安终于笑出声来,“为了捡回一条命,我俩搭上了两台车和比赛的参赛费,你应该能想象到,那种身无分文、满身是债还要四处躲避的狼狈。”   简言左无声的点了下头。   “后来,我们就租住到这里,房租便宜,地段偏僻,而且最重要的是,一般不会有警察过来。”路平安淡淡的抬眼,“你或许不愿去相信,但这的确是真的。”   那是一段路平安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清晰无比的时光。他现在很少会用心去记得什么事情,但是,那段时间的点滴,他铭记在心,而且永生不会遗忘。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过得特别艰难。他怕被仇家找到,只能选一些一般不会接触到人的工作来做。而池乔期,因为没有证件,通常只能选择一些更为辛苦且报酬不多的工作。   他们赚的少,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可以支配的部分更加的少。为了省钱,他们从不用钱购买食物,吃的,永远是超市里预处理的食物。不是摆在打折促销柜台上的那些,而是已经扔在垃圾箱里的那些。过期大概1-2天,运气好的话,甚至还可以吃到保质期内的食物。   后来,生活慢慢的好起来。他开始接一些远程运输的工作,而她也在一家华人开的裁缝店里找到一份相对来讲还比较轻松的工作。   虽然相依为命,但除了交流一些必须的事项,其余的,他们很少交流,也从不提及家里人。   他一度以为,生命就会从这样的劳顿中慢慢流走,直至尽头。却独独没料到,转机比他想象中要来的快和早。   那是一年的平安夜,整个街上都洋溢着欢快祥和的气氛。他们从不过节,那样清闲的时光对于他们,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不过那天是个例外,池乔期打工的那家裁缝铺的老板娘回国探亲,暂时关门歇业几天。而他刚巧跑完一个长途,有两天的休息。   他们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一切娱乐的项目。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互面对着坐在地板上,听外面喧闹的响声。   不过,那天他们心情都很好。   她利用二十多天的空闲完成了一件小礼裙,并且成功寄卖在了一家店里。运气好的话,将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所以,那天的晚饭,多了一瓶起泡酒。   他们很少庆祝,但那天,的确有值得庆祝的东西。   也就是那天。   他们遇到了当时并不出名的Aimee,那个在以后被大家亲切的成为平民影后的Aimee Edith。   那时的她,被一个男人薅着头发顶在墙面上,却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够那男人手里的包。   池乔期反射性的要去帮忙。   她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就像当初救他一样。   可是他不是。所以待走过他身边,被他一手拉住,牢牢的,不允许她再靠近半步。   他们俩都不是可以去多管闲事的身份,隔岸观火,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无论池乔期在他臂弯里怎样挣扎,甚至一度挣扎到颤抖,他仍是没有放手。   幸好,这场小争吵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的力气在一般时候总要大过女人。   一如面前这一对,一如他和池乔期。   于是,很快,那边的争夺只留给他们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不过女孩儿比他们想象中的坚强,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转身回到对面的屋子里。   似乎,刚才的哭喊甚至哀求从未发生过。   池乔期也终于挣脱,对着他满脸苛责,“你难道没听清楚刚才她在喊什么?”   他当然听得懂。无非就是那个包里有那个姑娘唯一可以用来买礼服的钱,而后天她要去参加一个颁奖礼,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他理解那种真正身无分文的感觉,真的是莫大的绝望。   但这并不能作为她自不量力的前提。   所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还夹杂着他刻意伪装的冷漠,“可是七七,你不是救世主。”   那时,池乔期的表情至今让他至今感觉难忘。   她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着他,眼神晶亮,一字一顿,“但这次,我可以。”   他眼见着她跑出去,似乎就是一个眨眼间,消失在一片深沉的夜色里。   许久许久,都没有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磨去他对她所作所为的愤怒,批判,最终留在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是后悔。   他明知道她是个倔强的认死理的姑娘,倔强到偏激。可他那一刻,竟然没抓住她。   他不敢想她跑出去后会遭遇的一切,尤其那天,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的多。   不过谢天谢地,她毫发未损的回来了。   他刚想迎上去将她抱住,眼角就撇到了一抹让他感觉眼熟到不行的颜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她二十多天来,牺牲睡眠时间赶制出来的那件小礼裙,刚刚,他们还在为了这件礼裙成功被纳入代卖店而庆祝的喝了一小杯起泡酒。   而现在,那个他们庆贺的原因,安静的躺在她的臂弯处。   伴随着她,敲开对面的门。   他第一个想法,是她疯了。   而且,疯的相当彻底。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冲上去,想要阻止她这一愚蠢至极的做法。   却在下一秒,硬生生顿在原地。   门没锁。   刚刚那个姑娘站在房间正中,听见响声,下意识的转过头来。   然后,悄无声息的将手背在身后。   光很弱,但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她手里原本拿着的,是一枚刀片。   那一刻,他默许了池乔期接下来的所有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事情想说一下。暖先生这本书签了实体,已经进入第一稿的修改阶段,所以可能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就会真切的拿到手里。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想要说的是,带我的编儿,跟我一样,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实体的文字或者情节一定会比现在要精细。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感谢大家,所以看到这章的孩子请将联系方式发站内或者直接留言给我,等书到了,会第一时间送给大家。留言和站内的孩子我会第一时间回复我的Q,希望大家到时候加我下,因为书出版或许会等很久,到时候会一个个确认收信地址是否变更。。。好吧。。。我也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总之是个让我觉得挺开心的事儿。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十九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寻   那晚,池乔期第一次向他讲述了她的家。乔朵,她的妈妈,还有,池锦原,她的爸爸。   那一刻,路平安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儿有个无比好听的名字,叫做池乔期。   他没有任何跟家里人一起生活的经验,但在她的讲述里,他真正明白了一个词,叫做,向往。   他伴随着池乔期的讲述睡了生平最安稳的一觉。   然后第二天一早,在枕头旁边的袜子里,他发现了一张机票,一张赛车手的招募启示,一枚兔子形状的钥匙扣,和一张池乔期留下的字条。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原来是这么的漂亮。   纸条上的话很长很长,但他在现在这一刻闭上眼,仍旧能清晰的浮现她工整的小字。   她说,或许人都有疯狂的时候,她在昨天,疯狂过两次。第一次,是在看到这张招募启事的第一时间,就替他买了一张去往目的地的机票。第二次,就是她昨晚做的那个让他觉得疯狂的决定。   她说,这个钥匙扣里,她缝进了一枚一毛钱的硬币,她在家的时候听乔朵讲过,很多人都会这样,讨吉利。   她说,Nigel,其实,真正的救世主,永远都是自己。所以,去把属于你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她说,你必须去,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做裙子和买机票了。   最终,他确实做了他自己的救世主。   那家公司已经十多年没有当场签约的习惯,但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   回来的那天,纽约的天气正如今天一样糟糕。他迎着风从机场出来,打上一辆车,直奔纽约最豪华的地段。   他不认得牌子,更不会辨别款式,身上甚至还穿着走的那天一样的衣服,而那件衣服的价格,绝不会超过2美元。   但那并不会影响他顺利的选到一条一眼就看中的项链。   他拿着珠宝店赠送的伞走出来,打开,稍稍一抬眼,对面巨大的电子屏上,正巧将镜头移向那个穿着他熟悉无比的宝蓝色短款小礼服的身影,然后,女孩儿捂着嘴,缓缓的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全场雷动的掌声里,走上台去,字幕上,鎏金的文字,the best actress,然后,获奖者的名字,Aimee Edith。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Aimee,如此的明艳动人。   但他没有再看下去。   那一刻,他无比的想要见到人,是池乔期。   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却发现她并没有回家来。   那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早过了裁缝店营业的时间。可他并没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只能去裁缝店碰碰运气。   只是他的运气并不是太好,裁缝店的老板娘只知道她去了一家中餐馆打工,并没有准确的地址。   可他等不及她打工回来。   于是,他找遍了周围所有的中餐厅,然后,终于在一家粤菜馆的后厨找到了她。   那时她围着围裙,带着大大的胶皮手套,穿着厚重的靴子,站在一地的脏水中,边打着哈欠,边就着水龙头在洗碗池里洗餐盘。   那身装扮真的不适合她,又脏又笨重,她瘦瘦的身体在衣服里面晃晃悠悠,好像只要风大一点,她就能被吹走一样。   他慢慢的靠近她,伴随着脚底污水流过的声音。   最终,她的余光看到了他。   然后慢慢的转过脸来,在看清是他的瞬间,没有热情的招呼,也没有急迫的询问,而是下意识的用手朝着他的方向点了两下,“我今天累的要死,只想早点回去睡觉,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结果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那就请你在今晚回去后,自己把鞋刷干净。”   他没有表态,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走上去,把她,连同她的围裙,她的胳膊,还有她手上套的沾有清洗剂的胶皮手套一起,拢在怀里。   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现在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也就是在第二天,颜茶就找上门来。   亦是从那天以后,他们彻底的跟之前的日子说了再见。   他将池乔期委托给颜茶,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赛车生涯。   知道池乔期的曾经,是在一次训练的间歇,他回纽约,同颜茶和池乔期一起吃饭。   颜茶亲自下厨做的中餐,口味实在不输唐人街某些店的大厨。   吃到后来,颜茶去厨房端汤。然后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他开始的想法极为简单,只是想帮颜茶将汤从厨房端到餐厅。不过没想到,汤仍在炉子上沸腾着,而颜茶并没有在厨房里。   颜茶的小房子结构很简单,厨房连着储藏室,再有就是连着外面的后门。   路平安在储藏室里也没有见到颜茶,正觉得奇怪,从后门的玻璃抬眼看出去,颜茶正抱着臂站在外面的树下打电话。   路平安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炉火熄掉,将汤从炉子上端下来,用汤匙舀了一小勺,尝尝,好像缺点什么。   颜茶的调料瓶子整整齐齐的码在料理台上,起码有二十多个,其中白色粉末状的仍旧有不少。路平安确定不了哪个是盐,就将四瓶颗粒差不多的拿在手里,用脚拨开了虚掩着的后门。   颜茶仍没有挂断,背对着他,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怕他的出声,打断了她这个看起来就很重要的电话。   只是,他的英文恰巧很好。于是,几乎不用听完全,就差不多了解颜茶这个电话的意思。   似乎是在描述某种病情,精神方面的,但是症状很少见。   后来,似乎是描述完,开始讲到患者的年龄,颜茶讲完,似乎又问了什么,颜茶的语气明显一顿,随后说道,“能建档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没有正式证件也可以么?”   