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为您整理制作 《谁说我不懂爱》 作者:零度寂寞 第一章 平安夜,b市顶级的s法式餐厅。 餐厅的前厅和后厨简直是两个世界。前厅里,觥筹交错,琴声袅袅。无论是米白色的卷草纹窗帘,还是香槟金色的欧式宫廷雕花餐椅,每一处细节都充盈着优雅浪漫的法式风情;而后厨里,却早已炸开了锅,唯有用人仰马翻和杯盘狼藉来形容了。 法籍主厨一边忙着摆盘,一边用蹩脚的中文催促道:“龙虾配暖清汤到底好了没有?记得龙虾不要全熟,五成熟就行了!还有……鹅肝酱在哪里?!快,快给我拿过来!” 夏子若本来是进后厨催菜的,可看到眼前的情景,她也只好缩缩脖子退了出去。 即便s的人均消费高达两千元以上,还不是有钱就能吃上的,尤其是赶上圣诞节这种西方节日,餐厅的座位早在一个月前就订满了,这也注定今晚s上上下下都累得跟狗一样。 撤盘、上菜、斟酒……夏子若甚至客串起了普通侍应生,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踩着高跟鞋穿梭于后厨和前厅之间了,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就是在这么个鸡飞狗跳的平安夜,餐厅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按理说,肯砸下金钱和时间来光顾餐厅的食客,无疑都是来享受一场味觉盛宴的。可这位客人倒好,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既不点餐也不翻看菜单,只眯着眼睛巡睃来往匆匆的侍应生。 “那男的是不是变态啊!不吃不喝就光盯着女服务员的胸部看……”女侍应宋雅已经是第三次向夏子若汇报此人的诡异举动了。 手忙脚乱的节骨眼上,夏子若本来是不予理睬的,但宋雅的话多少还是提醒了她,即使是在高档餐厅,男客人性骚扰女侍应的情况也是时有出现的。 夏子若扭头看了看那位西装笔挺,三十来岁的男客人,小声问宋雅:“他有预订吗?” “没有。”宋雅想了想又补了句:“刚才正好有客人临时取消了预约,才给他腾出张桌子,要不然他连门儿都进不来呢。” 看来夏子若不得不亲自应付一下这位古怪的客人了,“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你小心点喔。”宋雅提醒道。 夏子若整了整身上的制服,在确定连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也系好后,她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她礼貌性的笑了笑,“先生,您现在需要点餐么?今晚的主厨推荐有法国田螺汤伴蒜香炖蛋和……” 男人闻声抬眸,隐在镜片后的丹凤眼果然在夏子若的前襟处停留了一瞬。随后,他一语打断她:“我不是来吃饭的。” 难不成您是专门来耍流氓的?夏子若职业化的微笑没变,眼睛里的笑意却是一点都不剩了,她耐着性子问:“您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夏经理,我看需要帮助的人是你吧。”男人的口气还挺冲。 尽管被对方直呼出了名衔,夏子若倒也不意外,男人看向她胸部的小动作,足以将她的胸卡一览无遗。认定这人是来捣乱的了,她麻利地收起菜单,下了逐客令:“不好意思,这里是餐厅的消费区,如果您不用餐……” 不料,男人竟是再次打断了她:“夏经理,你有个弟弟叫夏子鹏吧?” 瞅着对方那张十分陌生又平淡无奇的脸,夏子若的神经后知后觉地猛地一紧,表情随之有一刹那的僵硬。虽然她极力克制内心涌起的不祥预感,微微发颤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子鹏他……怎么了?” 男人丝毫没有沾染到她的情绪起伏,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们霍总很不喜欢你弟那个穷小子,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在霍婷婷面前出现了。霍总就这么一个妹妹,绝对不可能让夏子鹏给糟蹋了……”这是霍季恩的原话,姜平作为他的特助,只有鹦鹉学舌的份儿。 头顶上镶嵌着上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的吊灯珠串闪耀、流苏溢彩,但却衬得夏子若的脸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转瞬苍白如纸。忽略掉那些歧视性的用词,她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她弟和霍总他妹好上了,现在人家来兴师问罪了。 夏子鹏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夏子若咬着嘴唇,在各种自己该有的反应里犹豫了片刻,话一出口,却是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我不认识什么霍总。而且子鹏已经成年了,他和谁交往是他的事儿,我这个做姐姐的管不了。” 姜平扶了扶金丝眼镜,不耐烦地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只负责帮霍总传话。如果夏子鹏不滚远点,你们姐弟俩就等着倒霉吧。” 倒霉?她的人生已经够倒霉了好不好!这几年,她哪一天不是过得胆颤心惊、如履薄冰的,也不差再添一笔了。 “那你也帮我给你们霍总带句话吧。”她说。 “嗯?” “你告诉他,当他的妹妹真够可悲的。摊上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哥哥,她连自己的感情都做不了主。” 女人不卑不亢的语调,再配上这张清丽淡雅的脸蛋,顿时刺激得姜平整个人都不好了。据他所知,这辈子还没人敢如此顶撞霍总呢,要是他真把这话传给老板,恐怕自己的小命儿都保不住了。 姜平终于卸下了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挤出个难看的苦笑,“夏经理,你别为难我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顿了顿,他站起身,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个信封,放在纯白色的台布上,“这是霍总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请你们姐弟俩好自为之。” 姜平留下个信封就一阵风似的拍拍屁股走人了,独剩夏子若一脸讶然地瞪着信封里的那张支票,一时回不过神来。 确切地说,那是一张足够她和夏子鹏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支票。 夏子若当即失笑,有钱人向来都是这么玩的,用钱买断、卖断爱情,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只是她做梦也没料到,这种要多狗血有多狗血的剧情有朝一日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一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拿着支票便转身追出了餐厅。 当她伸手推开餐厅的玻璃侧门时,姜平已经坐进了一辆黑色宾利的驾驶座。轿车后排的暗色玻璃降下一半,露出一个男人面无表情的侧脸。 隔着初冬萧索的空气,以及夜色中明灭闪烁的霓虹,夏子若有点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她迅疾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地顿了顿。 只因男人的侧脸轮廓明明清朗动人,可那副神情却太冷,仿佛整张脸孔都蒙着一层霜雪,令人本能地心生忌惮。 看样子这人就是霍总了。 夏子若攥着支票的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不过,这丝类似于惊悸的错觉只在心尖流淌了不过一秒,就被她及时打住了。她重新加快了脚步,朝黑色轿车走过去。 孰料,不等她近身,轿车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加速驶离,转眼便融入了斑斓的夜色中。 夏子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停车场回到餐厅的,区区几步的距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冷风吹透了单薄的制服,她却感觉不到寒意,只觉手里的支票像颗烫手山芋一样,搅合得她心乱如麻。 不行,这张支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 前厅,宋雅端着个大托盘迎面走来,她戳了戳目光呆滞的夏子若,“夏姐,你把变态色魔赶走啦?” 哪有什么变态色魔啊,那男人只不过是某位大魔头的小跟班罢了,况且他看得根本不是女侍应的胸部,而是胸卡上的名字。 但夏子若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自在地“嗯”了声。 ** 黑色轿车驶入主路,凉飕飕的夜风透过半开的玻璃窗灌进车里。后座上的年轻男人升起车窗,问:“那个女人拿了支票?” “是的,霍总。”驾驶座上的姜平毕恭毕敬地回道。 霍季恩的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弧度,“她说什么了?” “她没……没说什么。”姜平这会儿想起夏子若让他捎的话,依旧心有余悸。 霍季恩屈肘撑在窗棱上,微阖上眼,“姜平,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就是这么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却引来一股子寒气蹭蹭窜上姜平的脊梁骨,他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面色始终偏冷的老板,战战兢兢地答道:“三年了。” 别说三年,恐怕只要一个月,就足够让洞察力极其敏锐的霍季恩了解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所以眼下姜平想糊弄他是不可能了。 姜平只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说道:“夏经理说……霍小姐对自己的感情做不了主。” “原话。” “她的原话……我记不清了。” “我不用记性不好的人。” “额……我突然又想起来了!夏经理说‘当你妹妹真可悲,摊上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哥哥……’”姜平好想去死一死。 “够了!住嘴!” “……”是您逼我说的啊。 冷酷无情,霍季恩不喜欢这个词。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冷哼一声。 霍季恩幽黑漂亮的眼里隐隐藏着一丝戾气,他觉得十分有必要让夏子若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冷酷无情,于是他吩咐姜平:“你找人24小时监视霍婷婷,夏子鹏那个混小子只要在她身边出现一次,你们就给我教训他一次。” 霍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姜平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连声应下,心里默默给夏家姐弟点蜡。 第二章 浑浑噩噩地熬到s打烊,夏子若整个人快要累散架了。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她觉得自己的头脑简直魔怔了。 翻来覆去全是霍季恩那张模糊又清冷的侧颜。 男人不带一点温度的英俊脸孔,令她感觉心悸之外,也隐隐心生不安。夏子若自己倒是无所谓,最糟糕的人生她都经历过了,还怕那个男人不成。可夏子鹏不一样,他是夏子若唯一的亲人,她的心头肉。她绝对不能让弟弟有任何闪失。 夏子若心事重重地推开员工更衣室的门时,几个女侍应正在边换衣服,边兴致勃勃地说笑着。 别小看这几位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s是佳景餐饮集团旗下的知名法餐品牌,用人标准十分严格,就连普通服务生也必须是餐饮专业科班出身,并且掌握至少一门外语。不仅如此,这些女侍应各个身材高挑,样貌姣好。 夏子若没理会扑面而来的嬉笑声,她安静得就像是一缕从门外飘进来的轻风,不声不响地朝自己的储物柜走去。 倒是几个女侍应瞧见她进来,立马脸色一僵,全都噤了声。 只有宋雅甩着一只还没套好的袖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夏姐,今晚是平安夜,我们要去唱k,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瞬间冷凝的空气并未令夏子若感觉到任何不适,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high吧。”她现在一个头十个大,哪有心情去k歌。 哎,这女人!宋雅也不再浪费唾沫星子游说,她朝夏子若吐了吐舌头,调侃说:“你也才二十六岁,别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小心老得快哦。” 夏子若笑了笑,没说话。 她不像那些女人,在下班后脱下工作制服,然后换上光彩亮丽的衣服,跟朋友或男票在外边嗨个够。她只是在制服外套了件厚呢大衣,便急匆匆地走了。 等她一离开,更衣室里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群女人里最显眼的莫过于s的另一位前厅经理冯千心了,她之所以显眼不能说是因为漂亮,而是妖媚。她瞪着大眼睛,白了宋雅一眼,“就你多事儿,你叫她干嘛啊。” “早就猜到夏经理不会去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孤傲冷僻,从来没有合群过。”另外的人附和道。 宋雅却不这么认为,“夏姐那叫面冷心善好不好!你们别忘了平时要不是有她罩着大家,估计咱们早被马店长玩死了……”宋雅当年还是新人的时候,正是夏子若手把手带出来的,她多少比别人了解自己这位女上司,不免处处维护她。 大家都不吭声了,宋雅说得没错。马店长对员工的要求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地步,动辄就嚷嚷着扣薪、加班,比起这位长着张马脸的老男人,夏子若确实不知要好上几百倍了。 不过,心比天高的冯千心还是不服气地揶揄了一句:“切,她要是真有那么好,怎么还能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啊!” “……” 夏子若没听到更衣室里的这番窃窃私语,她裹紧大衣快步从员工通道走向餐厅后门。中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白皙的皮肤明明是年轻女人特有的滑不溜手,可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理年龄越来越老了呢。 就在夏子若走出餐厅后门的一刹那,她的脚步明显地顿了顿。 树荫下,静静地停着辆银色轿车,一个男人微微侧身斜靠在车门上。 此人的身材挺拔颀长,穿着件有型有款的英伦风大衣,竖起的衣领衬得他脖颈的线条笔直、修长。背光里,男人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但他唇角勾起的那丝笑容,却如阳春白雪般清隽温和,透着一股子沁人的暖。 夏子若脚下踯躅片刻,才朝他走过去,“苏启,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下班。”男人的声音一如他的笑容,清醇动听。说着,苏启再自然不过地替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夏子若正犹豫到底要不要上车时,身后忽然传来两声清脆的口哨声:“呦,夏经理原来是要去约会啊,怪不得不赏大家的面儿了!” 她的身板僵了僵,“嚯”地转过头,就看见一群同事站在那儿瞎起哄。挑头的是后厨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紧跟着,更衣室里的几位女侍应也陆续走了出来,他们仗着人多、心情好,不忘消遣一下这位苦闷又不合群的女经理。 “你们别乱说,小心我扣你们的薪水……”夏子若只能用马店长的口头禅来堵他们的嘴了。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腰上猛地一紧,整个人就被苏启塞进了车里。 苏启的动作干净利落,不过两秒钟,就把那些滋扰统统挡在了夏子若的耳朵外面。他大步流星绕到驾驶座一侧,一矮身坐进去,然后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起步的瞬间,苏启降下车窗,朝夏子若的这帮同事挥了挥手,“as!” 大家显然被这位帅气的男人刺激得不轻,一张张脸上分明还挂着惊讶的表情,倒是全都张了张嘴,“……as!” 耳根清静下来,夏子若把酸软的身体陷进座椅,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你找我有事么?” “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苏启不答反问,而后又跳转了话题,“你吃饭了么?” “吃了。”夏子若说。 这女人又在骗人了,她肯定是一晚上都在应付客人,哪有时间填饱自己的肚子呢。苏启虽然嘴上没点破,狭长的眼睛里却是闪过一丝失望的光,“那我就直接送你回家了。” “好的,谢谢你。” 稍显精简的对话落下,车内陷入了片刻的静谧。夏子若的头枕在椅背上,侧脸睨着窗外的火树银花不夜城。这璀璨的夜景,落在她带着倦意的眼里,只剩下一道又一道迅速闪过的光影,苍白得刺目。 “子若,你是不是工作不顺心?”驾驶座上的男人收起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了神色。 夏子若的脑子迟滞了两秒,才被苏启的话激得清醒过来,她挪了挪屁股,坐直腰板,“怎么会,没有啊。” “是么?”苏启的口吻这般无奈,“我们就不能回到过去么?” 过去? 夏子若扯了扯嘴角,“过去是什么样儿,我早忘了。” 可是苏启没忘,前前后后,他总共追了这女人快七年了吧。即便她一次也没答应过,但至少在夏家遭遇那场变故前,夏子若的内心是充满阳光的;而现在的她,却是不再有一缕光可以照亮她的生命了。 就连他,都不能。 苏启最终用唇角的笑意掩盖了复杂的心境,他拍了拍夏子若的肩膀,“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 车里开了暖气,一点不觉得冷,可夏子若的手一直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里面,是一张被她捏皱了的支票。她莫名觉得因为这张支票,可能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糕也说不定。 车子平缓地停在了一处旧社区门口。 夏子若开门下车时,猝然被苏启叫住了,他探身从后座拿起一个礼物盒子,“圣诞快乐。” 看着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6,夏子若愣怔了一瞬,才说:“你别浪费钱了,我的手机还能用呢……” “不是给你的。”苏启就知道又会是这样,他遂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是我买给子鹏的。那臭小子不是天天说要换手机么,你帮我拿给他吧。” 夏子鹏真是个好借口啊。女人刚到嘴边的拒绝话就这么硬生生地给噎了回去,夏子若不得不从兜里伸出已经捂出汗的手,接过手机。 “苏启,你别对我们这么好,我还不起的。”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皎洁的月光照进车里,借着这朦胧的光晕,苏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夏子若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浅笑无虞:“放心,我没要你还。” 笨蛋,就是因为他从不曾从她身上索取过一丁点回报,才会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夏子若闭了闭眼,才及时打住那丝不该、也不能出现的动容。 她飞快地拉开车门,“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上楼小心点。” 苏启并未马上驶离,而是一直目送着女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夏子若住的小区是老式的,连路灯都昏昏暗暗的,她个头高,人偏瘦,在这般光线的映衬下,她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清瘦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寂寥。 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孤独又单薄的女人,对男人的防御值却是越来越高了,以至于苏启觉得她现在简直倔强到了铜墙铁壁、无懈可击的地步。 他不由得无奈一笑,直到夏子若拐进楼门,他才从窗外移回视线,重新发动了车子。 夏子若家住在五层,旧楼没电梯,她跺着脚“蹬蹬蹬”往楼梯上跑,楼道里的声控灯随之亮起,洒下一片幽淡的黄光。 她掏出手机,娴熟地从通讯录里翻出个名字,按下通话键。 待机铃声响了很久,对方终于接起。先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从手机里传过来,然后才是一副懒散的男声:“姐,怎么了?” “你今晚还回来吗?”夏子若上楼梯上得有点急,话里带着起伏的喘息声。 正读大三的夏子鹏读住校,两周回家一次,今儿正好是周末,正常来说他该回来的。可赶上圣诞节,夏子若又不太确定他是不是会在外面玩通宵。 “回来,但要晚点。”夏子鹏说话向来精简,好像舍不得费力气多说一个字似的。 夏子若本来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听到电话另一端有女生在叫夏子鹏的名字,她就省下了,“成,我等你。” 哪知她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电话已经“嘟”一声切断了。夏子若看了眼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轻叹口气,她麻利地把手机塞回包里,掏钥匙开门。 一进家门,走廊里那种晦暗老旧的感觉顿时被隔绝在了门外。两房一厅的小公寓虽然不大也不新,却被夏子若布置得舒适温馨、干净整洁。 她连外套都顾不上脱,在玄关处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就径直走向茶几。她快速打开搁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一个名字。 此名正是她今晚收到的那张烫手支票上,出票人签章处留下的名字。 霍、季、恩。 第三章 在这个总裁满街跑,土豪不如狗的年代里,夏子若不认识霍季恩纯属正常。不过幸好有度娘及时帮她科普了。 “霍季恩”这个名字在电脑上一敲出来,夏子若想不惊讶都不行了。 完美先生? 她没看错,这确实是某权威财经周刊在专访中对霍季恩做出的评价。这位在光环笼罩下的男人,不仅拥有季庭酒店集团总裁这层尊贵傲人的身份,而且已到而立之年的他,竟然既没成家也没一星半点的绯闻,不免神秘感大增。 呵呵,这年头,连财经新闻都走起公关路线来了,夏子若不由哑然。以她目前的处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位大魔头与“完美”这个词划上等号的。 她在虚空中挥挥手,似要将这些不重要的形容词全滤去。 而后,她的目光倏地凝住了。 专访还配了张图片。 饶是夏子若对这男人再怎么没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认,霍季恩长着副好皮囊。轮廓鲜明的一张面孔,眉宇清朗,薄唇挺鼻,英俊得像个偶像明星,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漆黑而锐利,如点睛之笔,让整张脸孔都多了几分沉稳和清冽。 夏子若的目光和神智统统有片刻陷在这张照片里,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以及一阵窸窣脚步声。 “姐,我回来了。”夏子鹏转着手上的钥匙,走进客厅。 夏子若被他的声音激得回过神来,“啪”一声扣上了笔记本电脑。她坐在沙发里没动窝,抬眸看着弟弟,故作淡定地说:“我要和你谈谈。” 夏子鹏显然是刚参加完圣诞趴回来的,身上还沾染着夜的寒意和淡淡的烟酒味儿。他瞥了眼夏子若脸上那副令人难懂的表情,一甩手就把肩上的双肩背扔在了沙发上,“谈什么啊?瞧你严肃的。” 夏子若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和弟弟恳谈过了,她的工作是轮班制,两人碰面的时间并不多。就算都在家的时候,他们也是各忙各的,毕竟夏子鹏早过了事事都跟姐姐汇报的年纪。不过,此刻想来,夏子若或多或少是有些自责的,忙于工作的结果就是疏于感情,弟弟拍拖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平心静气地实话实说:“你女朋友家里今天来找我了,她哥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殊不知,夏子鹏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从茶几上拿起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了两口,“我和霍婷婷交往,又不是跟她哥交往。”抹了下嘴巴,他又说:“那男的要是再去骚扰你,你别理就是了,大不了你让他来找我。” 弟弟显然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夏子若的口吻不由急躁了些许:“你到底了不了解霍婷婷的家庭背景?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是不会长久的,只会害了你们!” 夏子鹏本就有点醉意,又被这话一激,他的口气顿时也不好了,近乎顶撞:“那你告诉我,是不是以前的夏家和霍家就叫门当户对了?!你就是因为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才到现在都嫁不出去。你有功夫操/我的闲心,不如自己多找几个男朋友去……” “你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这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得夏子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她腾一下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比一米八多的夏子鹏矮了半个头。 姐弟之间极少出现的对峙局面,当真让夏子鹏住了嘴,但他却并未回避夏子若气急败坏的眼刀,他像只大虾似的微微弓着背,横眉瞪着她,嘴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不发一言。 大男孩儿这张帅气又桀骜的脸,以及那双微醺却依旧清澈澄亮的眼眸,一下子就撞进夏子若的目光中。刹那间,她仿佛在弟弟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甘。 一瞬失神,夏子若终究将心里那团呼之欲出的怒火压制了下去,“子鹏,你不要因为经历过一次爱情就假装很老成,以为可以看透世界。其实你还很青涩,这世界有多现实,不是你能想象的。” 她声线紧绷地说完,夏子鹏的眸光猛地黯了黯,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就你看得透彻,也没见你活得多好。”说完,他便转了身,晃着两条大长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直到“砰”地关门声钻入耳膜,夏子若依旧拧着眉毛,僵在原地。她只觉整个人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住了。 看来,弟弟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某位大魔头啊。 夏子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双臂枕在脑后,负气地躺在床上。他慢慢闭上眼睛,竟是笑了。只是这抹自嘲的笑,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叛逆气场不大相配了。 他怎么会不懂? 自从他跟着姐姐从高档别墅搬进这套几十平米的小公寓的那一刻起,他就全懂了。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跟夏子若一样,早就领教了这世界的现实。 ** 一夜难眠。 隔天,天还没亮,夏子若就起床了。 经过一整晚的思忖,她已经想清楚了,她是不会让弟弟和霍婷婷在一起的。可棒打鸳鸯这事儿不能硬来。人的感情有时候就像是一根拉紧的橡皮筋,若是用外力强行去拉扯,很可能会一下子断掉,两败俱伤。 她这个做姐姐的,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夏子鹏的房门关着,看样子又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节奏了。夏子若趁着早上清闲,抓紧时间炒了两个菜放在桌上,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番茄炒蛋,留给弟弟中午热了吃。 临出门前,她往桌上放了两千块钱,用昨天苏启给的手机盒压着。其实,夏子鹏叛逆归叛逆,花钱倒是真挺省的。毕竟这个家全靠夏子若撑着,房租水电煤各种日常开销多了去了,所以除了学费之外,夏子鹏很少主动跟她要钱。 夏子若开着奇瑞qq去s的路上,绕道去了趟邮局。 她跟柜台值班的大姐说:“给我一个ems同城速递的信封。” “一块五,先交钱。” “好的。”夏子若从零钱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搁在柜台上。 拿到信封,她把昨天收到的那张烫手山芋一般的支票塞了进去,仔细粘好封口。称重交钱,夏子若就这样用十几块钱甩掉了这张大额支票。如果忽略掉她在填写收件人名字时,指尖那一瞬不自觉的轻颤,一切都很顺利。 霍季恩,这人真是连名字都让她不舒服呢。 十点整,上早班的夏子若准时到了s。按理说,这钟点马店长通常是不在店里的,可今天不知刮的什么风,他一大早就来店里坐镇了。 夏子若刚换好制服,便被他一个电话叫进了办公室。 店长办公室在员工休息室隔壁,不算太大,却精致得紧。从沙发到办公桌清一色的法式宫廷风格,跟前厅的装潢十分配套。 马店长招呼她进来,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那张马脸上隐隐带笑,“s副店长的职位已经空缺半个月了,是时候该补上了。但总公司那边推荐的几个人选,我都不太满意,我想还是从我们店里提拔比较好,毕竟熟悉情况,上手快。” 经他一提醒,夏子若才记起来,之前的副店长被派去法国培训了,估计回来一准儿升职加薪,不可能待在原岗位了。听马店长的意思,这次店里升迁的机会,很可能落在她夏子若的头上。 可她怎么就觉得对方那笑,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呢,“人选定下来了吗?”夏子若问道。 说到重点,马店长捋了捋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笑得更诡异了,“我想就在你和冯千心中间选一个吧。” 夏子若有点听不懂了,“您的意思是……我们俩竞争一个副店长的名额?” 马店长十分喜欢“竞争”这个词,“有竞争才能激发潜能嘛。我准备把店里的人分成两组,你和冯千心各带一组,然后你们来个绩效评比。哪组的业绩高,升职的机会就给谁。” “……”夏子若无语了。 她忍不住腹诽,这么损的招儿亏马脸能想得出来。 这分明就是扔块骨头,让两条狗抢食啊! ** 当天下午,夏子若寄出的快递就被平安送到了季庭集团。 大忙人霍季恩是不亲自拆看信件的,一般都是先经特助姜平筛选后,才把重要的信件呈上来。本来是件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今天这活儿,却着实苦了姜平。 他拿着夏子若寄来的大信封,扔也不是,交也不是,急得直挠头。 坑爹啊! 他昨天明明把支票送出去了好嘛,可今儿个怎么又回到他手上了啊!如果他连老板交代的这种给人送钱的事儿都干不好,他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昨天霍总就差点被那个女人的几句话给活活气死,今天要是再看到支票被退了回来……光是想象霍季恩那张火冒三丈的脸,姜平都寒毛直竖。 姜平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不过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擅自瞒下此事。反正横竖都是死,他也只能两条腿打着晃,哆哆嗦嗦地把支票呈给霍总了。 他跟在霍季恩身边这么多年,虽然老板无数次做出令他瞠目结舌的决定,但此时的局面,还是足以令姜平困惑不已。 主要是办公室里太安静了。 姜平脑补中的狂风骤雨没来,霍季恩只垂眸看着搁在办公桌上的支票,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神色那么寡淡,以至于让人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目光,转看向姜平。 “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霍季恩轻敲着桌角问。 姜平提心吊胆了老半天,没想到竟是等到这么个诡异的问题,他不禁被问傻了,“您是问我对夏经理的看法?” “嗯。” 这是霍总第一次征询他的意见啊,姜平有点受宠若惊,他把所有的脑细胞都用上了,“夏经理把支票退回来就代表不买您的账,我看她这是在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她肯定是不准备让夏子鹏和霍小姐分手了,说不定她想从您身上捞更大的好处呢……”姜平大着胆子分析完,特想给自己点一百个赞,他简直是把人性剖析得入木三分啊有没有! 孰料,霍季恩只是清浅地丢来一句:“我看未必。” 难不成他分析错了?姜平还在绞尽脑汁琢磨老板这句话的深意,就听霍季恩说:“行了,你出去吧。” “……好的。”姜平躬了躬身,带着一脑袋问号退了出去。 待对方离开,霍季恩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征战商场多年,他遇到过无数麻烦事儿,却极少碰上用钱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不喜欢事态不受控制的感觉,准确地说,是这位叫夏子若的女人看起来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这还真令人头疼。 看来,他有必要亲自会一会这女人了。 第四章 连续几天s最热门的八卦就是副店长的人选,以及令人蛋疼的绩效评比了。 餐厅员工的饭点和客人有时差,一般到下午三点才能吃上“午餐”,而且s的管理制度十分严格,禁止员工食用餐厅的食物。 宋雅有个疼她的老妈,每天变着花样的给闺女带饭。夏子若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她一个人一张嘴,带饭还不够嫌麻烦的,基本上全是叫外卖。 员工休息室里,宋雅一边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一边闷闷不乐地抱怨:“夏姐,你说马脸怎么这么缺德啊!他就是看不得员工舒服一点儿,这不是逼着咱们和冯千心那组人抢客人嘛。我看以后只能可劲儿给客人挑贵的菜式推荐了……” 夏子若倒是波澜不惊的,“其实也没什么好争的,顺其自然吧。” 尽管宋雅从来没听夏子若在背后议论过谁,仿佛她身上天然带着个玻璃罩,能自动屏蔽一切闲言碎语和是是非非,但现在情况特殊,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不太对劲了。 宋雅咬着筷子,表情严肃起来,“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没精打采的啊?你好歹也该打起精神,跟冯千心争个高低呀!她平时在背后给你使坏就算了,现在可是升职、升职啊。要是换成我,连做梦都会想的好嘛!”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抛开工作不谈,夏子若总是莫名地感觉心神不宁。那个大魔头在收到她退回去的支票后竟然动静全无,他这种冷处理的方式与先前又撂狠话又砸钱的狂傲态度分明判若两人,反而更令夏子若不安。她不知道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假象,还是这件事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夏子若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在宋雅眼里,权当是她压力过大了。宋雅体贴地朝她的外卖盒里扔了根儿自己没动过的卤鸡翅,小嘴上泛着油光,说:“安啦,安啦,副店长的位子肯定是你的。论能力和资历,你都比冯千心强多了,况且你还在法国留过学呢……” “吱呀”一声轻响,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 宋雅惊讶地瞅了眼来者,本能地闭了嘴。 端着杯奶茶走进来的冯千心,显然把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这会儿脸色都变了。她在宋雅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对夏子若说起了酸话:“我真替你可惜,去法国读了几年书,结果连个大学毕业证都没捞着。” 夏子若居然没有大学文凭?! 这怎么可能?! 冯千心一上来就掷出个炸弹,惊得宋雅飞快地低下头去,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饭盒里,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大秘密。 夏子若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得隐隐一僵,那根儿刚夹起来的鸡翅就这么掉回了餐盒里。但只是片刻的迟滞,她就伸手把鸡翅重新夹了起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冯千心激不起这女人的脾气,如果换做平常,她可能冷嘲热讽几句就算了。但现在,她到底是被马店长扔出来的骨头挑起了攻击性,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我听说你因为付不起学费,所以读到大三就辍学了……唉,没钱就别出国啊,多丢人。”冯千心善交际,从别人嘴里打探到这些消息不算什么难事儿。 况且,她说的都是事实。 夏子若曾有着优渥的家境,但五年前,夏父意外欠下巨额债务,离家外逃,至今仍杳无音讯。当时远在法国的夏子若还搞不清状况,生活就一下子没了着落,她不能丢下弟弟不管,只好放弃学业回国工作。在这个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尽管人人都说学历没能力重要,事实却不然。少了那一纸文凭,她就连找个像样的工作都难。 对人生没自信,又不能放弃,夏子若所有的棱角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点点磨光的。从餐厅服务员到前厅经理,她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职位,究竟吃过多少苦,已经不言而喻了。 殊不知,她这般艰涩的人生从冯千心嘴里说出来,竟然用句“丢人”就一笔带过了,夏子若也是醉了。 她本来还准备视对方为空气的,这下看来不行了。她抬起头,看着冯千心,说:“丢人也是丢我的人,你操什么心?” 尾音上扬的疑问句,夏子若的音调并不高,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势隐隐散发出来,仿佛是一枝带着刺的玫瑰,表面上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伤力,实际上,足以将人扎伤。 就在满屋子火药味一点就着的瞬间,夏子若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通电话来得挺及时,足够她顺理成章地把冯千心晾在一边了。 见对方自顾自从制服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冯千心一肚子火只剩下干烧的份儿,她腾一下站起身,气呼呼地摔门走了。 夏子若把注意力转向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滑屏接听,“你找谁?”她的口气里还带着点余愠。 “我要订位。”陌生的男声低沉轻慢,如大提琴般醇厚好听。 夏子若只觉嘀笑皆非,她的手机又不是订位热线。本着客人至上的职业理念,她迅速翻了翻手边的订位记录薄,把语调调整到工作频道:“好的,请问您几位?” “两位。” “用餐时间呢?” “今晚七点。” 确定还有空位,她说:“您贵姓?” “姓……霍。” “……”夏子若的手狠狠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手机里陷入一刹那的沉默,霍季恩也不介意,估计这女人是记下来了,他索性直接挂了电话。 直到耳边回荡起一片“嘟嘟”声,夏子若依旧怔怔地把手机举在耳边,一时忘记了挪开。 宋雅早吃饱了,把筷子伸到夏子若面前晃了晃,“你傻啦?” “没……没有。”夏子若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 宋雅不知那通电话的名堂,脑回路还停留在前一段,她心疼地拍了拍夏子若的肩膀,语带安抚:“辍学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尔盖茨、乔布斯还有ladygaga都辍过学呢,后来他们还不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现在不是辍学逆袭大比拼好嘛! 是大魔头要杀过来了啊! 夏子若一脸苦笑,有口难言。 长这么大,夏子若从不知道时间可以如此难熬。从接到霍季恩的电话到晚上七点,足足四个小时,她的脑袋始终是木的。以他的能耐来说,既然连她工作的地方都能查到,拿到她的手机号也不足为奇了,可他亲自打电话过来订位,到底有几个意思? 夏子若就算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猜的。 就在她度秒如年时,马店长把她叫进了办公室,“今年的优秀员工评比,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能推荐自己么?”夏子若强颜欢笑问道。 难得有人敢跟马店长逗闷子,这位严苛的老男人居然十分受用,“呵呵,你有点出息没有啊,怎么还和服务员抢这个。” 夏子若才不是吃饱了撑的开玩笑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了。她在马店长这儿多磨蹭一会,兴许就能避开那个大魔头了。 她作势认真想了想,“那我推荐宋雅吧。” 马店长连连点头,“宋雅确实不错,要是能再改改一惊一乍的毛病就更好了……” 说宋雅,宋雅就到。 她一阵风似的冲进店长办公室,连门都没顾得上敲,就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有个客人,就是一个男客人……” 马店长被她风风火火的劲头吓了一跳,不悦地说:“正说你沉不住气呢,你就往枪口上撞。你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宋雅顺了顺气,急切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夏子若,这次她把话说利索了:“有个客人点名要夏姐服务他!” 这是什么情况?!夏子若的脑瓜仁“嗡”一声炸开了。 不等她开口拒绝,马店长“啪”地一拍桌子,马脸往下一拉,“我们这里是餐厅,又不是窑/子!你跟客人说s不带点人服务的!” 不料,宋雅扒着门框,为难地说:“要是能推,我早就帮夏姐推了啊!那位客人让我转告您,他是季庭集团的霍总……” 马店长闻言色变。 总公司那边前几天才透露出消息,有意跟季庭酒店合作。不管生意能不能谈成,霍总这尊佛都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心下一衡量,马店长也顾不上朝令夕改了,他不得不把自己刚才说出的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全吃回去:“夏子若,你去好好服务这位霍总,务必做到有求必应,千万别出任何差池。” “……”哦no,她不想活了! 第五章 坐在餐桌前的男人,身穿一套剪裁得体、面料讲究的修身黑西装,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长度适中的裤脚笔直、平整。整身气势夺人的行头,再配上他那双深如幽潭的黑眸,以及有些凌厉的长相,光是往那儿一坐,就足以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了。 夏子若从店长办公室折回前厅,她一巡睃,视线中便撞进了这样一位男客人。 容颜太盛,而神情又太冷,不是霍季恩还能是谁。 该来的躲不掉,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硬着头皮向他走过去。 等她近了身,男人这才抬眸扫了她一眼,“夏经理?” 明明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瞥,对方锐利清透的眼神,却瞬间让夏子若有种强冷空气拂面而来的感觉,她不自在地别开脸,“嗯”了一声。 然而,正当她忖度这男人接下来将吐出怎样的冷言冷语时,不承想霍季恩竟只以稀松平常的口气点了餐:“给我一份烟鸭肝伴鸭野菌清汤,一份海鲈鱼柳配鱼子酱,petrus红酒。” 夏子若当即陷入了一刹那的怔忪,难道他当真是来用餐的?大魔头不找茬当然是好事儿,她赶紧用电子点餐器下了单,“就这些?” “夏经理还有什么推荐?”霍季恩指了指摆在桌上的另一副餐具。 经他一提醒,夏子若才恍然记起他订的是两位,于是尽职尽责地推荐道:“我们的洋蓟浓汤伴意大利云吞和法式烤龙虾挺不错的。尤其是洋蓟,具有排毒养颜的功效,非常适合在冬季食用。” “嗯,可以。”霍季恩点了点头,妥妥的好客人。 顺利下完单,她问了句:“菜是现在上,还是等另一位客人来了一起上?” “她已经来了。”他淡淡地说。 夏子若条件反射地扭过头,朝餐厅门口看去,却根本没瞧见有人进来。就在她展露出疑惑表情的一片刻—— 霍季恩不疾不徐地朝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她?! “夏经理,今晚你是我的客人。”他说。 夏子若完全懵了,她惊讶地瞅了瞅对方那张淡然自若的脸,刚松下的一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这套下的!她本能地拒绝道:“不好意思s有规定,我们不能陪客人用餐……” “我说过了,现在你不是我的服务生,你是我的客人。”霍季恩已经不是点餐时的清淡口气了,更像是……命令。 “……那也不行。”这都什么事儿啊! “你是准备让我再惊动你们店长一次?”他挑眉问道。 “……”太无耻了! 马店长那句“好好服务这位霍总,务必做到有求必应”无比及时地从夏子若的耳朵里跳了出来。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她也只能僵着身子,和他面对面坐下了。 直到屁股挨到柔软的椅子,夏子若仍有一种不现实感。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客人……此情此景,她从没想过。可一切又不是她能选择或左右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摸清霍季恩的意图,就已经落了下风。夏子若隐隐觉得,大概除了那张支票之外,这男人是不会再给她第二次说“不”的机会了。 可霍季恩一张嘴,却并不是她预想中的倨傲口吻,甚至是带了一丝玩味的,“我很好奇,钱对你们姐弟二人不重要么?” 夏子若刚上过一次他的套,不免时刻保持着戒备,她直言回道:“钱很重要。但钱买不起感情。” 女人冷硬的语调,加上这副紧绷的表情,令霍季恩的眸光不由添上一抹审视与探寻的意味。慢慢地,他墨黑沉湛的眼睛里浮现起笑意。 这女人,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能这么安慰自己,很好。”他说。 这该不是夸人的话吧。夏子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每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都带着某种深思熟虑。这可不是夏子若的路数,她更喜欢直来直往,“霍总,你不会真的想和我共进晚餐吧?你有什么话,请直说。” “该说的姜特助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今晚就是来请你吃饭的。”他说得倒是十分诚恳,反而与身上那股子无形中散发出的冷傲气场不大般配了。 夏子若觉得他不提姜特助还好,这一提,就连他脸上这丝勉强展露出的诚恳,都打了些折扣。这男人威胁过她,羞辱过她,借用的正是姜特助的那张嘴,于是她不咸不淡地回敬了一句:“不就是让我弟和你妹分开么,你不必这么劳心费神,软硬兼施的。对于这件事,你放心,我们的意见空前一致。” 霍季恩的表情微微一僵,微笑的弧度有些不一样了。就这么被人拆台,他还是第一次,嗓音不免低沉寒冽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的未来,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我不能允许有任何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出现……” 男人这副冷酷又桀骜的姿态,才该是他的真面目吧,仿佛之前粉饰太平的一切假象都被瞬间撕开,他的立场终归还是原形毕露。 “这话你为什么不去跟你妹说?”夏子若一语打断了他。 “说过了,她不听。” “你管不了你妹,所以就来给我和我弟施压了?” 霍季恩不置可否,轻漫反问:“有什么问题么?” “我也就这么一个弟弟。”夏子若心里一直压制着的那团焦躁的火,一下子被点着了,她在面对此人时莫名生出的那丝怯意,随之被烧得荡然无存,“我弟弟在我心里的分量,不比你妹妹在你心里的分量轻。你不能因为有钱有势,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别人珍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她好久没有一鼓作气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了,说完之后,夏子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豁然。她在霍季恩这里受到的所有委屈,就这样统统宣泄出来,然后一点不剩的还给他了。 可脾气不算好的男人,居然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是霍季恩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抑或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夏子若这样的女人,以至于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沉默地看了夏子若一眼。 这女人的面容清丽脱俗,眉眼干净明莹,鼻型和唇形小巧精致,看起来柔美得让人挑不出瑕疵,但她那双杏核一样的眼睛却带着些不一样的味道。至于是什么味道,霍季恩一时也形容不出,也许是清冷,也许是明澈,又或者是一种让整张脸孔都脱去稚气的沉静。 当夏子若幡然意识到他正在打量自己时,霍季恩已再淡然不过地收敛了目光,只听他问:“夏经理,你谈过恋爱么?” 这话题…… 夏子若愣了愣,反问道:“霍总你呢?” 分明是他先抛出的问题,居然立马又落回他身上了,这女人真够会打马虎眼的。迟疑半响,霍季恩才从鼻间溢出一声:“嗯,谈过。” 但夏子若怎么就从他这副武装得极好的寡淡表情里,窥伺到一丝心虚呢? 她也没深究,顺势道:“既然霍总谈过恋爱,应该知道爱情不是件能够收放自如的事情。我需要一点时间,劝子鹏和霍婷婷分手。” “多久?”霍季恩的态度较之前软化许多。 夏子若想了想,“一个月。” “可以。”他说。 壁垒分明的两个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对霍季恩来说,这场谈判虽然没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起码也算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时,菜上来了,是宋雅端过来的。 偷偷瞄了眼餐桌上的这对儿,她不由一阵唏嘘,如果忽略掉夏姐身上这套制服,她和霍总还真般配呢! 宋雅娴熟地摆好菜,躬身退下时,她狡黠地跟夏子若眨了眨眼睛,朗声说:“祝你们用餐愉快。” 愉快你个头啊! 被宋雅一打岔,夏子若把注意力转回了现实。 她垂眸看了看眼皮底下精致的食物,又看了看面前令她无端感觉别扭的男人,只怕这顿大餐她是无福消受了,“霍总,既然我们已经谈完了,你就好好享用美食吧,我先失陪了。” 不料,她站起身的一瞬间,霍季恩竟是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夏子若心头大惊,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硬是一时没抽出来。或许是因紧张而滋生出了错觉,她隐隐感觉到男人的手劲很大,手心很烫,几乎灼伤她的皮肤。 “霍总,你这是做什么?”她不敢动作太大或音量过高,以免打扰到其他用餐的客人。 以他们的关系,霍季恩此举算是轻浮了,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波澜不惊地说:“你坐下来陪我,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 第六章 霍季恩波澜不惊地说:“你坐下来陪我,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 “……”夏子若一脸可气又可笑的神情。 可她的手还被这个大魔头按着,抽不出,甩不掉。短短的一片刻,她想过很多让他松开魔爪的方法,比如拿起高脚杯,往他脸上泼杯酒;又比如干脆大喝一声“流氓”……但最终,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这里是s,她工作的地方,她身上还穿着员工制服,她丢不起这个人。这男人可真够阴险的,居然选这么个地方和她谈判,夏子若默默腹诽。 霍季恩就这么看着她这张因愠怒而微微涨红的脸,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直到她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下来,他才松开手。 夏子若全无胃口又不能走,只好托腮,看着他吃。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盘子里的食物,她希望食物减少的速度越快越好。可偏偏霍季恩的吃相很优雅,不紧不慢的,就连咀嚼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看起来倒真像是来享受美食的。 吃到一半,他突然蹙了蹙眉,停住了动作,“夏经理,你去给我拿一张顾客投诉表来。” 这人该不会是要投诉她吧? 夏子若刚松弛下来的神经蓦地一紧,脑子里正回忆自己是否有丝毫怠慢到这贵客的地方,嘴上已条件反射地问道:“你要投诉谁?” “大厨。”霍季恩说。 这种对话属于工作范畴,夏子若也顾不得置气了,“食物不合你胃口?” “是不合你胃口。”他指了指夏子若面前动都没动过的法式烤龙虾,“菜是你自己点的,如果你不吃,只能证明是厨师的手艺不佳。 “……”她认命地拿起了叉子,估计她今晚要是不吃完盘子里的东西,就该把大厨给坑惨了。 s开业多年,还是头一遭有客人请员工在餐厅里吃饭的,尤其是这位客人还身份尊贵、相貌不凡。别说侍应生经过时都不忘意味深长地朝夏子若这桌瞥上一眼,就连后厨的人都按耐不住偷偷溜出来看个热闹。 马店长自然是不能缺席的,他过来和霍季恩寒暄了几句:“霍总,您对晚餐还满意吧?” 霍季恩略一颔首,“菜式和服务都不错。” “那以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马店长平时对员工苛责,对待客人就不一样了,他狗腿儿地递给霍季恩一张卡,满脸堆笑:“这是s的vip卡,欢迎您常来。” “谢谢。” 夏子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魔头要是常来的话,她是不是该考虑换个工作了?吐槽归吐槽,她还有正事儿没办呢。 “霍总,谢谢你的晚餐。”说完,她娴熟地把账单摆在霍季恩的眼皮底下,“你一共消费了四千二百块。是刷卡,还是付现?” 这顿几乎吃掉夏子若一小半月薪的晚餐,对霍季恩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刷卡埋单,然后大方地从皮夹里抽出一千块现金,夹进了账单夹,“夏经理,这是给你的小费。” 夏子若微怔了一下。 这男人就这么喜欢给她塞钱? ……真是够了! 她问:“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客人,还是服务生?” 女人这副认真的表情,落在霍季恩的眼里,他忽而笑了,笑得这般清浅,“是我忘了,今晚你是我的客人。” 夏子若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他唇边看到了那一丝弧度甚是优美的笑容,霍季恩已经收回小费,起身离开了。 他走出餐厅的旋转门,姜平早已候在门口了。 姜平替他拉开后座车门,问:“送您回丽景湾?” “嗯。” 夜色渐浓,过了晚高峰,路上的车流稀疏,黑色宾利一路畅通无阻,向城西的别墅区驶去。 霍季恩微眯着眼睛,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那神态专注又淡漠。这可令姜平犯难了,霍总在车上一般不是看文件,就是阖眼假寐,鲜少像现在这样瞅着窗外发呆。 “您刚才和夏经理谈得不顺?”姜平关切地问。他领教过一次夏子若的倔脾气,真怕霍总被那女人气坏了。 “没有,挺顺的。” “那您?” “我在想……”霍季恩的手放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敲着,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只是心血来潮,“夏经理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姜平猛地抽了抽嘴角,他突然搞不懂老板的脑回路了,“要不我找人帮您查查?” “不用了。”霍季恩收回神思,有些问题不是他该关心的。 霍季恩名下的房产有好几处,但他一直住在丽景湾。 这幢三层的独栋别墅是他早年购入的,由于当时屋主急着抛售,所以价格低于市价。不过,他看中这处地方并不是出于投资考虑,而是因为别墅后面的山林。每到深秋,山上的枫树便会绽放出似火一般浓烈的红,霍季恩虽不喜亮色,却对那片赤色/情有独钟。 别墅是简约的欧式风格,当然,用在霍季恩这里的“简约”,搁在别人那儿就是奢华了。宾利缓缓驶进别墅气派的铁艺雕花大门,在前院停稳。 霍季恩刚步出车门,刘嫂就迎了出来,“霍先生回来了。” “嗯,柳教授走了么?”他松了松领带。 刘嫂躬下腰,帮他从鞋柜里拿出双皮拖鞋,摆在脚边,“柳教授走了一会了,他说霍小姐的画功最近进步很大呢。” 柳教授是大师级画家,霍季恩当初托了不少关系,才说动他把酷爱美术的妹妹收为关门弟子。但现在,霍季恩对这些似乎并不太感兴趣,他朝刘嫂点了点头,就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客厅里灯火通明,霍婷婷盘腿坐在波斯羊绒地毯上,背靠沙发,手里抱着个画板。不知是她埋头作画太专注,还是耳朵上塞着耳机,就连哥哥回来她都没发觉。 霍季恩乜斜她一眼,面露不悦,“你就不能去画室里画?”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霍婷婷一跳,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哐”地把手里的画板扔到茶几上,遮住了那堆乱七八糟的画稿。她这才摘下耳机,笑嘻嘻地仰头看着霍季恩,“你的洁癖病又犯啦!” 可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霍季恩还是看到了茶几上的某张人像素描,他的脸色沉了沉,“是你的花痴病犯了吧?” 一下子被揭穿,霍婷婷索性直说了:“你管我管那么紧,我见不着夏子鹏的人,画他的像还不行啊!再说了,这是我的功课,下星期要交给柳教授的。”说完,她就鼓着脸,梗着脖子,摆出一副跟霍季恩对峙的架势。 自从她和夏子鹏拍拖被哥哥发现了之后,兄妹之间就再无宁日了,这样的针锋相对三不五时就要上演一次。 但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霍季恩对她的炸毛相当容忍,只悠悠地回了句:“瞧你那点出息。” 战火居然还没开始就平息了?霍婷婷满脸疑惑,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哥,你这是开窍了?不反对我们交往了?” “你想太多了。”他只是再让她蹦跶一个月罢了。 霍婷婷显然没听出这句话的深意,更不谙哥哥的心思,但不开战总归是好的。她咧了咧嘴,笑出了两个酒窝来,“嘿嘿,我想的是挺多的。我还想你也赶紧找个女朋友,到时候我给你当爱情顾问喔!” “你管好自己吧,我不需要。”霍季恩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转身上楼了。 霍婷婷见状蹭一下从地毯蹿起来,她抻长脖子,朝旋转楼梯上那抹颀长的背影喊道:“要不要我介绍几个女同学给你啊?” 读大二的妹妹比他小十岁,她的同学……太嫩了吧。霍季恩头也不回地抛出句:“有你这一个妹妹,我就够受了。” “好吧,我知道你喜欢聪明又有味道的女人。”霍婷婷自言自语着耸耸肩。 就是这么句无关痛痒的揶揄,比风还轻的一句话,飘进霍季恩的耳朵里时,却微微震彻他的耳膜。他大步流星的脚步随之无意识地顿了顿。 有味道的女人…… 他想起了一双眼睛。 那双清冷的,明澈的,沉静的,让他形容不出的眼睛。 第七章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夏子若轮到休假。每到年关交替,都是s最忙的时候,她连轴转了十几天,终于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刚好赶上夏子鹏也放假在家。 他破天荒没懒床,九点刚过就从房间出来了,带着一脸未散的睡意走进客厅。 “姐,你不上班啊?” “嗯。”夏子若窝在窗下的沙发里刷微博,听到这副懒洋洋的声音,她也没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只腾出只手指了指餐桌:“你的早餐。” 夏子鹏伸个懒腰,走到桌前坐下,“你吃了没?” “吃过了。你等会陪我去趟超市吧,难得咱俩都在家,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夏子若嘴上说着,手上给宋雅刚转发的一条美食微博点了个赞。 夏子鹏撕下块土司,塞进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回道:“我一会儿要出门,中午不在家吃。” 明明是拉家常,夏子若握着手机的手却猛地一僵,她忽然抬头看向弟弟,偏高的语调近乎警觉:“你要和霍婷婷约会?” 夏子鹏的喉结颤了颤,吞咽的动作似有一刹那的停顿,他舔了舔嘴角的面包屑,才若无其事地回道:“不是。” 夏子若没说话,拧着眉毛思忖这个“不是”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就听夏子鹏问了句:“那个人还有去找你吗?” 那个人,不是霍季恩还有谁。 “……没有。”她说。 气氛随之陷入一片沉闷的静默。 霍家两兄妹的名讳,在这个晨光和煦的早晨,在这方不算宽敞的小客厅里,变得有些敏感。仿佛不管是夏子鹏萌动的爱情,还是夏子若脆弱的自尊心,都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 倏尔,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沉默。 “我去开门。”夏子鹏趿拉着拖鞋走向玄关,抬高了声调:“谁啊?” 夏子若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探头看向门口。 打开门,夏子鹏突然乐了,脸上的烦闷随即一扫而光。他不客气地捶了门外的男人一拳,语带调侃:“你把我姐的排班表背那么熟啊,知道她休假,一大早就来报到了!” “你小子越来越贫了!” 两人的嬉闹声刚落下,一身休闲装的俊朗男人便晃进了夏子若的视线。 大概是他人来的唐突,夏子若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苏启,你怎么来了?” 苏启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嗓音清朗:“我来看看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不等她回话,夏子鹏插嘴说:“我姐刚被我放了鸽子,今儿没安排。” “那正好,我们出去走走吧。”苏启这话接得顺溜。 夏子若的发言权就这么被一唱一和的俩男人剥夺了,她犹豫一下,扯了扯身上的家居服,说:“也行,那我先去换套衣服。” “穿漂亮点哈!”夏子鹏跟着起哄。 夏子若闪身进房,他顺手把桌上的碗筷收了,“苏启哥,谢谢你的手机,挺好用的。” “小意思。”苏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夏子鹏洗碗,“你终于学会做家务,知道心疼你姐了。” “我早知道了好么。我妈死得早,我爸不负责任,要不是有我姐,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 说到这些事儿,夏子鹏的声音本就低哑,哗哗的水流声又盖住了一部分音量,但依旧一字不漏地灌进了苏启的耳朵。缄默须臾,他伸手拍了拍夏子鹏的肩,故作轻松道:“你还有我呢。” 夏子鹏倏地转过头,朝他坏坏一笑,“是啊,未来的姐夫大人!” “臭小子,没正形!”不过,不得不承认,苏启对这个称谓颇为……满意。 夏子若很快换上套轻松的休闲装,跟苏启一起出了门。 坐进车里,他问:“你想去哪?” 夏子若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随口说出了原本的计划:“去超市吧。” 苏启忍不住笑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能别那么居家么。”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轻叩方向盘,似是临时起意,“要不咱们去打网球?” 运动?夏子若愣了愣,她的运动神经十分不发达。 但苏启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在s一站就是一天,再不活动一下筋骨就该生锈了。” “好吧。”这男人看似淡若流水,有时候却强势得紧,夏子若了解他这点,也就随他去了。 苏启带她去的网球馆在大学城里,是室内的,条件设施都不错,除了学生外,亦对外开放。 见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副球拍,夏子若不免惊讶,“你车里怎么还带着这个啊?” “我常来这儿打球,离家近。”苏启笑笑。 “哦。” 夏子若没有运动细胞绝不是谦虚,没打两轮,她就累得直喘气。更别说球技了。她跟苏启这种半高手打球,真是委屈了对方。尽管他只发挥了三成功力,她还是经常接不着球,要不就是打不过网,一颗球着实应了“有去无回”这个词。 “我不行了,打不动了!”夏子若把球拍往地上一搁,两手按着膝盖,半弓着腰,累得龇牙咧嘴。 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落在苏启眼里,颇为有趣。他递给她一条干净毛巾,“擦擦汗,我们休息会儿。” “谢谢。”夏子若拿毛巾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我体力不支,害你扫兴了吧?” “怎么会。”这女人比网球对他的吸引力可大多了。 虽然累是累了点,但这一身汗出来,夏子若不免有种浑身舒畅的感觉。眼看到了饭点,苏启提议一起吃午餐,她也觉得肚子饿了,就没拒绝。 两人走进网球馆隔壁的咖啡厅,在落地窗边的位子上坐下来,各点了一份套餐。 “子鹏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苏启随口问道。 夏子若微垂着脸,用叉子卷着意粉,“为什么这么问?” 鉴于职业的关系,苏启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他早上突然提到你们以前的事情。”这不太符合夏子鹏一贯拽拽的调性。 夏子若的神思被这句话揪回现实,她抬眸瞥了苏启一眼。有明媚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均匀地洒在男人的脸上,他整张脸孔都沐浴在暖色中,就连狭长的眉眼都沾染着动人的暖意。 也许,那暖,莫名催生了倾诉的欲望。 又或者,夏子若是真没主意了,也想征询一下苏启的意见,“子鹏交了个女朋友,是富家千金……”她三言两语把招惹到霍家的事儿说完了。 比起她的满脸愁容,苏启的表情淡然多了,他啜了口咖啡,“子若,你没必要那么紧张。”放下马克杯,他指了指窗外,“你看——” 夏子若疑惑地侧头看过去,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不少大学生在踢足球,各个身姿矫捷,体力旺盛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看的?”她越发纳闷。 苏启的声调柔和平缓:“他们的年纪看起来跟子鹏差不多。青春就应该这样无拘无束,开心就笑,伤心就哭,不必什么都掩饰。我觉得子鹏没做错什么,他敢爱敢恨,至少勇气可嘉。” 明明是一番宽心话,夏子若的心情却有些无声激荡。她无法忽略男人话里那层意有所指的意味,索性一语点破:“你不是在跟我讨论子鹏吧,你这话反倒像是说我这个当姐姐的顾虑太多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简单,隔着层纸也能说明白。苏启弯了弯唇,坦言道:“你该跟子鹏学学,把心放开点儿。” 夏子若心里还在纠结该如何对那位大魔头放开心胸,嘴上已不假思索地连连称是:“知道啦!”说着,她朝苏启的盘子努努嘴,“饭都凉了,你赶紧吃吧。” 苏启或多或少听出了她的敷衍,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打开封闭的女人,抵抗力往往特别强大,而他的耐性,似乎早被这女人磨出来了。 饭吃到一半,夏子若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放下叉子,从手袋里掏出手机,跟苏启说:“我接个电话。” “嗯。” 当夏子若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那串号码时,她不自觉地拧起眉毛。虽然她没有存过这个手机号,但四个六的骚包尾号……她想不记得都难。 迟疑片刻,她接起电话:“霍总?” 对方没有寒暄,甚至没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一上来就沉着嗓子命令道:“你现在立马给我来人民医院!” 霍季恩这副寒得掉冰渣的低沉嗓音,像是一阵冷风猛地灌进夏子若的心口,她头皮一紧,“你能把话说清楚么?霍总?霍总?” 可回应她的只剩下一片“嘟嘟”声了。 第八章 市人民医院,vip病房。 病房门口,笔杆条直地守着几位西装黑衣人。他们各个身材彪悍,面无表情,就连发型都是出奇一致的精短平头。 瞧这阵势,显然是霍季恩的私人保镖了。 从走廊尽头匆匆走来的夏子若,人还未近前,便已嗅到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再加上涌进鼻息的消毒水味刺鼻得厉害,她顿觉耳晕目眩,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幸好苏启及时伸手搀牢了她。 从大学城到医院,苏启一路风驰电掣,原本半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一刻钟就赶到了。他不放心夏子若一个人来见霍季恩,索性寸步不离地跟到了病房。 夏子若是想跟他说声“谢谢”的,可她怦怦乱跳的心脏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再被眼下的氛围一刺激,竟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黑衣人里,有位相比起来身材稍显瘦削的男人,夏子若见过此人一面,她急声问:“霍总呢?” 姜平一脸凝重,侧身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白色病房门,“霍总在里面等你。”说完,他又压低嗓音嘱咐了夏子若一句:“霍总正在气头上,你说话小心点。” “知道了。”她赶紧点点头,僵着身子走进病房。 苏启正欲跟上,却在抬脚的一刹那,陡然被姜平拦住了。他的口吻不善:“霍总吩咐除了夏小姐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苏启敛眸看了眼横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臂,他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推开了,“别挡道儿。” 姜平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只觉手臂上猛地一沉,就挡了个空。等他反应过来时,苏启已经稳步进了病房,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卧槽,这是什么人啊!姜平气得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vip病房是个套间,外间是小型会客室,里间才是病床。会客室跟酒店房间差不多,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窗下是一组黑色皮沙发,茶几上还摆着新鲜的水果,如果不是医院特有的凉薄气息环绕在房间里,这里几乎令人感觉不到是病房。 霍季恩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沙发里,身上那套质地精良的黑西装几乎与沙发融为一体,说不出的沉。他的两条长腿交叠,手垂在沙发外侧,那姿态冷酷又凌冽。 夏子若握了握拳,才强迫自己不去看这男人阴郁的面色,以及那双幽冷迫人的眼睛,她的声调异常急切:“霍婷婷的伤势严重么?” 霍季恩没起身,他先眯眼打量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才把视线转回夏子若身上。他的脸色越来越冷,“脑震荡,右手骨折,现在还在昏迷,你说她伤得严重么?” 夏子若的心“咯噔”一沉,连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都没了。 刚才在电话里,霍季恩只丢下句让她速来医院,便挂了电话。夏子若听得一头雾水,后来赶来医院的路上,她又接到了弟弟的电话,这才大概厘清事情的经过。原来夏子鹏骑摩托车带婷婷出去玩,不小心出了车祸,导致女孩儿受伤。 夏子若迅速平缓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问:“我能看看婷婷么?” 霍季恩没说话,夏子若当他是默许了,于是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进里间。苏启这回没跟进去,只站在原地。 病床上躺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眼睛闭着,手背上打着点滴,脸色跟身上盖的被子一样苍白。这是夏子若第一次见到弟弟的女朋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面,她的心口随之狠狠地震颤一下,特别难受。 夏子若很快低垂着眉眼,默默退了出来。她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了主意,一开口,连嘴唇都在微微发颤:“霍总,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管教子鹏的。另外婷婷的医药费,我会付的……”除了道歉和负起责任,她一时想不出其他对策。 “医药费?”霍季恩哂笑一声,那双幽黑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戾气,他挑眉反问:“你不是说有很多问题不是钱能解决的么?” 夏子若的表情一僵,这话确实是她说的,只是不承想这男人居然这么快就变本加厉地还给她了。 就在她无以反驳的瞬间—— 霍季恩突然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 男人的身材颀长挺拔,就这样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将夏子若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中。背光里,他的面孔都是暗的,只有一丝凝固的空气横亘在两人中间。 夏子若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声音微若蚊呐:“那你想要我怎么弥补?” 霍季恩的声线低了八度,低沉的嗓音一下子穿透了那片冷凝的空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让我等一个月,我也答应了。但现在还没过几天,你就把事情搞砸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夏子若像是被他问住了,心里无来由的猛地一抽。她本就知道这男人绝非善类,如今他带给她的恐惧感又加上这么一笔,她已经有点对付不起,“我……” “既然你不值得相信……”霍季恩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话锋猝然犀利起来:“我要告夏子鹏故意伤人。”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夏子若几乎是条件发射地低吼出来,一直悬着的心就像是猛然被人刺了一刀,顿时碎了满地。这个极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女人,这一刻,却什么也顾不得掩饰了,她一把拉住霍季恩的手臂,软言央求道:“求求你,不要这样。子鹏和婷婷是男女朋友,他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他一定不是故意的,这全是意外……” 那么冷硬的女人,居然也会展现出这副柔弱得近乎崩溃的样子?她带着哭腔的语调,因惊吓而泛起薄雾的眼眸,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看似已有些遍体鳞伤。 这反倒令霍季恩怔住了。 不可否认,女人服软的样子令他十分受用,就连他眼睛里那丝清冷犀利的光也不觉淡去些许。 可夏子若尚未消化掉这男人有所缓和的神情,就听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启遽然开腔:“够了!”他一把将夏子若拉到自己身后,然后不疾不徐地对霍季恩说:“想告人先拿出证据来。” 霍季恩以极其不屑的口吻反问:“你是什么东西?这是我和夏小姐之间的事情,轮不上你插嘴。” 苏启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语气却是不太客气了:“我是子若的男朋友。” 男朋友?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霍季恩刚刚松动下来的表情,蓦地又冷冽起来。他前些天才思考过的问题,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快——这女人果然是有男朋友的。 事实上,别说霍季恩了,就连夏子若都被这个称谓惊到了,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终究没吱声否认。 不等霍季恩心里无端生出的那丝异样的错觉退去,苏启已从卡其裤的侧兜里掏出名片夹,甩给对方一张名片:“如果你要告子鹏,那从现在起我就是他的辩护律师了。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请不要再骚扰子若了。”说完,他就拽着夏子若的胳膊,十分强势地把她拉出了病房。 房门“砰”一声合上,霍季恩的脸色已不是阴郁可以形容的了,他三两下就把那张名片撕了个粉碎,一脸愠怒地腹诽道:好一个夏子若啊,居然还带了个律师男友来挑衅他! 默默守在病房门口的姜平快要吓尿了,他先是看到苏启拽着夏子若出来,紧接着就听到屋里传出一阵闷响,像是果盘被人掀翻的声音。 姜平还在对老板的震怒深感惊魂未定,苏启已冷着嗓子问他:“夏子鹏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姜平再一次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了,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把他怎么样。”他忙不迭向保镖使个眼色,“还不快把那个男孩带过来!” 不到两分钟,一位黑衣保镖就拎着夏子鹏的衣领,把他从隔壁的某个房间带了过来。 夏子鹏嫌弃地甩开对方的手,“别碰我!” 夏子若乍一看到弟弟,眸光忽地变得焦灼起来,她箭步冲上前,颤着手摸了摸夏子鹏的额头,“你也受伤了?” 夏子鹏可不是也受伤了,他头上绑着条白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来,但他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小伤。”他刚才一直被霍季恩的人关着,现在终于被放出来,他只关心一件事:“婷婷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 苏启回道:“你女朋友没事,有她哥在。”他只想尽快带姐弟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先走吧,出去再说。” “嗯。”夏子鹏闷声应了,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人走出住院楼,夏子若被冷风一吹,混乱的情绪逐渐清醒过来。 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双臂抱肩,负气地瞪着夏子鹏,“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霍婷婷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怎么跟她哥交待?!” “不是我。”夏子鹏犹豫了一下,垂着头说:“是霍季恩找人跟踪我们。那些人要打我,我才骑摩托车带婷婷跑的,可对方一直开车穷追不舍,后来我们被他们的车别了一下,才摔出去的……” “你说什么?!”夏子若的眼角眉梢飞快地掠过一抹惊诧。 苏启显然也警觉了,追问道:“子鹏,你说的是真的?” “嗯。”夏子鹏烦躁地挠了挠头。 苏启当即释然,这下霍季恩是绝对告不成夏子鹏了,他马上又问了些细节:“车祸后有人报警么?是谁把你们送到医院的?” “……都是他们的人处理的。”夏子鹏一五一十地答道。 夏子若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场险象环生的逐车大战。那场面,她光是想象,都惊悸不已。 而始作俑者,竟然是……霍季恩! 她克制不住地咬紧了牙齿,说:“苏启,麻烦你先送子鹏回家。我还有点事儿。”说完,她就转了身,疾步返回住院楼。 第九章 夏子若觉得她果然不该对霍季恩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他答应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处理那对年轻人的恋情,她就轻信他了。可事实证明,大魔头的冷酷本性根本不会有所改变,他还是自己出手了。 vip病房。 霍季恩负手站在窗前,比例完美的颀长身躯浸淫在温煦但不刺眼的阳光里。可这光,终究化不开男人周身的冷寂。此刻,没有人知道他脸上带着怎样的表情,而他的背影就像是一朵高贵冷艳的高岭之花,那缕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气,在盛怒过后尤甚。 当夏子若脚下生风折返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守在门口的保镖认出这女人刚来过,也就没拦她。她推门闯进病房,包裹在黑色紧身铅笔裤下的修长美腿不受控地朝霍季恩走去。 然而,就在他循声转过头的一片刻—— 夏子若陡然扬起手臂,“啪”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太突兀,以至于霍季恩根本没时间反应,那张英俊的侧脸就生生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掌掴声落下,病房里的空气似有一瞬的冷凝。 