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 读心术 作者:清闲丫头 =============== 文案:   很多年以后,沈易在枕边告诉苏棠,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眼前一亮,那天她穿着一条明黄色的裙子,满面红光,仿佛是从日本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苏棠:“哪部动画?”   沈易眉眼含笑,温柔地用手语比出了那部动画的中文译名   ——《宠物小精灵》   苏棠:“……离婚!”   沈易赶忙追上一句   ——电力十足。   苏棠:“……不离了。”   #男主聋哑,一个人吃了所有人的药,于是其他人没药吃了……#      #1V1,双C,HE,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与罪案无关,与心理学无关,不接待洁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主角:沈易,苏棠 ┃ 配角: ┃ 其它:男主聋哑,女主心大 ==================   ☆、第1章 Chapitre1 当你可以跟一个人不说话,分享片刻寂静,且不会觉得尴尬,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遇到了对的人。 ——电影《低俗小说》 在s市国际机场的停车场第一次见到沈易的时候,苏棠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个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男人。 那天是个八月初的大晴天,傍晚时分暑气还重,沈易穿着淡蓝衬衣,灰色西裤,倚站在一辆黑色suv车头,目不斜视地看着苏棠走来的方向,给苏棠一种此车代售的错觉。 进机场大厅接苏棠的是司机老陈,和苏棠一块儿走到沈易面前,“苏设计,这是沈易,沈先生。” 苏棠是学土木工程的,刚在法国的一所公立工程师学校里跌跌撞撞地毕业,工作还没着落,老陈得知她打算在s市的几家建筑设计公司里找工作,就一口一个“苏设计”地叫她,苏棠听着别扭,但还不至于请他改口。 苏棠笑得很明朗,“沈先生,你好,谢谢你替外婆来接我。” 沈易微笑着点了下头,走过去给苏棠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merci.”苏棠条件反射地蹦出一句法语,还没起脚就反应过来,吐了下舌头,赶紧改口,“谢谢。” 在车尾帮苏棠放行李的老陈像是听了什么新鲜笑话似的,夸张地笑出声来,“苏设计,你不知道他是个聋子啊?” 苏棠一愣,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尴尬地回头看向沈易,这个轮廓英俊的男人仍然笑得像车模一样,看见苏棠突然回头看他,还把笑容里的含糖量提高了几个加号,光天化日之下生生把苏棠看晃了神。 老陈放完行李走向驾驶座,探出秃得一毛不剩的脑袋,脸上带着刻意放大的好奇看了苏棠一眼,“苏设计,周大夫没跟你说啊?” 周大夫就是苏棠的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一家私人疗养院的高级护理,写过几本关于特殊护理的书,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退休后被返聘为那家疗养院的顾问,就住在疗养院的公寓里,那里把穿白大褂的一律称为大夫。 外婆只跟她说,有人会到机场接她,接她的人叫沈易,是个二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可没跟她说是个长得这么有存在感的男人,当然也没跟她说,他是个听不见声音的男人。 “没,没啊……” 也不知道沈易介不介意刚才她冒昧地对他说话,苏棠有点儿心虚地坐进车里,沈易跟着进来,坐到苏棠旁边,随手关上车门。 沈易身上有种很浅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种能让苏棠感觉很踏实的气味,这种气味很熟悉,苏棠一时想不起来,忍不住又看了沈易一眼,却没成想沈易也在看她。 对上苏棠好奇打量的目光,那张车模脸微微怔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去,倒是没淡到消失的程度。 老陈一屁股坐进驾驶座,笑得意味深长,“周大夫还说你俩是青梅竹马呢,不像嘛……” “青梅竹马?” 苏棠愣愣地看着沈易棱角分明的脸。她三岁时父母闹离婚,各自成家,谁也不要她,她从小乖乖地跟着外婆长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二十四岁了还没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哪儿冒出来个这么大的竹马? “我就说嘛,像苏设计这样优秀又漂亮的姑娘肯定从小就有眼光,哪会看得上个聋子啊……” 苏棠怀疑自己在法国三年汉语水平严重退化,居然一时没听明白老陈这话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于是苏棠没答话,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新备忘录,打上一行字,递到沈易面前。 ——你认识我外婆? 沈易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的人,才点点头,接过苏棠的手机,轻抿着嘴唇在苏棠那行字下面慢慢地敲了两句。 ——你可以说话,我能读懂你的口型。不过我的中文不太好,请你说得慢一点。如果你愿意说英文的话,我可以读得更准确一些。 苏棠愣了足有一分钟,看着挨在驾驶座靠背上的那半个秃得锃亮的后脑勺细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老陈说那些笑里带刺的话的时候,果真都是在沈易视线以外的。苏棠发现,这比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还要缺德。 苏棠又低头看了看沈易打在手机上的话,眉头拧成一团,从他手里接过手机。 ——我已经把英语丢得差不多了,说法语行吗? 沈易有点抱歉地摇摇头。 苏棠抿抿嘴唇。 ——那咱们就打字吧,我不想让老陈听见,你跟他好像不是一伙儿的。 沈易被苏棠有些孩子气的措辞逗得嘴角上扬。 ——我的司机在休假,他是我继母的司机。 苏棠扬了扬眉毛。 ——你是白雪公主啊? 沈易无声地笑着,修长干净的手指明显放松下来,敲字速度快得让苏棠眼花。 ——不是,我是灰姑娘,继母还生了个妹妹。 苏棠抬头看了眼老陈的背影。 ——给灰姑娘拉车的白马是耗子变的吧? 沈易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帮我跟他说,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到家,否则这辆车要被贴罚单了。 苏棠一愣。 ——为什么? ——高速公路上不允许耗子拉南瓜。 苏棠一向偏低的笑点被沈易戳了个正着,“噗”地笑出声来,惹得老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设计,你还真认识他啊?” “认识啊,”苏棠脑子里想着拼命拉扯南瓜的光头耗子,嘴角想压都压不下来,“刚认识。” 被老陈这么一提醒,苏棠才又想起来那个“青梅竹马”的问题。 ——咱俩以前认识? ——我见过你。 苏棠不太懂得拐弯抹角。 ——我怎么没印象? ——二十年前的事了。 苏棠仔细想了想,二十年前,她四岁,只记得那会儿天天粘着外婆,跟在外婆屁股后面,在她工作的疗养院里晃来晃去。 ——在博雅疗养院里? 沈易有些惊喜地看了苏棠一眼,飞快地敲字。 ——你想起来了? 苏棠盯着沈易看了足有五秒。 ——你填过遗体捐献登记表吧? 沈易一愣,点点头,神情很认真。 ——八岁那年去美国之前填的,全身捐献。 ——能先捐给我点儿记性吗? 沈易仰在座椅背上,笑得身子发颤,苏棠发现他的身材也很好,稍稍有点偏瘦,但丝毫不影响大局。 老陈忍不住又瞥了眼后视镜,“苏设计,怪不得周大夫老是夸你性格好呢,你跟聋子都能聊得这么热乎啊!” 苏棠有点气不过老陈一口一个聋子的腔调,看着沈易,故意说得很慢很清楚,“我们俩正聊欧洲的饭店呢,有家饭店的老板挺有意思的,店门口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秃子与狗不得入内。” 老陈剩下的话全噎回了肚子里。 看着沈易一脸费解,苏棠拿过手机敲字。 ——我说得太快了? 沈易摇摇头,轻轻皱眉。 ——你的口型很清楚,我都看懂了,可是为什么秃子与狗不得入内? 沈易一脸认真的模样把苏棠逗得直乐,笑够了才抓起手机。 ——我骗他的,你还真相信啦! 沈易没像苏棠一样笑得前仰后合,若有所思,温和地看着苏棠,笑得很安静。 苏棠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了几声收住自己脸上的傻笑,埋头在手机上敲了一行字。 ——你平时是用手语吗? 沈易坦然地摇摇头。 看苏棠发愣,沈易微笑着在手机上敲字。 ——识字的人比懂手语的人多。 ——工作怎么办? ——助理会做手语翻译。 ——过日子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苏棠挑起眉梢,这个似乎没有脾气的人激活了她细胞深处蛰伏已久的恶劣因子。 ——叫/床怎么办? 沈易手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脸颊发红,硬着头皮勉强敲了一行字。 ——男人也得叫? 苏棠一脸淡然地敲字。 ——早晨不叫你就能自己起床? 苏棠满意地看着那张红脸瞬间转黑,勾着嘴角补了一行。 ——你还挺自律的嘛。 沈易扫了眼手机屏幕,仰靠到座椅背上闭起眼睛来,那张五官深刻的车模脸黑红交替了好一阵子,然后隐隐发白。 苏棠以为是玩笑开过火了,赶紧敲下一行字,扯扯沈易的胳膊,把手机举到他眼前。 ——对不起,闹着玩的。 沈易勉强笑笑,摇摇头,又闭起了眼睛。 苏棠愣了愣,又把他扯醒。 ——晕车? 沈易看了足有两秒,轻轻点头。 苏棠叹气,果然,在飞奔的汽车上看字这种事不是什么人都玩得起的。 苏棠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陈师傅,车上有水吗?” 老陈扫了眼后视镜,看见靠在座椅上脸色惨白的沈易,“喝水不管用。” 苏棠淡淡地顶过去,“那喝什么管用?” 老陈听出苏棠话里的火药味,挑着嘴角一笑,伸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储物盒,拿出一瓶矿泉水。 苏棠笑盈盈地接过来,“merde.(法语国骂)” 老陈一愣,想起苏棠对沈易说谢谢之前也说了句“卖”什么的外国话,唯恐苏棠笑话他听不懂,于是很大方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苏棠突然想起出国前语言培训的时候在补习班门口看到的一句宣传语:精彩人生,从小语种开始。 苏棠满足地拧开瓶盖,拍拍沈易的胳膊,把水递了过去。 沈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矿泉水瓶子接到手里,凑到嘴边含进一小口,皱着眉头好一阵子才咽下去。 苏棠以为是老陈拿了什么不能喝的东西给他,吓得一把抢过瓶子,凑到瓶口上闻了闻,抿了一口,确认是再普通不过的矿泉水,才疑惑地看向沈易。 沈易正静静看着她,笑得很浅很勉强。 苏棠把矿泉水瓶搁下。 “你没事吧?” 沈易摇摇头。 “你确定?” 沈易点点头。 苏棠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了,于是收起手机安静坐好,不打扰沈易闭目养神。 沈易一直没睁眼,老陈也没再自讨没趣,于是一直到车开进博雅疗养院的大门,在里面七拐八绕之后停到一栋公寓楼前,苏棠也没再说话。 