那头的话明显是肯定的,因为颜茶静默了几秒,似乎也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后,说,“是个女孩儿,叫池乔期。”   路平安在一开始,还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在颜茶挂断电话,转身看到他的瞬间的尖叫中,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源自于哪里。   他坚持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而颜茶在思量再三后,终究没有拒绝。   最终,他知晓了故事的全部,包括很多细枝末节。   也就在瞬间顿悟了那些,他曾经留意,却一直未能深究的表象。   在他内心深处,曾经下意识的做过许多假设。   但他确实没有猜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简言左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路平安无心再看,率先走出房间,“就像你说的,你总会知道。”   简言左走在后面,把门带上,跟着路平安走下台阶。   有人上来,晃晃悠悠,经过简言左身边时,一股特殊的气味。   四目相对,那边眼神散乱,精神恍惚。然后,跌跌撞撞的错身,一步一摇的走上楼去。   这就是城市中贫民窟最真实的写照,总是用如此刺眼的方式向投射目光的人宣告着不可复制的存在。   车很快驶离刚刚的这片区域,路平安很快褪去刚才的一身装束,然后,督促着简言左也换下来。   接着,将脱下来的T恤一端打个结,将鞋子包进里面,另一端再打个结。   一个,然后另一个。   接着,降下车窗,拎着两个打包好的T恤一角,手脚利索的顺着车窗,就势扔了出去。   简单的一整理,似乎刚才那些根本没发生过。   就像当初告别这里。   就在这个间隙,路平安左腿上的刺青再次出现在简言左的视线中。   这次,因为有准备,所以只一眼,就将图案全部纳入眼底。   那绝对不是几块钱的纹身贴就能描绘出的图案。   而如果,简言左没有记错。那日在纽约,在颜茶店橱窗里最显眼位置的画框,他曾经见过同样的一幅图案。   简言左有着不一般准确的直觉,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在Aimee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池乔期赠予她的那条裙子的原稿。   而赛车手的左脚,控制的,往往是自己的命。   简言左比路平安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从那个地方出来,一路上,没有话,表情也几乎没变过。   跟着他下车,不问去哪,也不问见谁。   直至视野里的巨大玻璃窗中,出现池乔期的身影。   似乎就是抬眼间不到一秒钟的功夫,简言左的脸,瞬间柔和。   池乔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来,她背对着窗子,在帮一群参加合唱的小朋友整理衣服。   那样的全神贯注,以至于背影都显得那么认真。   这是池乔期和颜茶已经坚持做了三年的合唱团,参加的孩子们都是来自周围城市的几家孤儿院,被邀请的人分很多类,包括MrW在内一些品牌的会员,地方慈善家,记者,和一些艺术家们。   池乔期和颜茶在这方面有着共同的想法,也就更加竭尽全力的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搭建更多的平台。   这些孩子间,有很多亚洲面孔。   他们穿着统一的衣服,看上去跟平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而且,似乎更加阳光。   简言左和路平安都没有选择进去。   所有这一切,站在外面,就已经足够感知的到。   许久,简言左终于出声,“你不只是带我来看这些的,对吧?”   路平安站在旁边,也终于不再遮掩,“这些年,我和颜茶看着七七一点点的好起来,从一个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的小女孩儿成长为现在这个各方面都让我们骄傲的姑娘。你永远不会理解她这些年走的有多艰难,医生资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的下来的,一家顶级的成衣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在第五大道立住脚的,别人可能只是认为她的运气有多好。但是我和颜茶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能走到今天,绝对不仅仅是凭运气。”   路平安的这番话说的很认真,甚至如果可以,他愿意一项项的将自己所说的话,用实际证明给简言左看。   “最初,我并不知道她回国的事情,她知道我不可能同意,所以索性就没跟我商量。”路平安说,“但是她回来之后遭遇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确如我所想的那样,并不适合呆在你身边。”   说着,指了指刚才来的方向,“她为了活下去,过的有多艰难,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你不能保证她的幸福,就不要轻易的将她束缚在你身边,因为一旦你离开了,她的世界,又会从现在的灯火辉煌,跌落到刚刚的那片灰暗中。”   路平安以为,简言左会用沉默来应对他所说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简言左在漫长的沉默后,正式而清晰的出声,“我不会。”   或许,正是因为简言左坚决而肯定的态度,路平安在此刻,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现在的境况是否需要我提醒你?如果我能看得出七七是你的软肋,那么,别人一定也能。”   简言左没有回应他。   路平安一点点的继续逼近简言左,“你可以承诺你可以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但是万一呢,你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承受不了万一的人。”   说完,经过长时间的停顿,路平安的话,半像是喟叹,半像是警告,“而我,永远可以保证不会发生那个万一。”   简言左没有选择与路平安争执。   他的肯定,不需要讲给别人听。   所以,他选择了结束这段对话。   将自己的手机扔给路平安,“自己打给通话记录里最上面的那个订机票回去。”   路平安反问,“你呢?”   回答他的,是简言左的沉默和离开。   简言左并没有走远。   对面的咖啡厅,是观赏这次演出非常好的地方。   听不见,但是看得到。   尤其,对于现在并不适合出现在池乔期面前的他来说,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他点了一壶咖啡,看完了池乔期编排的整场演出。   然后,径直打车回到路平安之前带他去的地方。   因为时间很晚,又在下雨,所以街道上显得更加凄冷。   简言左拐上了楼梯。   雨下了一整天,所以楼道里的气味越发的不好闻。来回的路上,还有深藏着危险隐患的路人。   但这些,都没能阻止简言左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简言左在这里抽光了一整包烟,也真正的体会了一下路平安刚刚提到的,从那样光鲜亮丽的地方,重新回到这样阴郁肮脏地方的感觉。   那一刻,就像路平安说的那样,他无比的,想要抱抱她。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暖先生要出版了。。所以会慢慢的贴完。。   想要实体书的亲私我或者直接留言Q号,我看到会加的。   爱你们。   感谢你们一直的陪伴。   ☆、第四十章 ·温若安慰暖如指尖   最终,简言左仍是折回了刚刚合唱团演出的地方。   演出已经结束,宾客和演唱团的孩子们也已经离开,清扫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把现场打扫干净,只剩下在最后整理的池乔期和颜茶。   池乔期今天的装扮颇为随意,最普通的白衬衫,扎在一条黑白的细格子短裤里,脚上蹬了双黑色的小马靴。头发挽着,在核对数量。   大概是没吃晚饭,她每念一行,颜茶左手拿着笔打个勾,右手就朝着她嘴里放一个类似肉圆的东西,然后再放进自己嘴里一个。   周而复始。   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俩对完了事项。   然后,在池乔期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他的那一刻,一步步的走上去,像他想象中那样,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久久都未松开。   不过,必要的质问总是有的。   池乔期将看护他的重任交给了路平安,只是跑出来不到一天的功夫,他居然就撞到了她的枪口上。   而且,她迄今没收到关于医院那边发来的任何信息。   质问下,简言左很容易就出卖了路平安。   包括,他带自己来看演出。   包括,他听到的部分故事。   至于那些简言左刻意避开的,微动些脑筋,也自然就避开了。   池乔期满脑子都是路平安的叛逃,所以在这一刻,她并没有发觉。   颜茶显然比池乔期要聪明,作为一个旁观者,和一个了解路平安的人,她很容易就能想到,路平安能如此不在乎池乔期的生气和责怪,绝对不是仅为了带简言左来看一场演出,讲几段故事那么简单。   她知晓路平安在乎池乔期的程度,甚至有时候远远超过了一个父亲对待女儿的疼惜。   而简言左之所以避开,大概,事情已经比他的描述中,已经有了更多的进展。而池乔期,亦或是她,再或是别的谁,多说无益,多做无益。   颜茶最终找了借口躲开。   池乔期难得来,她虽然很珍惜,但她明白,这个时候,她不适合出现。   就像她之前觉得的那样,这个时刻,只属于他们。   这场演出耗费了池乔期大部分的精力,她的审讯因为困倦而暂时告一段落。   拉着行李去到酒店,还没等回到房间,就已经觉得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简言左的房间在池乔期同一方向的左侧,简单的说声再见,池乔期就开始迅速的洗漱,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放倒在宽阔的大床上。   不过等洗刷完,池乔期不情不愿的发现,她似乎完全没了睡意。   刚才跟颜茶边核对细则边吃墨鱼丸,无意间俩人居然吃了平常的三人份,还不包括在之前刚散场她狼吞虎咽下的一个肉松蛋糕。   忙的时候并不觉得饱,所以刚刚洗完澡出来,还肆无忌惮的喝了一整杯水。   这下闲下来准备睡觉了,渐渐开始觉得撑。   还是起来活动活动吧。   池乔期站在床边连着蹦哒了好几次,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在酒店里,而且楼上楼下都会有人。   幸好觉悟的早,不然不被骂才怪。   只能拉开门,到阳台上去。   下意识的朝左一看,简言左被她这边开门的声音吸引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正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于是,四目相对。   简言左手里还夹着一支烟。   如果她没记错,刚刚分开前,他的咳嗽还略微有些反复。   视线稍微偏离一点,旁边看台的石质栏杆上,还有一杯已经还剩薄薄一层酒的酒杯。   很好,人赃俱获。   池乔期挑眉,“我看你好像也睡不着,不如聊聊?”   其实在话题的最开始,池乔期并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但随着漫无目的的东拉西扯,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察到之前完全忽略掉的事情。   于是,池乔期从几则还算可以的笑话中,突然把话题转到一个地名。   简言左反射性的把头侧向一边。   但在这之前,池乔期仍旧是捕捉到了他突然收缩的瞳孔。   “你果然去过了。”   池乔期之前很多次想过,有些事,并不是她不说,简言左就永远不会知道的。   她也很多次的想告诉他,因为,与其在别人嘴里去拼凑这个故事,倒不如她直接的讲述。   尤其,是在接受过成术完整的心理治疗之后,她越发的觉得,很多事情,已经像是听过别人讲述的故事般,那样的疏远,仅仅是作为知晓而存在着,很多事情,已经伤害不到她本身。   但,无故的讲起,确实很突兀。而且就像她说的,故事太长太细碎,她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讲起。   而现在,颜茶和路平安已经讲完了他们陪伴的那部分,所以剩下的,纵然晦涩,但也不会太难懂。   她总需要一个面对的过程。   “其实,遇到路平安的那晚。我是想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那是我能想到的,最不被这个世界注意的方式。但是,如果选择在房间里自杀,被发现后要鉴定,甚至要经过详细的调查,如果选择交通肇事,那只会牵连到别人。想了很久,也模拟过很多可能性,但没有一个,能比这种方式消失的安稳。”池乔期表情平静,语气跟刚刚,几乎没什么差别,“黑赛车时常出事,而且比赛的场地基本都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有车冲下赛道,组织赛事的人为了避免警方注意,很有可能还帮着掩埋尸体。而且黑赛车的门槛特别低,只需要很少一部分押金,车和资格就很容易到手。因为毕竟有太高的危险性,如果不是太缺钱,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堵上一条命呢?绝大多数参加比赛的人第一个想的,肯定都是如何才能活着回来。”   池乔期讲到这里,语气越发的平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撞开那些车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当时想的只是直到跟路平安拉着手逃命一样的离开,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我还在。”