错愕须臾,霍季恩一把攥住了夏子若还在微微发颤的手腕,他反手一扣,就压着她的手肘,把她整个身子都抵在了沙发侧背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色阴翳,嗓音低沉:“你是不是疯了?”这女人的一身刺刚被他拔光,不承想这么快又长出来了。 夏子若的胸口积郁着一团怒火,但眼下,被这个浑身戾气的男人牢牢地钳制着,她就连想反抗,都使不出一点劲儿,顿觉心里烧起来的那团火更猛了。 “霍季恩!”稍一失控,她就直呼出了对方的名讳,然后把自己的愠怒全用凌厉和颤抖的口吻宣泄了出来:“你才是疯子!你难道不知道今天子鹏和婷婷的车祸全是拜你所赐么!就算他们不该相爱,你也不至于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吧!” 霍季恩手上的力气半点没松,英挺的身躯竟是朝夏子若欺近过来,“夏小姐,我怎么卑鄙了?你说说看。” 两人之间骤然缩短的距离,顿时令夏子若的心狠狠一颤,她整个人都被来自这个男人的危险气息包裹住了。在这个无声对峙的瞬间,无论是两人鼻腔里充斥的消毒水气味,还是耳边隐隐回旋的医疗仪器运转的声音……周遭的一切似乎统统淡去了。只剩下彼此眼里那个小小的倒影如此清晰,一个火一样怒气中烧的女人,和一个冰一样冷酷寒冽的男人。 夏子若到底还是没有退缩,她杏目瞪圆,凶巴巴地盯着霍季恩,“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着多少你意想不到的伤害吗?你居然派人跟踪自己的妹妹,还指使他们打子鹏……我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万一他们受的不是轻伤,谁来担这个责任?” 原本忍耐力极强的女人,居然在霍季恩面前变成了一只炸毛的刺猬,夏子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每个人都有激烈的一面,特别是想要维护什么的时候。 不过,她步步紧逼的犀利模样,竟没招来霍季恩的任何反驳。 相反,他眉一皱,倒像是因这番话愣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霍季恩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中那丝微变的光。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再抬眸时,眸色已不如先前那般料峭,甚至还掺着一丝晦涩。 他悄然松开夏子若的手腕,就连声音都和缓许多:“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这下你能消气了吧?” 夏子若被他禁锢住的身体蓦地一松,笼罩在头顶上的那团戾气随之卸去,她还在对霍季恩猝然松动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嘴上已经气呼呼地回道:“我看见你就生气!”撂下这么句话,她转身就走。 孰料,就在夏子若抬步的瞬间,她垂在身侧的手猛地再次被人拽住了。 刚放开她,现在又来,这男人不是有病吧!夏子若全身一僵,错愕地转过头瞪着霍季恩,“你又要干什么?赶快放开我!” 她这副一脸警觉的模样,落在霍季恩眼里,他只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你有这么怕我么?你刚才不是底气挺足的。”语带戏谑地说完,他再自然不过地松开了夏子若的手,“你跟我来。” 男人的此番转变太快,夏子若一时有点不适应,她疑惑地蹙了蹙眉,跟在霍季恩身后走出病房。 趴在门上偷听的姜平还来不及把耳朵挪开,房门已霍然打开,他吓得脚下一个趔趄,连连向后弹开好几步。 他正紧张兮兮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就听霍季恩不悦地点了他的名:“姜平,你把今天的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霍季恩在和夏子若定下一月之约后,他便交代姜平,不用找人继续监视霍婷婷了,也别碰夏子鹏那小子。可今天这帮手下竟然背着他搞出这样的事儿,他能不气么。更何况,他还为此挨了夏子若一巴掌,想想都觉得窝火。 姜平最怕霍总发脾气,他赶紧苦着脸解释:“霍总,天地良心啊!我确实把您的新旨意传达给保镖了,可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做事总是没轻没重的……” 闻言,霍季恩冷眸扫向走廊里的几位保镖。 他们的身高都和霍季恩差不多,一米八五上下,块头却是比霍季恩的完美身材足了些,统一偏壮。可此刻,在老板面前,他们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肃杀气势,全都心虚地低着头,活像几条霜打的茄子。 气势这东西,果然一比就出来了。 霍季恩抬手比划他们一下,“你们今天谁有份参与,给我站出来。” 五位黑衣人一时踯躅不前,他们顶着苦瓜脸相互看了看,然后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 大魔头教训属下的场面跟黑社会似的,夏子若想不惊讶都不行了,她抬眸看了看杵在自己面前的这堵黑色人墙,顿感压迫,于是默默向墙根儿退了退。 不料,霍季恩还没完,他沉着嗓子吩咐这些保镖:“你们给夏小姐道歉。” 关她什么事儿啊!夏子若心里大惊,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她可消受不起。 可对方显然只听命于霍季恩,他们纷纷低声下气地说: “对不起。” “我们错了。” “……” 此起彼落的声音令霍季恩相当不满,“你们整齐一点。” 随即,医院走廊里轰然炸响一片齐刷刷的道歉声:“夏小姐,对不起!” 他们声若洪钟的嗓门,不仅把夏子若震得头皮发麻,就连护士站都被惊动了。几个小护士兴味盎然地溜出来看热闹,不时对夏子若指指点点。 就这么被推到风口浪尖,夏子若不由得花容失色,憋在肚子里的那股气早被尴尬湮没了。 她后知后觉地警醒过来,偏头瞥了霍季恩一眼,语速稍快道:“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我气消了,你别闹了!”说完,她拔腿就走,哪还敢多待一秒。 直到闷头冲进电梯,夏子若的耳膜还在剧烈震颤,方才被男人紧攥过的手腕也隐隐作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脱般地靠在了电梯壁上…… 她真服了霍季恩啊,有他这么给人消气的么! 看着这女人近似于落荒而逃的背影,霍季恩那张面色始终偏冷的俊脸上,慢慢地,浮现起一丝极浅淡的笑意。 这下姜平傻眼了,老板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儿,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该不会是被夏小姐那一巴掌打傻了吧? 姜平谄媚地把脸凑到霍季恩面前,“霍总,要不您也抽我个嘴巴,解解气?” 霍季恩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移向姜平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神色,他拍了拍特助那张比女人还皮滑肉嫩的小白脸,“你这张脸可消不了我的气。今天的事你也有份儿,你这个月的薪水没了。” 姜平的脸霎时皱成包子,早知道他也该加入那片齐刷刷的“对不起”啊! 第十章 霍婷婷的伤势不算重,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很快消除,她当天傍晚就醒了。准确地说,她其实早就恢复意识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下午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她都躺在病床上听了个一字不漏。 霍季恩守了几个小时,终于见妹妹转醒,他的神色稍微松弛下来,“你好点了?” 霍婷婷一声不吭,别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想搭理他,还是真的身体不适。 霍季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她这副样子,他的薄唇只是动了动,终究没发出一个音节。良久的缄默,他既没开口,也没离开,他就站在床头,双手插在西裤侧兜里,垂眸看着妹妹那张苍白又执拗的侧脸。 夏子若说的那句“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着多少你意想不到的伤害吗”,就这么猝不及防钻进他的耳朵,挥之不去。随之涌进脑海的,是如同老电影一般画面…… “哥,妈妈不要我们了,爸爸和你也会离开我吗?”十五年前,霍婷婷这样问他。 “哥,妈妈不要我们了,爸爸也离开我们了,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十年前,霍婷婷这样问他。 “笨蛋,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他永远这样回答。 记忆中的,分明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些断断续续的情绪,但此时此刻,这些不轻不重的回忆却在这个暮色深重的傍晚,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在霍季恩疲倦又沉重的头脑里,那么轻易地被勾起,然后疯长着…… 霍季恩平时太忙,忙得甚至鲜少有时间回忆过去,因此现在想来,他不由得微微失神。也许,夏子若说得没错,他一心想要保护妹妹,想要给她最好的未来,就连她该爱谁、不该爱谁都要由他这个当哥哥的把关,纵然这一切的出发点是好的,可结果反而变成一种伤害,害她现在躺在这张病床上。 这是霍季恩始料未及的,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对所有的事都能做到杀伐果决、游刃有余,唯独……感情。 他轻叹口气,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唇角溢出一丝与他的高冷气场极不相称的自嘲,他怎么会去琢磨夏子若那女人说的话呢? 回过神,他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不到两分钟,值班医生和小护士推门进来了。一起进门的还有姜平,他手上拎着个外卖袋,身后跟着一位刚请来的专业护工。 姜平也在医院耗了半天,再加上被扣了薪,一脸苦哈哈的,但手脚还是很利落的。他把精致的餐盒放在病床桌上,“霍小姐,这是你最爱喝的松茸菌鸡粥,还配了两道开胃小菜……” 霍婷婷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扯了扯轻微干裂的嘴唇,“姜助理,辛苦你了,谢谢。” “你别谢我啊,要谢也是谢霍总,都是霍总吩咐的。”姜平挤出个笑脸。 这回她没接话,也没看霍季恩一眼。 虽然霍婷婷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却没半点架子,无论是对姜平,还是医生都十分客气。一对比,就显出了她对霍季恩的冷落。 霍季恩的表情有些难看,嘴上倒也没说什么。 中年男医生很快给她做完例行检查,然后一脸轻松地对霍季恩说:“霍小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但她手上的石膏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拆。” 霍季恩点点头,“还是让她在医院里多静养几天吧。”说完,他转头吩咐姜平:“你先去把住院费预付了。” 姜平刚要抬脚,带着大口罩的小护士便开口阻止道:“你们不用交住院费了,已经有人替霍小姐付过了。” “嗯?”霍季恩有点疑惑。 “就是那位夏小姐啊!高高瘦瘦,人还挺漂亮的……”小护士想到下午走廊里的那一幕,笑着说。 霍季恩当即陷入片刻的怔忪,幽黑深湛的眼睛里随之闪过一丝诧异。 姜平也惊讶不已,vip病房的住院费高得令人咋舌,根本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消费得起的啊!夏小姐一定是……出门忘吃药了! 不过只是须臾的错愕,霍季恩一直轻蹙的眉宇便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唇边一抹无可奈何的浅笑。 夏子若这女人…… 她全然不像其他的女人,要么仗着漂亮惺惺作态,要么唯唯诺诺让人兴致全消。她身上有一种劲儿,霍季恩形容不出的劲儿,就像是从尘埃里开出来的一朵花,明明蒙着尘,却让人无法轻视。 最善于观察老板脸色的姜平不觉纳闷了,夏小姐无数次刷新了霍总的“第一次”,可霍总为什么一碰到跟夏小姐有关的事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呢?至于哪里变了他也说不出来,可他就是觉得蹊跷。 “霍总,要不要我把住院费给夏小姐退回去?”姜平试探着问。 “不用了,她不会要的。”霍季恩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开始了解夏子若了。 姜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转瞬说:“霍总,这儿有护工照顾着,要不我先送您回去?” “嗯。”霍季恩本想嘱咐妹妹几句,不过估计她也听不进去,索性省下了。他跟姜平一起离开病房,边走边说:“你明天跟美院那边给婷婷请个假,她不能参加期末考试了,回头再补考吧。”拿画笔就靠一双手,她现在打着石膏,肯定不能画了。 姜平赶紧应下,心里不免一阵唏嘘,别看霍总对外人都冷着一张脸,他对这个妹妹可真是好得没话说,硬是放下那么多公事,寸步不离地在病房守了大半天。 ** 夏子若好不容易轮休一天,结果还没休息成,净给弟弟处理麻烦了。幸好后来大魔头没再滋扰,她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天。 这天晚上下班,她开着奇瑞q/q返回住处时,已经十点了。旧小区的规划有点跟不上,停车位紧张向来是大问题,夏子若好不容易把车塞进停车格,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一边锁上车,一边接了电话。 宋雅急呼呼的声音传过来:“夏姐,出大事了!你猜我刚才看见谁来接冯千心下班了?” 冷风灌进大衣领子,夏子若缩了缩脖子,手上握着手机,快步走进楼门。她一张嘴,有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冒出来:“瞧你又八卦了吧!谁接她下班,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宋雅的口吻忽然严肃起来,不像是说八卦,倒有点如临大敌的味道:“你都不知道,今晚是李总来接冯千心下班的!” 夏子若上楼梯的脚步顿了段,两条柳叶眉无意识地拧在一起。 李德胜,是佳景餐饮集团的总经理,年近五十,而且早有家室,他来餐厅接一个女员工下班……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夏子若一时有点消化不掉,她对着手机说:“说不定他们有公事谈呢,你别大惊小怪的。” 宋雅那边有点吵,隐约有公交报站的声音,但她略显激动的大嗓门一下子就盖过了嘈杂的背景音:“你别那么天真好嘛!李总要是真找冯千心有事,也没必要非在大晚上谈吧!更何况,他不是在餐厅门口接的冯千心,而是在马路对过儿等她,这明摆着是掩人耳目啊!要不是我刚才站那儿等公交,也不会撞见他俩的奸/情……” 宋雅分析得头头是道,夏子若想不信也难了,她的心情顿时有些窒闷。可她还没开口,宋雅立马一语点破了:“夏姐,冯千心为了跟你争副店长,居然都向高层投怀送抱了啊,这动作可真够快的!她日后有李总罩着,升职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你拿什么和她争啊,真是太恶心了!” 宋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震得夏子若的脑子里就跟灌了浆糊一样,黏糊糊的一团。在职场混了这么些年,其中的潜规则她当然是懂的。 夏子若一节一节地踩着楼梯,尽量不让自己往阴暗面儿想,她淡然道:“没根没据的事儿先别乱说,咱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且走且看吧。” 宋雅连连称是,也不再给夏子若添堵,笑嘻嘻地说:“好啦,我知道你看得开,夏姐加油,我支持你!” “嗯,我到家了,挂了。”夏子若挂了电话,低头把手机塞回包里,往外掏钥匙。 然而,就在她拿着钥匙,抬起头的一瞬间—— 她猝然愣住了。 家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第十一章 看清站在家门口的人,夏子若脸上的惊诧更甚,“霍婷婷,你怎么在这儿?”尽管她只见过这女孩儿一次,还是在病房里,但对方那张标致漂亮的娃娃脸,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楼道里虽然不比外面冷,可赶上三九天也暖和不到哪去。大概是等久了觉得冷,霍婷婷开口前,先吸了吸鼻子,“我……正好路过这里。” 夏子若了然,“子鹏今晚住校,不回来。” 霍婷婷连连摆手,“我不找他……”迟疑稍许,她咬着嘴唇说:“我找你。” “找我?”夏子若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 霍婷婷身上裹着一件加厚的粉色长羽绒服,蓬松的下摆一直拖到脚踝,她脚上踩着双咖色的平底雪地靴。原本青春时尚的打扮,却因为她微微发抖的身子,以及苍白的脸色,而透出一点狼狈。 走廊里的光线很暗,衬得她的神情也黯黯的,但与夏子若对视的一片刻,她还是绽出个笑容,“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夏子若面露诧异,“什么事?” 霍婷婷见她手上拿着钥匙,赶紧侧了侧身,把门口让出来。夏子若背身开门,钥匙在锁眼里“咔嚓咔嚓”转了两圈,门开了,她自顾自抬脚进屋。 霍婷婷跟在她身后挤进屋,结结巴巴地问:“你能……收留我几天吗?” ……这是什么情况?! 夏子若抬手开灯的动作隐隐一顿。 一刹那的迟滞,她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晕染,玄关处亮堂起来。她转过身,疑惑地皱起眉,看向女孩儿大衣领口里隐约露出的病号服。随即,夏子若眉目间的疑问淡去,她直言问道:“你跟你哥吵架,所以从医院里偷溜出来了?” 心思就这么被戳破,霍婷婷心中一紧,她真没想到夏子若这么聪明。她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儿说了实话:“前天你跟我哥在病房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居然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儿,派人跟踪我就算了,可他怎么能叫人打子鹏呢……” “那些都是误会。”夏子若淡淡地回道。 “那我哥去找你也是误会吗?你们要用一个月拆散我和子鹏也是误会吗?”霍婷婷的嗓音随着情绪波动,渐渐拔高。不过,没给夏子若回答的时间,她立马又软了下来,语气近乎央求:“夏姐,我哥给你造成很多困扰,我替他给你道歉。我现在和你一样,特别不想看见他。求你帮帮忙,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就几天,成吗?” 夏子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个女孩儿,她沉默地把霍婷婷挡在狭窄的玄关处。她的视线落在对方手上,由于手腕骨折,霍婷婷的右手固定着夹板,把袖口撑得胀鼓鼓的,看起来有些臃肿。 忖度少顷,夏子若上抬目光,看着她那双泛起潮雾的大眼睛,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你是唯一敢打我哥的人。”霍婷婷答得干脆。 这回答…… 夏子若只觉哭笑不得,她怎么从对方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意味呢。可不管如何,她毕竟是大魔头的妹妹,夏子若光是脑补一下霍季恩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都足以头疼不已了。 她搓了搓脸,尽量把那丝对这女孩儿的心疼压下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婷婷,我没办法让你住进来。你哥要是知道了,大家都麻烦。” 霍婷婷脸色一白,毫不掩饰的失望瞬间涌上她的眼圈。 就在这时,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打破僵滞的气氛。 霍婷婷扭头一看,霎时跟遇到救星一般,急声叫道:“子鹏,你可回来了!” 她之前在楼下的传达室急匆匆地给夏子鹏打了个电话,他接到后,立刻就从学校往家赶,这会儿身上还带着寒气。 夏子鹏瞧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她搞不定他姐,于是他跟夏子若一挑眉,“姐,婷婷先住咱这儿了。”说完,他就牵起霍婷婷的手,要往屋里去。 “不行!”这出软硬兼施的戏,夏子若算是看懂了,弟弟要是没回来,她还不至于生气,现在倒好,这两个年轻人是要造反的节奏啊!她当即一个箭步横在两人面前,口吻强硬:“夏子鹏,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现在不把婷婷送回去,我马上就给霍季恩打电话,让他亲自来把婷婷领走!” 这种时候,还是大魔头的名讳管用,果然,一对小情侣骤然蔫了下去。霍婷婷急忙甩开夏子鹏的手,扯着夏子若的衣角恳求:“夏姐,我不住了,不住了。你千万别跟我哥告状啊!” 夏子若没吭声,算是答应了。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对有气没处撒的弟弟道:“都十点多了,你赶紧把婷婷送回医院去,她身上还带着伤,不能瞎折腾。”说完,她就把两人推出门。 “姐,姐……” 大门“砰”一声关上,随之把夏子鹏的声音挡在门外。夏子若背靠着门板,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安静下来,她不由想多了些,霍婷婷这丫头也够精的,居然能想到拿她当靠山,来对抗哥哥,可她又能依靠谁呢?只怕他们仨加起来也顶不上一个霍季恩厉害,反而只会给两个家庭招来无尽的麻烦。不过话说回来,夏子若还是挺心疼霍婷婷的,只是碍于她的立场,她实在安慰不到这个女孩儿。 这夜,夏子若睡得一点也不好。 前半夜,她心里搁着事儿,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她倒是睡死了,却被噩梦缠身。幸好闹钟及时把她从噩梦里解救出来,夏子若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才发现连后背都湿了,睡衣粘在身上。她揉着有些浮肿的眼皮,回想那场噩梦,大脑竟是一片空白,一丁点都记不起来。 夏子若自嘲地咧了咧嘴角,大概是她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时间还早,七点刚过,她不想带着一身汗渍去上班,她伸个懒腰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服,然后趿拉着拖鞋走进洗手间。洗完战斗澡,夏子若的精神好了许多,她囫囵往嘴里塞两口面包,手上给夏子鹏发了条短信。 “你把婷婷送回医院了?” 回应她的,是手机长久的安静,直到她娴熟地化完职业妆,夏子鹏都没回复。她蹙了蹙眉,拎包出门,顺手按下了弟弟的号码。 孰料,打开门,夏子若握着手机的手狠狠一抖。 她猛地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的情景,连呼吸都有片刻的窒息。 只见夏子鹏和霍婷婷相互依偎着,靠坐在楼梯口的墙边。夏子鹏身上没穿大衣,估计是怕地上凉,他把大衣垫在了霍婷婷的身子下面,自己只穿着件毛衣搂着她。看两人的姿势,好像就这样睡了整夜。夏子鹏的前额上还印着之前车祸留下的一小块伤疤,伤口已经结痂,加上他的嘴唇冻得微微青紫,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但晨光微曦透过楼道的窗户,铺洒在两人脸上,竟是映出两张平静又甜蜜的睡颜。 一瞬间,夏子若的眼眸像是被沙子迷了,酸涩得不行,心里顿觉五味杂陈。 她走过去,弯腰推了推弟弟,“你们醒醒,怎么睡这儿了?” 夏子鹏被摇醒,慢吞吞地睁开眼,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夏子若,还没张嘴,先打了个喷嚏。他的嗓音沙哑不已:“我们没地方去。” 霍婷婷被这个偏响的喷嚏震醒了,不知是哭过,还是睡得不舒服,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的,闷闷地叫了声:“夏姐。” 夏子若一时失语,短短的一片刻,她思考了许多自己该有的反应,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居然会说:“你们赶紧先进屋里来吧,别感冒了。” 霍婷婷反应快,脸上闪过一丝类似于欣喜的表情,她甜甜地回道:“谢谢夏姐。” 夏子鹏的身体似乎冻僵了,站起来的时候,他膝盖打晃,明显趔趄了一下。霍婷婷忙不迭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小声说:“我就说你别把大衣给我嘛,你看自己凉着了吧。” “我身体好得很,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夏子鹏指了指她手上的石膏,语带宠溺。 夏子若可不想大一早被这对儿的甜言蜜语砸死,她赶忙埋头折回屋里,“我给你们弄点早饭,暖暖身子。” 霍婷婷把脚步虚浮的夏子鹏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她甩着那只坏手,笑嘻嘻地凑到夏子若身边,讨好地说:“我帮你吧。” “你省省吧!”夏子若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来,回头丢给她一句:“电视柜下面有感冒药,你给子鹏拿两颗吃。” “哦,好的!”她欢快地应了。 随后,夏子若听到抽屉拉开的声音,倒水的声音,以及一对小情侣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这一刻,连她自己都诧异了,她竟然能够让这一切都发生在她的家里。 和霍季恩说好的一个月呢? 她该怎么办啊! 夏子若摇摇头,从橱柜里翻出一包细挂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两只鸡蛋,烧了开水煮鸡蛋面。很快面香四溢,她有些失神地瞅着灶上的热汤,白色的泡泡翻滚着,蒸腾着,就像是纯洁、不沾染一点杂质的爱情,那么顽强,那么坚定,哪怕是烈火都烧不尽,相反只会越烧越旺。 也许,外界的阻力越大,两个人的爱,就越坚不可摧。 ** 霍季恩这边厢。 从昨晚护工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说“我上了个厕所,回来霍小姐就不见了”之后,霍季恩彻夜未眠。霍婷婷的东西全在医院,手机、钱包,她一样没带,他真想不出这个不省心的妹妹能到哪去。 此刻,霍季恩正襟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那双狭长凌厉的眼睛里泛着血丝,他满面戾气地质问姜平:“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姜平也是整夜没合过眼,他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虚汗,一进门便诚惶诚恐地汇报最新消息:“医院门口的监控拍到霍小姐昨晚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根据车牌找到了司机……” “说重点!”霍季恩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她现在人在哪?!” “在……夏小姐家。”姜平颤声道。 第十二章 夏子鹏当天有考试,匆匆吃完早饭,他带上盒感冒药就回学校了。 别看他个性叛逆,人拽拽的,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他从小功课就在学校数一数二,到后来考上名牌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基本没让夏子若操过心。 防盗门的关门声落下后,客厅里静下来。夏子若和霍婷婷面对面坐在餐桌上,一时无话。家里的暖气足,霍婷婷把大衣脱了,穿着昨晚从医院溜出来时的病号服,她右手有伤,有些费劲地用左手拿着筷子,夹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夏姐,你手艺真棒,随便煮个面都这么好吃。”霍婷婷吸溜着面汤,打破沉默。 夏子若轻“嗯”了声,继续低头给马店长发短信。马店长最忌讳员工临时请假,可她也没别的法子,这么一折腾,她就算现在赶去s也肯定得迟到,再说她总不能把霍婷婷撵到大街上去吧,所以只好请一天假了。 等霍婷婷意犹未尽地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光,夏子若放下手机,起身收拾碗筷,她随口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霍婷婷早杜撰好了说辞,她无辜地眨眨大眼睛,“我没打算呢。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我就在走廊里待着呗,反正我是不会回医院的。” 夏子若呵呵了,这姑娘虽然没什么大小姐脾气,可耍赖的本事……她突然有点同情霍季恩了。她没回话,端着碗进厨房洗。 霍婷婷摸不清她的态度,悬着心坐在桌边发愣。很快,夏子若洗完了碗,她擦干手,从衣柜里翻出件自己的毛衣,递给霍婷婷,“你先把病号服换下来吧。等会跟我去趟超市,买点日用品。” 霍婷婷怔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她腾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朝夏子若扑过去,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嘴角咧到脖子根,“谢谢夏姐!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从你抽我哥那下开始,我就特佩服你……” 夏子若再次体会到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无奈扶额,现在她最头疼的就是怎么跟霍季恩交代了。 霍婷婷比夏子若矮五公分,不过夏子若拿给她的毛衣是宽松版的,因此穿上也不显大。她在玄关的试衣镜前照了照,浅灰色的马海毛毛衣相当符合她的审美,她把散乱的马尾辫重新绑了一下,然后喜滋滋地挽起夏子若的手臂,“走,咱去超市啰!” 不得不承认,夏子若或多或少被这女孩的开朗感染到了。她甚至想假如没有霍季恩这层恼人的关系,她说不定能跟霍婷婷成为好朋友呢。 旧小区有旧小区的好,周边配套十分齐全,小区附近就有间大型连锁超市,五分钟的脚程,连开车都省了。夏子若和霍婷婷溜达过去,一路上,霍婷婷像只被放出笼的鸟,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话题始终离不开夏子鹏。 原来,她和弟弟是在两校联谊会上认识的,他们也会吵架拌嘴闹别扭,也会一起看街灯压马路……那些有关弟弟点点滴滴的爱情日常,是夏子若一无所知,也没想象过的。此刻,从弟弟的女朋友口中道出来,竟让她感觉到丝丝温暖和甜蜜。 果然,爱情是只磨人的小妖精啊。 就在她感慨不已时,霍婷婷拽了拽她的手,一脸期待地说:“夏姐,你也给我讲讲你和你男朋友的事儿吧。” 夏子若微愣一下,才尴尬地摇摇头,“我……没有男朋友。” “啊?”霍婷婷拧起眉毛想了想,随即,她笑出声,“嘿嘿,你少骗人了!上次在医院,你的律师男友不是还呛我哥来着嘛!” 经她一提醒,夏子若这才豁然记起来,“你说苏启啊,他……”她一瞬语塞。 苏启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夏子若似乎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那么多年有他陪伴的时光,那么多不轻不重的记忆,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但这存在,似乎又与爱无关。也许,他更像是朋友,甚至……亲人。 沉默片刻,夏子若淡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原来夏姐还单身啊!”霍婷婷眼睛一亮,差点被自己的机智萌翻了,“要不我撮合一下你跟我哥怎么样?那样他就不会反对我和子鹏交往了,两全其美呀,哈哈……” 夏子若哑然失笑,别说她看不上霍季恩那种冷酷无情的男人,估计她也入不了对方的眼,看看发生在弟弟身上的事儿就知道了。 她侧头瞧了一眼霍婷婷那副鬼灵精怪的模样,没好气地揶揄道:“你别满嘴跑火车啦,管好你自己吧!” “……”霍婷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兴许是俩人聊得愉快,谁都没有察觉到一辆黑色轿车一直尾随在她们身后。 驾驶座上的姜平透过后视镜瞄了瞄后座上的英俊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霍总,要不要我停车,把霍小姐带上来?” “不用。”霍季恩淡淡地说。 姜平只得带着一脸问号,继续让宾利维持在老年代步车的速度上。 半小时前,霍季恩一收到妹妹在夏子若家的消息,便立刻命人备车。姜平风驰电掣地把车开到夏家楼下,孰料霍季恩正要下车,却碰巧遇到霍婷婷和夏子若从楼门里走出来。迟疑须臾,他又坐了下来,然后就让姜平开车跟着她俩,一路跟到现在。 眼瞅着两人走进超市,不能再跟,姜平试探着问:“霍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公司。”霍季恩揉了揉眉心,把头靠在椅背上,微阖上眼睛。 老板居然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姜平惊讶不已,他突然发现这世上最难猜的根本不是女人的心思,而是老板的心思啊。 一夜未眠,霍季恩这会儿疲倦得紧,但闭上眼,却没了睡意。妹妹和夏子若眼笑眉飞的侧脸就这样悄然涌进他的脑海。他越不想回想,那副画面反而越清晰,仿佛定了格刻在他的头脑里似的,挥不散、抹不去。 霍季恩原本是气得火冒三丈的,无论是妹妹的投靠,还是夏子若的收留,无一不是对他权威的挑衅,令他丝毫不能容忍。来时的路上,他甚至曾一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后来,车在那片老旧的小区里停下,霍季恩看到很多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画面。围坐在石桌前下棋的老人,静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肥猫,石灰地上蹦跳着觅食的麻雀,以及从楼里手挽手走出来的两个女人…… 他透过暗色车窗,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冬日的阳光不算太暖,但这一刻,他却莫名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以至于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季恩竟然连拉开车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竟是那么的不和谐。 ** 夏子若的厨艺精湛,平时她一个人懒得做饭,但现在多了张嘴,她也有了下厨的动力。 霍婷婷口福不浅,两人上午在超市采购的普通食材,到傍晚变成了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她笑得合不拢嘴,“夏姐,哪个男人要是娶了你,简直幸福死了!” “别拍马屁,赶快吃饭。”夏子若提醒她。 “嗯嗯,开动啦!”霍婷婷连声应道。 殊不知,就在夏子若拿起筷子的一瞬间,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有短信进来。她放下筷子,点开一看,微微上扬的唇角猛地僵住。 短信只有一句话:你现在下楼,一个人。 夏子若垂眸盯着发信人的名字,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谁的短信啊?你怎么啦?”霍婷婷嘴里塞着虾仁,含混不清地问道。 “没……没什么。”夏子若收回神思,她拍了拍脑门,佯装想起什么,“忘买饮料了,我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两瓶上来。” “不用啦,你赶紧趁热吃吧。”霍婷婷拿筷子尖指了指桌上的菜,阻止道。 “别管我了,你先吃吧。”夏子若急忙站起身,随手披上件大衣,就开门出去了。 霍婷婷的注意力全被美食攫住了,她“哦”一声,继续闷头吃饭。 深冬天黑得早,加上路灯不够敞亮,明明是华灯初上时分,小区里却像提前蒙上了夜色。 不知是心脏跳得过快,还是下楼梯走得太猛,夏子若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迅疾的脚步,直到快出楼门时才刻意放缓,她粉饰掉先前的急切,不疾不徐地走出来。 楼门口停着辆路虎揽胜,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降下一半,半明半昧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男人轮廓清朗、五官精致的侧脸。 夏子若深吸口气,裹紧大衣走过去。她在车门外停步,轻轻敲了敲车窗,“霍总,你找我?” 霍季恩慢悠悠地转过头,把剩下的一半车窗也降下来,他深瞥她一眼,直言问道:“我妹在你家?” 男人的声调正常,语速正常,表情亦很正常……统统可以用“寡淡”二字来形容。可霍季恩越是正常,夏子若就越觉得他不正常。 她其实早打好腹稿了,在霍季恩没找上门前,她已经练足好几遍,恨不得能倒背如流了。不过事到临头,她仍旧不免紧张,唇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对,婷婷在我那儿。其实……” 她一肚子刚柔并济的大道理还没说出来,陡然被霍季恩打断了,他以稀疏平常的口吻说:“没关系,让她在你家先住几天吧。” ……她没听错吧?! 这跟脑补中的激烈画面不太一样,夏子若完全懵了,就好像刺猬的一身刺已经竖好,准备狠刺敌人一番,可那人却一点针锋相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给刺猬顺了顺毛。 夏子若掏了掏耳朵,“霍总您……”是不是神经病犯了? 霍季恩再次剥夺了她的话语权,他言简意赅地说:“你陪我去个地方。” “啊?去哪?”夏子若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还陷在一时的怔忪中回不过神,霍季恩已经探身拉开副驾的车门。 然后,他弯了弯唇:“上车。” 第十三章 直到夏子若坐进副驾,绑好安全带,她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她怎么会上霍季恩的车呢?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大概是她对这男人的态度转变感到奇怪,所以想要探个究竟吧。 一眨眼的功夫,路虎已加速驶离小区,转入主路。 车外,是迅速闪过的斑斓夜色。 车内,是一对相安无事的男女。 可夏子若却隐隐觉得这平静融洽的气氛只是一种假象,她或多或少因为收留了霍婷婷而感到有些心虚,而一向锱铢必较的霍季恩竟然摆出副不予追究的态度,这更令她惶恐。 她偏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男人,颇为戒备地问:“我们这是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这话时,霍季恩没看她,清浅的眸光始终落在挡风玻璃上。 没问出答案,夏子若不由得绷紧神经,也许因为这男人的行为从来不按剧本走,以至于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每句对白都像一场猜心的战争,她要不停地去揣摩对方话里的深意,然后提前想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种相处方式不是夏子若喜欢的,为了扳回一点主动权,她索性直言问道:“霍总,你……” 孰料,她刚一开口,就被霍季恩打断了:“你之前不是直呼我名字的么?” 听出他话里那丝淡淡的戏谑,夏子若被噎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她只有在抽霍季恩嘴巴时才直呼出了他的名讳。不过,眼下她没心思较真这些,重新顺上思绪,她问:“霍季恩,你为什么不把婷婷带回去?难道你改变心意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先让她在你那儿放松几天吧。”赶上红灯,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嘴上慢悠悠地补了句:“我这是以退为进。” 夏子若当即失笑,“你连对妹妹都用孙子兵法,会不会太……”她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这个男人。 这回霍季恩倒是转过脸瞥了她一眼,他微眯起的眼睛浮起一丝玩味,声音倒是淡淡的:“我太怎么了?” 对方看似淡然又带着探寻的目光,蓦地令夏子若警觉起来,她可不想再挑起战火,抿了抿唇,她的声线柔和下来:“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把婷婷管得太严了,其实她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感情,你应该把心放开点,尝试接受她的选择。”这话本来是苏启安慰她的,但此时此刻,她觉得霍季恩比她更需要这句话。 他没说话,沉默的侧脸像是陷入一片刻的沉思。 在商场上混迹多年,霍季恩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感情丰沛的人,他习惯了想方设法控制局面,或者动用手段让事态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他觉得这并没有错。可夏子若的话,却莫名令他有所触动,似乎她不经意的言语,总是能戳中霍季恩心里那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他的另一面。 过了红绿灯,季庭酒店的建筑群便晃入两人的视线。 酒店由两幢独立的摩天大楼组成,以空中玻璃走廊连结,后现代风格的外观设计可谓是巧夺天工,在星月光华的映衬下逾显奢华气派。在b市这样的大都市,像季庭酒店这般吸睛的建筑物并不算少,可夏子若的心还是剧烈一震,她惊讶地扭头问霍季恩:“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陪我吃饭。”他说得波澜不惊,似乎就真的只是和她吃顿便饭那般简单。 夏子若差点忘了这男人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可跟他共进晚餐,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啊。她当即萌生退意,“我看算了吧,婷婷还在家等我呢。” “不用管她。”说着,霍季恩一点不减速的把车开进酒店地库,他的口气明明清淡,却又仿佛带着命令般的强势:“季庭有间法式餐厅,你尝尝和s哪个更好。” 说到试菜,夏子若没理由拒绝了,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想给霍婷婷打个电话。可她很快发现兜里空空的,估摸是刚才出来得太匆忙,忘记带手机了,她只得作罢。 路虎停进专用车位,她跟霍季恩一起下车,朝电梯间走去。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夏子若一直跟在他身后,在两人之间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同样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大步流星的霍季恩稍稍放慢脚步,等她走到自己身边。 夏子若记得季庭酒店刚开业那会儿,她曾在杂志上看过相关的推介,给她印象很深的一句话:我们的设计师遍寻数个国家,只为给墙面搭配最耀眼的珍稀石材。连一块墙砖都这么讲究,酒店的豪华程度自是尽在不言中了。现在想来,她不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她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招惹上这间酒店的主人啊! 主人就是主人,霍季恩的大长腿刚一迈进餐厅,几位女侍应便跟打了鸡血似的,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他见惯了这场面,只略一颔首便径直走向窗边的御用餐桌,反正酒店上上下下,无论他走到哪儿,只要有员工的地方都免不了殷勤相待。 可夏子若不太习惯,一束束射在她脸上的好奇目光令她浑身别扭,她随便翻了翻菜单,没怎么犹豫,迅速点了头盘、主菜和甜点各一份,都是法式料理中最常见的菜式。 最先上来的是牛肉清汤,夏子若没动汤勺,她先摸了摸浅汤盘的宽边,说:“汤盘的温度不够,八十度以上的盘子才能锁住汤的鲜味s对餐盘的温度要求向来很严谨。” 霍季恩忽而笑了,那笑容,隐隐透着一丝无奈。这女人真拿他的话当事儿啊,他只不过随便找个借口请她吃顿饭罢了,不承想她还真给两间餐厅比起高低来了。 “回头我让餐厅注意一下。”他优雅地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不以为然地说。 第二道上来的是烤鲈鱼,纯白骨瓷盘上的鲈鱼切成方块,橘色的蜜糖烧汁淋在上面,就连旁边的配菜都十分精致。可就是这道看起来赏心悦目的主菜,又被夏子若挑出了毛病。 她轻轻地用叉子拨开鱼皮上的酱汁,然后指着盘子里的鱼说:“你看,鱼皮上的纹路不够完整,虽然被酱汁盖住了,一般客人不会发现,但法餐除了味道外,最重要的就是摆盘美学带来的视觉享受。在巴黎有位米其林三星大厨,他可以把鱼皮处理得纤毫分明,看起来就像是日本浮世绘的手工画……” 霍季恩的表情微微一僵,他突然有点后悔把这女人带来自家酒店吃饭了。他爱吃,对食物的要求也很讲究,但比起专业的夏子若,他到底是个门外汉,就这么落了下风。 不知是心思根本不在晚餐上了,还是她那副对食物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产生了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神奇魔法,以至于霍季恩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其实,夏子若今晚的打扮十分普通,上身穿着件浅咖色的宽松毛衣,脑后绑着个丸子头,并没有什么看头。可这种凝视,对霍季恩来说,是无意识的,就像他从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邀请她来吃饭一样。也许,一切只是纯属本能的心血来潮,又或许,夏子若和他身边的人统统不一样,她看似柔弱的身体里,却蕴藏着某种令人咋舌的强大能量。 所以,他对她是未知的,亦是好奇的。 心念微动,霍季恩说:“看来我应该把你从s挖角过来。” 就是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仿佛在安静的餐厅里投下一颗炸弹,“轰”一声巨响猛烈地划过夏子若的耳膜,令她握着叉子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如果不是她心中一紧,“嚯”地抬头看向霍季恩,她根本就不会发现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多久。 这不欺然的对视令她猛地又低下了头,夏子若僵硬地咧了咧嘴角,“你开什么玩笑呢。” 跟智商高的人交流太容易了,话根本不用点破,霍季恩就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反正这女人没有一次顺过他的意,他似乎有点习惯了。 他再自然不过地把眸光从夏子若身上收回来,却在看向门口的一刹那,又忽地顿住了。 有几位商务人士谈笑风生着走进餐厅,其中一位让霍季恩觉得有些眼熟。 他眯了眯眼仔细一瞧,嘴角的弧度随之多了丝玩味。 而后,他似笑非笑地对夏子若说:“真巧,你男朋友来了。” 第十四章 听到从霍季恩口中道出“男朋友”这个称谓,夏子若当即面露错愕,她明明没有男票啊!而就在她转过头看清来者的一刹那,她的一脸疑惑彻底凝固了。 原来,是……苏启。 要不是霍季恩这么一提醒,夏子若差点忘了自己跟苏启在他面前还有层“男女朋友”的关系。她不由滋生出片刻的心虚,犹豫到底该不该继续把这出戏演到底。 苏启显然也看到了她,确切地说,不只是她,还有与她面对面用餐的霍季恩。苏启的目光随之微微一沉,他侧头向同行的几位客户交代了两句,便稳步朝两人走来。 鉴于两个男人上次在医院交手的不愉快经历,苏启近身后,他的视线并没在霍季恩身上停留半秒,只淡淡地对夏子若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苏启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夏子若隐隐感觉到此刻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霍季恩,欠身道:“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霍季恩没说话,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顾自低头切着盘里的龙脷柳,修长的手指连顿都没顿一下,倒是微垂的眼睑挡住了他眼里那丝偏冷的光。女伴在用餐中途被其他男人带离,谁遇到这种事儿不生气呢,更何况苏启还有着一个令他本能反感的身份——夏子若的男朋友。 不容霍季恩暗忖清楚这种本能的反感到底为何,夏子若已经站起身,跟苏启一起走出餐厅。 餐厅外是直通酒店大堂的旋转楼梯,晶莹剔透的汉白玉楼梯配上香槟金色的大理石地砖,在淡雅灯光的映衬下,反射出细碎的暖芒。可一向温文儒雅的苏启,这会儿脸上却一点暖意都没有,他清澈的双眸里除了不悦,亦带着些疑虑,声音也冷冷清清的:“你怎么会跟霍季恩一起吃饭?” 夏子若毫不犹豫地回道:“霍总是找我来试菜的。” “试菜?”苏启眉一皱,神色愈加严肃了几分,“他守着那么大个集团,需要找你来试菜?你脑子没病吧。他是不是又趁机刁难你了?” “安啦,安啦。”夏子若鲜少见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苏启,遂拍肩给他宽心,“霍总的态度已经没之前那么强硬了。婷婷现在住在我那儿,他都没说什么。” 信息量太大,苏启一时难以消化,就连他的超高智商都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似乎意识到事有蹊跷,他的声线忽然沉下去,提醒道:“子若,你别把霍季恩想得太简单了。他这种人不会做任何没目的的事情。” 除了拆散子鹏和婷婷,夏子若还真想不出霍季恩能有别的目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随即她跳转了话题:“你怎么会来这里吃饭呀?” “客户选的地方。”苏启说。 “……” 霍季恩这边厢。 夏子若跟苏启暂时离开后,他揣在西装侧兜里的手机就响了。霍季恩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他不由轻蹙剑眉。 屏幕上闪动的是夏子若的名字。 他刚按下通话键,一副焦躁的女声便从手机里传过来:“哥,你不是把夏姐绑架了吧?!” 事情是这样的:夏子若说下楼买饮料,霍婷婷就乖乖在家里边吃边等,可她的饭都快吃完了,也不见对方回来,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老社区晚上挺黑的,她还在担心夏子若别遇到意外了,就看见她把手机落在餐桌上了。夏子若的手机没设定密码,霍婷婷拿起来随便一划拉屏幕,哥哥的短信便赫然撞进她的视线里…… 真相来得太突然,霍婷婷本来就是根直肠子,再脑补一下哥哥连日来的所做作为,她的口气更冲,几乎是对着手机叫嚣:“你有气只管朝我撒啊,欺负夏姐算什么男人!你……” 耳边聒噪,霍季恩把手机拿远了些,云淡风气地回道:“我请夏子若吃顿饭而已,你别吵了。” “啊?”霍婷婷怀疑自己听错了,顷刻间惊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她哥这位大忙人怎么会有闲功夫请女人吃饭呢,况且对方还是不招他待见的夏家人。她当然不信,“那你把手机拿给夏姐,我要和她说话。” 霍季恩瞅了瞅对面空荡荡的座位,语透无奈:“她被男朋友叫出去了,你要是不放心,等会我让她回电话给你。” 对霍婷婷这个年纪而言,没有什么话题比“男朋友”更能激起她的兴趣了,她立马顾不上兴师问罪了,“你说那个律师啊?” “嗯。”霍季恩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 “苏律师不是夏姐的男朋友啦!我和她讨论过那个人,他们就是朋友……”霍婷婷急忙纠正道,她丝毫不自知已经偏离了主题。 如果搁在往常,霍季恩才懒得和她拉扯这些,但此时此刻,他的嘴角竟是慢慢地浮起一丝笑意。 他挂断电话,夏子若刚好跟苏启一起回来了。苏启还有应酬,径直走到客户那桌落了座。而夏子若重新在霍季恩对面坐下的一片刻,她稍稍愣怔。 在霍季恩脸上展现出的某种类似于大雪初霁般的笑容,令她颇为惊讶,尤其是柔光笼罩下,男人唇角上扬的弧度有那么一点……迷人。 夏子若尽量忽略这丝莫名其妙的错觉,对方那抹迷人眼眸的笑容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高贵冷艳的表情,“你和男朋友聊完了?”霍季恩悠然问道。 夏子若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眼皮底下的熔岩巧克力蛋糕上,因而错过了他眼中藏着玩味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地“嗯”了声,拿小勺戳了戳盘边有点融化的冰淇淋。 法餐处处透着讲究,无论再精致的食物只要端上桌后没立刻入口,过不了几分钟,味道和卖相便会大打折扣。这道甜品是夏子若离席前上来的,现在错过了最佳尝味时间,她自然无法客观评价了,索性直接开吃。 看着她嘴角沾的巧克力酱,霍季恩眯了眯眼,无端嗅到一股娇憨可人的气息。他不喜甜食,所以没点甜品,这一刻,他却心念一动,拿起勺子伸向夏子若的餐盘。 夏子若还因他这个突兀的举动陷在震惊中回不过神,霍季恩已经挖走了一勺巧克力蛋糕,优雅地送进自已嘴里。 这男人…… 夏子若突然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来了,她严重怀疑霍季恩有……神经病。 他却一脸淡然,没事人似的说:“明天我会派人把婷婷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送去你家,你家里有人吧?” 夏子若闭了闭眼,才强迫自己把思绪转换了频道,“明天我要上班,不过婷婷应该在家。” “你几点上班?”霍季恩问。 “九点。”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 夏子若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可以像现在这样,和霍季恩这只大魔头如此和谐地用餐、聊天,虽然两人的对话没什么营养,她的神经也一直若有似无地紧绷着,但一切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当然,这也超出了霍季恩的想象。 他的日常相当单调,除了工作,便是应酬,谈话的对象基本限于员工与生意伙伴,至于话题,大抵统统围绕着酒店运营和项目投资。在他少之又少的私人空间里,像此时这般偶然的闲逸,对他来说是有些奢侈的,也莫名令霍季恩怀疑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不是太枯燥、太乏味了? 两人用完餐,刚一起身,苏启便撇下客户,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这回他的话倒是对霍季恩说的:“我送子若回家,不劳烦你了。” 霍季恩转了转手上的车匙,口吻不重却不容置喙:“她是我带出来的,当然是我送她回去。” 两人谁都不让步,气氛瞬间冷凝,夏子若还搞不清状况,就活生生的成了夹心饼。再加上两个男人的身材旗鼓相当,又都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气势一时难分伯仲。只不过霍季恩身上无形散发出的那股子冷冽气场,让他看起来更为强势一些。 不料,苏启对这男人的强硬一点不买账,他淡声说:“我是子若的男朋友,我送她。”他的优越感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表现出来了。 “是么?”霍季恩深瞥苏启一眼,那张原本清冷的脸孔陡然展露出一抹笑容,他笑得这般大度,“那好,你们请便。” 霍季恩突然不争了,诧异的不止是苏启,亦包括夏子若。她觉得霍季恩之所以与苏启抬杠,不外乎是他骨子里生长着某种不容人忤逆的细胞,可这些顽固的细胞此时此刻就像是肥皂泡泡,似乎一下子就破了。 夏子若不免奇怪,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然后,她就在霍季恩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第十五章 夏子若被苏启送回家,她一进门,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霍婷婷立马放下遥控器,一个箭步迎上来。 她二话不说直接把夏子若拽到客厅中央,借着灯光,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把夏子若打量了一番。 夏子若被她x光般的视线看得浑身发毛,一头雾水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嘿嘿,还好,我哥没伤着你。”霍婷婷在确定对方完好无虞后,如释重负地说。 夏子若不知自己该哭该笑,她脱下大衣,挂到玄关处的衣架上,揶揄道:“你哥又不是大魔头,他有这么可怕么?”说出这话时,连夏子若自己都惊诧了,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恐惧感似乎不那么强烈了。 霍婷婷窝回沙发里,双臂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撅着嘴抱怨:“你不知道,我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夏子若不明就里。 鉴于夏子鹏的关系,霍婷婷一点儿不拿夏子若当外人,“以前我哥其实挺温和的,但自从老爸去世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就这么听到别人的家事,夏子若微微一怔,她随口问道:“那你们的妈妈呢?” “她……”霍婷婷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有片刻的语塞。她的目光明明落在电视屏幕上,可眼眸深处却泛起一片茫茫的黯然。 沉默许久,就在夏子若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突然听她闷声说道:“我妈跟人跑了。” 夏子若的心猛地一抽,她太了解那种感觉——被亲人遗弃的感觉。那是一种比亲人离世更悲伤的疼痛。你明明知道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他本该是你最亲最亲的人,本该陪你度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陪你一起感受所有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她却狠心抛弃了你,以及一切跟你有关的生活和记忆。 比如,她的父亲。 夏子若一时间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涩,那酸涩就像腐坏的水,陈年发酵,一下子没过心头。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沙发边,温柔地摸了摸霍婷婷的头,“人生在世可能嫌子女麻烦,扔下一走了之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能因此生活在阴影里,要让自己活得更漂亮,这样就算有一天妈妈回来了,她也会为你感到骄傲……”这番话落下,她竟不知是用来安慰霍婷婷,还是安慰自己的。 霍婷婷“嚯”地抬眸,仰头瞅着夏子若,一瞬不瞬的。而后,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夏姐,你真好,从来没人这么安慰过我。”说完,她又补了句:“我哥都不许我提‘妈’这个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子若的心不由轻轻一颤,她现在似乎可以理解霍季恩的心态了,又或者说,他和她的心态存在着某种惊人的一致性——因为身边只剩下唯一的亲人,所以加倍善待、呵护,丝毫闪失不得。 不过,这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错觉刚一从夏子若的头脑里冒出来,便被她及时打住了。她若无其事地冲霍婷婷笑笑,“好啦,咱别说这些了。”说着,她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递给霍婷婷,“你去洗个澡,早点睡吧。这几天子鹏有考试不回来住,你先睡他的房间吧。” 霍婷婷从沙发里站起来,甩着毛巾走去洗手间,她在中途回头,绽出个笑脸,“谢谢夏姐。”这女孩儿生性开朗,看样子已经从刚才的伤感情绪里抽离出来了。 可夏子若就没那么容易释然了,这世上有多少人安慰着别人,却安慰不到自己呢。 霍婷婷的右手固定着夹板,洗澡不是很方便,哗哗的水流声持续响了很久。趁这个功夫,夏子若给她换上套干净床单,又顺手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其实,夏子鹏的生活习惯不错,很爱干净,但毕竟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米,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多就稍显拥挤。 洗完澡,霍婷婷吹干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夏子若的纯棉睡衣,走进房间。她环顾一圈,然后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趟,感叹说:“好舒服啊!“ 夏子若本来还担心这位锦衣玉食惯了的大小姐会不适应,这下她放心了,“睡吧,晚安。“ 霍婷婷蒙上被子,只露出两只俏皮的眼睛,“晚安啦,好梦!“ 可惜,她的吉言并未奏效,这一夜,夏子若睡得极不安稳。 她梦到了一大片枫林,有耀眼的阳光从三角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爸爸带着她和夏子鹏在树下追逐嬉闹,一家人其乐融融。可陡然间,阴风四起,那片火一般猩红的枫叶一下子全变成了黑色,天也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夏子若的眼睛被风迷了,干干涩涩地疼,她忍着痛,惊恐地睁大双眸,却赫然发现……爸爸不见了。 天堂到地狱,不过一瞬之隔。 当夏子若顶着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时,她已分不清是现实,抑或梦境了。卧室里黑漆漆的,她喘着粗气,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举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 凌晨两点。 大半夜的,被噩梦滋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是最近,夏子若想睡个安稳觉貌似越来越难了。睡意,就这么被满心惊悸驱散得无影无踪,她探身打开床头灯,翻开手机通讯录,习惯成自然地找到某个号码。 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夏子若直接按下通话键。 然而,在待机铃声乍响的一片刻,她的指尖又生生一僵。 僵了半晌,她赶紧把电话按掉了。 夏子若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关上灯,挺尸一般平躺在床上,她尽量让脑袋彻底放空,催自己重新入睡。孰料,她刚阖上眼睛,手机骤然响了。 她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摸出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举到耳边接听:“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我还没睡,正在研究案子,过几天要上庭。”苏启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一丝疲惫,“怎么电话响一声你就挂了,睡不着?” 夏子若依稀听到对方翻动卷宗的声响,她翻了个身,手肘压着被子,问:“我爸那边有消息了吗?” 翻纸的声音倏尔停了,手机里一瞬间安静得跟欠费停机了似的,顿了顿,苏启才说:“暂时还没消息。找人哪有那么容易的,连债主都找不到你爸,你再给我些时间吧。” 夏子若默然。 她跟苏启认识好多年了,那些她从未对外人提及过的家事,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她从法国狼狈归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很多事情都是苏启帮她打理的,包括这套小公寓,也是他托地产中介的熟人帮忙找的。 欠人情的感觉令夏子若不好受,仿佛胸口压着东西,怎么深呼吸都喘不上气,她叹口气说:“苏启,人不用找了。” 夜的黑暗,衬得她这声叹息十分沉重,似乎就连电话另一端的人都感觉到了,苏启锁住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 这一刻,夏子若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蓦然想起霍季恩,想起他不让妹妹提妈妈这档子事。也许,不提,不念,不恨,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心中的某根弦忽地就被拨动了一下,她声线平缓地对着手机说:“我就是觉得累了,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苏启还在琢磨她此话里那丝令人难懂的深意,嘴上已本能地宽慰道:“子若,你压力太大了,这事儿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真的不用了。”她的口吻偏急,嘴唇快抿成一条线了。 “……” 挂断电话,夏子若奇迹般地很快入睡了,而且后半夜她睡得很沉,再无梦扰。 隔天早晨,她是被一股焦味熏醒的。 她在床上吸着鼻子嗅了嗅,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开门冲向厨房。 只听“哐当”一声,霍婷婷把一只烧焦的平底锅扔进水槽里,她手忙脚乱地拧开水龙头,清冽的自来水注入滚烫的油锅,顷刻发出“呲”的一声尖响,一团浓密的白烟随即从锅里蹿了出来,呛得她一阵猛咳。 好端端的厨房转眼间变成了硝烟四起的战场,就连靠近炉灶的半面墙都被熏黑了一大块,夏子若简直是欲哭无泪,她一把拉开霍婷婷,“你快出去,你这是要烧我的厨房啊?” 霍婷婷尴尬地向后退了退,挠着头说:“对不起啦!我就是想给你做早饭,可惜实在没经验,不小心把鸡蛋摊糊了。” 夏子若讶然,“给我做早饭?” 她点头如捣蒜,“你昨天都照顾我一天了,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呀。” 对方到底是好意,夏子若还怪不得,她敛眸看了眼霍婷婷的伤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这位独臂大侠还做饭呢!你没公主病是好事儿,但千万别再进厨房给我添乱了。” 霍婷婷听出她的调侃,嘻嘻一笑,“我下楼去给你买早餐吧!” “不用了……”夏子若急忙阻止。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霍婷婷已经披上大衣,转身跑出了门。 厨房的油烟味儿一时散不去,连带着,整间房子里都弥漫着恼人难闻的烟气。夏子若打开抽油烟机,然后把所有能开的窗户全推开了。 就在冷风吹进来的一刹那,门铃突然响了。 急促又清脆的门铃声。 夏子若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刚好九点整。 第十六章 这个钟点,夏子若估计是霍季恩派人来给妹妹送日常用品了,于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开门。 为了吹散厨房的油烟味,屋里的窗户全开着,再一开门,顿时有冷飕飕的穿堂风灌进来。夏子若身上只穿了套不薄不厚的家居服,当即冻得缩了缩脖子。 而后,她猝然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长款呢大衣,竖起的领口看似随性,却露出平整讲究的同色系羊绒围巾。衣冠笔挺的男人,再配上一双冷峻的眉眼,衬得整个人都沾染着冬晨的寒意。 四目相对间,夏子若的脑袋足有两秒钟的空白,她惊讶地问:“霍季恩,你怎么亲自来了?” 对于这个连霍季恩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问题,他只勾了下唇,不答反问:“你不请我进屋么?” 夏子若看了眼竖在对方脚边的y行李箱,她努力忽略掉那丝可笑的违和感,赶紧侧了侧身,“你进来吧。” 防盗门下面有道门槛,加上玄关有些狭窄,以至于霍季恩拎起箱子抬脚进屋的一片刻,避无可避地与夏子若的身体产生了某种若有似无的……碰触。 她的身子隐隐一僵,只觉这男人以及他的气息都靠得太近了,不由连呼吸都窒了窒,忙不迭向后退了半步。 而霍季恩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就这么擦着夏子若的身子进了屋,把行李箱立在客厅的墙边。他的整套动作干练利落,仿佛一切因距离过近带来的异样感觉都只是她的错觉。 客厅里四面透风,窗帘翻飞,飘着略微刺鼻的焦油味,感官实在不算太好。霍季恩皱了下眉,兀自巡睃一圈,他问:“婷婷呢?” “她买早餐去了。”夏子若如实答道,她走到窗前,探身把窗户关上,“你要等她回来么?” 旧楼的窗年久失修,合页处锈迹斑斑,关上时发出“吱吱”几声金属摩擦的噪音。这尖锐的声响几乎遮住了霍季恩那声轻不可闻的“嗯”。 关上窗,屋子里暖和起来,夏子若搓了搓手,问:“你准备让婷婷在我这儿住多久?” “一个星期。”霍季恩答得很快,也不是商量的口气,显然他早就计划好了。 夏子若哑然,似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选择或决定的权力全被剥夺了。就算现实曾一度与他的计划出现偏差,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局,让接下来的一切统统按照他的步调走,包括她。 霍季恩没脱外套,双手插在大衣侧兜里,锃亮的黑皮鞋踩在斑驳但干净的地砖上,看似只是随意走动,却又仿佛在仔细观察妹妹未来几天的住处。 室内稍显陈旧但简洁整齐的家具、零零碎碎的小摆设……他清冽的眸光一一扫过,在每一件物品上都没有过多停留,既而淡定地移向别处。而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夏子若一时不知该如何阻止这男人在她的地盘上走来走去,只得指了指窗下的布艺沙发,“你先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霍季恩这才收敛了目光,瞥了眼面色有点僵硬的夏子若,他不以为意地说:“不要水,给我杯咖啡。” “……” 厨房的水槽里扔着只烧焦的平底锅,客厅里坐着位难伺候的不速之客,夏子若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厨房里本来有台咖啡机,是夏子若在公司年会上大抽奖中的,但好久没用,她现在也懒得清洗,图省事索性拿出包速溶咖啡冲了。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蓦然从身后传来的磁性嗓音,吓得夏子若手一抖,差点把热水倒歪了。 循声转头的一刹那,她只见霍季恩慵懒地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从窗外铺洒进来的晨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轮廓。他不知何时把那件剪裁凌厉的外套脱了,身上剩下件黑色羊绒衫,整个人的气场随之柔和很多。可这男人在身高上的优势,还是让本就不宽敞的厨房弥漫起一种压迫感。 夏子若抿了抿唇,背过身继续倒热水,嘴上回道:“五年。” “你和你弟一起住?”霍季恩又问。 就是这么个不经意的问题,却立马激起夏子若的警觉,不过她的语调相当平缓:“你放心,我已经让子鹏这个星期不要回来住了,只有我和婷婷在家。” 这女人倒是时刻谨记他的立场,一不留神就把他后面的话给堵死了,霍季恩无意识地勾了下唇角,话锋一转:“你父母呢?” 夏子若搅拌咖啡的动作微微一滞,眼睛里随之闪过一抹黯淡的光。但当她转过身,把热咖啡递到霍季恩手边的那一刻,她已压下所有的情绪,挑眉反问:“你会不会问太多了?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一会么?” 霍季恩优雅地啜了一口咖啡,剑眉不由轻轻蹙起,这咖啡和这女人一样——透着敷衍的味道。他端着马克杯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两条大长腿交叠。 “你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悠悠说道。 夏子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估计霍婷婷快回来了,她就没坐,双臂抱肩,在他对面站着,“当然跟你想的不一样,你大概没见过这种普通的民宅吧。”这位每天出入豪宅的男人,现在屈尊降贵光顾寒舍,想必眼前这一切带给他的只会是强烈的落差感。 不管她这番话是揶揄,还是自嘲,霍季恩都摆出副不予反驳的宽容态度。 其实,这样的住宅,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他甚至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话到嘴边,他只沉默地看了夏子若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我觉得你这里挺好,至少除了油烟味,还有家的味道。” 听出对方话里的戏谑,夏子若哂笑一声,顶了句:“谁家没有家的味道啊。” “那可未必。”霍季恩淡然道,“有家人的家才是家。” 尽管他的面色和声音都那么寡淡,可她却分明看见他眼中那丝被强压下的……冰冷。夏子若猛地想起霍婷婷昨晚讲出的那段往事,她的神经后知后觉地一绷,就听霍季恩转而问道:“你去过巴黎?” 这男人的思维跳转得太快,夏子若有点跟不上节奏,顺着对方的目光一瞧,她才解开疑惑——茶几上摆着副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她在法国留学时拍的。 当时的夏子若还是青涩的少女模样,她站在奥塞博物馆前,一身轻薄的纱裙,脑后扎着条马尾,看起来和现在一样清纯可人。可她双眸里的那丝笑意,却与现在——截然不同。 霍季恩眯了眯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拿起相框。 俗话说,屋如其主各有气质,以至于霍季恩的目光明明只落在手里的相框上,夏子若却隐隐有种被被窥伺了过去,甚至是内心的尴尬感觉。 心里突然焦躁起来,她的口吻有些冲:“你别随便碰别人家的东西。”根本不容霍季恩反应,她便疾步窜过去,一把从他手上夺回相框。 孰料,只听“啪”一声—— 她一个没拿稳,相框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幸好相框是亚克力材质,掉在地上也没摔破,夏子若赶忙蹲下/身去捡,却在摸到相框边缘的一片刻,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相同的瞬间,霍季恩和她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坐在沙发上的他,也弯下腰捡相框。 彼此之间猝然拉进的距离,不小心碰触到的手,以及从头顶上覆下来的温润气息……这一切,仿佛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顿时网得夏子若的心剧烈一震,刹那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以至于她一时忘记闪躲。 而霍季恩也像是被人按了定格键,他低垂眼眸,顷刻陷入片刻的怔忪。 这女人精致的眉眼、线条美好的脖颈、纤长的锁骨……他的视线不受控地一路下移,夏子若的每一寸肌肤,他都只是浅尝辄止,却在看向她的胸口时,硬生生的顿住。 夏子若的家居服领口本来不算松散,却因她下蹲的姿势,一不留神露出大片春/光。 那片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宛如婴儿一般稚嫩,而那若隐若现的胸部曲线居然相当饱满、坚/挺,就像是两只倒扣的纯白骨瓷碗,散发出妩媚诱人的韵味。 半遮半掩间,就连淡粉色的蕾丝胸罩都一览无遗。 令人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第十七章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两三秒,甚至更短。 霍季恩的额角突突猛跳,目光还凝在夏子若半露的酥/胸上,就听大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以及霍婷婷兴冲冲的叫声:“夏姐,早餐来啰!”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客厅里的空气亦有须臾的凝结。 也难怪霍婷婷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呆住了,大门没锁,她推门而进,竟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哥哥半弯着腰坐在沙发上,而夏子若蹲在他的双腿边,忽略掉两人之间不超过两厘米的距离,仅是这般暧昧的姿势就足以令人遐想连篇。 霍婷婷惊讶地张了张嘴,她嗖地一下把冒着热气的油条扔在餐桌上,双手捂着眼睛,抬脚开溜,“嘿嘿,你们继续。”话音落下,她已经跑进房间,“砰”一声把门关死了。 拜这突如其来的惊扰所赐,霍季恩及时地将全身上下那种几乎能称之为悸动的反应压了回去。他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再自然不过地移开目光,悠悠站起身,还十分绅士地把夏子若也拉了起来。 夏子若慌手慌脚地把相框放回茶几上,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就算她不抬头看,也依然可以感觉到这男人刚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以及空气里漂浮着的他的气息和余温。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夏子若懊恼地别开脸,尴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霍季恩貌似早已恢复了淡定,他将那副置身事外的疏离模样展现得恰到好处,哪怕是嗓音都听不出丝毫的波澜:“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妹就拜托你照顾几天,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男人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夏子若从他那张倨傲的脸孔上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 从暧昧到淡漠,气氛的转变不过在眨眼之间。这倒像是对夏子若的提醒,她迅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全清空,然后效仿霍季恩的寡淡口吻,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留婷婷住下来,并不是因为你。” 这女人说话就是这么不给人留余地,可素来不容人忤逆的霍季恩居然什么也没说。他像没听到似的,利落地穿上外套,转头瞧了眼餐桌上的油条。 “早上别吃油炸的,不健康。”他大步流星走到餐桌旁,一点不客气地把整袋油条都拎走了。 “你……”夏子若瞪着他消失在门口的颀长背影,气得直翻白眼。 妈蛋,这一大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健步下楼,霍季恩把装着油条的食品袋随手扔进楼门前的分类垃圾桶里,他从兜里掏出遥控器,打开车门,一矮身坐进驾驶座。 连串动作,他一气呵成,却在踩下油门的一刹那,猛地顿住了。 路虎并未立刻驶离,车窗匀速降下,冷风灌进来,霍季恩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他把头探出窗外,朝五楼的某扇窗口望上去。 暖阳浸染,他那张轮廓清朗的英俊脸孔上不再是化不开的冷寂,而是慢慢地,浮起一丝浅笑。那笑容,明明十分清浅,却跟大雪初霁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那般,满满的寒意之中藏着一股子动人的暖。 夏子若,尽管这女人对他从来不算客气,彼此交锋间甚至透着某种较劲的意味,可这种势均力敌的状态竟令霍季恩觉得……颇为有趣。 ** 直到霍季恩离开,霍婷婷才从房间里出来。 她笑嘻嘻地走进客厅,一偏头就瞅见竖在墙边的行李箱,她赶紧大言不惭地给夏子若拍起马屁:“夏姐,你的美人计可真厉害!我就知道我哥拿你没辙,你看他到底是妥协了吧。” ……美人计? 夏子若分明有种被流氓偷窥的感觉啊,她无可奈何地讪笑道:“你别胡说,你哥那是拿你没辙。”耸耸肩,她又补了句:“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他妥协只是暂时的。” 霍婷婷脑子不带转弯的,暂时的妥协,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一脸谄媚地说:“反正有你罩着我,我只管走一步算一步啦。” “……”夏子若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竟会遇到这对磨人的兄妹。 这么一折腾,她上班快要迟到了,没空再跟霍婷婷啰嗦,她指了指行李箱,“你赶紧把你的东西整理一下吧。”说完,夏子若匆匆回屋换衣服去了。 殊不知,她刚套上毛衣的一只袖子,虚掩的房门便猛地被人推开了。 霍婷婷连门都顾不上敲,一阵风般冲进来,她怀里抱着个大盒子,嘴上惊呼道:“夏姐,我哥送礼物给你了!”她刚才正要把行李拖进房间,不料眼尖瞅见箱子的扶把上挂着个购物袋,打开一看,就发现了这个—— 纯白的长方形礼盒,系着条粉红色的宽丝带,蝴蝶结打得一丝不苟,一看便知是名店的包装手法。盒子上别着张卡片,只有寥寥几个字: 夏小姐,笑纳。 陡然间听到这话时,夏子若的头还卡在套头毛衣的领口里,她飞快地把衣服拽下来,露出两只蓄满疑惑的清亮眸子,“什么东西?”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份礼物与那位冷冰冰的男人联系起来。 夏子若还陷在惊诧中,却见霍婷婷早已按耐不住满心好奇,三两下替她拆开包装盒,“我打开了喔。” 包装都那么精美,里面的礼物可想而知了,但当霍婷婷兴致勃勃地把东西抖落出来的一片刻,夏子若还是愣住了。 霍季恩选的是一条无袖长裙。 稳妥的黑色和修身的设计看起来简约大方,不过裙摆处的高开叉,以及前襟上那片半透的蕾丝布料却是点睛之笔,为整条裙子增添了几分撩人的性感和妩媚。这性感,并不张扬,不放肆,反倒透着某种欲语还休的含蓄。 而性感这东西,越是含蓄,反而越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就像是……夏子若。 霍婷婷双眼放光,赶紧把裙子举到夏子若身前比了比,眯起眼欣赏一番,她不由啧啧称奇:“夏姐,别说这条裙子还真适合你,你赶紧试试上身效果嘛……”她兴奋地怂恿道。 光是脑补一下自己穿上这条裙子的模样,夏子若都足以叫苦连天,“你别闹了,我得把它物归原主。”她一把将裙子从霍婷婷手上抢过来,重新塞进盒子里。 霍婷婷不死心,扯着她的袖子说:“这可是tomford的设计啊,看来我哥的眼光见长……” “我得走了,不然上班该迟到了。”夏子若拎上包,便朝门口疾走,中途她不忘回头嘱咐一句:“中午你自己叫外卖吃吧,别进厨房。” 霍婷婷早把被她祸祸得乱七八糟的厨房抛到九霄云外了,她的脑子彻底被某个诡异的事实攫住了。追在夏子若身后,她一语道破:“夏姐,这是我哥第一次送东西给女人啊!” 霍婷婷的嗓门不大,依稀被大门合拢的“砰”一声盖住了,但这句仿佛羽毛一般轻飘飘的话,却不偏不倚地钻进夏子若的耳朵里,在她的心尖上恶劣地飘了飘。 这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过了早高峰,路况不算拥堵,夏子若驱车前往s。行至一半,她猛地一拐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 她探身拿起搁在副驾上的手袋,从里面掏出手机。通讯里的联系人不多,夏子若轻而易举找到了那个名字——霍大魔头。 她深吸口气,按下通话键。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很快接起,“夏子若,有事?” 一个简单的“是”字,她愣是一时没说出口。电话另一端的这个男人称呼过她“夏经理”、“夏小姐”,但她却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他改叫她的名讳了。 而且,他叫得这般顺口,这般自然而然。 