八点半,天已经黒透了,借着庭院里柔和的灯光,苏棠还是老远就看到外婆笑盈盈地等在公寓楼下。 法国工程师学校的后两年课业紧张,实习更紧张,苏棠上次回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年外婆七十岁了,苏棠一毕业就毫不犹豫地奔回来,打定主意陪在她唯一的亲人身边。 车一停,苏棠刚想开门下车,突然想起那个晕车的人。 沈易像是睡着了,头歪靠在座椅背上,苏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拍拍他的胳膊把他叫醒,“我到了,谢谢你到机场接我。” 沈易有点苍白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整整微乱的头发,向苏棠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苏棠忙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沈易接过手机,退出备忘录,点开通讯录,在新联系人的界面里飞快地输入姓名,电话,e-mail,以及住宅地址,最后点了下添加照片,自拍一张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大头照,才重新点开那页备忘录。 ——有事随时找我,发短信,e-mail都可以。 苏棠发誓,她这会儿一定是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在看着他。 沈易笑容满满地添了一句。 ——替我向周大夫问好。 然后把手机还给苏棠。 苏棠点点头,收起手机下车,脚还没落稳当,外婆已经迎了过来,笑呵呵地拉住苏棠的手,“棠棠回来啦……”说着也冲车里的人笑着摆摆手,话还是说给苏棠听的,“棠棠,谢谢人家小易没有啊?” 苏棠还没张嘴,老陈拖着苏棠的行李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谢过了,谢过了……光说不行啊,周大夫在培养孩子上真有一套,这年头像苏设计这样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的姑娘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外婆从不娇惯苏棠,但免不了爱听夸外孙女的话,明明知道是奉承话,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还是个黄毛丫头呦!” 苏棠再怎么话痨也没有跟老陈客套的兴趣,伸手从老陈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箱子,“谢谢陈师傅跑这一趟……沈先生不大舒服,麻烦您先送他回去吧。” 老陈还没说话,外婆先变了脸色,紧张地看向苏棠,“小易怎么了?” “呃……他好像有点儿晕车。” 外婆撇下苏棠,皱着眉头钻进车里,伸手摸了摸沈易的额头,用手语跟沈易说了些什么,沈易也用手语慢慢地回了外婆几句,苏棠看不懂,但看见沈易的手还没放下,外婆原本慈祥的脸就一下子板了起来,柔软的声音也严厉了,“这傻孩子……小陈啊,赶紧开车,去医院!” “哎,哎……” 老陈像是小警卫员听见将军的铁令一样,手忙脚乱地奔上驾驶座,苏棠就看见外婆干脆利索地把车门一关,宽大的suv立马像长了眼一样地在小径上熟练调头,霸气地扬尘而去。 医院这个词在苏棠的脑子里盘旋了一阵,苏棠才想起来,沈易身上那种淡淡的气味正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第2章 Chapitre2 suv三拐两拐就消失在视线里,苏棠无奈地看看脚边30寸的大行李箱,低声嘟囔了一句,“到底谁是亲生的啊……”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也不是外婆生的。 抱怨不过是嘴上说说,苏棠打心眼里是在心疼外婆,好在她现在已经毕业了,只要赶紧找到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就能让外婆歇歇,享享清福了。 苏棠手里有外婆住处的钥匙,公寓里有电梯,把行李箱拖上四楼也不费事,苏棠把箱子推到客厅一角,扫了眼摆在厨房操作台上的碗碟,都是切好的生食材。显然外婆是想等她来了再下锅,让她吃口刚出锅的家常菜,可惜半道被那个晕车还要送医院的灰姑娘截走了。 苏棠暗自好笑,哪有这么娇贵的灰姑娘啊…… 飞机降落前才吃了一餐晚饭,苏棠一点儿也不饿,到浴室里好好洗了洗被十一个小时的航班□□到极限的身子,就把箱子拖进外婆为她收拾好的房间,慢悠悠地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收拾好,整理完之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快十一点了。 外婆还没回来。 苏棠拨通外婆的手机,“外婆,你还在医院啊?” 那边静了一阵,轻微的关门声之后才听到外婆努力压低的声音,“棠棠啊……你吃过饭了吗?” “没呢,还不饿……外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挺晚了。” 电话那头外婆轻叹,“小易住院,我陪陪他,晚上就不回去了……” 苏棠拧起眉头,“晕车还得住院?” “不是晕车……你乖乖在家,小心水电天然气,早点睡觉,明天外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苏棠听得哭笑不得,隐约觉得自已穿越回了一位数的年纪。 “外婆……我去医院替你,你回来睡觉吧。” “不用不用,老人家觉少,不碍事……你在家好好睡觉,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坏了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公司面试吗?” 苏棠回国前同时给s市的七八家单位投了简历,条件最好的那家公司要求她明天上午就去面试。 苏棠还是坚持,“有时差,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在家也是看电视。” 外婆在犹豫。 “还不如让我到医院看着我那个青梅竹马呢。” 外婆“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好……来吧,来吧……博雅医院记得吧?” “嗯。” 这家疗养院就是附属于博雅医院的,苏棠小时候没少生病,每次生病外婆都带她去这家医院,以至于她对这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印象深刻。 “住院部15楼……” 苏棠扬扬眉梢,那层是vip特护病房,住一天的床位费就抵s市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是迪拜来的灰姑娘吧…… “棠棠啊,挺晚了,你路上小心啊……” “好,等我一会儿,这就来。” 苏棠干脆地按掉电话,抓起包就走。 疗养院门口多晚都不愁打车,苏棠上车说了句去博雅医院,司机师傅一踩油门,就由博雅这个名字谈起,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谈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依依不舍地把车停到博雅医院的住院部大楼门口。 住院病房早过了探视时间,不管苏棠说外婆的名字还是沈易的名字,扑克脸的值班护士都是一句话,您明天再来吧。 苏棠只得给外婆打电话,外婆让她在楼下等一会儿,等了将近一刻钟,电梯温柔地响了一声,沈易挽着外婆的胳膊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苏棠愣了愣才迎上去,看着穿戴整齐的沈易,“外婆……不住了?” “住,必须住……”外婆拍拍沈易挽在她臂弯上的手,“接电话的时候小易刚好醒了,非要送我下来,接你上去……” 苏棠看着站在外婆身边静静笑着的沈易,“谢谢。” 沈易松开外婆的胳膊,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谢谢你来陪我,你会开车吗? 苏棠点头。世界各国的土木行都是拿女人当男人使,拿男人当牲口使的,苏棠在法国实习的时候连工程车都开过了,沈易就是给她一辆公交车她也敢开。 沈易又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来手机的同时递上一串车钥匙。 ——太晚了,打车不安全。我不能开车,你开我的车吧。 苏棠对这个比自己还心疼外婆的人有点儿感激,接过车钥匙,看着沈易把手机接过去又添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开回来也不安全。 外婆看见手机上的字,立马着急起来,“不用不用……” 苏棠这时候才发现,劝一个听不见还不会说话的人实在是件技术活,他只要温和而固执地摇摇头,不回话,你就一点儿辙都没有了。 外婆皱着眉头打了一阵手语,沈易不为所动,外婆很快败下阵来,只得叹了口气,任由两个小辈一左一右挽着她往停车场走。 沈易的车就是那辆黑色suv,苏棠开车,沈易帮苏棠调好gps之后就陪外婆坐在后面。 苏棠时不时地往后视镜里看一眼,就看到他一直挽着外婆的胳膊,挨在外婆身边静静地微笑,乖得像只温顺的大型犬,就差吐吐舌头摇摇尾巴了。 这哪像个病得非住院不可的人…… 把外婆送到公寓楼下,沈易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伸手在gps上设了个目的地,有点眼熟,苏棠看了几秒才想起来,这就是沈易输在她手机上的住宅地址。 他要回家? “外婆让你回医院。” 沈易轻抿嘴唇,在手机上打字。 ——我饿了。 苏棠无动于衷,沈易又添了一句。 ——我还没吃晚饭。 苏棠有点儿动摇,没吃晚饭,还不是因为去机场接她吗…… 沈易趁热打铁。 ——医院的饭不好吃,外面的饭不干净。 “你不是灰姑娘。” 沈易一愣。 苏棠没好气儿地白他一眼。 “你是老佛爷。” 沈易笑起来,笑得人畜无害。 苏棠把车发动,“说好了,吃完饭就回医院。” 沈易连点三下头。 s市东郊有条运河,沈易就住在运河边的一套高档住宅区里。小区的名字里没有“高档”两个字,但苏棠是搞土木工程的,小区值不值钱,从布局上就能看个大概。沈易在小区入口处刷卡开挡车闸的时候,苏棠留意了一下刻在门口一块铭牌上的设计单位名称,华正建筑设计有限公司,就是她明天下午要面试的那家。 沈易见苏棠看着车窗外面出神,拍了拍她的胳膊,待她转过头来,沈易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苏棠指了指那块铭牌,笑着冲沈易挤了挤眼,“我明天要去这家建筑公司面试,现在看见这家公司的名字就紧张了,挺没出息的吧?” 苏棠说完就要把车开进去,离合刚踩下去一半就被沈易按住了胳膊。 “怎么了?” 沈易皱着眉头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 ——会耽误你准备面试吗? 苏棠耸耸肩,笑得坦然,“没什么好准备的,这家建筑公司是附近几个市里最好的,他们家的关系户估计比巴黎的总人口都多,这回只有四个名额,肯定轮不上我,我就是有点儿不死心,反正他们让我去面试了,我就去碰碰运气嘛。” 这类的话从没在苏棠的嘴里说出来过,因为这是平常人都默认的现实,不需要谁再自作聪明地用语言来强调。只是苏棠觉得沈易不在平常人的范围之内,她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但他坐这样的车,住这样的房子,连生病住的病房级别都代表着他是,就算他是个听不见声音的人,这样的现实应该也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远。 看着沈易像是在考虑些什么的表情,苏棠笑着加了一句,“能在面试前参观一下他们公司设计的房子,比看一整天的书都有用,我还得谢谢你呢。” 沈易展眉微笑。 ——欢迎参观,不用客气。 沈易的那套房子在小区的中间位置,十一层,客厅的落地窗外就是一幅完整的河景,基本户型结构从通风采光的角度来讲无可挑剔,但苏棠总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被沈易带着看了一圈,看到偌大的主卧室里并排而立的两组飘窗,和用透明弧形玻璃围起来的浴室时,苏棠才恍然大悟。 “你把几面隔墙打掉了?” 沈易对苏棠竖起大拇指。 苏棠皱着眉头又看了一圈,走在房子里把被去掉的几面隔墙的大体位置比划了出来,沈易笑着给她鼓掌。 苏棠哭笑不得,看着被他改得明显过于开阔的房子,忍不住说,“这套房子的建筑面积大于二百三十平米,还是单层的,原来四室两厅的格局刚刚好,你把它拆成这样,光是客厅厨房餐厅这一片就有将近一百平米,主卧都快七十平米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觉得像是睡在广场上吗?” 沈易被苏棠的比喻逗笑了,认真地摇了摇头,低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敲了一阵,递给苏棠。 ——我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不需要这些墙来隔声,但是视野对我来说很重要,要保证视线尽可能的不受阻碍,住起来才会踏实。 苏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脸上有点泛红,“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易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吃过晚饭了吗? 苏棠摇摇头,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差不多到了东一区晚饭的时间,她饿得很准时。 ——你先看电视,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 “需要帮忙吗?” 沈易摇摇头,收起手机,弯腰抱起在他脚边磨蹭了好半天的猫,温和地微笑,在这个姜黄色毛球的脑门上宠溺地吻了一下,以示安抚,那只猫格外享受的神态看得苏棠心里一痒。 被他亲一下……很舒服吗?   ☆、第3章 Chapitre3 沈易把客厅的电视打开,苏棠发现电视是在静音模式上的,沈易拿遥控器把模式切换过来,电视里的人还是光张嘴不出声。 沈易有点抱歉地把遥控器递给苏棠,指了指遥控器上调节音量的按键,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 苏棠反应过来,“我自己调音量,是吗?” 沈易微笑点头。 苏棠刚想按扩音键就愣了一下,他听不见……还静音干嘛? 苏棠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沈易,还没出声,沈易已经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我不确定音量应该调到多大,吵到别人不好。 苏棠看着笑得有些无奈的沈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沈易微怔了一下,才在手机上敲下一个字。 ——猜。 苏棠挑起眉毛,答得很干脆,“商人,还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顾客就是上帝的那种优质商人。” 沈易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玩味了一下苏棠的答案,然后点头。 “那……”苏棠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听不见,话到嘴边,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干脆转了个弯,“你是因为什么病住院的呀?” 沈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苏棠一愣,吐吐舌头,她差点儿忘了他是回来吃饭的了,“你快去做饭吧,吃完饭赶紧回医院,要是被我外婆发现的话,咱们两个肯定要被通缉回去就地正法。” 沈易露出不解的神色,苏棠猜他是不懂“就地正法”的意思,索性抬起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不忘伸出舌头翻起白眼以示气绝身亡。 沈易笑弯了眼睛,伸手在苏棠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转身离开。 苏棠猜,他是想说,放心,咱们会活着回去的。 半个钟头后,被沈易端上餐桌的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面上卧着一根鸡腿,三朵香菇,几点细葱,苏棠刚尝了一口汤,就把能想起来夸人做饭好的话一股脑全说了个遍,沈易的表情告诉苏棠,他最多只听懂了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沈易还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来。 ——鸡汤是钟点工做好放在冰箱里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棠挑起一筷子面条,无赖地笑,“不管,反正这碗面是你煮的。” 沈易笑笑,表示接受。 苏棠本以为沈易是先给她盛了一碗,再去盛自己的那一碗,结果沈易转身去了卧室,苏棠把一碗面吃光,他也没出来。苏棠正想收拾餐桌,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苏棠拿出来看,是沈易发的短信。 ——吃完之后不用收拾。客房里的床上用品是新的,还需要什么可以发短信告诉我,晚安。 晚安……他要在家里过夜?! 不是说好了吃完饭就回医院吗! 苏棠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他卧室门口,拧了下门把手,门被反锁了,苏棠使劲敲了三下门,喊了两声沈易,刚想骂人,才猛地想起来他自己敲在手机上的那句话——他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苏棠突然感觉小腿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一低头,沈易的猫正扬着尾巴站在她脚边,用一种瞻仰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苏棠抓狂,连发五条短信催他马上出来,句末的叹号一条比一条多,沈易一条也没回,卧室里反而清晰地传来了淋浴喷头洒水的声响。 他这是要洗洗睡了吗…… 苏棠无力地砸了下门,还真是无商不奸。 沈易是苏棠这辈子第一个相处超过半分钟的聋哑人,他突然搞这么一出,苏棠一时半会儿什么法子都没有,正准备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一通电话飚给外婆,苏棠突然听出来,从卧室里传出的水声好像不大对劲。 水声很大,好像把淋浴的水量开到了最大,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完全掩盖住屋里的人一阵接一阵的呕吐声。 苏棠一愣,别无选择地看向这屋里最了解沈易的活口,四目相对,姜黄色的大毛球无辜地“喵”了一声,扑到卧室门上开始“卡啦卡啦”地挠门。 屋里的呕吐声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苏棠听得心里一阵阵发慌。他到底是被她带着从医院里逃出来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苏棠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苏棠无奈叹气,弯腰揪着一撮皮毛把猫拎到一边,“闪开,还是我挠吧……” 苏棠很清楚房门这种东西是怎么装上的,至于房门是怎么拆下来的……苏棠想,沈易既然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应该不会在乎换一扇新门吧。 和这栋房子里其他房间的门一样,沈易卧室的门是由一个白色窄框和镶在里面的一整块磨砂玻璃组成的。苏棠在书房电脑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卷宽胶带,用最快的速度把整块玻璃贴满,抄起挂在厨房墙面上的一口平底锅,卯足了劲儿冲着玻璃中央胶带贴得最密实的地方一锅抡下去。“啪”一声响,胶带粘着碎成小块的玻璃整张掉进屋里,只飞溅出了零星的几块碎渣。 苏棠从磨砂玻璃献身让出的大门洞里跨进屋去,果然围在透明玻璃里的浴室中只是开着淋浴喷头,不见人影。苏棠推开旁边洗手间半掩的门,沈易正衣衫整齐地跪在马桶边,一手撑着马桶边沿,一手紧按着上腹,吐得脸都白了。 苏棠伸手拍了下沈易的肩膀,沈易显然没发觉有人进来,错愕地转过头来,目光正对上苏棠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平底锅,一愣。 苏棠默默把锅藏到背后,跪下身来,满脸关切,“你没事吧?” 沈易有点尴尬地摇摇头,想要抬手抹掉嘴唇上的残渍,按在马桶边沿上的手刚一松,身子就晃了一下,差点趴到地上。苏棠赶紧扔下平底锅,伸手扶他,沈易没来得及转头,秽物吐在地上,把苏棠和他自己的裤子都粘脏了一片,苏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沈易慌乱中打了句手语,这是苏棠唯一认得的一句手语,对不起。 “没事,没事……” 苏棠解开他衬衣领口的扣子,轻轻帮他拍背,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热,也在发抖,沈易又趴在马桶边吐了一阵,一直吐到干呕,才渐渐缓了下来。 苏棠给他倒了杯水漱口,沈易又满脸歉意地用手语说了句对不起,指指苏棠的裤子,又指了指洗手台旁边的洗衣机。 “别管了,我自己收拾……”苏棠看着沈易一直紧压在胃上的手,突然想起之前问他得的是什么病的时候,他也是摸的这个位置,那会儿还以为他是在说自己饿了,“你是不是因为胃病住院的?” 沈易浅浅苦笑,轻轻点头。 苏棠搀他站起来,“走,回医院。” 沈易摇头。 苏棠一向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可他刚才快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的势头实在把苏棠吓得不轻。苏棠扯起他就要走,才想起来刚才把车停好之后就把车钥匙还给这个人了。 苏棠板着脸伸出手来,“车钥匙,给我。” 沈易还是摇头,迈过扔在地上的平底锅,走出洗手间。苏棠见他步子发飘,一时没敢松开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一直扶他合衣躺到了床上。 沈易在枕头上磨蹭了几下,找到个舒服的位置,闭起了眼睛。苏棠不死心,想起他当时接过钥匙就顺手放在裤兜里了,于是伸手摸进他的裤兜。 沈易配合地以大字型展开四肢,苏棠搜遍了他裤子和衬衣上所有能放钥匙的地方,一无所获,一抬头,正看见这个脸色苍白一片的人眨着眼睛看她,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苏棠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合身扑在他身上,而他俨然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苏棠脸上一烫,慌地站起身来,“你……你快把钥匙拿出来!” 沈易保持着让苏棠脸红心跳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右手边的床头柜。 