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像是她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可能也正是因为觉得死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才想着要活着的吧。”池乔期停住,想了一会儿,“路平安有段时间逢人就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他一直不知道,其实是他救了我。”   这是一个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有些奇妙甚至温暖的故事。但作为当事人的她除外,作为旁观者的他,在这一刻,亦并不觉得。   但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她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时光,是她未对叶策和成术之外的人说过的。   那段时光,几乎曾经一度主导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的恐惧,她的偏激,她的不满,她的愤恨,全部的来源。   是在爆炸发生后,那段,她曾经一度不能去回忆的日子。   因为被派去订餐厅,池乔期侥幸的躲开了那场爆炸。   事故发生的时候,池乔期正在家里安置为简言左准备好的礼物,等听到响声跑出来,家街道的路面上已经集聚了很多人。   在大家的嘴里,她才知道可能是实验室那边出事了。   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塌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理所应当的是去到实验室那边去。   于是,当邻居那位在平常看来一直非常和蔼的Fred叔叔提出来要带她过去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上了他的车。   他也的确如承诺般的那样,带着她一路开向荒野。   不过,凭着好记性,她很快发现好像走错了路。   那时候,她并没有认为,Fred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但或许是因为挂念着母亲,她容许不了一分一秒的延迟,所以情绪明显过激,抓着车门就想要跳下去。   阻止她的,是一块捂住了她鼻腔的手绢。   等她再醒来,是在一块黑暗且窄小的地方。   伴随着颠簸和四周听的有些模糊的声音,她很容易就知道了她在后备箱。   手脚酥麻,很难动弹,但是那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拨打了报警电话。   但是很可惜,因为爆炸的发生,接警电话异常忙碌,她没能成功打进去。   她听见外面的声响越发的小,车子也有放慢行驶的迹象,那时候的她已经明白,她没有太多尝试的机会了。   于是,她拨通了简言左的号码。   直至现在,她都没有言语能够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恐慌,迫切,紧张,还有迷茫。   电话那头,机械的声音有频率的响着,嘟…嘟…嘟……   然后,是急促的嘟嘟嘟嘟……   没有人接听。   她手心和脑袋上全是汗,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进过她的嘴里。她的手指麻木而肿胀,尤其控制不住的颤抖。   然后,她感觉到车停了下来,紧接着,是驾驶室开门又关上的声音。   那一刻,恐惧像是要一点点的将她吞噬掉般,她全身唯一的触感,就是右手的大拇指连按的两下绿色键。   熟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她的希望一点点燃起。紧接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将她整个人,暴露在阳光里。   伴随着视线渐渐回归的,是Fred略惊讶,但更多是笑的脸。   这些年中,她再也没见过那样,几乎等同于恶魔的脸。   最终,她被Fred从圣彼得堡,带到了纽约。   她并不清楚这个过程。   逃出去的那一晚,听到四周满是她不熟悉的语言,然后凭着零星的英语,她才知道那是纽约。   在她印象中,纽约是个太美好的地方。   因为那是个离他直线距离比圣彼得堡近太多太多的地方。   但在那时,却是一个藏着她绝望,甚至濒临死亡的城市。   也是到了后来,在遇到叶策之后,在接受了很多个疗程治疗的情况下,叶策才把一些事情告诉了她。   比如,她当时是如何通过严苛的检验,从圣彼得堡,浑然不知的到了纽约。   那是因为,从事医学科研的Fred,利用正规的医学途径,带回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就是她。   她从不敢想象,那个在她眼中一直很慈祥的Fred,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将她列为了实验的对象。   那些她曾经不注意,后来还是在叶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的磕绊和意外,是她早已被Fred列入实验对象的最好证明。   他是个疯子。   恰好遇上了她这个太特殊太特殊的个体。   最终酿成一场对她来说,等同于噩梦的悲剧。   这些,是她必须要面对,要跨越的真实存在。   所以,叶策开始强制着她做一些事情。   接触那些一度伤害过她的器械,接触那些跟Fred有着一样职业的人,更接触那些曾经Fred用来伤害她的知识。   心理学上,称这种治疗方法为,脱敏。   她不知道治疗的效果是否如叶策预期的那样,但叶策在另一方面,造就了她在学医道路上的成功。   叶策甚至帮她做了假身份。   身份的一切信息,原本属于另一个姑娘,亚裔,没有亲属,身患绝症,没有其他的就医记录,并且,愿意配合叶策计划的一切。   叶策承担了她所有的治疗费用,并最终,体面的送走了她。   然后,历经半年多的运作,池乔期最终成为了那个姑娘。   再然后,那些身份,再逐渐的变成池乔期的。   “池乔期”这三个字,像是一种遮挡一样,仅是她合理合法生活的一种掩护。   同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在那时,却给不了她任何归属感。   但仅仅要达到这样的掩饰,这其中的手续仍是有诸多的不合法。叶策一并承担下,并且从不向池乔期透露半分。   他一向有所判断,在池乔期这件事情上更是。他动用了他在之前积累下的所有关系,只是为了她一个人。   叶策救活了她,并且唤她重生。   所以,她尚能站在这里。   池乔期无数次想过,即使那天,那通电话接通了,很大程度上,她所遭遇的一切仍不会改变。   对简言左的恨,就像她对路平安说的那样,更像是一种为了活下来而产生的念想。   或许她自己,早已经在某些细节上原谅了简言左。   再或许,她从重生,到现在渐渐的好起来,原本就是一种对他最真实的原谅。   但叶策对她所做的这一切,无论出于什么立场,她都不会讲与别人听。   就像是前段时间,简言左将她原本的身份归还于她,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他们如果想让她知道,自然会说,如果不想,她问再多也没有意义。   但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始终保留着一种感谢是属于他们的。   池乔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是在酒店的床上,出门看过门牌,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她和简言左无比平常的吃过早饭,接着,坐上返程的飞机。   一切平常的好像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旅行。   除了,他们在楼下遇见了似乎等待已久的简老爷子。   简亦为几乎很少到市里来,他不喜欢这里的嘈杂和空气,也不喜欢这里死气沉沉的颜色。   所以,当简言左在车里看见简亦为身影的那一刻,心略微,沉了沉。   简亦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接用柺棍指一下简言左,“上车。”   池乔期反射性的想要阻止。   简言左刚刚回来,复诊是必须的程序。   只是,话还未等说出口,就被简言左微不可闻的摇头制止。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没有解释,没有嘱咐,没有任何言语,拉开车门,上了简亦为的车。   ☆、第四十一章 ·任何刻骨无一铭心   没有人知道简亦为和简言左去了哪里。   包括许莫和肖随。   三天后,简亦为的车,终于开回了老宅。   简言左从车上下来,明显清瘦了许多。但期间,无论肖随怎么问,他从不提及这三天的去向。   后来,肖随通过简老爷子的司机百般打探,才知道这三天里,简言左跟随简亦为,几乎走遍了简氏在全球所有的原料产地。   最后一站,简亦为在简言左十八岁的成人礼后,第一次对他动了手。   细长的鞭子落在身上,响而疼。   简亦为的话,亦像是鞭子一样,句句带着力度,“简氏,需要的是敢于担当的强者,不是遇到事情就躲避的懦夫。”   这段故事,肖随打听到的并不是全部,但已经知晓的这些,他并没有讲给池乔期听。   在简老爷子的司机打回这个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机场,代替简言左陪着池乔期,送别归队参加比赛的路平安。   送别的过程比肖随想象中要轻松很多。   车停好,池乔期去后备箱帮路平安取行李箱,路平安却没着急下车,从口袋里,递过来一只手机给肖随,“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没提及简言左,但肖随很自然就知道。   待他点头,路平安这才拉开车门下去,顺着池乔期的动作,从后备箱里把行李箱提出来。   整个过程,仍不忘跟池乔期调侃几句。   池乔期和肖随把路平安送到出发大厅。   路平安没心没肺的挥手,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是要离别。   池乔期看着路平安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越发的沉,不单单是因为不舍,或许还有,她即将送别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路平安几乎,快要走出他们的视线。   池乔期却突然出声叫他,“路平安。”   声音不大,却足够路平安听到。   于是,他慢慢的转身。   池乔期仍站在原地。   确实走出去了很远的距离,人来人往间,他很容易就有几秒看不见她。   再重新找回她身影的一瞬间,路平安听到她真切的声音。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是池乔期一直以来,用于祝福路平安的话。   也是当时,路平安磨着池乔期给他取个中文名字时,池乔期半认真半玩笑间的一句话。   这四个字,最真实的表达了池乔期对路平安所有的祝愿。   也是在路平安所有大大小小的比赛前,她唯一想对他说的话。   无论什么结果,什么过程。   期间有什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转折也好。   名次是多么出人意料,杀出来多少批黑马也好。   最重要的是,他,路平安,一路平安。   路平安一直隐藏的不舍,随着池乔期这一句简单的话,差一点就掩盖不住。   他很快转身,背对着他们,挥手,然后,大步的走出他们的视线。   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池乔期在不同时刻,对他这一句相同祝福的话。   一路平安。   肖随把池乔期送回唯亭时,时间已经不早。   他提醒过池乔期明天是需要去简老爷子那边的日子,在池乔期点头表示记得后,终于开车离开。   池乔期拎着包上楼,进门开灯,然后仰躺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起身。   她其实很害怕这种热闹后,一个人面对冷清的感觉。   似乎只有在明晃晃的灯光里,才能觉得稍稍有些,没那么冷。   池乔期随手扯过来一个靠背,靠在身后,眼睛随处一瞥,看见刚刚放靠背的空隙里,露着一本杂志的边角。   那是她在很久前,一次漫无目的的闲逛中,在一家书报亭中买的。   因为不想让路平安看到,所以在他进门时,很随手的藏在了沙发垫的空隙里。   那是一本很出名的八卦杂志。   那一期的封面,是简言左和简向深的照片。   对比明显的黑白背景,从上面扫过一眼,很容易能被吸引住目光。   照片中间,是简氏金色的“J”字造型,与整个背景融为一体,却将两人的照片分隔两处。   照片下面,是硕大字体的标题。   八卦杂志是最不怕掀起事端的,整个标题的字体夸张而喷涌。   who is the wineer?   再下面,是越发刺眼的一行小字。   是野心勃勃的次子,还是一直得势的长孙?   池乔期盯着封面许久,终于别开眼。   这场战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早已短兵相接了很多次。   现在,也终于一点点的蔓延到阳光下。   成为公众在茶余饭后,可以讨论的话题。   亦或是,可以在许久以后有结果后,被记录进商战教材的课本里。   因为不是亲历者,所以可以谈笑风生、神色如常。   但她注定不能。   池乔期照例到老宅去,肖随开车,临进大门,一脸笑意向池乔期指了指一侧。   一旁,简言左的车安静的泊着。   肖随的声音已经隐藏不住笑意,“那我就先回去了。”   池乔期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简言左。   却在进门的时候,保持住了平常的神色。   然后,在简亦为和简言左清脆的落子声中,镇定如常的把流程走完,丝毫都没失了水准。   瞟一眼棋局,在心里暗自计算了一番,池乔期配合着棋局的厮杀速度动作一致的收拾着东西。   两相统一。   池乔期站起身来,准备告别。   她原以为,简言左会跟她动作一致。   没想到,在她向着简亦为告别后起身离开的那刻,简言左却重新摆开了棋局,“时间还早,我陪您再下一盘。”   时间临近中午。   池乔期围着简言左的车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看见简言左从老宅的大门出来。   