电话里的背景音很安静,夏子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霍季恩,你没必要送我东西。” 被人据收礼物这种事儿,本该算尴尬了,尤其对于霍季恩这种第一次出手就被拒绝的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可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里,竟仿佛透着一丝调侃:“你不会又准备把礼物给我寄回来吧?”就像上次那张大额支票一样。 “我正有此意。”夏子若摸着方向盘说。 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霍季恩却毫不在意,只以稀疏平常的语调说道:“那条裙子是我用你的钱买的,本来就该属于你。” “我的钱?”夏子若这下想不惊讶都不行了。 她皱起眉,还在努力思忖她和这男人什么时候有了金钱上的往来,就听霍季恩清浅地丢来一句:“上次你给婷婷付的住院费,刚好够买这条裙子。” 尽管手机里没有传来对方的笑声,但夏子若似乎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霍季恩那副唇角微微上扬的顽劣样子。 她被噎得不轻,“姓霍的,你简直……”太不要脸!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夏子若的生活忙碌而平静。 霍婷婷暂时脱离了哥哥的管制,就跟放出笼的麻雀一样,玩得不亦乐乎。间中有几次,她趁夏子若上班不在家,竟是大着胆子偷溜出去和夏子鹏约会。夏子若不是没察觉,怎奈s的绩效考核评比如火如荼,她应付工作都忙不过来,只能对这对小情侣睁只眼闭只眼了。 然而,一切的平静,全在星期五这天被打破了。 连续放晴数日的天,突然转阴,气温急降,寒风刺骨。气象预报寒流来袭,大雪降至。夏子若当天是晚班,四点到餐厅就行,她出门前本是打出富余的,可不料赶上周末,天气又不好,路况极糟。 她赶到s时,已经四点一刻了。 从餐厅后门匆匆走进员工通道,夏子若身上的寒气尚未散去,便迎面撞上几位同事灿烂的笑脸:“夏经理,恭喜喔!” 夏子若还没看清这一张张比往日殷切许多的脸孔,就被宋雅拽着胳膊,拉进员工更衣室。宋雅快速梭巡一圈,在确定没人后,她“啪嗒”一声把门反锁上了。 夏子若一头雾水,“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嘘——”宋雅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神秘兮兮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声音虽小,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一会儿马店长要给大家开会,宣布副店长的人选。刚才我们粗略算了一下,咱们这组的绩效考核成绩比冯千心那组高不少呢……” “原来是这事儿。”夏子若了然,她戳了戳宋雅的脑门,笑着说:“就你机灵。”说着,她脱掉大衣,抬脚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哎呀,这种振奋人心的时刻,你玩什么深沉呀!”宋雅忙不迭一把给她拉回来,拧着眉毛,咧着嘴,表情相当丰富,“夏姐,你马上就要升副店长了!不仅可以加薪,还可以带领团队研发新菜色,权力大的不得了好嘛……就算冯千心有一千个心眼,她也不敢再给你使坏啦!” 听着这番大快人心的话,夏子若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微微一怔。 职场这条路走过的人都知道,就像一片海,浮沉亦有时。有时候只能随波逐流,有时候又会突遇湍流,挺不过去的,沉入海底,可一旦挺过去了,就是一片浩海碧空。 此时此刻,宋雅百感交集的碎碎念,落在夏子若的耳朵里,她只想到一个词—— 熬出来了。 是的,五年了,她终于熬出来了。 夏子若刚换好制服,会议就开始了。 椭圆形会议桌的主位上,马店长正襟危坐,说得口沫横飞:“你们都知道,佳景集团一直致力于推广法式餐饮文化,为配合总部的发展战略需求s计划在短期内增开分店,所以这次提拔上来的副店长,也是我们为新店培养的储备店长……” 马店长开会,向来冗长,听得人恨不得昏昏欲睡。但今天,三十来号员工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全程竖着耳朵,一字不漏地听。 慷慨激昂的开场白之后,马店长作势嗽了嗽嗓子,转入主题:“经过一系列考核,我宣布s的新任副店长是……” 他这一停顿不打紧,在座的所有人都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眼角的余光纷纷瞟向两位候选人——淡然自若的夏子若,和笑意盈盈的冯千心。 “冯千心。”马店长落唇定音。 举座哗然,面面相觑,时间似乎定格了一秒,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在这阵窸窣的骚动中,宋雅惊诧的嗓音显得格外尖利:“凭什么是她啊!绩效评比的结果不是这样的……” 马店长捋了捋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严肃地提醒道:“绩效评比只是一个方面,最终的结果是经由总部高层商议后决定的。” 总部高层……李德胜。 宋雅动了动嘴,还要争辩什么,却被夏子若在桌下捏了捏手,示意她算了。 “真恶心,小三!”宋雅不再明呛,却是不服气地小声暗啐一句。 尽管大家没听到她的声音,但看口型也知道了,表情因此瞬间变得复杂起来。那一束束或鄙夷,或玩味的目光射在冯千心身上,她却毫不在意,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改变一分,依旧笑得张扬。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要的就是个“胜”字。 同样的道理,搁在夏子若身上,就只落得个“败”。对于这场早已注定的输赢,她的期待,她的信心,她的乐观,这一刻,她权当是自己太天真了。 夏子若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默默偏过头,看向窗外——浓厚的乌云压迫天际,像是马上就要逼出一场大雪来,光秃秃的树枝在又阴又冷的寒风中颤栗,平添一抹萧瑟。 就像她此时的心境。 饭点很快到了,即便夏子若的心情再怎么晦暗,她还是要打起精神工作。 殊不知,就在这忙碌不堪的节骨眼上,马店长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就两个人,不必讲场面话,这位素来严厉的店长,竟是难得的语重心长:“小夏啊,不要把一时的得失看得太重,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番恳谈,即是安抚,也多少带着点无奈。 虽然对方没点破,但夏子若是明白人,总部高层施压,店长的权力便形同虚设,导致一场原本公平的评比,最终以笑话收场,令人始料未及。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外面挺忙的,我先出去了。” 然而,正当她转身欲走的一片刻,马店长又道:“其实我挺器重你的,不要灰心,继续努力。” 夏子若的脚步猛地顿了顿,却没有驻足,也没有回头,只淡声回道:“没有后台的努力,是没有用的。”说完,她拉开门,毫不迟疑地走出办公室。 马店长愣了愣,随即摇摇头,长叹口气。 雪,终于下了。 不是鹅毛大雪,只是小雪花。华灯初上,天色彻底暗下来,路灯的光圈里,依稀可见细小的雪片漫天飞舞。地面没结冰,湿漉漉的,但路上的车速明显更慢了,尤其是环路,简直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黑色宾利夹杂在密密匝匝的车流中,龟速向前挪动。 后座上的男人屈肘撑在窗棱上,阖着眼假寐,脸色比腕上那块名表的金属外壳还冷。霍季恩已经被堵在路上一个小时了,今晚他本来是有应酬的,但估计照这个节奏开下去,等车开到了,晚宴也结束了。 他悠悠睁开眼,吩咐说:“姜平,你给酒店业协会的李主席打个电话,今晚的宴会我不去了。”一年到头各大协会办的活动数不胜数,少去一场也无妨。 姜平连声应下,从方向盘上腾出只手拨电话。通知完对方,他问:“霍总,那我送您回丽景湾?” 沉默少顷,霍季恩侧头看了眼窗外,说:“你找地儿停车,我想走走。” “好的。”姜平不知道老板哪来的闲情逸致散步,但他还是把车从主路掰到辅路上,靠边停下。 他躬着腰打开后车门,只见霍季恩朝他一挑眉,“你要不要一起?” 姜平这下凌乱了,还在脑补两个大男人雪中漫步的诡异情景,嘴上已经唯命是从地答道:“……行。” 洁白的雪花几近透明,仿佛从天际洒下来的糖霜,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一沾到衣服上,立马就融化了。霍季恩穿着大衣,双手插在侧兜里,脚步不疾不徐,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一路迎着雪,一路顶着风,一路穿过归心似箭的路人,霍季恩与这路上的每个人都不同,他穿得体面,身姿挺拔,神色淡然,明明是恶劣的天气,到他这里,却仿佛变成了某种……享受。 姜平搓着冻僵的手,跟在他身侧,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老板,他们已经走得离车太远了,“霍总,我们这是去哪儿?” 霍季恩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已经决定了去处。 过了两个路口,他忽然停下,抬手指了指手右边的店,“进去坐坐。” 姜平猛地一抬头,赫然看到店面的招牌—— s法餐。 第十九章 霍季恩若无其事地走进s。 外面的寒风和飞雪,一下子被旋转门阻隔开来。餐厅里光线舒雅,气氛浪漫,空气里漂浮着美酒佳肴的香气,以及一股子沁人的暖意。 正值用餐高峰期,只有角落的一张桌台空着。 霍季恩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脱掉身上的大衣,优雅落座。 姜平虽然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并不傻,从老板走了好几条街,来到这间餐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出味来。 他环顾一圈,谄媚地笑了笑,“霍总,夏经理好像不在,要不要我帮您……” “我不找她。”霍季恩淡淡地说,他指了指菜单,“我是来吃饭的。” 姜平的笑意倏地凝固在脸上,他疑惑地挠了挠头,默默腹诽,他怎么不觉得老板是来吃饭的呢! 夏子若这边厢。 洗手间的雕花镜里,映出一张落寞的脸颊。职业化的淡妆原本勾勒出女人精致的五官,此刻却因微微泛红的双眸和晕开的眼线,让夏子若整张脸都透出些许的狼狈。 镜子里的容颜忽地模糊起来,她的思绪不受控地倒回几分钟前—— 同事们嘴上还安慰着在副店长竞选中落败的她,双脚却已经不自觉地重新选队站了。他们对冯千心利用潜规则上位的鄙夷不过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收起内心所有的微词,转而开始讨好、巴结这位新上任的副店长了。 夏子若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瞅着镜子里那张溢满苦笑的脸,连她自己都惊诧不已,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毕竟,职场上,员工选择哪一派,就是饭碗。 面对这再正常不过的现实,夏子若悲哀地发现,似乎不正常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从纸巾盒里抽出张纸巾,沾了点儿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睑处沾染的那一小片黑。晕开的眼线,就像是心头笼罩的阴霾,她必须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 就在这时,“哐”地一声,洗手间的门猛然被人推开。 宋雅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她顾不上夏子若脸上的异色,颤声喊道:“夏姐,糟了,出大事了!” 夏子若对她的一惊一乍见惯不怪,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宋雅的脸蛋憋得通红,紧张地搓着手,“我不小心把饮料洒到客人身上了,现在对方不依不饶闹着赔偿……” 这种意外在普通餐厅不算新鲜事,但对高档餐厅来说……确实有些棘手。夏子若的面色微微一沉,她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抬脚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宋雅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讷讷地补了句:“二号台的客人。” 还没走进前厅,夏子若的耳朵里便传来一阵女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震得她赶紧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走向靠窗的二号台。 近了身,两位贵妇摸样的女客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你是餐厅经理?” “是的。”夏子若点点头,敛眸看了眼其中一位女客人前襟处的大片脏污,她态度谦卑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的侍应生服务不周,弄脏了您的衣服。店里可以帮您送出去干洗,另外今晚的餐点,我可以给您打八折。”一般遇到此类情况,餐厅都是这样处理的,这也是夏子若最大的权限了。 可对方显然不买账,两位贵妇保养得极好的容貌因盛怒而扭曲,一唱一和地叫嚣道:“八折?你糊弄谁呢!你瞅瞅我这套衣服好几万呢。再说了,把衣服送去洗,你是让我光着从这里走出去啊?!” 不少客人闻声向这边看来,忍不住偷笑。 夏子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紧,这回是碰到难缠的主儿了。 她还在皱眉想辙,一道倩影突然姗姗走来,翘臀摇曳,美目流转,在餐桌边站定。 不是冯千心还有谁。 她对横眉瞪眼的两位客人嫣然一笑,“我是这里的副店长,二位消消气,都是我们的服务生太不小心了。”说着,她扭过头,指了指一直默默缩在夏子若身后的宋雅,嗓音骤然冷下来:“宋雅,这顿饭就由你来买单了。” 上一秒还在撒泼的贵妇,这一秒就跟骤然被人打了镇定剂似的,立马消停了,“这还差不多。” 宋雅闻言大惊,脸埋得更低了,她偷偷扯了扯夏子若的袖子,低声呜咽:“夏姐,你帮帮我……”这恐怕得赔上她大半个月的工资啊! 仔细梳理眼前的局面,夏子若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说到底,一切全因宋雅今天在会上帮她出头,冯千心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夏子若双眸一垂,再抬起时,已看不出什么情绪,“服务生做错事,确实该罚。但s还没有这样的惩罚先例,我看还是先请示店长,再做决定吧。” 冯千心脸上一点笑意都不剩了,她阴恻恻地回道:“夏经理,你要是觉得我罚重了,可以帮宋雅一起承担餐费。” “……” 气氛愈加僵持,夏子若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如何化解这场纠纷上,丝毫没察觉到几米开外的某张餐桌上—— 有一双漆黑而锐利的眼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霍季恩波澜不惊地收回眸光,切下一小块牛扒,送到唇边,“姜平,你去帮夏经理处理一下。” 姜平怔了怔,“怎么处理?”虽然他跟老板一样,目睹了全过程,但管闲事这种事,完全不符合霍总的作风啊! “狠一点。”霍季恩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嘴里的牛肉,喉结滑动,就道出这么个冷冰冰的字眼。 姜平兀自掂量一下,他腾地站起身,朝鸡飞狗跳的那桌走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姜平从桌上拿起一杯水,“哗”地朝其中一位女客人泼了过去。 两位贵妇这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位身上沾着脏污,而另一位……彻底湿成了落汤鸡。 “啊——”她们失声尖叫。 毫无防备被陌生人泼了一身水,别说当事人大惊失色了,餐厅里其他客人也都跟着倒吸口冷气。大概是没想到吃顿饭还有好戏看,食客们不禁都流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 夏子若惊愕地张了张嘴,孰料不等她出声,姜平已经敲了敲餐桌,面无表情地对愣在一旁的冯千心说:“这桌的餐费,由我们老板付。” “……” 夏子若心头大震,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赫然看见……某张熟悉的脸孔。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之间那道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不存在了,他们眼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彼此—— 云淡风轻的他。 惊慌失措的她。 夏子若还陷在错愕中收不回神思,霍季恩那张原本表情寡淡的俊脸上,却是忽然展露出一丝笑意。夏子若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瞎了,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这男人朝她举了举高脚杯,居然带着某种邀功的意味。 几乎是克制不住的,她撇下面色阴冷的冯千心,咧嘴傻笑的宋雅,一扭身朝霍季恩走过去。 “你跟我出来一下。”夏子若在他桌边搁下句话,便疾步走出餐厅。 霍季恩看了眼剩下的半桌菜,他从椅背上拿起大衣,不紧不慢地穿上,这才走到餐厅外面。 雪,不知何时大了。 风,却停了。 小雪花变成大雪片,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远近的建筑上都覆盖着一层白霜。暖黄的路灯交错绚烂的霓虹,在这番阑珊灯火的映衬下,整座城市似乎都泛起盈盈光芒。 夏子若杏目圆瞪,仰头瞅着霍季恩,不客气地质问:“你是不是出门没吃药?你怎么能往我的客人身上泼水呢?” “你的客人?”霍季恩哑然失笑,他摸了摸鼻子,“夏子若,我本来以为你挺聪明的,没想到你也有犯傻的时候。” “什么意思?”她一脸疑惑。 “刚才那两位女客人分明是你们副店长找来闹场的。我看到她们伸脚绊了你同事一脚,你同事的饮料才洒出来的……”霍季恩徐徐说道。 夏子若的心“咯噔”一沉,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这样串联起来——原来一切全是拜冯千心自导自演所赐。 也难怪霍季恩一点不手软,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无论是观察力,还是判断力,都十分敏锐。 “你和副店长有什么仇?”他忽然悠悠问道。 不知是冯千心的所作所为令人胆寒,还是因为室外的温度太低,只穿着套制服的夏子若下意识地双臂抱肩。她黯然垂眸,呼着冷气说:“我们……没什么。”她不觉得自己跟他熟到能吐苦水的地步。 霍季恩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他的目光扫过夏子若脚上的高跟鞋,及膝短裙,以及包裹在黑色丝袜下的两条纤细匀称的小腿…… 倏忽间,她肩上微微一沉——随之而来的暖意里,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味道。 夏子若猛地抬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霍季恩,竟是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她身上。对方的举动太唐突,以至于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如果不是真的感觉冷,她肯定不会披着他的外套。 雪越下越大,像是被人剪开了羽绒被,白羽毛漫天纷飞。 霍季恩的肩头微微泛湿,干练的短发,浓密的睫毛也都沾着细碎的雪片。这晶莹剔透的雪,为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周身都镀上一层寒意。而他的眉宇间,却仿佛晕着浅浅的光泽。 就是这丝微光,像是一股无声的暗流,瞬间冲进夏子若心里。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帮她解围,又帮她取暖的男人……心念微动,她咬了咬嘴唇:“霍季恩,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问出这话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夏子若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比冰雪还清澈的,亦莫名令他有些着迷的眼睛。 夏子若被他看得不自在,偏过头,笑了笑,“你这是明知故问。” 殊不知,她内心那一丝丝的感动尚未释放完毕,只见霍季恩勾了下唇,淡声道:“我不是白帮你的。” “嗯?”她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你也得帮我一个忙。”他说。 夏子若猛地警醒,怔怔地看着他…… 第二十章 “你也得帮我一个忙。”霍季恩说。 夏子若猛地警醒,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和语气都近乎警觉:“什么事?” “你陪我去见一个重要客户。”霍季恩挑眉道。 她讶然,“你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懂。” 对于这女人展露出的无奈表情,霍季恩毫不以为意,“你不用懂,你只要陪我去就行了。” 夏子若听出端倪,“看来你只是需要一只花瓶,对吧?”不给他回话的时间,她拧着眉毛说:“想必你身边的女人肯定不会少,你还是找别人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女人这儿碰钉子了,霍季恩似乎已经能应对自如了,他淡淡地提醒道:“夏子若,你别忘了,你欠我个人情。” 她的脸色一僵,脑子里蓦然闪过苏启的那句忠告—— 霍季恩这种人不会做没目的的事情。 果然,他刚帮了她一个忙,现在就急着讨回来了。 明知自己被对方算计了,可夏子若却拿这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他临时起意,抑或早有预谋,“霍季恩,你真是个混蛋!”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 她嗔怒的模样,再配上这句对霍季恩而言毫无威慑力的低骂,竟让他嗅到一股娇憨的味道,他只觉得有趣,“我好像还没对你做过什么滚蛋事。” 一脸玩味地说出这话时,他的手,竟是再自然不过地抬起,掸了掸夏子若肩头的雪片。那是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动作很轻,就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飘落在肩上却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但令人无法忽视。 夏子若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她深吸口气,强压下心里所有的波澜,话锋一转,问道:“哪天?”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她只想赶紧把这个大/麻烦解决了。 仿佛早就料定这女人无法拒绝他,霍季恩的薄唇微微上翘,勾起一抹弧度甚是优美的清浅笑容,“后天。” 她瞅着他这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就来气,“行了,我知道了。” “明天我会派人给你送礼服过去。”他悠悠说道。 夏子若当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霍季恩像是想起什么,“你准备穿上次我送你的那条裙子?” “你送我的?”夏子若一直紧绷的脸颊,突然松弛下来,一脸好笑又好气的表情,“你别忘了,那条裙子可是拿我自己的钱买的。”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霍季恩不由弯了弯唇,“你跟我算得还挺清楚。” “那当然。”不然最终吃亏的肯定是她。 夏子若脱下身上的男式大衣,物归原主,“我还得上班,你走吧。” 雪还在下,刚才一直披着霍季恩的外套,她不觉得冷,这一脱下,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赶紧转过身,闷头走回餐厅。 霍季恩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一时没挪开,他眯了眯眼睛,嗓音低沉轻慢:“夏子若,后天见。” 她的脚步没停,就算不回头看,她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这男人的脸上带着何种表情——倨傲的,戏谑的,又或者,散漫着一点点迷人眼眸的深情。 他把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却总抱持着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高姿态,这就是霍季恩。夏子若觉得这世上除了他,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了。 ** 趁霍季恩和夏子若在餐厅外说话的功夫,姜平把两桌的餐费都结了。 他正要步出餐厅,袖口却猛地被人扯住。 一转身,他就瞅见宋雅赔着笑脸,咧着嘴角说:“你是霍总的助理吧?刚才真谢谢你喔,要不然我就惨了。” 姜平常年跟在霍季恩身边,也算见过大世面的,再加上有美女搭讪,他立马嘚瑟起来,帅气地撩了撩头发,口气豪爽:“不客气,小意思。” 宋雅笑得更灿烂了,她指了指窗外,把头靠向姜平,神秘兮兮地问:“对了,你们霍总是不是在追求我们夏姐?上次他来s,还点名要夏姐服务呢……” 如果搁在今天以前,姜平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否认,他只见过女人上赶子追霍总,还真没见过霍总追哪个女人呢。 可现在…… 他忽然不确定了。 他侧过脸,附在宋雅耳廓边,小声道:“我老板最近确实有些反常,我再观察看看吧。” 宋雅耳朵一麻,猛点头,“那我也观察一下夏姐。” 为了随时沟通观察结果,两人顺理成章地交换了手机号,微博、微信和q/q等一系列聊天工具。 目送姜平离开餐厅,宋雅不由百感交集。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是在平安夜,他来餐厅不吃不喝,举止奇怪,害她误以为对方是“色狼”。可今儿,宋雅对姜平的印象彻底颠覆了,他那一出英雄救美,颇有几分狂拽酷霸的气势,简直爽到她心坎里去了。 ** 星期天,连续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白日里,天空放晴,空气中溢满冰雪融化的潮湿气息。可到了晚上,融雪的天气就显得格外阴冷,路面上也结起冰。 霍季恩的饭局定在傍晚七点,季庭酒店的法式餐厅。这位客户对他十分重要,所以无论是排场,还是规格,都半点马虎不得。 幸好夏子若是早班,不用请假,否则新官上任的冯千心指不定要来一番怎样的刁难。 下班后,她匆匆忙忙从s折回家换衣服。 这种天气,她肯定不能直接穿着裙子出门,于是夏子若翻箱倒柜地把压箱底的皮草大衣和细高跟鞋翻出来。放了五年没穿的衣服依旧保存得极好,皮质细腻,不沾染一点岁月的痕迹,由于是经典款,即便有些年头亦不落潮流。 迅速换好衣服,又补了补妆,夏子若站在试衣镜前照了照——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妆容,她并不陌生,却陡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父亲还在的时候,她经常身着盛装陪老爸参加各种上流聚会,那个满场飞的漂亮女孩,活泼开朗,浑身充满朝气,仿佛是盛放的娇艳花朵,总是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可如今…… 夏子若摸了摸妆容精致的脸颊,明明没变,她却感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或许,是人变了,又或许,变得只是心。 收拾起复杂的心情,她拎上挎包,锁门离开。伴随着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咔嚓”声,一副惊诧的嗓音从楼梯口传来。 “夏姐?”面前的女人,霍婷婷有些不敢认。 白色皮草短大衣,黑色包身长裙,黑眉红唇,利落干练的反差色将夏子若整个人衬得高贵冷艳。尤其是高开叉的裙身设计,将她那双比例完美的美腿藏在若隐若现的裙摆中,令人莫名有种想要撩开一窥的欲望。 “天啊,太性感了!”霍婷婷做梦也想不到夏子若竟有这样的一面,她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嘿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跟你哥出去。”夏子若赶时间,头也不回地抛出这么句。 “啊?”信息量太大,霍婷婷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驴踢了,完全不够使。 这俩是要约会的节奏? 怔怔地瞅着那抹快速消失在楼梯口的倩影,霍婷婷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哥,你今晚可要hold住啊! 第二一章 霍季恩安排了司机接夏子若。 司机顺利把她送抵酒店时,刚好七点差五分。 夏子若跟霍季恩来过一次季庭酒店的法式餐厅,她熟门熟路地乘电梯上二楼,走向走廊一隅的餐厅。地上铺着柔软的欧式宫廷地毯,细高跟鞋踩在上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霍季恩站在餐厅门口,正要拨出夏子若的电话,突然撞见她以这副身姿来到他面前,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由隐隐一僵。 尽管他对自己挑选衣服的审美相当自信,不过在这身衣裙的衬托下,夏子若高挑窈窕的身材,落落大方的气质,以及某种含而不露的性感味道,仿佛混合出一种奇异的化学物质,令他为之……惊艳。 霍季恩见过太多女人,那些女人擅长使出浑身解数来展露自己的性感,吸引异性的目光,似乎生怕男人不知道“女人”俩字怎么写。可夏子若和她们截然不同,她就像是前襟上那片半透的蕾丝布料一样,明明内里很有料,却因为隔了层纱,而将胸前的一大片春光勾勒得若有似无,让人看不真切。 这种女人,反而更令人着迷。 只是须臾的怔忪,霍季恩便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勾了下唇,“你今晚还真给我面子。” “不过是还你人情罢了。”夏子若耸耸肩,转而问道:“你的客人还没到?”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应该就快到了。” 能让霍季恩亲自站在餐厅门口恭候的客人,尊贵程度可想而知,夏子若不由心生好奇。她正欲开口发问这位客人的来头,一对中年人已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男的看样子是中国人,体态虽然有些发福,可衣着讲究,气场不凡,尤其是那张剑眉冷目的国字脸,无形中给人一种不容易接近的感觉。而挽着他的女人则是位棕发碧眼的洋妞,面颊带笑,一袭长裙搭配羊绒披肩,看起来高贵优雅。 两人近身,霍季恩迎上前,寒暄道:“陈总,陈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陈总略一颔首,象征性地跟他握了握手,目光稍一偏移,就落在夏子若身上,“这位是……霍总的女朋友?” 一上来就被人乱点鸳鸯谱,夏子若的表情微微一僵,正要摇头否认,却听霍季恩云淡风轻地答道:“陈总好眼力,她是我女朋友,夏子若。” 陈太含笑的眸光迎向夏子若,用蹩脚的中文说道:“真漂亮,幸会。” “……幸会。” 剧情不按剧本走,莫名其妙加了这一出,夏子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无奈感觉。可眼下她也顾不得纠结这些,霍季恩已经带客人走进餐厅,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法餐的讲究诸多,精致而奢华的包房内是一张能容纳十来人用餐的长方形餐桌,纯白色的餐布上整齐地摆放着烫金骨瓷盘、银质刀叉、水晶高脚杯、镂空烛台和从法国空运来的香根鸢尾,这些做工精细、质地精良的物件,在柔和暖光的映衬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再配上烟熏紫色的墙壁,以及占据半壁墙的红酒陈列架,即便桌上只坐了四个人,也一点不显得空旷。 刚才顾不上问,言谈间,夏子若倒是听出陈总的来头。 他是法籍华人,太太是纯正的法国人。作为法国酒店业巨头,他十分看好中国市场,计划今年在国内投资一间超五星级酒店,他此次携夫人来华,正是寻找合作伙伴。这么大的项目,自然有不少实力雄厚的酒店业者趋之若鹜,霍季恩也是托人引荐,才得到这么个和对方洽商的机会。 生意场上的竞争向来如此激烈,而霍季恩的成败,就在今晚。 可一顿饭吃得有点闷,不知是因为这位金主对季庭集团没什么兴趣,还是为人谨慎,总之陈总的话并不多,全靠霍季恩撑场面。 霍季恩将国内酒店业的现况和前景分析得丝丝入扣,就连夏子若都不免惊讶,别看这男人平时沉默寡言的,在生意场上实则十分健谈。 不动声色地听了不多会儿,陈总突然晃了晃高脚杯,说:“其实我这人有个习惯,第一次与人见面,我一般不喜欢谈公事。”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足以令霍季恩剑眉轻蹙,他一时不知该挑起什么话头,才能让这顿饭吃得不那么局促。 夏子若反正是来当花瓶的,索性安安静静的享用美食,落个清闲。偶然抬眸,对上陈太的目光,两个女人也只是相视一笑。 孰料,饭局进入尾声,一直没出声的陈太突然用法语说:“这道舒芙蕾的味道不错,跟我在法国吃的一样。” 夏子若再自然不过地接了话:“不知陈太有没有去过巴黎的lesouffle?那间餐厅的舒芙蕾是我吃过最美味的。” 一刹那,餐桌上寂静无声,就连刀叉碰触的轻响都猛然停顿了。 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一片刻的怔忪,而后,不约而同地落在夏子若脸上。 “夏小姐,你会说法语?”陈太已经年逾四十,却流露出小女孩一般的惊讶表情。 夏子若自己也愣了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方才接话接得太顺溜,她完全忽略了自己说的是法语。她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在法国读过书,所以略懂法语。” 陈总意味深长地瞟了霍季恩一眼,将对方脸上的微表情尽收眼底,“霍总,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会说法语?” 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相当微妙,霍季恩的脑子还沉浸在某个令他惊诧的事实中,脸上却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淡定,“我当然知道。” 话落,他竟是微微侧过身,向夏子若欺近过来。他的目光平静,动作细微,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就这么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明知对方这个亲昵又突兀的举动只是为了向客人证明——两人的情侣关系不假,可夏子若的心脏还是生生漏跳了两拍。 她还陷在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中回不过神,霍季恩已经擦着她的耳垂,似笑非笑地说:“我女朋友总是喜欢给人惊喜。” 这男人意有所指的话语,带着一点点散漫劲儿的尾音,再加上那若有似无的碰触,当即晕得夏子若的耳廓隐隐发烫。仿佛有一道小小的电流,一不留神就钻进她耳朵里,明明不轻不重,却狠狠地撩拨了一下她心里的某根弦。 那一瞬稍纵即逝的羞赧面色,虽然夏子若自己看不到,但用来糊弄外人已绰绰有余。果然,陈总那张始终不苟言笑的脸上,遽然展露出一丝兴味,他爽朗一笑,“我喜欢惊喜。” 峰回路转不过眨眼间,刚才霍季恩还在不遗余力地调动气氛,殊不知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就这样让餐桌上的氛围热络起来。 没有了语言上的障碍,陈太彻底展现出了所谓的法式热情,和夏子若相谈甚欢。陈总看在眼里,那双锐利的鹰目慢慢地浮起一丝松动。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霍季恩:“如果霍总明天没有安排,是否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季庭酒店?” 这是个好兆头,霍季恩却并未将心里那丝如释重负表现出来,他只点了点头,“没问题。”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侧眸,夏子若却已经看出他此番浅淡的笑容里蕴藏着多少胸有成竹。她不由暗忖,这男人真是深藏不漏,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陈太顺势道:“夏小姐,既然他们明天有安排,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 夏子若的神思猛地被揪回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语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明天恐怕不行……” “她可以的。”霍季恩唇角上扬,一语打断她。 陈太得到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棕绿色的眼睛里顿时蓄满不解,“你们?” 夏子若幽怨地瞪了霍季恩一眼,她只是个临时演员,吃完盒饭就该拍拍屁股走人的,她可不允许这男人再给她随便加戏。 不料,霍季恩对她的眼刀熟若无睹,竟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的手指修长,动作温柔,颇有给她顺毛的意味。 夏子若头皮一麻,只听他淡淡地提醒说:“子若,别忘了,你是我女朋友。” “……”又被算计了,她无语凝咽。 第二二章 陈总夫妇对晚餐甚为满意,在酒店门口,他们用法式贴面礼与夏子若和霍季恩告别。 目送轿车驶离,夏子若脸上的笑容骤然卸去。 她抬起脚,踩了霍季恩一脚,“我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你女朋友了?” 憋了一晚上,终于等到算总账的这一刻,夏子若出脚一点不含糊,又快又狠。霍季恩根本来不及躲闪,尖细高跟鞋便正中他的脚背,跟被钉子狠扎了一下差不多。 他疼得倒吸口冷气,强忍着痛,才保持住了一贯的高贵冷艳,“我也是不得已。陈总很重视家庭,他挑选合作伙伴除了看硬条件外,最看重的就是对方的感情生活是否稳定。毕竟,对感情专一的商人,对自己的事业才会具有更高的忠诚度。” 夏子若是聪明人,很快听懂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可她一点不关心霍季恩的生意,挑眉问:“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如果提前告诉你,你就不会来了。”脚上的疼劲儿已经退去,霍季恩弯了弯唇。 他把她杀了个措手不及,居然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夏子若气得牙根痒痒,没好气地揶揄说:“你何必找我来充数,你自己没女朋友么?” “没有。”他说。 就是这么精简利落的两个字,却激得夏子若猛地怔了怔。 她不由得眯起眼,多打量了霍季恩两眼——酒店门前的射灯与月光交织,勾勒出一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面孔,再加上有他身后这间富丽堂皇的酒店作陪衬,只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位笼罩在万千光环下的男人。 而这种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夏子若眼中那丝怀疑的光,令霍季恩无端感到自己的回答可信度太低,他遂以稀疏平常的语气补了句:“我嫌女人麻烦。” 夏子若当即失笑,“你才麻烦。”说到这个,她想起正事儿,“明天我是不会陪陈太出去的。” 霍季恩正了神色,“陈总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欠你的人情已经还完了。”扔下这么句话,她便伸手拦下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人了。 ……这女人要不要这么狠心? 霍季恩僵在原地,脸色颇为难看。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夏子若付钱下车,裹紧外套,快步朝楼门走去。 中途,她的脚步陡然顿住。 花园里,有一对热情拥吻的男女。 路灯昏暗,月色朦胧,原本是看不清的,但粉红色的亮面羽绒服格外扎眼,猛地挑动了夏子若的某根神经—— 是霍婷婷和夏子鹏。 夏子若面色微变,在各种自己该有的反应里犹豫了许久,她终究是头都没抬,重新加快步子,闪进楼门。 看来,爱情来了,根本挡都挡不住。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她对这对爱得如火如荼的年轻人已经束手无策,只能图个眼不见为净了。 楼梯上得太急,直到开门进屋,她依旧有点喘。 夏子若今晚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先是被霍季恩从里到外算计了一通,然后就撞见让她头疼的那一幕。她烦躁地挠了挠头,把挎包扔到沙发上,自己身子一歪,也陷进沙发里。 夏子若双臂抱肩,脚搭在茶几上,闭着眼想了想,如果时光倒流,她回到夏子鹏那个年纪,是否也会像他那般不顾一切地爱一场? 可惜,想了很久,无果。 她没有在那样的年纪,遇到一个能让她掏心掏肺的男人,而人一旦过了某个年龄段,就不会再轻易地对人掏心掏肺了。她的心,就像是上了一把锁,里面装着太多东西,至于钥匙在谁手里,没有人知道。 夏子若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放下脚,探身拿起来一看,倏地拧起眉毛,“霍季恩,你还有完没完了?” 被她这副不耐烦的口气冲击耳膜,霍季恩一时竟无言以对。 如果说,他一开始找夏子若来合演那出戏,是出于心血来潮,那么现在,已变成骑虎难下了。他没求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求,尤其是对夏子若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 这一刻,霍季恩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算是遇到对手了。 沉默少顷,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陈总今晚的态度出现松动,是因为他太太和你投缘,如果你不帮我这一次,这笔生意可能就真黄了……” 这男人不是往常低沉轻慢的声调,而是淬着一丝沙哑,一丝疲惫的。他这副诚恳的态度,倒与整个人的倨傲气场,有些不相配了。 夏子若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坐直身子,没说话。 手机两边全都陷入片刻的安静,静到甚至能够听闻彼此的呼吸声,不轻不重,仿佛交缠在一起。 就在霍季恩以为她始终不为所动的一瞬间,夏子若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又是一阵沉默。 就算隔着电话,夏子若也能想象得出他脸上那副微诧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倒是淡淡的:“子若,谢谢你。” 从他口中说出的“谢谢”,真是个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词语。夏子若却只报以一声“呵呵”,她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谢我。你也得帮我个忙。” 霍季恩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谈条件了?” “跟你学的。”她悠悠说道。 难怪他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两天前,同样是彼此谈条件,她只有妥协的份儿。孰料一时不察间,一切都调过来了,他的主动权就这么被这女人夺走了。 霍季恩却一点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只要你帮我应酬好客户,你的所有条件,我都会满足。” 好一副狂拽酷霸的口吻,夏子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从沙发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筋骨,“那好,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不再反对子鹏和婷婷交往了。” “……” 霍季恩这辈子从未有过此刻这种感觉——苦不堪言,他恨不得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全吃回来。他以为自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掌控大局,不承想绕了一大圈,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了,而且是捏得死死的。 夏子若依稀可以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踱步声,一下一下的,十分规律。 估计是霍季恩在思考,她也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等你想好了,再打电话给我吧。” 正当她要收线的一刹那,突然听对方问道:“夏子若,你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会长久么?” 这是个老问题,夏子若也曾纠结过很久,但后来她想通了,“爱情不能维持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 “嗯?”霍季恩不解。 “不再相爱。”她淡然道,“因为相爱的人,是永远不会向现实妥协的。” 倏忽间,电话里的脚步声停住了。 霍季恩不擅长跟人讨论感情,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讨论感情。他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他太清楚这世界上有很多爱情,就像是杂草一样,疯长着,却永远无法开花结果。但此时此刻,夏子若清澈的声音,仿佛是照进黑暗里的一缕光,让他在杂草丛生中,看到那一株悄然盛开的花朵。 就连霍季恩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心念那一瞬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他的心里。 也许,是她的声音。 又或许,是她的人。 ** 霍季恩到底是答应了夏子若的条件。 除了请假的过程不太顺之外,夏子若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认真规划了一天的行程。霍季恩给她安排了司机,全程陪同两个女人。 隔天一早,夏子若一下楼,便看到一辆宾利轿车停在楼门口。 车和司机都是她昨天去季庭酒店时用过的,不算生疏,她矮身钻进车里,说:“刘师傅,早。咱们先去酒店接陈太。” 刘师傅嘴上应了,却是没急着发动车子,他侧过身,递给夏子若一张金卡,“霍总交代,陈太今天所有的花销,都用这张卡刷。” 夏子若点点头,把卡收进包里。 不料,刘司机又补了句:“霍总说,您要是看中什么东西,也可以用他的卡刷。” 夏子若微微一怔,随即,她莞尔一笑,“好的,我知道了。” 霍季恩这边厢。 季庭酒店采用全球知名的agilysys酒店管理系统,员工亦全都训练有素,接待过不少国际名人政要。霍季恩尽足地主之谊,亲自带陈总参观酒店餐厅、总统套房,以及内部办公区等等。陈总表面上不露声色,看不出任何喜好,人倒是走走停停,不时发问。 这或多或少可以证明,他对季庭集团是有兴趣的。 临近中午,霍季恩邀请陈总在酒店里的金悦轩中餐厅用膳,他还叫上几位高管作陪。 殊不知,刚落座,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从西裤侧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发信人的名讳,不由轻扯嘴角。 是夏子若。 第二三章 短信是夏子若发来的。 只有一句话:你穿几码的内/裤? 敛眸看着手机屏,霍季恩唇角那抹清浅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这女人的问题。 夏子若这边厢。 陈太在b市已经待了几天,该游览的名胜古迹都去过了,夏子若索性带她去了秀水街,很多老外都爱在这里淘货。 果然,陈太对中国的丝绸赞不绝口,举着相机左拍右拍,看什么都新鲜,“导游带我去的都是名店,和法国没什么两样,还是这里有中国特色。” 夏子若莞尔一笑,“你要不要买一些丝绸制品,带回法国送朋友?” “好啊。”她连声应道。 两人走进精品丝绸专卖区,陈太一鼓作气挑了领带、旗袍,以及成套的床上用品,光是大大小小的围巾和披肩就不下十条,大有扫货的架势。 刘司机跟在两人身后,左右手都拎满购物袋,累得快要直不起腰。 可陈太的兴致依旧一点不减,“夏小姐,你刚才不是介绍说桑蚕丝冬暖夏凉么,我想给先生挑选几条桑蚕丝的内/裤。”她笑着说。 夏子若反正就是个陪逛的,她没意见,双臂抱肩站在内衣区,“你慢慢挑。” 陈太自己挑就算了,可她非把夏子若也拖下水,“你不给你男朋友选几条么?” 经她一提醒,夏子若才想起,她现在的身份是霍季恩的女朋友。 她只觉全身隐隐一僵,赶紧摇摇头,“咳……不用了。” “你不是在法国读过书么,怎么一点没学会我们的浪漫啊。”陈太打趣,嘴上继续游说道:“这布料的手感很好呢,男人一定会喜欢的。” “……”夏子若只剩一脸尴尬。 这女人脸上的微表情,落在陈太眼里,她愈发不解,“你怎么了?你和霍总的感情不好么?” 夏子若急声否认,“我们的感情……很好。” 这句话说得连夏子若自己都心虚不已,再加上被对方考究的目光一打量,她顿觉这内/裤是非买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给霍季恩发出那么一条短信。 过了两分钟,霍季恩的短信才回过来。 只有两个英文字母——xl。 霍季恩的身材比例相当完美,不过夏子若对这个尺码没什么概念,她收起手机,随便拿了两条xl码的男士内/裤。整个过程,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辈子,她第一次给异性买贴身物品,不承想竟是——霍季恩。 那位她明明不想扯上关系,却又总是避之不及的男人。 孰料,结账的时候,陈太眉一皱,指着夏子若的战利品,说:“你怎么选这种款式啊?” “嗯?”夏子若疑惑地眨眨眼。 陈太倒是一点不含糊,抽出她手里式样中规中矩的四角内/裤,就返身换了两条三角的回来,“男人穿这种才性感喔。” “……”夏子若讶然。 扫完货,夏子若带陈太去吃了b市道地的小吃,然后转战某间老字号茶馆。 陈太因为先生是华人,对中国的茶文化多少有些了解,但毕竟不常喝,肯定是品不出名堂的,只能算尝个鲜。其实,夏子若对茶艺也是半吊子,但她事先有在网上做功课,在老外面前介绍一番,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总夫妇返回巴黎的班机是当天晚上的,两拨人直接在机场会合。 候机室里,陈太双臂伸展,给了夏子若一个十分热情的拥抱,“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是我在中国最开心的一天。欢迎你和霍总有空来巴黎!” 夏子若大大方方地回抱她,“我深感荣幸,祝你们一路顺风!” 站在一旁的陈总看到这一幕,眼底笑意浮动。别小看这个笑容,对于向来不苟言笑的老练商人而言,这笑,意味深长。 他也与霍季恩握手告别,一直守得颇紧的口风终于有所松动,“谢谢霍总款待。我对季庭集团提出的合作方案很感兴趣,回去会和董事会仔细研究的,我们保持联系。” 一桩斥资过亿的大生意就这样攻下一半,进展比霍季恩想象中顺利太多,他风度翩翩地笑了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回程,车里坐着三个人。 姜平开车,霍季恩和夏子若并排坐在后座。 霍季恩吩咐姜平:“先送子若回家。”这女人的小名,他已叫得十分顺口。 “好的。”姜平点头应下。 机场高速上,车速很高,却听不到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只有斑驳的夜色从窗外掠过,投在人脸上,晃过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影。 车里陷入一片刻的安静。 而后,霍季恩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他的口吻清淡:“子若,这次多亏你,谢谢。” 方才碍于陈总夫妇在场,夏子若不得不将某出戏演到底,现在观众都散了,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向后靠了靠,把身子陷进松软的座椅里,调整个舒服的坐姿。 “你不用谢我,我们这回两不相欠了。”她不咸不淡地回道。 就是“两不相欠”这么个词,令霍季恩不自觉上翘的唇角隐隐一僵。这女人的语气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觉得此刻仿佛是一个分水岭——她是她,而他是他,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 夏子若没察觉到他的沉默,她从包里翻出个盒子,递给霍季恩,“对了,这是陈太给你的礼物。” 他微愣一下,才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 是一对情侣手表。 法国名牌,做工精细讲究,金属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不让人感觉到寒意,只觉华美。 霍季恩当即了然,他若无其事地把其中那块男款表取出来,剩下女款在盒子里,直接塞进夏子若包里,“这半是你的。” 这回换做她怔忪了,抿了抿唇,她说:“情侣表是给情侣的,我们又不是。” “陈太就是送给我们这对情侣的,你当做是她的心意就好了。”他再自然不过地说。 姜平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支着耳朵听得一字不漏,他兀自暗忖:霍总这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 说这话时,霍季恩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子若,一双眼眸黝黑深湛,又仿佛蕴藏着一丝动人的光。这光,很浅很浅,在这般清透的夜色里,在这般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似水雾般朦胧、幽淡,一不小心就迷了人的眼眸。 夏子若的心微微一颤,她一时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个男人。身子僵了半晌,她才错开他的目光,歪头望向窗外。 曾经,她那么忌惮他。 可如今,她却连自己对他的感觉都形容不出来了。 真不是个好兆头啊。 晚上不堵车,约莫四十分钟,轿车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 夏子若开门下车,却突然被霍季恩叫住了:“你东西忘了。” 后座上落下个购物袋。 她回过头,道:“哦,那个是给你的。” 霍季恩打开一看,表情透出一丝与他那高大上气场十分不相配的……怪异。他微眯起眼,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让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暧昧不清。 他问:“你送我的?”真看不出这女人还是个闷骚胚子,居然送他内/裤当礼物。 车门敞开,她站在门外,他坐在车里。就算朦胧的路灯之下,霍季恩依旧看到这女人的脸颊晕起一片酡红。 “不是我送你的,是拿你的卡刷的。”语速稍快地说完,夏子若就转身跑了。 看着那抹倩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尽头,霍季恩忽然笑了,笑得这般无可奈何。 送走夏子若,车里只剩下两个人。 霍季恩收回神思,问姜平:“婷婷今天回家了?” 老板在外面应酬一天,接霍小姐回家的任务自然落在这位特助身上,他点点头,“是的,下午我把她送回丽景湾了。” 霍季恩没说话,“嗯”了声,。 姜平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对方脸上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大着胆子实话实说:“夏小姐是个厉害角色啊。您看折腾一大圈,所有的事儿……都按照她的步调走了。” 霍季恩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随即回了句:“那可未必。” “嗯?”姜平听不懂了。 霍季恩悠悠道:“你帮我安排时间,跟佳景集团的李德胜见个面。” 姜平这下更疑惑了,“您不是不考虑和他们合作了么?” 这事儿说来话长。 佳景餐饮集团计划今年在b市开设s的第二间分店,做餐饮的人都知道,只要店面位置选得好,生意一准火。而李总看中的正是季庭酒店,黄金地段,高端客源,因此他一心想让s进驻这间超五星级酒店。 可半个月前,霍季恩一句“酒店餐厅全部自营”,就把对方的合作意向给否了。 “我现在改主意了。”霍季恩不紧不慢地对姜平说。 第二四章 转眼间,寒假到了。 夏子鹏在学校附近找了间连锁咖啡厅打寒假工,上班早,下班晚,他索性就住在学校不回家了。 夏子若一个人落得清闲,日常照旧。 只是天气更冷了,白昼越来越短,不到六点,整座城市已被深重的暮色覆盖住。自从一周前的那场大雪过后,b市没再下过雪,空气里只漂浮着干涩的寒冽。 傍晚时分,在佳景总部开了一天会的马店长裹着成身寒气,风尘仆仆地回到s。他快步走进前厅,巡睃一圈,找到夏子若,“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哦,好的。”对方的口气偏急,夏子若不敢耽搁,赶紧放下手里的托盘,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你觉得自己最近的工作状态怎么样?”马店长边脱大衣,边问。 夏子若原本舒展的眉心,应声紧皱起来。 马店长不是那种会对员工嘘寒问暖的人,他冷不丁抛出这么句话,不免令夏子若心里打鼓。快速寻思一番,在确定自己没犯什么错后,她敛去眉目间的异色,大大方方地回道:“我觉得还行。怎么了?” 不知是心思不在这上面,抑或是还没从外面的寒意里缓过来,马店长没答话,他搓了搓手,给自己泡了杯茶。泡茶的过程平淡无奇,却因他放慢的动作,而显得接下来的谈话相当慎重。 “小夏啊。”咂上一口热茶,马店长的神色缓下来,抬眼看了看她,说:“s春节过后要开一间分店,总部决定调你过去当店长。” 店长?! 连跳两级?! 不久前才在副店长竞选中惨败的夏子若,当然无法相信这等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她惊诧地瞪圆眼,“您不会是……搞错了吧?” 马店长摸了摸下巴,眯眼一笑,“我刚从总部领了任命书回来,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怎么会搞错。”说着,他递给夏子若一个黑色公文夹,“新店在季庭酒店。” 对方四平八稳的声音,却仿佛一颗威力十足的炸弹,“轰”一声在夏子若脑袋里炸响,顿时炸得她头晕目眩。 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生生僵了一瞬,然后,缓缓垂下。 她终究没去碰那个公文夹。 无数杂念闪过,但连夏子若自己都没想到,她问出的竟会是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不去呢?” 马店长脸上只剩下“惊讶”这个表情,他向看怪物一样看着夏子若,“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啊!我知道你和小冯不对付,现在正好能换个新环境磨练一下,对你是有好处的……” “如果我不去,会怎样?”她只重复。 夏子若问出这个问题,就像问你吃饭了没有一样简单。但内心翻涌的波涛骇浪,只有她自己清楚。 马店长拄着头,陷入片刻的沉思,像是在思考种种后果。 季庭集团,是块难啃的大骨头,李德胜能攻下来简直算是奇迹。然而,比奇迹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还是季庭老板提出的某个条件—— 新店店长必须由夏子若担任。 今天从会上听来这个消息,马店长惊愕不已,消化了一路,还没消化完全。毕竟这事儿牵涉到两间集团的利益,他也无能为力,充其量算个传话筒。 沉吟少顷,他的声调渐沉:“小夏,如果你违抗公司的人事令,恐怕就得辞职了。” 夏子若的心“咯噔”一沉,唇角抿成一线,那紧绷的弧度……执拗又倔强。 马店长年逾四十,城府自然不浅,看她这副抗拒的样子,也不逼她立马表态,“你先回去好好想两天,再答复我吧。” 夏子若迟疑一下,闷闷地“嗯”了声。 转身出门,马店长冲着她的背影嘱咐了一句,语重心长:“事关你的前途,不要感情用事。” 夏子若的脚步微微一滞,但她到底没吭声,埋头走出了办公室。 人生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岔路口,很多时候,都只是简单的选择题,即便走错了,转个身折回来,再选另一条路就是了。可亦有时,一步错,步步错,连头都回不了。 夏子若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就是第二种情况。 人在排遣窒闷时,有人靠尼古丁,有人靠酒精,有人靠食物,也有人和朋友吐苦水求治愈。而夏子若,习惯走路。当天赶上她的车尾号限行,下班后她没打车,一个人徒步往家走。 风大,气温低,她把自己包裹得像颗粽子,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短款羽绒服,宽大的毛线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恨不得把脸都蒙住了,只露出两只眼睛。即便如此,凛冽的冷风还是猛往身体里灌,像刀子一般,不一会儿就割得她全身生疼。 不过冷风一吹,夏子若混沌的脑子,居然清醒了。 她在心里列了张表,一分为二,一边是接受调职的理由,一边是拒绝的理由。 接受的理由实在太多,甚至不用细想,比如升职加薪、前途无量,又比如终于不用再面对冯千心那副张颐指气使的嘴脸…… 而拒绝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夏子若的大脑里那么突兀地闪过某人的脸孔——那双狭长的眉眼、有些凌厉的长相,以及那副永远让她看不透的淡漠神情。 不是霍季恩还有谁。 女人的直觉向来精准,即便马店长没点破,夏子若也意识到这一切全是拜那个男人所赐,亦正因如此,她才踯躅不前。抛却两人的前嫌不说,她就算长十个脑子,也想不出霍季恩这一出要演什么。 猜不透,所以不敢冒然走上那条路。 夏子若陡然发觉,自己对那厮刚刚卸去的忌惮,又杀回来了,而且是杀她个落花流水。 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直到一阵强劲的疾风袭来,她才感觉到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冻得僵僵的。她急忙埋下头,缩了缩脖子,顶着风往前走。耳畔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声,眼前是霓虹闪烁的商业街,可那风,却仿佛是一道刺人的屏障,她冲不破,避不开,只觉让五感失灵,让周遭那明明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她哪怕是使出浑身力气想要逆风而行,却还是在抬脚的一瞬,被吹得连连后退。 那风,就像是——霍季恩。 马店长给夏子若放了两天假,说是让她想清楚,都是聪明人,夏子若明白这两天的意思。如果她答应,就回去;如果她不答应,也就永远不用再回s了。 她没浪费这四十八小时,她把家里里里外外大扫除一番,然后做了一个星期的速冻半成品,放进冰箱冷冻层,留给夏子鹏热了吃。 白色的写字台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封打印好的辞职信,和一个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订票网,夏子若梳着个丸子头,穿着套家居服,盘腿坐在椅子上,搜寻特价机票。 她需要一场旅行。 目的地没定,也没有游览计划,她想先看看去哪个城市的票价比较便宜,再做打算。可惜,临近春节,赶上空运高峰期,国内的机票都不便宜。 夏子若屈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帮子琢磨许久,终于把行程定下来了。 ** 两天后。 季庭集团召开了一场高层会议。 挑高设计的会议室气派大方,即使在白天,卷草纹窗帘也虚掩着,将落地窗外刺眼的阳光阻隔得一丝不剩,只有水晶流苏吊灯铺洒下暖人的黄光。宽大的长方形会议桌中央,三支造型精致的玻璃矮花瓶一字排开,里面插着几枝素雅的栀子花。 会议桌两侧是后现代风格的纯白色真皮座椅,这会儿,二十来号集团高管俱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地坐在字椅子上。 而会议桌首位的男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疲惫,修长的手指夹着跟黑色金属笔,不时心不在焉地轻轻转动笔杆。 也难怪霍季恩不耐烦,一场例行的工作报告会足足开了三小时,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轮到谁发言,谁都是一番慷概激昂的长篇大论,似乎生怕错过这个在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 “行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儿了。“霍季恩在听完最后一项报告后,面无表情地发话。 闻言,大家正要收拾东西走人,就听有人道了句:“霍总,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遂循着这声音瞧过去。 目光的焦点聚在餐饮部总监程萱身上。 这女人三十出头,短发,淡妆,十分精简干练的打扮。 程萱说话也是中性范儿,她单刀直入:“霍总,我想大家应该讨论一下s进驻我们季庭酒店的事宜。“ 霍季恩坐着没动,一挑眉,示意她说。 程萱的嗓音不高不低,声色好听却一点不造作:“这次合作,我们和佳景集团各持s百分之五十的经营权,也就意味着餐厅未来的发展和经营,需要由双方共同规划。“ 霍季恩不置可否,手上转动的笔倒是停了,“所以?“ “所以为了季庭能够掌握更大的主导权,我个人觉得s的店长应该由我们这边指派,而不是用佳景的人。“ 程萱说得正是——夏子若。 她一语中的,几位高管连连点头附和:“是啊,确实应该用自己人。“ 霍季恩稍显料峭的神色未变,口气倒是清朗不已,“程总监多虑了。“ 不待大家领悟此话的深意—— 只听他淡然道:“s这位新店长是我的人。“ 老板的人?! 举座哗然。 就是这么句淡若流水的话,里面的信息量却大到足以令人遐想连篇,一下子堵住众口悠悠。尤其是程萱,脸色猛地一白,一句话都接不上。 霍季恩不理会这些惊诧的目光,兀自站起身,迈着两条大长腿,稳步走出会议室。孰料,会议室的双开大门刚被他拉开,守在门外的姜平就一脸惊惶地迎上来。 “霍总,借一步说话。”他根本顾不上主仆之分,转眼便把霍季恩拉到走廊转角处。 吞了口唾沫,姜平急赤白脸地说:“夏小姐……她辞职了!” 一刹那,霍季恩顿觉血气上涌,一阵晕眩。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他甚至连话都放出来了,可偏偏漏算了这女人的能耐。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啊! 他墨眸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姜平苦着脸,如实作答。 “你为什么不早说?” “夏小姐在s有个好姐妹叫宋雅,人家也是刚告诉我的啊。”姜平手里攥着手机,紧张得连手指都在发颤,“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李德胜问问具体情况?” “不用了。”霍季恩极快地否定了对方的提议,转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在澳门旅游。”这个消息也来自于宋雅。 霍季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你立刻帮我订机票。” “啊?您要去哪?”姜平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去、找、她。”他一字一顿地说。 第二五章 去年佳景集团组织员工港澳游,夏子若的通行证都办好了,却因为突然发高烧,没去成。签注还没到期,不用一下太浪费了,所以她就这么选定了目的地。 一个人在澳门玩了两天,她发现这座小城比她想象中精致许多,并不只有纸醉金迷的赌场,还有相当多的世界文化遗产,以及葡萄牙殖民时期遗留下的欧式风情。 天气很好,和风徐徐,即使在冬季薄暮时分,也一点不冷。夏子若穿着套轻便的休闲装,手里拿着本旅游攻略,来到她当天行程的最后一站——妈阁庙。 这座庙宇有五百多年历史,枕山临海,倚崖而建,周围古木参天,殿内香火袅袅。可夏子若是个不信命的,费了点力气爬完层层叠叠的石阶,她只是走马观花地四处看看,并未在任何一个殿内流连。 有位阿姨见她既不祭拜,也不上香,遂凑到她跟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什么?”她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我听不太懂。” “哦哦,你不是本地人啊。”这位热心的阿姨赶紧放弃广东话,换上蹩脚的普通话道:“这庙很灵的,姑娘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和神明说说就好了。” 夏子若了然,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您。” 想想也是,既然都来了,就顺便拜神祈福吧。 她在主殿上了三炷香,佛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许了个愿。站起身,她没有立刻下山,而是静静地仰头凝视着高大慈悲的神像,一双清澈的眼睛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天后娘娘会不会实现她的心愿呢? 离开寺庙时,浅薄的暮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远远望去,巴士站等车的人排起长龙,夏子若索性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司机大叔的普通话很好,交流毫无障碍。她坐进后座,报上地名,把双肩背往身旁的座椅上一搁,就扭过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澳门的马路和b市不同,市区内鲜少有车水马龙的宽阔道路,多是稍显狭窄的巷道。兜兜转转,夏子若已有点晕头转向,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收回目光,她侧身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听:“手机漫游,话费很高,你有话快说哦。” “夏姐……”宋雅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安静,衬得她嗓音里的哭腔颇为清晰,“你这才辞职两天,冯千心就把我往死里整,今天清洁阿姨没来,她居然让我去洗厕所!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虽然夏子若在s工作好几年,但称得上朋友的,只有宋雅一个。她也顾不得心疼话费了,眸色沉了沉,不自觉地坐直腰杆,口吻透着无奈:“我人都走了,就算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了。” 电话另一端静了一下,也许几秒,也许半分钟。 而后,宋雅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句:“与其被冯千心玩死,我不如跟你一样辞职算了。” “你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夏子若微微一怔,别看宋雅这丫头平时总是一惊一乍的没正形,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里已不带哭腔,也不带置气,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她分明听出对方是动真格了,不由得皱紧眉头。 “嚓——”一声,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 夏子若瞟了眼计价器,赶紧把手机夹在脖子上,抬了抬屁股,从牛仔裤侧兜里掏出车钱,探身递给司机。 开门下车,她把手机换回手上,慢悠悠地走进酒店大堂,“你爸不是身体不好么,他的医药费怎么办?” “我之前存了点钱,能对付一阵子。”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宋雅说:“到时咱俩一起找工作呗,不怕。” “……” 挂断电话,夏子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心事重重地步出电梯,走向客房。要说宋雅之所以会和冯千心结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职场上的派系斗争,从来都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无人幸免。 不知不觉来到房门前,夏子若叹口气,从背包里拿门卡。 就是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 她整个人却陡然僵住。 她、的、包、不、见、了!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接电话一分心,把包落在车上了,夏子若飞快地转身跑下楼。可当她气喘吁吁地冲到酒店门口的那一瞬,她只觉两眼一抹黑,几欲瘫软在地。 哪里还有出租车的影子啊。 房卡,钱包,相机和证件统统都在双肩背里,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部电量不足的手机,外加裤兜里的一把零钱。 千万不能慌,夏子若极力稳住自己狂乱的心绪,从酒店前台问到出租车call台的电话。她记得刚才在车里,司机就有使用这个call台无线电收听路况和叫车信息。 电话很快接通,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然后急声对call台小姐说:“麻烦您帮我广播寻物,行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里突然没声了。 “喂?喂?喂……”她紧攥着手机,大叫。 完蛋了,手机没电了,屏幕只剩下一团漆黑。 身上没证件,酒店工作人员不给她开房门,她连充电器都拿不到。折腾一圈,夏子若只觉浑身的力气全被抽光了,一屁股跌坐在酒店侧门的大理石台阶上。饶是她平时再怎么处变不惊,此刻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万念俱灰的份儿。 真是应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句话啊。 暮色深重,眼前这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这才开始真正散发出赌城的气息。夜太魅,歌舞升平。耀眼的霓虹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闪烁,把夜空映衬得灯火通明,不时有浓妆艳抹、穿着性感曝露的年轻女子在街头流连,眼睛里透出捕捉猎物的艳光。 夏子若已经在酒店大门一侧的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台阶很矮,她的头埋在膝盖里,双臂把自己抱成一个团。温凉的月光下,她这副单薄的身板投在地上,不过是一团小小的阴影,她的肩膀轻轻颤栗起来,一耸一耸的。 冷倒是不冷,但她很怕。 这辈子,她只体会过两次这种感觉。第一次是父亲不告而别,而第二次,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不是惊慌,而是……害怕。 害怕下一分,下一秒,自己该怎么熬过去。 依稀中,有副清醇且极富磁性的嗓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小姐,你一晚上多少钱?” 夏子若还在轻微发颤的肩膀猛地一僵。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出来卖的……”她恼怒地抬起头时,本能地道出这句话。 夏子若的目光快速上抬,警觉地看向这位精虫上脑的“嫖/客”,却在迎上对方那张俊逸的脸孔时,硬生生地顿住。 有谁可以告诉她,霍季恩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吗?! 一刹那,惊讶,压下了她全部的感觉。 她惊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错愕地仰头看着他,以至于她乱蓬蓬的头发,糊作一团的淡妆,以及眼角晕开的一片黑色眼影,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霍季恩静漠的眸光里。 这女人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流落街头,可怜兮兮。 一丝微诧从霍季恩眼底闪逝,明明快到仿佛不存在,却足以震动他的心念。可话到唇边,他的声线依旧那么好听动人,甚至是带了一点戏谑的:“你不是出来卖的,怎么大晚上的坐在酒店门口?” 难得的调笑,夏子若却笑不出,她深吸口气,驱散内心所有的惊诧,眉眼耷拉下来,“我的包丢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说着,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四肢。 霍季恩将脸上那丝恍然大悟的表情展露得恰到好处,“真糟糕。”他耸肩道。 这男人嘴上说着糟糕,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分明写满了……好笑。 夏子若差点被他这副忍俊不禁的顽劣样子气得心梗,她拧着眉毛问:“你怎么会来澳门?” 背光里,霍季恩的面孔都是暗的,让人看不真切,但那双乌黑深湛的眼眸里,却仿佛蕴着淡淡的月光,“我来找个人。”他浅声说。 夏子若已经挪开了视线,因而错过了他眼中那道意有所指的光,她随口问:“你找到了?” “找到了。”他弯了弯唇。 唉,她无声哀叹,这男人的运气比她好多了,她的背包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在夏子若的预料中。 她甚至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垂在身侧的手就微微一热,在随之而来的暖意里,霍季恩就这么握住她的手。 “你跟我走。”他牵着她,大步流星地朝酒店外走去。 “啊?”夏子若被他拽得脚下一个趔趄,前额差点撞在他的肩膀上。 别看这男人一副寡淡的口吻,动作倒是十分强势,她抽不回手,只得加快脚步,跟着霍季恩走向路边的一辆宝马x5。 直到被他塞进副驾,夏子若脸上的讶异表情都没退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第二六章 直到被他塞进副驾,夏子若脸上的讶异表情都没退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霍季恩发动了车子,用眼尾的余光乜斜她一眼,“你是不是包丢了,人也傻了?我们当然是去警察局报失。” 报失……咳咳,她怎么没想到呢。 车里,霍季恩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他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连他自己都诧异了。 刚才在飞机上,他还觉得怒不可遏,只想等目的地一到,便狠狠奚落一番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女人。集团上上下下都在筹备s新店开张的事宜,而她倒好,居然不声不响放他那么大个鸽子,一个人辞职跑来旅游了。 可不承想在路边捡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满肚子憋着的火,突然一下子就散了。 如果硬要霍季恩找个理由,大概就是因为——她那双眼睛。 夏子若的眼睛一直太凉,又太烈,就像她这个人,防御值极高,铜墙铁壁,正常人根本无法软化她。但刚刚,她的眼睛既不凉,也不烈,只散漫着一丝无助,一丝惶恐。不得不承认,这种柔软的眼神,令霍季恩颇为受用。 只消看一眼,他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夏子若当然不谙大魔头的心思,见他不说话,她就双臂抱肩,歪着头,眼睛望向窗外。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恐惧感早已淡去,可她的心情反而愈加复杂起来。 这世界到底是大,还是小? 她正是为了躲避这个人,躲避这个人带给她一切的不安和未知感,才逃了这么远。但谁能想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她最狼狈不堪的夜晚—— 他们还是遇见了。 不早不晚,刚刚好。 心念忽地一颤,夏子若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深瞥霍季恩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挡风玻璃上,狭长的眉眼里蓄着丝丝入微的懒散,骨节分明的手轻握方向盘,即使是右驾和不熟悉的路段,他也显得游刃有余。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这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沉稳与干练。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夏子若曾经那么忌惮的男人,这一刻,竟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车上有导航,转了两条街,两人顺利来到附近的一间警察局。跟在内地的流程差不多,值班的警察是个小帅哥,他给夏子若做了笔录,然后让她签字,留下电话。 夏子若的手机没电,霍季恩顺理成章地留下了他的电话。 走完流程,小警察客客气气地说:“如果有人把夏小姐的背包送来警局,我们会联系二位的。” “这个几率大吗?”夏子若急忙问。 小警察挠了挠头,实话实说:“这要看运气了。” 她无奈撇嘴,貌似招惹上霍季恩这位大魔头之后,“运气”这个词,就跟她绝缘了。 警察局是一幢鹅黄色的葡式建筑,门前铺着大理石台阶,两侧是漂亮的灯柱和小型花圃,淡雅的路灯一照,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夏子若做梦也想不到出来散个心,居然还能来警察局到此一游,真够给自己添堵的。她倒不是心疼遗失的财物,最要命的是证件。方才小警察解释得十分清楚,如果找不回背包,她必须得补办/证件才能离境,指不定要被困在澳门多久呢。 而霍季恩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疏离模样,两条大长腿一晃,就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到车边,伸手帮夏子若拉开副驾的车门,“上车。” 夏子若坐进车里,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今晚谢谢你,麻烦你把我送回酒店吧。” 霍季恩略一点头,轰了脚油门,车子疾速驶离。 夜色渐深,他看了眼没精打采的夏子若,说:“你累了就睡会。” “哦,好的。” 终究是折腾累了,夏子若眼皮打架,不知不觉双眼一阖,就枕在座椅靠背上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轿车平稳前行,似乎开了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仿佛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途,从来都是一个人往前走,再累,再难,也要咬紧牙关撑下去。但中途这一段,有人结伴而行,有人挡风遮雨,她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 夏子若醒来时,车子刚好停在酒店门前。 