苏棠打开最上面的一格抽屉,抽屉里没有钥匙,只有整整齐齐地摆满抽屉的药盒药瓶,苏棠愣了愣,再打开第二格抽屉,第三格抽屉,全都是整齐摆好的药。 沈易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抱过放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敲了两行字,转过屏幕给苏棠看。 ——谢谢你照顾我。该吃的药家里都有,不用担心。我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四点之后我会休息,明天早上一定回医院。 沈易诚恳又果断的措辞让苏棠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来驳他,看着三个抽屉里五花八门的药,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存这么多药,你家开医院啊?” 沈易笑着点头。 苏棠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说好了,明天早上你要是再耍赖,我就打110。” 沈易微怔,低头在电脑上敲字。 ——急救不是120吗? “谁说我要救你了,”苏棠瞪着他,“你敢耍赖,我就报警,告你非法拘禁良家妇女。” 沈易眉心轻皱。 ——什么妇女? 苏棠无语,“良家妇女……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沈易看了看冷着脸的苏棠,又向房门处望了一眼。 ——好人家的姑娘也会用平底锅砸碎我的房门? 苏棠气绝,懒得跟一个不会说话的病人理论,转身想去客房洗手间把衣服处理一下,刚走一步手腕就被他抓住了,只抓了一下,立马松开,接着传来敲键盘的声音,苏棠转回身去的时候沈易已经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了,有点紧张地看着苏棠。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谢谢你关心我。 苏棠无动于衷,沈易赶忙又添了一句。 ——你砸得很科学。 苏棠没绷住脸,“噗”地笑出声来,转身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那口平底锅,勾着嘴角笑看沈易。 “你忙吧,我再去研究研究怎么才能科学地把它们收拾起来。”   ☆、第4章 Chapitre4 苏棠用平底锅把碎玻璃铲进厨房的垃圾桶,这么折腾一番,苏棠身上的t恤已经汗透了。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苏棠索性到客房的浴室里冲了个澡,把t恤和弄脏的裤子塞进客房的洗衣机里,裹上了放在客房衣柜里的那件咖啡色的男士浴袍。 沈易的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这浴袍虽然已经剪了价签,明显还是崭新的,贴身穿着还有些新衣服特有的不适感。 苏棠猜,他大概是个天性喜欢清静的人。 如果不是天性喜欢清静,这种无声的日子也不会被他过得这么从容。 沈易吃过药之后就没再离开卧室,苏棠在他门口扒了扒头,看见他戴着一副眼镜倚坐在床头,专注地摆弄着笔记本电脑,好像工作得很投入的样子,也就没去打扰他,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沈易的电视机里有不少付费频道,财经类的居多,影视剧动漫一类的也有,即便如此,苏棠把上百个频道从头溜到尾,还是没找到什么能看得下去的节目。 编号排在最后的是一个财经频道,正在播出一档分析股票形式的栏目,看着电视里那个西装笔挺的评论员对着镜头慷慨激昂地胡说八道,苏棠突然想起沈易写在手机上的那句可以读懂口型,一时好奇,对着电视机按下了静音键。 这档节目没有字幕,苏棠盯着屏幕看了一分多钟,评论员的嘴一秒钟都没停,苏棠一个字都没认出来,憋得整个人都烦躁了,只能把声音调了回来,正式宣告放弃。 苏棠挫败地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棠最终选定了一个影视剧频道,托着腮帮子看小燕子智斗容嬷嬷,正看得恨不得想替容嬷嬷掐死小燕子的时候,沈易从卧室里出来,走进了客厅。 苏棠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四点零三分,她记得他打在电脑屏幕上的那行字,他要工作到四点,然后就去休息。 “你的工作做完了?” 沈易点点头,走过来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笑容里带着一点浅浅的疲倦。 “那你快去睡会儿吧,都这么晚了。” 沈易没有立刻道晚安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电视里那群鸡飞狗跳的人,拿出手机打了一个问句, ——这些角色里谁的声音最好听? 苏棠愣了一下,指指电视屏幕,“你说这些?” 沈易点点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别人看电视都是评论哪个角色最好看,苏棠从没想过好听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太后。” 见沈易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苏棠笑着补道,“她的声音像我外婆。” 沈易微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屏幕上那个正拉着晴儿的手慈祥微笑的老佛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镜头切到别的角色身上,才收回目光,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一定是很亲切的声音,可惜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听不见了。 苏棠刚替他生出一些难过,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惊讶之间拧着舌头就问出一句句型结构足以气死一车语文老师的话来,“你……你听见过声音?” 苏棠问出口才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还没来得及尴尬,沈易已经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头敲下一行字。 ——三岁之前可以听见一些。 苏棠坐在沈易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了沈易在手机上敲下这句话的全过程,自然流畅,从容平静,隐约的有点留恋,好像一位百岁老人在回忆年轻时候的一点风土人情。 苏棠安心了些许,大着胆子又轻轻地追问了一句,“是因为生病吗?” 沈易有些无奈地笑着,轻轻点头。 苏棠没再好意思继续问他是生了什么病,抬头看见满屏古装扮相的人,突然想起一本古书里的话来,不禁看向沈易,“我觉得咱们老祖宗有段话用在你的身上特别合适。” 沈易侧了侧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苏棠声情并茂地念完开头,一下子忘了第一个“必先”后面跟的是什么,想到沈易中文欠佳,一般的成语都搞不清楚,肯定没读过《孟子》,索性自己做了个总结,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必先折腾折腾他。” 沈易突然仰在沙发靠背上笑起来,笑得肩膀直颤,看得苏棠一阵心虚,伸手拽拽他的胳膊,“我是认真的,你笑什么啊?” 沈易好容易忍住笑,却藏不住眼睛里深深的笑意,把手机往苏棠那边凑了凑,一字一字地打给她看。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祖宗好像是这么说的。 苏棠黑着脸哀嚎,攥起拳头在这个又一次笑翻在沙发上的人的肩头上擂了两下,“你不是说你的中文不好吗!” 沈易笑过了头,低低地呛咳起来,咳声有些单薄,苏棠不敢再闹他,只能满心抓狂地瞪着这个深藏不露的人。 沈易在苏棠的眼刀下止住咳嗽,收敛了一点笑意,认真地敲字。 ——我一直在美国读书,中文真的不好,还在学习。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段话,觉得说得很好,就记住了。 苏棠斜眼瞪他,满脸都是不信,“从什么电视里看到的?” 沈易毫不犹豫就打出回答。 ——《少年包青天》 苏棠翻了个白眼,却无力反驳,因为《孟子》这本书她也没读过,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她最早知道这段话也是因为这部电视剧。 怎么他能记得这么清楚,她就记成了这样…… 幸好他只是在疗养院里见过她,要是真是像老陈说的那样跟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那她的学生时代一定会被他的学霸阴影笼罩得严严实实的。 苏棠还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感慨着,沈易已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把手机递了过来。 ——这个评价太高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受过那么多的苦。不过还是谢谢你心疼我。 沈易脸上还带着笑,只是不像刚才笑得那么明快,温和一片,看得苏棠心里软软的,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谁心疼你了,我是就事论事……”苏棠心虚地想要快点把这个丢了大人的话题揭过去,抬头看见挂钟,忙道,“都四点多了,你不是说四点工作完就休息吗,赶紧休息去吧。” 沈易犹豫了一下。 ——你不去睡一会儿吗? 苏棠摇头,“我倒时差挺费劲的,明天面试完回家补觉就行了。” ——面试几点开始? “九点集中签到,然后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一个个来,一个人五分钟的话,起码也得到十一点才能轮到我。” 沈易玩味着她抱怨味十足的措辞,感同身受地笑了笑,苏棠突然发现他的姓氏拼音也是s打头的。 ——我的主治大夫八点上班,我们六点半出发应该来得及。 “好。”苏棠干脆地答应完,接着朝他伸出手来,“不过你得先把车钥匙交出来,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s市的东郊生态环境最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工厂,也没有集中的商业区,与之相应的就是也没有便捷的公共交通系统。她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就留意过了,离沈易家最近的公交站开车也要至少十分钟才能到,出租车也没看见几辆,他要是一觉起来临时变卦,那场面试她就只能不战而退了。 苏棠说得很诚恳,沈易也没再隐瞒钥匙的藏身之地。 ——在冰箱冷藏室的蔬果盒里。 冰箱里…… 苏棠被这个答案气乐了,“你做饭的时候就已经预谋好了啊?” 沈易人畜无害地笑着,不置可否,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在苏棠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算是一句晚安。 沈易似乎没去睡觉,书房里的打印机一直沙沙作响,苏棠也没去打扰他,从冰箱蔬果盒里那颗西兰花下面翻出车钥匙之后就踏踏实实地回到客厅看电视,一直看到六点钟,回客房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六点半,沈易也穿戴整齐出现在客厅里了。 