见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问。   待稍与老宅离开些距离,简言左把车慢慢的停住,转向她,脸上慢慢的有了表情,“壳壳,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池乔期没有反驳,低头,拨弄衣服上的扣子,一言不发。   简言左停了很久,终于无奈,“我送你回去。”   也正是在这时,简言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随即,脸在瞬间变了颜色。   池乔期反射性的转头,想要去看是怎么回事。   却被简言左整个护在身下。   没等她有任何反应,整个车,随着一声巨响,猛的一下,被撞偏了方向。   待一切平静,她还保有意识。   觉察身体能动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扶住简言左的身体,想要看看简言左的情况。   在她的手刚刚触及简言左的身体,就感觉身上的压迫感渐轻,他有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池乔期渐渐直起身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就是简言左侧脸看向窗外,满脸阴郁的样子。   池乔期沿着简言左的视线,穿过窗子看过去。   是简向深的一脸挑衅。   这简直是疯了。   池乔期正想着,就看见简言左率先一步冲下车,慢慢的走到简向深面前,各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局面简直不能再糟。   可这里距离简亦为住的老宅并没有多远。   如果有媒体闻到味道过来,明天的报纸该有多好看,池乔期想都不敢再想。   她必须得阻止,就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合适。   可是,在池乔期拉开车门要下车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简言左不知道什么时候,反锁了车门。   她被困在这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却相对安全。   池乔期试图通过碎裂的玻璃从外面拉开车门。   这期间,她看见简向深的嘴唇轻微的上扬,意欲不明的,朝着她笑。   话,却是说给简言左听。   “你猜,如果老爷子知道你早就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会怎么做?”   池乔期拉开车门的手瞬间顿住。   而后,简向深拍了拍简言左的肩膀,笑意越发的深。   “千万,保护好她。”   说完,转身离去。   简言左沉默,持续了接下来的路途。   池乔期从未见过他这样,稍稍有些后悔她之前,对于他们关系的毫不掩饰。   她从未想过要给简言左添麻烦,却确实事与愿违。   车渐渐驶临楼下。   简言左终于出声,“这段时间,你先回老房子住,如果需要去爷爷那儿,我会让司机过去接你。”   池乔期并不意外,答应下来,“好。”   “下午三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简言左下车,帮她拉开车门,“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给我。”   池乔期点头,然后很快的从车上下来,站在一侧,等他调过车来。   然后,他降下车窗,朝她说再见。   池乔期突然出声,“你想没想过,你原本可以先放手。”   简言左眼睛放在池乔期身上许久,然后声音冷静,“但是每个人终有不能放手的东西。”   肯定的回答。池乔期已经不需要再说太多。   或许,简氏就是他不能放手的东西吧。   终究,那个位置带来的光芒和愉悦,胜过世上一切欢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时间,成了池乔期感觉最奢侈的东西。   打工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看起来都是那么宝贵;学习的时候,在叶策的要求下,几乎没有一刻的清闲;在MrW初具规模以后,她和颜茶围绕着设计,永不间断的在奔波;在回国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一直心存戒备,总是感觉脑袋里满满的,始终没有闲暇。   宛如钻石般稀少。   而现在,时间对于池乔期来说,就是沙滩上的沙粒,大把大把的,无处安放。   都说没有规划是最好的规划,在这一刻,池乔期切身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在搬回老房子住的第九天,她买了一张飞往墨尔本的机票。   登机前,阳光正好。   降落时,阳光更好。   简直不能再顺利一些。   叶策家的房子是最平常的二层带院的设计,Dora正在院子里扯着水管浇叶策种的一小片菜,扑棱棱的一股水流下去,把刚冒头的小苗迎头冲倒。   池乔期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一边去,将连着水管的水龙头利索的关掉。   Dora回头,自然看到池乔期。然后,在看清的那一刻,疯狂的尖叫了起来。   叶策应声出来。   然后,在Dora持续尖叫的背景音乐中,向池乔期张开了双臂。   池乔期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但她没有犹豫或者停顿,直接回应了叶策的拥抱。   仍旧那样的,熟悉和温暖。   池乔期给叶策一家都带了礼物,给Martina的是一条扎染的丝巾,她在一家手工店铺里买的,有着好看的宝蓝色花纹。给叶策的是一双羊皮手套,叶策手指长手掌窄,很难买到刚巧合适的,她在临出发前,利用空闲时间为他做了一双。给Dora的是一小箱益智类的玩具,类似九连环这样的小玩具,叶策很早之前偶尔提过一次,池乔期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副玛瑙珠子的,价格不算合适,但仍是买了下来。当然,还有说好的可可粉,满满登登的塞满了箱子的空间。   Martina去米兰参加一个学术研讨的会议,七天的会议议程,今天刚刚第二天,所以没能在家,隔着电话线朝着池乔期表示了遗憾。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池乔期的心情。   虽然感觉才走了几个月而已,但Dora已经比她走的时候高了好多。   性格倒是没怎么变,一个人消停的摆弄了一会儿九连环,终于忍不住过来缠着池乔期教她该怎么玩。   池乔期玩的本来就不精,自己解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绕进去,于是急忙向叶策求助。   叶策也是好久没碰,但一点都不耽误,手里玩着,还不耽误跟她聊点什么。   成术的事儿是一定要说的,虽然叶策可能小部分或者大部分已经猜到。不过听池乔期讲完整个故事,叶策还是露出笑来,特别由衷。   池乔期没有继续讲别的事情或者是别的人,伴随着叶策的笑,心情终于轻松。   叶策前段时间的研究告一段落,这几天正巧有几天空闲。   池乔期领着Dora从外面疯玩一圈回来,就看见成术在自家院子里,脚边堆着一堆工具,在帮池乔期平整她之前摔平一个角的小提箱。   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还时不时的将自己的参考意见告诉那边。   那个画面实在太过悦目,悦目到让她觉得,一丝一毫的打扰,都是那样的罪过。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边一定连接着一场紧张异常的手术。   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处处战火四起。   但成术的表情告诉她,他运筹帷幄,并且,对电话那头的人,极富信心。   因为他的轻松,已经是对对方,最大的肯定。   叶策是个将培养别人看的比自己发展要重的人,而且因为他的口碑的确不错,能成为他学生的人也就分外的珍惜学习的机会,所以手下带的几个学生都比较有实力。   不过,平心而论,国外的教学环境的确比中国的要好很多。轻松、愉悦、没有利益牵扯也很少见到勾心斗角。   因为各自都有自己明确的规划,很少有人会目光狭隘的把目标定在当前。而且,他们通常很豁达。   当然,这也跟老师的影响有很大关系。   叶策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老师。这点,池乔期深有体会。   他善于引导,并且,总是愿意付出。   如果不是当时他的耐心细致,池乔期肯定自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所以她对叶策除了敬佩,更多的是感激。   小提箱的修理占用了叶策三四天的空闲。   最终,最后一遍喷漆结束,他将提箱做过全面消毒,并补充了部分器械,然后,归还给池乔期。   也正到了,池乔期要离开回去的时间。   她仍有很多事情要做,而叶策本身,也不算很清闲。   在叶策看来,她能时常回来看看,已经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所以她一旦决定要走,他也没再挽留。   叶策送池乔期去机场,临别,叶策面色自然的叫她的名字,然后很简短的告别,“随时回来。”   池乔期点头,然后,跟他说过再见。   墨尔本回访之旅,就这样平静而暖心的结束了。   ☆、第四十二章 ·受人之托,找寻从前   从墨尔本回来,池乔期开始学着宅起来。   颜茶那边,又该开始准备这一季的新品。打了不知多少遍电话过来催促设计图,被池乔期三言两语挡回去,然后,再卷土重来。   最终,在颜茶酝酿的大爆发前,池乔期识趣的将早已准备好的设计图通过网络传过去。   于是,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恢复清净。   在这期间,池乔期没有见过简言左。   但并不缺少他的消息。   简氏最近几乎成了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几乎随便的某个角落,都有关于简氏的新闻。   池乔期不刻意去关注,但也从不拒绝关注。   她不知道,最终的胜利之于简言左或是简向深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去追究,一方彻败换来的胜利是否有他们想象中的价值。   这就是战场,里面的任何都不能用感情去衡量。   包括结果。   在这中间,简老爷子打电话来,说是有些事情,需要见池乔期一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池乔期能到老宅去一趟。   池乔期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简单的一次访问。   从未照过面的司机,还有只剩下她与简亦为两人的老宅。更加印证了池乔期的想法。   果然,简老爷子简言意赅,直奔主题的拿出了解约书。   和一笔,数额不小的违约金。   池乔期并不讶异,简亦为已经在这样复杂的社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自己的阅历自然不能企及,但即便如此,池乔期在内心平复自己的心情,以求表情不要太过狼狈。   “或许,我可以知道原因?”池乔期笑,毫不畏惧的对上简亦为的眼睛,“合同上有写,我有知晓的权利。”   “你是个好医生。”简亦为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当初他们推荐你,的确是几经挑选的。”   那么,原因是什么?   “能够驾驭简氏的人,必须是一个没有感情只讲利益的人。”简亦为的声音逐渐冷冰,“战场上不讲感情,而且,在上战场前,也不应被任何事情所打扰。”   池乔期逐渐沉默。   简亦为轻咳一声,“我不否认言左对你的感情,但是,如果他想要接过简氏,就得先变成一个无牵无挂的人。”   池乔期忽而轻笑,“您不觉得这样的人生对于他自身来说,是一场悲剧么?”   “简氏需要悲剧人物。”简亦为看她,眼睛里充斥着认真,“因为,继承者的人生没有喜剧可言。”   池乔期忽然觉得这场争斗傻极了。   拼死拼活的争抢着那一个在外人看来万众瞩目、金光闪闪的位置,然后这期间享受的每一点,都是自己的生命。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他们对于这个位置背后隐藏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停止争夺。   在她看来,已经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期待那个人是言左。他年轻,矫勇,冷静,而且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简亦为抚着椅子把手,语气像极了自言自语,“如果不出意外,在简氏今年的年庆时,他就会代替我,坐到代表简氏最高统治者的位置上。”   池乔期有些讶异。   不是讶异这场战争的结果,而是讶异简亦为对她无比透明的态度。   “你很聪明,也很漂亮,当然,也是真心对言左。”简亦为慢慢的说着,不像是在陈述,倒像是已经开始一场漫长的谈判,“但你的存在,对他,本身就是一种影响。他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场争取了许久的谈判,也可以为了你,错失一块他奋力争取了许久的地盘。这一切对于简氏来说,每一次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池乔期渐渐沉默。   简亦为的话,已经说到透彻,最终,他说道,“不要让你自己,成为那个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的,那个意外。   最终,池乔期没有拿走简亦为信封里所有的钱。   而是抽出来一小叠,仔细的点过,然后把多余的放回信封里,“属于我的违约金,我会拿走,您的建议,我也会考虑。但是有一点请您知道,培养出一个机器容易,但找一个真心对您的人,真的很难。如果有一天,像您希望的那样,简言左坐上了您今天坐的位置,请相信我,那不是您的荣幸,因为从那天起,这个世界上,真心对您并且不求回报的人,就彻底消失了。”   池乔期在那一刻的所有话,都是真心。   她是真的,替简亦为感到悲哀。   