她整个人歪在副驾上,身上盖着件男士西装,带着清冽好闻的味道。揉了揉眼睛,夏子若侧头瞧了眼只穿着件浅色衬衫的霍季恩,身子隐隐一僵。 她赶紧坐直腰板,把西装还给他,“到了啊,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孰料,刚步出车门,夏子若的脚步就猛地一顿。 “霍季恩,你是不是开错地方了?!”眼前这间金碧辉煌的酒店,根本不是她下榻的那间三星级酒店啊。 霍季恩已经熄火下车,走到她身旁,他敛眸看着她,眼中似乎噙着很淡的笑意,“没错,我是住在这里的。” 夏子若一时没回过味儿,“那我呢?” “你今晚可以和我一起住,我不介意。”他说。 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扭啊,夏子若的脑袋足足有两秒钟的空白,她随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用麻烦你了,我有地方住。有警察局开具的证明,酒店的人应该会给我开房门的。” “然后呢?”他挑眉。 是啊,然后呢,她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啊! 霍季恩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瞅着面前秀眉紧蹙的夏子若,像是在等她做决定。这女人显然比他想象中还难搞定,她明明身陷困境,走投无路,可即便如此,她都不肯向他服软。 他就这么不招她待见么? 脑子迅速转了转,夏子若已经拿定主意,“你能……”片刻的停顿,她局促地搓了搓手,“你能借我点钱么?” 不承想等来这么句话,霍季恩脸色没变,墨色的瞳仁里却隐隐浮起一丝挫败的光,“不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他就把夏子若扔在酒店门前,自己转身走进大堂。 她怔住了,这男人翻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不料,霍季恩却在中途驻足回头,清浅地丢来一句:“夏子若,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在这儿傻站着。” “……” ** 威尼斯人酒店。 奢华的酒店套房,深棕色的圆形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咖喱云吞面,直到夏子若狼吞虎咽地吸溜完大半碗面条,她仍有一种不现实感。 她怎么会和霍季恩如此和谐地共处一室呢? 正当她深感不可思议之时,霍季恩从里间的卧室走出来,他已经吃过晚饭,所以只给夏子若一人叫了客房服务。 “你吃完饭,去洗个澡。浴室里有换洗的衣服。”他云淡风轻地说。 夏子若半张脸还埋在碗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嘴里嚼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说:“好的,谢谢你。” 霍季恩看她一眼,扯了扯唇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老实说,他没见过这样的夏子若。平时的她,就像个冷美人,人虽然生得清丽淡雅,但骨子里却带着股倔劲儿,总感觉是绷着的。可现在的她,怎么看,都让他觉得……娇憨可爱。 听闻这话,夏子若捧着大海碗的手微微一僵。一晚上滴米未进,她真是饿坏了。 算了,非常时期,形象什么的,不要也罢。 霍季恩拿着本书,坐在距离餐桌几步开外的沙发里,长腿交叠,显得既慵懒又有型,“如果你爱吃咖喱,我知道澳门有间葡国餐厅挺不错的,明天带你去试试。” 还有明天?夏子若愣了愣,一脸疑惑地放下碗,扭头看向他,“你不是来找人的吗?”而且她记得霍季恩说人已经找到。 他姿势没变,以稀疏平常的语气回道:“嗯,那个人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我暂时得留下来。” “哦。”夏子若没多想,用纸巾擦了擦嘴角,“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还没定。”他淡淡地说。 霍季恩的目光一直落在书上,看似平静,了无波澜,可直到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手里的书都没有翻过一页。 洗手间的门是双开的白色雕花木门,不仅有独立的淋浴房和超大按摩浴缸,还配有音响和防水液晶电视。所有的内饰都嵌着“金”,再配上欧式宫廷风格的设计,尽显华美典雅,面积甚至比夏子若先前住得那间酒店房间还大。 她没进浴缸,冲完战斗澡,拿起霍季恩给她准备的干净衣服——一件纯白色的男士衬衫。 如果不是确实没有其他衣服可穿,夏子若肯定不会穿这男人的贴身衣物,她不得不再一次用“非常时期”说服了自己。衬衫是s的,材质讲究,剪裁精致。可惜,多修身的剪裁罩在夏子若身上,也算是白瞎了。毕竟是霍季恩的衣服,上了她的身,就显得有些松垮。 她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偏长的袖子被她挽成七分袖,露出纤细白净的手腕;衬衫下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盖过臀部,她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就这么裸/露出来,一览无遗。 夏子若皱了皱眉,左右巡睃一圈,她探手取下衣架上的一条白色浴袍裹在身上,这才走出洗手间。 霍季恩还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上的书倒是被他放下了,他双眼微阖,颀长的身躯微微向后,靠在软垫上假寐。房间里的光线温黄而柔和,笼罩在他身上,竟是把这男人周身的锋利和棱角都柔化些许。 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夏子若轻声说了句:“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闻言,霍季恩缓缓睁开眼,抬眸看了看她,不由薄唇弯起。这女人把自己包裹得可真够密实的,长长的浴袍一直拖到脚踝,就像是个木乃伊。 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看似有些疲惫,“你帮我放洗澡水,我要泡浴。” 这人还真是一点不将就啊,夏子若一脸可笑又可气的表情,“你这是把我当佣人的节奏啊?” “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难道不能为我做点事?”他挑眉反问。 “……”遇到这么个锱铢必较的男人,她只能认栽了。 轮到霍季恩去泡澡了,夏子若拿起搁在沙发上的书。这是一本酒店管理方面的随身读物,英文版,内容专业、枯燥,她本来只是随手翻了翻,就准备放到一边了,孰料,一张便签纸从书里掉下来。 弯腰捡起落在地毯上的纸条,夏子若的手指生生僵住了。 再普通不过的便签纸,上面记着一间酒店的名称,以及一个房号。 夏子若并不认识霍季恩的字,但不管是不是他的笔迹都不重要了,只因那间酒店正是——她在澳门下榻的那间。 而上面的房号,也是她的。 夏子若的神经后知后觉的猛地一紧。 难道这男人千里迢迢来找的人—— 竟然是她? 第二七章 洗完澡,霍季恩身上只穿了件浴袍就从洗手间出来了,腰上的带子松散地系着,脚下是酒店的毛巾布拖鞋。 同样款式和size的白色浴袍穿在夏子若身上显得太大不合身,穿在他身上却是有型有款。毕竟身高在那儿摆着呢,霍季恩就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明明只是件浴袍,他也能穿出慵懒中透着性感的味道来。光看浴袍下那两条匀称修长的小腿,就知道他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男人。 客厅里,不见夏子若。 露台的玻璃门敞开一道缝,霍季恩推开门,走出去。 露台其实是个精致的小型花园,中间是修剪整齐的花圃,周围铺满深绿色的草皮,还有几株不知名的尖塔形树木伫立在角落。隐在草坪里的埋地射灯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衬得整座花园都浸淫在暖人的香槟色里。 霍季恩的视线里,是一抹裹在大浴袍下的清瘦背影。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画里的人,已与这背景融为一体。 “你来澳门,是为了找我的?”感觉到有人靠近,夏子若没回头,直接丢出这么句话。 大概是她问得过于直白,以至于霍季恩走向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片刻的沉默,他已来到她身旁,嘴上并未否认,“是。” 尽管与预想中的答案一致,但夏子若的呼吸还是窒了窒,强压下心里的波澜,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远千里来找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仿佛把霍季恩问住了。 从最初的水火不容,到如今的和平共处,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可他十分清楚,夏子若从来没有改变过。也许,改变的,只是他。 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向她靠近。 短短一刹那的迟滞,霍季恩已隐去眉宇间的复杂神色,他并未接话,反倒问她:“你辞职是因为我?” 没想到抛出去的问题,就这么被这男人弹回来,夏子若愣了愣。掖着藏着不是她的性格,她索性实话实说:“霍季恩,我不喜欢你给我的那种感觉。你好像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杖,只要随心所欲地动动手指头,就能左右我的命运。”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霍季恩双手插在浴袍口袋里,神色不变,淡然反问。 “难道不是么?”夏子若深吸口气,继续道:“要是我不接受调职,就得辞职,你不记得你给我出过这道选择题了?” 霍季恩皱了皱眉,“你误会我了。” “什么意思?”夏子若顿觉疑惑,“嚯”地扭过头,愣愣地看着他。 她就这样不期然的撞进对方的目光中。霍季恩没说话,薄唇轻抿,眸光静静地停在她身上,看似淡漠,可瞳仁深处,似有某种不具名的情绪在涌动。 这无声的对视,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挪开目光,看向远处。 远处,这座赌城特有的绚烂霓虹映透夜空,让原本森黑的夜幕蒙上一层不真实的光芒,视线尽头仿佛亮如白昼。 “夏子若,据我所知,你在副店长竞争中败给了同事。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霍季恩的嗓音不疾不徐,手臂抬起,轻轻揽住她的肩,“很多人都以为自己一生的路早已铺好,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行了,殊不知,某天却突然发现有另一条路冒了出来。至于那条路上有什么,如果不走到那一步,就永远不会知道,就只剩错过。” 他说得不错,如果她不站在这里,就永远不会看到黑夜里的灯火;如果她不接受新的挑战,就永远只会固步自封在自己的世界里。 夏子若的肩膀隐隐一颤,也不知是因为揣摩出了他这番话的深意,还因为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她只觉心口像是开了一道闸,连日来积累的焦躁和不安统统倾泻而下,最终回归水落石出般的澄明。 情绪起伏得太过激烈,她缄默好一会儿,才拍掉肩上那只爪子,挑眉问:“霍季恩,你上辈子不会是做传销的吧?” 坐在他那个位子,应该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根本不用浪费口舌游说下属,可这一刻,夏子若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说服了她。 霍季恩的表情僵了一下,“我权当你在夸奖我了。” “我可以跟你回去。”随即,她又补了句:“但我有个条件。” 看样子她是跟他谈条件谈上瘾了,霍季恩的唇角漾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你说吧。” “我要带宋雅一起去s的新店。”她不能把宋雅留在火坑里。 他莞尔,“可以。” 南方和北方的气候不同,加上澳门临海,入了夜,湿气深重,多少有点潮冷的感觉。两人没在露台久留,谈完正事就回到房间。 夏子若这才意识到一个她早该想到,但因为之前心境混乱而忽略的问题。 这间套房里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 正当她拧着眉毛思忖该如何分配这张床时,霍季恩的手机忽然响了。 手机搁在卧室的床头柜上,他走过去接电话。 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还是先前那位小警察,他带来个好消息:“有游客在出租车上捡到夏小姐的背包,刚刚送来警局了,请你们尽快安排时间过来取。” 霍季恩没多说,只应了句“好”。 挂断电话,他换上睡衣,从卧室走进客厅,却发现—— 夏子若居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她的睡姿,并不像是不小心睡着的,而是直接拿沙发当床了。 她身上盖着那件宽大的浴袍,脑袋下面枕着软垫,一双白色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沙发下面。不知是伸展不开,还是缺乏安全感,她整个人以侧卧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里,散落的发丝遮住半张脸颊,只露出秀挺的鼻,稚嫩的唇,和那双阖着的眼。 这女人真是在哪儿都能睡啊,霍季恩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旅途本就劳顿,再加上折腾了一晚上,夏子若是真的累了。不承想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身上猛地一冷,她的惊呼声还卡在嗓子眼里,身上盖着的浴袍已经被人扯掉了。她就这么被一双强势的臂弯打横抱离了沙发,然后,整个身子坠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对方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激得夏子若猛然惊醒,她刚诧异地睁大眼,霍季恩那张立体而俊朗的面孔便晃进她的视线。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夏子若甚至连他浓密的睫毛都清晰可数,她赶紧别过脸,“你……你要干嘛?!” 霍季恩浅声说:“抱你去床上睡。”这种莫名的温柔,他自己都意识不到。 “不用了……你放我下来。”夏子若被这男人的气息晕得全身隐隐发烫。 “别乱动。”他说。 她的半个身子紧贴在霍季恩身上,隔着彼此薄薄的衣料,她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他手臂传来的力度,这一切无不提醒着她,她面对的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果真不敢乱动了,本能地低头看了眼身上。 浴袍不翼而飞,夏子若全身上下只剩下件男士衬衫,扣子倒是系的严实,可她的两条美腿完完全全地裸/露出来了,再往上,连蕾丝小裤裤的边缘都隐约可见。 这是被他看光的节奏啊。 夏子若脸一红,羞赧地闭上了眼。 霍季恩的动作干净利落,不过三五秒,就把她抱进卧室,放在松软的大床上。直到用丝绒被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夏子若的心脏仍在“怦怦”乱跳。 “你睡哪里?”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 “沙发。”霍季恩的嗓音倒是清朗。 感觉到站在床头的人离开了,周围的光感也消失了,夏子若这才把被子扯下来一点,露出两只眼睛。突然关了灯,视觉还不太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她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卧室一侧的沙发上躺下来。 到底是被感动到了,夏子若抿了抿嘴唇。 “霍季恩,晚安。” “夏子若,晚安。” 这真是种可不思议的神奇感觉,她和大魔头睡在同一间卧室里,然后互道晚安。 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听觉会变得十分敏锐。夏子若隐约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仿佛交缠在一起。这呼吸声很轻很轻,就像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一样,拂满了面庞却感觉不到一丝重量,却令夏子若听得耳朵软软的。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渐入梦乡时,一副低沉磁性的嗓音猝然飘进她的耳朵里。 “你睡着了?”霍季恩问。 “睡着了。”她回道。 “睡着了还说话。”隐隐有笑声,极清浅。 夏子若的睡意就这么被他驱散了,她睁开眼,懊恼地看向沙发。月光流泻,朦胧中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躯,霍季恩平躺在沙发上,手臂枕在脑后,一条大长腿微曲着,那姿势慵懒又性感。 夏子若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他,手肘压着被子,问道:“警察局有打电话给你吗?”拿到背包,她就不用麻烦他了。 霍季恩的黑眸里蕴着月光,看不太分明,他弯了弯唇,“没有。” 第二八章 玫瑰堂。 澳门最古老的教堂之一,巴洛克式的外观典雅肃穆,鹅黄色的外墙和墨绿色的门窗,再配上尖尖的房顶,让整幢建筑看起来就像是童话世界中的城堡。主殿深而宽,魁伟的穹顶宛若天幕一般,绘满色彩缤纷的天主教图案。祭坛上,是圣母手抱圣婴的雕塑,远远看去,沾染着慈悲的光芒。 此时,教堂外,是一场细润无声的小雨;教堂内,是一场传统的西式婚礼,浪漫而庄重。 教堂的门虚掩着,那么高大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竟是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显然并不知道教堂里正在举行婚礼,推门而入的夏子若脚步一僵,她迅速扭过头,小声对身旁的男人说:“我们在这儿避雨不好吧。” 霍季恩还是那身西装笔挺的打扮,平整的肩上沾着雨珠,细细密密的一层,不算太湿。比起夏子若那副惊诧又拘谨的模样,他倒是淡定自若,“没关系,正好取取经。” 她还没揣摩出对方这句话的深意,霍季恩已经虚揽住她的肩,走到最后一排的长椅上,落了座。尽管婚礼是开放式的,并不禁止游客围观,但夏子若依旧觉得眼前的画风不太对。 这事儿还得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夏子若没有懒床的毛病,但大概是酒店那张kingsize大床实在太舒服了,加之昨晚被霍季恩滋扰睡得晚,她今天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跟这男人在同间房里将就一夜,已至夏子若的极限,如果两人再长时间共处下去,她只怕自己会疯掉。可现实是毫无选择的,她身上没钱,没证件,想走都走不了。霍季恩一句话“今天的行程由我来安排”,她就只有认命的份儿。 这厮终究是不会放下手里的权杖的。 气势使然,霍季恩习惯于用某些他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去压迫别人。在生意场上如此,在生活上亦如此。只是这种“压迫”,用到夏子若身上时,或多或少多了一种宠溺的成分在。 夏子若跟他吃了葡国餐,然后又在市区游览了两三个景点,原本只是普通的行程,却因为意外遇到两样东西,而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一样是,突如其来的雨。 一样是,这场婚礼。 隔着几米的距离,夏子若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祭坛前的一对新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袭白纱,身后拖着繁复的裙摆,浸淫在这美丽、神圣的氛围里,她感觉像是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电影,不由得入了神。 “霍季恩,你相信爱情么?”夏子若的目光没离开正在交换戒指的新人,随意问道。 他愣了一下,慵懒的坐姿没变,嘴上悠然答道:“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现在? 尽管对方的声音很轻,类似于在电影院里说话的音量,但还是激得夏子若心口一震,她仿佛听出某种深意来。 就在她陷入怔忪的一片刻,霍季恩反问:“你呢?” “相信。”她点点头,不过很快又补了句:“但我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在我身上。”所谓的爱情,二十几年都没来过,应该不会来了吧。 或许心思并不在教堂里,霍季恩微微转过头,看着夏子若的侧颜,他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有男朋友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我有男朋友?”夏子若怔然,她怎么不知道。 “那个律师,叫什么来的?苏……”霍季恩一副好心提示她的样子,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却是更盛几分。 夏子若差点忘了这出,“你说苏启啊,他……”那么伶牙俐齿的女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圆这个谎,顿时结巴起来。 她这副拧着眉毛,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落在霍季恩眼里,他觉得颇为有趣。他指了指祭坛,淡淡地提醒说:“圣母在那儿,不能撒谎。” 夏子若被他噎得更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瞪着他,“苏启不是我男朋友,行了吧!” “呵呵。”霍季恩轻笑出声,“婷婷早告诉我了。” “……”这男人太阴险了! 婚礼结束了,教堂里空旷下来。 雨不仅没停,雨势反而越来越强,像是被疾风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急又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啊,夏子若双臂抱肩走到教堂门口,发愁地向外看去。 教堂两侧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充满欧陆风情的低矮建筑,两排建筑中间是步行街,不算太长,大概有四五百米的样子。穿过步行街,再过一条马路,就是霍季恩停车的地方了。 夏子若摸着尖细的下巴,忖度少顷,她突然转头问:“霍季恩,你敢不敢淋雨?” “怎么不敢。”他挑眉回道。 听他这么说,她缩了缩脖子,二话不说直接冲进厚重的雨幕中。南方的冬雨比想象中阴冷,细密的雨丝裹挟着潮湿的冷风灌进脖子里,夏子若当即打了个冷噤。 然而,不过区区一秒,这寒意就消失了。 她错愕地偏头一看,之前落后她几步的霍季恩此刻已经站在了她身旁,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了两人头顶。 夏子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瞅向只穿着件衬衫的霍季恩,“你不冷么?” “不冷。”他浅笑无虞。 风急雨劲,她全然顾不得两人的身体挨得那么近,他双手举过头顶撑开衣服,又怕雨水淋着她,几乎整片前胸都贴在夏子若的后背上。两人就这么一路顶着风雨,一路穿过打着伞的路人,一路承受着陌生人惊诧的目光,朝前疾走。 天气这么恶劣,打伞都没多大用途,更何况两人只有一件西装遮雨,快步走到马路边时,夏子若的裤腿早就湿了大半。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猝然炸响。 葡萄牙风格的碎石地面被暴雨冲刷后澄亮清透,泛着珠帘般的光泽,却也是极滑的。夏子若的步子迈得太急,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就向前栽去。 就在她身体失重的一刹那,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一把抄起了她的腰,她还陷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整个人就被霍季恩那双十分强势的臂弯抱住了。 夏子若刚刚站稳脚跟,顿觉倾盆大雨瞬间把自己浇湿了。 霍季恩腾手捞她,不得已扔掉了遮在两人头顶上的西装,而他的双手,直到这时还没从她腰上拿开。明明是极冷的,可从腰间传来的温度,仿佛火一般炙热,不由得令夏子若全身隐隐发烫。 “真笨。”他说。 夏子若懊恼地抬起头,看向身前的男人,却在撞进他眸光里的那一刻,蓦地怔住了。雨水早已迷了人的眼眸,可她依旧看见霍季恩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以及他眼里那一抹……似是而非的柔情。 霍季恩的目光就这么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浸透在这水汽蒙蒙的烟雨中,她的每一寸肌肤上都沾着雨珠,让人看不真切。但那双弥漫着雾气的眼睛,竟是比平时更添几分味道。一时不察间,他就陷了进去,内心像是忽地燃起一把火,饶是这场滂沱的大雨都浇不熄。 被他这样看着,夏子若只愣愣地僵在原地,甚至忘记别开脸。她只觉覆在腰上的那只手,随之又收紧了些。 霍季恩的目光平静,动作细微,却是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向她欺近过来…… 这一刻,天地间都静了。 周遭的车流声、雨滴声、人声统统褪去,这不大不小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彼此。 “哔哔——” 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那么不合时宜地两人身旁炸响。夏子若猛然警醒,倏地扭过头,就看见一辆轿车擦着里道朝他们疾驰驶来。 幸好霍季恩反应敏捷,还扣在她腰上的手轻轻一拽,就把她扯回马路牙子。 安然无虞地回到车上,两人早已湿成了落荡鸡。 驶出停车场,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衬得雨落在车窗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嘀嗒嘀嗒的声音,扰得夏子若的心情有些激荡,她歪头看向窗外,雨丝在车窗上汇聚成蜿蜒的溪流,白蒙蒙的一片,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可她的目光那么执着,像是要把窗户盯出个洞来。 虽然单了二十几年,但她不是没有被男人追求过。他们会表白,她只要拒绝就行了,一来一回,简单利落。 可霍季恩不一样。 他就像是一股无声的暗流,企图一寸一寸地冲进她的心里。然后,彻底摧毁她的心防,占据她的心。这种感觉,令夏子若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紧绷起来。 强迫自己收回神思,她发现车上的储物格里有纸巾,随手抽出几张,递给霍季恩,“擦擦脸吧。” 他朝方向盘努努嘴,“我没手。你帮我擦一下。” 夏子若攥着纸巾的手隐隐一僵,迟疑稍许,她才朝他探身过去,拿纸巾胡乱地往这男人脸上抹了抹。他那张脸轮廓清朗,五官立体,她权当自己擦雕塑了。 明知她在应付事儿,可霍季恩还是甘之如饴。 就在这时,平缓行驶的车子陡然刹停。 夏子若还来不及从他脸上收回的那只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霍季恩握住,她刚惊讶地瞪圆杏目,他的手已往上一捞,箍住了她的后颈。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他牢牢地吻住了她的唇…… 第二九章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霍季恩牢牢地吻住了夏子若的唇,他吻得很急切,很用力,舌头毫不留情就撬开她冰凉的唇,几乎是疯狂地追逐着她的舌,缠绕着、吮吸着,像是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全在唇齿掠夺间爆发了,继而又将这无尽的激情缠绵统统加诸在这个吻上。 两人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明明冷得渗人,可彼此贴近的身体里似乎支起了一只大火炉,滚烫又炙热的火苗蹿起来,五脏六腑都烧得燥热。 有那么一片刻,夏子若全身都僵住了。 耳畔噼啪的雨声,这男人温润的唇,滑腻的舌,仿佛瞬间织成了一张网,网得她连喘息的空间都不剩。她惊诧得瞪大双眼,却只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中蕴着明明灭灭的欲望,以及丝丝缕缕的深情。 “轰——” 一声闷雷在乌云翻滚的天边炸响,分明是那么遥远的声音,却劈得夏子若心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只是须臾的迟滞,她忽然闭紧唇,深吸口气,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 “霍季恩,我们……不该这样。”夏子若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也还在微微发颤,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霍季恩的身体隐隐一僵,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心顿时凉了半截,只剩下低沉略哑的嗓音:“那我们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夏子若从不知道自己能被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逼到无言以对,在她那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答案,可她嘴上已本能地回道:“老板和员工。” 车内弥漫着的燥热气息早已荡然无存,霍季恩眼睛里的光火也一点一点的黯下去,转瞬泛起一丝隐忍的薄愠,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见过老板为了一个员工,从b市追来澳门的么?”他的语气不重,却压迫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问着,她快要无力招架,咬着嘴唇只憋出句:“员工也有拒绝的权利。” 大概是从未被人拒绝过,霍季恩的面色已颇为难看,声音渐沉:“你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不该存在。”夏子若别看脸,深锁眉头,补了句:“这话是你说过的。” 没有错,正因为她一个字都没说错,这句刺耳至极的话,才让他无从反驳。这一刻,霍季恩的瞳仁里那么明白地写着……挫败,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晦涩的缄默,有什么不一样了,夏子若觉得连思考都变得艰难起来,就算不偏头看,她也想象得出霍季恩那张脸上此刻挂着何等清冷的表情。 “霍总,麻烦你送我回我住的酒店。”说出这句话时,夏子若扭头看着窗外,看着自己那张落在玻璃窗上的被雨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脸。 这称呼真让人不舒服啊,霍季恩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向前行驶的车子倒是猛地转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飞速甩尾,车轮摩擦地面瞬时发出刺耳的噪音,高速旋转的轮胎随之掀起一阵浓密的水雾,然后,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夏子若迅速抓牢了扶手,明知霍季恩这是拿车撒气,她却一句软话都说不出,脑子里乱糟糟的。 车子“嚓”一声停在酒店门口,她说了句“谢谢”,就开门下车。 “夏子若。” 喑哑的男声从她身后的车窗里传来,她的脚步应声一顿。 “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动心?”霍季恩问。 他的声音很沉,好像一块石头,沉在这风雨飘摇的城市最底层,沉在她在心里。可夏子若终究没有回头,她猛地抬脚,跑进大堂。 有警察局开具的失物证明在身上,酒店员工一点没啰嗦就帮她打开房门。走进房间,夏子若连湿衣服都没换,直接掀开床上的被子,一头扎了进去。 她太需要冷静一下了。 很多时候,人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就是——回忆。回忆整件事的经过,然后再理顺自己的思路。可当夏子若开始回想时,远比那短暂一吻多得多的记忆和画面涌入脑海。 她见识过霍季恩的冷漠,疏离和不近人情,所以才会对他那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到无力招架,又无所适从。他们之间那个一点不美好的开始,他企图用一张支票就打发她和子鹏的事实,到现在还清晰地印在夏子若的脑子里。而在雨中,在车里那一瞬的怦然心动,即便她多么不愿承认,却还是那么真切地存在于她的内心,甚至她的唇上到此刻还留有他的余温,他的气息。 他对她的坏,他对她的好,仿佛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太快,以至于她什么都抓不住。 雨还在下,砸在玻璃窗上叮叮咚咚的响。夏子若掀开被子,坐在床头,烦躁地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她的人生真是糟糕啊,连自己的真实情绪都分辨不清。 不知道就这样在床上瑟缩了多久,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神经猛地一紧,一骨碌翻身下地,赤着脚就跑过去开门。 房门“腾”地打开,一张笑脸猝然撞进夏子若的视线。 心里空了一下,她看着门外的酒店行李员问:“有事吗?” 年纪轻轻的男行李员礼貌地说:“夏小姐,有位霍先生把这个交给您。” 怔怔地瞅着对方递过来的背包,夏子若的动作慢了半拍,才伸手接过来,“哦,谢谢。” 房门关上,她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背包,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靠在门板上,缓缓蹲下身,控制不住地去假设,如果没有霍季恩,她这一无所有的二十个小时会怎样?虽然只是假设,但答案足以令夏子若后怕了。 身后的门板是冰冷的,贴在身上的湿衣服也凉飕飕的,甚至连雾气弥漫的玻璃窗都让人感觉料峭,但此时此刻,那个冷酷的男人,到底是让夏子若心里升腾起一丝丝的……温暖。 ** 薄暮时分,威尼斯人酒店,sambabar。 不同于一般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酒吧,sambabar里琴声袅袅,环境清幽。大概是价位偏高,客人并不多,几桌都是情侣和小聚的友人,鲜少有落单的客人,这就显得吧台一隅的某个身影格外寂寥。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铺洒下来,男人柔软的短发染着光泽,衬衫领口里是笔直、修长的脖颈,远远地坐在那儿,周身透着一股子形容不出的孤傲。面前的吧台上,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古典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这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不时轻晃,不时浅酌,甚是优雅。 “sir,请问这里有人吗?”冷不丁有人用英语问道。 坐在吧台前的霍季恩循声转过头,看了眼这位老外,他耸肩道:“没有。”说完,他就挪开视线,又跟r要了一杯酒。 老外的年纪不轻,五六十岁的模样,身体发福,偏圆的肚子把身上的t恤撑出一个坡度。他自顾自把手里那只摆着个大汉堡的盘子搁在吧台上,然后踮了踮脚,把肥胖的屁股挤进高脚凳,大口开吃。 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一老一少,一动一静。 霍季恩没有借酒消愁的习惯,除了应酬和偶尔品红酒之外,他一般不沾酒。可现在,显然不属于上述两种情况。 他喝得是烈酒,而且一连好几杯。 汉堡快吃完了,老外突然从盘盏中抬脸,瞅了瞅愁眉不展的霍季恩,道:“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霍季恩愣了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失落那么明显,“是么?” 老外点点头,那张酷似肯德基爷爷的脸上带着宽厚随和的笑容,“年轻人,你是来旅游的?” “不是。”霍季恩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的酒杯,杯里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衬得他的嗓音稍显低沉,“我是来找人的。” 对方把最后一块汉堡塞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嚼了嚼,“哦?看样子你是没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可不小心又弄丢了。”霍季恩无奈一笑,仰脖,把小半杯酒悉数灌进喉咙。 涩而烈的口感,并不算太好,尤其是滑到胃里,一阵烧心。 可偏偏有人就好这口。 也许,这烈酒就像是夏子若,而他霍季恩,偏爱这口,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大雨过后,隔天的澳门晴空万里,漂浮在天际的云朵像是棉花糖,看起来软绵绵的。可夏子若的心情还是有些莫名的焦躁,仿佛那场雨留下了阴霾。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后,给夏子鹏发了个微信。 “我今天回来。” 对方很快回复:“啊?你不是应该后天才回来的吗?” “不想玩了,我改签了机票。” “哦,知道了,一路顺风。” 收起手机,夏子若迅速洗漱完毕,就把衣物和零零碎碎的物品一股脑扔进行李箱,然后拉着箱子到前台退房。 手续很顺利,她接过前台小姐递来的退房单,埋头签字。 “夏小姐,这么快就走啦?”她刚放下笔,耳畔就传来这副广式普通话。 夏子若疑惑地扭过头,就看见面前杵着位一身深蓝色制服的小警察,“原来是你啊。”认出对方,她赶紧挤出个笑容,“谢谢你,我的背包找回来了。” “那是你运气好嘛,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小警察正在例行巡检,顺便和她聊了两句。 夏子若微微一愣,“当天晚上?” “是啊,我打电话通知你男朋友的……”对方大喇喇地说。 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夏子若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她的微笑就这么生生凝固在脸上。片刻的呆怔,她哑然失笑。 这才是她认识的霍季恩啊…… 第三十章 空客320俯冲下云霄,降落在b市国际机场。 三小时的航程不算长,但夏子若窝在座椅里半睡半醒迷糊了一路,连姿势都没换,不免觉得腰酸背疼。过完边检,取了行李,她都没全醒,身上套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懒洋洋地走出航站楼。 下午四点多,艳阳高照,可到底是深冬的北方,寒意迫人。 冷风一吹,夏子若那点迷糊劲儿彻底散去,她裹紧大衣,拉着箱子,走去机场巴士售票处排队。 人刚站定,身后就传来一嗓子清朗的男声:“子若。” 她转过头,愣了一下,才惊讶道:“苏启,你怎么来了?” “子鹏跟我说你今天回来。”苏启穿着件绅士风立领羊毛大衣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浅笑,“澳门不好玩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也不是不好玩。” 原本一趟散心的旅程,到头来竟变成添堵,夏子若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一句话敷衍了事。她跟苏启往停车楼走,随口问道:“你们律师事务所今天不忙?” 再忙也得抽空接她,不过他只是笑笑,“不忙。” 两人坐进车里,夏子若绑好安全带,后仰脑袋,枕在靠背上。 苏启没立马着车,斟酌片刻,他敲了敲方向盘,说:“有夏叔叔的消息了。”他本来不想这么快说的,可到底是没忍住。 果然,夏子若蓦地坐直身子,扭头看着他,嗓音急切:“消息准确吗?我爸在哪里?” “消息还不确定。”苏启如实道:“听说在h县。” 她皱眉,“h县?”中国有两千多个县,她不知道很正常。 “h县在甘肃。”苏启发动了车子,淡声说:“我定了机票,明天先过去看看。” 夏子若接话很快,“我和你一起去。” “你先别去了,长途跋涉的,带着你不方便。再说,保不准又是白跑一趟。”寻人的网撒出去五年,他收到过很多类似的消息,也带夏子若跑过几次,但无一收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总得给她打预防针。 “说不定这次就是真的。”她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希冀的光,喃喃自语。 三天前,澳门的妈阁庙,她久久仰头凝望着天后娘娘的神像。 心里祈求的就是——让爸爸回家。 她爱他,恨他,却没有一天不想见他。 苏启开车和他的人一样,很稳。可孰料轿车刚驶出停车楼,就从里道“嗖”地窜出一辆车,狠狠地别了他们一下。苏启赶紧向左侧猛掰方向盘,然后一脚踩下刹车,才避免了一场剐蹭事故。 “这人会不会开车啊!”苏启低骂一句。 夏子若心里装着事儿,脑子根本不在路上,冷不丁被这一下吓了一跳,心脏忽悠直颤,她倏地转脸瞪向窗外。 对方的车也停了,车头霸道地横在夏子若那侧。 是一辆路虎揽胜,暗色车窗均速降下,随之露出一个男人冷酷的侧脸。 夏子若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霍季恩,你——”有病啊! 可不是霍季恩么,他带着墨镜,唇角勾起一抹极清浅的弧度,一语打断她:“夏店长,明天十点来季庭开会。” 这人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说这句?夏子若真怀疑他忘吃药了,没好气地应道:“知道了。” 他看似甚为满意,“明天见。” 车窗升上,霍季恩的嘴角却是慢慢地抻平,不再有一丝弧度。他不悦暗忖,好一个苏启,又让那厮钻了空子。 瞅着路虎像支离弦的箭一般疾速驶离,夏子若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倒是苏启幽幽问道:“你和姓霍的现在是什么关系?” 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啊。 夏子若正了神色,解释道:“季庭集团收购了s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霍季恩现在是我老板了。” 苏启是聪明人,眸色倏尔一沉,“子若,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霍季恩这种人什么女人没有,你可要小心点……” 她听得颇有些头疼,摁了摁眉心,“你别说了,让我静一会吧。” 对方闭了嘴,车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夏子若阖上眼,把身子陷进座椅里。可她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就像是平静已久,久到已如一潭死水的湖面上,被人丢下一颗小石子,明明只是荡起清浅的涟漪,但那片湖,终究是动了。 ** 当天晚上,b市某海鲜大酒楼。 宽敞的包房内,摆满一桌子菜,不折不扣的海陆空大餐。 可大圆桌上,只坐着两个人。 “姜上一只舟,谢谢你招待,我就不客气了哈!”宋雅两眼放光,把筷子在餐桌上戳了戳,伸手夹了只大龙虾。 姜平笑得和颜悦色,语带宠溺:“宋灰乔,你可劲儿吃,不够再点。” “够够够,咱俩肯定吃不完。”宋雅吃得满嘴流油,把脸从龙虾头里探出来,“还有啊,你别叫我网名,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嘴上吃着说着,她不免感叹,人生啊人生,真是神奇。没多久前,她对姜平的印象还停留在——冷面总裁身边的苦逼小跟班。可自从加了他的微信,看到“姜上一只舟,只等你开船”这个签名的一刹那,她就乐了,原来对方是只空虚寂寞冷的逗比啊。 果不其然,两人一聊起来,只能用一拍即合四个字来形容了。 姜平掰开一只蟹壳扔进她碗里,“这次真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告诉我夏小姐的消息,霍总非得把我全家都阉了。” “嘿嘿!”宋雅嘬着肥美的蟹黄,说:“应该是我谢你啦。要不是你给我支招,让我在夏姐面前演出苦肉计,我还真逃不出冯千心的魔爪呢!” “来,那咱干杯。”姜平举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合作愉快!” “妥妥的愉快啊!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宋雅一脸谄媚,丝毫没有卖主求荣的愧疚。 当然,姜平也没有,他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一定会罩着你的。” “……”宋雅头皮一麻,面泛羞赧。 ** 翌日十点,季庭集团顶层的小会议室。 窗外,是天寒地冻的严冬;室内,是惠风和畅的暖春。 中央空调吹出温和的热风,墙边放着几盆枝繁叶茂的橡皮树,桌上摆着雅致的鲜插花,暖而不燥。会议桌上坐着四个人,每人手边都有一杯咖啡,精致的陶瓷杯,杯底的托盘上搁着银质小勺。 就是这四平八稳的气氛里,却暗藏不平。 “s的新店预计春节期间开业,我们已经通知了各大媒体。”说话的人是程萱,一身黑色修身西装西裙,干练利落。 “春节?”坐在她对面的夏子若闻言蹙眉,抬眸看向她,道:“还有几天就到春节了,新店开张有很多准备工作,会不会太仓促了?” “夏店长,你可能不太清楚情况。”程萱一句话就把她踩了下去,“这次s的店面用的是季庭原本的法国餐厅,不用重新装修,不用改换厨房设备,不用招聘人员,只要换个牌子就行了,几天的时间足够准备了。” 夏子若略微怔了怔,她昨晚开夜车看双方的资料,几乎整夜没合眼,居然就换来句不清楚情况?不知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对方太凌厉,她竟然嗅到一股子火药味。 “程总监,我觉得是你不了解s的情况s有自己的流程,就算员工都是熟手,也必须经过上岗培训。而且菜单用的是我们s的,季庭现在的后厨未必能立马上手,这些都需要磨合……”夏子若据理力争。 “夏店长,这些都是你要克服的问题。”程萱若无其事地丢来这么句,就转头瞧向主座上的男人,口吻一松,问道:“霍总,您的意思呢?” 这个称谓,激得夏子若心口莫名一紧,她不由得侧头,视线落在霍季恩身上。 这男人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单手虚撑着下巴搁在桌面上,状似寡淡,不过他那双修长的眼睛里透出的光倒是颇为犀利。 他沉默地看了夏子若一眼,悠然开口道:“就按程总监说的办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传进夏子若的耳朵里,有种直击耳膜的震撼效果。她挺直的腰脊当即一凉,有冷气冒上来,她抿了抿唇,把视线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德胜。 “李总,你说呢?”夏子若问,毕竟他俩都是佳景这方的,在同一条船上。 李德胜生得又矮又胖,从他那个谢了顶的脑袋和浑圆的肚子,就能看出他是个精明油滑的商人,可他竟也没帮夏子若说话,只随便敷衍了句:“既然霍总已经决定了,夏子若你就抓紧时间,赶在春节开业吧。” 不理会夏子若已有些灰败的脸色,李德胜遂满脸堆笑,对她补了句:“霍总这次和法国那边谈得不错,有望合资建一家六星级酒店,到时候s也能进去。” 难怪了…… 霍季恩抛点甜头,就把李德胜拴牢了,夏子若了然。她不再多说,只觉胸口堵着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难受,不免多打量霍季恩两眼。 别看这男人年纪轻轻,可在生意场上,连老油条都被他捏得死死的。他身上有种从容不迫、沉稳果决的气势,令人无法忽视。这种男人是带着锋芒的,饶是多内敛都藏不住那丝锋芒。 散会了,大家收起桌上的资料,往外走。 夏子若闷着头,脚步利索,那样子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节奏。 不料,就在她的脚刚踏出门的一刹那,突然被人叫住了。 “夏店长,你留下来。”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声音的来源。 心里“咯噔”一沉,她转过身,“霍总,有什么事?” 会议室里空了,霍季恩擦着她的身子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我们聊聊。” 他的身材本就高挑,此刻站得又近,这样负手注视着她,竟莫名有些迫人的感觉。片刻的迟疑,夏子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问道:“你为什么要公报私仇?” 霍季恩明知她在说什么,却眯起眼,状似不解:“我们有私仇么?” 简简单单的一个反问,就把夏子若噎住了,她只得把话说清楚一点:“效率和品质,你为什么舍弃品质?” 霍季恩耸耸肩,不疾不徐地回道:“对我而言,这两者其实都不重要,不存在取舍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在会上偏袒程萱?”夏子若不免奇怪。 他忽而笑了,笑得这般意味深长,“你吃醋了?” “……我是在认真跟你说工作。”她拧起眉毛。 看她这副严肃又无奈的模样,他也正了神色,“我没有偏袒程萱,我偏袒的是利益。”利益是商人永恒的追求,霍季恩亦不例外,“春节是酒店入住高峰期,我不能让酒店里有餐厅是关着门的。” 虽然对方一语解惑,可苦的是夏子若,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这么全落在她头上,只怕她得累没半条命,“你还真能剥削员工。” “这次算你帮我。”霍季恩的嗓音温软下来,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衬得那张轮廓鲜明的脸也多了几分柔和。 “好吧。”夏子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孰料,她刚有所松动,他就忽然向她靠近一步,把彼此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像是默默权衡了一下,他才问:“子若,你为什么没读完大学?”他问得有些晦涩。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夏子若的目光陡然顿住,凝在他那双深邃如墨的双眼上,她的呼吸有些微的急促,胸口起伏。 现在对方是她的老板,看到她的履历表纯属正常,可她却有一种被窥伺了内心的羞恼感。她的人生太糟糕,糟糕到不愿示人,更何况那人,偏偏是他。 她的自尊心,在这个男人面前,变得格外脆弱。 夏子若闭了闭眼,强压下内心所有的艰涩,低垂脸颊,问:“你后悔请我了?” “不后悔。”霍季恩的回答比她想象中更快,一片刻的停顿,他说:“我这辈子只后悔一件事。” 这男人略显自嘲的口吻,倒与他的倨傲气场不大相配了,夏子若一抬眼,立刻陷入他染着微光的黑眸之中。 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什么事?” 短暂的沉默,不过一秒钟,却又仿佛已轮回一个世纪。 霍季恩的声音温润平和,似水一半徐徐波动,透着从未有过的真诚:“我一开始不该那样对你和子鹏。” 这男人居然会认错? 夏子若心头大震,愣愣地看着他。 第三一章 有没有说真话,看眼睛就知道了。 “我一开始不该那样对你和子鹏。” 霍季恩说出这句话时,他眼睛里沉淀的那丝深沉的,诚笃的,不带半点敷衍的光,令夏子若想质疑他的诚意都不行。 一语穿心,心念颤动。 一切来得太突然,夏子若闭了闭眼,才续上漏跳两拍的心跳。她到底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男人居然会向她低头认错? “霍季恩,你这是在跟我道歉?”她问。 “是。”他在这短短的距离里深深地凝视着她,“我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 对方的嗓音不重,话里的分量却足够,夏子若也不记仇,大大方方地回道:“好,我接受。” 霍季恩一直轻抿着的薄唇随之微微勾起,如释重负。 她很快说道:“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 孰料,夏子若刚走到门口,身后猝然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夏子若。” 她的脚步顿住,扭过身,“还有事儿?” 霍季恩没上前,负手而立,修身黑西装下的骨架完美。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他周身都蒙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唇边带着一抹极浅淡但弧度甚是优美的笑容。 “夏子若,从现在开始,我正式追求你。”这男人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却又仿佛带着某种蚀骨的温柔,意味深长。 夏子若全身猛地僵住,就这么被钉在原地,只觉自己的双颊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滚烫。脑子足足空白了两秒,她突然顶着张绯红不已的脸拉开门,然后……夺门而逃。 直到闷头冲进电梯,夏子若发麻发颤的心口仍在剧烈跳动,停不下来。霍季恩的感情和他这个人一样,强势果决,志在必得,只随便掀开一角,就已经让她难以招架。以至于她隐隐感觉到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炙热情绪,就在刚刚被他那句话——点燃了。 中午,季庭酒店中餐厅。 精美的小包房里,霍季恩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凉菜已经上来了,有两副碗筷还空着。可他看起来一点不着急,低头翻看手机新闻。 片刻之后,包房的门被推开,一对男女走进来。 “哥,路上堵车,我们来晚啦。”霍婷婷笑嘻嘻地说完,就拉着身旁的大男生一屁股坐下了。 夏子鹏还是那副吊吊的样子,尽管心里奇怪霍季恩为什么突然要请他吃饭,嘴上倒是若无其事地叫了声:“霍总。” 霍季恩颔了颔首,吩咐侍应生上菜。 山珍海味的一桌子菜摆上来,他见夏子鹏坐着不动,遂伸手给对方布菜,“你不用局促,就当吃顿家常便饭。” 夏子鹏这下真是受宠若惊了,古怪地看他一眼,“我自己来就行了。” 霍季恩让人家吃,自己倒是不急着动筷子,他拿起茶杯浅啜一口,眸光没离开夏子鹏,“我听婷婷说,你在咖啡厅打工?” 大男孩的脸埋在鱼翅羹里,吃的心里犯嘀咕,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嗯”。 他这副不冷不热,不亢不卑的态度还真随他姐,霍季恩像是习惯了,继续问道:“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他挤牙膏似的回道。 “季庭正好有这方面的职位,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进来实习。”霍季恩的口吻相当随和。 别说夏子鹏惊诧得瞪圆了眼,饶是霍婷婷这下都摸不准老哥的路数了,老哥之前还口口声声要收拾她这个小男朋友,现在竟然对人家如此慷慨? 夏子鹏弓着的背慢慢坐直,回了句:“谢谢霍总,但不用麻烦了。苏启哥已经在帮我联系实习的公司了。” 霍季恩拿着茶盏的手隐隐一僵,又是苏启,这男人简直是无孔不入。 霍婷婷是个粗枝大叶的丫头,她伸手夹了块海参,塞进嘴里,嚼着附和:“对啦,哥,你不知道苏启哥人可好了。上次他请子鹏吃饭,还顺道把我也带上了呢……” 耳朵不舒服,心亦有不甘,霍季恩这下半点胃口都没了,他双臂交叠在胸前,挑眉问夏子鹏:“苏启对你这么好,他是你什么人?” “未来的姐夫呗。”对方扒拉两口米饭,清浅地丢来一句。 问多了更添堵,霍季恩的脸色只能用“灰败”两个字来形容了,他觉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针的气球,飕飕地往外冒气。那么骄傲的男人,从不承认挫败,但这一刻,他却兀自在心里苦笑,他的人生可真失败啊。 吃到一半,夏子鹏像是想起什么,他忽然停住筷子,抬眼看向霍季恩,冒出句:“我姐来你们季庭工作了,你别欺负她。” 别看这大男孩年纪轻轻,倒挺知道护着姐姐,霍季恩玩味地笑了笑,“我怎么会欺负她。” “你也别让别人欺负她。”夏子鹏还是不放心,又补充道。 “安啦,安啦,整个酒店都由我哥说了算,他会保护夏姐的。”霍婷婷大喇喇地对子鹏说着,夹起一块鱼扔进他碗里,撒娇道:“这鱼有刺呢。” 夏子鹏不吭声了,低头把鱼刺挑干净,又把鱼夹回婷婷碗里,“吃吧,没刺儿了。” 这一幕就在霍季恩眼皮底下上演,他想不看都不行。 想来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搁在以前,他怎么可能容忍妹妹和这个臭小子在他面前秀亲昵,估计他早该掀桌了。可现在,他眼里那么清楚地写着羡慕与向往,他自己都不知道。 霍季恩这个人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改变”这个词,可他确确实实是变了,从那个不近人情的男人渐渐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或许,只有爱情才能改变一个人,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吃饱喝足,霍婷婷把筷子一放,满足地揉着肚子,说:“哥,今晚我在家办生日趴,你要参加吗?” “不了,我晚点再回去。”霍季恩怕吵。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夏子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可以去大堂的咖啡厅再吃些甜品。” 不等夏子鹏开口道谢,霍婷婷已经自动略过甜品的问题,她冲着霍季恩的背影补了句:“我今晚邀请了夏姐,她也会来喔。” 霍季恩的脚步就这么停住,驻足回头,“几点开趴?” “七点。”霍婷婷狡黠一笑。 直到离开餐厅,夏子鹏依旧眉头深锁,他搭着霍婷婷的小肩膀问:“你哥今天是不是忘吃药了?” “别这么说嘛。”霍婷婷扭着腰撞了他一下,神秘兮兮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夏子鹏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她小声说:“……” 夏子鹏脖子一梗,蓦地转脸瞪着她,“你哥看上我姐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霍婷婷伸手捏了捏他帅气的脸,“你别看我哥冷冰冰的,其实他很闷骚的。他这种男人不轻易动情,可一旦动了情,就是不得了的。” “……” ** 夜幕降临,丽景湾,霍家大宅。 夏子若原本并没打算参加霍婷婷的生日趴,但却在收到对方传来的开趴地址后,瞬间改变了主意。 别墅的欧式铁艺大门大敞着,她把车停在路边,走进大门。那一刻,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 三层的独栋别墅,有温黄的灯光从窗口里映出来,即使浸淫在暮色中也一点不显得寂寥。错落有致的景观灯柱、欧式石雕喷泉、露天花园里四季常青的耐寒植物……夏子若的目光逐一停留,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才移向下一处,专注程度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阵阵语笑喧阗扑面而来,一堆大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正簇拥着小寿星谈笑风生。 瞧见她进来,霍婷婷赶紧撇下同学,蹦蹦跳跳地迎过来,“夏姐,你来啦!” 夏子若收回恍惚的神思,把手上的礼物盒递给她,“生日快乐!” “嘻嘻,谢谢喔!” 她左右环顾一下,“子鹏呢?” 霍婷婷回道:“他在路上了,还没到呢。”说完,她皱起眉毛,看向夏子若那张稍显苍白的脸,“夏姐,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上楼休息一会?” “嗯,也行。”她点点头。 “那我带你上去吧。” 夏子若弯腰换上拖鞋,“不用了,你招呼朋友吧,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走上旋转楼梯,她的步子放得很缓,像是镜头里的慢动作,她摸摸汉白玉楼梯扶手,又摸摸纹路清晰的墙纸……到底是和记忆中不一样了。别墅里显然重新装修过,欧式风格,金白相间的色调,既简约又奢华,就连楼梯的大理石台阶都光可鉴人。 远处,有一抹视线一直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可她丝毫没察觉,径直朝二楼的某个房间走去。 门关着,但没锁,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没人。 白月光照进来,夏子若面前是一间卧室。偏暗的色调,低调内敛。地板很干净,她把拖鞋脱掉,赤着脚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掀开窗帘。 淡雅的路灯交融朦胧月色,勾勒出对面山林的轮廓。尽管大地山间浸染着寒冬的气息,但远远望去,繁星漫天,那片树影幢幢的枫林也并不显得萧索,就像是一副不加修饰的水墨画。 这般风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夏子若的梦境中。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重温,不承想,今晚,一切都回来了。 她的呼吸陡然窒住,就这么愣愣地遥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那样一副画面。 枫树林里,一个小男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一个小女孩牵着爸爸的手,由远及近。 小男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伤心地啜泣起来,童音稚嫩:“爸爸,树都死光了。” 不等爸爸回答,小女孩已经歪着脑袋抢白道:“你真笨。大树要冬眠,等天气暖和了,树叶就睡醒啦。” “是啊,春暖就会花开了。”爸爸慈爱地笑着。 可谁知道,年复一年,春暖了。花,却不曾再开。 …… 当霍季恩走进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漫溢月光的房间里,一身红色长裙的夏子若,赤着脚站在他的窗前。 他愣了一下,才晃着两条大长腿朝她走过去,“子若,你哪里不舒服了?” 她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旁人无法打断。 霍季恩站在她身旁,侧头看向她,“你……”他的喉结耸动,那么剧烈的一下,然后失语。 夏子若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竟是泪流满面。 她喃喃道:“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第三二章 人这一生,总有着太多情绪,但能够称之为激烈的,往往不多。这一刻,夏子若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那压抑的五年,悲恸的五年,父亲人间蒸发的五年,就这么如洪水猛兽,如脱缰野马一般,裹挟着不堪回首的记忆,滚滚而来。 她崩溃了。 在霍季恩面前。 卧室里没开灯,只晕着凄美的月光,夏子若僵在窗前,手垂在身侧,泪如雨下。被这幢房子锁住的过去有多温馨,现在回想起来,她就有多苦涩。 她一直没有哭出声来,哪怕是剧烈的啜泣,也没有一丁点声音,像是所有粉饰太平的面具统统摘掉,所有可怜可悲的自尊心统统拂去,所有压抑已久的情绪也终于找到出口,她却不知该如何放声宣泄。 隐忍太久,她已不会宣泄。 而霍季恩,生生怔住了。 饶是这男人再如何淡定,也绝对料想不到,自己住了五年的地方,竟会是她失去五年的家。太多疑问,太多谜团,盘根错节,霍季恩那么聪明的脑子竟也出现了片刻的怔忪。 他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拥她入怀,轻按着夏子若的后脑,把她的脸颊深埋进自己的胸膛里。他看不得她流泪,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好像能把他也湮没了一般。霍季恩这辈子见过很多女人哭,却只有她一个,能够令他为之动容、心疼。 头脑混沌,身体上的感觉就变得清晰,夏子若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他修长干净的手覆在她的背上,她颤栗的背脊,紧绷的腰线……霍季恩缓缓摩挲着,轻抚着,像是黑暗中抚平被褥褶皱的手,想要一寸一寸的抚平她所有的伤痕。 无声的眼泪,无声的拥抱,无声的抚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又好像漫长得足够夏子若重温完所有的回忆。突然间,她从那片炙热的胸膛里抽离出来,抬眸看向霍季恩,“你在这里住多久了?”她到底是清醒过来。 臂弯里一下子空了,他的手在半空僵了须臾,才垂回身侧,“五年。” 时间吻合,夏子若心头大震,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臂,眼神和嗓音全带着浓烈的急切:“这房子是你从我爸手里买的?你见过他?你……” 她一连抛出这么多问题,霍季恩蹙了蹙眉,沉思少顷,才道:“我没见过他,房子的事都是手下处理的。” 她眼中闪过一瞬失望,那么淡,却让霍季恩感觉到某种刺痛,就像是心口的位置被针刺了一下,连心跳都有些微的不稳。 夏子若落在他小臂上的手还来不及抽回,已经被他再自然不过的反手握住,他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子若,给我讲讲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整个身子蜷缩进沙发里,双手抱住膝盖,有所平缓的神色里蓄着一丝迷茫。既然那些悲伤连眼泪都无法倾诉干净,她索性说出来好了:“我接到爸爸公司破产的噩耗后就从法国赶回国了,但是……” 回来后的一切,远比夏子若预想中的更可怕。 那年深秋的某个雨天。 别墅的铁栅栏门上拴着条铁链,夏子若死死地扯着那条锈迹斑斑的链子,发疯般哭喊:“开门,开门啊,我要回家!” 没有人理她,就连老天都不搭理她,只泼下一场倾盆大雨浇熄她的哭喊声。她不走,瑟缩着蹲在门口,执拗的等。她不相信爸爸就这样抛弃了她和弟弟,不相信她进进出出了十几年的房子,竟会突然多出一把锁,把她锁在门外。 当浑身湿透的夏子若快要冻得昏厥过去时,铁链晃动的声音激得她猛然睁开眼,一歪头,她就瞅见一个男人站在黑伞下开锁。 她想站起来,可是没力气,只能一把抱住对方的腿,牢牢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钥匙,你有钥匙……”空气那么潮湿,但她的嗓子里就像烧着一把火,又干又疼,声音都不像自己的:“这里是我家,你帮我开下门。” “房主都把房卖了,你别挡道。”年轻男人低头乜斜她一眼,如避瘟神般抽出腿。 “咔嚓”一声,铁锁打开。 夏子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从拉来一隙的铁门里挤进去的,她只觉脖子猛然一紧,就被人揪住了衣领。 “出去,出去!”男人就这么把她那副清瘦虚弱的骨架推出大门。 “我就想再进去看一眼,说不定我爸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我。”夏子若被雨水淋湿的头发黏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她攥着铁门的栏杆低声乞求。 哪怕只是一件爸爸穿过的旧衣服都好,至少留给她一个念想。 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不耐烦地撂下句话:“我就是个地产经纪,真不能让你进来,这房子已经有新主儿了。” …… 那曾是一扇夏子若怎么也进不去的门,一隔就隔开了她五年的记忆,而此时此刻,她就坐在这幢房子里,坐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百转千回,物是人非,人生不过如此。 月光浅淡,霍季恩的神色隐匿在阴影之下,遮住了他眉宇间的那抹凝重。如果不是亲耳听夏子若说出来,他从不知道这房子里竟然藏着这样的故事,晦涩黯沉,足以将他这位旁观者拉进她的世界。 也许,从现在开始,他已不再是旁观者了。 “子若,这里还是你的家。你如果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的嗓音淬着一丝喑哑,仿佛经历那番内心激荡的人是他。 夏子若的思绪猛地被这句话逼回现实,她用深呼吸强压下所有的波澜,侧头看着霍季恩。她的目光沉静,口吻淡然:“你不用同情我。这里早就不是我家了,你才是这里主人。” 她的心明明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的眼明明还蓄着泪痕,可就算如此,他也无法从她身上看出软弱。这个女人从来不需要同情,甚至坚强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这一点霍季恩比谁都清楚。 “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同情。”他淡淡地说。 夏子若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她没给他机会,她从沙发里站起来,赤着脚又走回窗前,“霍季恩,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也悠悠起身,双手插在西裤侧兜里,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后,“那就改变你的世界。” “怎么改变?”她双臂抱肩,自嘲一笑,这世界有多现实,她领教过不少。 身上干燥清冽的衬衫被她晕湿,明明凉薄一片,可霍季恩却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滚烫的情绪无法压制,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想要进入这个女人的内心。 “我帮你改变。我们一起把你失去的,全都找回来。”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这黑暗中的空气,划过耳膜,不痛不痒,却激得夏子若猛地转过头。一瞬间,她只看见他那双蕴着月光的眼睛里,散漫着迷人眼眸的……深情。 她的神智有片刻陷在他的目光里无法自拔,心也更乱了,动了动唇,她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霍季恩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然后抬脚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 夏子若的情绪始终不在状态,一直把自己关在那间卧室里,连晚餐都是刘嫂给她送上来的,“霍先生说楼下太吵,如果您不舒服,就不用下去了。” 她莞尔,“嗯,谢谢你。” 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趴,持续到晚上十点才散场。 夏子若开车带子鹏回家,刚一上车,她就问:“你早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话,夏子鹏已经听出她的意思,他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她问。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车型很小,子鹏在副驾上坐得不太舒服,两条长腿曲着,眼睛瞟向窗外,“丽景湾的房子早就不是咱们的家了。” 车里陷入一阵沉默。 就算夏子若不偏头看,她也能想象得出弟弟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可他越是这副释然的样子,她心里越难受。因为她太清楚那释怀的假象背后,隐藏着多少艰涩和隐忍。 他和她一样,都太硬,都不愿承认怀念。 街上车不多,一路畅通无阻,眼瞅着快到家了,夏子鹏才把视线从窗外挪回来,问了句:“你和那个人现在是什么关系?” “谁?”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子若没听明白。 “霍季恩。”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讳,震颤超乎意料,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嘴上却是轻松回道:“没什么关系。” 夏子鹏一挑眉,“没关系你让他抱?” 原来被这臭小子看见了,夏子若打起马虎眼,“我的事儿,你别管。” 见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下掩藏着一丝心虚,夏子鹏拧了下眉毛,面上却没点破:“我才懒得管你,只是我比较喜欢苏启哥。” 说到苏启,夏子若蓦然想起件事儿,她赶紧跳转了话题:“对了,你给苏启打个电话。” 夏子鹏侧了侧屁股,费劲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边拨号边问:“你找他干什么?” “听说有爸爸的消息了,他昨天去甘肃了。” “哦。”夏子鹏应了声,手机举在耳边,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关机。” 夏子若的眸色沉了沉,一天多了,苏启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夏子鹏本能地想说“肯定是没找到”,但歪头看了眼她的脸色,他就闭嘴不吱声了,不想给她添堵。 ** 蹦跶了一晚上,霍婷婷到底是累了,同学一走光,她就回屋睡觉了。 霍季恩洗完澡,换上居家服,从楼上走下来。 客厅里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刘嫂和几个佣人正弓着腰收拾,瞅见他下楼,刘嫂急忙说:“不好意思,吵您休息了。” 霍季恩没接话,反倒问她:“当初搬来这房子时,是你打理的?” 刘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的。”她在霍家十年了,当年搬家,正是她一手置办的。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前屋主留下的东西?”霍季恩面色淡然。 “好像……没有。”刘嫂摇了摇头,补了句:“就算有也都扔了,我寻思着您也不会稀罕别人留下来的东西。” 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刘嫂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要找什么?” “没什么。” 霍季恩不多说,转身走进书房,坐在写字台前查看email。大灯没开,只有桌案上亮着一盏台灯,暖光晕出一个光圈,他的脸色一点不好,轻蹙的眉始终不曾舒展。 他想给夏子若找到一丝爸爸的痕迹,给她一丝念想,仅此而已,但无果。 倏忽间,一阵敲门声传来。 “进来。”他的眸光没离开电脑。 “霍先生,我想起来了。”刘嫂敲了敲脑门,急赤白脸道:“当时我捡到一块表,看着还不错,我就没舍得扔,给寄回老家了。” 霍季恩的目光顿住,移向她,想了想,他说:“那你回趟老家,把表取回来。” 刘嫂这下想不惊诧都不行了,心里琢磨着一块表居然有那么重要,嘴上已本能地选择了服从,“好,好的。” 孰料,就在她转身离开的一片刻,霍季恩的声音再次从她身后传来。 “算了,你不用去了。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亲自去一趟。”他把便签纸和笔推到桌角。 刘嫂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她抖着手在纸上写了老半天,才把地址递给霍季恩。 他敛眸瞧了一眼—— 甘肃,h县。 第三三章 s新店进入开业前的紧张筹备期,夏子若正式进入季庭酒店工作。 履新首日,她得先应付一场会议。 其实也算不上是会议,就是跟季庭法式餐厅员工的一场见面会。从前厅到后厨,这些人既是酒店的老员工,也是她未来的新同事。 电梯在二层停下,夏子若脱下身上的大衣,搭在手臂上,快步穿过走廊,来到餐厅。餐厅的玻璃大门关着,门口竖着个“内部整修,暂停营业”的金属直立式告示牌,一身黑色制服的程萱已站在门口等她。 果然,季庭上上下下都继承了霍季恩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程萱见她过来,脸上的表情没变,连微笑都没有一个。她这副冷若冰霜的女强人形象,当即把夏子若的笑容击了个落花流水,她不由得抿了抿唇,“程总监,早。” “早。”一个字。 见面会设在餐厅的员工休息室,她跟程萱正欲推门而入,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地顿住。有说话声从屋里传出来,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她俩听个一字不漏。 “听说新店长年轻貌美,是霍总的‘空降兵’,以后大家的皮可都得绷紧点啊。” “‘空降兵’那是好听的,我看八成是那种靠潜规则上位的花瓶。” “不能吧?霍总不是那种人啊,我在季庭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老板跟谁传绯闻……” 就在这时,一副极不和谐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你们别在这儿嚼舌根了,人都还没见着。”偏老的声音,懒散低沉。 程萱蹙了蹙眉,转头瞥了夏子若一眼,见对方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低声说:“夏店长,重新招兵买马不难,难的是半道接手。想让这些老员工买你的帐,你往后说话做事可都得掂量着办。” 听出话里的善意,夏子若不免吃惊,也许这女人没她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多谢程总监提醒。” 推开门,两人进屋。 气氛有一片刻的僵滞,所有人都闭上了嘴,静得鸦雀无声。 宽敞干净的休息室里坐着大概三十来号人,夏子若淡然自若地迎上大家带着探究与好奇的目光,迅速巡睃一圈,她便收回视线。 见面会由程萱主持,介绍完新店长,她又说了些务必支持店长工作的场面话,就开始让员工做自我介绍。主厨、西点师傅、冷盘师傅……夏子若翻看手里的员工名单,逐一对号入座。 “吴奇,大家都叫我奇叔,二厨。” 轮到这位,夏子若不禁抬眸,多打量了此人两眼——六十岁上下,不胖不瘦,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是犀利精明得紧。 餐厅唯一的年长员工,夏子若已从声音辨认出来,正是刚才说了句公道话的那位。 走完过场,夏子若简单布置了一下工作,就宣布散会。她跟程萱一起走到餐厅门口,道:“开业酬宾的策划方案我已经做好了,请你过目一下。时间紧迫,最好能尽快确定下来。” 程萱接过她递上来的文件夹,随手翻了翻,不咸不淡地说:“你急也没用。霍总出差了,方案得等他签字才能执行。” 夏子若讶然,“他去哪了?” “不知道。”程萱抛出这么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剩夏子若一个人僵在原地。她呵呵了,那男人就这样把一个烂摊子丢给她,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 甘肃,中川机场。 两位衣冠笔挺的男士各拉着一个小型拉杆箱,从vip通道健步走出。 姜平从大衣内兜里掏出手机,边走边拨出电话,“老林,你人在哪呢?” “二号门外面。”粗重的声音里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嗯,我们马上出来。” 大西北的气候比b市寒冽不少,尤其赶上冬天,天干地燥,冷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割肉。一出航站楼,姜平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眯缝着眼,左右张望一下。 视线里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以及举着小旗帜的旅行团,只有垃圾桶边上站着个正在抽烟的老头。老头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棉猴,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铁灰棉裤,再配上那张黝黑的脸,整个人只能用“粗糙”两个字形容。 姜平皱了下眉,三两步走过去,“你就是老林?” 对方瞧他一眼,从嘴里吐出口浓烟,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直接朝边上的一辆轿车走去。看清这辆车,姜平的眉头立马从轻皱变成紧锁了。 旧款大众,车门上的黑漆被蹭掉了些,左屁股还凹陷进去一小块。姜平扭头瞅着霍季恩,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霍总,要不咱们换辆车……” 没办法,霍季恩这趟说走就走,姜平根本来不及仔细打点行程,只能随便联系了一家租车公司。路况不熟,又多是山路,必须得用当地司机,可听说他们要去h县,租车公司犯难了,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么个人愿意去。 “就这样吧。”赶时间,霍季恩能凑合就凑合了。 老林闷声不响地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佝偻着背绕到前排,他刚要往驾驶座里坐,叼在嘴里的烟突然被姜平拿掉了,“我们霍总不喜欢闻烟味。” 对方愣了一下,这才抬起眼,瞟了瞟站在车边的霍季恩。 这男人一身素色,深灰色羊毛大衣的衣领竖着,露出平整的同色系暗格围巾,笔直的裤脚搭在干净的鞋面上,身姿颀长,举止沉静,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子倨傲之气悄然涌生。 老林到底是没吱声,一矮身,闷头坐进车里。 车开出市区,转上高速,跟霍季恩一起坐在后座的姜平问了句:“咱多长时间能到?” “两百多公里,得开四个多小时。”老林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么远啊?”姜平顶着张苦瓜脸。 “这还算快的了。从h县城到刘家镇全是山路,难走。” 姜平看了看表,心里犯起嘀咕,照这节奏……今儿恐怕是回不来了,“霍总,弄不好咱得在县城过夜了。” “嗯。”霍季恩淡淡地应了声,就阖上眼假寐。 司机是个闷葫芦,老板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姜平这一路着实难熬,心情颇有些百感交集。霍季恩为了夏家的一块表,不惜长途跋涉,除了令他震惊之外,也不免感叹一番—— 爱情那只磨人的小妖精,沉寂了三十年之后,终于开始来折磨霍总了。 “呵呵。”姜平忍不住咧嘴笑了。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了。走完山路,是土路,一路颠颠簸簸,把他震得全身都快散架了。出了县城,路越来越窄,四周的景致也越来越荒凉,蓝天白云黄土地,处处都透着简陋,就连车都稀少起来,最后干脆只剩电驴和拖拉机了。 荒山野岭,穷乡僻壤,难怪连司机都不愿意来了,姜平突然发觉自己屁股底下这辆破车,一到这儿,简直变成豪车了。 霍季恩倒是睁开了眼,墨眸深湛看着窗外晃过的萧索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轮碾压过干旱的土地,扬起阵阵黄沙飞尘,然后停下来。 老林朝一溜低矮的砖房努努嘴,“到了。” “嗯。”霍季恩收回视线,正要开门下车,却被姜平一把拉住了。 他满脸愁云惨雾,磨磨唧唧道:“……我想去洗手间。”憋了一路,他尿急啊。 “就你事儿多。”霍季恩环顾四周,修长的手指指了下不远处的庄稼地,“你去那儿吧。” “……”老板您这样真的好么! 姜平权当给庄稼施肥了,他急忙捂着小腹,一溜烟消失在了光秃秃的高粱地里。 这片砖房十分破旧,风吹日晒,砖瓦斑驳,木门上贴着的大红对联也都褪了颜色。只有门梁上挂着的蒜辫子,紫皮粒大,串串饱满。几位老妪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门口晒干辣椒。瞧见陌生的车开进来,她们都抬起沟壑满布的脸瞧过去,然后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方言,霍季恩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 老林已经下车了,摸出烟盒,磕出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说道:“她们问你找谁。” “刘家。”霍季恩双手插在大衣侧兜里,淡声道。 老林抻了抻棉裤,蹲在车头,弹了下手里的烟,顺便当起翻译,“刘家镇大半个镇都姓刘,你找哪个刘家?” “刘二。”