她一夜没睡,起码有强大的时差作用支撑着,沈易一夜没睡,精神头就明显差了许多,上车不久就昏昏睡了过去,直到苏棠把车停进博雅医院的停车场,沈易才在座椅蓦然消失的震颤中悠悠转醒。 苏棠解开安全带,转头让坐在副驾上的人看到自己的口型,“到了,回病房睡吧。” 沈易撑着座椅坐垫把身子坐直了些,抱歉地笑笑,抬手理了理在座椅靠背上蹭乱的头发,苏棠把车钥匙拔下来递给他,沈易却没伸手去接,而是从身上拿出手机来。 ——华正离这里有点远,开车去吧。 苏棠对车没有研究,但是五花八门的车开得多了,起码的好坏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保守估计,她入职第一月连工资带奖金的总和都不够给这辆车换个原装轮胎的。 “不用不用……这附近交通挺方便的,我坐地铁就行了。” ——地铁不能直达,还要转公交,很浪费时间。 苏棠坚持,“那我就打车去。” 沈易也在坚持。 ——你把车开走,会增加我再次逃离医院的难度。 这个理由值得考虑,却也禁不起考虑,苏棠刚有点动摇,就抓出了其中的逻辑漏洞,“我把你的车开走了,你还可以打车啊,医院门口打车多方便啊,怎么就有难度了?” 沈易无奈地轻笑。 ——主治大夫没收了我的钱夹。 苏棠“噗”地笑出声来,能把主治大夫逼到这个份上,他的黑历史一定非常壮观,“那你主治大夫为什么没把你的车钥匙一块儿没收掉啊?” 沈易更加无奈地笑笑,低头敲字。 ——我不能开车,主治大夫逼我给司机放了带薪假,我和老陈不是一伙儿的。 苏棠被最后那个似曾相识的句型逗乐了,简短地犹豫了一下,“那我就借用一下,回来帮你把油加满。” 沈易眉眼一弯,毫不吝啬地展开一个饱满的笑容,好像雨霁天青,云开日现,看到苏棠心里一颤。 他的车是很久没有加过油了吗…… 还好无论多么贵的车,一箱油的价钱都是差不多的,这点钱苏棠还能出得起。苏棠重新把车钥匙插回方向盘下的钥匙孔里,沈易还是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从挡风玻璃下方拿过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转手递到她面前。 这个文件袋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苏棠还以为是他工作上的东西,昨晚没有做完,要拿到医院里来继续,看着他递给自己,不禁愣了一下,“这是给我的?” 沈易微笑着点头。 苏棠愣愣地接过去,还没等把文件袋上的白线全部绕开,沈易已经下车走了。 “哎——” 苏棠匆匆落下车窗,一声喊出去,才想起来她就是喊破喉咙他也不会回头的。 看着沈易朝住院部大楼走去的背影,苏棠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好像真的在哪儿见过他。   ☆、第5章 Chapitre5 为了避免被上班高峰的车流堵在半道上,苏棠趁着时间还早,先开车来到华正公司附近,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下,给外婆打电话报了平安,才在公司对面的永和大王里坐了下来,打开沈易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塞给她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面装着一叠a4打印纸,袋口一开,立马溢出一股淡淡的新鲜油墨味道,苏棠整叠抽出来,一眼看到最上面那一页的页眉,顿时一愣。 页眉上印着一个方形标志,跟对面那栋大楼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这是华正集团的标志,华正集团是个上市集团,华正建筑就是华正集团旗下的单位。 苏棠赶忙翻了一下这叠新鲜出炉的打印材料,里面包括几页有关华正集团的描述性文章,还有一套沈易家所在的那个住宅区项目的标书、图纸、验收报告一类的工程资料。无论是文章还是资料,页眉的位置上清一色都印着华正集团的标志,排版高度统一,好像是从什么合订文件里抽出来的一部分。 工程资料属于公司的内部文件,绝不是在网上搜几个关键字就能找出来的,沈易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回想起沈易交给她这个文件袋时脸上那道略带鼓励之意的微笑,苏棠心里一阵打鼓,他该不会是华正集团的什么人吧…… 他只承认过自己是商人,也没说是做哪方面生意的商人,在华正集团做建筑生意的当然算是商人。 苏棠一想通这个理,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手机,点开与沈易的短信对话界面,飞快地编辑了一条。 ——你在华正集团工作? 按下发送键之前,苏棠及时把它删干净了。 现在问他这个问题算怎么回事,临时托他走后门吗? 倒不是苏棠对托关系找工作这件事有什么不屑,人各有命,生存本来就是一件各凭本事的事儿,只是她觉得以自己和沈易这不足二十四小时的交情,根本不足以把他归成自己的一项本事。 何况,他要是真有帮她走后门的打算,又何必连夜打印这么多材料给她呢? 苏棠收起手机,逆着还不刺眼的阳光望了望落地玻璃对面华正公司的大楼,深深闷了一口微烫的豆浆,放下杯子,低头整理了一下翻得有些凌乱的纸页,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看起来。 这毕竟是他带病熬夜给她打印出来的,无论如何,她舍不得浪费这番心意。 苏棠就着豆浆油条一直看到八点四十,把最后几页验收报告简单地扫过一遍,就收拾起来朝对面大楼走去了。 面试地点在五楼会议室,苏棠在玄关签了到,乘电梯上去的时候楼道里已经站满了候场的人,男的都是西装革履,女的不是衬衣西裤就是及膝短裙,她这一身白t恤加卡其色棉布裤子的打扮,手里还夹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俨然像是楼下传达室来送报纸的。 输人加输阵,苏棠对自己呵呵了一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开始沉静地思考未来。 外婆说中午要给她做红烧鱼来着…… 面试进度跟苏棠估摸的差不多,苏棠出来的时候将近十一点半,趁着等电梯的工夫给沈易发了条短信。 ——面试结束了,谢谢你的资料。现在去医院把车还给你,方便吗? 苏棠承认,被三个面试官冷着脸轰炸一通之后,她有点想念沈易那张始终温和带笑的脸。 苏棠等了足有两分钟,等来一条长长的回复。 ——这个时间路上很堵,你也很疲劳了,开车不安全,不要过来了。我的助理就在你面试的地方,她姓秦,马上会联系你,直接把钥匙给她就好。回疗养院可以坐地铁2号线,直达门口,回去好好休息。 苏棠被他细致入微的体贴感动得有点恍惚,连他的助理为什么会在华正这件事也懒得去想了,抱着手机犹豫了一下,选了句最务实的回他。 ——说好了要给你把油加满的,就这么便宜我了啊? 这一条沈易是秒回的。 ——那就在精神上给我加加油吧。 他这样说了,苏棠也不强求,勾着嘴角丧心病狂地回给了他一串足够占满他手机屏幕数量的“加油”。 苏棠刚把这条发出去,电梯门就“叮”的一声打开了。 下班高峰期连电梯都是堵的,错过这一趟,下一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棠赶忙收起手机挤进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电梯厢,一路挤到一楼,刚随着人流挤出电梯,手机信号一满,立刻收到了沈易的回复。 ——谢谢**谢谢 苏棠哭笑不得地回复。 ——你发了什么和谐词啊,被屏蔽成星号了。 沈易还没回复,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苏棠猜是沈易的助理,赶忙按了接听键,手机刚贴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张嘴,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抢先开口了。 “喂,您好,请问是苏棠小姐吗?” 声音清晰利落,带着没有感情的客气,苏棠一时怀疑是搞推销的,犹豫了一下才回应,“是,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赶时间,苏棠话没说完就被她利落地打断了,“您好,我是沈先生的助理,他的车钥匙在您那里,现在方便找您去拿吗?” “哦……好,”苏棠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摸出了车钥匙,“您在哪儿,我给您送过去吧。” “不用,我看到你了。” 不等苏棠再说话,电话已被利落地挂断了。 这句话意味着人就在她附近,苏棠忙抬头张望,就见一个通身黑色正装的高个子女人在十米之外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她是站在电梯口附近的,同时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的女人有好几个,苏棠还是一眼就锁定了这一个,因为她看起来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利落干练,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强有力的职业感,跟她一比,楼上那些精心打扮过的面试者都像是来玩cosplay的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苏棠发现,凡是能被“沈易的”这个定语修饰的,绝对都是高配的。 苏棠暗自感慨着迎上去,客气地把钥匙交给她,告诉她停车的位置,她也没与苏棠过分寒暄,简单地道谢之后转身就往几乎挤满的电梯里走。 “还有件事要麻烦您。”苏棠紧走两步,在电梯门口追上她,把抱在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麻烦您把这个也带给沈先生吧,这也是他的东西。” “好的。” 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苏棠才拿出手机,查看沈易在她刚才接电话的过程中就震了过来的短信。 ——谢谢^谢谢。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那两个星号不是什么和谐词,而是计算机编程语言里的乘方符号。 想象着沈易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苏棠哀叹着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大脑配置不同,还怎么做朋友…… 苏棠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外婆还在厨房里忙活,苏棠洗洗手凑过去帮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外婆对于这场面试的关心,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个合适插话的机会,一边捣着蒜泥,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外婆,沈易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外婆完全没有起疑,尝了一口锅里汤汁的咸淡,也漫不经心地回答,“呦,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他是管钱的,工作也不是很忙,老是在白天上班的时候就来看我,我才麻烦他去接你的……要是早知道他在住院,司机还放假了,我就直接找小陈了嘛,还麻烦他跑这一趟……” 苏棠没留意外婆后面的唠叨,在心里盘点了一遍所有能想起来的跟“管钱”有关系的岗位,沈易不像是一般的职员,苏棠索性猜了个级别最高的,“cfo吗?” 