替简言左的真心,感到不值。   是夜,池乔期蒸了四个蛋黄包,用冰裂纹的小白碟子盛了,端到阁楼上去。   阁楼上的东西在她的置办下越发的多了起来,几乎堆到迈不开脚。   就像有些人吃喝睡都在床上一样,她所有的行动,除了上厕所,基本上都可以在阁楼上完成。   池乔期左手按了电脑的开机键,右手捏了一个蛋黄包,咬了一口。   很意外,没咬到馅儿。   池乔期皱皱眉,再咬一口,终于咬到。   没等细嚼,手机响起颜茶自己设置的专属铃声。   颜茶撕心裂肺的声音回响在阁楼不大的空间里,“快—接—我—电—话—”   这是池乔期从纽约回来,第一次接到颜茶主动打来的电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被吓了个激灵。   配合着阁楼的灯影,颇有点恐怖片的感觉。   池乔期不敢再想,急忙接起来,“干嘛。”   “你在干嘛。”颜茶那头声音懒洋洋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池乔期一句话顶回去,“还不是被你设置的这个狗屁铃声吓的。”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呐。”颜茶语带好奇,“做什么亏心事儿了?”   “边儿去。”池乔期翻翻眼睛,“有事儿说,没事儿挂了。”   “那个那个,有事儿。”颜茶微微急迫过后轻轻的停顿了下,“你最近有要紧事儿没,没有的话过来这边陪我两天呗。”   “我去干嘛。”池乔期托着腮开始分神看网页,“你不是常教育我说要努力呆在房间里画图?出去会浪费掉画图的时间呢。”   颜茶轻哼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   池乔期估计颜茶要磨叽好一会儿,于是慢悠悠的点开一个常逛的网站。   一个版面看完,颜茶还在反反复复的说。池乔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再点开另一个版块。   是娱乐版,信息更新的很及时,所以自然也会有关于简氏的新闻。   果然,点开后,头版的位置,是简言左略被遮挡的侧脸照片。   点进去,是一小段类似于现场记者报道的视频。   下午的时候听了一会儿音乐,所以音响是开着的。页面缓冲完,自动开始播放。   颜茶在那边,自然听到。   像是突然静寂般,池乔期和颜茶都没有说话。   视频的报道很短,大概一分半钟。颜茶在最后几秒,很清晰的叫她,“jo?”   池乔期移动鼠标,把所有的页面一起关掉,“我在。”   “你或许可以尝试着理解他。”颜茶说,“他跟自家叔叔自相残杀到这份上,借助外力,是最简洁的途径。”   比如,联姻。   池乔期没有应声。   “你一定会想,都是自家人,输了又能怎么样呢,即使到不了主位,混个副职干干也是挺好的不是么。”颜茶深吸一口气,把话流利的讲完,“相信我,事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这种类似于皇位的争夺,从不是失败了就是单纯的失败那么简单,作为曾经的对手和在即位后最有竞争力的人,是一定会被打压到没有翻身可能的境地。”   池乔期仍旧静默着,没有回答。   “你不要以为血缘关系是最大的保护。事实上,恰恰相反。”颜茶的声音冷静,“兵刃相向,刺刀见红。谁慢一步,都是以生命为代价。比起输的一塌涂地最终可能身首异处,我倒蛮赞成他这样借助捷径赢得胜利的方法。”   说完这番话,顿一顿,终究将话彻底挑明,“他追寻简氏的过程,就是你逐渐失去他的过程。你一直都知道,只要他属于简氏一天,他就不会是你一个人的。”   池乔期沉默许久,终于出声,“我明白。”   听到池乔期出声,颜茶终于放心。   她是个伤了心就一定会躲起来不出声的人,而只要她尚能与人交流,就说明她还好。   “那你什么时候来我这边?”颜茶故作轻松,“我感觉自己快被抛弃了。”   伴随着认真的思考,池乔期的手指无意识的沿着桌子的纹路一点点的滑过,最终定在一点,“大约一周吧,叶老师让我帮他拜访一个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前女友?”颜茶反问。   听到池乔期肯定的回答后,颜茶的声音几乎一声高过一声,“就是那个传说中为了叶老师的前途放弃了他们爱情的那个前女友?”   “嗯。”池乔期答道,“叶老师听别人说她一直过得不算很好,想让我过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总能托到关系帮她。”   “这种事干嘛他不自己过来。”颜茶轻哼一声,“怕martina吃醋?”   “应该不是吧。”池乔期说,“如果叶老师亲自过去,大概会给人家造成困扰吧。”   “也对。”颜茶愉悦的认可了池乔期的说法,“说定了啊,你帮叶老师完成他的心愿,就赶紧过来我这边帮我。”   “好。”池乔期答应着。   也终于把自己的日程排满。   更给自己一个,终于离去的理由。   叶策的这个忙,池乔期发自内心的说,是心甘情愿接受的。   一来,她的确想见见那个传说中如此大爱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二来,她也的确觉得,叶策该给她一个交代。   这样,对他,对她,都好。   挂掉电话,池乔期才发觉,刚刚蒸的四个蛋黄包,还有三个半在碟子里。   一个电话的间隙,已经完全丧失了热气。   池乔期盯住它们看了一会儿,最终仍是一口口的吃下去。   既然定了日程,有些事情,在这之前,确实有必要处理完毕。   包括,很多。   池家阁楼上的灯亮了一夜。   在天刚刚有些亮起来的时候,终于熄灭。   楼下,简言左摁掉肖随打来的第不知多少个电话,发动车子,终于离开。   这样的无言,或许就是他对她,最好的解释。   从墨尔本回来前,叶策曾经写给池乔期一张抄有那个姑娘地址的纸条。   池乔期很少见叶策写汉字,乍看起来,确实,嗯,能够一眼就从字里看出职业。   地址是黑龙江省的一个小城。   精确到某个乡,某个村,然后到户。看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一种超级偏远的气息。   池乔期备好了一切防寒的衣物,甚至在自己的旅行箱里,塞了两瓶50°的白酒。   然后,壮士出征般,踏上了去往东北的飞机。   简言左在池乔期出发前打过一个电话。在了解她的动向后,并没有意图阻止。   正如池乔期希望的那样。   池乔期订的普通舱,但本身不是热门航线,所以机舱里人也并不是很多。   临走,她在家旁边的书店里,买了一本关于摄影的书。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突然觉得,能拍出好看的图片来,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不过她尚属于外行,这本书没经过太细致的挑选,有些难懂。   池乔期翻了两页,最终还是决定只看看书里附带的图片就好。   确实是本专业的书籍,所以配图很少有风景图或者人物图,都是以专业的分解光影为主,池乔期很快把自己感兴趣的图片翻完。   期间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很快有人坐下,池乔期也一直没在意。   等准备把书收起来,考虑玩点脱机游戏的时候,才发现旁边位置上坐的是简言左。   这倒并不让人吃惊。   他知道她的行程,知道她的出发时间和目的地,只要他想,也总归能查到她的航班号,座位号。   只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倒是让池乔期觉得意外。   如果她所掌握的信息是对的,他跟简向深应该正处于胶着的阶段,并且,在前天晚上,他甚至被媒体拍到着手准备联姻的证据。   而现在,那个故事的主角,正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一脸平静的,没有任何想要向她解释事情经过或者宣布任何通知的意思。   坦然,而且很淡定。   一如往常。   可能是发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没从自己身上挪走,简言左轻微皱了一下眉,“怎么?”   池乔期当即摇头,“没怎么。”   然后两个人一路再也没有别的话。   ☆、第四十三章 任何刻骨,无一铭心 池乔期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泛白。   走出来,不道喜,也不报忧。冲着简言左,抿着嘴,皱着眉,声音委屈,“饿了。”   简言左把手递过去,“走,带你吃饭。”   不过,一向万能的简言左也有觉得无奈的时候。这是个非常普通平常的边远县城,凌晨五六点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一家餐馆或者商店是营业的。体感零下十到二十度的室外,越走越觉得僵。   池乔期站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台,已经觉得累,身体越发的倾向简言左。   他们穿过很多条小巷,在池乔期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亮灯的人家。      那天,在池乔期以后的记忆中,是她觉得最狼狈却最温暖的一餐饭。   那家的主人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男主人在煤矿上班,每天三班,六点十四点二十二点,那天是早班,六点需要到单位。女主人送他出门,正巧遇见已经手脚冻僵的池乔期和简言左。   进了门,一搪瓷缸子的热水灌下去,池乔期的手指才觉得回温。   招待他们的,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面。   东北的平常人家都有酸菜缸,尤其在冬天,伸手进去捞一棵酸菜,拎到水管下冲洗干净,在砧板上剁碎,热锅下上大块的五花肉,稍一出油,将酸菜倒进去,加水一焖。   另一个灶,倒水烧热,轧好的面条下到锅里。待这边捞起面来,浇上热腾腾的酸菜猪肉浇头。   上桌后再切一盘自家灌制的风干肠,吃的酣畅且饱足。   或许在这样淳朴而善良的小城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变得更简单。在外这么多年,池乔期鲜少有这样踏实的感觉。尤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样的不拘束,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归属感。   女主人执意不收这餐饭的报酬,无论多寡。很朴实的言语,虽是拒绝,仍让人心生温暖。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纯净的感情,有彼此的信任,有肯帮助别人的心。      池乔期和简言左原路返回医院,手术室的灯刚刚熄灭。   因为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平的确有限,池乔期和院方一致建议等病人恢复意识后,转到条件稍好的医院继续观察比较妥当。   虽然经济受困,但家属仍是坚持听取院方的意见,并委托院方帮忙办理转院手续。   这一切安排好,池乔期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便在病人家属道谢后准备离开。   转身,碰见刚刚火车上那个医生。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池乔期读出了对面那双眼睛包含着的许多层意思,有歉意,有感激,还有面临她时的愧疚。   池乔期没有等对方先开口,而是主动把手伸了出去。   握手间,一切话语都不必再说。   池乔期道别后才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简言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去了病房,正在门外跟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   池乔期走上去,隐隐的听见女孩在复述一串数字。很简单的六位数,却貌似没什么关联。   复述完毕,两个人就非常愉快的说了再见。   池乔期有些莫名,路上还就这件事专门问过简言左。   简言左没有解释,只是抿起嘴角,非常愉悦的说了一句,“秘密。”   一个只有使用那串数字才可以解开的,关于藏在小女孩上衣口袋里某张卡片的秘密。      几经颠簸,简言左和池乔期终于找到纸条上写的村子。   只是,打听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知道一个叫曾淮初的人。   池乔期开始怀疑叶策得到信息的真实性。   不过很快,等池乔期稍加描述,就有人表示认识,“你说的是曾医生吧?”   应该是。在这样一个不大的村子,曾姓也不算多见,再加上职业似乎也吻合。   于是池乔期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沿着路一直走下去,拐角,就是曾淮初的家。不等进门,就能闻到很浓厚的药香味。   院子里,雪已清扫干净,露着一尘不染的青砖。整个气氛,倒显得比简老爷子的老宅还要清净。   池乔期和简言左步上石阶,屋里恰好来看病的人离开。送他出来的人,面容姣好,长发轻挽,池乔期只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要拜访的人。   同样,曾淮初也是有着敏锐直觉的人,眼睛只从送走的人身上挪到池乔期脸上一秒钟,表情已经了然。只是,她却选择了无声。   所以,池乔期主动说道,“我是代叶老师来的。”      曾淮初是一个极懂生活的人,周围的环境虽然贫穷的有些破败,但她的心里自有山水。   三盏明前茶,每一盏里二三十枚莲心,热水冲泡,新鲜碧绿,根根分明。   谈话间,言语温润,谈吐优雅,仍饱有气质。她的确是一个能够吸引住别人眼光的人,也难怪叶策会对她一直记挂在心。   池乔期忽然有些佩服眼前这个人,佩服她那时候坚毅的离开和现在的从容,佩服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持淡然雅致,更佩服她对于旧事的淡忘和不究。   曾淮初只招待了简言左和池乔期两盏茶,然后,送客之意逐渐浮现。   池乔期也无意多待,她选择过来,本身就像是个帮助叶策告别过去的仪式。叶策本身亏欠曾淮初太多,如果不找人代他见她一面,他此生难安。而池乔期有义务并且也愿意帮助叶策,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池乔期向曾怀初转达了叶策想要赠予的帮助,但很明显,曾淮初不需要。   