这是刘嫂告诉霍季恩的,表在他二弟那儿。 老林传达完,有位老妪朝左手边的某间房喊了一嗓子,照样是霍季恩听不懂的话。 不一会,“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位中年汉子搓着手从里面小跑出来。 乍一看到衣着讲究的霍季恩,刘二先愣了愣,显然镇上极少出现这样的体面人。幸好进城打过几年工,刘二会说一点普通话,但带着浓重的乡音:“我听我姐说了,您是来拿表的。” 霍季恩刚“嗯”了声,解完燃眉之急的姜平就跑回来了,他顾不上回味人生第一次野外小解的初体验,已经麻溜地从随身携带的公事包里取出一沓钱,递给刘二。 “这些钱给你,赶紧把表拿来。”他一心想赶紧办完事好打道回府。 刘二直勾勾地盯着这沓钞票,混沌的眼睛冒出精光,却是一时没敢接,他挠了挠干燥蓬乱的头发,支支吾吾道:“唉,那块表……不在我这儿啊。” 霍季恩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黯下去,“在哪?” “我打牌输给镇东头的黑牛了,现在表在他那儿。”刘二裂皮的嘴巴一张一合,视线却始终舍不得离开姜平的手。 闻言,姜平把手里的钱揣回包里,心里还在琢磨这下完蛋了,就听霍季恩清冷着嗓子吩咐道:“刘二,你带我们去找......”叫什么来着? “黑牛。”姜平及时帮老板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哦,哦,好的。”刘二忙不迭应道。 车上就这么多了个人,刘二坐在前排指路,老林继续开车。 大概是从来没坐过这种小车,刘二用那双开裂带茧的大手东摸摸、西摸摸,看车里什么都新鲜。姜平斯斯文文的小白脸早皱成了包子,他怎么觉得刘二这一身汗臭味,快要把他熏死了呢。他默默乜斜老板一眼,却见霍季恩只是微微蹙着眉,薄唇轻抿,那张脸依旧帅得跟雕塑一般。 果然是淡定帝啊,姜平感慨不已。 路很近,七拐八拐,再翻过一个土坡就到了。 黑牛家的房子跟刘二家不是一个档次的,两层小楼,外墙贴着瓷砖,院子也大。四人一起步出车门,刘二领着两位“财神爷”进院,老林照旧点了根烟,蹲在院门口边抽边等。 院子里,隐约有搓麻声从屋里传出来。有几个小孩追着跑着玩,一人顶着一张猴屁股似的小红脸,他们瞅见有生人进来,怯怯地看了看,立马撒丫子跑进屋了。 “你们等一下,我把黑牛叫出来。”刘二说完,赶紧进去叫人。 很快,他就带着位高高壮壮的男人走出来。这男人也就三十来岁,身上穿着件羽绒服,拉链没系,一条粗大的金链子缠在肉脖子上,从领口里露出来。 黑牛嘴里叼着根烟,烟雾缭绕,他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霍季恩和姜平一番,才挑着浓眉,说:“表在我这儿,但不能白给你们。”显然刚才刘二已经把事情跟他交代清楚了。 霍季恩眸色淡然,看不出一丝波澜,“你开个价吧。” “痛快!”黑牛哈哈一笑,也不含糊,直接伸出一根食指,“这个数。” “一万。行,没问题。”姜平快速接了话,低头从包里掏钱。 “慢着——”黑牛斜眼睨着他,晃了晃那根手指头,哂笑道:“谁说一万了,我要的是一百万。” 一百万?! 姜平的动作猛地顿住。虽然一百万对老板来说不算什么,可这人简直是趁火打劫啊!再想想这一路的千辛万苦,他心里窝的火“嗖”一下就全蹿上来了。 不等霍季恩表态,姜平先声夺人,破口开骂:“黑什么个牛,你丫别给脸不要脸!你们家都不值一百万,你再跟爷玩混的,信不信我把你这房子给烧了?!” 霍季恩面色一凛,“姜平,住嘴。”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果然,黑牛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突,“你烧个试试!”他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突然转过头朝屋里大喝一声:“你们全都给我抄着家伙出来,好好收拾这俩!” 屋里的搓麻声骤然停了。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霍季恩和姜平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见十来个大汉气势汹汹地从屋里冲了出来,有人手里提着木棒,有人肩上扛着铁棍。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姜平登时傻眼了。 这是要挨打的节奏啊! 千钧一发之际,他扯着脖子向霍季恩喊道—— “老板,护住脸!” 第三四章 “老板,护住脸!” 随着姜平这一声河东狮吼落下的,还有棍棒。 霍季恩反应快,身手敏捷,手肘一横,就挡住迎头砸下来的一棒子。尽管只扫到眉尾,但到底是木头棒子,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当即袭来一阵钝痛。忍着痛,他长腿一扫,又踹开一个刚近身的大汉。 接连被挡,粗鲁的汉子们耍起阴招,几个人开始一起围攻姜平。斯文小生就是斯文小生,姜平一脚被人踹翻在地,眼镜飞去出好几米。棍棒相加如雨点般落在身上,他只管把全身缩成一个团,不求反击,只咬牙护住要害。 霍季恩眼里已不带一点温度,泛着寒光的铁棍子都冷不过他的脸。他一个箭步上前,顶着拳脚推开这帮杀红眼的暴民,伸手把姜平往起拽。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左肩上猛地一疼,霍季恩就挨了一记,半边肩膀瞬间僵得不能动了。 “镇长来了!别打了!”一副粗嗓门低喝道。 猛然间,壮汉们像是被人按了定格键,全都顿住了。下一秒,他们统统扔下手上的家伙,循着声源回头看过去—— 哪里有镇长的影子啊! 只有老林站在院门口,嘴里依旧叼着根烟,乜斜着眼儿,说:“瞎打什么啊,人家是镇长请来的客人。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的是当地话,霍季恩和姜平没听懂,但一场恶战终于喊停,姜平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捡起眼镜,一瘸一拐地挪到霍季恩身边。 一直横眉怒目观战的黑牛,冷哂一声,转身回屋。刘二早被吓尿了,张着嘴巴傻愣在原地,跟被人点了穴似的。 表是不可能拿回来了,但小命总算保住,姜平惊魂未定不敢久留,颤声说:“霍总,咱赶紧先走吧。” 霍季恩的脸色已颇为难看,他一言不发走出院门。 坐进车里,姜平浑身酸痛,疼得倒吸冷气,他抹了把脸,顿时惊叫道:“啊!我破相了!”可不是么,他摊开的手掌上蹭了一手血。 霍季恩应声转头,看向他的脸——鼻青脸肿,外加脑门上破了个大口子,呼呼地往外冒着血。 “你让我护脸,你自己怎么不护?”霍季恩叹口气。 “顾不上啊!”姜平呲牙咧嘴地指了指裤头,“我得护命根子啊!” 霍季恩拍了拍他的肩,转问驾驶座上的老林:“镇上有没有医院?姜平的伤口得处理一下,免得感染。” “有诊所。”老林又恢复了沉闷寡言的状态。 “先去一下吧。”霍季恩淡声说完,随即补了句:“刚才谢谢你。” 姜平拿纸巾捂着额头,连声附和道:“是啊,多亏老林了。要不是你急中生智唬住那帮人,我这张脸真就保不住了。” 老林没搭碴儿,自顾自发动了车子。 缄默半晌,他忽然瞄了眼后视镜,问道:“一块表,你们至于么?” “那块表对我很重要。”霍季恩摁了摁眉心,漆黑而锐利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疲倦。 姜平心有戚戚焉,拜那块破表所赐,生生把他和高冷的总裁大人折磨成了……一对儿苦逼。 小诊所相当简陋,医生简单给姜平包扎了一下伤口,又给他开了些活血化瘀的外伤药,然后打了针破伤风,算是完事。 “你那个伤口要不要也处理一下?”老医生指着霍季恩问。 经他这么一提醒,姜平才赫然发现——霍总的眉骨处擦破了一块皮,隐隐渗出血来。 可不等他开口,霍季恩已经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小伤。” 付完医药费,离开诊所,已是日落黄昏时分。尽管小镇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但每到这个时候都是炊烟袅袅,空气中漂浮的那抹苍凉萧索不觉被冲淡些许。 表没拿到,霍季恩不肯离开刘家镇,老林只得找了户农家供大家暂时歇脚。砖房不新,虽然室内有采暖炉,但窗户缝四面漏风,一点暖和不起来。姜平环顾一圈,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凄凉心情了,他觉得边上要是支个摄影机,就能录制《老板去哪儿》了。 ** 夏子若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是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可她忙得焦头烂额,头晕眼花。餐厅门口,工人正往门廊上安装s的招牌,香槟金色的招牌底板上是镀金的logo,高贵雅致;后厨里,从s临时派来的行政主厨正在指导季庭的厨子烹饪招牌菜,锅碗瓢盆满处飞;前厅更乱,服务生忙着拆箱,逐一检查新鲜出炉的菜单和桌卡……而哪处都不能少了夏子若这位店长,她必须得全程监督。 “右边,右边再高一点。”她仰着脖子看工人挂招牌,顾及对方脚下的梯子太高,她不时还得嘱咐句:“师傅,您小心着点。” “嘿,没事儿。”小哥腾出只手,拿挂在脖子上毛巾擦擦汗,咧嘴一笑。 就在这时,一副火急火燎的大嗓门从她身后传来。 “夏姐,我赶来救驾啦!” 夏子若一回头,就瞅见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宋雅,她连外套都没脱,眨巴着眼儿邀功:“我刚办好调职手续,立马火速过来帮你,够意思吧!” “太好了。”夏子若这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她言简意赅道:“你赶紧进去清点一下餐具和桌布,多打出点富余。” 点头如捣蒜地领了命,宋雅刚要转身,忽然又被对方叫住了。 “怎么了?”她一头雾水。 沉吟片刻,夏子若压低嗓音,提醒说:“宋雅,咱俩都是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稳,你越是我的人,越要和我保持距离,免得别人说闲话。” 宋雅眼珠子骨碌一转,别看她人咋呼,脑瓜却是激灵得很,“了啦,我就跟你……装不熟呗!” 夏子若正欲松口气,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从小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她赶紧走向走廊拐角处,边走边滑屏接听。电话一通,传来的背影音略显嘈杂,隐隐能听到机场广播的声音。 “你回来了?” “嗯。”苏启应了声,“刚到b市。” 嘘寒问暖统统略去,夏子若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找到我爸了么?”急声问出这句话时,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机,手心有薄汗沁出。 对方的声线里淬着倦意,“那人不是夏叔。” 刹那间,夏子若只觉自己悬着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她深吸口气,“害你白跑一趟,不好意思。你好好休息吧。” 尽管她的口气平缓如常,但苏启还是听出那丝掩饰得不太好的失望。如果不是旅途劳顿,他肯定会安慰她,可话到嘴边,他只说:“嗯,那我先挂了。” “嘟”一声收线,夏子若敛眸瞅了瞅屏幕,通话时间三十秒。 等了四十八小时,结果只用半分钟就宣判了。揪心挠肺的等待终究落空,希望和失望不过一瞬间。只是希冀过后的失落,远比想象中更为凶猛,那丝无力感她想抓也抓不住。夏子若身子发软,虚弱地靠在背后的大理石柱子上…… ** 刘家镇。 三人的晚饭是在老乡家将就的,屋里支起个小桌,上面搁着三碗扁豆焖面和几块糖酥饼,“怎么半点荤腥都没有啊!”姜平坐在小凳上吃得狼吞虎咽,嘴上不忘抱怨。 霍季恩没怎么动筷子,身上那套高贵冷艳的行头蒙着层灰,就跟从土堆里滚过一圈似的,只有那张脸依旧清朗俊逸,可表情却实在不善,尤其是那双深如幽潭的黑眸,仿佛浸着一层霜雪。 姜平是老板的心腹,就算对方不吭声,他也觉出味来,“霍总,咱们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你看看那只黑牛,整个儿一地头蛇,家里就开着赌局呢。”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愤愤不平地说。 他这句话刚落下,门口陡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姜平抓着糖酥饼的手顿住,“谁啊?” “我,刘镇长。” 他瞅了瞅霍季恩,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就放下筷子,拐着伤腿去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寒气从门外灌进来,随之而入的是一个瘦高个儿,梳平头,国字脸,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架势。此人朝屋里扫了一眼,目光直接落在霍季恩身上,口气随和:“今天黑牛家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们是从b市来的?”到底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进门就认准了主儿。 霍季恩略一颔首,悠悠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镇长坐下说吧。” 姜平赶紧搬来个木凳,刘镇长没脱棉大衣,抻了下裤子,坐在凳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包括这两位的来头,他自是不敢怠慢,所以才跑这一趟。 “唉,一块表本来不是啥大事儿,但惹毛了黑牛,不好办啊。他在镇里的势力不小,黑白两道都有人,我们这些芝麻官难做……” 官场上的人说话总喜欢半遮半掩,可霍季恩不玩那一套,他一上来便把话挑明了:“刘镇长既然来了,想必是有办法帮我把表拿回来的。” 他单刀直入,不给人留一点迂回的余地,刘镇长咽了口唾沫只能实话实说:“能倒是能。但恐怕您多少得给黑牛……一点好处。”有钱好办事,他这位和事佬也当得爽利。 闻言,霍季恩沉默地站起身,稳步走到窗前,他的目光平静,不知看向何处。他面前是斑驳的玻璃和腐朽的木窗棱,角落还结着张蜘蛛网;身后是一间寒酸的房舍,坐着伤痕累累的助理,闷声不响的老林,以及两边都不敢得罪的镇长……这局面,就算不是霍季恩遇过最糟糕的,也够棘手了。 他不表态,就像雕塑一般背身站着,刘镇长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心里犯起嘀咕。 忽然,霍季恩慢慢地转过身—— “一百万,我可以给。”他淡声道。 空气停滞一瞬,头顶上的钨丝灯似乎都跟着闪了闪。 别说镇长陷入了一片刻的怔忪,就连姜平都听得瞠目结舌,霍总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吧?他居然向那个小混混低头了? 刘镇长错愕地张了张嘴,满脸堆笑,“不用那么多,稍微意思一下就行了。” 霍季恩不置可否,他指了指窗外,反倒问刘镇长:“你看见那儿了么?” 一间小学,三层的小楼墙皮剥落,破旧不堪。小操场中间插着支小旗子,迎着呼啸的冷风左右摇摆。 “咋了?”刘镇长脸上的惊诧表情尚未收回,已多了抹匪夷所思。 霍季恩云淡风轻说道:“我准备把那一百万捐给这间小学。”紧跟着,他的口吻一沉:“至于黑牛,我一分也不会给他。” 刘镇长这下彻底傻眼了,消化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他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您这是给镇里做了件大善事啊……” 霍季恩站着,对方坐着,他垂眸听着刘镇长把他往天上捧。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双湛黑的眼眸依旧犀利迫人,散漫着清冷的光,不等对方夸完,他一语打断:“镇上有人聚众赌博,如果传到上面去,只怕有人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他这一招先礼后兵,惊得刘镇长一颗心脏忽上忽下,哆嗦着嘴唇回道:“您放心,我这就去趟黑牛家!” 霍季恩不以为然地勾了下唇,“那就拜托镇长尽快把表给我送来了。” “没问题!” ** 当天晚上,霍季恩顺利拿到了表。 可惜,飞往b市的航班早没了,他不得不和姜平在县里的宾馆过了一夜。怎么去的,怎么回来,隔天两人打道回府,一样是长途跋涉。 飞机降落在b市国际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 走出闸口,霍季恩朝姜平勾勾手指:“把表给我。” 姜平赶紧摸了摸大衣兜,忽而,他拧起眉毛,脸皱成包子,“糟了!表……不见了!” 霍季恩的脚步猛地滞住,转过身,他一把揪起姜平的衣领子,目光冷得瘆人,“你——” 姜平却是一点不怕,咧了咧嘴角,“嘿嘿,我跟您开个玩笑。”说着,他把那块表掏出来,伸到霍季恩眼前晃了晃。 “……”这助理真是没挨够打! 要是搁在以前,打死姜平也不敢跟老板开这种玩笑,但这一趟患难与共,实在让他感慨不已。虽然对方还是那位高冷总裁,可危难关头,就是这么冷的一个人居然会帮他挡拳头……如此一想,姜平都快感动哭了。 两人走去停车场,他给霍季恩拉开车门,“霍总,送您回丽景湾?” “不了。”霍季恩淡淡地说:“送我去夏子若家。” 第三五章 月拢轻纱,整座城市的霓虹都沐浴在月色中。色彩斑斓的大都市,入了夜,依旧褪不去喧嚣与繁华,灯火通明。 一辆私家车从主路下来,减速转进一片稍显老旧的社区,停在楼门前。 副驾的车门打开,夏子若步出车门。大概是车里的暖气太足,一出来顶上冷风,她赶紧把脖子上的厚围巾拉高了些。 “谢谢你,路上小心。”她弯下腰,把头探进车里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道。 她的话音未落,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已经打开,身材高瘦的男人健步绕过车头,走到她身前。苏启一开口,有白色的哈气凝在两人之间:“你别灰心,我们总会找到夏叔的。” 这世界那么大,一个人如果有心躲起来,只怕别人想找都找不到,“反正五年都这么过来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讨债公司也找不到我爸。”夏子若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苏启拍了拍她的肩,手慢慢地收紧,带着安抚的力道,“你能这么想就好。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跺脚就亮,可夏子若没像往常一样跺着脚上楼,她的步子很轻。有月光从窗户照进走廊,朦胧的光线能够使人精神放松,她踩着月光一阶一阶往上走。 到了家门口,她从手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眼。“咔嚓、咔嚓”几声是大门打开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楼道里依稀荡起回音。 她正要抬手推门,门却被一股突兀又强大的力量猛然推开,她刚惊诧地转过头看向身后,一道黑影便猝然袭来。夏子若的惊叫声还卡在嗓子眼里,这股巨大的力道已把她顶进屋里,肩上突然一紧,她整个身体就被人钉在了墙上。 年关将至,入室抢劫案层出不穷,小区门口都贴着告示。夏子若心中一紧,张开嘴就要大呼救命。孰料—— 两片温凉的唇就这么把她的嘴巴堵死了。 长驱直入的舌,强取豪夺的吻,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却也隐隐裹挟着熟悉的气息……夏子若的脑子“轰”一声炸开了,就算屋里没开灯,她也只知道这位采花大盗是谁了。 “霍……”舌头被他缠住,她只道出个姓氏就没了声。 不是霍季恩还能是谁。 这一口怨气憋的,他一下飞机便直奔这里,扑个空就算了,哪知他在门口干等了两个多小时,居然等到夏子若和苏启一起回来,而且那男人还跟她拍肩搭背的。霍季恩只觉一路奔波,打场恶架,以及在县城的小宾馆窝了一宿,全加起来也没现在生气。 邀功变成受虐,霍季恩这位向来锱铢必较的男人当然不能忍受,他只管把自己的怒意统统加诸在这个吻上,一点不剩的还给夏子若。 她简直无力招架这个凶狠的吻,尽管身子被他抵在冰冷的墙上动弹不得,整个人也都被他身上那股凉薄的气息笼罩住,可她心里却震撼得要蹿出火来。 她快要窒息了。 一个没忍住,夏子若发狠地扬起手臂,朝着光影中的那张脸就扇出一巴掌。 可惜这一巴掌尚未落下,她就被霍季恩攥牢了手腕。 “我不喜欢女人动粗。”他哑着嗓子,牙齿咬着她的嘴唇。 “我更不喜欢男人用强……” 夏子若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手腕上的力道卸去,手心里转瞬被一股微凉的金属感填满。 唇齿间的掠夺,停住了。 夏子若还在惊讶这男人就这么放过了她,眼眸已不由自主地垂下去,看向霍季恩塞到她手里的东西—— 一块表。 她无暇顾及红肿涩疼的嘴唇,也无暇顾及心口仍在因刚刚那一吻剧烈跳动,她的视线被黏在表上,抬起手,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 “啪”的一下,灯亮了。 虽然是暖黄色的灯光,但在黑暗中待久的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夏子若睁大眼,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审视手里的表,低垂的眼眸挡住了她眼里那丝震荡的光。 herbelin的男式石英表,八年前的老款,精钢表壳,皮质表带。大概是岁月浸染,保养不佳,表带泛起细微的毛边,表盘外壳也被磨花了些许。 但就是这块旧表,刹那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没错,这块表,正是她大学时用打工挣来的第一笔薪水买给父亲的。 睹物思人,这个简单的成语此刻搁在夏子若身上,足以令她心潮澎湃。曾经,她连该以何种心态来怀念父亲都不知道,但眼下,看着这块手表,她突然觉得所有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情都有了……寄托。 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合拢,把表紧攥在手心里,“嚯”地抬头看向霍季恩。 “你怎么会找到这块表?”她惊诧地问。 “善事做多了就找到了。”他淡然地答。 “这算什么回答,你正经点。”夏子若的神思全在表上,也没空计较方才被人强吻的事实了。她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双大号拖鞋,放在霍季恩脚边,“你在丽景湾找到的?” 他换上拖鞋,跟着她走进客厅,“过程不重要,能给你留个念想就好。” 就是这么句云淡风轻的话,却让夏子若觉出味来,她的脚步不由顿住。她转过头,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深深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你的脸怎么了?” 霍季恩的眉骨上印着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伤,貌似伤得不深,已经结痂。 “不小心磕的。”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随便敷衍一句,便跳转了话题:“你刚才跟那个律师干什么去了?” 明明没开醋瓶,可夏子若怎么就嗅到一股子醋味呢,“我和苏启吃饭去了。” “我还没吃饭呢。”霍季恩这话接得顺溜,清醇动听的嗓音里带着置气。 夏子若把脱了一半的大衣又穿回身上,“那我请你吃饭去吧。”权当感谢他了。 霍季恩跟没听见似的,他把身上那件有型有款的厚呢外套脱掉,往沙发里一坐,挑眉睨着她,“我不想出去。”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夏子若只觉不可思议,“你不会是想让我煮饭给你吃吧?” “可以。”他绷直的唇角忽然展露出一丝笑意。 “……”这男人还真会邀功啊。 客厅里坐着尊佛等开饭,夏子若只能挑最省事儿的面条煮了,可她一打开橱柜,立马傻眼了——挂面没了,只剩下一包方便面。 用方便面糊弄霍季恩的后果不堪设想,她瞬间否决了这个念头。食指轻敲流理台,她想了想,很快拿定主意。 趁她扎进厨房忙活的功夫,霍季恩慵懒地坐在沙发里,打量起这间房子。他不是第一次来夏子若家,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客厅的布局和家具的摆放位置,明明一点没变,可他却觉得跟上次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是他的心,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她的世界。 现在,他就在她的世界里,想要和她一起走每一步。 不到二十分钟,饭菜出锅。 都不用夏子若叫,霍季恩已经自己循着香味儿,走进厨房了。 流理台上摆着一盘肉末蒸水蛋,焦黄的肉末看起来松软细腻,上面泼着的鸡蛋色泽嫩黄,光滑可口,盘边还配上几只虾仁和几片翠绿的白菜叶做点缀。速战速决的一道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光是瞅着闻着,已令人食指大动。 “看来你手艺不错。”霍季恩伸手就要端盘子,“我先拿到桌上去。” “别碰,小心烫手!菜是连盘蒸的。”夏子若急忙拍掉他的手。 他紧蹙了一下眉,僵着胳膊,缩回手。 她不免奇怪,他明明没被烫着啊,“你胳膊怎么了?” 霍季恩把羊毛衫的袖子往上撸了撸,不以为然地说:“受了点小伤。” 夏子若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你管这个叫小伤?”她讶然。 这男人肌肉修韧的小臂上淤青一片,青中带紫,浮肿明显。 仅是这么看着,夏子若都替他疼,“过来,我先给你涂药。”那么强势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软和心疼。 霍季恩这辈子都没这么听话过,他弯了弯唇,跟在她身后走回客厅。 夏子若从五斗柜里翻出一瓶跌打药膏,一转回身,就看见霍季恩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里了,他把那条伤痕累累的胳膊悬空举到她面前,就像是个等着医生处置的乖顺病人。 她在霍季恩身旁坐下,手指沾着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处,“疼么?” “不疼。”就算疼,被她这么一弄也不疼了。 夏子若脸颊微垂,眉头轻蹙,一副专注又认真的模样,嘴上倒是没忘揶揄他两句:“你不是说做善事去了么,我看你是做坏事儿去了吧!要不怎么弄成这样。” 她的动作很轻,指腹就这样带着她的体温和一丝柔软的触感,轻轻按摩那片淤青。霍季恩从不知道手臂也能带来如此微妙的感觉。 他微微一笑,“不受点伤,你那块表怎么能抢回来。” 好一个回马枪。 果然,夏子若闻言一怔,这男人竟是为她受伤的?! 她的动作不由得停住,错愕地抬眸瞅向霍季恩。她既不敢相信这个冷傲的男人会为她付出至此,也组织不好语言去回应他。一个“谢谢”堵在唇边,夏子若说不出口。 这个词太见外,份量也不够。 相顾两无言,倒是霍季恩先开口了,口吻轻悠:“你得奖励我。”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在这儿亲一下。” 夏子若被他如此直白的邀约震了一下,她还没回过神,霍季恩已经把他那张英俊的侧脸凑到她面前。 她不亲都不行。 嘴都亲过了,亲个脸应该不算什么了。夏子若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她微微一沉气,闭上眼,在他脸上轻啄一口。 可这一口下去,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子若惊讶地瞪圆眼,才发现她亲到的根本不是这男人的脸,而是……他的唇。无赖啊,霍季恩居然趁她靠过去的一刹那,稍稍一偏头,就把自己那张薄唇凑了上去。 触电般的感觉袭来,夏子若根本来不及反应,嘴唇就被他一下子含住了。她怔怔地盯着霍季恩,却只看见他幽黑漂亮的眼里,仿佛燃烧着某种暗色火焰。 “闭眼。”他轻喃。 这个吻,似乎不太一样了。 霍季恩扣着她的后脑,勾起她的舌,温柔的吮吸着,撩拨着,挑逗着,不带掠夺,只有无限的痴缠。夏子若不知不觉闭上眼,睫毛颤动,唇齿间的感觉愈发清晰,她瞬间就觉得舌头和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 身体上的异样感觉让她无法抗拒,无法抗拒这个吻,也无法抗拒这个男人。他的坏,他的好,在她全领教一番之后,她就这么陷入他的深情,无法自拔。 心念震颤,夏子若效仿他的动作,缠上他的舌,回吻。 那么生涩、稚嫩的吮吻,却激得霍季恩的眸色又黯了黯,就像是往熊熊烈火中又添了一把干柴,他身体里一种从未有过的炙热,如此轻易地就被她勾了起来。 火,顿时烧得更旺了。 缠绵中,夏子若只觉腰上猛地一紧,整个身子就被抱离了沙发,她简直无法想象霍季恩那条受着伤的胳膊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直到再次坐稳,她才意识到—— 她正坐在霍季恩的大腿上。 不像此前的吻那般浑浑噩噩,他的轮廓是如此清晰而靠近,他的吻是如此撩人心弦。一时间,夏子若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双臂在她腰上收得更紧,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两片唇是如此温暖与湿润。 她想要沉沦。 她的手勾住霍季恩修长的脖颈,身体轻轻颤/栗着,也感受着他的颤/栗。 药膏是薄荷味的,房间里早已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清凉香气,可他却觉得一股强烈的燥热从身体的某个部位涌上来,压制不住…… 第三六章 事实证明,男人对身体上的欲/求是永远不会感到满足的,得到一点儿,就想要更多。就像此刻的霍季恩,抱着、亲着,依然无法纾解他的火,那团火反而烧得更猛。 他想要更进一步。 夏子若显然也有所察觉,就算她不低头看,也能感觉到这男人身体上的变化。灼热,又强烈。仿佛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全紧绷在一处,随时都会爆炸。 他的这种变化让她既紧张又羞赧,伸手想要推开霍季恩,却被他抱得更紧,亲得更用力。就在夏子若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呼吸都变得难以为续的一片刻,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猝然传来。 霍季恩握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一下,她稍稍松口气,趁势别开唇,“你......的电话。”话音一出口,是连夏子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软糯,从嘴唇到喉咙都漫溢温存。 亲热被迫中断,霍季恩那双沉淀着欲望的黑眸里泛起一丝不奈,他讨厌这通电话。他摸了摸夏子若晕红的脸,声音淬着一丝喑哑:“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他指了指搁在餐桌上的手机。 老板就是老板,一眨眼的功夫,那身高冷气场就回来了,“你怎么连接个电话都要人伺候啊。”她嘴上揶揄道,人已经从他大腿上滑下来,双脚一沾地,腿都是软的。 霍季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帐/篷,他这样站起来不太好吧。 电话响得很执着,屏幕一闪一闪的,夏子若走到桌边,伸手去拿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的动作隐隐一僵—— 程萱。 快十一点了,这女人找霍季恩有什么事? 她强压下眼里的那抹异色,把手机递给他,自己转身走进厨房,“我去热一下菜。” “嗯。”他点点头,就把视线移向手机,面色淡然地接听电话。 两人一番如火如荼的痴缠,流理台上的肉末蒸水蛋等不了,早就凉了。夏子若又放进锅里加热一遍。等开锅的功夫,隐隐有说话声从客厅传来,略显低沉,她听不太清楚。她摸了摸嘴唇,情/欲浸染,消退的特别慢,她的唇依旧红肿发烫,可心里到底因为这通电话,凉了半截。 关上火,她盛了碗米饭,一起端上桌。 霍季恩已经挂了电话,坐在餐桌前,一副高冷总裁变身居家好男人的模样。他拿起筷子,还没夹菜,突然抛出句:“子若,你有得忙了。” “嗯?”她在他对面坐下,一脸疑惑。 霍季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狭长的眼眸里依然蓄着温柔的光,嗓音却是恢复了往常的清淡:“刚才程萱说s要提前两天开业。” 夏子若心里蓦地一紧,“为什么?”本来时间已经够紧迫了,再来这么一出,是玩死她的节奏啊。 “除夕前一晚,法国大使馆要包场聚餐。”他不紧不慢地回道,注意力转到饭菜上。 “一定要接这单么?”她拧起眉毛问。 “嗯,他们是季庭的老客户,日后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谈起生意,霍季恩永远是那副运筹帷幄的果决态度,“而且我听程萱说s的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 程萱说,程萱说…… 好吧,都听她的就是了,夏子若不吱声了。 也不知是在甘肃饿坏了,还是因为每一口饭菜都出自夏子若之手,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霍季恩吃得相当走心,吃相优雅,举止沉稳。 可夏子若的心在别处。 她说不出自己对程萱的感觉,那个女人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是s的店长,遇到这种紧急状况,程萱难道不应该知会她一声吗? “程萱和你很熟么?”一个没忍住,夏子若挑眉问道。 片刻的沉默,霍季恩从碗盘中抬眸,眼睛眯起来,意味深长,“你吃醋了?” “才没有呢。”她一脸可笑又可气的神情,“我可没你那么小气。”要说吃味,恐怕无人能及霍季恩,她不过是跟苏启吃个饭罢了,这男人就赖在她家不走了,还非要吃她煮的饭。 霍季恩弯了弯唇,以稀疏平常的语气回道:“从我创业开始,程萱就跟着我了,算是季庭的资深员工。” “创业?”夏子若的焦点瞬间被模糊,脸上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讶,“你……” “我是白手起家的。”他一笔带过,低头扒拉两口饭菜。 夏子若怔然。 一个人要拥有怎样的能力、谋略和意念才可能赤手打造一个酒店帝国? 她无法想象。 曾经,她认为这男人的冷酷无情、倨傲霸道全是钱惯出来的。而此时,她就坐在霍季恩对面,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轮廓,明明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鼻,可夏子若却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她甚至完全不知道他风光背后的东西。 夏子若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腮,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一时失神。 感情那么深邃,但大多数人却浅薄,只迷恋最外面、最虚华的一层。那么她是否可以拨开浮华,走进他内心最深的那处? 感觉到她的凝视,霍季恩放下筷子,微微一抬眼,“夏子若,你就那么喜欢我?”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样子。 飘远的神思被拽回现实,她的眼波里还漾着一丝激荡,嘴巴倒是不饶人:“谁说我喜欢你了。” 霍季恩也不跟她争,只向前探身,隔着餐桌指了指她的胸口,“你的心。” 她的心那么明白地写着喜欢,就算她说不出口,他也感觉的到。 他明明没碰到她,可夏子若却觉得心里的某根弦像是被人重重地撩拨了一下,那是霍季恩的手—— 在撷取她的心。 她刚刚有所舒缓的脸色转瞬又晕起两坨潮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心脏受不了,“时间不早了,你吃饱了就走吧。”她下了逐客令。 霍季恩本来没想这么快走的,但离开b市两天,积压了许多公文没处理,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嗯,我还得回趟办公室。” 夏子若讶然,“都这么晚了。” 他穿上外套,摸了摸她的头,“你知道心疼我就好。” “……” 别看这男人平时冷言冷语的,一旦说起甜言蜜语,身上那股闷骚劲儿就出来了。夏子若挡都挡不住,只能任他调/戏。 送他到门口,夏子若正要关门,霍季恩突然转回身。 她刚疑惑地瞪大眼,唇上已微微一热,他就这么低下头,在她的唇瓣印上一吻。夏子若以为这只是个goodbeykiss,浅尝辄止足以,孰料霍季恩的剧本根本不是这么写的。 两片唇一沾上,就分不开了。 无声的唇齿厮磨,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只有屋里的光线透出来,朦朦胧胧的一小片。霍季恩的吻很温柔,一开始只是温热柔软的唇瓣相触,后来吻的深了、急了,也只是浅浅的吮吸。但就是这样含蓄辗转的亲吻,反而令索取变得无尽绵长,令每一下唇齿相交变得缠绵悱恻。 夏子若不得不承认,霍季恩当真是个调/情高手,仅是被他这般拥吻着,她的全身都已隐隐发烫,就连楼梯口灌进来的冷风,都驱不散那炙热。她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然后又被他重新填满眷恋和热切,一切都由他主宰。 夏子若垂在身侧的手,不觉被他轻轻握住,移到他的腰上。即使隔着外套,她依旧可以感觉到霍季恩笔直柔韧的腰部线条。她的手僵了一下,而后不由自主地收紧。就是这么个细微的刺激,却令他绷直的腰线猛地一颤,不由得将这个吻加深,再加深…… “哐啷”一声闷响,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控灯骤然亮起。 两人的动作微微一僵,本能地撤下唇齿相缠,循着声源瞧过去。只见对门的防盗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个老头。 老头显然没料到大晚上出来倒个垃圾也能撞见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盯着他俩愣了半晌,老头突然朝夏子若咧嘴一笑,“姑娘,搞对象啦?” “......不是。”夏子若一张脸上只剩尴尬。 “是。”霍季恩一张脸上波澜不惊。 嘿,这俩的答案还不一样。老头乐了,晃着手里的垃圾袋往楼下走,不忘对霍季恩喊上一嗓子:“小伙子,这姑娘不错,加油嘞。” “谢了。”霍季恩笑了笑。 一晚上被连亲三次,这让夏子若当天晚睡了两个小时。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只觉鼻腔里、口腔里,甚至是这个原本清冷寂静的家里,全被霍季恩的气息填满了,就这样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 可彼此的关系算是……恋人? 霍季恩还没有正经向她表白过啊! 夏子若突然没了主意。 第三七章 除夕前一天。 雪飘如絮,整座城市像是被洒了层糖霜,白茫茫的一片。 季庭酒店的s法式餐厅迎来试营业的第一天。作为餐厅的第一拨客人,法国驻华大使馆的聚餐定在晚上七点。三十来位客人,其中不乏口味刁钻、饮食考究的正统法国人。虽然季庭酒店每年都会接待这批人,但这次不一样,适逢s新店开张,从菜单到管理均有所变动,而且夏子若也是第一次和新同事共事。 法餐讲究多,每道环节都务必做到精益求精,后厨的分工因此格外精细。下午刚过,夏子若便来到后厨,逐一确定砧板、西点和冷盘师傅等是否到位。见厨子们已经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她稍感放心。 她看了看时间,“还没到么?” “没呢。”答话的是二厨吴奇,他正在调制香橙红酒烧汁,眼没抬,只懒洋洋地抛出俩字。 是酒店的法籍大厨,今晚后厨的顶梁柱s新店开业的噱头之一就是此人,做法餐的都知道,一位名厨绝对能顶得上一块招牌。 夏子若应声蹙起秀眉,刚要抬脚往外走,一道人影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差点撞到她身上。她往后退了一步,眸色一沉,“宋雅,你稳着点。” “夏姐,糟糕了!”宋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猛地刹住脚步,小巧的五官拧作一团,“刚收到消息提前结束休假,原本计划今天中午能到的,但由于天气状况航班无法降落,他现在赶不回来了!” 夏子若的心“咯噔”一沉,不容她开口,厨房里顿时炸开锅。 “没大厨还开什么火啊,咱回家洗洗睡了得了。”砧板师傅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抽了下砧板,一副歇菜的架势。 一人咋呼起来,立马有人附和:“是啊,今晚铁定毁了!” 宋雅急得直搓手,摇着夏子若的肩膀,急声问:“这可怎么办啊?!” 夏子若本就头一次独立应付大场面,再赶上忙中出乱,她简直一个头十个大,难免惊慌失措。但话一出口,竟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镇定:“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想办法。”毕竟是店长,她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她快步走出后厨,闪进员工休息室,跟在她身后的宋雅低声抱怨:“都怪程萱,搞什么提前开业啊……” 夏子若不搭理她,兀自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马店长的电话,按了下去。长久的待机铃声,她在屋里踱步转圈,忽而,她的脚步一停——电话通了。 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也不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立马问道:“您能从店里先调位大厨给我吗?” 马店长那边隐隐传来高谈阔论声,他压低嗓音说:“我现在陪李总在外地开会,不方便。冯千心在店里,你打个电话跟她要人吧。” “马店长,喂,喂……” 电话里只剩一片“嘟”声,夏子若的心彻底凉了。冯千心这女人把巴不得看她的笑话,跟她借人,无异于找虐。 宋雅一直杵在旁边,支着耳朵听,就算没听到马店长的话,但瞧夏子若一片灰败的脸色,她也猜到结果了,“要不然咱找霍总吧!他肯定有办法的……” 宋雅刚想给自己的急中生智点赞,已被夏子若一语打断:“动不动就找老板,我以后没法服众了。” 职场就是职场,一人在做,众人在看,本来这帮老员工心里就不服她,背后都叫她“空降兵”,这会儿她要是再把霍季恩搬出来救场,只怕又该落下话柄了。也许,除此之外,夏子若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私心的——她不想被霍季恩看扁。 尽管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回忆,但她还是想起了霍季恩在说服她入职时说过的那句话“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凡是他给她的东西,她都特别珍惜。 这种珍惜,或许连夏子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心里好像有个收纳箱,里面装着他说过的每句话,随时随处她只要一打开箱子,他的声音就会钻出来。 夏子若捏了捏绷紧的眉心,叹口气,又折回后厨,“奇叔,你帮我做个煎牛扒,我还没吃午饭。” 这下不仅是厨子们惊呆了,就连奇叔这把淡定的老骨头都不免愣怔,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店长居然只顾填饱自己的肚子? “愣着干什么,您赶紧做啊。”见对方僵着不动,夏子若催促道。 奇叔不奈地摇摇头,热锅执勺。在后厨泡了大半辈子,他还没哪道菜做得像此刻这般五味杂陈,以至于他不得不质疑霍总的用人眼光了。 夏子若也不走,双臂抱肩站在炉灶边等。牛扒很快出炉,她直接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厨师们已不忍再看,纷纷背过身,摊上这么位吃货店长……唉,餐厅没救了。 夏子若嘴巴在吃,眼神倒是落在奇叔身上。 这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厨师衣帽,脖子上的领巾打得一丝不苟,腰上系着条收腰围裙,明明是后厨的制式打扮,可他身上比别人多了一股懒散劲儿,看起来不讨喜,难怪混到这把年纪还是位——二厨。 夏子若心下已有定夺,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奇叔,既然大厨不在,今晚就由你掌勺了。” 她这副云淡风轻的嗓音,却是硬生生把厨房里的每个人都震住了。 “啊?”一片哗然,店长不是忘吃药了吧! 夏子若不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和微词,自顾自说:“越是简单的菜式越能证明厨艺。奇叔这道牛扒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再配上香橙红酒烧汁,一点不比大厨的手艺逊色。” 她这番话落下,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店长是在试菜啊! 奇叔不由得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打量夏子若一眼,别看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居然挺厉害,就连他都给算计进去了。不过看在她识货的面子上,奇叔也不推拒,“那我试试吧。” 夏子若笑了笑,“好,大家赶紧开工吧!” “好嘞!”群情激奋。 前厅里,觥筹交错,语笑喧阗。 夏子若站在一隅,远远地看着,目光始终落在席间一处,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柔光暖影下,有位男士频频举杯向宾客敬酒,握在高脚杯上的修长指节,腕上的简约手表,以及扣得地道又矜贵的法式衬衫袖扣……她的眸光一路上抬,扫过这位举止清雅、气质沉稳的男人,一直望向他的眼睛,然后停住。 黑眸清浅,却拥有最璀璨动人的光,除了霍季恩还能有谁。 可就是这般看着,夏子若不由得发起愣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越发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自从被这男人轻薄后,他竟是什么都没说,今晚甚至是两人头一回打照面。她难免腹诽,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只有欲行不轨的时候,才会向女人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情。其他时候,尤其像霍季恩这种性情凉薄的男人,总是时刻对人保持着那副料峭又疏离的态度。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又仿佛只是刚好转过头而已,霍季恩那双墨黑沉湛的眼睛就这么看向她。不期然的对视,令夏子若的脸倏地泛起两坨潮红,好像偷窥被抓个正着,她刚要别开脸,却见霍季恩朝她勾了勾手指。 “夏店长,你过来一下。”他的唇微微上翘,挑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 她还来不及调整好表情和呼吸,已经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公事公办地叫了声:“霍总。” 他的眼眸微醺,手臂搭在椅背上,侧身抬头看着她,“今晚的菜是做的?” 夏子若的神经猛地一紧,果然刚一分神就被他逮住了,她赶紧把头脑调回工作频道,将眼底那丝心虚掩藏得干干净净:“是,怎么了?”别看她表面上淡定如常,心里早已打起鼓,该不会是客人吃出菜肴并非出自大厨之手了吧? 不等霍季恩再开口,坐在首位的大使馆参赞已经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赞道:“菜很棒!” 夏子若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弛下来,她大方一笑,“过奖了。等下还有黑松露雪糕和覆盆子马卡龙供大家品尝。” “太好了!”席间一众人赞不绝口。 酒足饭饱,霍季恩送宾客下楼,大概是多喝了几杯,起身时,他的脚步已有些虚浮。晃晃荡荡的一行人刚离开,夏子若便走进后厨。 “奇叔,今晚真是谢谢您了。”她如释重负地笑着说。 奇叔摘下厨师帽,挑了挑眉,“别客气。”他难得整个人充满精气神儿,趁着兴头多感慨两句:“想当年我也是某酒店响当当的大厨呢,要不是年纪大了萌生退隐之心,我怎么肯屈居千年老二啊。” 夏子若不知奇叔当年的骁勇,当即面露惊讶:“我看您是宝刀未老。” 奇叔的嘴角咧到脖子根,拍了拍她的肩,“你这姑娘人能干,嘴也甜啊,有前途。以后要是餐厅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夏子若做梦也想不到她在新环境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竟会是——忘年交。 曲终人散,留下几桌子残羹冷炙要收拾,夏子若搭把手,帮侍应生一起清理残局。当她抱着最后一摞盘子转身的一刹那—— “夏店长。”一副低沉、又绝不会显得粗重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不过是一个名衔,她的身子已僵住,那摞盘子似乎都跟着颤了颤。她迅速扭过身,睁大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霍季恩不说话,那双晕着醉意的眼睛只深看着她,真真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在公开场合被他这么瞅着,夏子若几乎是从头皮麻到了脚尖,她从不知道“眉目传情”这个成语的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大。 看够了,他才淡淡地说:“我喝高了,你去前台帮我开间房。” “你今晚要住在季庭?” “嗯。” 夏子若不得不放下盘子,下楼去跟前台要房卡。听说是老板入住,前台小姐麻溜地递给她一张总统套房的房卡。 她回到餐厅时,前厅里已经没人了,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散得如此神速,总之只有霍季恩孑然一身坐在一张餐桌前,他屈肘支在桌面上,一手虚撑着额头,似乎身体极不舒服。 夏子若不敢怠慢,把房卡递到他眼皮底下,“你赶紧去房间休息吧。” 霍季恩却不动,仿佛接下来的对话有多么难以启齿,他抬眸看她一眼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语。 就在夏子若疑惑地拧起眉时,突然听他悠悠开了口:“我走不动,你送我去房间。” 拜霍季恩所赐,她对此人时不时就要犯一次的高冷病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无可奈何地架起他的胳膊,“走吧。” 孰料,就在霍季恩起身的一瞬间—— 他的另一条胳膊猝不及防地被另一位女人搀牢了。 “还是我送霍总去房间吧。” 夏子若应声扭过头,就看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程萱。 她握在霍季恩手臂上的那只手不由得隐隐一僵,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瞅着程萱那张表情清冷的脸,怔忪须臾。 明明是那么冷的一张脸,本该毫无表情的,可夏子若却嗅到了一丝……敌意。 女人之间的敌意。 第三八章 灯光淡雅,乐声袅袅的餐厅里,霍季恩的两条胳膊就这么被两个女人架起,一人一边。 一瞬间,气氛冷凝。 他微醺的眸光一沉,正要甩掉其中的某个女人,另一只手臂上的力道忽然撤去了。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甚至还来不及开口,只听—— “那就麻烦程总监送霍总去休息了。”夏子若先松开了手。 霍季恩应声蹙起眉,偏头向她看去,却只看到夏子若埋头走开的背影。 倒是程萱把他扶得更牢了,踩在细高跟鞋上脚已经抬步,“霍总,走吧。” 他收回目光,“嗯”了声。 餐厅后门直通酒店的员工通道,夏子若没搭乘内部电梯,直接顺着楼梯间一路来到地下一层的更衣室。不是交接班时间,宽敞的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她一屁股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灯下映出的那张沮丧的脸,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片刻愣怔里的小情绪,应该是——酸。 呆坐一会儿,夏子若搓了搓木无表情的脸,麻利地打开储物柜的柜门,换上自己的衣服,拎包走进停车场。累了一整天,临下班还遇到堵心事儿,她索性连情绪都懒得收拾了,沉着张脸用遥控器打开车门锁,坐进驾驶座。 这辆奇瑞q/q她开了四年,半新不旧,但因为撞过一次性能受损,发动三次才打着火。好不容易着了车,哪知夏子若尚未开出地下停车场,车头前忽地晃过一抹人影。 这人闪出来的太突然,又赶上转弯的当口,以至于夏子若脑子里那点窒闷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一片空白,她发狠地一脚踩下急刹车。橡胶轮胎摩擦地坪漆发出“吱”一声刺耳的尖响,在留下一条短促的刹车痕后,红色车头在那人身前一厘米的地方停住。 没错,仅差一厘米,就是一场车毁人亡的惨剧。 不等夏子若惊吓过度的心脏落回胸腔,车门已被人打开—— 霍季恩就这么一矮身坐进副驾。 这男人此刻不是该舒舒服服地躺在总统套房里醒酒么,怎么居然钻进她车里来了?而且还是以这副不要命的姿态。 夏子若攥着方向盘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脑袋还因为刚才险象环生的一幕有点发懵,嘴上已经咬着牙齿说:“霍季恩,你有病啊!” 他真是有病了,要不他怎么会装醉让这女人把自己送进房间,要不他怎么会提早在房间里准备好一千枝白玫瑰准备给她惊喜,要不他怎么会一出餐厅就把程萱打发走了,然后在擅闯女更衣室发现没人后又来停车场堵她! 可话到嘴边,霍季恩终究是压下了情绪,只挑眉问道:“夏子若,你就这样把我丢给别人的女人,合适么?” 好一副恶人先告状的顽劣嘴脸啊,夏子若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由得气极反笑:“那你要我怎样?难不成我该跟程萱为了邀功争宠,干上一架?” 霍季恩的目光在她抬起来对峙的脸上停留片刻,忽而,他笑了,笑得这般意味深长。车窗明明紧闭着,却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把他那一肚子不满都吹散一半。 “你吃醋了。”跟上次不一样,这次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一坛子醋打翻在胃里,还被人嗅到了酸味,夏子若顿感五味杂陈,口气更不好了,“你赶紧下车。” 见她用这种冷硬的口吻来掩饰狼狈发狂的内心,霍季恩也不欲与她抬杠,他干脆眼睛一阖,枕在座椅靠背上,“我累了,你送我回家。” 车内的空间太小,这男人两条长得过分的腿伸展不开,不得不蜷着,颀长的身躯也略微缩起,一看就知道姿势并不舒服,可哪怕是闭眼假寐,他那张帅得毫无瑕疵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淡然。 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落在夏子若眼里,她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季庭有那么多司机,你随便叫一个就行了。” “你赶紧起来,你别在我车里睡行么?” “霍季恩!霍……” 任她如何撵他,霍季恩都不回应,看那副样子,倒真像睡实了。 夏子若顿时没脾气了。哦不,确切地说,是她瞬间不知该如何发泄自己的脾气了,就像是一只充满气的气球,分明胀鼓鼓的,却一下子爆不了。 握着方向盘僵持片刻,她最终认命地踩下油门。 临近春节,不少外地人返乡,街上车少人少,显得有些空旷。再加上下了一天的雪停了,街灯交错霓虹映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清透的白光,整座城市都仿佛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环。连带着,副驾上的男人也浸润在这朦胧的光雾中。他的相貌这般出众,片片光影掠过安然的睡颜,更显五官清隽生动。 可就是在这晶莹剔透的雪夜里,在静谧暖和的轿车里,夏子若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爽利不起来,她默默从后视镜收回眸光,一路把车开得飞快。主路上洒了融雪剂,路面湿嗒嗒的,偶尔的急刹车显得格外刺激。可即便如此,都惊不醒霍季恩,只是趁夏子若一时不察间,他把安全带扣上了。 “嚓”一声刹车,小车稳稳地停在丽景湾门口。 这回不用人撵,霍季恩兀自睁开眼,殊不知他竟在步出车门前—— 忽然拔下方向盘右侧的车匙。 车子瞬间熄火,夏子若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激得怔住了,等她张开嘴喊他时,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已经被霍季恩腾一下拉开了。 “下车。”他说。 背光里,他的脸孔都是暗的,只有声音一如既往的……强势,哪里有半点倦意。夏子若错愕地抬起眼,瞪着站在车外的男人,“我不下车。你把钥匙还给我。” 她本以为一路冷战到这里,彼此终于可以两不相欠,分道扬镳。孰料,霍季恩的剧本跟她的不一样,似乎这一路他全在养精蓄锐,等终于到了家门口,他才准备正式出招。 他垂眸看了眼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等着拿回车钥匙的那只手,然后根本不容夏子若反应,他微微一俯身,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勾到自己脖子上,一手捞住她的后背,一手抄起她的腿,就这么把她整个人打横抱出了驾驶座。 “混蛋,你放我下来!”夏子若急了,这是强抢民女啊。 “不放。”他就混蛋了,谁让这里是他的地盘,没人能拦得住他犯浑。 她那条不得已勾住他脖颈的手,狠捶他两下,“霍季恩,我们得把话说清楚。” 霍季恩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别墅大门里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他的手臂,却是很明显地又加重几分力,“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 白色的雾气从彼此唇间冒出来,凝着寒冽的空气,不小心迷了人的眼。庭院里的积雪被佣人清扫过,路面干干净净的,只泛着层湿气。 就算抱着个大活人,霍季恩依旧步履稳健,身姿挺拔,腰背笔直,一路步入客厅,走上旋转楼梯,走进他的卧室……如果忽略掉迎上来的刘嫂那副瞪大眼,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的惊诧表情,他的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堪称完美。 瞅着眼前的那张大床,再配上霍季恩一勾脚把门带上的“砰”一声,某个危险的信号陡然冲进夏子若的大脑,她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啪地断了,条件反射地蹬腿挣扎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台灯被碰倒,卧室里的光线顿时凌乱起来。 可仍旧无法阻止霍季恩一抬手,把她扔进大床里。 身子有片刻的失重,夏子若一脸惊慌地刚要坐起身,已有温润的气息覆下来。 眨眼间,她又被霍季恩按住双肩,压回床上。 他朝她俯低身体,屈肘撑在床上,许是床垫过于松软,他的手肘微微下陷,双臂支起的高度并不高。 彼此相距一厘米? 抑或只有半厘米? 但这个小小空间里的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暧昧和躁动起来。 她还来不及避开,他就微微一低头,轻碰她的唇,“夏子若。” 低喃出她名讳的这一刻,霍季恩的眸光、表情和声音统统柔了下去,就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就此结束,所有的情绪全败给那克制不住的冲动,全融在这个既清浅又缠绵的吻中。 他带着凉意的唇,温柔的吮吻,却是激得夏子若猛然警醒,她忽地别开脸,眼睛看着纯白色的床单被他手肘压出的那一小块褶皱。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迟疑片刻,她问出这么句。 柔软的唇撤去,霍季恩状似并不在意无法继续的一吻,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侧脸滑过,指尖临摹她美好的唇形,最后停在那尖细的下巴上,板正她的脸,仔细端详她。 “我们的关系是……”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夏子若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声,她无法抑制内心深处某种难以启齿的渴望—— 霍季恩却在这时,似笑非笑地继续道:“我们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这话是她曾经说过的,他此刻必须得还给她。 夏子若怔然,在这短短的距离里,不明不暗的光线下,她只愣愣地深看着他。但只是片刻的愣怔,她就反应过来——居然被这男人报复了。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大流氓! 夏子若抬起手狠掐他的胳膊一下,嗓音带着挑衅,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娇嗔:“霍总,你跟所有的女员工都这样么?” 她脸上这副恼人的表情被他的目光捕捉到的下一瞬,霍季恩一低头就缩短了彼此间的最后一隙距离,他虚蹭着她的耳廓。 “不,只跟你。”他说。 夏子若心头一震,不知是因为这句精简的对白,还是耳廓边袭来的那阵酥/麻,她只觉仿佛有一道小小的电流,刮过她的身体。 耳廓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很快消失,下一秒,霍季恩的唇已经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嘴上。被迫中断的吻卷土重来,带着比此前更放肆的占有欲,唇舌一遍又一遍地纠缠着,吮/吸着,唇齿间暧昧的啧啧声,像是小猫的爪子挠在夏子若敏感的神经上。 可这样还是不够。 霍季恩撑在床上的手肘一松,整个身躯就完全将她罩住,他扣住她的双手,几乎含住她整个唇舌。微弱的光影中,他的眸色越来越沉……明明只是一个拥吻,彼此却好像融合、交/缠成一体。身上的大衣没脱,屋子里的暖气又十分充足,夏子若觉得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了,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像是感觉到她的炙热,又或者比她更为炙热,霍季恩的唇没撤去,手已经一件一件除去她的衣服。他的手掌是滚烫的,一点不冷,可夏子若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她开始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浑身紧绷得不成样子…… 第三九章 夏子若身上的针织衫形同虚设,唇齿缠绵中,有炙热的手掌从衣服下缘探入,沿着她玲珑的腰线一路往上,轻轻抚/触。这男人修长的手指,宽厚的掌心都像是带着火,每到一处都能引发她情不自禁地微颤,可她的身体却在颤/栗中绷得更紧。 “放松。” 霍季恩从唇间哼出这么一个词之后,他的唇就寸寸下移,吮/吻至夏子若的耳侧,脖颈……他的短发磨蹭着她的耳廓,明明只是微痛微痒,却又仿佛带来某种强烈的刺激。连带着,他的唇舌,他的指尖,他的呼吸都在不断地、反复地加剧着这种刺激,以至于夏子若开始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像是大海里随波逐流的鱼,又像是高空中断了线的风筝,随着他沉沉浮浮,不知将飘向何处。 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甚至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带给自己如此天翻地覆般的悸动。羞赧到极致,夏子若只觉心跳如雷,她不由得闭紧双眸,难耐地咬紧嘴唇。而她的内心,却隐隐蛰伏着一丝难以抗拒又无法言喻的……渴望。 直到霍季恩的指尖和唇舌一同游走到她胸前的那一刻,夏子若整个人才一激灵,猛地醒过神来,“不……不行。”她慌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她实在太紧张了。 夏子若感觉到包覆在她胸前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她缓缓地睁开眼,就看见霍季恩从她那片柔软中抬眸。凌乱的光线中,两人眼里都有一个小小彼此—— 慌乱无措的她。 欲/念深重的他。 被他这样看着,夏子若瞳仁中那丝脆弱的光微微一晃,她分明看到霍季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沉寂着浓烈的欲/望,也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处散发出的火热,正在凶猛地燃烧着。 无声地僵持了一瞬,她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腕,就在霍季恩展露出疑惑表情的一刹那,夏子若的手转而覆在他的头上。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还没准备好,乖。” 这女人像是在安抚蠢蠢欲动的野兽,霍季恩的表情不由得僵了一下,满腔的欲/求到底是败给了她这句话。 他稍稍一侧身,平躺到她身侧,单手一捞,就把夏子若搂进臂弯,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手心收紧。 一时再无言,两人就这么相拥而卧,卧室里只缠绕着彼此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霍季恩身上那件修身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没系,将紧致平整的胸肌勾勒得若隐若现,他的胸口因为方才的激情缠绵还在微微起伏。夏子若侧着身,脸颊就埋在他这片铿锵跳动的胸膛间,她微眯起眼睛,望向落地窗外—— 一度停了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 不密,而是很大的雪片,像是老天爷顽皮地抖开了羽绒被,雪白的羽毛漫天飞舞。在月光映衬下,这羽毛仿佛沾染着微光,让原本森黑的夜幕都透亮起来。视线无阻,远处延绵的高山,错落有致的枫树都映在夏子若眼中。山与树全被蓬松柔软的霜雪覆盖着,不知不觉退去凌厉的棱角和寒冬的苍凉,世间最美的雪夜不过如此。 光是这般遥望着,夏子若已颇为百感交集。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卧室,她仿佛回到了从前——还住在这幢房子里的时光。无数个深冬的日日夜夜,她也曾这样躺在床上,看到过这样的窗外。 可偏偏哪里又有些不一样。 心念一动,她无意识地往霍季恩的怀抱里缩了缩。 不一样了,她身畔——多了个他。 霍季恩还在默默纠结“这女人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才会如此紧张”的问题,怀里的人儿已经贴得更紧。他弯了弯唇,手臂上的力道加重几分,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男女有别,这话一点不假。尤其在某方面,男人绝对比女人更富天赋,他们向来无师自通,如果再被爱情动作片熏陶一下,说不定很快便能练就出一个调/情高手。可女人不同,她们的身体敏感又紧张,特别是第一次打开时,总是格外磨人。 如此想来,霍季恩终于释然了,被夏子若拒绝后的那点挫败感逐渐消退。 “子若,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他的嗓音清朗动人,只带着一丝丝喑哑,却激得夏子若微微一怔。 这男人难道还贼心不死么? 正当她拧着眉毛认真思考该如何作答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猝然袭来。 夏子若不得不从他胸膛上挪开,僵僵地支起身子,她摸索着从床上拿过大衣,翻出侧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 两人挨得那样近,霍季恩的目光稍一偏移,就看到了来电显示,“程萱找你?” “嗯。”夏子若耸耸肩。 这女人还真是煞风景的能手啊。 她带着一脸问号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道出一个字眼,对方已经一气呵成把话说完了。 直到耳朵里传来一片“嘟”声,夏子若的手仍紧攥在手机上,表情沉得不能再沉。 霍季恩虚靠在床头,皱眉看向她,他刚要问个究竟,夏子若已经一骨碌翻身下床,抄起大衣就往身上套,她的语调比动作还急:“出事了,我得回趟酒店。” “什么事?”霍季恩直起身子。 屋里只亮着一盏被打翻的台灯,光线凌乱,夏子若弯腰在地板上摸了摸,从床下拎出高跟鞋,急忙踩上,“法国大使馆有人食物中毒,他们怀疑s的食物有问题。”丢下这么句话,她就腾地打开卧室的门。 霍季恩脸色微变,利落地下床,“我跟你一起去。” “嗯。”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下旋转楼梯。 一切的暧昧在转瞬之间烟消云散,车里的气氛严肃得不得了。 霍季恩晚餐喝了酒,不能开车,像来时一样坐在夏子若的小车里。他的面色虽然寡淡如常,但眉宇间始终蓄着丝丝入微的冰冷。 同样的,夏子若也是一言不发,双手紧握方向盘,身体微微前倾,透过笼着一层湿气的挡风玻璃紧盯路面。入了夜,车流稀疏,整座城市都显得格外空旷。但由于大雪弥漫,气温极低,路况比来时糟糕许多,湿滑的路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车子只能打着滑前行。 好不容易开到酒店后门,车子停下,两人迅速开门下车。孰料,夏子若的后脚尚未来得及跨出车门,已有一群人突然围上来。 她的步子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显然此处早有记者蹲守,而且眼尖的立马认出这位季庭集团的总裁。长焦相机按动快门的“噼啪”声,伴着如雷灌耳的提问声,瞬时在两人耳畔炸响: “霍先生,请问中毒者目前的情况如何?” “季庭是否有监管s的食品安全?” “这次的事件是否会影响到季庭的股价?” 这些问题……无疑是夏子若始料未及的,她本就紧张的心弦顿时绷得更紧,一下子没了主意。后知后觉赶来维持秩序的保安颇为艰难地阻挡着记者,场面一度混乱失控。 也不知僵在那儿,脑子空白了多久,突然,夏子若的肩头微微一沉。 她猛地一低头,就看见霍季恩的手揽住了她的肩。不等她回过神,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挡开蜂拥而上的记者,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稍后公关部会发新闻稿,请大家稍安勿躁。”云淡风轻地抛下这么句话,他就护着夏子若穿过那群记者,快步走进员工电梯。 缓缓上行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 夏子若感觉到扣在肩头的那只手松开了,她侧过头——只见光可鉴人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鲜明、神色料峭的脸,就连霍季恩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里都沉着冷峻的光。 她默默收回视线,就算彼此没有任何言语或眼神的交流,也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比想象中棘手千百倍。 明天下午就是s新店的开业酒会,季庭集团藉此宴请各大媒体和酒店餐饮业者。可现在倒好,餐厅尚在试营业期,就提前因为食物中毒事件惊动了这帮记者……后果可想而知。 忖度片刻,霍季恩忽然转头,问她:“没有发现今晚的食材有什么问题吗?” 夏子若的心“咯噔”一沉,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有些心虚地抬眸瞅向身侧的男人,一时不知是否该告诉他——今晚的大厨不是。 没等到她吱声,“叮”一声脆响,电梯门在办公楼层打开。状况不明,霍季恩还有很多疑问,也没刻意纠结这个问题,已先夏子若一步走出电梯。 两人疾步穿过亮着白炽灯的走廊,走向尽头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只有一个女人坐在沙发里,手肘支在扶手上,单手撑着额头,看起来相当疲倦。 不是程萱还有谁。 虚掩的门被推开,她应声抬眸,却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她的眸光生生顿住。 她是个冷美人,那张脸上似乎永远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此时此刻,她猝不及防看到霍季恩和夏子若一起出现,眼里还是不受控地闪过一丝惊诧。 不过,那丝惊诧转瞬即逝,程萱站起身,恭谨地叫了声:“霍总。” 霍季恩没落座,双手插在西裤侧兜里,嗓音清冽,直入主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问夏店长了。”程萱双臂抱胸,脸上的倦色荡然无存,极快地恢复了那副干练利落的女强人形象。 不容夏子若开口,程萱深瞥她一眼,再度先声夺人:“夏店长,你擅自调用二厨当大厨,惹出顾客食物中毒这么大的乱子,你准备怎么收拾?” 夏子若闻言一怔——好大一个罪名就这么扣在她头上了。 霍季恩亦是当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他深锁眉宇,偏头看向夏子若…… 第四十章 霍季恩当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他深锁眉宇,偏头看向夏子若,“今晚的厨师是谁?”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神情比窗外的冰天雪地还料峭几分。 被他这副清冷的模样一刺激,夏子若顿时心口发凉,凉的她透不过气来,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答道:“是奇叔。” “奇叔?”霍季恩的眉蹙得更紧,像是在思考什么,垂下的双眸遮住了他眼中那丝诧异的光。 不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程萱已问道:“夏店长赶不回来,你为什么不提前报告?现在法国大使馆的参赞还躺在市人民医院里,吴奇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霍季恩态度不明,看不出是责怪与否,可程萱显然立场鲜明,那副咄咄逼人的口吻令夏子若快要无力招架,她默默握了握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作为店长,在面对突发状况时有权更换厨师。况且客人食物中毒的原因还不清楚,不能把责任全推到厨师身上。”一番话,她说得不卑不亢,眼睛始终直视程萱。 不知是被她那双又凉又烈的眼睛瞅得不舒服,还是没想到这位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里居然藏着一股冷硬劲儿,程萱的脸色已颇为难看。 孰料,她刚要张嘴驳斥,就被一副慵懒的男声抢了先—— “可笑!” 声音落下,奇叔已经推门而入,刚才在门口他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这会儿口气特别冲:“我干了大半辈子的厨师,会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能吃?麻烦程总监不要血口喷人!” 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连个二厨都敢跟自己叫嚣,饶是程萱再淡定,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抱在肩上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吴奇,你别仗着年纪大资格老就在这儿倚老卖老,这事儿出在s,你和夏子若谁都脱不了干系。” 情况比预想中更为棘手,夏子若早已心乱如麻,嘴上却不再给这女人一丁点面子:“如果真是菜品有问题,我会全权负责,但此事与奇叔无关。”好歹奇叔今晚帮她救场,不管怎样她也不能把对方拖下水。 “你们吵够了没有?”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季恩终于发话,他的脸色黯沉,话里话外都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却是字字句句条理清晰:“程萱,你现在立刻把公关部总监叫回来,让他先发声明稳住记者。然后你打电话去医院查明具体情况,顺便通知一下佳景的李德胜,请他确定s的供货流程和食品安全监管系统……” 程萱的反应到底是敏捷,迅速把大脑调回危机公关处理状态。这么多环节,她愣是没用纸笔,统统记在脑子里,声音缓下来:“好的,霍总。” 霍季恩就这么平息了一场战火,他的目光幽淡,姿态沉静,身上那股雷厉风行的气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令人不得不服。 总算不用再忍受程萱的责难,夏子若稍稍松口气,她抬眸看向霍季恩,“那我需要做什么?” 霍季恩淡淡地瞥她一眼,那双沉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你和奇叔先回去吧,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说完,他就和程萱一起走出会议室,边走边道:“所有的事情必须在明天上午的开业酒会前处理完,尤其是不能让那帮记者搅局。” “……” 瞅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夏子若一时僵在原地,心里颇不是滋味,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那么……多余。她搓了搓紧绷的脸,似乎开始有些无福消受这男人忽冷忽热、公私分明的态度了。 就在她被自己那晦涩的一念狠狠攫住的一片刻,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夏子若猛地回过神,一扭头,她就听见奇叔若无其事道:“别发愣了,咱们走吧。” 天都要塌了,可这人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懒散样子,就连方才顶撞权高位重的程萱,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夏子若不免奇怪,沉默地瞧了眼奇叔,他身上随意地罩着件厚夹克,下面是一条卡其布裤子,整个人都和他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看不出究竟,她权当是岁月浸染,练就了此人一身波澜不惊的好本事。 两人一起来到酒店后门,夏子若随口问了句:“你怎么回去?” 冷风灌进衣服,奇叔拉上夹克拉链,竖起衣领,“打车。” 将近午夜,大雪纷飞,哪里可能打得到车,“不然我送你吧。”夏子若缩了缩脖子,走到车边。 奇叔还真不客气,“好啊,谢谢。”他直接伸手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屁股坐进去。 报上自家住址,奇叔舒服地陷进座椅里,打开话匣子:“程萱那女人刚才一个电话把我召回酒店,原来就是准备让我背黑锅,真够损的。我看你这丫头比她强多了,不仅讲义气,而且通情达理……” 夏子若没吱声,嘴上笑了笑,眼睛却没笑。她无法专心,她的心在别处。 倒是奇叔的心情半点没受影响,自顾自跳转了话题:“小夏啊,你有没有男朋友?” 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硬是把夏子若问住了,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轻轻一颤。 男朋友…… 那个男人,算吗? 他给过她最坏的,也给过她最好的。 他给过她最冷酷的人心,也给过她最火热的欲望。 可正是这样阴晴不定的霍季恩,令她愈发感觉到看不清、抓不住了。就像一个小时前,彼此才分享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刻,可不过多会儿,他竟是突然变了脸,一句话就打发她走。 夏子若动了动嘴唇,只觉得满嘴苦涩,迟迟答不上话。 “原来你还没对象啊。”奇叔自行脑补了,他呵呵一笑,“我有个外甥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不如找个机会介绍给你啊?” 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出等着她,夏子若忙不迭摇了摇头,“咳咳,不用了。” “你别不好意思,女大当嫁,男大当娶。”奇叔不遗余力地游说。 “……” 雪天路滑,好不容易把老人家送到家,夏子若猛地一打方向盘,掉了个头,直奔市人民医院。 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躺着个老外,手臂上吊着点滴,床边坐着两个小年轻,一男一女,俱是一脸倦意外加愁眉不展。 今晚在餐厅见过这两位,都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夏子若快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其中那位女孩,“参赞的情况怎么样了?” 女孩愣了一下,揉着眼,仰头看了夏子若半晌,才豁然反应过来,“你是s的店长吧?” “嗯。”夏子若赶忙点点头,“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唉,情况不妙啊。”担心打扰病人休息,女孩站起来,把夏子若拉出病房,站在走廊里说:“晚上吃完饭大家就散伙了,我们也是接到医院电话才赶过来的。医生说人是救护车送来的,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初步诊断是食物中毒。” 夏子若的心陡然沉下去,连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都没了,“其他人没有出现不适症状么?”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听说还有谁不舒服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我知道了,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去找医生问问。”夏子若说。 “嗯,好的。”女孩打个哈欠,转身走回观察室。 夏子若找医生费了不少劲儿。 医生正在急诊室里忙着处理一位酒精中毒的患者,夏子若在门口杵了半天都不见他出来,只得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小声说:“医生,请问一下……” 带着金丝眼镜的小医生看都不看她一眼,把听诊器从病人身上收回来,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护士快过来,病人陷入深度昏迷,神志不清,血压下降,呼吸缓慢……” 几个小护士推着仪器风风火火跑向病床,一把拉开夏子若,“你让开点。” 夏子若无奈地僵着身子退出诊室,她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距离开业酒会只剩下九个小时。 幸好不一会儿小医生就出来了,他不耐烦地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朗的脸,朝一直站在门口的夏子若问道:“你刚才什么事?” 她急声接话:“那个食物中毒的外国人是什么情况?” “经过抢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什么时候能醒不好说,具体情况要等检验报告出来。今晚已经有好多人问过他的情况了,刚才记者都来了,还有酒店的人打电话过来。”小医生摁了摁眉心,语速很快。 忽略掉那些不重要的讯息,夏子若拧起眉毛,“检验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现在能拿到么?” “不可能,最快得明天上午。” “哎,医生!医生……”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医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去另一间病房了。徒劳无功,夏子若垮着脸,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的一片刻,眼皮子底下突然晃过来一双干净的黑皮鞋。她的眼皮尚未抬起来,只听对方叫了声:“子若?” 夏子若登时睁大眼,抬头一看,就瞅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西装革履,干练利落。 她那双蓄满疲倦的眼睛里袭来一丝惊诧,“苏启,怎么这么巧。” “我的客户喝醉了,酒精中毒,我送他过来。”苏启笑笑,挨着她坐下来,面露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 “唉,别提了!”夏子若叹口气,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苏启蹙了蹙眉,沉思少顷,他说:“你等我一下,别走。” “……哦。”