外婆一边小心地翻动着锅里的鱼块,一边十分肯定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搞航天的……” “外婆,不是ufo……我是说cfo,首席财务官。” 外婆满意地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劳动成果,在锅边沿上轻轻地磕了磕勺子,满不在乎地笑着,“差不多,差不多啦……我一个老太太又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东西嘛……哎,行啦,把蒜泥拌到那盘木耳里面,然后收拾收拾桌子,可以吃饭啦!” 外婆把一切搞不懂记不住的东西都统称为“年轻人的东西”,苏棠怕再追问下去会不小心把昨晚带沈易逃院的事说漏嘴,也就没再提任何与沈易有关的话题,只是悄悄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华正的cfo。 华正的cfo不是沈易,是一个叫陈国辉的中年男人,所有能在网上搜到的华正高层领导里也没有一个姓沈的。 苏棠对沈易的好奇心远远不足以战胜时差效应带来的困劲儿,吃过饭刷了碗就一头钻进卧室补觉去了,一觉睡到太阳西斜,还是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的。 苏棠迷迷糊糊地伸手抓过手机,发现引发这次震动的是一封邮件,发件人是华正的人事部门,内容简单粗暴至极,一看就是群发的,苏棠点开来一眼扫过去,目光定格在一句话上,半天没挪来。 ——请于8月9日(下周一)12:00前至二楼人事部报到。 这是…… 华正的办公自动化系统bug了? 周五下午,刚过四点,应该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苏棠打通了邮件里说的那个如有疑问请拨的电话。 “喂,您好,我今天上午参加了华正公司的面试,刚刚收到邮件,邮件上说……”苏棠顿了顿,“我面试通过了。”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女,声音软绵绵的,态度很是温和,“恭喜你呀,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苏棠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傻,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我想问问……我是不是真的通过了啊?会不会是有重名的,或者你们发错人了……” 电话那头的人“噗嗤”笑了出来,“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给你查查。” “苏棠。”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鼠标点击的轻响,“哪两个字呀?” 苏棠一紧张,舌头打了个滑,“东坡肉的苏……不是,苏东坡的苏!” 电话那头顿时笑成了一片,苏棠恍然意识到接电话的人为了方便打字按了免提,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去这家公司上班了…… “看到啦,看到啦……”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苏棠,联系地址是博雅疗养院,手机号是9906结尾的,对吧?” “对……” “那就没错,是通过啦。” “谢谢您,麻烦您了……” “没事儿没事儿……” 苏棠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挂掉电话,一脑袋扎进了枕头里。 这样的几率都能通过,外婆中午炖的那条该不会是锦鲤吧…… 锦鲤这个词飘过脑海,苏棠蓦然想起那个在最后关头助了她一叠资料之力的人,赶忙爬起来,发去一条短信。 ——我居然通过华正的面试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苏棠被自己以及外婆的各路朋友的祝贺淹没过一遍之后,才收到沈易的那句祝贺。 ——祝贺华正成功淘到一块金子。   ☆、第6章 Chapitre6 苏棠周一去人事部报到的时候,那个办公室里的人还没忘了东坡肉的事,一听她说自己叫苏棠,又笑成了一片,直到苏棠办完人事部所有的手续走出门去,一张脸还是红扑扑的。 她这辈子大概再也不想见到东坡肉了…… 还有些手续要到财务部门去办,财务部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中间路过洗手间,苏棠拐进去冷静了一下,出来洗手的时候,旁边一个正在补妆的女孩子突然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她。 “你是叫苏棠吧?” 这女孩子大眼睛娃娃脸,跟她差不多年纪,一身西瓜红的连衣裙在装修风格偏冷调的洗手间里格外醒目,苏棠想起来,刚才她就坐在人事部办公室里一张靠窗的办公桌后面,笑得都快抽过去了。 “你好,我叫陆小满,陆小凤的陆,花满楼的满,是人事部里负责打酱油的。” 苏棠被她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逗得紧张全无,索性破罐子破摔,笑着回她,“我叫苏棠,香酥排骨的酥,糖醋里脊的糖,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酱油让我打。” 陆小满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涂了暖色眼影的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两条弧线,“你真逗!华正好长时间没来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难怪陈总非要你不可啊!” “陈总?”苏棠愣了一下,直觉觉得她的录取奇迹是跟这个陈总有直接关系的,不禁追问,“哪个陈总?” “华正的cfo,陈国辉啊……”陆小满说着,神秘兮兮地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洗手间,捧着眼影盒对着苏棠挤了挤眼睛,把声音压得小小的,却还是压不住声音本身的雀跃,“我听内部消息说,你可是陈总钦点的,硬是在最后一刻把华正集团另外一个公司副总的儿子顶掉了,跟商战大片一样,太牛了!” 苏棠愣得更狠了。 “我顶掉了华正副总的儿子?” “对啊……”陆小满放下眼影盒,在化妆包里摸出一盒腮红,对着镜子边刷边说,“我听我婆婆说的,她昨天晚上还在那儿念叨呢,说不知道陈总是抽了什么风……我倒是觉得陈总难得靠谱了一回,我看过你的人事资料,一看就是技术型学霸,比那个副总的儿子强太多了。” 苏棠在这番诚心度很高的夸奖中捕捉到了一点额外的信息,不禁问,“你婆婆是……” “咳,我婆婆就是那个副总儿子的亲妈。” 苏棠狠噎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这个还在坦然补妆的人,“也就是说……我顶掉了你老公的录取名额?” “是呢。”陆小满爽快地应着,收起腮红,又摸出一支唇彩,皱着眉头抱怨,“我老公那种就是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其实只会耍个嘴皮子,我俩大学是一个班的,就他那种考试全靠拼人品的货,理论力学愣是刷了三遍才过,根本不合适这种技术含量高的岗位,他自己也不愿意来,就是我婆婆死要面子……” 苏棠实在想不出下面该接什么话才好,有点无力地拧开了水龙头,在哗哗的流水声里默然苦笑。 这回恐怕真的是在什么环节上出了乌龙吧,那个陈总这会儿也许正在楼顶上风中凌乱呢…… 陆小满的好奇心明显没有得到满足,又追问了起来,“哎,陈总是不是你的什么亲戚呀?” 对着这样一个爽快得几乎没心没肺的人,苏棠也不好意思绕弯子,摇摇头,关掉水龙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实话实说,“我就只见过他一次。” “在哪儿啊?” “在百度词条里。” 陆小满愣了一下,“噗”地笑喷出来,笑得就差躺地上打几个滚了。 “你真是太逗了!咱们中午一块儿吃饭吧,到点我去找你,就咱们那个食堂东坡肉是别想了,糖醋里脊还是天天都有的。” “好,我等你。” 苏棠几乎整个上午都在各个部门之间折腾着办手续,快到中午头上才在七楼的办公室里安顿下来。 不知道是“东坡肉”的事儿已经在公司里传遍了,还是陆小满的话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心理作用,苏棠总觉得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诡异的笑意。好在这层楼的办公室是大平面隔断式的,苏棠打了个招呼就往自己的隔断里一坐,觉得像是找着一个地缝钻进去了一样,顿时安心了下来。 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就震了一下,是沈易发来的短信。 ——在忙吗? 自从上周那条祝贺短信之后,沈易就没再与她联系过,她一直在折腾着准备上班的事,偶尔想起这个人来,也只是在心底里笑一笑,没想过再去打扰他,突然收到这么一条短信,苏棠多少有点意外,微怔了一下,才回过去一条。 ——刚刚安顿下来,正准备收拾桌子呢,有事吗? 沈易回复得很快,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这个城市里某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用好看的手指轻快流畅地点击手机屏幕的样子。 ——早上给你发了件快递,大概午休的时候会到,送去华正的快递都是传达室负责接收的,记得去拿。 苏棠愣了愣,沈易给她寄快递? 难不成是那晚在他家落了什么东西吗? ——寄的什么东西? 沈易简简单单地回了一个字。 ——花。 苏棠眼前顿时出现了偶像剧里女主人公被一大车玫瑰淹没到傻眼的场面,慌得差点儿把手机摔到地上。 沈易很有这种不声不响就搞出一片人仰马翻的实力。 看沈易的措辞,这会儿让他把快递叫停已经是不现实的事儿了,苏棠一直是s码的身材xxxl码的心,她确实不大喜欢这种没来由的张扬,倒也无所谓被人围观嚼舌,只是一想到如今国内越来越离谱的物价,多少有点替沈易心疼。 这年头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他要是挣钱容易,也不会在生病住院的时候还惦记着工作了。 ——土豪,这也太破费了! 沈易又简简单单地回了两个字。 ——不贵。 直到苏棠被传达室打来的电话叫下去签收的时候,才明白沈易这句“不贵”是什么意思,他送的确实是花,不过不是一车,也不是一束,而是一盆。 一盆含苞待放的玻璃海棠,花农大爷骑着三轮车在街上卖十块钱一盆的那种。 苏棠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自己过于活跃的想象力,啼笑皆非地抱着花盆回到办公室,刚一进门就怔了一怔。 之前匆忙进来没有留意,其实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摆着一两盆植物,只有她的桌子上是光秃秃的,相比之下了无生气。 苏棠低头看看抱在手里的花,笑得心服口服。 他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 苏棠小心地把花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把脸凑到花盆旁边傻笑着自拍了一张,发给沈易。 ——收到,非常喜欢!谢谢你,晚上请你吃饭吧。 陆小满上来喊她吃午饭的时候,苏棠才收到沈易的回复。 ——先留着,等我忌口少些的时候再说,我要吃好的。 苏棠笑着回复。 ——没问题! 陆小满好奇地拽她的胳膊,“发个短信还乐成这样,男朋友啊?” 