这个女子骨子里清高且倔强。只一句话,便已然表明了立场,“如果可以,请他不要再以任何一种方式打扰我的生活。他本身的不打扰,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帮助。”   池乔期了然,很快选择了告别。   回程途中,池乔期一直在想怎么向叶策转达曾怀初所表达的意思。   最终,是简言左的话帮她做的决定,“原话告诉他就可以,因为他让你过来的目的,就只是帮他带去一个真实的答案。”   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叶策一定已经做好了所有接受的准备。所以只需要诚实,就已然足够。      在与曾怀初接触的过程中,池乔期对于离开和舍弃有了新的认识。心底那个久久无法抉择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答案。   或许这个答案一直就有,只是缺少个人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对的。   而在读懂曾怀初对于过去一切的态度时,池乔期忽然觉得,对错已然不是那么重要。   就像曾怀初的离开,就像苏笛那的陪伴,就像她即将做出的选择,本就没有对错。更何况,有些铭记,不仅仅存在于相处中,更多的存在于分开后。要面对的,仅仅是那颗是否愿意等待和陪伴的心。      从曾怀初那里回来后不久,简言左和池乔期在池家的老房子里,吃了一餐简单而安静的午餐。   老房子里陈设被池乔期简单的整理过,很多细碎的东西用盒子装起,塞满了乔朵之前一直未能装满的橱柜。   整个房子里,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大概只剩餐桌,而位于餐桌两侧的他们,却相寂无言。   餐后,池乔期和简言左一起,回到了那家曾在二十一年前以他带着她离开为最终定格的孤儿院。   已经临近严冬,孤儿院的铁黑色栅栏上有落了还没化开的雪。整个房子似乎是浸在一片积雪里,显得寂静而孤单。   时间过去这样久,孤儿院周围的环境仍是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池乔期现在的心境。   当初跟着乔朵、池锦原和简言左离开,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对孤儿院本身并不喜欢,却也并不排斥,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欢喜。而现在,池乔期站在孤儿院的栅栏前,才明白,她是多么幸运,才没有跟命运擦肩。   池乔期和简言左没有作为访客进到里面,站在栅栏外,一切可以尽收眼底。当然也包括扑面而来的,那种寂静孤单的气息。   这是孤儿院里特有的,在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找寻不到的气息,也是池乔期之所以选择带简言左过来的原因。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这种气息会长久的伴随着他,直至老去。      这是简言左最接近成功的时刻。简亦为的倾向,和他最近锲而不舍的努力。   只等那个节点,将那个结果,公之于众。只等那个时刻,将万丈光芒,加于他身。   这是属于简言左的命运,纵然因她轻微的改变过,却仍是及时的纠正过来,然后剩下的一切,都不再会有任何改变。   虽然在这之前,她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她离开了六年,跨越万水千山的回来,却仍旧还要离开的一天。虽然她也没有预料到,在她逐渐好起来的时光里,他们仍会错过,甚至,是永别。但在做出这个选择之时,她并不后悔。   他们本该有各自的路,也本该有属于各自的生活。而她,就像简亦为说的,的确不能成为那个意外。   他继续沐浴在属于他的万丈光芒中,执掌简氏,成为那个让人羡慕的存在。而她,继续回到一片平静中,日复一日的过着同样的生活,然后慢慢老去。   他们的人生轨迹,从分开,到重合,再到分开,然后可能会永远不会重合。   或许她也会继续关注他,看着他每每出现在媒体前冷静而适度的脸,看着他一步步的执掌简氏,并且将简氏送到更好的位置上去。   但这一切,无论想起来有多么的令人热血沸腾,唯一注定的,是她已经不能陪在他身边。      虽然“不相见”这个词,是这样的残忍和悲凉。但它预见着,他们都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   这一刻,或者说在很早以前,池乔期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她才会在日常中,把除了简言左以外的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妥贴。只为了,随时可以离开。   只是,池乔期没有想到,先说出离别的那个人,是简言左。   在她带他来孤儿院的这一刻,在她想要先行放弃的那一刻,他已经觉察到她的去意,而他,没有挽留。并且先于她,将离别的话,说出了口。   他说,“我想,你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的确比较好,这也是池乔期心中的答案。   但是,当简言左把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池乔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被放弃的感觉。   就像现在回想起当初,在乔朵和池锦原来的那个上午,老师对她说,小七你今天不用出去了,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活动室里。   那时候她不明白,而现在,她比谁都懂得,那一刻,老师已经放弃了那天的她。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再次包围了她。   唯一不同的,那时,她是无知.而现在,她已很坚强。   所以,池乔期仍旧可以微笑着,说,“好。”      这样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的离别,简言左没有亲自来送她。   池乔期只身拎着那只一路伴随她的小皮箱,打了辆车,直奔机场。   那一刻,池乔期忽然很感谢叶策,如果不是他送自己的这只小皮箱,那她身边真的就再没有这样熟悉的东西。   出租车里,广播正在播送着关于简氏的新闻,池乔期向窗外看去,路边的电子屏上,简氏最新的广告正华丽的展现着。   像是巧合,却更给了她离开的理由。      在安检处,池乔期看到肖随。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池乔期慢慢的走上去,站定在肖随面前。不言不语,等待肖随开口。   肖随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会理解他的,对吧?”   池乔期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肖随的这个问题,而且走到这一步,及时她理解,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于是,轻声告别,按部就班的过了安检,将所有的猜测,留给了肖随。      送别了池乔期,肖随根据许莫提供的地址,来到一处庄园。   已经是冬天,映入眼帘的,除了凄清,就只有萧瑟。就像他猜测,此刻简言左的心情。   庄园最中的位置上,有一间平方不怎么大的木屋。肖随推门进去,没走几步,看见许莫正站在楼梯口的位置。   走过去一看,下面仍有一小排继续的楼梯,最下面的部分渐渐隐藏在光里,像是通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境。   肖随正要下去一探究竟,却被人颇有力度的拉住。侧脸一看,是许莫坚定的摇头。      架子上,今年新添的酒。时间太匆忙,他甚至还未来得及跟她分享。   终究,他还是把她放走了,一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或许,他们说的都对,将她留在身边,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她是他明显的软肋,纵然他时刻伪装,可他仍是失败了。简老爷子的提醒,简向深的威胁,时时刻刻在他耳边浮现。他不愿意却必须承认,她或许会因为他,遭受到不必要的危险。   虽然在现在的时刻里,他最想让陪在身边的人,是她。但六年前的劫难,她已经再也经受不起那个万一,而他亦是。所以,唯有分离。   他以为他已经将一切全部安顿好,也将心里的不舍全部封存好,只要不当面面对分离,这一切的情绪,就不会外露分毫。但他没有想到,即使这一刻他身在这里,即使她已经坐上了离开的班机,那种从心底开始蔓延疼痛感,仍是让他觉得窒息。      简言左开了一瓶酒,将两盏酒杯慢慢的斟满。   那天在这里,他曾许诺过的事情,虽没来得及同她一起,但他仍要兑现。   端起一杯,微斜,轻轻的碰上另一杯。声音清脆,回响持久。   他端着酒杯,慢慢的喝干。   他缓缓的闭上眼,已然浮现她微笑着面对他的样子。   微酸回甘的触感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一路顺风,壳壳。   ☆、第四十四章 彼之云端,话说思念   池乔期一路的确很顺利,正点到达,一路也没什么曲折。   一切好像设计好了一般,给不了她任何拖延离开的借口。   只是,在打到车,面对司机的询问,要报出地点的前一秒,池乔期忽然觉得想要逃离。这与任何事情都无关,只是,她仅想自己一个人而已。   于是,重新回到机场,翻出简言左之前给她办理商务签证所有国家的名单,对着机场偌大的显示屏研究了不到30秒,池乔期就已经决定了去往。      肖随觉得简言左像是突然间启动了什么模式一样。   池乔期的走,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影响。他开始每天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工作上,听汇报,看报表,大会小会的研究部署,甚至开始了逐一约谈。能保证的,仅有每天的三餐和最基本的三四个小时的睡眠。   一切看似正常,却越发的冰冷。似乎随着池乔期的走,简言左的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一并带走一般,没有了喜怒哀乐和所有跟心情有关的情绪。   唯一奢侈的休息时光,就是每周日到池家的老房子里,坐上一个下午。那是他唯一段心情略显不错的时间,池家的老房子像是他的某种寄托一样,好像只是单纯的整理一些旧物的功夫,就可以让他浑身紧绷的神经,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有一次,在中午就餐的间隙里,肖随在某个话题上,无意间提起池乔期。   餐桌上,几乎除了简言左和肖随以外的人,眉头都在一瞬间皱起。甚至许莫还皱着眉,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他这句话里的少许过分。可简言左仍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按部就班的吃着饭,连节奏都未被打乱。   这正是这一刻,肖随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池乔期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有些消息真真假假,或许简言左怕伤害到她,所以在这个战争越发猛烈的时候,将她先行送往安全地带。等一切平息,再将她接回。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平静的说了分别,因为总会再见。   但肖随很快发现,他错了。因为之后收集到的信息显示,池乔期并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抵达纽约。而简言左,显然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并且根本没有要寻找她的意思。   真正让肖随觉得一切早已经超出预期的,是在一次的周日下午。   简言左习惯的回到池家老房子,然后准时的在天黑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简言左偶然间发现,信箱的投递口,尚留着一个信封的角在外面。   打开了信箱,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信封不是很厚,封口也只是简单的折起。轻轻一抖,一枚钥匙从信封的口中滑出,落到他的手心里。   很小的铜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似曾相识的样子,可简言左却一时想不起,那把与它配合的锁在哪儿。   直至和肖随一起去到机场,已经跟来接的许莫会合的瞬间,简言左不经意间的想起之前那个夜晚,池乔期阁楼上亮起的灯,顿时恍然。   于是,不等肖随和许莫反应过来,简言左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简言左一路飙回池家,然后,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开了老房子的大门,就直奔阁楼而去。   他有预感,这扇门后,是池乔期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悬念。   简言左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对准阁楼上挂着铜锁的锁眼,插进去,旋转,轻微的响动,锁应声而开。   手握在门把上,平复一下呼吸,简言左推开了阁楼的门。   墨绿色的墙面,配合着白色的蕾丝窗纱,随着他推门的动作,轻轻地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回落。   因为临近夜晚,光线并不是很好。简言左的手触及到墙上的开关,轻轻的扳下。   灯光映照下的房间里,正中的位置,立着一套西装。   依附在木制的衣架上,笔直而挺拔。   只是用眼睛看,就可以想象到,上身的样子,一定会自成风景。   