她本来也没准备走,拿不到报告,只能坐等参赞转醒了。 走廊一隅有个饮料贩卖机,夏子若伸个懒腰走过去,投入几枚硬币,按出罐咖啡。她靠在墙上,一仰脖三两下喝掉,她实在太困了。 苏启这一走就是很久,足足过了半小时,就在夏子若以为他不会回来时,他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把一张纸伸展到她面前—— “你要的报告出来了。” 夏子若刚惊异得瞪大眼,手上已经“嗖”一下抢过报告,一目十行地看起来,她嘴上说道:“太谢谢了!可你是怎么拿到的啊?” “我朋友是值班医生。”走廊的白炽灯铺洒下森白的光芒,而苏启的目光和口吻都十分温和。 “难怪你把醉鬼送这儿来了,原来是有熟人。”夏子若了然。 报告太难懂,她只能挑关键词,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白果中毒?”夏子若挠了挠头,皱着眉努力思忖,她在s工作五年,“我们店里从来没用过白果啊。” 苏启解释说:“我刚才顺便帮你问了一下,医生说可能是病人饮酒后服用白果解酒,结果不慎引发中毒。” “所以说参赞是在餐后吃的白果,和s一点关系都没有!”惊喜来的太突然,夏子若“嚯”地抬起头,看向苏启,“你这次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苏启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在她脸上看过这般开心的笑容了,不知不觉就被沾染,他再自然不过地摸了摸夏子若的头,“你的危机解除了。” 这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现在把报告送回酒店!” “我送你去。”说着,苏启揽了揽她的肩。 孰料,两人一转过身,脚步双双顿住。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有个男人沉眸看着他们,看着——苏启轻搭在夏子若肩头的那只手。 霍季恩的目光不带一点温度,嗓音亦然:“夏子若,你给我过来。” 第四一章 霍季恩的目光不带一点温度,嗓音亦然:“夏子若,你给我过来。” 夏子若还真就朝他走过去了,只不过一起走来的还有苏启,他搂在夏子若肩上的那只手非但没松开,反而又紧了紧。 头顶上是刺眼的白炽灯光,鼻腔里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可这些统统加起来都没眼前的画面令人不舒服,霍季恩的唇角不由抿成一线。光看那抹紧绷的弧度,就知道他心里有多窝火了。 近了身,夏子若不瞧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直接把报告往他手里一塞,以稀疏平常的语气说道:“霍总,参赞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和s没有半点关系。这下不会连累季庭的口碑受损、股票下跌了,您和程萱也不用瞎忙活了。” 本该是件令人如释重负的好事,可被夏子若用这种公事公办、疏离嘲讽的口吻说出来,霍季恩半点轻松不起来。眼瞅着她说完话抬脚便走,霍季恩本能地伸手去拽她的手腕,却在刚碰到她袖口的一刹那,猛地被另一只手挡下了—— 苏启那么云淡风轻,又那么不以为然地推开他的手,“时间不早了,我要送子若回去休息。” 抓了个空,又被这男人藐视了,霍季恩顿觉权威被挑衅,他刚要一个箭步横阻在两人身前,一道人影便一阵风似的冲上来,“霍总——” 姜平的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一个急刹,被钉在原地。他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趁势跟苏启扬长而去的夏子若,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霍季恩,犹豫着继续道:“参赞还没醒,这可怎么办啊?” 霍季恩的目光还追着夏子若的背影,手上倒是把那份报告朝姜平身上一甩,嗓音冷得瘆人:“白养你们这帮人,做起事来还不如个女人!” 姜平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如救命稻草般珍贵的报告,心里却忍不住哀叹:完蛋了,霍总真是糟心事儿不断啊!怎么前院刚灭完火,转眼又被人撬墙角了呢。 一出急诊楼,夏子若僵硬的脸蛋瞬时垮下来,她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扭头对苏启说:“我开车来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苏启在楼前的台阶上驻足,没接话,反倒问她:“你和霍季恩在一起了?” 夏子若的神经猛地一跳,他们……就连闹别扭都这么明显么?一个是就是,否就否的答案,却真真把夏子若难住了。苏启就像亲人一样,她没什么在他面前不能坦白的,可问题是—— 怎样才算在一起呢? 夏子若突然发觉自己和那男人之间的一切都那么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以至于她不得不僵在原地,花好一会儿时间组织语言。 苏启总是这样细心,从她眉心堆积的那一点郁色就能看到她心里去,他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转而道:“算了,当我没问。你赶紧回家吧。”清透的雪夜里,他那双本就清澈的眼眸愈显澄亮,因此遮住了瞳仁深处那缕黯沉的光。 夏子若收回神思,点点头,笑得真诚,“今晚谢谢你。” 苏启只“嗯”了声,便跟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那抹映在雪地上的颀长身影被温黄的路灯拉得更长,踩着自己的影子,苏启走得很慢。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这么多年,他在夏子若那儿听得最多的就是“谢谢”这个词,磨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可她的心,他却一直捂不热。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他不愿承认—— 她的心,始终不在他这儿。 ** 大年三十s新店的开业酒会如期举行。 酒会设在季庭酒店的宴会厅里,各大媒体均来捧场,光是摄影机就架了一溜。酒会尚未开始,记者已经把霍季恩围了个严严实实。 得悉昨晚的食物中毒事件纯属乌龙一场,记者们都不再兴风作浪,倒是从佳景集团和季庭集团的首次合作到这位单身高富帅的择偶标准,记者们求知若渴,统统不放过。霍季恩面色淡然,疲于应付却也对答如流。 直到启动仪式开始,他才得以杀出重围。 架高的舞台中前部陈列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水晶球,晶莹剔透的球体里内嵌两间集团的鎏金logo,台上十位衣冠笔挺的嘉宾,包括政商官员与业界翘楚,每人手里握着一个小型启动器。待主持人宣布“开始”,嘉宾只需同时按下启动器,水晶球便会徐徐升起,场面甚为隆重壮观。 作为新店店长,夏子若有份上台。为了应景,她不得不面带笑容,可就是这般清淡大方的微笑持续久了,也不免肌肉僵硬。正当她腹诽主持人的开场白怎么如此冗长时,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突然微微一热—— 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夏子若猛然警觉,偏头一看,她惊诧的目光刚好扫过身旁那男人的肩头,平整的西装,纯白的衬衫,外加那枚简约精致的领针——不是霍季恩还能是谁。 “霍总,请自重。”台下众目睽睽,她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异色,只得压低嗓音提醒。 霍季恩不吱声,弯了弯唇角,那么若无其事,又那么肆无忌惮,仿佛昨晚的一切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夏子若做梦也没料到这男人居然敢在这种场合搞小动作,呼吸都有些紊乱了,她不敢动作太大,只能在嘴里咬紧牙齿,暗暗试了两次,却怎么都抽不回手。反而握住她的那只手,慢慢地收紧,几乎是跟她十指紧扣了。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宴会厅,随之夹杂着的是一副清醇轻慢的男声,就在她耳廓边晕散开来:“你今晚有约吗?” 耳朵一麻,夏子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霍总,您是不是吃错药了?昨晚您不是挺公私分明的,现在怎么……” 突然间,激情四射的音乐声骤然奏响,一下子就把夏子若细小的声音盖了过去。与此同时,巨大的水晶球缓缓升起,在耀眼的舞台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刻—— 台下,掌声雷动。 台上,璀璨夺目。 只有在那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有只大手依旧紧紧地攥着那只小手,不肯松开。 幸好很快有礼仪小姐端着香槟走上舞台,霍季恩这才放开夏子若的手,从托盘里取了两杯酒,风度翩翩地递给她一杯。 他笑得这般优雅,“今晚一起吃饭。” 凭什么一切都按照这男人的步调走呢,这种不对等的感觉令夏子若十分不好受,“不行,今晚我没空。” 她是冷着嗓子说出这话的,尤其是看到霍季恩脸上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瞬间被尴尬取代,她倒真有几分解气。可扭头走下舞台的那一刻,夏子若的脸就垮了下来。 手心里汗涔涔的,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潮湿起来。她叹口气,自己什么时候练就出了这副口是心非的好本领呢? 霍季恩更好不到哪里去,表面上耐着性子跟宾客碰杯寒暄,心里早沉到阿里亚纳海沟里去了。一路风风雨雨,好不容易就要得到这女人的心了,可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滋生出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无奈感觉呢? 果然,单身太久,对恋爱这档子事是完全无法驾驭了。 ** 有老板的地方,传闻向来少不了。 当天中午就有消息传出,开业大吉本是件喜庆事,可霍总的心情貌似非常不好,酒会后居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姜平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还不算什么,霍季恩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竟然在大年三十下午宣布召开紧急会议,而且点名s上上下下必须全员到齐,一个都不能少。 大会议室里,首位上的霍季恩正襟危坐,清冷犀利的眸光扫视三十来号员工,凡是和他目光相撞的,无不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只有分别坐在他左右下首的夏子若和程萱因为在互看,万幸躲过了他的眼刀。 两个女人的对视很短暂,含金量却相当丰富。千古以来,女人对女人的好奇,都是因为男人——心里惦记着同一个男人。 猜不透霍季恩葫芦里卖什么药,夏子若微垂着脖颈,只怕火烧到自己头上。 “食物中毒事件虽然有惊无险,但这事儿还没完。”霍季恩悠悠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举座哗然,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卖关子,冷言点破:“季庭和法国大使馆素来交好,就算真出现食物中毒事件,大使馆也不会先把消息捅到媒体去。可昨晚事情一发生,记者居然在第一次时间掌握了情况……” “公司内部有内鬼呗。”奇叔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插了话。 大家俱是满面怔忪,就连夏子若都愣住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看霍季恩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开个会也能把人开出心脏病来,不仅是她,所有人的呼吸都迟滞了一拍。大家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仿佛生怕别人怀疑自己,又仿佛全都福尔摩斯上身,想要凭一双火眼晶晶揪出内鬼。 “是谁?”宋雅是个急性子,太刺激了好吗,她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句。 霍季恩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明明是波澜不惊的嗓音,却好像藏着万千雷雨,闷雷滚滚:“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给你半小时的时间,到我办公室来找我。”丢下这么句话,他便站起身,推门离开了。 不知这个“你”是对谁说的,夏子若方才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却并未见他微冷的目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她不禁眉头紧皱,到底谁这么憎恨季庭呢?不等她寻思清楚,会议室里已经炸开锅: “砧板小陈,我看是你吧!你前几天不还说薪水低么,这么快就伺机报复啦?” “冷菜大王,我还看着像你呢!你老乡不是上个月才被保安组炒了吗?” “照你们这么猜,咱们每个人都有动机了!” 被大家吵得耳根子疼,夏子若扯回神思,拍了拍桌子:“行了,你们别瞎猜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霍季恩这边厢。 总裁办公室的视野极佳,他只穿着件衬衫坐在老板椅里,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大雪初霁,视线中是一片沐浴在冬阳里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巍峨高耸,楼宇的外墙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刚眯起眼睛,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不急不缓。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刚好距离散会三十分钟,于是淡声道:“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脚步声靠近,他却没转回椅子,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片刻的沉默,连空气都顿住了。 而后,是低低的声音,不答反问:“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霍季恩徐徐转过椅子,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淡无表情,可一双墨黑深湛的眼眸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他重复那句话:“程萱,你给我一个理由。” 程萱咬着嘴唇不说话,那张高贵冷艳的脸早已一片灰败。 其实,霍季恩很清楚原因——这女人针对的不是季庭,不是他,而是夏子若。但他不挑明,偏偏逼她说。全因他一想到昨晚的情形就克制不住的生气,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夏子若,甚至往她头上扣黑锅,当他瞎了吗! 这一刻,他对夏子若的心疼和宠溺竟是如此强烈,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见霍季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程萱索性豁出去了,不再隐瞒,不再压抑,把内心所有的波涛汹涌全用置气的口吻宣泄出来:“我跟在你身边八年了,从创业到今天,一步步、一天天,看着你走到今天,坐拥一切。可到头来,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居然不如一个店长,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夏子若?” 霍季恩不看她,蹙着眉站起身,负手而立望向窗外,“你不用和她比。”停顿片刻,他声调平缓下来:“夏子若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程萱的耳膜“轰”一声炸开,喉咙里像是塞满尖锐的沙砾,疼得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怔怔地看着窗前的那抹背影。明明这男人周身都浸淫在阳光里,可程萱只感觉到……冷。 也许,他并不寡情。 但他的情,不给她。 如此冷硬的一个女人,愣是没忍住,又或者根本没想忍——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门里,是一段极为艰涩的对话。 门外,是一个满面震惊的女人。 夏子若捂了捂心口的位置,快速跳动的心脏让她瞬间连呼吸都不能,她脑子里、内心里,统统都被一句话填满了—— 夏子若是我女朋友。 第四二章 程萱在霍季恩的办公室里,夏子若当然不可能进去,赶紧埋下头匆忙离开。直到钻进电梯,她的心口因为刚刚听到的那句话还在剧烈跳动,想想她不觉笑了—— 这男人没跟她白表,倒先跟追求者表明立场了。 事实证明,霍季恩到底是给程萱留有情面的,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关于“内鬼”的风声透露出来。尽管大家一度猜得热火朝天,但最后这点八卦的兴致全败给了年三十的团圆饭。 做餐饮的一年到头几乎享受不到同步的假期,越是赶上节假日工作越忙,不过除夕算是特例,法式餐厅的生意远比不上中餐厅,见店里基本没什么客人,夏子若只留下几个人值班,让其他员工提早下班了。 大家千恩万谢、喜上眉梢地赶回家吃团圆饭了,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夏子若刚进后厨,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小夏啊。”自从有过两次同甘共苦的经历后,奇叔连名衔都省了,感觉上跟她熟得不得了,“我正要找你呢。今晚我外甥请我和我老伴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夏子若蓦地想起对方提过的相亲那茬儿,她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婉言拒绝道:“这不合适吧,都是您家里人……”她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呢。 挺精明的一老头,这会儿脑子跟灌了水似的,“什么家里人外人的,就当吃个便饭呗,没那么多讲究。”奇叔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对方的热情让她险些无力招架,夏子若尴尬地笑了笑,“咳,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了。” “这样啊……”奇叔皱了皱眉,那张素来慵懒的脸上居然展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终于熬到打烊的钟点,夏子若慢吞吞地走到更衣室换衣服。打开更衣柜的柜门,她条件反射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做出相同的举动了,总之屏幕依旧是一片漆黑。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就连微信都静悄悄的。这一刻,爬上心头的那丝淡淡的失落令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纠缠自己一整晚的情绪应该是——期待。 她终究还是对那个男人抱有期待的。 但这种期待,让此刻的夏子若只感觉到荒谬和沮丧。或许,霍季恩说她是他女朋友,只是拿她当挡箭牌,来阻止狂蜂浪蝶的滋扰罢了。如此一想,夏子若的心情又晦涩几分,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拉,就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一通,她直接问道:“你今晚回家吃饭么?” “不了,我有事。”夏子鹏那副惜字如金的声调从十分嘈杂的背景音中传来。 夏子若握在手机上的那只手隐隐一僵,眉毛拧起来,“可今晚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子鹏的口气软下来,语速却更快了:“姐,我真有事,先不和你说了啊。” 听着手机里只剩下一片“嘟”声,夏子若的心彻底凉了。好端端的一个除夕夜,难道她真要这样独守空闺吗? 车子刚开出停车场,立马有鞭炮声钻进车窗,震耳欲聋的好不热闹。被这声响一刺激,夏子若心里突然就滋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孰料,这片凄凉感尚未蔓延开来,就有一个人伸手拦住了她的车。 车窗徐徐降下,她探出脑袋,一脸诧异,“奇叔?” “唉,等半天了都打不着车,冻死我了。”奇叔搓了搓冻僵的手,二话不说直接过来拉开副驾车门,“麻烦你送我一程吧。” “……哦。”人都上来了,夏子若总不可能撵他下车,反正也是孑然一身,她权当做好事儿了,“您去哪?” 奇叔报上的地名是一间私人会所,夏子若没去过但听说过,一个“贵”字能概括。她不太认识路,车里又没装导航,幸好奇叔路熟,一路指指点点,夏子若总算把他顺利送抵。 人到了,奇叔却不肯下车,扭头瞥她一眼,顺势道:“既然都来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吃吧。” 不承想兜了一圈,这老头又把话题绕回原点,夏子若当即怔了怔。转而对上奇叔那双殷切的眼睛,她实在没招了,索性熄了火,“好吧,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再客气,就是矫情了。 奇叔咧嘴一笑,“丫头,这就对了。” “……”夏子若怎么就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呢。 会所的布局十分雅致,走得是古典宫廷路线,仿膳菜。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小桥流水,大红灯笼,耳畔回荡着流转舒缓的古琴声,就连侍应生都是侍女打扮,别说配上传统节日还挺应景。穿过一条古色古色的回廊,夏子若跟奇叔来到一间包房门口,她瞟了眼门侧那枚精致的小木牌——夏清冬暖阁。 她无暇多想,奇叔已经推门进屋。 珠帘半卷、明净素雅的包间内只坐着一位女人,看模样跟奇叔年纪差不多,慈眉善目的。瞧见有人进来,她赶紧从桌前站起身,目光黏在夏子若身上,“这就是小夏吧,我听老吴提过好多次,说你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得紧。” 听口气就知道对方是奇叔的老伴了,夏子若大方寒暄道:“吴嫂过奖了,我来得冒昧,不好意思。” “不冒昧,不冒昧。”吴嫂连连摆手,人已经迎过来拉起她的手,从远观改为细细打量,“啧啧,你这丫头果然生得水灵呢。” 搁在平常被夸一夸倒也无所谓,可对方略带审视的眼神,再配上隆重古怪的气氛……夏子若忽然囧了,大脑瞬时被“相亲”两个字占据了。 似乎看出她的尴尬,吴嫂热情地招呼她在对面坐下,“你别拘着,就当自家人一起吃顿便饭,我外甥等会就到。” 对方嘴上是一副亲和口气,可字字句句都听得夏子若心惊肉跳,她想用一个大喇喇的笑容把这段尴尬的寒暄彻底结束掉,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看了看身边那副空餐具,她完全没心思脑补奇叔的这位外甥,干脆心一横,说道:“奇叔,吴嫂,其实我有男朋友的。” 听闻此言,正在翻看菜单的两位老人家倏地愣住,然后默默对视一眼,眼光十分……复杂。不等夏子若揣摩出他俩那副极有深意的表情到底有几个意思,门口猝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门把转动的声音。 “舅舅,舅妈。”一副清醇、不带一点杂质的男声飘进屋里。 夏子若“嚯”地一抬眸,就看见这位推门而入的男人,衣冠笔挺,风度翩翩,尤其是那张轮廓清朗的脸,高鼻薄唇,一双眼睛深邃如墨,五官简直精致到毫无瑕疵。 她想收回目光,却是怎么也收不回,整个人登时像被雷劈了一样,钉死在椅子上。 谁能告诉她—— 这人为什么是霍季恩么?! 夏子若那副堪称呆滞的表情,落在霍季恩眼里,他嘴角微勾,笑得一派淡然:“子若,忘了告诉你,奇叔是我舅舅。” 这是忘记说的问题么? 这男人分明是故意设套给她钻啊! 夏子若陡然发觉嘴巴不是自己的了,动了动,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她只一脸惊诧地看着包间里的另外三个人——这到底是多缺德的一家人呢! 奇叔嘿嘿一笑,喝了口茶,咂咂嘴道:“小夏啊,你别怪我。”他也是被逼无奈的好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外甥啊,啥都好,就是感情方面缺乏经验。不知道怎么追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结果只能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了……” 霍季恩正往衣架上挂外套,冷不丁听到这番肺腑直言,他的动作微微一僵。真不知道舅舅这是夸他清纯,还是损他白痴呢。 夏子若本就惊讶过度的脑子顿觉更不够使了,奇叔所谓的“外甥”真是霍季恩吗?她怎么不觉得这男人缺乏感情经验啊。不过老人家都说成这样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纠结,“算啦,奇叔,我不怪你。” 吴嫂一直是那副和蔼可亲的乐呵表情,立马附和道:“就是就是,大过节的咱好好吃顿团圆饭。” 说话的功夫,霍季恩已经挨着夏子若坐下了。落座的一瞬间,他微微一低头,擦着她的耳垂说:“你居然敢背着我来相亲,看我一会不收拾你。” 夏子若嗲瞪他一眼,小小声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话音还没落,桌子下面的大腿就被人捏了一下,“你还生我气么?”低沉柔和的嗓音,就像暴躁的野兽突然收起爪子,摇着尾巴求原谅。 夏子若的气早消了,这男人对亲舅舅都那么公私分明,不偏不倚,何况是女朋友呢。她忽然发觉自己越来越了解霍季恩的脾气了。 打理如此庞大的企业,就算心里再有想要偏袒的人,最终也不得不选择冷静与理智,才得以服众。这也就是为什么奇叔在季庭待了好多年,却没人发现他和总裁居然有这么层亲戚关系的原因。毕竟在职场上,有时候对一个人好,反而会害了他。这一点,夏子若也十分清楚,好比她跟宋雅一样,越是私底下关系亲近,越要在同事面前保持距离。 可话到嘴边,夏子若忽而想起更好奇的事情,她咬着筷子问霍季恩:“你到底在季庭安插了多少亲信啊?” “就你和奇叔两个。”说着,霍季恩把自己骨碟里那块挑干净刺的鱼肉扔进她碗里,那么自然而然的动作,都没人知道他这招是跟夏子鹏学的。 别看这男人表面上温柔体贴、浅笑无虞,夏子若却感觉到她的腿又被人摸了摸。她刚要拨掉那只不老实的手,就听奇叔发话了:“咳咳,你们年轻人要是想打情骂俏,好歹也等我们两个老家伙走了吧。” “……” 一顿年夜饭,其乐融融,奇叔兴致好,强迫每人喝了几杯酒。这就导致打道回府时谁都不能开车,奇叔夫妇俩住得近,坚持散步回家。霍季恩体恤员工,没叫司机,花高价找了代驾。 路虎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夏子若家楼下。 她刚要下车,就被同坐后座的霍季恩拽住了,“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问出这话时,他眯了眯眼睛——这是这个男人表达某种暧昧意图时特有的小动作。夏子若猛地神经一紧,脸颊不由得隐隐发烫:“太晚了吧,我今天累了。” 明明是霍季恩诱导她,但他却只是悠然地说:“坐坐而已,你在想什么?” “……” 几乎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霍季恩当即打发走了代驾,跟她一起上楼。夏子若这下想不惊讶都不行了,一向高贵冷艳的霍季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皮赖脸了? 一进家门,霍季恩就脱掉外套、西装,只穿着件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坐进沙发里,他两条大长腿交叠,一副慵懒模样,倒好像真的是只来坐坐的。 “子若,你帮我倒杯水。”他说。 夏子若应了声,直奔厨房,保温瓶里的热水没了,得现煮。她双臂抱肩,站在流理台边等着电水壶烧开。陡然间,她放松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僵——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果然都是装的,这男人分明是一脑袋坏水。 霍季恩的唇贴向她的耳侧,温热的呼吸,在她的耳廓边晕开。以为他要说话,夏子若僵着身子没躲开,哪知她的耳垂一下子被他含住了。 细细的厮磨、吮吻,他的唇寸寸下移,轻咬着她的侧颈。壶嘴里冒出热气,在眼前氤氲开来,霍季恩眯眼看着唇下那片白/皙得近乎半透明的肌肤,感受着她颈动脉剧烈的跳动。 夏子若头皮发麻,只觉整只耳朵都快烧起来了,嘤咛着说:“别闹了,痒……” 她刚要抬手推开霍季恩的嘴,他却已双臂一紧抄起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夏子若的脑袋里有一片刻的空白,还来不及条件反射地做出什么,就被他放到流理台上。 直到坐稳,她猛地一低头,才赫然发现彼此的姿势是,她坐着,他站着……站在她的双腿间。她的下巴一热,就被霍季恩勾了起来,他的唇毫不迟疑地欺上来,堵住她的嘴。与此同时,她的腰被他扣住,淡淡的酒精味在彼此唇间晕散开来,带着意乱情迷的错觉。夏子若觉得这个吻和每一次都不同,无论是彼此的身和心,都这般靠近。 “嗒”一声轻响,是热水壶发出的,水煮好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夏子若的神思猛然被扯回来,刚推了一下霍季恩,就听他从唇间溢出喑哑的声音:“别去开门。” “不行,可能是子鹏回来了。”她不管不顾地跳下流理台,指了指客厅,“你赶快去沙发上坐好。” “……” 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又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夏子若这才故作镇定地走去开门。霍季恩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里,西装搭在腿上遮着……那处,而他那张情/欲晕染的俊脸上只剩——无奈。 他从西裤侧兜里掏出手机,翻出短信记录,再次确认。 三个小时前,他给霍婷婷发了则短信:今晚别让夏子鹏回他家。霍婷婷明明回复了他一个“好”字,外加一个猥琐脸。 可现在是闹哪出? 这丫头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霍季恩正郁结难平地腹诽着,就瞅见夏子若拎着兜水果走到他面前,她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人。 她朝霍季恩耸耸肩,“隔壁的老爷子送给我的,说是过年……” 下一秒,夏子若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季恩长臂一捞,就把她打横抱起,稳步朝卧室走去…… 第四三章 大年初一。 天光渐亮,冬日和煦的晨曦穿透窗帘照进卧室,朦朦胧胧的一片。 暖气很热,夏子若不舒服地翻个身抱住羽绒被,两条修长的美腿压上去。眼皮沉甸甸的,迷迷糊糊中她就没睁开眼,脖子往前拱了拱,把脸颊埋进被子里。 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懒床姿势,陡然间,却激得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这床被子貌似……不太对劲啊。 她“嚯”地睁大眼,赫然发现——她竟是把霍季恩当成被子,整个人都缠上去了。 昨晚差点被这男人折腾死,夏子若连睡衣都没穿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现在这画面……实在太囧了。她那点未散的睡意顷刻间荡然无存,顶着张大红脸,刚要翻身拉被子遮羞,孰料,霍季恩长臂一捞,已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没办法,他根本没有睡衣可换,所以现在也是……未着寸缕。 呼吸略微凌乱起来,夏子若的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用被子蒙着脑袋。她明明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可大脑故意跟她过不去,完全不受控地回想起昨晚那一幕—— 缠绵悱恻。 回味的冲击力和杀伤力远比想象中强大甚多,昨夜仗着月黑风高外加情不自禁,夏子若稀里糊涂地缴械就范了。可此刻光天化日,加之脑瓜清醒得紧,她只觉比那激情四射时分愈加羞赧几分。 卧室里太静了,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和起伏不定的心跳声。 夏子若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就在她拧着眉毛,默默思忖起床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时,已有略带喑哑,却一点不显得粗重的男声从被子外面钻进她的耳朵里。 “睡得好么?”霍季恩问。 呵呵,好傻的开场白。夏子若忍不住扯了扯嘴唇,她突然发现再睿智成熟的男人一旦精虫上脑后,智商就跟着被拉低了。 “好。你呢?”她不假思索地回完这句,顿觉自己的智商也没高到哪儿去。 “我睡得很好。”霍季恩尖削的下巴蹭着她的发丝。 又是一阵短暂的缄默,夏子若软糯的声音突然从被子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你也是……”接下来的几个字仿佛有多么难以启齿,她停顿片刻,才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出来:“第一次?” 这问题里有几个意思? 霍季恩蹙了蹙眉,嗓音不由得沉下去:“你嫌我技术不好?” 这男人上扬的尾音带着挑衅的意味,夏子若猛地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他惩罚性地捏了一下,她咯咯笑了,“不是,不是。” 就是因为他技术太好,她才怀疑这男人是身经百战的调/情高手好吗! 像是猜到她的心,霍季恩莞尔,低低地说:“夏子若,我只跟你有过这种关系,以后也是。” 这算是承诺么? 心念一颤,她忽然掀开头上的被子,目光往上一撩,就撞进霍季恩那似笑非笑的眸光中。他微眯起眼瞧着她,明明同样是睡眼惺忪,可他那双墨黑沉湛的眼睛里仿佛沾染着晨曦的微光,漫溢缱绻,瞬间就迷了人的眼眸。 如果搁在平常,她肯定会立马错开目光,以免被电到。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的身和心都如此贴近彼此,近到足以让自己毫无保留地陷入对方的深情中,哪怕就此沉沦。夏子若一脸娇羞地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的,那双原本又凉又烈的眼睛里只剩下......温柔。 霍季恩抬手,轻抚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令他如此着迷的双眸。 只消看上一眼,就能令他怦然心动。 他的眸色沉了沉,柔软的指腹沿着她的眼滑到娇嫩的唇,小巧的下巴,白/皙的脖颈……霍季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修长的手指转瞬意有所指地来到她的胸前。 不会又来吧? 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夏子若的神经后知后觉地一紧,她立马揪起羽绒被捂住胸口,“那个……我要起床了。”她指了指地板上那堆凌乱散落的衣物,“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在霍季恩眼里,他觉得颇为娇憨。不忍心再逗弄她,他捏了捏夏子若的鼻尖,从她的颈下抽出胳膊,利索地翻身下床。她的目光稍一偏移,就把他看了个光——这男人笔直的脖颈,紧致的胸肌,平整的小腹,以及……没有一处不完美,不漂亮。 夏子若的脸蛋霎时晕得更红了,偏偏又不能怪霍季恩故意引诱她,谁让他的衬衫和西裤也全丢在地上呢。等她穿戴妥当,洗漱完毕,慢吞吞地蹭进客厅时,就闻到一股子食物的味道。 霍季恩居然在给她做早餐? 虽然这是一夜翻云覆雨过之后的必备戏码,但夏子若还是吃惊不小,她着实无法把那位高贵冷艳的男人跟下厨开伙联系到一起去。心里好奇,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准备观赏这货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儿。 殊不知,这一看,夏子若不由怔住了。 荷包蛋两面熟,色泽焦黄,卖相可嘉;吐司内松外脆,上面均匀地涂抹着一层牛油;而早被夏子若打入冷宫的那个咖啡机,这会儿正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 她想不惊讶都不行了,倚在厨房门上,问道:“你会做饭?” “你太看不起人了吧。”霍季恩循声转身,不以为然地勾了下唇,“我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技能。” 瞧他那副傲娇模样,夏子若本来还想挫挫他的锐气,但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起床就有得吃够幸福了,于是笑着打趣:“我原本以为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 霍季恩没吭声,衬衫干练地挽在小臂上,背着身把平底锅里的食物装盘,心里忖度是否有必要跟她讲讲自己以前的事——那段隐在风光背后的艰涩过往。正是因为曾有过那样的经历,他所擅长的远比她想象中多很多。又或者说,那亦是他为什么会被这个女人吸引的原因。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自己。 可当霍季恩转过身,对上夏子若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的一刹那,他竟是有些失语。在这样一个温情蜜意的早晨,在这样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面前,他突然什么都不想提了。 这一刻的美好,没有人忍心破坏。 “子若,过来吃饭吧。”霍季恩状似漫不经心地抛出这么句,就端着盘子走向餐桌。 夏子若听话地挪步移向桌边,却被他一扭头看到了她那副别扭的步态,霍季恩搁下盘子就把她抱了起来。夏子若脸上的惊讶表情尚未完全展露开来,人已经被他抱到桌前,放在了自己腿上。 他撕下块吐司喂到她唇边,像喂小猫似的。 “呵呵,你干什么呢,我没那么脆弱……”夏子若没被人这样宠溺过,况且对方还是这么位看似冷酷高傲的男人。 可惜她的话音还没落,嘴巴里就被他塞进去一块吐司,“我就想对你好。”霍季恩擦着她的耳廓说,声音清淡,仿佛一切都这般自然自然。 不知是早餐太美味,还是昨晚的运动量太大,夏子若吃得很香,小嘴油乎乎的,一点不复往日的清雅形象。霍季恩这顿早餐吃得挺忙,喂她一口,自己吃一口,间中还忍不住凑到她的小嘴上啄一下,总之全程手嘴并用,一刻没闲着。 两人很快吃干净盘里的食物,夏子若看了眼墙上的石英挂钟,从他腿上滑下来,“我得去s了,你也赶紧走吧。” 她的脚还没沾到地,忽而又被那双强势的臂弯拽回霍季恩的腿上,“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反正他是老板。 “那怎么行。”夏子若不依他,试图掰开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我不想被人传闲话。” “没人敢传你闲话。”霍季恩的手臂渐渐收紧,勒得她快上不来气了。 夏子若忽然小脸一板,正色说:“我是认真的,我不想让同事看出我们的关系。” 职场上那点事,霍季恩比她更清楚,却是难得没正形道:“那我们就公事公办,你给你老板打个电话请假。”说着,他朝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努努嘴。 夏子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这般无可奈何,只怕这男人今儿是不会放她走了。眼里灵光一闪,她探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在他眼皮底下,拨出个电话。 须臾的静谧,突然有手机铃声从霍季恩的西裤侧兜里传出来。 他没松开她,只侧了侧身,从兜里掏出手机,很快接听:“夏店长,这么早有什么事?” “霍总,我今天要请假一天。”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对着手机说道。 霍季恩由着她闹,十分配合地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昨晚被一个大流氓给那个了,现在浑身无力,腿脚不灵便。”夏子若忍不住笑场了,捂着肚子止不住地笑。 哪知霍季恩依旧在戏里,手机举在耳边,口吻一沉:“是么?我告诉你……”片刻的停顿,他猝然把手机扔回桌上,微微侧头,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大流氓又回来了。” “呵呵,不要,痒死了……你好幼稚啊!” “你也是。” 爱情,能让人变成连彼此、甚至是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夏子若觉得此话一点没错,她曾经认知中的那些腻歪的、幼稚的,令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的亲昵举动和耳畔情话,一旦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竟然只让她感觉到……甜蜜。 丝丝入微的甜蜜。 只是,这一刻,浸泡的在蜜罐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大门外站着一个人。 门外的人不知自己孤零零地站了多久,又听到多少甜言蜜语,举在半空中要敲门的那只手终究没有落在门上,而是返身走下楼梯。 有冷风从楼门口灌进来,可这寒冽的风却比不上心里的凉意。 苏启竖起大衣领子,头也不回地走到车边。正欲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转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一个电话号码,迅速按下拨出键。 长久的待机铃声,他斜靠在车门上,暖阳勾勒出一抹颀长的身影,他把手机举在耳边,低垂眼眸看着树下一小堆没有融化的积雪。 那是阳光也无法融化的寒雪。 电话终于有人接起,苏启一张嘴,有白色的雾气氤氲开来:“夏叔,新年快乐。你那边也下雪了吗?” “……” 第四四章 44. 霍季恩的预判没错,春节假期季庭酒店的入住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左右,生意火爆s开业前,夏子若提交的推广方案被霍季恩加多一条:赠送入住客人餐厅消费代金券。拜总裁这招所赐s顾客盈门,翻台率直线上升,成功打响新店入驻的第一炮。 连带着,夏子若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工作超过十小时,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过完年。这天刚送走晚市的最后一批客人,宋雅便风风火火地冲进员工休息室。 一进门,她语速稍快道:“夏姐,霍总刚刚打电话来餐厅了。” 夏子若正坐在桌前翻看本周的流水数据,被对方一咋呼,她立马抬起头,“他说什么?” “让你给他送餐去办公室。”宋雅笑嘻嘻地补了句:“这么晚了总裁还加班,真是蛮拼的。” 夏子若和这男人拍拖的事连对宋雅都守口如瓶,因此她只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随口问:“下菜单了么?” 宋雅点头如捣蒜,笑得更灿烂了,“他点的是……情侣套餐。” “……”这厮的脑子一定是被精虫啃坏了。 半个小时后,夏子若搭乘内部电梯,直接上到办公楼层。 这层全是独立的高管办公室,过了下班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壁灯亮着。夏子若本来想端托盘来送餐的,但菜式太多,根本放不下,只好推了餐车。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餐车滑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餐车上扣着数个半圆形的不锈钢餐盖,餐盖下是两只法国极品蓝龙虾,色泽均匀,从头至尾都是亮丽的宝蓝色,仿佛披着一件蓝玛瑙宝石般瑰丽。法国蓝龙虾的出口量极小,三百万只龙虾中才会出现这么一只稀有品种s也是为了配合下星期的情人节才限量供应,没想到被霍季恩抢先尝了鲜。 真是什么人吃什么虾,都是同类里的矜贵物种。 霍季恩的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双开的雕花木门虚掩着,有温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夏子若推着餐车走过去,距离那扇门越近,她的心口跳得越快。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她和他之间连着一根弦,这根弦总是不经意间被撩拨,牵动两颗心。 夏子若轻轻敲了敲门,立刻听见一副清醇低沉的男声:“进来。” 办公室里灯光暗雅,瞧见她进来,霍季恩从桌案上的文件中抬眸,隽黑的眼睛里沾染着微光,他不说话,只看着她——从高跟鞋里露出的纤细脚踝,黑色丝袜下包裹的修长美腿,及膝短裙勾勒出的臀部曲线……明明只是员工制服,他却嗅到了一丝/诱惑的味道。 ……制服诱惑。 到底是在公司,夏子若被对方十分不含蓄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笑了笑,赶紧低下头,背过身端菜。孰料,餐盖尚未揭开,她就被这男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靠近,温热的气息将她笼罩,“想我了没?” 夏子若身子一僵,稍稍挣扎了一下,“你别闹了。” 霍季恩却把她抱得更紧,低低地说:“就这样待一会吧。我想你了。” 这几天两人都忙,只在私底下见过一次面,他是真的体恤这位店长工作辛苦,想要好好温存一番都没忍心。现在就他们俩,他只想抱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 当然,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就算霍季恩能忍,有个东西却按耐不住。他的手很快移到夏子若的小西装前襟,动作平缓,却是毫不疑迟地扯开她的衬衫纽扣,转眼就把手探进领口,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光可鉴人的餐盖弧面上倒映出一张漂亮的脸蛋,不知是擦了浅淡的腮红,还是面泛羞赧,这张脸蛋倏地晕散开两坨潮红。 “龙虾冷了就不好吃了。”夏子若急忙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不肯让这男人再逾越半分。 霍季恩只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她叫上来罢了,他根本不想吃龙虾,“我想吃你。”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 夏子若的耳朵被他的气息晕得酥/麻,那只不老实的手还嚣张地在她胸前造次,她难耐地缩了缩脖子,“瞧你那点出息,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走了。” 像是真被她唬住了,又像是不过调/情一下罢了,霍季恩慢悠悠地收回手。转瞬夏子若的手心里被他塞进来一个东西,她敛眸一瞧—— 是把钥匙。 她的疑惑表情刚展露出来,霍季恩已经开始往茶几上端菜了,他再自然不过地说:“这是丽景湾的钥匙。一会吃完饭,你先回去等我,我还有几份文件要看。” 夏子若无法忽略他话里某种意有所指的深意,脸颊上的绯色更红几分,她惊讶问道:“你要我去你家住?” “那儿也是你的家。”他只是清浅一笑,俊朗的五官都已沾染。 那幢房子不止是她曾经的家,现在是,以后也是——霍季恩没有食言,他要把她失去的,统统找回来。 夏子若怔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瞅着已经坐进沙发里的霍季恩。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仿佛被一种称之为感动的情绪封住了,丝丝甜蜜顺着喉咙涌进心口,浓情蜜意,竟是一时失语。 她的动容令霍季恩颇为受用,他弯了弯唇,口吻罕见地轻佻起来:“你不用太感动,我也只是觉得我们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夏子若想不笑都不行了,抿嘴一乐:“方便什么?” 不承想她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只换来他更轻佻的回答:“方便我每晚疼你。” 这男人……脸皮越来越厚了,她顿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一脸无可奈何。 可霍季恩貌似十分享受这种情调,他拍了拍身旁的沙发,“过来,吃饭。” 夏子若不挪窝,显然不打算跟他共进晚餐,“你自己吃吧,要是让同事看到就不好了。”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不以为然道:“已经九点了,不会有人来的。” “……好吧。”职业所致,夏子若对食物的抵抗力极差,她早对蓝龙虾垂涎已久了。 两人吃完饭,夏子若没有久留,很快返回餐厅。店面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后厨和餐厅的同事只剩下寥寥几人。她刚把餐车推进后厨,眉毛就皱起来。 后厨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骨的酒味,不像是餐厅里常见的红酒,而是烈酒。 夏子若环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只看见砧板上搁着一瓶白酒,酒瓶已空。她拧着眉,绕到不锈钢操作台后面—— “小陈,你怎么在这儿喝酒?”夏子若问道。 小陈是砧板小工,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小伙子梳着个平头,浓眉大眼,平时酷爱嚼舌根,这会儿倒是安静得紧,歪在墙边坐在地上,看样子喝得酩酊大醉。 听到动静,他不耐烦地抬起眼皮瞅了夏子若一眼,口气特冲:“已经下班了,我爱在哪儿喝在哪儿喝,你管得着么。” 不服管的员工夏子若不是没见过,她也不是软柿子,“不管是不是营业时间,都不许在后厨喝酒。” 小陈的眼神有些涣散,却透着一股敌意,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不批我的升职报告?” 夏子若讶然,“什么报告?”她听都没听说过。 小陈在季庭干了两年,从小工升中工需要走酒店的人事审批流程,在s进驻季庭之前,原先的餐厅负责人就把他的调升报告呈到餐饮部了,结果赶上餐厅改头换面,这事儿被搁置。 “你少跟我装逼了。”酒精冲头,他的脾气几乎无法控制,喷着酒气顶撞道:“我今天问了餐饮部程总监,她说报告就是你压着不批。” 听闻此话,夏子若顿时来气,脸色已颇为不好,程萱这是给她扣黑帽扣上瘾的节奏啊。她不想跟个醉鬼掰扯,“等你脑子清楚了再来跟我谈升职的事。”说完,夏子若转身就走。 “有种你别走——”小陈扶着墙,强撑着往起站,脚下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破口大骂:“我他妈的受够了!你们这帮高层人人一副互相推诿的嘴脸……” 夏子若不想再搭理他,可对方竟是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挡住她的去路,逼得夏子若不得不停步。就是这一刹,她惊悚地瞪圆了眼—— 小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他横在夏子若身前,胡乱地挥了挥长柄刀,“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待,不然咱俩同归于尽!” 夏子若的心脏猛地一颤,惊得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她不会怕员工闹事,但此人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再加上醉酒失控,她到底是害怕了。 “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区区两秒的时间,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默默往后退了退,然后努力收起眼中那丝胆怯的光。 要是能冷静他就不会举刀了,小陈摇晃着身子向她逼近,眼露凶光,尖利的刀尖几乎伸到夏子若脸上。他个头高大,像堵墙似的身躯挡住灯光,转眼已把夏子若逼到墙角,以至于她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中,而那把伸到她面前的刀……越来越近。 饶是她再怎么强装冷静也不可能了,就在夏子若面如死灰以为在劫难逃的一片刻—— 刺耳的警铃声骤然大作! 火警报警器不知被谁触响,强烈的水柱霎时从天花板上四散喷洒下来,像是一场倾盆大雨突然从天而降。 小陈一个愣神,动作就迟疑了半拍,不等他反应过来,陡然从门口窜过来一道矫健的身影。情急之下,奇叔按完警铃,就举起一只平底锅猛地朝他后背砸过去。背上狠狠一疼,小陈的身躯歪斜一下,刀在虚空中晃了晃,奇叔趁势死扣住他的手腕准备夺刀。 可惜老不敌少,小陈死死地攥住刀柄不松手,奇叔根本夺不下来。夏子若这回足够敏捷,她顾不得浑身湿透,趁奇叔暂时牵制住对方的片刻,她迅速抄起砧板上的空酒瓶,拼尽全力朝小陈肩上狠砸一记。 “哐当”一声,长柄刀终于落在地上。 接到警报赶来的几名保安赶紧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还妄图反抗的小陈按在地上。夏子若早已虚弱得不堪一击,抹了抹脸上的水虚靠在墙上,胸口因为这场突发事故猛烈地起伏,停不下来,以至于她根本无暇注意到保安身后那抹颀长的身影。 霍季恩在电梯里遇到这帮保安,才得知s出了事,心中生生一紧,他立马跟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整个人都仿佛蒙着一层霜雪。而在瞥见夏子若的一刹那,他眼中那丝阴郁的光猛地一跳。霍季恩一言不发,剑眉紧蹙疾步朝她走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举到自己眼前。 夏子若被他这么一弄,顾不上惊诧,只浑浑噩噩地看向自己的手,这才赫然发现——一手背的血。 是她的血。 她整个人都被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攫住了,压根没意识到混乱中被刀划伤了手,而且伤口不浅,潺潺的鲜血涌出来。 霍季恩的脸色阴得不能再阴,眼神如刀幽黑迫人,散漫寒光。夏子若本就狂跳的心脏顿时又是一紧,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发怒的样子。像是有人动了他心爱的宝贝,他恨不得将那人撕碎去喂狗。 霍季恩脱下西装罩在她身上,然后从西裤里扯出衬衫,好端端一件zegna的衬衫就这么被他“呲啦”撕下一块布条,裹在夏子若手上包住伤口。一连串动作,他做的干净利落,不过几秒钟。夏子若还没来得及开口,腰上已倏地一紧,被霍季恩打横抱了起来,健步朝门口走去。 “别怕,我带你去医院。”他的嗓音竟是柔软至极,漫溢疼惜。 保安们全都怔住了,高冷老板居然对一个员工这么……温柔? 途经被按在地上的小陈,霍季恩狠踹他一脚,冷声吩咐保安:“把他送去警察局。” 小陈似乎一点不害怕,竟是“嘿嘿”干笑两声,失心疯般大吼:“程总监果然没说错,老板被狐狸精迷住了,季庭这是要垮了啊!” 程萱…… 霍季恩稳健的脚步倏尔滞住,深湛的双眸中只剩……寒冽。 第四五章 45. 夏子若见识过霍季恩的冷酷料峭,她本以为那样的他足够令人觉得难以接近。殊不知,她今晚第一次领教霍季恩生气的样子,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让人发憷。 从酒店到医院再到丽景湾,霍季恩全程一言不发,眼睛里的寒冽足以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冻成冰雕。就连闻讯赶到医院的姜平都被吓到了,一声不敢吭。 夏子若处理完伤口,姜平开车把两人送回丽景湾。一进门,霍季恩叫来刘嫂,“你先带子若上楼休息。”说完,他就把姜平叫进一楼的书房。 刘嫂是个识眼色的,见霍季恩面色沉冷,嘴上不敢多问。她看了眼夏子若手上裹的纱布,立马上前虚扶着她走向楼梯口。 夏子若不习惯被人伺候,强颜绽出个笑容,“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刘嫂也不好坚持,转而道:“厨房煮了燕窝红枣羹,一会儿我给你端一碗上楼。” “好的,麻烦您了。”这事儿夏子若知道,回来的路上霍季恩已经打电话吩咐刘嫂备汤,他担心她失血过多,执意要给她补补。 夏子若一个人上楼梯,没走几步,脚步忽而顿了顿。有副低沉且透着怒意的嗓音隐隐从书房传出来—— “姜平,你现在就给程萱打电话,警告她永远不要再踏进公司一步!” “你去找派出所的李所长,让他不要手下留情,好好收拾那个姓陈的,我要告他故意伤害!” “还有你给季庭所有的员工群发邮件,告诫每个人谁要再敢在背后议论夏子若,立即开除!” 夏子若听得额角突突直跳,心里五味杂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霍季恩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无疑因为伤到的是她。关心则乱,她说不出是甜蜜还是苦涩。 老实说,她今晚确实受惊不小,事发时顾不得细想,全部的神经都被挑起来紧绷着,一切都凭本能去反应,就连被刀划破手背血流不止都不知道疼。现在缝了三针,安静下来,她越想越后怕,如果奇叔再晚到两秒,说不定她的脸就被丧心病狂的小陈刮花了。 夏子若稳了稳心神,走进霍季恩的卧室,弯腰触亮床头灯,坐在床沿发呆。没过多久,她就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以及门把转动的声音。她还来不及扭过头,松软的床垫已微微下陷。 “还疼吗?”霍季恩挨着她坐下,轻轻碰了碰她的伤手。 他的声音和动作都那么轻,仿佛上一刻愠怒不已的男人根本不是他,又好像她的伤处也长着他一块肉似的。夏子若应声歪头,就撞进他那双蓄满疼惜的湛黑眼眸中。霍季恩这般温柔的眼神仿佛带着迷人的吸力,只消一眼,便足以冲淡她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不疼了。”夏子若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她当时流了那么血,恨不得把他的眼睛都映得血红。霍季恩长臂一捞就把她拥进怀里,尖削的下颌抵在夏子若头上,缓缓磨蹭她的发丝,好似无声的抚慰。 “别让姜平发那种email,好不好?”夏子若的唇贴在他的衬衫上一动一动的。 霍季恩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她所说何事。他的口吻明明强硬不已,却又仿佛带着浓浓的宠溺:“我不许有任何人伤害你。” 这句话伴随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传进夏子若的耳膜,撩拨得她心弦一动。可话到嘴边,她只闷闷地回道:“我不想搞特殊,不然这份工作我就没法做了。” 霍季恩不得不承认,夏子若是个聪明、坚强又善良的女人,哪怕她手无寸铁,依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现实的社会、尔虞我诈的职场上生存,就算不是十分游刃有余,却足以保护自己。反倒是他,害了她,害她受伤。 这么一想,霍季恩越发心疼,搂在她腰背上的臂弯一点一点地收紧,几乎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好,都听你的。” 略松口气,夏子若继续道:“那小陈的事也算了吧。如果你要炒就炒了他,但留了案底他恐怕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了,毕竟他是受人挑拨才失去理智的。” 这回霍季恩沉吟了好一会儿,不过最终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无月无风,唯有皎洁的月光交缠着温黄的灯光,投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了,你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霍季恩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冒出这么句。 夏子若诧然,情绪转换得太诡异,她默默消化一下对方此话的深意,才从霍季恩怀里钻出来,仰头在他那张英俊的侧脸上浅印一吻。 索吻成功,霍季恩胸腔里郁积的那团怒气统统烟消云散,他弯了弯唇,“你这样也算亲吗?”说着,他一转脸,就把另一半脸颊凑到夏子若唇边,“不如这边也来一下吧。” 他那双璀璨的星眸里晕着浅浅的柔光,硬生生把窗外的星光都衬得黯淡了,脸上那副温驯无害的表情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兽,仿佛只贪恋片刻的温存。 可当夏子若的嘴唇沾到他侧脸的一刹那,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野兽就是野兽,骨子里的兽性永远不会改变。 霍季恩一下子扣住她的后脑,唇一偏,就堵在她嘴上,含着她的双唇不停地吮吻,好像她就是美味的冰淇淋,企图就此融化她。夏子若只觉舌尖一麻,就被他勾住了舌头,用力地角逐着、搅动着,继而翻天覆地的吮吸。她快要被他的唇舌撩拨/弄得喘不上气来,呼吸渐渐凌乱起来,没受伤的右手不由得勾住霍季恩的脖颈,寻找那丝微弱的存在感。 霍季恩像是体恤她的姿势不舒服,又像是渴望更深切、更彻底的厮磨与占有,他扣在夏子若细腰上的那只手微微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压倒在床上。几乎与此同时,他头一低便埋进她的肩颈里,那处是他今晚在办公室里没机会品尝的诱人甜软…… 就在两人意乱情迷的一片刻,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夏子若的身子微微一僵,赶紧扯回神思,推了推在她胸前闷头劳作的男人,“你先去开门。” 霍季恩从那片柔软中抬眸,看着她红晕小脸,赌气似地说:“不去。”某处被火烧着,他想去也去不了。 像是察觉到什么,夏子若轻笑出声,兀自翻身下床,走过去开门。 刘嫂手里端着个精致的白瓷小盅,门一开,她便说:“夏小姐,你的汤羹……”哪知刚说了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 刘嫂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怎么就对上了坐在床头的霍季恩,他正用一种哀怨的眼神乜斜着这位来得极不是时候的佣人。 刘嫂恍然顿悟,“咳咳,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她连汤盅都忘了放下,立马转身开溜。 “……” 这一晚,夏子若享受了女王般的超高规格待遇。那位平时让人伺候惯了的霍季恩居然一反常态,任劳任怨地帮她放洗澡水,帮她暖被……当然,她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她一连被这男人吃了两次。 风味不太一样,一次是热辣川菜,激情似火;一次是甜蜜沪菜,温柔似水。不知是夏子若的味道太可口,还是这男人素了太久,霍季恩对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爱不释口。 月朗星疏,两人窝在柔软的羽绒被里。 霍季恩从身后拥着她,赤/裸的手臂从夏子若颈下伸过去,再自然不过地环在她胸前,不时揉捏两下。他充满磁性的嗓音里透着一点慵懒:“过几天我要去法国出差一个星期,和陈总谈新酒店的规划。他老婆一直念叨想见你,你陪我一起去吧。” 正好一起在巴黎渡过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夏子若被他抱得热烘烘的,有点犯迷糊,她算了算日子,回道:“不行啊,情人节我得留在s,店里肯定很忙。” 霍季恩一脸无可奈何,他真不知道请回这么位敬业的店长到底是喜是忧,“那你情人节过后再来巴黎跟我会合吧。” “好。”夏子若打个呵欠,阖上沉甸甸的眼皮,软声说:“晚安。” 他姿势没变,脸埋进她的发丝里蹭了蹭,“晚安。” ** 程萱被酒店辞退的消息引发很大震动。 集团高层会议上有不少元老替她说情,毕竟工作上她那副和霍季恩如出一辙的雷厉风行架势,还是颇令人赞赏的。况且她又是跟总裁一起打过江山的,无论如何都该网开一面。 可霍季恩不为所动,吃了秤舵铁了心就是容不下这个女人。 尽管他听从了夏子若的建议,勒令伤人事件当晚的所有知情者不许外传此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明面上不敢声张,私底下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餐饮部总监因此被革职,上上下下的员工很快脑补出老板“沉迷女色,罔顾旧情”的桥段。 霍季恩就是在这片非议声中,启程去法国出差了。 他一走,夏子若的日子说不上好过还是不好过。总之同事都对她突然客气起来,哪怕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偶然跟她在酒店打照面都不忘寒暄一番,似乎极力想要讨好这位未来的老板娘。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晚上下班时,夏子若已经累成狗。明天飞巴黎,她赶着回家收拾行李,拖着沉重的脚步匆匆忙忙走向员工电梯。“叮”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她正欲抬脚迈入,猛然步子一顿。 电梯里有个女人——身上穿着件浅咖色长款风衣,脚踩高跟鞋,手里抱着只大纸箱,箱子里散落着一些个人办公用品。 不是程萱还能是谁。 显然今晚是她打包走人,最后一次出入季庭的大门。 夏子若正犹豫自己是否该走进电梯的一片刻,不承想程萱竟然腾出只手按住开门键,像是等她进来。僵持一瞬,夏子若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电梯徐徐下行,密闭空间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夏子若没看她,也不说话,倒是程萱打破了沉默:“夏店长,你看过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吗?”这女人开口时,早已收起了脸上那抹败落和失意,清冷的嗓音除了挑衅,没有别的意思。 夏子若抿了抿唇,克制住回嘴的念头,压着气不理她。 可她越不吱声,程萱越心有不甘,嘴皮凌厉再补刀:“要我看灰姑娘真是做了件坏事,让所有穷人家的女儿都抱着幻想。”她这会儿还能把话说到此般刻薄也不容易。 夏子若本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此刻她只觉气得血气冲头,在嘴里咬了咬牙齿,她终究没忍住回了句:“程萱,我给你一句忠告。在背后放冷箭的人,一辈子都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的只有别人的背影。” 话音落下,刚好电梯门及时打开,夏子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萱怔忪片刻,双眸一瞪刚要回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看着对方的背影。正因如此,她错过了夏子若脸上的表情,那个有些落寞的表情。 不知是被程萱的话刺痛了,还是另有所思,夏子若这一刻根本无法像个胜利者那般沾沾自喜。相反,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关于霍季恩的风言风语,她也略有耳闻。老板炒掉跟随自己八年的老员工这种事,外人以讹传讹当然不会有好听的版本。传话者上下嘴皮子一碰,好事者支起耳朵一听,从不去想这样几个简单又不负责任的动作,究竟会给当事人的名誉造成怎样的影响。也许,现在只有夏子若知道这男人绝非是他们口中那个薄情寡义、冷酷无情的人。可越是了解霍季恩,她越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宁愿自己受非议,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就在夏子若怀揣着这般复杂的心思走出酒店后门时—— 冷不丁从拐角处冒出个人,一个箭步横身拦在她身前。 她还没来得及瞅清对方的脸,只听那人问道:“你是夏振远的女儿吧?” 夏子若的呼吸猛地窒住。 第四六章 46. 听闻对方嘴里道出“夏振远”这个名讳,夏子若猛地被钉在原地,迅速打量此人一眼。这位面目陌生的中年男人衣着普通,其貌不扬,一脸横死肉,属于那种不说话就凶相毕露的类型。 “你想干什么?”夏子若警觉问道。 这人倒是没兜圈子,甩了甩手里的打火机,“啪”地点上支烟咬在嘴里,开门见山说道:“夏振远这笔死账拖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清了。他人虽然跑了,但欠的债总不能打水漂了,我们只能找他女儿要了。” 听闻这番话,夏子若心中一紧,她已知对方是何人。 夏振远逃债失踪这五年,她不是没被讨债公司的人滋扰过,但那些人每次只不过是在电话里放两句狠话,逼她尽快找到父亲罢了,像现在这样堵上门找人,还是第一次。能吃讨债这碗饭的人都是什么人自然不必多说,三教九流,无所不用其极。毕竟逼人拿钱出来这活儿,没点狠手段是做不到的。 脑子里想得越清楚,夏子若心里越紧张,蹙眉组织好一会儿语言,她才不软不硬地回了句:“我没钱替我爸还债。”夏振远欠下的债务不是小数目,否则他也不会一走了之。 上门讨债的人却不这么认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糊弄谁呢。”说着,那人眯起眼,仰头瞅了眼她身后那幢气派奢华的酒店,手里夹着烟指了指季庭的logo,“你不是已经傍上这家的老板了嘛,跟他借点钱把债还了不就结了。” 夏子若绷紧的心弦“啪”一声,就这么……断了,惊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显然对方早已把她的情况摸了个底掉,看这样子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就在她面色灰白完全没了主意的一片刻,那男人竟是一点不含糊,从裤兜里摸出张名片递给她。 “夏小姐,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务必把一千两百万汇来这个账户。否则……”对方突然狠吸一口烟,朝她脸上吐了个烟圈,放缓了也加重了语气道:“否则你弟遭遇什么不测就不好说了。”撂下狠话,这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最后一丝火星,转身便走。 徒剩夏子若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她只觉全身都僵住了,尤其是捏着那张名片的指尖。 冬末晚上的风依旧凉冽,可夏子若回到家,竟是出了一身汗,冷汗。夏子鹏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一进屋,她踢掉鞋子,赤着脚直奔卧室,连灯都没开,整个人便虚脱般栽倒在床上。 她不喜欢回忆,但不代表她忘了,尤其在此时此刻,脑子就像是忘记上锁的牢笼,记忆如洪水猛兽出闸一般,汹涌而来。 她曾经那么怨恨父亲,恨他抛弃他们俩兄妹,为人父母到底要有多狠心,才能连亲生骨肉都舍弃?后来,苏启劝她,“夏叔叔是为了保护你们才躲起来的。如果他不走,只怕你和子鹏也免不了受债主威胁。”夏子若信了,这么多年,她正是靠这点微弱的意念支撑到今天,不恨、不怨,只盼爸爸能早点回来。 可事实呢? 夏振远依旧杳无音讯,而讨债的人,到底是来威胁他们了。 房间里没开灯,夏子若趴在床上,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块表,放在手心里,垂眸看着——这是霍季恩费了老劲给她拿回来的那块表。 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但眼下瞅着金属表盘散发出的微凉光晕,夏子若突然不知该以何种心情来回忆父亲了。她究竟该怎样才能做到不恨?她的人生遭遇的劫数难道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每一次都毁在夏振远手上? 夏子若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问题逼疯了,她甩了甩混乱不堪的脑袋,坐起身子,打开灯。凄凉的白光洒下来,她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只大旅行箱。箱子开着盖,里面已经塞满一半衣物,另一半是她准备今晚再收拾些洗漱用品搁进去的。 她脱掉外套,后背上汗涔涔的也不顾得擦,快速从兜里翻出手机。算了算,正好是巴黎时间下午四点,于是夏子若从通讯录里翻出某个熟悉的号码,按下拨出键。 电话很快有人接听,一副清醇低沉的嗓音伴着周遭的高谈阔论声传来,“子若,我在开会。”霍季恩小声道。 夏子若犹豫两秒,抿了抿唇,“我就说一句话。” “好,你等我一下。”霍季恩说完,她就听到这男人对身边的人道了句:“抱歉,我要接个重要电话,先失陪一下。” 而后,手机里的背景音安静下来,隐隐传来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叮咚声。不等夏子若开口,就听他说:“巴黎下雨了,陈总安排了司机,明天我会去机场接你……”霍季恩的口吻不同往日那般波澜不惊,依稀透着期待。 “我……我明天去不了了。”夏子若闷声打断他。 “为什么?”明明是上扬的尾音,可他的声线很低。 三言两语肯定解释不清这堆糟心事,她索性一笔带过,“我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走不开。等你回来再说吧。” 手机里静了片刻,霍季恩的声音再传来时已颇为暗哑:“我开完会再打给你。” 哪怕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夏子若也能想象得出这男人脸上那副失落的表情。只是她和他此刻的距离那么遥远,而她的大/麻烦却迫在眉睫,她实在无法两者兼顾了。 洗完战斗澡,夏子若接到一通电话。不是霍季恩,而是讨债公司的人,对方提醒她别忘了还钱的最后期限。说是提醒,实则是再度施压,她不堪滋扰,烦躁地关掉手机。 被筹钱的事困扰整夜,夏子若一分钟都没合过眼。 如果她孑然一身倒罢了,大不了跟夏振远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可那些人拿夏子鹏的生命安全相要挟,她束手无策,唯有任人宰割。夏子若不是没想过跟霍季恩借钱,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即打消了。爱情那么深邃,金钱那么浅薄,两者一掺和,深邃的都被衬得浅薄了。 又或者说,夏子若一直小小翼翼维护的自尊心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坚强,尤其是在霍季恩这个男人面前,她觉得自己那颗小小的自尊心竟然变得愈加脆弱。仿佛一只吹鼓气的气球,看起来胀鼓鼓的,其实……一戳就破。 隔天银行一开门,夏子若便带着存折薄杀过去。而当柜员小姐把余额打印出来之后,她只觉心凉了半截。这些年,夏子若确实存过一些钱,但她终究是个月薪族,除去姐弟俩的日常花销,攒下来的钱比起巨额债务,只是杯水车薪。 从银行出来,她的脚步虚浮,浑身的精气神都好像被抽光了,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息。就是用最后这点力气,她驱车来到城东的某个中高档社区。这片社区的规模挺大,绿化也好,几幢高楼拔地而起,与周边四季常青的柏树相得益彰,跟她所住的老旧社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小区内禁止外车驶入,夏子若把车停在马路边,步履匆匆走向其中一幢住宅楼。虽然几年没来过,但她还有点印象,凭记忆乘电梯上到二十层,在某扇实木大门前驻足。 稳了稳稍显急促的呼吸,夏子若深吸口气,抬手按响门铃。 伴随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里面的人“咔嚓”一声打开门锁,“谁呀?” 就在看清夏子若那张脸的一瞬间,对方惊诧得愣住,握在门把上的手随之隐隐一僵,“子若,你怎么来了?” “姑姑。”夏子若扯了扯嘴唇,“我有点事跟您商量。” 夏姑赶紧收敛了脸上那丝不自在的表情,侧了侧略微肥胖的身体,把她让进屋,嘴上说道:“五年都没见,你怎么想起串门来了?” 不等她话音落下,一位和夏姑年纪相仿的男人手里拎着把菜刀,从厨房走出来。这人瞧见夏子若,脸色微微一僵。 “姑父。”夏子若叫道。 夏姑父指了指沙发,“你坐吧。”然后他不咸不淡地补了句:“你跟你姑聊,我先做午饭。” “嗯,好的。” 夏子若刚坐进沙发,夏姑就端来杯水放在茶几上。这会儿夏姑的神色已自然许多,在夏子若边上坐下,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道:“你是不是过得不好啊?看你愁眉苦脸的。” 夏子若没时间兜圈子,心一横,直接说:“姑姑,讨债公司的来找我要钱了。您手头有没有多余的钱,能先借我一点么?我一定尽快还给您。”她一气呵成说出这么番话,似乎生怕慢一点就没脸开口,可跟人借钱的话无论怎么说,她心里都觉得苦涩不堪。 但听的人就不一样了,夏姑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像是有了计较。不过只是一瞬间,她那张圆脸便挤出个苦笑,“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姑父都退休了,你妹又在读大学,各方面开销都不小……” 这是不肯帮忙了,夏子若了然,心里登时一空,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本来就是觍着脸开口的,现在听对方为了拒绝她而噼里啪啦地倒苦水,她更觉脸颊臊得发烫,“那就算了,没事儿。”说着,她就站起身,垂眸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先走了。” 孰料,就在她抬步的一片刻,夏姑突然一把拉住她,“子若,你等一下。” 夏子若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倒腾着小碎步走进卧室,不一会夏姑手里拿着个信封出来,塞进夏子若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这孩子命苦,当姑姑的也心有余力不足,这五千块钱你就拿着吧。” 五千块…… 夏子若顿感五味杂陈,手上推了一下,她把信封原封不动地推回姑姑手里,面色淡然,“算了,这钱还是您留着用吧。”她再不想多待一秒,瞥了眼餐桌上十分丰盛的午餐,黯然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掩上,她正欲走向电梯,就听到有对话声从屋里传出来,隐隐约约的。 “你干嘛给她钱啊?”是姑父的声音,透着埋怨。 “当然是打发她走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总不能让她空着手走吧。”夏姑这人里子什么样就不说了,至少面子她还是要做的。 “也是,幸好她没要,那钱可是我留着给咱闺女买手机的。” “……” 夏子若身子一软,跌靠在走廊的墙上,嘴角溢出一丝凄苦的笑意。 当年夏姑买下这套房子时,手头钱紧,还是跟夏振远张嘴借的首付。夏振远那时混得风生水起,生意做很大,念着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他二话不说直接帮夏姑付了全款。可后来,他欠债跑路,夏姑一家是第一个和夏子若姐弟划清关系的。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搁在亲人身上有时候也不例外。 夏子若身后的墙那么凉,可到底凉不过她的心。她想哭,却没有眼泪。若非当真走投无路,她绝对不会来找姑姑。这会儿想来,竟只落得……自取其辱。 第四七章 47. 两天后。 距离还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一个小时,夏子若依旧没筹到钱。 焦虑之余,她更担心夏子鹏的安危。市面上的讨债公司基本不规范,大多是受债主委托通过非法手段讨债,然后赚取回扣,恫吓威胁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夏子若对这帮做事没轻没重的人不敢心存侥幸,只得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跑了趟讨债公司。 这间公司的规模不大,藏在这繁华都市中随处可见的写字楼里,美其名曰挂牌为:天雄商务咨询公司。夏子若对这个公司名不算陌生,自从夏振远失踪后,她接到过几次催债电话正是来自天雄。不过今天是她第一次登门,心里难免忐忑。 她捂了捂胸口压住有点慌乱的心跳,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放缓面色对前台小姐说:“我找赵虎先生。”名片上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店门口堵她的那位。 前台小姐低头玩手机,头都没抬,懒洋洋地腾出只手指了指身后的办公区,“最里面靠窗的那个位子。” “哦,谢谢。” 夏子若绕过屏风一踏入办公区,一股子熏人的烟味立刻扑面而来。乌烟瘴气的大办公室里坐着寥寥几个男人,每人都对着电脑,手上夹着烟。瞧见她进来,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不由得侧目,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被看得不舒服,夏子若双眸一垂,硬着头皮走向窗边。前晚那一幕像是印在她脑子里,因此她一眼便认出赵虎。 赵虎正低头敲键盘,她敲了敲他的桌面,“赵先生。” 对方循声抬头,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哎呦,夏小姐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夏子若尴尬地搓了搓手,刚被压回去的不安又翻涌上来,她心里打着鼓说道:“赵先生,你能不能宽限我一段时间?我一时半会真的凑不到那么多钱……”她这辈子也没如此卑微过,话说到后头,脸已经埋得不能再低。 而当她抬起眼等对方表态的一刹那,整个人却怔住了。 赵虎居然没摆出那副凶神恶煞的要账嘴脸,相反,他咧嘴笑了笑。夏子若还没琢磨清楚此人这副诡异的表情里有几个意思,只听他轻轻松松道:“夏振远欠的债有人帮他还了,你不用管了。” 夏子若诧然,忽而觉得自己再长是个脑子也不够使的,她惊讶地张了张嘴:“那人是谁?” 赵虎往椅背里靠了靠,伸个懒腰,“无可奉告。” 对方抛出这么个言简意赅的词,夏子若无法接受,她拧起两道秀眉,“我总得知道是谁帮了我吧。” 赵虎抓了抓脑门,口吻有点不耐烦却十分坚决:“我们讨债人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吗,对方要求我保密他的身份,我自然不能泄露。” 虽然夏子若很想撬开他的嘴,但赵虎口风守得这么紧,怕是塞颗炸弹进他嘴里,他都不会松口。就在夏子若疑惑重重,抬脚转身的一刹那,赵虎忽然眯起眼,仔细瞅了瞅她。 “嘿,人家都说红颜薄命,可我看你真够好命的。”他不禁感慨一句。 夏子若像是被这句调侃引得驻足,又像是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反倒问赵虎:“你那晚是怎么找到季庭酒店去的?”她刚换新工作没多久,加上对方知道她和霍季恩的事,她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说到这个,赵虎乐了,天生带着一股狠劲的脸上居然浮现起一抹自得,“我要是没两把刷子能吃讨债这碗饭吗?天雄最近成立了一个处理旧账的部门,专门负责追讨你爸那种拖了几年都要不回来的账,刚好这个部门由我负责。我去你们酒店找人一打听,你那点事儿还不就全知道了……”钱收回来得太容易,赵虎心里早乐开了花,不禁侃侃而谈。 夏子若却是怔了怔,没想到流言蜚语还有这种功效,她心中的某根弦倏尔一紧,低八度的声线里透着警觉:“你找谁打听的?” “保护线人,无可奉告。”不得不承认,赵虎这人嘴巴上着锁,锁上刻着“职业操守”这四个字。 不过就算他不点破,夏子若也猜到所谓的“线人”是谁了。 她性情豁达,鲜少在职场上树敌,因此季庭上上下下她也只有程萱这么个敌人了。本来夏子若还对那个女人抱有三分同情,毕竟爱了一个男人那么久,求之不得想必是极痛苦的。可现在,她这点怜悯之心荡然无存。她可怜程萱,谁来可怜她呢? 从讨债公司出来,夏子若一时无法形容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明明一个大包袱卸下,可她心里反而愈发沉重了。 到底是谁帮她支付了这笔巨款?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夏子若脑子里猛地弹出那么一个人——清冷的,寡淡的,高傲的,只对她才展露出温柔一面的男人。 除了霍季恩还有谁。 