苏棠收起手机,板着脸纠正,“男的,朋友。” “真没劲……”陆小满扁着嘴嘟囔,“不是男朋友就不值得为他浪费吃饭时间了,走走走,赶紧着,要不待会儿光剩下白饭了,那些技术宅男们抢起饭来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苏棠以为下次见到沈易应该就是自己请他吃饭的时候,没想到这周五的晚上就见到了,虽然不是她请客,却也是因为吃饭。 那天一早她就在办公自动化系统里收到一封内部邮件,署名是华正的cfo陈国辉,苏棠还以为这位陈总到底窝不下这口气,让她下周一开始不要再来上班了,点开之后却发现是一条工作通知,通知她晚上跟他去参加一个酒局。 苏棠有点蒙,倒还没蒙到回复邮件问为什么的程度,给外婆打电话说了一声,下午下班的时候就跟着陈国辉的车一块儿走了,到了酒店才知道,这场出动了华正集团诸多重量级高层的酒局的主角居然就是那个在她入职第一天给她送来一盆海棠花的人。 一个多星期没见沈易,沈易的脸色比之前住院的时候好了很多,身上穿着一件咖啡色长袖衬衣,袖子卷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肌骨均匀的手臂,站在一群穿着领导味十足的短袖衬衣的中年男人中间,格外引人注目。 也许是为了交谈方便,沈易的助理也在,陈国辉似乎跟她很有交情,见面直呼她“小秦”,听她对其他几个人自报家门的时候,苏棠才听全了她的名字:秦静瑶。 苏棠彻底推翻了之前的判断,沈易一定不是华正集团的人。 但是满场的人明显都对沈易的身份一清二楚,谁也不提他的职务,清一色都称他为“沈先生”,秦静瑶也只说自己是他的助理,要不是苏棠在车里看了一路陈国辉忧心忡忡的脸,真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朋友聚会。 陈国辉没说为什么要带她来,苏棠猜大概是因为沈易带了一个女助理来,华正这边也要有个女的陪着才合适吧。 沈易出席的场合,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事。 苏棠就是觉得,沈易离如今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很远很远,远到她甚至怀疑他未必知道有那些肮脏的存在。 秦静瑶带着不深不浅的笑容利落地说着各种恰到好处的场面话,沈易只是谦和地微笑着,依次跟所有人握手,握到苏棠面前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像是一句好久不见。 苏棠趁没人注意,光张嘴不出声地对沈易说了一句,“今天太帅了。” 沈易眼中的笑意陡然一浓,受用地点头。   ☆、第7章 Chapitre7 沈易落座之后,陈国辉示意苏棠坐到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位置,与沈易的距离几乎是整张圆桌的直径。沈易看着她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来,浅浅地皱了下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悦,却也没表达什么。 苏棠猜他是不太满意自己坐得离他这么远,但这个位置是正面观赏沈易的黄金地段,苏棠倒是乐在其中。 横竖都是这一桌子菜,坐哪儿不是一样吃吗? 沈易没带司机,车是秦静瑶开来的,服务生倒酒的时候陈国辉就让他给秦静瑶倒了一杯橙汁,陈国辉本来示意服务生给苏棠倒白酒,服务生刚把酒瓶子拿起来,沈易就摆了摆手,对秦静瑶用手语很快地说了几句什么。 秦静瑶轻轻点头,抬眼对陈国辉苦笑,“沈先生觉得我一个人喝橙汁太失敬了,他有点过意不去,但我今天是开车来的,一会儿还要陪沈先生回公司,实在没办法,您看能不能请苏小姐陪我一块儿喝橙汁啊,不然这顿饭我就吃不踏实了。” 陈国辉明显愣了一下,但见沈易略带歉意地看着他,赶忙陪笑,“哎呀,沈先生真是太客气了,这点小事有什么的……来来来,给两位女士都倒橙汁吧。”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沈易是在替她挡酒。她的酒量其实还算可以,但喝酒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苏棠还是有些感激地看向直径那端的人,发现沈易也在看她,眼睛里藏着浅浅的笑意。 苏棠突然有种感觉,她虽然是代表华正一方参加这场酒局的,但在这张饭桌上,沈易才是跟她一伙儿的。 秦静瑶说吃不踏实,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动筷子的时间。在席的几位华正高层各有各的口音,说的还都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场面话,沈易无法单靠读唇弄明白他们说的什么,秦静瑶全程都在为沈易做手语翻译,同时也把沈易的手语翻译并加工成毫不逊色的场面话回敬过去,来来往往有条不紊,顺畅得好像沈易亲口在和众人聊天一样,把苏棠佩服得五体投地。 托秦静瑶的福,苏棠在这些源源不断的场面话里总结出了四条有用的信息。 第一,沈易是七月份的生日,上个月刚满二十八岁。 第二,沈易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金融与法律双学位硕士。 第三,这一群华正集团的高层请他吃饭是因为有求于他,至于为什么求他,他们似乎早就和沈易谈过,也就没再详说,每次提到都模糊带过,苏棠只隐约听出大概是跟钱有关的。 第四,她之所以被陈国辉带来参加这场酒局,是因为她被华正录取是与沈易有关的,怎么个有关法,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 这场酒从六点一直喝到八点多,沈易来者不拒,喝到最后散场的时候已醉得有些恍惚了,靠秦静瑶的搀扶才从椅子里站起来,脸色难看得厉害,却依然对与他不停说着越来越不堪入耳的醉话的华正高层们微笑。 秦静瑶一直扶着他,没空翻译这些醉话,苏棠一时间竟有些庆幸沈易是听不见的,好的听不见,坏的也一样听不见,焉知非福。 秦静瑶把沈易进扶车里,刚要替他关门,被沈易拦了一下,苏棠看着沈易仰靠在座椅里用手语对秦静瑶缓缓地说了些什么,然后秦静瑶点点头,转过身来看向她,“苏小姐,我们顺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苏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醉得舌头已经不大利索的陈国辉推上前去,“对对对,一起走……小苏啊,你去送送沈先生,要照顾周到啊……” “哎,好。” 照顾醉酒的人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这个人要是沈易的话,那就未必了。 苏棠一上车,秦静瑶就利落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朝车窗外的华正高层们微笑着挥了挥手,一脚油门踩下去,才淡淡地开口,“沈先生说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跟一群醉鬼在一块儿不安全,我先送沈先生去医院,然后送你回家,不会太晚的。他待会儿可能会吐,储物盒里有塑料袋,麻烦你照顾一下。” 听到“医院”两个字,苏棠忙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沈易闭着眼睛静静地倚在座椅上,眉头浅浅地皱着,一只手捂在上腹,好像是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上周还因为胃病在住院,突然喝这么多酒,能好受到哪儿去? 苏棠不禁有些担心,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难受的话就躺下来吧。” 夜间行车,车里光线太暗,沈易没能看清苏棠的口型,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对醉酒的人来说在疾驰的车里看字多少有些煎熬,苏棠没去摸手机,只抬手指指沈易的头,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把脑袋枕过来,沈易明白过来,犹豫了一下,微笑着摇头。 苏棠猜他是怕自己的力气不足以承担他脑袋的重量,一本正经地攥拳屈肘做了个健美运动员秀肌肉的姿势,沈易被逗得笑了起来,皱起的眉头也一下子舒展得平平的,终于轻轻点头。 秦静瑶在后视镜里看到沈易枕着苏棠的腿躺下来,出声提醒,“后挡风玻璃下面有条毯子,可以给他盖一下。” “好。” 苏棠伸手摸出那条毯子,展开盖到沈易酒气浓重的身上,沈易在毯子下微微蜷了蜷身子,向她怀里挨近了些,没有睁眼,但苏棠感觉得到,这条毯子让他又多舒服了一点。 苏棠安心下来,不禁看向秦静瑶的侧影,她对沈易似乎有种超越人类感官的了解。 秦静瑶像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正被一束好奇的目光盯着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况,淡淡开口,“我今年三十二岁,儿子上幼儿园大班,姓赵。”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与沈易撇清私人关系,一时间哭笑不得,“我跟沈先生只是朋友,他常去看我外婆……” 秦静瑶没再说话,专心以最高限速把车开向博雅医院。 秦静瑶开车很稳,起步刹车都很柔和,即便如此,车行到一半的时候沈易还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眉头皱得紧紧的。 苏棠把自己的脸尽量往他面前凑近了些,“想吐是吗?” 沈易微微点头,按着座椅坐垫往上撑了撑身子,却没能坐起来,苏棠看他难受得厉害,把一条胳膊垫到他肩颈下,帮他把上半身稍稍抬高了些,却没扶他坐起来,反而拥着他的肩膀让他转面朝着自己半侧过身来。 这样一点小小的位置改变就让沈易难过得差点吐出来,苏棠不敢再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发抖的脊背,“想吐就吐出来,我帮你收拾,没事。” 沈易没有看清她说的什么,秦静瑶倒是听得清楚,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的姿势,不禁皱了皱眉头,“苏小姐,你还是让他起来吐吧,塑料袋在储物盒里。” 苏棠没抬头,“不要紧,他胃不好的话躺着能舒服一点,我看着他,不会让他呛着。” 秦静瑶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让他坐起来你能方便一点。”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认命地笑笑,“没事儿,他也不是第一回吐在我身上了。” 秦静瑶没再出声。 沈易似乎明白了苏棠的意思,强忍着不肯张口,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苏棠差点儿按不住他,一急之下窜上来一股火气,抓起手机点开手电筒,把光束往自己下巴上一放,从下到上照亮自己整张脸,狠瞪着这个死要面子的人,“你要命还是要脸,再动我把你扔出去!” 不知道是被她的话震慑了,还是被她这张脸震慑了,沈易呆愣了一下,没再乱动,顺着苏棠的搂抱安静了下来。 苏棠刚松了口气,就听秦静瑶问了她一句,“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口气有点像我奶奶。” “……” 沈易到底熬不住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吐了起来,吐得整个人蜷成了一团,封闭的车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沈易紧张得全身发僵,却止不住已经开始的剧烈呕吐。 “没事儿,没事儿……吐出来就好了……没事儿……” 苏棠彻底忘了这是个听不见的人,一边拍抚着他的身子一边在他耳边细细地安慰,秦静瑶没有管她,只皱着眉头落下了驾驶座的车窗。 “别开窗!”