口袋的边缘,别着一个珍珠纽扣,纽扣下端,是轻飘的蕾丝花朵,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花体字母,Mr?J。   那是她为他的婚礼,亲手缝制的结婚礼服。      简言左想起在他和池乔期幼年时,乔朵和杜落微总是因为两个小孩子之间无意识的亲昵而笑逐颜开。   他知道,在妈妈和乔阿姨的希望中,是他能有一天牵起池乔期的手,并肩走完这一生。就像两家大人间的爱情,纵然结局有些残忍,但过程一直美好。   在读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时,很多女生通过家中的关系,知道他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女生的存在。也有很多人曾经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一下,对于池乔期的感情,究竟是习惯还是爱情。   他不用考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只要听到她名字就心底柔软的感觉,绝不是因为习惯。   但这些,他从未跟池乔期讲起。   他总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无论任何故事,他总有时间慢慢告诉她。   甚至,等他们老了,他把这一件件或长或短的事情,当做伴她入眠的睡前故事来讲给她听。   在他的设想中,他们早已过完一生。   只是命运,总是这样百转千回。   一次,是在六年前。   一次,是在今天。      肖随一路追进来的时候,简言左已经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车开的太快,肖随打车跟在后面紧赶慢赶,也仍旧被他落下几分钟。   一路喘息的闯进来,在站定的那一刻,肖随忍不住的惊叹。原来,池乔期已经背着他们,走出去这么远。   这个他们一直以来觉得需要呵护才能长大的女孩,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聪慧和坚持。   这次离开,她一定已经谋划了许久,才会将这一切,全部安排的这么妥当。妥当到,让人有些恍惚的觉得,这里,已经没有她半点的痕迹。   肖随眼神一错,看见一旁桌子上,一张池乔期早已经写好的便签。   靠近些,便签上,她小而精致的字体尽收眼底。   “我的祝福,与它同在。”   短短的八个字,却触及到了肖随一度觉得坚强的内心。原来,这一切竟不是他的错觉,她在走时,就已经决定,这一行,一去不返。   肖随深吸一口气,将眼睛移向简言左。他仍旧出着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这一刻,肖随纵然迟钝,却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哀伤。   肖随慢慢靠向桌边,然后,悄悄的将这张字条,握在了手底。   就让他还留存着她会回来的希望吧,不然,接下来的艰难时光,他该怎么度过呢。      那天之后,肖随明显的察觉到简言左越发地忙起来。   白天,他分毫不懈怠的工作。然后利用时差,在晚上,通过网络,安排布置另一端的事情。   这期间,简言左复发过一次肺炎。高烧到41度,干裂的嘴唇随着他说话,已经看见隐约的血色。   连未给他开了药,饭后两粒,他在肖随的提醒下按时吃下。却还未等肖随离开,就已经连同餐点吐的一点都不剩。   但他神智的清醒程度让肖随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高烧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思维,他甚至可以在闭目休息的间隙过后,气息匀称地将自己对刚才会议中讨论到事项的意见传达到下面。   让身边陪着的连未,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期间,连未几乎住在了简言左的周围。简言左不肯住院,连平常的诊视也只能安排在工作的空隙。   没有池乔期在身边,他越发的嚣张起来。   连未劝了几次,从苦口婆心到歇斯底里,却收效甚微,也就不再多费力气尝试。   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保持警醒,每分每秒,都做好面对最差情况的准备。      简言左的高烧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简向深的攻势愈发的猛烈起来。他的几次进攻,甚至能让连同简言左、肖随在内的所有人经过通宵的研究后,才能拿出解决对策。   简言左在正常,简向深也在进步。这样微妙的时刻,逼迫着参与的所有人都一刻不停的前进着。稍微放慢前进脚步,就是在不可遏制的后退。   肖随有些担心简言左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已经明显的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许莫明显要理性的多,她说,“在没达成所愿前,先生一定不会倒下。”   只是,什么才是他的所愿呢,肖随渐渐地开始偏离原本内心中坚定不移的决定。这样备具压力,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的生活,真的是他或者他们想要的么?      池乔期一直在关注国内的天气,开始只是下意识,后来便慢慢的变成了习惯。   转眼间,国内已经从冬天转为了春天。细想想,她的离开,亦已经有段时日了。   时间比她想象中,要过的快的多。远离了国内的一切喧嚣,她的生活充实而有趣。   她开始学习摄影,学会利用光影来记录每一个她认为值得珍藏的瞬间。   她用所有的积蓄,逐渐的盖起了一座玻璃房子。房子周围原本光秃秃的一片,经过她长时间的培育,也渐渐有了绿草如茵的模样。   她没有刻意的寻找工作,颜茶那边仍需要她,定期的收入尚够她维持正常的花销。   况且,她也真正有想研究的东西。比如,烘焙。   早些时候有些基础,不过很长时间没再拾起,手有些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进程,因为她饶有兴趣,并且有的是时间。   不过,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对这些动手的东西,她一直很在行。   于是,在她能够很好的运用构图来拍照片的时候,她的手工肉桂核桃面包,成功的预订给了当地的一家自助餐厅。   虽然利润空间很大,但她可以供应的量并不是很多,所以相对来说,收入只是尚可,算不上客观。   但她喜欢这样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似乎可以一眼看到二十年后。      Alberobello是意大利Bari省Apulia的一个小城,池乔期也是来到后才知道,这里被国内的人亲切的称为“天使小镇”。   地中海的气候似乎总是使天非常地蓝,映衬着Alberobello石顶屋的白色,确实有种童话般的美。   因为玻璃房子需要的地块很大,所以只能选择离镇中心稍偏的位置。周边很少有住家,但池乔期这里,并不冷清。   好看的房子,好喝的饮品,舒服的阳光,还有微笑着从不发脾气的大姐姐,对于周围的孩子们来说,哪一项都是吸引。   或许是因为时不时的有人陪伴,池乔期也并未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她也会在闲暇之余,一个人背着相机走出去很远很远。每次回来,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总是能整理出很多收获。   她也会想起简言左,在每个经意或是不经意的瞬间。她感觉不到疼,所以也并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   只是,在有一次拍到一对情侣亲吻的画面时,她恍然的想起,那次在恩生的老家,那片坑洼的石子路上,在接触到她几近崩溃的流泪时,他在她额头落下的那个吻。   轻缓的触觉,却饱含温柔。就像是小鱼儿在水中轻轻触碰到缠绕的水草,又好像是落下的花瓣轻轻叩开泥土紧实的坚硬,那般的美好的无声。   那份温度,似乎就是她久寻多年的温暖。她找寻了许久许久,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这份温暖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回归。   而现在,虽然她还记得,却已感知不到。   那一刻,池乔期恍然的想起,他竟从未给过她一个正式的吻。   包括,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期间,路平安过来住过一段时间。   任何其他多余的话都不提,只是像是真正的生活那样,聊一些关于生活的琐事。   但即使是刻意避开,有些信息,仍是不经意间传递过来。毕竟,这是他们谁都无法绕过的事情。   路平安因为比赛归队,再加上本身远离电视和网络,池乔期的消息明显闭塞起来。   最终,是在颜茶的提醒下,池乔期才恍然间记起,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简氏六十八周年的庆典了。   按照简老爷子说的,如果不出意外,简氏将在那天正式的易主到简言左手里。   应该不会有任何意外了,毕竟她已经离开到这么远。   在这段闲暇的日子里,池乔期反复的考虑过,其实就算没有同简老爷子那天的会面,让她自己抉择的话,她的选择,或许仍会是离开。   简言左和简向深争斗至此,每一刻可能会发生改变结果的事情。而她,不想成为那个可能,更不想成为简言左的全身心投入时,那个无形中的负担。   “负担”这个词语,她永远承受不起,不论是背负,还是去当做。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不是努力着去捕获别人眼中都期待的成功,也不是努力着去追逐什么所谓的梦想。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不去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任何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哪怕一丝轻巧或者沉重的负担,她从心底,彻底拒绝。   这或许,也是她卑微而坚持的底线。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离开确实是对他们来说,最相安无事的结果。      颜茶在电话里问过池乔期这之后的打算,这样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语言不通,身边也没有个朋友照料,现在可以仗着年轻,可以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可日子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她需要给今后的几十年,找一个归属。   毕竟,离开了简言左,生活也仍是要继续。   池乔期没有反驳,也没有听信,她喜欢并且享受现在的日子,不用刻意回忆之前复杂而纠缠的曾经,也不考虑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以后。   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去规划。   眼前,池乔期觉得最该考虑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做一条裙子。   偶然从集市上看到一种很柔软但是很挺直的料子,站在摊前想了许久可以赠送的人,才发觉她从未曾给自己做过一件衣服。   不过幸好,她现在,恰有空闲。   这条裙子也的确占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经过数次修改,最终呈现一条小礼裙的模样。   整片利索的剪裁,用料十足的裙摆,摇曳在灯光里,是一片醉人的光影。   池乔期将裙子挂起在玻璃窗上,每次映在阳光中,总能给她少有的满足。也正是很多次的注视后,池乔期才总算看清自己一直未曾明了的心情。   她虽不愿意承认,但她内心却无比的清楚,那种心情,叫做等待。   等待着或许有可能的奇迹。     ☆、第四十五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寻      在池乔期漫长的等待中,简氏的庆典越来越近。   池乔期没有刻意去记,但那个日子却像是能在日历上闪着光般,在每次不经意间查看日期时,都会下意识的将日期换算为距离那个日期还有多少天。   甚至在每次闲逛,经过某些橱窗的时候,看见某些饮料的包装,都觉得似曾相识。   但她总不忍去确认,因为怕失望,所以只当做不是。   因为没有靠近,所以池乔期并不知道,那一刻,在橱窗醒目位置摆放着的罐装饮料,是简氏集团新推出的一款可可制品。   浓香爽滑的可可,纯度达到81%,只取Moran庄园最精致的可可制作。初入口时会觉得甜香,回口会有丝淡淡的醇苦,等完全咽下,回味中,满是可可醉人的香气。   这是没有经过任何渲染的,可可最纯粹的味道。   这款可可在新品发布的当天,就全面铺开在各大精品店里。几乎在每一处,都占据着橱窗里醒目的位置。   像一个王者,傲视着,不用加冕,已是鼎峰。      Moran先生最终仍是将那片庄园,交予了简言左。   他曾经错失过,却也最终得到。   但是连肖随在内的很多人,却并不知道当时简言左和Moran先生谈判的细节。   如此坚决的一个老顽固,是如何将这块地的所有权,就这么拱手相让。实在有些挑战人的好奇心。   而且,几乎可以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可无论肖随怎么问,简言左都只是笑笑,说一声,“运气好。”   便再无其他。   其实肖随猜的没错,这里面的确有故事。   在池乔期离开后,Moran先生曾经给简言左打过一个电话。   在问及简言左那日离开的原因时,简言左没有寻找任何更合理且容易接受的借口,而是将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如实相告。   有些出乎简言左预料的是,Moran先生约见了他。   在Moran庄园,那处他曾经接近却最终错失的地方。   见面后,还未等坐稳,Moran先生就将转让的合同递交给了他。   简言左接过来,只稍稍一番,该Moran先生签字的地方,已经签名盖章完毕,正等他的名字,去填补另一处的空缺。   