夏子若的心尖生生一跳,她一矮身坐进车里,从手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漆黑一片。她这才发现自己为了躲避讨债公司的骚扰电话,把手机关了两天。她赶紧按下开机键,屏幕一亮,顿时有几条短信涌进来。 “夏姐,你和傲娇总裁在法国玩得怎么样啊?” “你不用烦恼给我选礼物哈,直接捎两套lauder的化妆品回来吧,嘻嘻。” “……” 全是宋雅的短信。 夏子若跟霍季恩去法国的事,同事里只有宋雅知道,本来她连宋雅也不准备透露的,但那丫头鬼灵精怪,不知怎么就跟姜平厮混得烂熟,总能得到一些炙手可热的一手消息。不过别看宋雅平时咋咋呼呼的,嘴巴倒是极紧,人又衷心,自然不会外传八卦,实在憋得抓心挠肺的痒,她就来拷问一下夏子若。夏子若被她磨得没招,只能一脸无奈地点头承认种种“奸/情”。 可现在夏子若的神思完全不在宋雅这儿,她把手机屏幕来来回回滑动三次,眉越蹙越紧——竟是没有霍季恩的只言片语。 犹豫稍许,夏子若默默退回到通讯录界面,翻找出霍季恩的电话按了下去。 手机里很快传出声音,不过不是霍季恩本人的,而是一副甜美的女声:“您的来电将被转去语音信箱……” 电信公司提供的制式语音留言。 夏子若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僵了僵,不觉疑惑,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着一头雾水,夏子若驱车回家。途中,她在一间港式餐厅门口停了车,进店打包了点心若干份。这两天被事情压着,她食欲不振,基本没吃下什么东西。眼下债务危机解除,她心里轻松许多,胃口也跟着来了。 孰料,夏子若拎着外卖一进家门,她立刻怔住了。 夏子鹏一脸愁云惨雾坐在沙发里,瞅见她回来,他腾一下站起来,语带埋怨:“你是不是跟姓霍的拍拖,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别说夏子若鲜少看见弟弟这般暴躁,光是听他话里的责难意味,已足够令她匪夷所思,“你什么意思?” “你太不关心苏启哥了吧!”夏子鹏一直拿苏启当亲哥,感情好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冲夏子若翻个白眼,撇嘴替苏启抱不平,“今天我去找他打篮球,哪知道扑了个空,邻居说他把房子卖了……” 卖房…… 还债…… 到底是巧合,还是…… 夏子若隐隐悟到什么,她手一抖,“啪”地一声,外卖盒就掉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虾饺和烧卖摔出餐盒,滚到地上。而她,就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僵在这堆食物中间。 夏子鹏对这些事毫不知情,看到夏子若骤然间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的,他赶忙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姐,你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摇晃,夏子若强行把混乱的神思逼回来。她呆滞的目光在夏子鹏脸上停了一瞬,便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扔下句:“我出去一下。” “姐,姐……”夏子鹏扒着门喊道。 可夏子若迅疾的脚步一点没停,那抹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消失在那片温凉的黄光中。刚说她不关心苏启,这会儿她又比谁都关心了,夏子鹏摸了摸鼻子,全然理不出头绪。 ** 八点刚过,天色已经黑透。 过了下班时间,城西的某幢写字楼里只有几扇窗口映出灯火。其中一盏亮着灯的窗户,是启明律师事务所的某间办公室。 不是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光,只有桌案上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苏启微垂着头,颀长的身躯埋在一堆卷宗中,修长的手指间夹着支原子笔,不时下笔批注,不时眉宇轻蹙。而他这般安静又专注的剪影就这么悄然落在身侧的墙上。 突然间,搁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划破满室的静谧。 他的视线只在闪动的屏幕上停留一眼,便立刻放下笔,伸手拿起手机:“子若。” “你在事务所么?”夏子若的声音有点急躁。 苏启本能地看了眼扔在沙发上的被子,以及横七竖八立在墙角的纸箱,他隐去眉目间的黯然,淡声回道:“我现在在外面,你有事?” 手机里静了须臾,夏子若微微一沉气,“苏启,你还要骗我多久?” 骗她?谎言一上来便被揭穿,作为律师,向来嘴皮伶俐、逻辑缜密的苏启,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思忖应对之词,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 办公室的门忽然响起“咚咚”两声。 他刚抬眸看向门口,就看见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夏子若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苏启的手机还举在耳边来不及撤下,他那张清俊的脸庞已浮现起满满的……惊讶。 第四八章 48. 苏启不愧是律师,阅历和城府全写在那双澄明又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因此即便看到突然杀过来的夏子若,他也只是须臾的怔忪,随后脸上的惊诧便被唇角那丝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慢悠悠地从椅子里站起身,隔着张办公桌朝她挑了下眉,“子若,你怎么学会搞突袭检查了?” 难得的调笑,夏子若却笑不出。她迅速巡睃一圈办公室,最后目光停在沙发的被子上,她微黯的眸光跳了一下,不答反问:“你这是拿办公室当家了?” 苏启表情没变,人倒是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站在她身前,若无其事道:“我有地方住,只是暂时把东西先在这儿放一放。” “……哦。”夏子若的心思不知在哪儿,只随口应了声。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苏启微垂眼眸看着她,她也仰头凝视着他,却是相顾两无言。夏子若觉得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就在刚刚驱车前来见他的路上,她甚至已经被那些话堵得胸口发闷,血液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他问个究竟。可现在,她就站在苏启面前,瞅着他那双一如既往清澈温柔的眼睛,她的喉咙里却仿佛塞满尖锐的沙砾,往下咽唾沫的时候,一股子刺疼,疼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夏子若终究先错开眼,双目一垂,艰涩地说出那句:“你卖房帮我爸还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毕竟这是我的家事……” 殊不知她的话音尚未落下,已被苏启用稀疏平常的口吻打断:“夏叔以前待我不错,每次我去你家吃饭,他都让佣人准备我爱吃的菜。到现在我还记得夏叔当时总拿筷子敲我的头,调侃我胃口太大的样子……”顿了顿,他继续说:“更何况我和子鹏是好兄弟,我拿他当亲弟弟。现在夏家有难,我当然能帮就帮。” 有那么一瞬间,夏子若几乎被他这番话扯进曾经的回忆中去。可当她努力锁上记忆的门,抬眸看向苏启的一刹那,却微微一愣—— 这男人的眼底沉淀着一抹极其复杂的光,似隐忍,似矛盾,似郁结……她根本看不懂。 夏子若眉心蹙起,突然抛出这么句:“苏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启心中猛然一紧,表面上却是极快地将那丝心虚掩藏得恰到好处,他点了点她的脑门,莞尔一笑,“你脑补过头了吧。你那么聪明,我哪有事能蒙得了你呢。” 夏子若本就不是多疑的人,再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疑有他,转而苦笑道:“没想到现在你成我的债主了。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 “没关系,不急。”苏启耸耸肩,一脸云淡风轻地给她减压,“钱不是问题。我多打几场官司,很快就赚回来了。” 夏子若抿唇“嗯”了声。 苏启把被子往沙发一角堆了堆,腾出两个位子,两人坐下来随便聊了一会儿,夏子若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他从衣架上取下大衣,随便往身上一罩,坚持送她下楼。 快十一点了,写字楼前的广场上空旷无人,幸好有不断闪烁的led广告牌和星光交相辉映,才不至于让周遭的气氛显得过于冷寂。两人一步出大堂,顿时有寒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夏子若裹紧身上的厚呢大衣,指了指广场一侧的停车场,转头对苏启说:“我的车就停那儿了。天太冷,你赶紧回去吧。” 苏启点点头,人却是没有立马挪步,而是突然长臂一伸,抱了抱夏子若,“子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那么冷,可她的心窝里忽地就升腾起一股子热气,也不知是被他的人暖的,还是被他的话暖的。夏子若抬起眼看着他,绷了一晚上的嘴角最终绽出一丝笑容,“好,这次真的谢谢你。我们一起加油。” “早点回去休息。”他松开她,挥了挥手。 调头走进楼里,苏启的目光落在电梯按钮上,可心在别处。 迟疑稍许,他从西裤侧兜里掏出手机,按出个号码。对方一接听,他直言道:“夏叔,我把您的债务问题都处理完了。” 电话另一端顿了一下,夏振远稍显沧桑的声音才传过来,“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呢。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子若了?” 电梯徐徐上行,苏启的眸色黯了黯,“……没有。”他吞下满嘴的苦涩,转问:“您什么时候回b市?” 债务缠身多年,夏振远的噩梦终于结束,也是时候该举家团聚了。不料,他竟沉了沉声,说:“我不准备回去了。这么多年苦了两个孩子,他们估计不会原谅我的……” “……” 写字楼外,夏子若没走。 目送苏启离开,她依旧杵在原地,有些失神地仰头瞅着这幢摩天大楼。方才她进来时,还有几扇窗口亮着灯,而现在,仅剩下一盏灯。那是苏启的窗口。那盏灯散发出的光火,照进她的眼,照进她的心,就像是苏启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带给她温暖和希望。 可就在夏子若仰着脖子看到眼睛发酸的那一刻,这盏灯忽然……熄灭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的心口狠狠一颤,苏启到底是骗了她——他睡在办公室了。 或许是心念被某种酸胀的感觉攫住,以至于夏子若身后有两束车头灯照过来,她都毫不察觉。直到那辆车暴躁地鸣起两声喇叭,才激得她猛然回眸一看—— 降下一半的车窗里,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直视着她。 夏子若被那双眼睛里暗昧不明的目光盯得发憷,她怔怔地回视着对方。明明是熟悉的脸孔,可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她错愕地张了张嘴:“霍季恩,你怎么在这里?你提前从法国回来了?” 他显然没心情解答这女人的疑问,反倒问她:“绊住你不能去巴黎的人,就是那个姓苏的律师?”略带讥诮地问出这话时,霍季恩屈肘撑在窗棱上,腕上那块表的金属外壳都冷不过他的脸。 苏启早在五分钟前就上楼了,想必这男人已经在此处观察她很久,夏子若的神经后知后觉地绷紧,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地问出句:“你居然跟踪我?” 霍季恩不置可否,语气更为讽刺:“你难道不准备跟你男朋友解释一下,为什么趁他出差,私会别的男人么?” 不知何时起风了,绿化带里的枯枝败草摇摇摆摆,发出簌簌的响声,和着呼呼的风声,灌进夏子若的耳朵里、心里。可这一切,都不及霍季恩这句责问的杀伤力大,她的语气本能地冷硬起来:“霍季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啊。”嘴上这么说着,霍季恩竟是突然开门下车。 他就这么一把攥住夏子若的手腕,她的脑子还陷在一片空白中,身子已经踉跄着向他跌过去,转而被霍季恩顶到车门上。身后贴着冰冷的车门,身前贴着满腔怒火的男人,夏子若被这一冷一热两股气息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然而,比起他冷酷的力道,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令人心寒—— “你倒是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跟苏启搂搂抱抱的?”搭配这句话,霍季恩的俊脸凑向她,温热的鼻息下,他的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加上这么一句话,夏子若原本倾诉的对象瞬间变成了发怒的对象,她克制不住地咬紧牙齿,“霍季恩,你以为我和苏启是那种龌龊的关系么?你太让人失望了!”说完,她再不管这男人的力道有多大,猛地甩手挣脱了他的钳制。 眼睁睁地看着夏子若踉踉跄跄地跑开,钻进她那辆小红车,就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乌龟一下子缩进壳里,徒剩霍季恩愣愣地僵在寒风中。 剧本明明不是这样写的啊。 说好的巴黎之约泡汤,他又一直打不通夏子若的电话,心里担心她,更想她,于是草草结束行程打道回府。从机场杀去她家,霍季恩本来是想跟这女人温存一番的,哪知开门的竟是夏子鹏。而且那个臭小子居然把苏启律师楼的地址丢给他,让他到那儿去找夏子若。霍季恩顾不得旅途的劳顿与疲惫,把车开来苏启的律师楼下,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一幕——他的女人和苏启拥抱惜别。 遇上这种事,换成哪个男人会不生气呢,只是霍季恩生气的程度远比他预想中要激烈得多。他足足用了五分钟告诫自己冷静,可当目睹那女人仰头望向苏启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了。冷月光下,夏子若望向那扇窗口的眼神居然那般温柔。有那么一刹那,霍季恩的心脏像是被她割成千片万片,一阵一阵疼得他心口发麻。 趁他晃神的功夫,红色小车拐出停车场。迟夏子若一步,霍季恩那辆路虎也加速驶出停车场。只不过,迷离的夜色里,两辆车终究是朝相反的方向疾驰驶去。 直到过了两个路口,夏子若被那男人攥过的手腕依旧在隐隐作痛。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拿起扔在副驾上的手机拨出个电话。 电话接通,不等对方开口,她直接骂道:“夏子鹏,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跟着瞎掺和什么!”夏子若是聪明人,稍加思索,已经想到霍季恩会突然出现的原因。 夏子鹏被她这么一骂,顿时不乐意了,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喜恶,“我就是不喜欢霍季恩。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你能跟这种人交往下去,我真服了你了!” “……”夏子若只觉额角被气得突突直跳,一时哑言。 拜这一晚的糟心事所赐,夏子若隔天精神不济,连黑眼圈都出来了。原先她为去法国请了一个星期的事假,今天完全可以休息。不过公司有规定请事假扣薪水,因此没怎么犹豫,她就强撑着身子起床。还苏启的钱,全指望她这点工资日积月累。 夏子若把车停在酒店地下一层的车库,边走向员工电梯,边拨通宋雅的电话,“这几天s的情况怎么样?” “夏姐,你不是被总裁宠傻了吧?怎么出去共度二人世界还操心店里的事情啊!”宋雅笑嘻嘻地调侃道。 “我……没去法国。”夏子若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落手时顺便按了电梯。 电梯从地下二层升上来,随着“叮”一声开门提示音,宋雅惊讶的嗓音穿透她的耳膜,“天啊!我这是错过了什么?你和霍总吵架了?你们……” 夏子若被她吵得脑瓜仁疼,把手机拿远稍许,她正欲抬脚走进电梯,步子却猛地僵住。 霍总…… 手机里,宋雅还咋呼地叫着霍总的名衔,电梯里,霍总本尊就站在那儿。 夏子若握着手机举在耳边的手不自觉地垂下来,一时间像是反应不过来,她只怔怔地看着电梯里那人——大概是没休息好,霍季恩的眉眼蓄着淡淡的倦怠,哪怕是那身笔挺的西装都掩不住那丝倦色,但他的眸光却是比平日更幽冷几分。 片刻的僵持,两人都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尴尬表情,就眼瞅着锃亮的电梯门徐徐合拢。但最终,电梯门顿了顿,然后再次打开。 站在霍季恩身边的姜平及时按住了开门键,他顶着张懵懂纯良的脸,朝夏子若谄媚一笑,“夏店长,你怎么不进来?” 夏子若被他这句话逼回神思,“你们先上去吧,我有东西忘在车上了。”说完,她调头走向楼梯间。 姜平这下才嗅到诡异的味道,他带着探寻的视线移到霍季恩脸上。还不等他看出个究竟,霍季恩已蹙眉回视他一眼,光是这一记冰冷的眼神就足以令姜平吓得心肝直颤,他赶紧仰头望天。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子低气压,姜平紧张得闹心。哦不,是好奇的闹心。不过嘴上他不敢多问,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霍季恩走进办公室,伺候老板脱下大衣,又奉上杯热咖啡。 而后,他站在桌边,大着胆子问:“霍总,您有没有什么指示?工作之外的也可以。” 果然,霍季恩从文件中抬眸,抿了抿唇,吩咐道:“你去找夏子若那个好姐妹,叫宋什么来的……” “宋雅。”姜平话接的顺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道出这个名讳时,心脏会泛起小小的涟漪。 “嗯,你去找她打听一下,夏子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霍季恩说完,又把那张英俊的脸庞垂下去,眸光落回文件上。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姜平拍着胸脯应下来,眸光一闪,便瞅见办公桌一角搁着个名牌首饰盒上,“霍总,这个是?” “不要了,你拿去扔掉吧。”霍季恩从巴黎带给夏子若的礼物,不过现在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好的。”嘴上应了,姜平心里却舍不得扔掉这宝贝,他拿着首饰盒喜滋滋地走了。 第四九章 49. 午市还没开始,宋雅抽空跑了趟洗手间。孰料,她通体舒畅地哼着小曲一出洗手间,就被人猛地从身后扣住了双肩,她惊诧得刚要大叫,嘴巴居然也被对方捂住了。 那人就像打劫一样,连拖带拽把宋雅拉进另一扇门,“啪嗒”一声锁上门,他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看着她,“小雅雅。” “雅你妹!”惊魂未定的宋雅瞪圆眼,眼刀狠剜姜平,“你有病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呀,你干嘛非要把我拉进……男洗手间啊!”她身后就是男用小便池,虽然光可鉴人干净的不得了,可她还是膈应啊。 姜平抱歉地笑了笑,“你体谅我一下,我不能进女洗手间啊。” “……” 言归正传,姜平的声线忽然低了八度,凑到她耳边说道:“我跟你打听点事儿……” 耳朵麻麻的好不舒服,可宋雅的眉毛却越皱越紧。等对方说完,她早把头摇成拨浪鼓,“这是夏姐的家事,我无可奉告。霍总要是想知道,让他自己去问夏姐吧。” “霍总脸皮薄,在女人面前磨不开脸。”姜平只能自己厚脸皮了,他摸了摸宋雅头,虚笑一下,“算了,不管他们了。你把眼睛闭上。” “……哦。”宋雅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闭上眼,只不过偷偷留了条缝儿。 这一偷瞄,她想不惊讶都不行了。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姜平突然变戏法似的从大理石洗手台上拿起个baccarat的首饰盒,从里面勾出来一条足以晃瞎人眼的水晶项链。他一步一步靠近宋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宋雅“嚯”地睁大眼,惊讶地在雕花镜前照了照,“啧啧,我听说过这牌子。他们家可都是纯手工打造的水晶啊!”欣赏足够,她屈肘戳了戳身旁的姜平,美艳的小脸蛋上笑意盈盈,隐隐泛着一层羞赧,“你送我的?你这是捡钱包了?” “嘿嘿,你喜欢就好。”姜平极自然地忽略了项链的来历,顺势搂着宋雅的小肩膀,面露哀怨:“唉,要是夏店长有你一半好哄就好了,霍总也不至于受那么多折磨。” “谁说夏姐难哄了!要不是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她肯定不会放霍总鸽子的……”心情太好,宋雅嘴上一下就没把门的了,把夏子若被逼债的事添油加醋讲述一番。末了,她不忘感慨一番:“所以呀,这事全怪霍总,他谈个恋爱还走什么高冷风啊!要我说他低个头听夏姐解释解释,再帮她分担一下忧愁,事情不就全结了!现在倒好,让情敌钻了空子,有他受得了!” 姜平全听耳朵里去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一阵唏嘘:霍总这是要玩完的节奏啊。孰料,他百感交集地收完情报,刚要转身去交差,脖子上猛然一紧——宋雅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带。 “你别急着走嘛。”宋雅一拉领带,就把姜平拽到她眼前,她的小脸毫无征兆地一板,口吻变得异常严肃:“刚才跟你说的事儿,是我不小心听到夏姐和她弟讲电话才知道的,她对我都只字没提,可见家丑不愿外扬。要不是不忍心看她和霍总闹别扭,我才不会告诉你。你可别以为一条项链就能收买我喔。” 姜平顿时了然,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雅雅就是聪明智慧识大体。不如周末我请你吃饭,看电影,如何?” 宋雅爱不释手地摸着脖子上的心型水晶,大喇喇地笑了笑,“好啊!” 夏子若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好姐妹卖了,一整天该干嘛干嘛,心里的、脸上的低落情绪,统统被她隐藏得严严实实。就这么熬到午市结束,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前厅、后厨的所有工作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残局。 不知哪个女侍应用偏高的嗓音喊了句:“霍总来了!” 大家纷纷停住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餐厅门口,只见霍季恩徐徐推开玻璃门,稳步走进来。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位女侍应已经快步迎上去,毕恭毕敬地问:“霍总,您用餐吗?” 正闷头往后厨走的夏子若忽地脚步一顿,应声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越过那位女侍应,然后对上。霍季恩眸中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刺得她的眼睛发干发涩,她赶紧错开眸光,人却僵在原地,忘记挪步。 霍季恩没吱声,跟在他身后的姜平作势嗽了嗽嗓子:“霍总只是来巡场检查,你们忙去吧,夏店长过来陪着就行了。” 冷不丁被点到名,夏子若头皮一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现在最不想伺候的就是这位了。不过工作归工作,她只得利用走向霍季恩的这几步,险险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倒是同事们依旧面面相觑,老板八百年也不见下来视察餐厅一次,今儿是闲得太无聊了? “霍总,您想从哪里开始视察?前厅,还是后厨?”近了身,夏子若大大方方地看着面前衣冠笔挺的男人,口吻恭谨、疏离。 就是她这副一点挑不出瑕疵的工作态度,激得霍季恩心口微微泛疼,难不成在这场冷战中备受折磨的只有他一个人? “后厨吧。”他的声线稍稍发哑。 夏子若领了命,一言不发转身带路。 姜平侧眸,饱含同情地看了眼眉目低垂的霍季恩。想想也够心酸的,他把从宋雅那儿打听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汇报给霍总后,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到底是老板的心腹,就算霍季恩不说话,姜平也看得出那一刻老板眼中隐忍的情绪——惊讶、难过、自责、疼惜,抑或更多。亦是那一刻,姜平陡然发觉这位素来高高在上、无数光坏笼罩下的年轻总裁,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样会为情所伤,为情所困。 夏子若公事公办地带两人把s里里外外视察一圈,对于霍季恩没事找事提出的所有问题,她一概秉持专业精神对答如流,一点个人感情都不带。 就这么打道回府,霍季恩自然心有不甘,站在前厅,他若无其事地瞧了夏子若一眼,“夏店长,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殊不知夏子若环视一圈杵在四周、支着耳朵的同事,负气挑眉,回道:“霍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么?如果是关于s的运营问题,正好现在大家都在,可以集思广益。” 霍季恩的面色隐隐一僵,他显然没想到这女人长出息了,居然当着一众下属的面向他发难。无声地瞅着双臂抱肩,不卑不亢站在他身前的夏子若,霍季恩蹙起剑眉,他正思忖该如何找个台阶下的一刹那,只听姜平开口解围—— “嘿嘿,其实霍总也没什么大事啦。霍总体恤大家这阵子工作辛苦,准备晚上餐厅打烊后,请大家去聚餐。” 霍季恩怎么不记得他说过这话,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叫好声顿时冲破耳膜:“真的吗?太好啦!谢谢霍总啊!” “霍总做东,我们肯定全员到齐,一个都不能少!”宋雅美滋滋地附和完,又转向夏子若,补了句:“夏店长,是吧?” “……嗯。”夏子若顿时生出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感觉。 聚餐地点设在季庭酒店附近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中餐厅。老板做东,店里一众女员工一到打烊时间,便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地跑去参加聚餐了。 当夏子若最后一个离开s,不疾不徐地走进员工更衣室时,她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滑屏一看,是宋雅发来的数个短信: 夏姐,你出来没有? 夏姐,总裁大人已经到了。 夏姐,霍总被女员工包围了,你快来救驾啊! 夏子若没费什么心思想,信手拈来个借口回复:我不舒服,不去了。快速发出这条短信,她就关了手机,生怕慢一秒自己就会后悔似的。 她慢吞吞地打开柜门,拿出卸妆水,坐在化妆镜前卸妆。墙上的小型液晶电视不知是谁忘了关,正在播放收视率爆棚的韩剧,此刻女主角正歪倒在男主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夏子若听着闹心,抬手按下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她从来不看爱情剧,总觉得荧幕中那些爱得死去活来又相互折磨的小情侣肤浅且幼稚。可此刻,她苦笑着摇摇头,原来电视剧里那点事儿真搁在她身上——她也是无法免俗的。 被韩剧一刺激,夏子若心里那些被苦苦压制的情绪突然变得不安份起来,压抑的、苦涩的、难过的感觉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涌而上,登时堵得她心口发闷。她不得不承认,她好不容易对霍季恩敞开心扉,可到头来,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误会,就足以击垮那个男人对她的信任。 难道这算是爱情吗? 卸完妆,洗完脸,夏子若怏怏地走到更衣柜前换衣服,就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以及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背对着门,她懒得回头,索性继续手上的动作。殊不知她刚脱下衬衫,露出粉色的蕾丝胸罩,耳朵猛地竖起来—— “啪嗒”一声轻响,是门锁上的声音。 女更衣室自然全是女人在使用,一般大家进进出出都不会锁门,可这人——夏子若警觉地转过身,整个身子霎时僵住了。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擅自闯入女更衣室了。 她本能地抓紧手上的衬衫,挡住胸前大片若隐若现的春光,声调尖利:“你出去!” “如果我不出去呢?”霍季恩有恃无恐地抛出这么句。 这女人干净的眉眼,尖细的下巴,白皙的脖颈,饱满的胸线……他的眸光一一扫过,脚下已毫不迟疑地一步一步走近她。 夏子若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大片裸/露的背已经贴在更衣柜上,凉飕飕的。不足两厘米的距离里,她怔怔地盯着霍季恩,却只看到这男人眼中蓄着沉湛却灼人的目光。背后的铁柜明明那么凉,霍季恩也明明什么都没做,可这一切足以令夏子若全身隐隐发烫。 艰涩地吞咽唾沫,她绷着嘴角,问:“你不是在聚餐么?” “主角没到,哪有兴致。”嘴上略带顽劣地调侃着,霍季恩已屈肘撑在柜子上,微微一低头,将彼此间那一点点距离又缩短了些,几乎鼻尖碰鼻尖。 夏子若被他禁锢在铁柜和臂弯那个小小的空间里,躲都没地儿躲,她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从牙缝里挤出句话:“霍总,您堂堂一个总裁,犯得着闯进女更衣室耍流氓么?” 被她这么一揶揄,霍季恩脸上强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微微一沉气,“子若,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不该误会你和苏启,昨晚是我太冲动了,没控制好情绪。” 这下夏子若想不惊诧都不行了,瞪圆眼睛瞅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陷在这男人深情又诚恳的眼神中无法自拔。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她的外表那么硬,可心那么软,尤其是对他,只消听一句道歉话已足够平息她大半的郁气了。 “你先起开,让我把衣服穿上。”夏子若的口气软下来,态度却依旧有那么点强硬。 “不。”霍季恩放肆地丢出这么个字眼。 差不多就要被赦免了,他怎么舍得就此罢手呢,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这般令人如沐春风,又仿佛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听说你爸的事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必须第一个找我,不许找别人,知道么?” 无比宠溺的一番情话,听得夏子若耳朵软软的,想狠心都狠不起来。夏振远的事,她本来也不准备瞒霍季恩,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不承想搞出这么多乱子来。 似乎看出这女人走了神,霍季恩勾起她的下巴,逼她把神思转移到自己身上,“你听懂我说的话没有?我是你男人,你的生命中现在有我,再也不用什么事都自已扛。” 夏子若的心弦猛地一跳。没想到这么冷的一个男人,一旦说起暖话来,居然有种令人酥/软到骨子里的奇妙感觉。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孰料,夏子若眼睛里那抹深深的动容刚漾出来—— 霍季恩突然头一低,便牢牢地吻住她的唇。 他像是要把自己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中受到的所有委屈都还给这女人似的,就这样近乎蛮横地吮吻着她的唇,纠缠着她的舌。霍季恩一只手还撑在柜子上,另一只则紧紧地扣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彼此有半刻的分离,仿佛她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谁也不能把她抢走。 他唇齿间的每一下辗转都带着勾引的意味,都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夏子若只觉越吻越干渴,简直快要窒息了,最后那一星半点的郁结早已消融在这个吻中。正当她差点身不由己地沉溺进去的一刹那,却猛然警醒—— 她飞快地按住霍季恩已经探到她胸前、想要扯掉她那件衬衫的手,“别……在这里。”夏子若的脸红得像番茄。 霍季恩松开手,沉淀着暗火的眸光环视这间更衣室一圈,不知是实在按捺不住,还是他觉得这里……挺好,他竟是猛地收紧手臂,箍住夏子若的臀部把她抱了起来。她的惊呼声还卡在喉咙里,手上一松,那件用来遮羞的衬衫就这么掉在地上。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整套动作不过两秒钟,等夏子若回过神时,她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梳妆台上。 不等她慌乱地跳下来,霍季恩已经扣住她的双肩,坏坏一笑。 “别动。”他说。 几乎是命令。 ……(请看作者有话说。) 一番翻云覆雨的痴缠结束,夏子若全身都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片蘸着露水的桃花瓣,娇艳欲滴。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经历了这辈子最荒唐的一件事,她居然和霍季恩在女更衣室里……咳咳。 她顶着散乱的头发,整理凌乱的衣衫,依旧眸光潋滟落在霍季恩身上。感觉到她的凝视,他摸了摸夏子若红晕的脸蛋,唇又不老实地欺近过来,“你还想要一次?” 她羞赧地一垂眸,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别闹了,你正经点。” 殊不知她的声音尚未落下—— 两人双双顿住。 门外突然传来门把手猛烈晃动的声音,以及嘈杂的人声: “咦?这门怎么锁起来啦?” “去叫保安吧,保安有钥匙。” “……” 夏子若吓得全身一激灵,“嚯”地扭头看向霍季恩…… 第五十章 50. 季庭酒店的女更衣室大门紧锁。 门外,几个女员工叽叽喳喳地打电话催保安过来开门。 门里,衣衫凌乱的酒店老板和一位女店长手忙脚乱地消灭欢/爱罪证。 当霍季恩风卷残云地捡起地上的最后一片丝袜残骸后,他指了指大门,无声地对夏子若使个眼色——他要去开门。与其被人抓奸似的逮个正着,不如主动出击,男人这个时候不担当更待何时。 孰料,就在他抬脚的一刹那,猛地被夏子若拽住了。她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加摆手。光是脑补一下同事们那副被惊呆吓傻的表情,都足以令她寒毛直竖了。 须臾的僵持,她忽然眸光一闪,神秘兮兮地朝霍季恩勾了勾手指。 他脸上的疑惑尚未展露出来,人已经被夏子若拉向更衣室一角的储物间。两三平米的储物间里堆着吸尘器、拖布等清洁用品,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夏子若就这么硬生生地把霍季恩和她自己都塞进去了。空间太狭窄,以至于两人不得不紧贴着彼此的身体,霍季恩甚至能感觉到挤压在自己胸前的两团绵软。夏子若顾不得被吃豆腐,赶紧蹑手蹑脚地关上隔间的门。 这边两人刚藏好,外边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几个女员工一进来便咋呼起来: “聚餐真无聊,霍总露个面就闪人了,太没诚意了!” “你就别惦记霍总那块小鲜肉了。你们没看夏店长没来,霍总脸都黑了嘛,人家心有所属啰。” “这么说他俩的绯闻全是真的啦?听说霍总以前没交过女朋友,他不会还是处吧?” “嘿嘿,那得去问夏店长了。” 隔着一扇门,两位绯闻主角屏息凝气,支着耳朵听了个一字不漏。霍季恩当即绽出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堂堂总裁居然在自家酒店落得这般境地。怀着复杂的心情,他稍稍一垂眸,竟然发现夏子若……在笑。刚才他吻得太用力,她的唇瓣到现在还泛着红肿,嘴角绷得直直的,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女人难不成在嘲笑……他是处? 心里略一不平衡,霍季恩突然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牢牢地堵住她那张忍俊不禁的嘴。 被吻的一刹那,夏子若惊诧得瞪大双眼,只看见霍季恩墨黑深湛的眼睛里跳动着丝丝危险的光,是挑衅,还是挑/逗,谁都分不清。她本就绷紧的心弦猛地又一紧,心里还在腹诽这个时候他竟然有兴致偷袭她,舌头已经被他卷进嘴里狠狠地吮吸起来。 他的气息瞬间填满整个狭小的密闭空间,侵占她的每一寸发肤,夏子若快要被他吻得窒息了,却是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连喘息都得压着。见她真的呼吸不畅,霍季恩这才慢条斯理地退开,转而轻啄她的嘴角、鼻尖、眉心,温柔地寸寸流连。哪知夏子若得空刚深吸几口气,他却再次捉住她的舌,含在嘴里挑/弄…… 百转千回的吮吻终于结束,外面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夏子若比个“嘘”的手势,悄悄拉开条门缝往外巡睃一番,她才转头对霍季恩说:“你赶快走吧。” “嗯,我在停车场等你。”他摸了摸她的头,步履稳健地走出女更衣室,一点采花大盗的罪恶感都没有。 倒是夏子若顾忌此地不宜久留,她飞快地扯掉腿上那条被撕破的西裙,从储物柜里翻出牛仔裤套上,急忙快步走向霍季恩的专用停车格。 坐进他的车里,她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今晚真是惊心动魄。” 霍季恩弯了弯唇,“瞧你那点出息。” “你出息大,处/男先生。”夏子若笑得娇憨可爱。 “……”他上翘的唇角微微一僵。 车子蒙着皎洁的月色,在静寂的公路上疾驰。月光流泻进车窗,勾勒出驾驶座上那抹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轮廓。不过这会儿,夏子若的心思不在这位美男身上。刚才离开酒店时太匆忙,她把手袋、手机、钱包等杂物用大衣一卷就跑出来了,现在正闷头整理东西。 “子若,你搬来丽景湾跟我住吧。”霍季恩突然开口。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同居?” “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同居很正常。” 他嘴上是一副稀疏平常的口吻,心里却不由得想多了些,自从昨晚两人闹了一次,他忽然很讨厌那种感觉——害怕失去的感觉。似乎只有把这女人放在身边,随时想看就可以看到她,他才觉得安心和踏实。 夏子若没立马吱声,轻蹙眉毛,一副顾虑重重的模样。犹豫半晌,她才道:“我们进展得太快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霍季恩将眉宇间的那丝失望掩藏得滴水不漏,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是紧了紧,“你担心子鹏?” 就这样被猜中心思,夏子若想不惊讶都不行了,不禁侧头看他一眼。没错,夏子鹏不喜欢这男人。如果她就这么从家里搬出去,根本没法跟这个弟弟解释。这也正是为什么霍季恩早把丽景湾的钥匙给了她,她却从未擅自使用过一次的原因。 夏子若正琢磨怎样表达这层意思才不会太尴尬时,就听霍季恩再淡然不过地说道:“我知道子鹏跟苏启的感情很好,加上我之前反对他和婷婷交往,让他接受我肯定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和他处好关系的。” 夏子若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这话真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也许,曾经冷酷无情的那个霍季恩真的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愿意为她改变,愿意迁就她的家人,愿意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霍季恩有点无奈地笑起来,“没办法啊,谁让子鹏是我未来的小舅子呢。” “……” 一路风驰电掣,霍季恩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夏子若的手,十指紧扣,他的掌心慢慢地收紧,就这样把她抓得牢牢的。很快,车子转进夏子若所住的小区,霍季恩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她走。 夏子若罩上大衣,跟他挥挥手,俏皮一笑,“晚安,处/男先生。” 半开的车窗里,霍季恩也笑了,笑得那般戏谑,“晚安,处/女小姐。”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口,他升上车窗,却在踩下油门的一片刻,迟疑一下。副驾座椅下掉了张纸片,霍季恩探身捡起来,才发现是张照片。估计是刚才夏子若收拾手袋时不小心遗落的,他也没当事,正要随手放进储物格里,他落在照片上的眸光倏尔一凛。 一张全家福老照片,大概年代久远,画面已有些斑驳。忽略了夏子鹏和夏子若两张稚嫩青涩的脸孔,霍季恩的注意力完全被中间那个男人攫住了。 像素像是瞬间被放大一百倍,霍季恩打开车内顶灯,目不转睛地瞅着夏父那张脸……失神良久。 ** 隔天上午,季庭酒店餐饮部召开两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由于涉及到酒店各个餐厅下一季的推广宣传活动,霍季恩也会参会。程萱被辞退后,暂由副总监代理她的职务,加上宣传部总监、大堂吧和中餐、法餐、日餐各餐厅经理等,这会儿十来个人已经坐在会议室里。可预计的会议时间足足超过十分钟,霍季恩仍未出现。 大家频频低头看表,只有夏子若的目光一直落在空荡荡的主位上,她心里正奇怪这位素来守时如命的男人居然会迟到,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急匆匆地推开—— 姜平小跑进来,擦了擦额角的虚汗,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霍总临时有急事出差了,今天的会议由我代为主持……” 夏子若哑然失笑,这男人每次吃完她就跑从来不打招呼,她也是醉了。 霍季恩这边厢。 当天,他搭乘最早一班航班,从b市飞往甘肃。 中川机场,霍季恩没带行李,大步流星走出闸口,手上拨通姜平的电话:“司机定好了吗?” “定好了,定好了。”被老板焦灼的口吻一刺激,姜平语速颇快:“还是上次那位老林。航班号我已经告诉他了,他就在五号门等您。” “嗯。”霍季恩迅速收线。 距离他上次来甘肃,明明只隔了一个月,但一出航站楼,霍季恩忽然眯了眯眼睛,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其实,一切都还是旧有的面貌。依然天干地燥,依然旅客匆匆,就连站在垃圾桶边上抽烟的那位老头都和一个月前一模一样——深蓝色棉猴,铁灰色棉裤,再配上张黝黑的脸。 老林眼尖,瞅见霍季恩便掐灭手里的烟蒂,晃悠着走过来。似乎没什么好寒暄的,他一上来直接问:“霍先生,你还去刘家镇?” 霍季恩双手插在长款羊毛外套的侧兜里,睨着老林,不疾不徐地说:“我不去刘家镇。” “那你叫我的车干嘛?”老林一脸疑惑。 霍季恩微微一沉气,“老林,你的本名叫什么?” 一瞬间,老林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直勾勾地瞧了霍季恩片刻,他猛地一转身——撒丫子就跑。 霍季恩也不追,只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道出个名讳:“夏、振、远。” 霍季恩的嗓音并不重,却仿佛沉在这嘈杂世界的最底端,哪怕是耳畔呼啸的风声都不散吹,以至于老林的脚步狠狠一顿,脚下像是被铁链锁住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就是他这一愣神,霍季恩长臂一捞,便把他拽回自己面前。他低垂眼眸,仔仔细细地审视这老头。岁月浸染、饱经风霜,老林的神态和外表无一不透着比实际年龄更老迈的沧桑感,和昨晚照片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夏父分明不似一个人,但只有那双眼——没变。 亦是那双眼,让霍季恩认出了他。 也难怪上次在刘家镇这老头能够及时帮他和姜平解围,毕竟只有见过世面、历经人事的人才会有那样沉稳的性子和手段。关起回忆的闸门,此时此刻,霍季恩尚有许多疑惑未解。 但一开口,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冷清口吻:“夏振远,你知道你把子若害得多惨吗?你拍拍屁股躲债去了,你可想过子若要怎么面对她的人生?你……” 夏振远不吭声,他低下头,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又一口,连干涸的嘴唇都有些发抖。 对方这番凌厉的指责,像是打开记忆牢笼的钥匙,忽地一下把当事人卷回五年前。又或者说,霍季恩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正是夏振远明明知道却又不敢去面对的现实。他堵住耳朵、蒙住眼睛把自己在这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锁了五年,坚信逃避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可这一刻,他的伪装却陡然被霍季恩如此直白的戳破,仿佛一下子把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外衣都撕掉,终究他还是原形毕露。 不过,全部波澜壮阔的晦涩心念只存在于一瞬间,一根烟抽完,夏振远眼睛里的那抹痛色已被疏离取代,他抬眸看着霍季恩,反倒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带你回b市。”霍季恩压下火气,口吻颇为严肃:“你欠子若姐弟一个交待。” “我没脸回去,你走吧。”说完这句,夏振远佝偻着背转身欲走。 霍季恩不走,执拗地站在原地,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毅,“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如果子若对你有误会,我可以……” “我不需要你帮我。”夏振远一语打断他。 “我不是帮你,而是请你帮我。”片刻的停顿,霍季恩深吸口气,声线平缓又坚定:“我不想看我爱的女人那么痛苦。” 夏振远略显苍老的背影猛地一怔,缓缓转回头…… 第五一章 51. 翌日,晴空万里,在常受雾霾笼罩的b市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大片大片的白云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中,像连绵的白银锦缎遮住整个世界。 趁着下午店里不忙,夏子若给苏启发了条短信:你在律师事务所吗? 苏启回得十分精简:在,怎么了? 夏子若想继续回复,却是改了删,删了改,最终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决定直接去找一趟苏启。一千两百万不是小数目,夏子若知道这笔钱对苏启而言意味着什么。 卖房前,苏启的经济状况相当不错。毕竟能在b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大都市置房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却可望不可即的。现在房没了,苏启就只剩下一间律师事务所了。事务所是他跟朋友合开的,当时向银行申请的创业贷款,算算年头,应该尚未还完贷。默默替苏启算完这笔账,夏子若越发坐不住了,这男人拼搏这么多年,似乎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她手头的存款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先还苏启一点。 夏子若隔着小西装外套捏了捏兜里的银行/卡,快步走向员工电梯。孰料,电梯间门口立了个告示牌:例行养护,暂停使用。她懒得再绕道去搭乘客用电梯,索性闷头走向楼梯间。 相差几步的距离,她不由得放缓脚步,竖起耳朵,一阵窸窸窣窣的“啵啵”声从楼梯间里传出来。心里疑惑,她作势嗽了下嗓子,伸手推开安全门—— 两双受惊的眼睛“唰”地望向她。 夏子若全身隐隐一僵,“姜特助,宋雅,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姜平握在宋雅腰上的手急忙撤下来,“腾”一下弹开两人紧贴的身体,他扶了扶脸上歪掉的眼睛,狼狈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咳咳,我们……” “我们在讨论工作!”白炽光下,宋雅顶着大红脸,肿着嘴唇,仍不忘满嘴跑火车。 夏子若忍不住笑了,自动略过宋雅脖子上那片草莓吻痕,她随口转问姜平:“霍总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出差回来了没?” 姜平已从令人尴尬不已的那一幕中收回神思,他赶紧应道:“霍总今天上午回来的,但还没进公司。” “……哦。”夏子若撇下那对如饥似渴的男女,若有所思地走下楼梯。 ** 启明律师事务所。 苏启颀长的身影正埋首案间准备明天的开庭辩论词,忽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他本能地瞥了眼手机,几乎是凭直觉,他已猜到来者是谁,“进来。” 殊不知,苏启刚从文件中抬眼看向门口,脸上那抹和煦的笑意便微微顿住。 对方将他这个微表情把握得很好,出言不善:“苏律师,你好像不是很想看到我?” 拜先前几次交手的不愉快经历所赐,苏启当真不想看到此人,他连身都没起,“霍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霍季恩也不罗嗦,目光平静,动作沉稳,他从西装内兜里拿出张支票,扔在苏启桌上,“一千两百万你拿走。” 苏启不看、也不碰那张支票,只挑眉问:“你是专程来给我送钱的?” 霍季恩不置可否,明明有阳光照在他身上,可他的脸却是冷的,嗓音亦然:“我顺便来跟你说句话,这是你为子若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从今以后她有我了。” 即使苏启再淡定,听闻这番不客气的对白,也控制不住怒意了。他眸光一黯,猛地站起身,声线顿时低了八度:“霍总,这笔钱是我跟子若之间的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霍季恩的冷笑浮在唇边,还没来得及展开—— 大门“嚯”地被推开,一道发颤的女声顷刻间灌进他的耳膜:“霍季恩,你够了没有?!” 他皱起眉的同时转过身,目光瞬间沉下来,“子若……” 夏子若的眸光已经越过霍季恩的肩头,看向隔着张办公桌站在他身后的苏启,就这么碰上对方那道被割伤的眼神,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飞快地转身离开。 一路追到大堂,霍季恩才把怒不可遏的夏子若拽住,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 “你冷静点。”霍季恩沉声道。 无意间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夏子若哪里冷静得下来。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只觉身后的大理石柱子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 她就像炸毛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嘴上毫不留情地把新账旧账统统翻出来:“霍季恩,以前你给我一张支票,就想打发我跟我弟。现在你故技重施,又丢给苏启一张支票,企图抹灭我和他七年的友情。你是不是穷得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子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霍季恩的口气有所缓和,英挺的眉宇却是依旧紧蹙,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那是怎样?”夏子若琥珀色的瞳仁里蓄满痛色,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像是被这女人问住了,霍季恩扣在她肩上的那双手微微一滞。这位向来杀伐果决的男人竟是从未有过的犹豫不决,他到底该不该道出夏振远当年逃债失踪的隐情? 就在他迟疑的这两秒,夏子若猛地拨开他的手,抬脚便走,“霍季恩,你根本不懂爱。” 他不懂爱…… 他不懂爱…… 到底是被这句评价刺激到了,霍季恩看着她那抹清瘦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生疼,像是一把钝钝的刀,一刀一刀地划过他的心。 “夏子若。”他艰涩地开口叫住她。 他经常这样直呼她的名讳,可这一刻,他的语气却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温软的,低哑的,甚至带着一丝丝乞求的。 夏子若趔趄的脚步狠狠地顿了一下。但终究,她只是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猛然重新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地冲出大堂,冲进外面那片耀眼的阳光中。 有那么一瞬间,霍季恩觉得那副画面十分刺眼——日光太盛,而她却在发抖;视野太阔,而她却被衬得那么渺小、瘦弱。他生生吞下满嘴的苦涩,极力克制住追上去抱住她的冲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静一静。 霍季恩不得不承认,饶是他再如何运筹帷幄,这世上仍有很多事,是他始料不及的…… 七年前,苏启的父亲苏跃龙的手机配件加工厂遭遇火灾,火势迅猛,不受控的延烧导致爆炸,酿成惨剧。事发时正值工人上工期间,为此还搭上十余条人命,影响甚为恶劣,就连媒体都大肆报道一番。虽然事后证实是由于个别工人操作不当引发的火灾,但苏跃龙作为工厂老板依旧难辞其咎。生产线付之一炬外加巨额抚恤金和赔偿金一起算下来,苏跃龙不得不宣告破产。 为了东山再起,苏跃龙曾向高利贷借钱,担保人正是他的世交好友夏振远。可赶上金融危机市场不景加之高利贷利滚利,债台高筑的苏跃龙在苦撑两年后自杀身亡。 这笔巨额债务便落到夏振远头上。 夏振远在变卖了公司和家产后,仍难补债务缺口,讨债公司便以他一双儿女的性命相要挟。有多少不得已早已不言而喻,为了避免祸及子女,他只能——东躲西藏。 至于苏启…… 这五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帮夏子若寻父。终究皇天不负苦心人,上个月他在甘肃找到了夏振远。只是谁能料想到,等待他的居然是亲耳听到那般残忍的真相——夏家所遭遇的一切与他父亲有关。 据夏振远所述,那一天,素来自制力极好的苏启喝得酩酊大醉,横倒街头。当天甘肃夜间的气温在零度以下,苏启就穿着件衬衫躺在酒吧门外的水泥地上。夏振远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从没见他掉过眼泪,哪怕是在父亲的葬礼上,苏启都强忍悲痛,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但那晚,倒在地上一醉不醒的苏启——眼角有泪。 那悲凉的泪,在寒冽的风中几乎结成冰。 …… 尽管,霍季恩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别的男人对夏子若的感情,但当他从夏振远口中听来这一切的那个瞬间,他还是颇为惊诧。 尽管,霍季恩打心眼里讨厌这位情敌,但当他面对怒容满面的夏子若的那个瞬间,他还是无法启齿道出“真相”。 真相如此残忍,足以在刹那间将一切干净的、美好的感情统统摧毁,亦足以令夏子若不堪承受、深陷痛苦。 而他——霍季恩,不愿、更不忍去做那个伤害她的人。 没有错,他做不到。 神思回到现实,霍季恩带着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抬脚走出律师楼的大堂。 赶上下班高峰期,写字楼前的广场上人潮熙来攘往,满是归心似箭的上班族。他左右巡睃一圈,却唯独——不见夏子若。 ** 夏子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s的,心情糟糕得一败涂地。 晚市已经开始,她实在集中不起精神工作,甚至连职业化的微笑都伪装不出。她走进员工休息室,拿起桌上的内线座机,拨通了餐饮部副总监的电话。 她必须得请假,好让自己把混乱不堪的脑子彻底清空。 殊不知,这边的听筒里还响彻着待机铃声,她制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夏子若把听筒夹在脖子上,腾出只手掏手机。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忽而凝住。 犹豫须臾,她默默挂断座机,转而接听手机。 不等她开腔,霍季恩四平八稳的嗓音便透过电波传进夏子若的耳朵里:“子若,麻烦你亲自送一份主厨精选套餐到总统套房。” 不等她回绝,霍季恩已经切断通话。 听着耳畔只剩下一片“嘟”音,夏子若简直无语了。可不管怎么说,她跟霍季恩还有着层上下属的关系,她只能这样说服自己选择服从。 夏子若推着餐车来到位于行政楼层的总统套房,瞅着面前这扇气派奢华的双开红木大门,她顿生无奈——此时此刻,她并不想面对霍季恩。 她到底有多不想看见这扇门后的那个男人,从她按下门铃后转身就走的果断姿态便可窥见一二,以至于大门打开,门里的人只看见一辆满载食物的餐车横在门口,以及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子若。” 她身后响起这副声音。 就是这么副再普通不过的男声,就是这么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却在电光火石间,激得夏子若绷直的背脊狠狠颤栗了一下。而后的片刻,她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无声地僵在原地。 动作像是瞬间慢放的电影画面,她一点一点转过身,似乎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夏子若满面震惊地盯着站在那扇门口的男人。 “爸爸……”她哆哆嗦嗦地捂住了嘴唇。 第五二章 52 尽管夏子若曾千百次想象过与父亲再度重逢时的情景,甚至是无意间在街上见到与父亲相似的身影,她的心脏都会漏跳一拍。她恨他,怨他,却更想见他。但此时此刻,在她工作的酒店,夏振远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夏子若只感觉到——难以置信。 一星半点的真实感都没有。 为了这场父女团聚,夏振远百感交集地准备了无数对白,可眼下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只化作一句饱含苦涩、喑哑不已的:“子若,爸爸回来了。” 夏子若失了的魂一时回不来,她像只木偶似的呆呆地盯着这位当年悄声无息的消失、此刻又一声不响回来的父亲。五年的漫长时光似乎全凝固在这个瞬间,一切发生得太突兀,她完全乱了阵脚,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究竟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贸然出现的父亲。 短短一刹那,夏子若思考了许多自己该有的反应,可当她颤抖嘴唇开口,却是连自己都没料想到她居然会声嘶力竭地吼出句:“夏振远,你回来做什么?既然你当初能够狠心抛弃我和子鹏,现在又何必再找上门来?我早没有你这个爸爸了!” 夏子若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发干发涩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说完她调头便走,徒剩一脸怅然的夏振远怔怔地僵在原地。 从上午他跟霍季恩一起返回b市到被对方在酒店安顿下来,夏振远所有的顾虑全败给了那丝强烈的——渴切。就连刚才打开房门的那个瞬间,他脑中还闪现出无数个父女相见的画面,却偏偏没有这一幕——夏子若不肯原谅他。 夏子若脚步凌乱,闷头疾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在淡雅廊灯的映衬下,她清澈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浓重的雾气,像是随时都可能滴下水,可她到底还是咬紧牙齿忍住了。 孰料,她才走出没几步,猛地迎面撞上一个人。 额头撞在对方的胸口上,她慌忙抬起头,就看见对方衬衫领口那枚简约精致的领针。她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微微一热——随之而来的拥抱里,带着一股她所熟悉的男性气息。 显然是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霍季恩牢牢地抱住她,那样紧迫的力道带着安抚与疼惜的味道。 这男人的突然出现令夏子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顿时从她那混乱不堪的头脑中迸发出来:“霍季恩,是你把我爸找回来的?” 不等他回答,夏子若强忍着的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全部激烈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找到宣泄口,她陡然从霍季恩的臂弯中挣扎出来,牟足力捶打他的胸口,崩溃一般委屈地低吼道:“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做这些?你不知道你把我搞得多狼狈不堪吗?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这女人的拳头一下一下地落在霍季恩的胸膛上,他连心脏都微微震颤,可他不躲,也不阻止她,就这么任夏子若发泄在他身上。 人这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能够称之为激烈的情绪。霍季恩太了解这女人,她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因为强烈的自尊心作祟而不肯把自己的情绪轻易示人,最终只是关起门来默默消化。所以,这一刻,被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欺负”着,霍季恩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他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只有他才可以—— 让她卸下心防,毫无保留地倾倒自己的情绪; 走进她的心里,为她抚平斑驳岁月留下的每一道伤痕; 陪她一起承受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感触,无论甜蜜,或悲伤…… 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冷静下来,夏子若的拳头渐渐停住了。在她垂下手臂的一刹那,她冰凉的手猝然被霍季恩握住,低沉又温柔的嗓音随即在她耳廓边晕开:“子若,给夏伯父一个解释的机会。” 夏子若抬眼看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霍季恩那双蕴藏着深情与执着的眼睛。那眼神,就像是一股暗流刹那间冲进她心里。 片刻的迟滞,夏子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霍季恩抬手,柔软的指腹抹去她的眼泪,牵起她的手折回房间,十指无声地紧扣。夏振远依旧杵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两人走近,那副画面他形容不出,总之上一秒还晦涩不已的心情忽而激荡起来。 “伯父,你和子若好好聊。”霍季恩把夏子若的手交到夏振远手上。 夏振远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深邃,“霍先生,谢谢你。” “不用跟我客气。”霍季恩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 酒店房间里,当夏子若听夏振远把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统统说出来时,她的心情岂是“震惊”这个词可以形容的。 所谓的“真相”就像是一个吹鼓气的气球,此刻“砰”一声被戳破,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释然,只觉——痛。 “别恨苏家,别恨苏启。”夏振远坐在沙发里,手上摩挲着茶杯。 夏子若说不出话来,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只剩下某些记忆,空落落地响着回声。 那是有关苏启的记忆。 夏子若去法国留学的那一天,苏启在机场跟她告别。当时苏跃龙的公司刚刚宣告破产,可苏启还是收起全部的忧虑,毫不吝惜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笑容:“子若,你别把我忘了,我等你回来。” 苏跃龙的葬礼上,苏启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夏子若身边,她仰头看着他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在开口前被苏启握住了手,他的表情隐忍,嗓音低哑:“子若,不用安慰我,我比你想象中坚强。” 夏振远失踪后,苏启鞍前马后地帮夏子若打点一切,直到把她领进那套小公寓,她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上哭了。苏启轻搂着她,摩挲她的发丝,口气软得不像话:“子若,你还有我,以后我给你依靠。” …… 这些不轻不重的记忆,却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 苏启追求了夏子若七年。 七年,是什么概念?这男人到底是有多死心眼,才会在这般漫漫时光里,始终默默守护着她,始终不放弃她?这个总是把温暖和阳光一面展现给她的男人,叫夏子若如何去恨他? 夏子若看着夏振远,颓然摇了下头,嗓音带着涩意:“我……不恨他。” “……那就好。” 当天晚上,夏振远暂时在季庭酒店住下。霍季恩俨然款待未来老丈人一般,除了这间总统套房外,他还让姜平送来全新的换洗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细心程度令人咋舌。 安顿妥当夏振远,他送夏子若回家。 坐在车里,夏子若扭头瞅着他浸淫在月光中的英俊侧脸,心里热乎乎的,“霍季恩,下午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头一遭听这女人道歉,霍季恩格外受用,却是挑衅一般回道:“谁说我不懂爱来的?” 夏子若被他噎了一下,口气软软的:“好啦,这世上你最懂爱还不行么。” 霍季恩满意,随口道:“我给伯父安排了住处,今天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不用麻烦了。”夏子若打断他,笑了笑说:“你为我们家做得够多了,我爸脸皮薄,肯定不会住你的房子。反正子鹏住校不常回来,我爸跟我住就行了。” “……嗯。”了解夏子若的性子,既然她已有打算,霍季恩也没再坚持。 车子在夏子若家楼下停稳,霍季恩开门下车,健步绕到副驾一侧帮她拉开车门。夏子若刚钻出车门,脚跟还没站稳,便被这男人拥住了。 他把脸凑过去诱哄道:“来,奖励我一下。”说着,霍季恩双臂环抱她的腰,轻轻一带就把她抵到车门上。 这厮又来了…… 四目相对间,她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变得不再纯粹,似两团幽火。月光交错间,霍季恩到底是等不及她的奖励,就这么把滚烫的唇贴到了她的嘴上。 微冷的风吹来,夏子若却觉得自己被他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晕得全身隐隐发烫,连呼吸都变得难以为续。这个吻,似乎跟每一次都有些不一样。柔的,绵的,不带那种恨不得鲸吞蚕食的霸道,而是从未有过的缠绵悱恻。 霍季恩勾起她的舌,深深地辗转,吮吸,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柔和深情统统加诸在这个吻上,一点一点地传达给她。夏子若从不知道这般轻柔的吮吻竟会令人如此悸动,不由自主地伸出舌迎合他。像是受到某种鼓励和暗示,只消一秒,她心念所动的迎合,便招来霍季恩疯狂地反噬。 她微微一怔,就感觉到这男人的吻瞬间变得蛮横了,他舔/舐她的上颚,吮吸她的舌尖,横扫她嘴里的每一寸香甜,甚至到深/喉……不给她半点喘息或是退避的自由。 沉浸在热吻的中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 半开的车窗里,白月光勾勒出某张没落失意的脸庞。仿佛被那个画面刺痛了,苏启徐徐升上车窗,阖上眼睛。他眼中最后一缕落寞的光,随之隐藏在了紧闭的眼皮下。 ** 翌日,周末。 酷爱懒床的夏子鹏竟是难得起了个大早,难得没穿平时最爱的破洞牛仔裤,他仔仔细细地穿上条卡其布裤子,上身罩了件英伦风大衣。 “姐,帅吧?”他站在试衣镜前,得意地一挑眉。 夏子若也穿戴妥当,把他往门口推了推,她心情不错调侃道:“去见爸爸,又不是会情人。” “我不穿体面点,爸不得以为你这么多年都在虐待我啊。”夏子鹏抓了抓头发,插科打诨。 到底是大男孩,夏子鹏的感情世界比夏子若简单不少。尽管他也曾对夏振远心存怨念,但自从昨晚从姐姐嘴里听到爸爸回来的消息后,这小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所有的埋怨似乎都荡然无存。 中午的家庭聚餐定在某间高档中餐厅,地方是霍季恩选的。没办法,谁让夏振远是他找回来的,他当然以功臣自居,大事小事全要做主。 走到包房门口,夏子鹏迅疾的脚步却突然一滞,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从他指尖微微的颤抖便可看出,这一刻,他内心的澎湃。 夏子若拍了拍他的肩,推开包房的门。 菜已经上齐,大圆桌上坐着三个人。夏子鹏两条大长腿一迈,便目不斜视走向坐在霍季恩身边的夏振远。 “爸……”他一把抱住站起身的夏振远,声线里都透着哽咽。 夏振远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满是感慨,稍一控制不住,已老泪纵横。他紧紧地回抱夏子鹏,反反复复地念着:“子鹏,子鹏……” 这一幕,看得霍婷婷唏嘘不已,差一点潸然泪下。 在餐桌前落座,夏子鹏的目光转向霍季恩,口气格外诚恳:“霍总,谢谢你。” 霍季恩笑笑,哪知他这个笑容尚未完全展开—— 一阵干呕声遽然袭来。 所有人握着筷子的手都僵住,关切地看向霍婷婷。她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胃不舒服。”说完,她捂着嘴跑出包房。 “她吃坏肚子了?”夏子若问道。 “可能是吧,婷婷肠胃一直不太好。”霍季恩应道。 夏子鹏也插嘴说:“昨天我们吃火锅来的,可能太辣了。” 见她去了洗手间半天还没回来,夏子若欠了欠身,“我去看看婷婷。” “……” 夏子若一走进洗手间,就看见霍婷婷蹲在地上,撑着马桶呕吐。她顺了顺霍婷婷的背,关切道:“你这样不行,我去帮你买点胃药吧。” 霍婷婷仰起脸看着她,犹豫半晌,她摇摇头,“夏姐,不用了。我……” “嗯?”夏子若递给她一张纸巾。 “我……怀孕了。”她心一横,闷声说道。 夏子若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怔住…… 第五三章 夏子若用沉默表示了震惊,双腿发软虚靠在身后的洗手间隔断上。 霍婷婷心里打鼓,不敢抬眼瞧她。这种事她说了后悔,不说又不行,就是这么种令人欲哭无泪的状态。 呆怔半晌,夏子若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你怀孕的事儿……你哥知道么?” “我怎么敢告诉他。”霍婷婷瘪嘴道,头埋得更低,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候家长发落。 见她这副胆怯模样,夏子若硬话说不出口,软话亦说不出口,只问:“你有什么打算?” 霍婷婷一脸纠结地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 “当然是把孩子生下来。”一副男声陡然插播进来。 两个女人应声扭头,就看见夏子鹏僵僵地杵在那儿。他话接得麻溜,眼角眉梢却是透着一抹凝重,以及些许尚且来不及掩藏起来的震惊,看样子他显然也是刚刚才知道女朋友意外怀孕。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说话,顿时刺激得夏子若气不打一处来。稍一控制不住,她陡然抬手,“啪”地扇了夏子鹏一个嘴巴,“你说得轻巧!婷婷才多大啊,你们能对一条小生命负责么?你们还上不上学了?你做事怎么完全不考虑后果呢?你……” 夏子若虽然性子倔,但脾气不算坏,眼下算是夏子鹏长这么大头一遭见识姐姐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捂着火烧般胀痛的侧脸,任她劈头盖脸地一通奚落,愣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霍婷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赶紧上前拽住夏子若隐隐发颤的手臂,连声哀求:“你别骂子鹏了,我们知道错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付我哥啊!夏姐,求你帮帮忙,跟我哥说说……” 夏子若脸一白,她摊上的都是什么糟心事儿啊! 三人各怀心思回到包房里,夏子若瞅着面前的山珍海味,顿觉手里的筷子足有千斤重,彻底体会了一把何为“食不甘味”。 好不容易捱到饭局结束,夏子鹏自告奋勇要帮老爸去酒店搬行李,收拾住处;霍婷婷也借口要上柳教授的美术课,一溜烟跑了,最后只剩下夏子若和霍季恩站在酒楼门口,大眼瞪小眼。 午后暖日当头,和煦的阳光笼罩在霍季恩那副颀长的身躯上,他连深邃的眉宇间都沾染着微微暖光。爱情,果然是折煞高冷男的利器。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男人从外表到骨子里都多了层深情款款的暖味。 他的手那么随意地搭在夏子若肩头,饶有兴致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平时工作忙,俩人交往这么久貌似还没正经八百地约会过。 夏子若脑子里还在琢磨究竟该如何向他启齿婷婷的孕事,嘴上已心不在焉地应道:“好吧。” 嗅出敷衍的味道,霍季恩搂在她肩上的手不由收紧,笑得这般戏谑:“你如果不想看电影,我们做你爱做的事也行。”大白天开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忽略掉他话里那番不怀好意的深意,夏子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确实凝重了些,她略显刻意地笑了笑:“不正经,讨厌。” “……”恋爱中的男人哪有正经的呢。 周日电影院爆棚,最近的几个场次基本满座,霍季恩没什么选择余地,只能随便买了两张票。 瞅见他手里举着爆米花和可乐、嘴上衔着电影票走过来,十足一副体贴男友的架势,夏子若一伸手从他嘴上抽出票,举到眼皮子下看了一眼,“《失孤》???” 比起她的惊讶表情,霍季恩淡定多了,“听说票房还不错。”对总裁大人而言,看什么电影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甜甜蜜蜜的约会过程。 可惜,事实证明,霍季恩选错了片。影片虐心加催泪,一点甜蜜不起来。被电影情节一刺激,夏子若本就沉闷烦躁的心情一发不可收拾,全程被虐哭三五次。这可苦了霍季恩,一边忙着拿纸巾帮她擦眼泪,一边把甜丝丝的爆米花往她嘴里塞。一百分钟的电影看下来,他的脑子完全没顾得上过剧情。 两人十指紧扣走出放映厅,夏子若肿着眼睛问他:“你没走心看吧?” “我走心了。”霍季恩若无其事道。 她觉得此话的可信度不高,“真的?” 霍季恩诚实地点点头,顺便回想了一下方才漆黑的放映厅里——他是如此专注又走心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这个女人。大屏幕投射出明明灭灭的光线晃在夏子若脸上,如同浮光掠影般在她的侧颜落下片片光影,她不自觉轻抿的唇角、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以及不时轻蹙的秀眉,都让他觉得远比电影画面生动千百倍。 离开电影院时间尚早,夏子若指了指对街的shoppingmall,“我想给我爸买些床上用品,我们去逛逛?” 霍季恩对购物兴致不大,但陪女朋友逛街就另当别论了,他毫不迟疑地应下:“好,都听你的。” 一进百货公司,夏子若看了看楼层指示牌,便拉着霍季恩搭乘观光电梯,直奔四楼。床上用品区位于四楼西侧,从电梯出来,两人途经婴儿用品专卖店。 心念一动,夏子若不由得放缓脚步,目光流连在可爱的小衣服上。 霍季恩莞尔,摸了摸她的头,打趣道:“你这么快就想给我生孩子了?” 原本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句话,此刻落在夏子若耳朵里,她却没心思多想,反倒问他:“你喜欢小孩吗?”状似随口挑起个话头,实际上夏子若早已心虚得不行,她从货架上拿起只jellycat的毛绒兔子,紧张地揪着兔子耳朵。 她低垂的眼眸遮住了眼里那丝复杂的光,以至于霍季恩微微一侧头,只看到她这个童心未泯的小动作。他忽而笑了,笑得有多温柔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喜欢。只要是你给我生的,我都喜欢。” 眼瞅着话题跑偏,夏子若想用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把这段对话结束掉,孰料,她低眉思索间手上的兔子已经被霍季恩抢过去,好像这只兔子就是他们的小baby似的,他转头就要招呼柜台小姐把兔子包起来。 一片刻的迟疑,霍季恩仿佛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的动作、目光,甚至是呼吸统统顿住。 夏子若尚未察觉到他的异样,霍季恩已微微一沉气,问道:“子若,你不是怀孕了吧?” 被这句话惊得心跳如雷,夏子若“嚯”地抬眸看向他,却只看见这男人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隐隐跳跃着……期待的光。 大概是心理因素作祟,夏子若只觉得周遭的语笑喧阗声全部退去,衬得她干涩的嗓音那么唐突:“如果是婷婷怀孕了呢?”再不说不行了。 霍季恩眼中那丝期待的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他唇角泛起的一抹笑意——荒谬的笑。 “你开玩笑呢?”阴晴不定的嗓音。 “没有,是真的。”低不可闻的嗓音。 终于道出这件事,夏子若却半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在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她不安地垂下眼眸,便看到霍季恩捏住毛绒兔子的那只手——手指过度用力弯曲,致使骨节隐隐泛白。 殊不知,夏子若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来,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离开儿童区。尽管霍季恩在这个女人面前极力隐忍不迁怒于她,但从那只无辜的毛绒兔子飞上货架的惨烈姿态,便可窥见他的愠怒。 两人都没有购物的心情了,沉默着走出百货公司。 外面依旧暖阳当空,形形色/色的路人沐浴在阳光下,夏子若却觉得眼前霎时昏暗不已,只因走在她身边的那位脸色料峭得足以将整条街冻成冰雕。 “几个月了?”霍季恩突然开口,声线也裹着冰渣。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子若听得明白,闷声作答:“两个月了。”转头瞥他一眼,她到底没忍住,问道:“怎么办?”她是真的没了主意。 牵扯到两大一小,绝非小事,霍季恩眸色黯沉,“你让我想想。” 这注定是一场虎头蛇尾的约会,霍季恩驱车把夏子若送回家,立马打道回府。她没精打采地打开家门,顿时一愣。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三菜一汤。 夏子若心里正疑惑着,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菜铲的夏振远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子若,你今晚尝尝爸爸的手艺,咱好好吃一顿。” 夏子若讶然,“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在她的印象里,老爸几乎从没下过厨,万事都由佣人代劳。 夏振远不以为意地抛出句:“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头,不学会做饭还不得饿死。”说完,他又一头扎回厨房,“还差一个菜,马上好哟。” 夏子若哪里有胃口,但不忍心拂了老爸的兴致,她强颜绽出个笑容,“好的。”换上拖鞋,脱掉大衣,她进屋巡睃一圈,不免皱眉,“爸,子鹏呢?” “他回学校了。”夏振远的声音伴着“呲——”一声炝锅声从厨房传出来:“我今儿看婷婷那丫头不错,子鹏这孩子算是有福气,他俩处得怎样啊?” 夏子若没说话,兀自寻思少顷,她最终放弃了跟老爸实话实说的念头。毕竟家人刚刚团聚,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都带着劫后重逢的珍贵感觉,她实在不忍心破坏。 吃完晚饭,夏子若陪夏振远看了会电视,便借口困了把自己关进房间。她握着手机走到窗前,刚要按下子鹏的号码,突然有电话插播进来。 瞅见来电显示的名字,她急忙按下通话键。 电话刚一接通,霍季恩低沉但不喑哑的声音就透过电波传进她的耳朵:“子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婷婷还在读大二,以她和子鹏的年纪实在不适合要小孩……” 没有错,正因为他所有的顾虑都没有错,夏子若才根本无法反驳,她的心却一点一点悬起来,握着电话的那只手隐隐发僵,“所以呢?”问出这句话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有片刻的停跳。 “我联系了医生,准备后天带婷婷去……打掉孩子。”霍季恩的声线明明淬着一丝疲惫,却又仿佛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哗——”地一声,好像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夏子若浑身猛地一凉,竟是失语。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片点缀在夜色中的阑珊灯火,只觉心里的最后一丝光忽然……黯淡了。 “子若,对不起。”霍季恩说。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这段通话的,自始至终,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劝说这男人改变决定。他的理智、冷静和强势,让她心里那点属于女人的柔软和感性完全无从表达。 夏子若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手机,手机外壳因为方才的通话还微微发热,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凉得瘆人。踯躅须臾,她忽地拉开卧室的门,快步走进客厅。 “爸,我出去一趟。”说话间她已经套上大衣,伸手打开大门。 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夏振远微怔一下,疑惑地看向神色匆忙的夏子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夏子若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和“砰”一声关上大门的声音…… 第五四章 奇叔和老伴在楼下溜达一圈,回家正准备睡觉,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扰。 打开门,奇叔脸上的惊诧立马又加重几分,“子若,怎么是你?” 夏子若周身带着寒气,不知是急的还是冷的,原本白皙的脸颊隐隐泛红。一张嘴,她连语速都快得不行:“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有非常严重的事情想跟您商量。” 奇叔赶紧侧了侧身,把她让进门,“快进来说。” 吴嫂闻声从卧室走出来,压下满心疑惑,寒暄道:“子若,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嗯,谢谢您。” 