在他略有些惊讶的情绪中,Moran先生向他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Moran夫人是Moran先生的初恋,十四岁的时候遇到她,然后就没有再分开过。他们恩爱的走过了半个多世纪,并且仍想一直牵手走下去。   在Moran夫人二十多岁的时候,被查出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当时经过医院的扩张手术,很快便渐渐好起来。   在术后的病床上,Moran夫人接受了Moran先生的求婚。并且一路跟随他,走到今天。   “我一直觉得,可可和她,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两样东西。”Moran先生带着对回忆的微笑,眉宇间,却仍有掩饰不住的失落,“直到前几天,她对我说有些不舒服。”   送去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才知道是病情加重了。并且,因为忽略,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   Moran先生坚持要手术,可Moran夫人却不同意。她年纪太大,本身身体又不好,手术风险的太大,她自己觉得也许会下不了手术台。她不怕死,只是怕走得太早,不能多陪伴Moran先生一段时间。   Moran先生复述这些话时,眼泪已经忍不住,险些当着简言左的面掉落下来。   “我从未想过她会离开我。”Moran先生说,“我一直认为,我们有的是时间。”   人总是这样,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忘记了珍惜。   可可生长的地方太过湿润,对Moran夫人的病有害无益。于是,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这一切的工作,包括Moran庄园,需要有人接手。而Moran先生和Moran夫人,并无子嗣。   “为什么是我。”简言左问,虽然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但他仍旧没有觉得欣喜。   “懂得爱的人才不会辜负这样美味的可可。”Moran先生眼睛里满是真诚和信任,“替我向你的爱人问好。”   这样的结果,来的比想象中容易太多,简言左却没觉得半分轻松。   签署好移交的文件,Moran先生说出了最后的请求,就是希望简言左能将谈话的内容保密。   他并不想让Moran夫人知道这一切,他为了她,将Moran家族世代的种植园全数交了出去。这样的牺牲,对于原本就未孕育子嗣的Moran太太,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她只需要知道一个带有合适借口的理由,并且愿意相信,就足够了。   在正式移交的那天,简言左亲手送给Moran先生一份房产的赠予合同。   那是国内的一处房产,依山傍水,远离城区,且交通便利。作为疗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将合同和钥匙交给了Moran先生,一起的,还有连未医院的简介。   这份赠予,无关利益。他希望只是这对恩爱的人,能够一直到老。      简氏六十八周年庆典如期而至。   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凡是能触及到的地方,都是关于简氏的报道。   从文化底蕴十足而富含多种元素的宣传片,到形式多样、参加人员众多的庆祝活动,最巅峰的时刻,当然的晚六点开始的庆祝酒会。   酒会将在百余家媒体的转播下,实况记录进程。   奢华的布置,高清的转播,现场流动的人员,还有弥漫在大家眼中,仍有疑问的答案。无疑给了这场酒会,增添了几分看点。   酒会的流程正式而简单,先是各大集团先后的祝福,然后是简亦为的讲话。最后,在各大媒体和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下,宣布简氏集团的最终决定,也就是下任总裁的人选。   池乔期在一家便利店的室外电视看完了简老爷子漫长而平和的致辞。   然后,包括简向深、简言左和简顷北在内的所有简家人,一起点燃了象征下一个历程的焰火。   池乔期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曾经他们近在咫尺,而现在,他们在远在一方,正在书写着商战课本上的历史。   在灿烂绽放的背景下,简亦为面对镜头,宣布最终结果的话,即将出口。   镜头切换到简言左和简向深。   在灯光的映衬下,他们显得异常平静,而且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   而在下一秒,他们两个人却要因为简亦为的决定,从相互平等的位置上,一个拾级而上,一个颓然掉落。   池乔期忽然觉得残忍,虽然,简向深曾经几次三番的为难过她,也一度与简言左抗衡至今,但他毕竟是简言左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   如果结果是她预料中的那个,她怕面对简言左平静而坦然的表情。   她不敢想象,那个曾经因为不想伤害简家人而委屈自己的简言左,会在如此重大结果的宣布后,心底仍可保持坦然。   她怕他变成那个她不熟悉且有些可怕的人。   池乔期不忍再看,身体先于意识,坚决的转身离开。   她害怕听到那个已经几乎确定的答案,也害怕自己会在已经逐渐适应的情况下,再将这份平静掀翻。   只要他成为,她就失去了。这是她一直就懂得的道理。   所以,如果不知道他是否成为,也就可以暂时的欺骗自己没有失去。   就算只是暂时的。      那天晚上,池乔期睡地莫名的好。   她梦见小时候,在两家大人同时在研究所加班工作时,简言左来到池家的陪伴。   他总是认真的等着她睡下,然后准备好她第二天所需的东西,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小大人,总是给她贴心的温暖。   她梦见乔朵和杜落微微笑的脸,池锦原和简居闻祝福的表情,还有曾经两家人温馨的合照。   一幕幕,像是意识清醒般,从眼前一张张的滑过。   她梦见在埃弗拉公馆那晚,她站在台上,面容和画相互交叠,最终映衬在简言左饱含温情的眼睛里。   醒来,脖颈处那枚小贝壳安静的躺着,犹如当初在埃弗拉公馆那个夜晚后的早晨,他的笑意中,暖暖的守护。      距离简氏那晚结果的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池乔期依旧没有关注最终的结果。   期间不论是颜茶还是路平安,甚至是叶策都打来过许多电话,但都默契的绝口不提那日的结果。   他们的缄口,只可能暗示着一个答案。那就是那日的结果,是她意料之中且不愿意接受的那个。   池乔期没有拆穿,就着他们提起的话题聊下去,情绪丝毫不见低落。   挂断叶策电话的时间不长,池乔期意外的接到了肖随的电话。   邀请她参加他和许莫的婚礼,一个月后,恰好是春色正浓的时候。   肖随和许莫,总算修成正果。一向随性的肖随,终于锲而不舍地将一直无动于衷的许莫感化,甘愿为他披上一身嫁衣,洗手作羹汤。   池乔期问好许莫的尺码,熬了几夜,赶制了一身金线刺绣的大红色旗袍给她。   将礼物寄回,然后打电话婉言相拒了肖随的邀请。   肖随虽惋惜不已,但池乔期仍毫不松动的坚持,于是只好作罢。   肖随和许莫的婚礼,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简言左是一定会出席的。   池乔期不想同他在婚礼上碰面,然后在许多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中,表情平静的叫他一声,“简先生”。   这样疏离的称呼,她自知是为难自己。所以索性,不给自己见他的机会。      时间,在指缝中不快不慢的流走。   玻璃房子外的绿荫渐渐繁盛,池乔期也渐渐的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她静心等候的时光,也终于将她原本不长的头发留到可以轻松盘上。   不由得想起那句,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这样的心境,不经历的人只觉得矫情和好笑。但身处其中的人,却能体会那种等待中却迟迟未有答案的煎熬。   护照的停留期就要到了,池乔期开始认真的安排离开的事宜,考虑接下来的归属。   在不舍和无奈中,她转掉了那所用心一点点的建起来的,所有置办的一切都是亲手的玻璃房子。去掉她之前的所有积蓄,甚至还尚有盈余。   但她没觉得有任何一点的满足或是开心的感觉,卖掉它,就证明着她已经在心底做出了不打算再回来的决定。无论去哪,终是不会再回来。   她最终,仍是没等到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订好后天一早的机票,池乔期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离开的期限。   最后的一天,池乔期决定用这段时间里与她朝夕相伴的用具,犒赏自己一个巧克力熔岩蛋糕。   材料还算齐全,只是少几样必备的,例如,可可粉。   池乔期在商店的货架上慢慢着寻找着,手指尖划过一款款不同的包装,很容易的就想到那日在布鲁塞尔,在简氏背景璀璨的店里,巧克力融化在唇齿间的感觉。   或许不单单是巧克力美妙的口感,身边陪着的人营造出的气氛,会比巧克力本身更让人心生温暖。   只是,物是人非,越美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越发的觉得涩。   池乔期刻意的将回忆停止,很快的选好自己要的东西。从商店里结了账,拎着袋子走出来。   这是一条较为繁华的街,各式各样的商店,大大小小的橱窗。   她还需要一点点榛仁,前面转角的那家店才有卖。池乔期顺着坡度缓缓的路一直走下来,手指触碰上商店有些泛暖的把手,却发现旁边玻璃橱窗的架子上,简氏“J”型标志恰好在阳光下反着柔柔的光。   池乔期下意识的靠近。   是一罐展示的可可。瓶身白色,有浅褐色的字和图案。   但这些都不是池乔期目光聚焦的地方。她眼睛的落点,是标志下,这款可可饮料的名字。   简单的字体,很柔和的弧度,漂亮而简洁。没有英文对照,即便是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也只能选择用不熟悉的中文来描述它。   这款可可的名字,叫做归期。   这两个字,像是一句咒语般,在池乔期读到的瞬间,眼里的泪,不经控制的,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从未想到,在这里,会寻到跟简氏有关的点滴。   她曾经想要忽略掉,想要淡忘掉的甜美,在这一刻,反复发酵后,最终唤醒记忆中最美好的记忆。   池乔期的泪肆无忌惮的掉落,透过橱窗,正在购物的客户有很多注意到,停留在她脸上探究或是关心的目光逐渐多了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位年轻的姑娘,是因为一罐可可上简单的两个字,而流泪到几乎崩溃掉。   池乔期擦干眼泪,调整呼吸,将视线微偏到旁边,想要借此舒缓下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   却在反射的玻璃窗上,看到一个让她一瞬间觉得恍然的身影。   她当即愣在那里,忘记了转身。   他就这样借着橱窗的反射看着她的眼睛,亦没有上前。      最终,池乔期忍住了泪,缓缓的转过身来。   这才真正看清他,站在满是阳光的街道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房子和绿色的树。   对着她,表情平和而自然,“我现在,只是简言左了。”   说完,伸出手来,一脸她熟悉的笑。   池乔期长久的想着简言左这句话中的意思,却在明白的瞬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他终究,一无所有。只剩下,她唯一喜欢的部分。   她没有将手递给他,而是直接,带着莽撞和不加控制的力道,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天,如果有人在Alberobello的那条街道经过,那么他们一定会记得,一个女孩儿,因为喜悦,而哭到哽咽的泪水。在阳光下,洒落了满地。   似乎有花开了,伴随着清澈的风和空气,将太阳的暖意和花的淡香远远的送来。   伴随着的,还有他在她耳边,轻轻的一句话。   I’m back。   像是一句召唤,将所有在之前几乎丧失的感觉,瞬间带回她的身体,并且,传递给他。   或许,那个拍卖师真的言中了。   她的未来,的确在Alberobello。      简言左不知道这一刻的欣喜,应该用多少美妙的字眼才能描述。   他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一步步不由自主的上升到一个高度,近一步,就可以触碰到操纵整个简氏的权杖。   但他从未想过要成为那个唯一。   他想的,只是如何利用自己能做的一切,去帮助甚至激励简向深一步步的成长,最终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接管简氏。   他一直以来考虑的,只有如何将这所有的光芒一层一层的从自己身上剥离,从万众瞩目,逐渐变回平常。直至回归,他仅是自己的最初。   这期间,无论遭遇到多少的误会和挫败,无论剥离的疼痛多么痛彻,他都始终不曾想过放弃,也不曾暂缓过脚步。   最终,他终于仅是简言左。   将一切全部安置妥当,然后,跨越万水千山,过来寻找她。   只有他自己懂得,她,才是他这一生,终究无法放手的牵挂。   自那日将她从孤儿院带离起,到今天在这样的小镇里拥着她时,直至这一生最末的时光止,一直未曾改变。      他也终于可以吻她。   在Alberobello清澈的阳光下,犹如一个承诺般,落在她的唇上。   在他能够给得起的这一刻,在她仍愿意接受他的这一刻,他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一直以来都想要说出口的承诺。   他会回来,并且不再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就正式结束了。 希望这个故事,能如我希望的那样,温暖到你。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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