夏子若一路紧赶慢赶,这会儿说起话来声音里还带着气喘,可她显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屁股一挨到沙发,即刻竹筒倒豆般把婷婷怀孕的事道出来。毕竟奇叔是婷婷的舅舅,目前霍家最具有发言权的长辈。 吴奇活了一把年纪,早已练就出处变不惊的沉稳性子,可听到这件事,他也不免心惊,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慵懒表情须臾间荡然无存,眉越皱越紧。何止是他,就连吴嫂都错愕不已,手上端着的杯子猛地晃了晃。 “霍季恩现在是什么态度?”奇叔叹口气,问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夏子若的来意被他一语戳中,她抿了抿唇,实话实说:“他准备带婷婷去做流产手术。我过来就是想请您劝劝他,怎么说婷婷肚子里也是一条小生命……” 不等她说完,吴嫂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眼眶竟然湿了,“老吴啊,这事儿你一定得帮婷婷做主,不能让当年的悲剧重演啊。” 夏子若当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愣愣地瞅着吴嫂,“当年?” 吴嫂擦了擦泛潮的眼睛,就这么打开话匣子:“子若,既然你是我外甥的女朋友,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你看我跟老吴结婚三十几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个一儿半女……” 夏子若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厘不清这对老夫妻跟婷婷的事有何关联,却见吴嫂已经怆然泪下,哽咽着继续道:“当年其实我跟老吴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惜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们那会儿还没结婚。你也知道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经不住两家的压力,我只能忍痛把孩子做掉了。哪知从此以后,我就没再怀上过。我总想着是那孩子恨我,不肯再让老天给我们子孙满堂的福分啊。” “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提什么啊。”奇叔拍了拍老伴的手背,明明是安抚,可他眼里的痛意却一点不比吴嫂少。 夏子若诧然,没想到听来段这般晦涩的往事。历史与现实总是惊人的相似,饶是夏子若再怎么强迫自己不去把婷婷和老故事对号入座,可她的情绪或多或少被老两口感染,只觉胸口愈加窒闷。她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缓缓垂下头。 奇叔敛了敛眉,这就调整好了表情,把话题引回正事上来:“子若,我那个外甥的性格我最清楚了。霍季恩他耳根子硬,向来听不进劝,他一旦决定的事只怕谁出马都没用。所以就算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他,也未必能保住婷婷肚里的孩子啊。” 不是不肯做主,而是他做不了主。 夏子若抬眸,从奇叔那双黯然又无奈的眼,她就能看出他是真的没辙。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落空,夏子若心里那根紧绷欲断的弦随之“啪”地一声……断了。 她抱着大衣僵僵地站起身,朝奇叔和吴嫂扯了扯嘴角,“那算了,您俩赶紧休息吧,我先走了。” 孰料,就在夏子若抬脚欲走的一刹那—— 奇叔突然“啪”地一拍脑门,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他急声喊住夏子若:“嘿,你等我一下。” 夏子若眼睁睁地瞅着这老头跟只猴子似的、身姿矫捷地从客厅窜进卧室,然后她就听到一阵叮叮咣咣的翻找声……夏子若还没猜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奇叔手里拿着张纸条回到她面前。 她满面狐疑地接过纸条,低头睨了一眼——是串电话号码。 “你打这个电话,这人说不定能帮到你。”奇叔长吁口气,如释重负道。 “……”夏子若只觉得更加匪夷所思了。 ** 霍季恩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再一次刷新夏子若的认知。 隔天晚上,她正在店里审核s的流水账目,忽然收到夏子鹏的短信。看完短信,夏子若啪地合上对账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直接在制服外面套上件大衣,拎上手袋便火急火燎地驱车离开酒店。 市人民医院。 神色焦灼的夏子鹏迎着夜风站在医院门口的高台上,他穿着件灰色连帽运动外套,双手插在衣兜里,笔直的后背像只大虾一般略微弓着,左顾右盼。 瞅见夏子若停稳车,他二话不说拉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劫似的架起她的手臂,拉着她就往住院楼疾走,“霍总已经把婷婷送进病房了,说是明天上午就做手术……”他急赤白脸道。 如果不是有弟弟搀着,说不准夏子若真要因此昏倒了,她拧起眉毛,“怎么这么快?” “应该是怕胎儿大了,就不好拿掉了。”夏子鹏按了电梯,沉着脸闷头扎进去。 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分外安静,只回荡着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仿佛石头钝钝地敲打在心口,前所未有的沉重。姐弟俩就这么神色匆匆地来到病房门口,夏子若的目光稍一偏移,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病房里面——霍婷婷蒙着被子蜷缩在床上,霍季恩负手而立,背身站在窗前。 两人没有任何语言或表情上的交流,各自抱持着那点艰涩的却不肯向对方妥协的立场,无声僵持。就算隔着扇门,夏子若也能够感觉到房内的窒闷气氛。她握住门把的那只手倏尔僵了僵,好像陡然失去了力气似的,连一个推门而入的简单动作都显得十分艰难。 她该做什么? 又或者说,她能做什么? 毕竟,未婚先孕这条路何其难走可想而知,婷婷的人生或许就此改变,她不仅要放弃学业,还要承担起另一个小生命,以至于夏子若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立场去阻止霍季恩这个有多理智就有多残酷的决定。 趁她这一片刻的晃神,夏子鹏已经推开了门。 伴随着“吱”一声轻微的门响,是令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地——“噗通”一声。 霍季恩猛然转过身,就看见夏子鹏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霍总,都是我的错,请你给我一个负责的机会。”那般倔强的大男孩此刻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黯沉的霍季恩,用最执拗的态度道出最卑微的乞求:“我求你了,把我和婷婷的孩子留下来。” 霍季恩怔然。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隐隐发颤:“子鹏,你起来说话。”说着,他稳步走到夏子鹏面前,伸手虚扶对方一把。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夏子鹏跪得纹丝不动,闷闷地说。 白炽灯光填满整间病房,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仿佛不具名的薄雾,渐渐变得浓稠、化不开,不停地挤压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霍婷婷蒙在头上的被子早被她掀开了,她睁着一双被浸泡在泪水里的大眼睛,心疼地看着夏子鹏。 夏子若小心翼翼地揣摩着霍季恩脸上那副愈加令人难懂的复杂表情,她的两只手交握,紧张地搅在一起。 有那么一刹那,霍季恩甚至真的怀疑是自己错了。可只是一刹那而已,那丝不该出现的心软就被他狠狠拂去,“子鹏,有些责任不是你能负担得起的。婷婷才二十岁,她任性不懂事,你不能跟着她胡闹。你们还年轻,感情也不够稳定,人这一辈子很长,什么变数都会发生。等以后你们大学毕业结了婚、有能力抚养孩子的时候,你们想要几个小孩都可以。”尽管霍季恩极力和缓声线,并不去指责夏子鹏,但这番话无论用何种语气或何种态度说出来,都一样轻松不了。 “可是无论以后我们再有几个孩子,现在这个……都回不来了。”夏子鹏的声音略微哽咽,一直抬着的头深深埋了下去。 夏子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嗓子却像是被割伤了,疼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双方都有想要维护的东西,妹妹或孩子,谁都没有错,却又谁都无法说服对方。有时候,这世间难以抉择的选择题往往都是缘于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冲突。 生活浸染,加之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冲动年纪,霍季恩的理性到底战胜了感性,他一沉气,道:“明天上午的手术,子鹏你今晚就留下陪婷婷吧。”说完,他便绕过依旧跪在地上的夏子鹏,大步流星走出病房。 “……” 夏子若没跟他一道离开,她稍事安抚了一下这对情绪极不稳定的小情侣,又帮婷婷削了个苹果,然后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只毛绒玩具,默默地搁在病床头。 霍婷婷探手拿起那只可爱的长耳朵兔子,勉强挤出个笑容,她捋着柔软的兔毛说:“夏姐,你再劝劝我哥。” “嗯,我会的,你先好好休息。”夏子若摸了摸她的头。 “……”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个男人背靠白墙,长腿微微弯曲,双手插/进裤袋,那姿态落寞又疲惫。他清朗动人的侧脸线条紧绷着,低垂的眼睑挡住刺眼的白光,却挡不住眼底的那抹……痛意。只因从霍季恩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到病房里的一举一动。他静静地地看着昨天被他扔回货架的那只毛绒兔子,此刻被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某种寄托,某种念想。 一时不察间,有人朝他走过来,若无其事地问:“你还没走?” 霍季恩收回神思,目光转到夏子若脸上,“我在等你。” 虽然回神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但之前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夏子若也不深究,只说:“嗯,我先去个洗手间。” 霍季恩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去吧,我在电梯口等你。” 他这一等,就是十分钟。 一直不见夏子若回来,霍季恩心生疑惑,往走廊另一侧的洗手间走去。殊不知刚拐了个弯,他便蹙起眉——夏子若正站在一扇玻璃墙外面,失神地瞅着什么。 他走到她身边,循着她的眸光瞧过去。 几乎是刹那间,霍季恩的表情猛地僵了僵。 ……婴儿房。 二十几张婴儿床,每张小床上都躺着只粉雕玉琢的小baby,统一的粉色襁褓里露出一个个小脑袋。新生儿的小脸还是皱巴巴的,但那副酣然入睡的小模样足以看得大人都酥软了。 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夏子若头都没转,小声道:“他们多可爱。你看那只——”她的手指轻点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那只睁眼看我们呢。” 可不是么,一只顽皮的小宝宝正瞪着眼睛往玻璃窗这边看过来,小嘴无意识地翘了翘,像是……笑了。 不知是呆萌的小baby甜化了人心,还是被夏子若那副温柔向往的表情深深刺激到,以至于霍季恩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僵硬过,无论是表情、心情统统不像自己的。他想配合她笑一下,嘴角却绷着笑不出;他想平淡地面对眼前的画面,心情却不受控地激荡起来……就是这么一种令他完全无法自持的状态。 就在这位素来淡定自若的男人倍感折磨的一片刻,夏子若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你的决定?如果婷婷的baby也在这里……” 正是这句适时的游说,压下了霍季恩心里的全部波澜,瞬时将一切打回现实,“决定是我做的,但不是我愿意的决定。”他说。 道出这句,霍季恩只剩下用狼狈来掩饰发狂的内心了,他抬脚便走,沉沉地丢下句:“夏子若,发生在婷婷身上的事,我比你们更难受。” 第五五章 如果可以,夏子若希望明天永远不会来。 拜翌日的手术所赐,夏子若一夜未眠。只要她一阖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婷婷那张绝望的脸,以及小姑娘那句近乎悲哀的乞求“夏姐,帮帮我……”她的表情,她的语气,明明那么柔软无助,却又仿佛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的、缓缓的刺进夏子若胸口,剜得她心窝直疼。 她就这么揪着被角疼了大半宿,直到稀薄的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卧室,她才浑浑噩噩地进入浅眠。哪知入睡不过一个小时,甚至更短,夏子若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她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皮沉甸甸的,索性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接听:“喂?” “子若,子鹏和婷婷是不是在你那儿?”霍季恩低沉的嗓音里淬着疲惫和些微的焦灼。 夏子若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猛地僵住,就是这么句话,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困意。她“腾”一下掀开被子跳下床,起身的动作太急,她一阵眩晕,急忙摁了摁太阳穴,“他们不见了?!” 霍季恩的声线愈加沉冷几分:“我刚到医院,病房里是空的。”那嗓音,仿佛是火山爆发前的预兆。 就算隔着电波,夏子若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这男人脸上挂着何等阴翳的表情。她心里“咯噔”一沉,使劲甩了甩头,企图将猝不及防冒出的“私奔”这个词甩出大脑。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一对儿啊! 夏子若飞快地往身上套衣服,嘴上强压着急躁安抚即将发怒的霍季恩:“你别急,我马上过来。” “……” 夏子若带着种种想压都压不下的不祥预感,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却在冲进病房的那一刻,她迅疾的脚步倏尔顿住—— 霍季恩静静地站在窗前。 晨光勾勒出这男人的颀长身姿和完美骨架,他周身沾染着微光,从头到脚都显得那般沉静,居然不带丝毫的暴躁和戾气。 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脾气素来不好的霍季恩竟展露出此般淡然的态度,夏子若想不惊讶都不行了,她疑惑地走上前,“你找到他俩了?” “嗯。”他点点头,隔着窗指了指楼下,“我才发现他们一直坐在那儿。” 夏子若后知后觉地看下去,只见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 两抹模糊的轮廓沐浴在清晨的暖光中,彼此依偎,手紧紧地牵着,婷婷怀里依旧抱着那只长耳朵兔子。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这一刻所表现出的平静令人咋舌,就像是抛却一切杂念,只贪恋最后一瞬完整的幸福;又像是一家三口在用最从容的心态等待最残酷的时刻。 远处的红日尚未跳脱天地间的交界线,光芒分明不刺眼,夏子若的眼睛却涩涩的。她刻意不去深究这对小情侣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涌,她不得不承认,经历这么一次,弟弟终于长大了。不再任性,不再为所欲为由着性子行事,到底有了大人该有的样子。 霍季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热,在随之而来的柔软触感里,夏子若握住了他的手,“婷婷和子鹏会理解你的决定的。” 宽心的话却宽不了心,霍季恩眸色黯淡,狭长的墨色眼眸里蓄着前所未有的艰涩。他慢慢地收紧掌心,牢牢地回握住她的手,“子若,谢谢你不怪我。” 夏子若怎么可能真的不怪他,只是她无力改变这残忍的现实,只能选择接受罢了。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去叫他们上来吧。” 霍季恩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预约的手术时间尚剩下半小时,“让他们再待一会吧。”他说。 “……” 既然结果早已注定,多一分钟、少一分钟也不重要了,与其揪心揪肺地苟延残喘,不如干脆来个利落。很快,夏子鹏和霍婷婷便返回病房。 即便只是司空见惯的小手术,霍季恩还是请了全院经验最丰富的妇产科医生。一位带着大口罩的小护士走进病房,拍了拍婷婷的肩,“别紧张,手术是无痛的,半小时就好。” “……嗯。”霍婷婷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医生已经到了,咱们去手术室吧。”小护士说完,转头扫视其他人一眼,“家属不用跟去了,你们在病房等吧。” 夏子鹏攥着婷婷的手,指节泛白,始终不放,“我去手术室门口等。” “那也行。”小护士应道。 寥落地目送几人往病房门口走去,霍季恩默默低下头。这么多年叱咤商场、翻云覆手,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可此时此刻,他竟然连多看一眼妹妹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夏子若的眼眶早就红了,护士说得轻巧,一条小生命说没就没,只消半个小时,却不知道唯有当妈妈的人才能够体会这个过程是何其惨痛。 孰料,就当几人跨出病房的一刹那—— 一道凌厉的女声骤然袭来:“谁敢拿掉婷婷肚子里的孩子,我跟谁拼命!” 三个人应声一愣,就这么被一位风尘仆仆赶来的女人强行挡在病房门口。这位雍容华贵、相貌端庄的女人一把推开小护士,不由分说便把子鹏和婷婷堵回病房。 与此同时,霍季恩整个人顿如遭雷劈般怔住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这女人已经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冲到霍季恩面前,一转眼,她就举起手里的名牌手包,朝着霍季恩的脑袋砸了过去,“你这个不孝子,不认亲妈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妹妹肚里的孩子都敢动,真是过分……” 冷不丁挨了几下,霍季恩脸上的错愕仍旧未退,他正欲本能地抬手去挡,霍婷婷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这女人。 一张嘴,她的喉咙里带着浓烈的哭腔:“妈……”所有道不尽的委屈全化作这一声。 吴丽菲顾不上再敲打儿子了,面色一缓,完全卸去了方才的悍妇模样。她搂着闺女,软声细语安慰道:“婷婷不哭,妈来给你做主了。” 夏子若愣愣地瞅着这位突然杀过来的中年妇女,感觉一切都如此不真实,仿佛赶赴刑场的死刑犯被一句“刀下留人”救了回来。她只觉揪起作痛的心脏忽而……不疼了,像是被人打了一针麻醉剂,所有的痛感都消失了,就是那么的如释重负。 夏子若偷瞄一眼脸色铁青的霍季恩,十分不厚道的……笑了。 安抚姑娘几句,吴丽菲的目光转到夏子若身上。 片刻的对视,夏子若略微惊讶,霍季恩的母上大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大概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当,她那张脸竟是可以用“美艳”来形容,尤其是那双眉眼,简直跟霍季恩如出一辙。 吴丽菲也仔仔细细地把夏子若审视一番,像是极合眼缘,她优雅大方地笑了笑,“你就是子若吧?” “是的。”夏子若礼貌地回敬她一笑。 “幸亏你打电话给我,我这才及时从加拿大赶过来,要不然真是做了大孽啊……”吴丽菲拍了拍心有余悸的胸脯,唏嘘不已。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夏子若只觉身侧有一束凶残的眼刀向她袭来。就算不转头看,她也知道这眼刀的主人是——霍季恩。 霍季恩万般没想到他这位女朋友能耐不小,竟然把他这位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妈给招来了。他狠狠地压下嘴角即将泛起的那一抹冷笑,清冷着嗓子道:“吴丽菲,你少来这儿瞎搅合。婷婷的孩子留不留不是你说了算的。”他还真不给娘亲留半分颜面。 吴丽菲刚松弛下来的面色倏地又绷起来,乜斜霍季恩一眼,她字字珠玑地顶撞说:“婷婷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我给的。谁敢动她,必须得经过我的同意,没权做主的人是你!” 僵持不下的一瞬间,方才那位小护士早已看傻了眼,急忙插嘴道:“既然家属对流产手术有争议,医院是不能进行手术的,你们再商量一下吧。”说完,她脚底抹油,一溜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手术是做不成了,吴丽菲得意挑眉,毫不掩饰胜利的喜悦,她把杵在一旁的夏子鹏叫过来:“你是孩子他爸吧?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婷婷收拾东西,回家去。” 夏子鹏当即点头如捣蒜,麻溜地应道:“哦,好的。”饶是他再想忍,也忍不住咧嘴乐了。 作为一家之主,霍季恩就这么悲催的被无视了,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他拽起夏子若的手,“你跟我走。”这笔账,他得好好和这女人清算一下。 “慢着——”吴丽菲踩着大红底高跟鞋横在两人身前,硬生生地把他的手从夏子若手上掰开,她故意不看霍季恩,倒是对夏子若笑得明艳动人,“子若,阿姨好几年没回过b市了,你今儿带我四处转转吧。” 夏子若顿感哭笑不得,这母子俩……是要活生生地把她做成夹心饼的节奏啊。她突然有种被吴丽菲阴了的感觉,不由得面泛为难,她实在不想给霍季恩火上浇油啊。 孰料,不等她开口推辞,霍季恩猛地一拂袖,转身便走。 第五六章 直到吴丽菲一点不客气地坐进夏子若的小车里,夏子若仍有一种不现实感,她怎么就把霍季恩的母上大人给招来了呢?而且貌似还……甩不掉了。 前天晚上,奇叔给她的电话正是吴丽菲的。当时看着那一长串越洋电话号码,夏子若不是没有犹豫过。她记得霍婷婷说过,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哥哥甚至不许她提起“妈妈”这个称谓,可见是极怨恨的。夏子若对霍家的家事毫不知情,更对吴丽菲这人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又或者说,当年连家庭都能狠心抛弃的女人,现在指望她来保住女儿肚里的孩子,这有可能吗? 但最终,夏子若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全都败给了那条仅有两个月大的小生命,她不得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拨通了吴丽菲的电话。 至于结果……完全超乎了夏子若的意料。 吴丽菲不仅日夜兼程、漂洋过海地从加拿大杀来b市,而且她还狠狠地将了那位雷厉风行的儿子一军。稍稍回想一下方才病房里的那一幕,夏子若不免疑窦丛生,护女心切的吴丽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冷血无情的母亲啊。 她若有所思地透过后视镜瞥了眼面色淡然的吴丽菲,嘴上随意问道:“阿姨,你想去哪儿转转?” “先找个地方吃早饭吧,我饿着呢。”吴丽菲大喇喇地回道。 “哦,好的。”夏子若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驶离医院,车里的暖气给上来,吴丽菲摘下身上那条s的羊毛披肩,眯起眼巡睃一圈这辆半新不旧的奇瑞q/q,她奇怪地问:“你不是我儿子的女朋友么?” 对方没头没脑地抛出这么句,夏子若的口气比她更奇怪:“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儿子给你买辆好车啊?他人傻钱多,好不容易脑瓜开窍交了个女朋友,他不给你花钱给谁花啊?”吴丽菲说得理所当然,一点不拿夏子若当外人。 “……”夏子若也是听醉了。 正当她默默感叹对方这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路数与年逾五十的岁数实在不相符时,只听吴丽菲继续道:“子若啊,阿姨跟你说,要想栓得住男人的心呢,就得先拴住他的钱。你看像季恩这种高富帅,就算他不主动招惹女人,可保不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往他身上倒贴啊。这世上哪有真坐怀不乱的男人呢,所以你呀,可得擦亮眼睛把他看紧点……” 夏子若真怀疑霍季恩到底是不是这女人亲生的啊,怎么被她一说全没好话了呢。她头痛地揉了揉眉梢,只想将这个话题赶紧打住:“霍季恩不是那种人。”话里的那份笃定连夏子若自己都没意识到。 果然,这话成功堵住了吴丽菲的嘴,她意味深长地歪头看了看夏子若。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虽然吴丽菲十几年没跟霍季恩生活在一起,但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的一双儿女。这些年,她没少从哥哥吴奇那儿打听霍季恩的消息,她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只不过是借机试探一下夏子若罢了。毕竟是儿子的女朋友,价值观、爱情观各方面她总要把把关。 夏子若当然想不到这位看似性情有些无厘头的长辈,居然生着那么多花花肠子,因此她根本没去深究对方眼中流露出的那抹颇为满意的目光。 把车停在路边,夏子若指了指临街的一间咖啡厅,“我们在这吃早餐吧。” “好啊。”吴丽菲收回神思,笑着应道。 后现代风格的咖啡厅,音乐轻悠,环境舒适,店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馥郁的咖啡香。夏子若让吴丽菲先找位子坐下,她去吧台点餐。 两份帕尼尼,两杯热拿铁,孰料,当夏子若端着托盘回来时,吴丽菲的视线却完全不在食物上,她只愣愣地瞅着旁边一桌。 夏子若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只见一对母子正在吃早餐。确切地说,是中学生模样的儿子在吃,当妈的在看。这样的情况再寻常不过,家庭不富裕的妈妈总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对孩子却是大方得紧,宁愿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孩子吃最好的。 夏子若没说话,也没打断吴丽菲的凝神,她安静地落座,搅了搅马克杯里的咖啡。 就在这时,隔壁桌的男孩突然把三文治掰成两半,一伸手递给妈妈一半:“妈,这半给你吃。” 妈妈笑了笑,“你都吃了吧,你刚才不是还喊饿呢。” “我真吃不完啦。”儿子心虚地坚持。 吴丽菲默默挪回视线,小声感叹道:“多懂事的孩子。” 分明只是句无关痛痒的感慨,但吴丽菲眼中跟着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光。夏子若微微蹙了蹙眉,却是相当配合地没有追问,只悄然把话题引到其他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你这次回来准备在b市住几天?” “我还没想好。”大概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吴丽菲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和季恩交往很辛苦吧?” 夏子若不解,抬眸看向她,“这话怎么说?” 吴丽菲面上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语气里却猝然多了丝无奈:“你别看季恩这孩子外表总是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心思比谁都多。他性子倔、不服输,脾气也不好,没一点像我,全随了他那个性格古怪的爸。我和他爸离婚十五年了,这孩子一次都没来加拿大看过我,也不让婷婷见我。就连当年老霍的葬礼,他都不许我参加……” 就这么听到霍季恩的家事,夏子若握着杯柄的那只手隐隐一僵,明知不该问,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问不行。沉吟片刻,她终于没忍住:“阿姨,你和霍季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也不算误会。”吴丽菲苦笑一下。 正是这抹苦涩的笑意,衬得她与先前那个豁达开朗的女人仿佛判若两人,就连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丝丝没落。不知是憋了那么多年,吴丽菲也想一吐为快,还是陈年往事早没了欲盖弥彰的必要,她浅啜一口咖啡,优雅不变,语气更涩。 “我跟老霍结婚早,那时候自己太年轻,根本不懂什么叫门当户对,哪怕是家里人反对我嫁个穷小子,我也不管不顾。可后来的事实证明,结婚是日复一日的过日子,不是光有爱情滋润就行的。生下季恩之后,我和老霍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再后来生了婷婷,吵得更凶。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钱,他挣得不多,嫌我花钱大手大脚,还嫌我跟娘家要钱丢他面子。小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大爆发,老霍心情压抑染上酗酒的毛病,喝多了就砸东西。夫妻俩这么彼此折磨着过日子,总有一天就过不下去了……”这一切的一切说到最后,全化为吴丽菲的一句叹息。 夏子若诧然,垂在桌下的双手不由得紧紧交握,完全不自觉地搅着手指。难怪,刚开始的时候,霍季恩那么排斥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难怪,他执意要婷婷打掉孩子……人生这条路上,有多少变数,谁都说不清、猜不着,更无法预见。碍于父辈的前车之鉴,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妹妹。 沉重的往事,因为有夏子若做听众,似乎不那么艰涩了,吴丽菲见她陷入一阵沉默,甚至还能自嘲地调侃道:“你不会也认为我不是个好妈妈吧?” “没有。”夏子若的神思被她揪回来,叹口气,她实话实说:“子女不了解父母的感情也是人之常情,以为离婚就是抛弃,其实不幸福的婚姻才是对家庭最大的伤害。” “谢谢你能理解。”吴丽菲这回笑得不再像之前那般勉强,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斟酌了一下,才说:“子若,其实阿姨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 ** 这一天,霍季恩过得很不好,他有种被女朋友和那位不招人待见的老妈合伙算计的无奈感觉。 本来,他就是碍于夏子若的关系,才没狠下心好好教训一番夏子鹏那个精虫上脑的臭小子。现在倒好,夏子若还搬来个他最反感的人当救兵,让一对小情侣皆大欢喜了,结果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华灯初上时分,霍季恩沉着脸回到丽景湾。 刘嫂照例迎出来开门,弯腰把拖鞋放在他脚边,“霍先生,家里来客人了。” 以为又是婷婷那帮同学来闹腾,他也没在意,只“嗯”了一声。 殊不知,一进客厅,霍季恩的面色愈加阴郁几分—— 客厅的沙发里坐着两个女人。 “吴丽菲,谁准许你到这里来的?”他不悦地解下领带,口气相当不善。 坐在吴丽菲身边的夏子若身子蓦地一僵,刚要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却被吴丽菲抢了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来照顾我闺女生孩子,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而且,我告诉你,我会在这里住十个月。” 见霍季恩整个人一点一点冷成冰雕,夏子若简直一个头十个大,这对母子……每次见面都跟吃了炸药似的。 “不行。”他指了指吴丽菲,朝愣在一旁的刘嫂使个眼色,“你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说完,他稳步走上旋转楼梯,自始至终都没看夏子若一眼,他怎么一瞅见自己的女人跟这个不着调的妈混在一起就生气呢。 夏子若只觉早上在病房里那夹心饼的一幕又奇迹般地重现了,哪知这次吴丽菲又有高招,她居然摆出副缴械投降的样子,拉着夏子若从沙发里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她明明是对夏子若说话,却又刻意提高了分贝:“子若,既然主人不欢迎,咱俩就走呗。你看本来我都跟你说好了,你陪我一起住进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唉,可惜啦……” 夏子若惊讶地瞪圆眼,她什么时候说要住进霍家了?她只是答应吴丽菲陪她过来好吗! 可不容她开口,楼梯上那抹颀长的身影已是猛地一滞。霍季恩就这么在中途驻足、回头,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女人。 片刻的迟疑,他悠悠开了口:“子若,你真要住进来?” 夏子若心中一紧,心虚地瞅了眼身边的吴丽菲,却只看见对方眼里蓄满殷切的光,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渴望。 夏子若不会说谎,也没说过谎,但此时此刻,她却几乎是不受控地对霍季恩点了点头。 霍季恩做梦都想这女人搬进来,可惜提了几次都被夏子若挡了回去。现在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对于其他的附加条件都无所谓了。 他那张上一秒还如冰雕般料峭的脸庞,这一秒竟是温润如春…… 第五七七章 当晚,夏子若就被霍季恩扣下了,附带着,刘嫂给吴丽菲收拾了客房。 丽景湾有好几间空置房,但霍季恩偏偏把吴丽菲安排在一楼、距离他二楼主卧最远的一间客房。本来人家老妈心心念念地想跟儿子聚一聚,只是把夏子若当诱饵用一下,结果倒好,霍季恩毫不留情地把母上大人晾在一边,牵起女朋友的手直奔卧室,以至于夏子若突然有种本末倒置的错觉。 孰料,这还不够。 一进卧室,霍季恩当即扔给夏子若一件干净的男士衬衫。不容她回神,他已经把她拽进浴室,“子若,你赶紧洗个澡,要睡觉了。” “睡觉?!”夏子若抱着衬衫僵在按摩浴缸边,“这才八点多啊!会不会睡太早了?” “不早了,我累了。”霍季恩弯了弯唇,见她愣着不动,他唇角的笑容更盛,“要不要我帮你洗?” “不要,不要!”看着他那抹意有所指的迷人笑容,夏子若莫名嗅到某种极其危险的气息,耳根不由得隐隐发烫,她使劲把霍季恩往浴室外推,“大流氓,你赶快出去。” 他明明还没有做流氓的事呢,霍季恩墨黑深湛的眼睛里随之闪过一丝顽劣的光,他捏了捏夏子若羞红的脸蛋,“洗干净点。” “……”这男人讨厌死了! 趁夏子若洗澡的功夫,霍季恩掩上门,走去二楼的另一间卧室。他刚要敲霍婷婷的房门,抬起的手倏尔僵住—— 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门内传出。 “妈,你别怪哥。其实这些年,他对我很好的。” “妈知道。唉,你哥就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要说有些事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做好。” “……” 霍季恩不知在这扇紧闭的房门前站了多久,英俊的脸上带着平淡又似乎不太平淡的表情。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继而无声地垂回身侧。 他到底是没有叩响那扇门。 仿佛他的心,在那个女人面前,永远无法打开。 霍季恩在客用洗手间冲了个战斗澡,只穿着件浴袍回到卧室。推开门,他就看见房间里亮着盏床头灯,一抹倩丽的背影站在落地窗前。窗帘敞开着,半明半昧的灯光交错月光,映衬得窗外远山如黛,窗内佳人如梦,美得那么不真实。 夏子若只穿着件男士衬衫,衬衫下缘刚好遮住她的臀部,两条修长、匀称的美腿展露无遗。她出神地遥望着视线尽头那片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致,那是即便在冬季也不会令人感觉荒凉的苍茫山色,从大地一直绵延至夜空。 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置身画中,却不知道她本身就是一幅画。 轻轻地,她感觉到有人靠近,一双手带着丝丝缕缕的炙热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夏子若背上一热,隔着薄薄的衣料,她也能感受到这男人手臂传来的力度,以及胸膛处那片滚烫的体温。她却是没转头,只说了句:“想不到你跟我爸一样。” 霍季恩微愣,“嗯?” 她指了指纤尘不染的玻璃窗,指尖的方向正是远处巍峨的山峦,“我爸当时看中这处房子,就是因为风水好。俗话说‘背有靠山’,你们生意人都讲究这个。” 不知想到什么,霍季恩环抱在她腰上的手臂隐隐一僵,“你错了。我喜欢的不是那片山,而是——”他眯了眯眼睛,悠远的眸光和她落在同一处,“我喜欢的是那片枫林。” 这句话刚落下,霍季恩便察觉到夏子若整个身子都颤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她颇为惊讶的声音:“为什么?” 其实,她也对那片枫林情有独钟。 在夏父消失无踪的五年里,夏子若的梦境中总是反反复复地涌现出这片曾留下无数和美回忆的枫林。哪怕是百转千回终于和父亲团聚后的今夜,再度目睹此情此景,仍足以令她百感交集。然而,更令她诧异的还是——在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这幢房子现在的主人竟然曾和她看着相同的风景,有着相同的感触。 而他,如今已然是她至爱的男人。 霍季恩一时没有答话,像是陷入某段回忆,又像是那个原因十分难以启齿,他尖削的下颌抵在夏子若的头顶上摩挲几下,才道:“吴丽菲在加拿大的住所前也有一片这样的枫林。” 夏子若只觉错愕更深,如果她没记错,今天吴丽菲亲口告诉过她,十五年了,霍季恩从没去加拿大看过她一次。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一点,顿时激得夏子若从他胸前钻出来,她转过身、仰起头直视霍季恩,却只看见他眼中浮现起一丝冰凉而落寞的光。 忽略掉对方眼神里那层令人难懂的深意,她直言问道:“为什么你去看你妈,却不让她知道?” 霍季恩这辈子始终不愿相信、刻意逃避又努力忽视的那一幕,此时竟陡然被人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纠结。仿佛他一直死死关紧的心门,突然出现一隙裂缝,几乎是须臾间,他所有苦苦隐藏的感情统统顺着这条缝隙流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目光悄然越过夏子若的肩,重新飘向远处,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大概是六年前吧,我爸病危的时候,我曾经去蒙特利尔找过吴丽菲一次,想让她回来见我爸最后一面。但是……” 在那个阳光普照的早晨,他按照奇叔给他的地址,几经辗转找到了吴丽菲位于蒙特利尔的别墅。殊不知,霍季恩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看到——别墅的花园外,是火一般赤红的枫叶;花园里,是幸福甜蜜的一家三口。 吴丽菲已经再婚生子了。 霍季恩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带着何等悲怆的心情黯然离开的,他恨过、怨过吴丽菲在跟父亲离婚后一走了之,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这些怨恨时,却赫然发现母亲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新的家庭,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另外的孩子…… 那一天,霍季恩永远不会忘记。 确切地说,是他很想、很想忘记,却偏偏记住了那漫天猩红的枫叶,似血,似泪,甚至是在往后的岁月里依旧挥之不散。 就在夏子若听得瞠目结舌的一瞬间,霍季恩忽而笑了,光影交错间,他的笑那么苦涩,那么讥诮,声音亦然:“吴丽菲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她因此再舍不得分一星半点的母爱给我和婷婷,我难道不该恨她吗?” 那般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一刻却俨然只是个渴望母爱的孩子,夏子若的心一时间仿佛被针刺了似的,一下又一下,戳满细细密密的针眼,微微泛疼。稍一控制不住,她就伸手抱住霍季恩,纤细的手隔着柔软的浴袍,轻抚他宽厚、笔直的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霍季恩本以为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向任何人道出自己心里这段最晦涩的感情,不承想,他还是说了,而且是对夏子若,这般自然而然的,仿佛她就是可以跟他分享一切的、最亲密的人。他回抱住她,低下头,英俊的侧脸埋在她耳侧散乱的发丝里,寻求那一丝最深刻的慰藉。 “你应该讨厌看到枫树的,为什么还要买下这套房子?”夏子若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轻声问道。 回应她的只是霍季恩无奈摇头,“我不知道。” 是啊,明明是该讨厌的,可内心却又存有隐隐的期待——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和母亲一样的风景。到头来,到底是怨恨多一些,抑或怀念多一些,谁都说不清。好比复杂难懂的母子情,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个饰词来诠释,不只是单纯的爱或恨,就只能用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注解。 气氛窒闷的不得了,夏子若不太会安慰人,又急于解开霍季恩的心结,“你看现在吴阿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应该和她好好聊一聊。其实她也是有苦衷的,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就算想关心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关心……”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此事,霍季恩心里那点没落突然一扫而光,转而来了脾气,“夏子若,把吴丽菲招来让我烦的人是你,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这男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啊,夏子若还没回过味来,耳朵已经被他咬住了,“喂,你——”不待她说出一句完整话,腰上猛地一紧,就被霍季恩拦腰抱了起来。他的唇转压在夏子若嘴上,近乎蛮横地吮吸几下,抱着她稳稳地走到床边。把她扔到大床上的一片刻,霍季恩听见她低低的惊呼了一声,但很快这声音便被他欺身压下来的吻堵住了。 “你别闹了……”夏子若还陷在方才的情绪起伏中,从被他含/住的双唇间溢出一声嘤咛。 霍季恩最喜欢看她这副明明很想要,却又假装很正经的娇俏模样,他只管把她的唇吸得更深、更狠,比一次都更用力的撩拨、吮吻,像是在惩罚她的口是心非和不听话。 唇齿辗转间,他伸手摸向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瞬时……熄灭了。周围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扇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皎洁的朦胧的月光铺洒卧室,撩拨人心似的暧昧。霍季恩整个身子覆在她身上,把这唯一的光源都挡住了,夏子若只觉得眼前一暗,就只看见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个黑色的漩涡,燃烧着明明灭灭的欲/望,一下子便把她最后一丝理智吸进去、吞没了。 夏子若身上唯一的那件男士衬衫被他迫不及待地扯开,脱落的扣子蹦跶到床上,取而代之的,是火热的手攀上来造次……(请看作者有话说)。 ** 先前因为担心霍婷婷的孕事,夏子若好几晚没睡好。现在难得一夜好梦,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她懒洋洋地翻个身,摸了摸枕边——空的。 她“嚯”地睁开眼,就听见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宽敞的卧室里犹存着欢/爱的气息,大床另一侧也还留有余温,昨晚那位在床榻间把她折磨到死去活来的男人此刻正在洗漱,估计等会一定又会带上体面尊贵的高冷面具,把那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展露出来的衣冠禽兽模样掩藏得不着痕迹。 呵呵,夏子若想想不觉笑了。 这种睁开眼醒来后的第一感觉,莫名令她觉得……十分奇妙。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哪怕接下来只是再寻常不过、普通不过的一天,生活却又好像完全都不一样了。不再是一个人起床,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形只影单的生活因为拥有了彼此,而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 大概,这就是幸福该有的模样吧。 收起那点小感慨,夏子若慢悠悠地钻出被子,探手拿起床边那件没有扣子的衬衫罩在身上,手揪在衣襟上挡住胸前的春/光,然后赤着脚走到洗手间门口。 虚掩的门一推就开,背身站在盥洗池前的霍季恩就这么闯进她的视线里。果然,这厮和她预想中的形象一模一样,笔挺西裤、法式衬衫,就连袖扣都戴好了,只是他手里拿着的那支粉红色牙刷……极富违和感。 霍季恩稍一抬眸,便在雕花镜里撞到夏子若忍俊不禁的眸光。这女人凌乱不整的衣衫、半遮半掩的曼妙身材、晨起时睡眼惺忪的脸蛋,以及蓬乱的长发……像是觉得她这副慵懒的样子极为可爱,又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霍季恩的目光一一扫过,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蓄着丝丝缕缕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 大清早被他这样看着,夏子若的脸颊微微发烫,俏皮地扯了扯嘴角:“早安,霍先生。” “早安,夏小姐。”清醇低沉的嗓音。 夏子若的耳朵听得软软的,却是不等她再开口,霍季恩已经转过身,一伸手就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拦腰抱到盥洗台上。 “大早上的,你不会又要……”夏子若紧张地按住他的双肩。 碍于这个阻止他进犯的动作,夏子若的手无意识地从衣襟上松开,胸前的大片春/光就这样跃然对方眼底,一览无遗。霍季恩的眸色一黯,他才不管早上晚上的,低头就在她胸前轻咬一口。 太痒了,好讨厌。 夏子若全身一激灵,急忙推开这男人埋在她胸前的俊脸,她害羞地揶揄一句:“你刷牙了没有?” “刷了。”霍季恩故意把唇凑到她嘴边说话,果然口气清香甘冽。不容夏子若回神,他已经把那只挤好牙膏的粉红色牙刷塞进她嘴里,“我帮你刷牙吧。” “……”这种事就不用劳烦总裁大人了吧。 等两人全都穿戴妥当,霍季恩又把她按在衣帽间的衣橱上缠绵一番,直到夏子若第三次提醒他“上班要迟到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撤下唇齿交缠。 霍婷婷正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吃早餐,就看见面色潮红的夏子若跟哥哥牵着手走下旋转楼梯。她狡黠地眨眨眼,塞满吐司的嘴巴咧到了耳根,“夏姐,哥,吃早餐喔。” “嗯。”霍季恩应了声,拉着夏子若在餐桌前坐下。 等刘嫂端上早餐的功夫,夏子若瞅着婷婷狼吞虎咽的吃相,无奈一笑,“孕妇也没有这么吃的啊。” 霍婷婷喝了口牛奶,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哼哼,等你怀孕的时候就知道胃口有多好啦!” “……” 三人正打趣,一盘西式早餐摆到了霍季恩眼皮底下。看了眼端盘子的那只手,他微微蹙了下眉,扭头一看—— “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太阳蛋,不知道现在变了没有……”吴丽菲和颜悦色地说道,就像是天下所有的好妈妈一样,亲自下厨为子女准备早饭。 霍季恩却是僵在座位上,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脸沉了沉。但只是一刹那,他便敛去了所有表情,不疾不徐地从餐桌前站了起来,“我赶着开会,来不及吃早饭了。”丢下这么句,他把夏子若也拉走了。 夏子若被他拽着往门口走,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大早的就不痛快,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啊。中途,她回头瞅了瞅依旧愣着餐桌边的吴丽菲,想要用眼神安抚一下这位被儿子冷落的妈妈。 殊不知,就在这时,夏子若的手机响了。 从包里翻出手机,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目光不由得一顿—— 是苏启。 第五八八章 夏子若最终没顾得上安抚吴丽菲,霍季恩大步流星地走去车库取车,她站在别墅门口等,手上接听了电话。 忽略掉苏启声线里那丝若有似无的喑哑,他的语调是一成不变的温润:“子若,最近好吗?” 这是夏振远回来后,她第一次接到这男人的电话,以至于夏子若有点始料不及,脑袋狠狠地卡了卡壳,才回道:“嗯,挺好的。怎么了?” 不待对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夏子若身后的欧式木门突然被人打开,她刚疑惑地回过头,就看见吴丽菲走出来。瞅见她在打电话,吴丽菲也不啰嗦,直接把一件男士外套递给她,小声道:“季恩的外套忘了,你拿给他。” 夏子若的手机还举在耳边,她赶紧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接过外套。 一个小插曲不过两三秒,孰料,当她再把神思转回尚未挂断的电话时,耳膜里却飘进苏启那么云淡风轻的一句:“我没什么事,你先忙吧。” “苏启,苏……” 回应夏子若的只剩下一片“嘟”声。 早晨,外套……苏启根本无需过多联想,便已猜到夏子若住进霍家、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夏子若攥着手机的手无声地垂回身侧,某根神经一时陷在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里无法自拔,直到身旁响起两声清脆的喇叭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抬眸一看,降下一半的车窗里,霍季恩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急忙将那点混乱的小心思收起来,一矮身钻进副驾。霍季恩的目光在她手里抱着的外套上停留一瞬,眉眼一弯,语带调侃:“我老婆真体贴,还知道帮我带衣服。” ……老婆。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夏子若既别扭又羞涩,抬手就捶了他一拳,“谁是你老婆啊。” 霍季恩被她捶得舒服,再配上她那娇嗔的嗓音灌进耳朵,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坏坏地一挑眉,“都睡了还不是老婆?夏小姐,你会不会太轻浮了?” “……”到底是谁轻浮啊! 言归正传,夏子若正了神色,“外套是你妈刚才送出来的……” 霍季恩上一秒还浅笑无虞的嘴角蓦地僵了僵,虽然没吱声,但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不由得收紧了些。 包括那顿他故意冷落的早餐在内,吴丽菲所做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母与子之间最平常的举动。可这些对霍季恩而言,却一点不平常,甚至是……十分陌生。 因为久违,所以陌生。 那些他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母爱,久到足以令他遗忘,而现在,无论是吴丽菲还是她的感情都重返得太突兀,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接受、如何面对。豁达地原谅不现实,一味地拒绝又太别扭,就是这么一种纠结磨人的情绪。 车子驶入酒店停车场,夏子若正要开门下车,却突然被倾身过来的霍季恩按在座椅上,他那张光风霁月的俊脸就这样凑向她,毫不犹豫地在她唇上轻啄一口:“工作愉快。” 宠溺的语调、唇间的温柔,激得夏子若愣了一下。随即,她捏了捏他的脸,调皮笑道:“遵命,总裁大人。” 霍季恩原本只是想给她个dbey,哪知她这般娇憨的模样撩拨得他陡然觉得欲罢不能了,几乎只是须臾间的停顿,夏子若的双唇就再度被他攫住了。 绵长悱恻的一吻,这男人像是在勾引她、挑逗她,又像是怎么品尝都嫌不够,霍季恩辗转着把她的舌卷起来深深地吮吸,追逐着她的舌尖厮磨……寂静的车里此时只缠绕着彼此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以及唇舌缠绕的啧啧声。 可霍季恩还是不满足,他稍稍撤下唇齿碰触,扣牢她后脑的手却是半点没松劲儿,他高挺的鼻磨蹭着夏子若的鼻尖,诱哄道:“叫声‘老公’听听,乖。” “!!!” 夏子若被他如此直接的邀约震住了,她的气息因为方才的吮吻还不太平稳,一张漂亮的脸蛋羞得比红布还红,她敛眸嘟嘴:“不要。”她实在叫不出口啊。 这女人怎么就连拒绝人的样子都这么可爱呢?霍季恩挑起一抹顽劣的笑意,修长、干净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探向她的胸口,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叫不叫?” 夏子若整个身子都隐隐发烫,说好的高冷男呢?她只觉这厮再一次刷新了闷骚底线,快要让她受不了了。她腾一下推开霍季恩越靠越近的身体,飞快地扭身拉开车门,“我……要迟到了!”抛出这么句话,她便落荒而逃了。 徒剩霍季恩一个人僵在驾驶座上,笑了。这个笑容,一点不无奈,只有满满的宠爱。 直到霍季恩推门走进办公室,那张俊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也许,这个世界上像夏子若这样坚韧、乐观、不服输又很善良的女人还有许多,但他偏偏遇见的是她,不是别人。从他们之间那个并不算太美好的开始到倾心于彼此,两人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却也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对方的世界,成为彼此生命中那个独一无二的至爱。 生性寡淡的霍季恩难得感慨一番,不承想居然被人打断了。 “霍总——”姜平一溜小跑冲进他的办公室,紧张地搓着手,支支吾吾道:“那个……” 坐在桌案后的霍季恩不悦地扫他一眼,“有话快说。” 姜平本来还想斟酌一下说辞的,结果被老板一催,他只能连珠炮似地说道:“您上次不是拿了支票给苏律师么,那笔钱一直在银行账户里没人动过,可今早一千两百万突然被人提走了……” “苏启拿了钱?”霍季恩微微一蹙眉。 姜平一边僵着脖子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虽然霍总不差钱,但就这么被情敌坑走了一千多万,也真够憋屈的。再说了,苏启这人会不会忒没格调了,居然能收得下这笔钱……姜平默默腹诽。 不料,霍季恩的眉只是蹙了一瞬间,便舒展开来。他轻叩桌角,释然道:“没关系,这是好事。” “???” 霍季恩跟姜平的脑回路显然不在同一波段上,姜平替老板心疼钱,霍季恩在乎的却是另外的——只要他的女人别跟别的男人扯上关系比什么都强。不管怎么说,他只要一想到苏启追了夏子若七年,便浑身说不出的不舒服。他不希望夏子若心里对苏启抱有亏欠,无论是物质上,抑或情感上,最好他们都能两清。如果夏子若做不到,霍季恩就只能替她做了。 苏启肯拿钱,至少代表他终于放下了这段感情,这恰是霍季恩喜闻乐见的。 就在同一时间,夏子若收到了一则短信。 看到是银行的短信,她以为是广告,正欲删除,可突然间,夏子若像是被猛地揪住了神思似的,她蓦地瞪圆眼,点开短信仔细看了又看。 她没看错——刚刚有一千两百万转入她的银行户口。 汇款附言只有寥寥几个字:勿念,勿恨,勿忘。 汇款人——苏启。 猛然想起早上苏启那通令人匪夷所思的电话,夏子若快速翻出通话记录,回拨那个号码。哪知回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 饶是夏子若再了解苏启,也猜不透他这是闹哪出了。 尚未到午市时间s里不算忙碌,她粗略安排了一下工作便离开餐厅,在酒店大堂外伸手拦下辆出租车钻进去,向司机报出启明律师事务所的地点。 走进写字楼的大堂,周边的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夏子若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在苏启的办公室看到霍季恩扔给他一张支票的情景。当时,气急败坏的她甚至没来得及跟苏启说一句话,只有他那道受伤的眼神一直印在她的脑子里,此刻回忆起来竟是如此清晰。 推门而入,前台小姐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一眼行色匆匆的夏子若,“苏律师不在,他去s市了。” 夏子若讶然,“他出差了?” “不是啊,苏律师辞职了,说是以后都不会回b市了……” 一瞬间,夏子若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尤其是痛觉神经,就跟被人狠狠地撩拨了一下似的。她隐隐意识到什么——苏启走了,而且他已经跟她告过别了,只是她全然没察觉到。 她急声问前台小姐:“你知道航班号吗?几点的飞机?” “不知道,好像是中午的飞机吧。”对反一脸爱莫能助。 这一刻,夏子若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一阵风般冲出律师事务所,打车直奔机场。出租车明明已经在机场高速路上疾驰了,可夏子若还是不停地催促司机:“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 话落,她瘫软在后座上,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拨打那个已经停机的号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早已僵硬到指节发白。夏子若的心乱了,一个在她生命里存在了七年的男人,已经不是简单的爱恨纠缠那般简单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苏启是有感情的。 或许,这感情与爱无关,却并不比爱情浅薄。 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角,吞下满嘴的苦涩,难道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苏启的重要,竟是在永远失去他的那一刻? b市国际机场里,夏子若步履急促,神色焦灼,来来回回梭巡了无数圈,却只看到川流不息的旅客,只听到响彻耳膜的机场广播,唯独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每天从b市飞往s市的航班多达七八次,光是中午就有两班,在茫茫旅客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夏子若虚软着身子,走出航站楼,怔怔地站在玻璃门前,神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太阳明明就斜挂在天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阴天,微弱的阳光像是怎么也穿透不了厚重的云层,就这么被团团乌云围困住。 多像苏启。 早上,他再寻常不过地跟夏子若寒暄,仿佛一切恩怨纠葛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平淡地为自己这七年来付出的所有感情画上一个句号。即便是在阴霾笼罩下,他仍然显得十分平静,但往往就是这种不露声色的人,才更加令人琢磨不透,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那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涌、多少留恋、多少可望不可即最终只能认命放弃的感情。 想到这些,夏子若的心脏陡然撕扯般地疼痛起来。她完全无法相信,就是这样一个每天都生活在她生命中的男人,居然能够说消失就消失,而她,却从不知道彼此间看似随意的联系,竟是如此脆弱——只要他想走,她就找不到了。 夏子若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她无力地蹲下,头埋在胸前,捂着脸……哭了。 她还没有跟他说—— 苏启,我不怪你。 苏启,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苏启,再见。 …… 阴沉的天,亦滴下眼泪。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像是要洗净城市的纤尘,却令夏子若的心愈发潮湿、晦涩,她的轻咽变成抽泣,夹在着滴答的雨声中,仿佛老天的哀鸣。 隔着烟雨迷蒙的玻璃门、隔着湿润窒闷的低气压—— 在夏子若身后,沉默地站着一个男人。 卡其布休闲裤,立领夹克,脚边竖着个拉杆箱,这套斯文干练的打扮,不是苏启还能是谁。 此时此刻,看着那抹蹲在地上、不停颤抖肩膀的瘦小身影,他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睛中蓄满从未有过的悲怆、疼痛和挣扎,以及某种明知此刻不走过去,就将抱憾终身的眼神。没有错,苏启多想不管不顾地走出自动门,抱住夏子若。 然后亲口告诉她—— 子若,我从没后悔爱过你。 子若,你一定要幸福。 子若,再见。 可最终,苏启所有的冲动全败给那丝极力隐忍的克制,他不能走过去,只因他害怕自己在面对她的一瞬间,便会——再也舍不得离开她。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一个在寻,一个在躲,不知彼此就这样僵持了多久,直到机场广播催促前往s市的旅客进行安检,苏启才黯然转过身,继而大步流星地走进闸口。 与他擦身而过的旅客无不惊讶地看上他一眼—— 这男人的眼角居然带着盈盈泪光。 只是,就这样错过的两人谁都不知道,一辆路虎揽胜静静地停在航站楼前的停车格里。水汽氤氲的车窗里,是一张轮廓清朗、被雨丝切割得有些模糊的侧脸,驾驶座上的这个男人将他们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霍季恩没想过第一次体会上帝视角的感觉竟是如此难受,他眼睁睁地目睹了苏启和夏子若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她却不自知;他又眼睁睁地目睹了她的悲痛欲绝,以及苏启的落寞神伤。 霍季恩屈肘撑在车窗上,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他那点因为苏启离开而滋生出的释然早已荡然无存,他只剩心疼,心疼这女人流下的眼泪。就算这眼泪不是为他而流,依然扯痛他的心弦。不管是谁给她留下了伤口,以后,都由他来抚平。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爱她。 而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眼泪也无法倾诉干净夏子若心里的悲伤,大概是哭累了,她抹了抹濡湿的脸颊,慢悠悠地站起身。孰料,她还来不及调整好脸部表情,红肿的眼睛里便倏地闪过一抹惊诧。 某辆熟悉的车缓缓地朝她开过来。 雨刮器匀速摇摆,驾驶座上霍季恩的轮廓透过挡风玻璃直触夏子若的眼底。 车窗降下来,她几乎忘了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满面错愕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一个小时前,霍季恩原本是有饭局的,殊不知他刚把车开出酒店,就看见夏子若急匆匆地上了辆出租车。他心里疑惑这女人居然在工作时间擅自离岗,便鬼使神差地取消了饭局,一路尾随着夏子若,哪知竟辗转到机场,看到方才那一幕。 可话到嘴边,霍季恩稍稍斟酌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道:“我来送个客户。”说着,他探身帮夏子若拉开副驾车门,似笑非笑地揶揄说:“倒是你,怎么不好好上班,跑来这里了?” 对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滴水不漏,夏子若自然没多想,她坐进车里,嗓子却是不由得一哑,闷闷地说:“苏启走了……” 这下换作霍季恩怔忪了,他本来以为这女人会信口拈来个借口敷衍他,不承想她对他竟是这般毫无隐瞒、坦诚相待。他对自己先前那点心思猝然感觉到一丝丝的心虚。 心念所动,他摸了摸夏子若的头,重新启动了车子,故作轻松道:“他走了好,省得他老惦记着我老婆。” 难得的调笑,夏子若却笑不出,“我怕他是因为误会我恨他才走的。” “不会的。”霍季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顺溜地接出这句,“他肯定知道我老婆没那么小气。” 也许是因为苏启先前流露出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那眼神分明是依旧带着爱意的,哪怕他隐藏得那么深,霍季恩还是窥伺到了。 夏子若也没心情纠正这厮一口一个“老婆”的叫着了,她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对了,苏启把一千两百万给我了。” “你拿着吧。”霍季恩笑笑,“反正以后我的钱都是你的。” “……” ** 如果忽略掉接下来一个月里,霍季恩对住在同一屋檐的母上大人依旧不理不睬,其他的一切都堪称“完美”。 霍婷婷的肚子开始有些显形了,她办了一年休学,安心在家养胎。至于霍季恩和夏子若,同居生活令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夜夜缠绵悱恻,大有爱得死去活来的趋势。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吴丽菲和儿子的这位女朋友相处得十分融洽,估计未来夏子若要是真嫁进霍家,素来恼人的婆媳关系在她俩之间一定不成问题。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早晨,和煦的晨曦穿透法式卷草纹窗帘,铺洒进卧室。天气暖了,窗外的山峦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翠绿,窗内的kingsize大床上照例是一派春/光旖旎。 霍季恩的手臂被夏子若枕在脖子下面,她的脸颊埋在他赤/裸的胸膛间,懒洋洋地嘟囔道:“今天我轮休,再睡会,你赶紧起床吧。” “我今天也不想去公司了。”霍季恩拨开这女人侧脸上散落的发丝,晨起的低哑嗓音里透着温柔:“今天我生日,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夏子若睁开沉甸甸的眼皮,睡眼惺忪瞅着他,撇了撇嘴:“可是我答应你妈和婷婷今天和她们去买婴儿用品了。” 她的冷淡反应令霍季恩颇有些郁结难平,哦不,简直是敲碎了总裁先生的玻璃心。他压下心里的怨气,商量着问:“你们不能改天再去吗?或者你让她俩去就行了,你和我……” 夏子若又闭上眼,慵懒地摇摇头,“不行,我们仨说好了。” 霍季恩这下真炸毛了,一点冷静自持都没了,他二话不说把手臂从她身下抽出来,气呼呼地起床下地了。真窝火啊,这是他的第十二个十八岁生日,也是和夏子若共度的第一个生日,结果就这样泡汤了,而且还是败在那两个女人手里。 人肉靠垫突然没了,夏子若拽过抱枕,不太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嘛。” “……没关系!”霍季恩恶狠狠地回道。 家庭没温暖,工作上倒是有不少温暖,姜平在宋雅的怂恿下,忍痛破血给老板买了一条万宝龙的皮带当生日礼物。他原本是咬牙都买不下手的,可惜宋雅耳边风吹得太好:“你这辈子升官发财都捏在霍大boss手里,这时候不拍马屁更待何时啊!你先把咱俩的约会基金拿出来用一用呗。” 华灯初上时分,霍季恩拿着这条他有点看不上眼、也不太稀罕的破皮带回到丽景湾。 他一进门,刘嫂照例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帮他脱下西装,拿出拖鞋,“霍先生,生日快乐。” 连佣人和特助都知道献殷勤,再对比一下他的女朋友,霍季恩的心更凉了。谁知走进客厅,他的心脏顿时跟在冰水里又泡过一遍似的—— 长方形的餐桌上,坐着十来口子,霍家和夏家的人全员到齐。大家正对着满桌子佳肴大快朵颐,连个位置都没给他留。当然,这也不能怪别人,这一个月来,霍季恩坚持不跟吴丽菲同桌进餐,所以现在吴丽菲在桌上,自然就没他的份儿了。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生日啊!!! 相比之下,夏子若到底算是有良心的,她抬眸瞅了瞅僵在客厅中央的霍季恩,“我帮你加双筷子?” 暖黄的灯光下,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都是黑的,“不用了,我吃过了。”说完,他健步往书房走去,却在中途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夏子鹏,你跟我过来一下。” 冷不丁被点到名,夏子鹏嘴里的一口鱼翅羹差点喷出来,“啊?” 大家握着筷子的手俱是顿了顿,一脸同情地看向夏子鹏,心里替他默哀:霍季恩这是心情不好,准备挑个软柿子捏捏撒气啊。 没错,霍季恩心口堵得慌,急需一个出气筒,但他总不能把气出在舅舅吴奇和未来的老丈人夏振远身上吧,霍婷婷有孕在身也不行,吴丽菲他懒得搭理,至于夏子若……他不敢。 夏子鹏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在霍季恩身后走进书房,他心里不由得打起鼓,“霍总,你找我有事?” “我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霍季恩示意对方把门关上,他坐进软皮沙发,两条大长腿交叠,那姿势慵懒又冷酷。他凌厉的目光扫过站在自己身前的夏子鹏,悠悠开了口:“叫声‘姐夫’给我听听。” “?!”霍总不是没吃药吧?!这是逗他玩呢?! “让你叫你就叫。”霍季恩的声线渐沉,口吻开始不耐烦。 夏子鹏挑眉笑了笑,反倒说:“你先叫声‘妹夫’给我听听。” 现在居然连这个臭小子都敢消遣他了,霍季恩微微一沉气,“……妹夫。” “姐夫!”夏子鹏嘴角咧得更开了。 “……” 这俩玩够了,夏子鹏一出书房,就瞅见客厅里的两家子人刚好酒足饭饱,正聚在一块聊天,好不热闹。他赶紧在霍婷婷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把耳朵靠过去,“动了没?” 霍婷婷一脸娇羞地拍开他的脸,“这么多人呢,你别闹。” 这小两口……真甜。 夏子若心里有事,默默退出群聊现场,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那扇虚掩的门。柔和的台灯在墙壁上勾勒出一抹完美的轮廓,霍季恩垂眸看向笔记本电脑,不知是故意冷落她,还是确实太专注于公文,就连夏子若近身,他的眼皮都没抬起来。 夏子若皱了皱眉,双手从身后搂在他的肩上,“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啊,跟家里人都不合群。你死扛着有什么意思,非得跟你妈闹成这样吗?” 霍季恩本来还想再晾一晾这位不给他过生日的坏女人,可他现在就是这么没出息、没脾气,被夏子若一哄,他就软下来,头往后一靠,顶着她软绵绵的胸脯,说:“你们总得给我个台阶下吧?至少聚餐该给我留个位子。”他是一家之主啊。 那么高冷的一位霸道总裁,这会儿就跟小猫撒娇似的,夏子若只觉得忍俊不禁,她摸了摸霍季恩的头,甜甜地说道:“别生气了,乖。” 就是这一刻,她抬头关掉了书房的灯。 与此同时,书房门口亮起盏盏烛光。 有那么一片刻,夏子若看到霍季恩愣住了。 他刚惊诧得眯起眼,大家已经鱼贯而入,为首的吴丽菲推着辆餐车,上面摆着一个甜美诱人的多米尼加白巧克力三层蛋糕。其他人手里都拿着烛台和礼物,好几双眼睛就这么含笑看着大寿星。 “霍boss……” 惊喜来得太突然,与此前被冷落的反差简直太明显,一冰一热都在转瞬间,饶是霍季恩再淡定,这下也被深深感动到了。他徐徐站起身,那张始终清冷的脸上突然展现出一丝迷人的笑意,“这是谁的主意?” 所有的人一致指向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我姐。” “我闺女。” “我嫂子。” “我的儿媳妇。” “我的外甥媳妇。” 此起彼伏的声音尚未落下,夏子若就感觉到一道温柔至极的目光从身侧射过来,她刚一歪头,就撞进霍季恩那双微微带笑的狭长眼眸里。这样还不够,霍季恩背在身后的手在她屁股上捏了捏。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这样骚扰,夏子若的脸倏地红了,她赶紧攥住他那只不老实的手,顺势跳转了话题:“赶紧吃蛋糕啦。” “对啊,这蛋糕可是老妈选的喔,看起来好好吃。”霍婷婷眨着眼睛附和道。 许愿、切蛋糕,只是走个流程,霍季恩都相当走心,姿势也颇为帅气。手起刀落,他利落地从最上层切下一块蛋糕,印着一枚精致的浮雕桃心。 “姐夫,你第一块给谁啊?”夏子鹏起哄道出所有人的心声。 霍季恩白他一眼,嗓音清朗动人:“当然是给我老婆了。” 这么多长辈都在,居然是夏子若拔得头筹,她既感动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可拒绝就是矫情,她只得羞赧地垂下眼眸,笑着接过蛋糕,拿叉子扎了扎。 刹那间,她握着叉子的手隐隐一僵。 她貌似扎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挑出来一看,竟然—— 是枚戒指! 鸽子蛋钻戒!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吗?! 空气似乎都有片刻的凝滞,上一秒还热烈不已的气氛,这一秒竟是鸦雀无声。 她猛地抬眼看向大家,却见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而当属那男人——唇角的笑容最盛。 “你们——”剧情不按剧本走,夏子若的心脏忽悠一颤,怔怔地问:“你们竟然商量好的?!” 不可能啊,蛋糕是吴丽菲准备的,霍季恩跟她不是水火不容么?而且今晚明明是给霍季恩生日惊喜的,怎么主角突然变成她了呢? 不等别人开腔解惑,霍季恩已经单膝跪在满面震惊的夏子若面前。烛光中,他的眼睛里沾染着浅淡的微光,像湖光一般熠熠生辉,又像深海一般深情款款,转瞬就迷了人的眼眸。 “嫁给我,子若。”他说。 这是在求婚吗? 夏子若只觉自己快要心脏病发作了,怦怦的心跳跃至喉咙口,以至于她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倒是身边顿时传来起哄声:“答应他啊!” 甜蜜交缠惊喜在心头荡漾开来,她笑得这般甜美,“我愿意。” 霍季恩却是跪着不起来,优雅弯了弯唇,“叫声‘老公’听听。” 这人又来了…… 夏子若羞羞地说:“……老公。” “亲一个,亲一个!”夏子鹏这小子又带头滋事了。 这回霍季恩颇给他面子,果然站起身,在夏子若的唇上印上一吻。温润的唇瓣相触,她感觉到从不曾有过的酥/麻,像是一股无声的电流,冲进心里……到底是没忍住,夏子若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幸福的眼泪,融化了彼此的心。 霍季恩抬手帮她擦眼泪,却被她拧了下手臂,夏子若算是看明白了,“你跟你妈和好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有生日这出了是吧,你刚才的演技都能拿奥斯卡了!” 吴丽菲笑得灿烂,“我儿子求婚,我当然得全力配合啦,所以只能小小欺骗了你一下。” 想来吴丽菲也是醉了,这对小情侣的默契度简直令人发指,他们竟然都想给对方制造惊喜,又都背着对方跟她商量。两相衡量,当然求婚比生日重要,她只能把夏子若的计划全对儿子招了。要怪只能怪霍季恩太聪明,他竟是顺水推舟让夏子若先演完她那出,他再来个闪亮登场。 一晚上看两场好戏,霍婷婷喜滋滋地插嘴道:“我们都配合了好吗,临时演员也有功劳喔!” 奇叔一把年纪也不忘跟着邀功,“我是最早撮合他俩的人好吗!” 夏振远抹了抹眼角,无比感慨地对霍季恩说:“我就把闺女交给你了,你以后可不能亏待她。” 霍季恩轻搂着夏子若,莞尔一笑,“遵命,岳父大人!” “……” 第五九五章 59. s市rlisa皇家酒店。 这座宛若欧洲城堡一般奢华、典雅的超五星级酒店里,所有的员工都在忙着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娇艳欲滴的白色鸢尾花铺满整个露天花园,心型拱形花门、水上舞台、巴洛克式浮雕,花园里的一景一物全沐浴在浪漫的纯白氛围中。 这场婚礼到底有隆重,就连酒店副总都亲自过来巡场,“宋经理,廊道的花瓣再派人撒多一些,新娘子喜欢踩上去软软的感觉。” 宋雅心里一阵肉痛,这可是从法国空运来的新鲜香根鸢尾啊,老板居然吩咐把花瓣全揪下来撒地上,什么叫暴殄天物,这就叫! 压下那丝痛惜,她朝姜平眨眨眼,俏皮地笑着说:“遵命,姜副总。” 姜平那双隐在镜片后的丹凤眼朝四周巡睃一圈,见没人往这边看,他趁机在宋雅屁股上捏了一把,“老婆,晚上我再疼你。咱先把老板的婚礼搞定哈。” “必须的!”宋雅暗送他一记秋波,屁颠屁颠地撒花瓣去了。 酒店三十层,总统套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法式窗帘,照进房间。kingsize大床上的女人被酒店的叫醒服务唤醒,她揉着眼睛推了推身边仍在酣睡的男人。 “季恩,快点起床。” 霍季恩懒洋洋地睁开道眼逢,修长的手臂缠住这女人的腰,把她往怀里揉了揉,他又阖上眼,“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这阵子,季庭集团与法籍华人陈震海共同投资的rlisa皇家酒店开业,真把霍季恩忙坏了,现在温香软玉在侧,给他一万个理由他都不想起来。 “你别忘了今天是大日子啊。”夏子若难得不贪恋他给予的温存,她腾一下从霍季恩怀里钻出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跳下床。 见对方十分不配合地继续懒床,夏子若在推开更衣间那扇白色双开木门的一刹那,不得不再次催促一句:“你快去叫初趣起床,顺便帮她换衣服。” 听到这个名字,霍季恩的满腔困意居然奇迹般地消散了,他扯了扯唇角,麻利地起身下床。赤/裸上身,下身穿着条睡裤,他大步流星走进baby房。 粉色调的白雪公主主题房间,印有梦幻卡通图案的床幔低垂着,小床上果然睡着一位小公主。只是这小公主的睡相……不太好,两条小短腿压着被子,整副小身板歪歪扭扭地趴在床上。 霍季恩长臂一捞,就把初趣抱了起来,“宝贝,起床换衣服。” 睡眼惺忪的初趣朝他结实的胸膛看了看,嘟着粉嫩嫩的嘴唇说:“粑粑,你还没穿衣服呢,你先吧。” “……”臭丫头,才三岁就会撒娇了。 霍季恩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轻啄一口,开始娴熟地帮她穿衣服。哪知小礼裙穿起来挺麻烦,一会儿是蕾丝带子,一会儿是蝴蝶结,他笨手笨脚地弄了半天才搞定。初趣倒是全程颇为配合,小短胳膊、小短腿像木偶一样乖乖地伸直,偶尔因为粑粑碰到她的痒痒肉,而忍不住“咯咯”发笑。 等父女俩这边换完装,更衣室的门打开,夏子若快步走出来。 孰料,一瞅见她这副行头,一大一小统统愣住。 “麻麻,你今天好漂亮喔,像……”初趣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在有限会说的词汇库里找了找,终于蹦出个形容词:“像白雪公主的麻麻!” 夏子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得温柔,“为什么我不是白雪公主呀?” “因为我是白雪公主啊!”初趣往她身上蹭了蹭,大言不惭道。 “……”这娃果然是霍季恩的种,说话都一样闷骚。 霍季恩见惯了夏子若在闺女面前吃瘪,他弯了弯唇,微微一低头,附在她耳廓上轻咬一口,“子若,真美。” 夏子若的耳朵被他晕得麻麻的,她羞赧地推开他靠过来的身体,“别闹了,婚礼快开始了,咱们赶紧下楼吧。” 霍季恩一身手工订制黑西装配上法式衬衫,将他的完美骨架展露无遗。夏子若则是一条束腰白色礼裙,低胸、高腰、长摆,简约不繁复的名师设计将她清雅大方的气质勾勒得恰到好处。夹在两人中间的是初趣,她一手牵一只,蹦蹦跳跳地走出酒店房间。 到底是腿短走不快,霍季恩索性把她抱起来,按响隔壁另一间套房的门铃。 清脆的门铃声刚响起,房门便被里面的人打开,显然对方也已经整装待发。 夏子鹏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大学生了,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三年,现在一套深灰色西装在身,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沉稳劲儿,颇有青年才俊范儿。 不容他开口,站在他腿边的小不点已经拿出玩具枪,朝挂在霍季恩身上霍初趣开了一枪,“砰,豁出去,你中弹啦,哈哈……” 霍初趣最讨厌听表哥这样叫她,她一点不配合对方演装死,而是一挑眉,奶声奶气地说:“吓一跳,你好幼稚!” 四岁的夏亦眺一脸雀跃登时垮下来,他小大人似的整了整脖子上的领结,翻个白眼,“你又乱叫我名字,你好烦。” 初趣搂着霍季恩的脖子,朝夏亦眺扮个鬼脸,“你不知道么,你出现在姑姑肚子里的时候,把全家都吓了一跳,咯咯。” 俩小孩逗贫的功夫,一袭宝蓝色洋装的霍婷婷嘴上叼着块巧克力走出来,她“啪”地拍了拍夏亦眺的后脑勺,大喇喇地教训说:“小屁孩,你别欺负妹妹,小心你舅舅给你爸扣薪水。” “……” 自从姜平终于熬出头,被霍季恩调升至新酒店任副总,夏子鹏这小子就成了霍季恩的贴身特助。要说这还是夏子若的建议,她寻思着让弟弟先跟霍季恩历练一下,多长点见识,以后才能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不过,霍季恩却不完全这么认为,比如这会儿—— 两家子浩浩荡荡地往露天花园走去,夏子鹏刻意放缓脚步,附在霍季恩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低分贝说:“姐夫,刚才那个叫星星的小模又打电话给我了,说想约你吃饭。” 霍季恩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怎么回她的?” 夏子鹏笑了笑,语带戏谑:“当然是告诉她,霍总和他老婆秀恩爱忙都忙死了,没空啊。” 霍季恩莞尔,“很好。”只要有这个妹夫在就等于有了铜墙铁壁,任何女人都别想近他的身。这样看来,夏子若真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露天花园的入口处,陈震海和太太笑容满面地迎接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看见霍季恩一行人过来,陈太立马展开双臂,当即给了夏子若一个热切的熊抱,“r,好开心看到你,我想死你了。” 夏子若回抱她,眉眼弯弯,“小女出嫁,恭喜恭喜。” 陈震海夫妇育有三子,却唯独只有一个闺女。这位lisa姑娘是混血,浓眉大眼,身材火辣,身边的法国追求者络绎不绝,可她偏偏看中了一位中国男子。要说这段跨洋恋纯属机缘巧合,自从陈震海与霍季恩合作后,他把部分生意转移到国内,原本lisa只是趁假期来s市探亲外加旅游,孰料,在旅途中结识了现在的未婚夫,于是这姑娘就赖在s市不走了,扬言非此人不嫁。 “中国女婿好啊。”陈震海对准女婿相当满意。 几人谈笑风生间,lisa挽着未婚夫出现了。两人远远走来,郎才女貌,这位中国女婿身姿颀长,眉宇英俊,站在大美人lisa身旁,一点不显得逊色。 近身后,新郎的目光淡然地扫过其他人,略微颔首,却在看到夏子若的那一刻,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久违的暖光,“子若,好久不见。” 一成不变的温润,夏子若欣慰一笑,“苏启,恭喜你,抱得美人归啊。” “……” 最讨厌看见这两人说话,霍季恩牵着初趣默默走进露天花园。 想起去年在跟陈震海的饭局上,lisa和苏启一起出现时,夏子若那副惊讶得差点喜极而泣的表情,霍季恩心里就颇有些郁结难平。再想起今早起床的那一幕,他更不舒服了。他和夏子若结婚时,都没见这女人这么积极,怎么赶上苏启的婚礼,她不仅起得早,还打扮得那么漂亮,真是的。 初趣不知道粑粑的帅脸为什么突然黑了,她仰起头,嗲嗲地说:“苏启干爹刚才给了我棒棒糖喔,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吃一下?” “……不吃。”居然连闺女都给他灌醋,太可恶了。 本书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