苏棠忙扬声制止,“他吐出来的东西颜色很重,我没见他刚才吃什么深颜色的东西,可能是胃出血了,受凉就麻烦了。” 秦静瑶没出声,把车窗升了回去,踩下油门把车速又飙高了许多。 博雅医院好像早就接到了通知,车开到门口的时候,必要的医疗设备已经在等着了,秦静瑶刚一停车就按开了所有门锁,还没熄火,就有医护人员冲过来拉开了车门,小心利落地把几乎昏迷的沈易抬上救护床。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医护人员念报各种医学术语的声音,苏棠心揪的厉害,满脑子空白,一路跟着救护床就往手术室里跑,在护士拦她之前,秦静瑶先一步把她拽住了。 “这里有s市最好的消化科大夫,交给他们就行了。” 苏棠盯着手术室关紧的大门足足呆了几分钟,才勉强回过神来,深深喘了口气,看向面不改色的秦静瑶,“他以前也……也这样过吗?” 秦静瑶微怔,“你说醉酒?” 一个二十好几的男人怎么可能没醉过酒,苏棠一愣之下倒是定住点神,待喘息平稳点了,才换了个更贴切的说法问她,“急性胃出血,以前也有过吗?” 秦静瑶浅浅蹙眉,“我见过三次,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 这种病症在大学里男性学生干部中的高发程度仅次于感冒,在她的印象中这种情况只要及时送医就没什么生命危险,如果对沈易是家常便饭的话,秦静瑶的习以为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棠刚放心了些,不经意瞥见悬挂在走廊拐角处那块醒目的牌子,狠愣了一下。 她刚才心慌意乱没注意,这是消化科的手术室,不是急救室…… 苏棠刚安稳下来的心又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胃出血不是电镜灼烧就行了吗,怎么直接就送手术室了?” 秦静瑶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是学土木工程的吗?” “我外婆是做医护工作的。” 秦静瑶淡淡地“哦”了一声,“他两个月前做了胃部三分之一切除手术,上周刚出院,大夫应该要开腔检查一下是不是手术创口的问题。” “切除?”苏棠瞪大了眼睛,被这个名词背后的意味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有点发虚,“他得了胃癌吗?” “你外婆没有跟你讲过不是所有的切除手术都和癌变有关吗?”秦静瑶静静地打完脸,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苏棠身上被沈易吐得一塌糊涂的衣服,淡淡地皱了下眉头,“我该回公司上班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棠一愣,快晚上九点了,她现在上班?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秦静瑶微怔,“沈先生没有告诉你?” 苏棠摇头,“没有……”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第8章 Chapitre8 送沈易来医院的就只有她和秦静瑶两个人,秦静瑶走得很干脆,也没提沈易还有什么家人,苏棠不敢在情况未定的时候跟外婆说这件事,只能去洗手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就一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手术进行了近三个小时,苏棠长这么大,等人等过无数次,这一次是最漫长也是最煎熬的。期间医生护士几次出出进进,没人问病人家属是谁,也没人说要在什么手术协议上签字,苏棠也没敢拦下他们问情况,生怕给这些忙着救命的人添乱,直到“手术中”的提示灯暗下来,苏棠才赶忙站起来迎上去。 “他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夫,似乎是这些人里职务最高的,从头到脚都透着浓浓的威严,回答的方式是提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你送他来的?” 苏棠点头,“是。” “你一直在这儿?” 苏棠又点头,“是。” 大夫终于问够了,“病人送来得很及时,送医过程中的护理工作也做得很好,病人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为我们的抢救工作降低了很大难度,谢谢你。” 苏棠在这一连串的“很”中彻底放心下来,却又被这声谢谢听得一愣,哪有医生给病人亲属道谢的? “不不不……该我谢谢您!辛苦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他爸爸。” 说完,朝苏棠礼貌地点了下头,大步走远了。 苏棠正目瞪口呆地凌乱着,刚才一直站在沈易父亲身后的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大夫就走了过来,笑着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院长的学生,沈易的主治大夫,赵阳,刚才是我把他剖开又缝上的。” 苏棠被这个过于简单粗暴的手术过程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复了许多,伸出手来跟他握手,“你好,辛苦你了。” 赵阳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猜你是苏棠。” 苏棠微怔,“你是怎么猜的?” 赵阳笑着指指她一团糟的衣服,“能让他在把人家的衣服吐成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情绪稳定的,应该就只有你了。” 苏棠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没心思追究,精神紧绷了三个小时,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很想去看看沈易,在门外看一眼也好,但现在似乎并不合适。 “沈易没事儿就好,既然他爸爸在这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别呀,沈院长今天晚上在这儿是值夜班呢,刚才进去就是签签字什么的,这不又去值班了吗……”赵阳苦笑,“难得这回送他来医院的人没扔下他就走,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就陪陪他吧。” 想起秦静瑶利落却也淡漠的反应,苏棠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见苏棠一时没吭声,赵阳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表看了看,“你看这都十二点了,公交地铁都没了,要是让沈易知道你这会儿一个人回家,我肯定还得再抢救他一回。” 苏棠没再犹豫,“那他醒了之后需要我做什么吗?” 一听她答应留下,赵阳痛快地摆手,“不用不用,他的体征数据有实时监控,我在办公室能看见,有什么异常的话我会立马过去……他病房在住院部15楼,出电梯门右拐,最里面那间就是。” “谢谢。” “不客气!” 苏棠进病房的时候沈易还没醒过来,脸色苍白得几乎与枕头融在了一起,身上插满了乱七八糟的管子,各种运转中的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细响,平静得让苏棠止不住心疼。 这间病房似乎是沈易长期使用的,各类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衣柜书橱写字台这样的基本家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摆设,可能是因为面积相对较小,生活的痕迹显得比他那套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里的丰富了很多。 苏棠刚想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就被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只毛绒小熊抓了过去,小熊很旧,有点丑,丑得让苏棠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 这小熊是她的。 准确地说,这小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的,怎么来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她的审美,她就把它送给别人了…… 沈易说二十年前在博雅疗养院见过她,难不成她是把这小熊送给他了? 苏棠愣愣地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有种去脑科挂个号的冲动。 她怎么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沈易半夜醒来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虚弱了,睁眼看到苏棠在床边,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又昏昏睡过去了,直到日近中午才彻底清醒过来,醒来看到苏棠坐在床边椅子上看书,愣得俨然像见了鬼似的。 苏棠余光扫见床上的人动了动,从书中抬起头来,见他这样盯着自己,不禁一愣,“怎么了,伤口疼?” 沈易又愣了几秒才偏头看向床头柜,好像要找些什么。 苏棠看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从身上拿出手机来,“要找手机吗?” 沈易微微点头。 苏棠点开一页新备忘录,才把手机送到沈易手里。沈易身上无力,手有些抖,打字也慢了许多,短短几个字就按了足足半分钟。 ——你昨晚一直在这里? 苏棠点头,“你放心,我跟我外婆说过了,我跟她说饭桌上有盘没炒熟的四季豆,你食物中毒了。” 沈易虚弱地笑了一下,笑里带着深深的歉疚。 ——对不起,昨晚醒来看到你,以为是自己喝多了。 苏棠看着他敲完最后几个字,“噗”地笑出来,好气又好笑地在他微乱的头发上揉了两把,“你也知道你喝得多啊!” 沈易淡淡地苦笑,歇了片刻,才重新敲字。 ——你没有喝多就好。 苏棠笑着看他,“你还没醒酒啊?我昨天不是喝的橙汁吗,还是你让秦静瑶使的美人计加苦肉计,陈总才答应的。” 沈易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美人计,但美人还是知道,明白苏棠是看出了他那一点小计俩,脸上露出一点赞许的意思。 ——你很聪明,只是缺少些社会经验,以后参加这样的酒局要小心一些。 苏棠愣了愣,隐约觉得昨晚的事儿似乎还有些自己没看得出来的复杂,“我要小心什么?” ——你知道你昨晚坐的是什么位置吗?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昨晚落座那一瞬沈易那个不悦的表情,“不就是个靠门的位置吗?” 沈易带着耐心的浅笑在手机上打了很长一段字,中间停下来稍稍歇了一下,才把话彻底打完。 ——我坐的位置是主宾位,陈国辉坐的是主陪位,你坐在我的斜对面,和陈国辉正对,那是副主陪的位置,照常理是应该由职位仅次于陈国辉的人坐的,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要负责劝酒喝酒。 苏棠怔怔地看完,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那陈总为什么让我坐那儿啊?”不等沈易打字,苏棠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因为我进华正工作的事儿是你找陈总办的,他请你吃饭就让我陪着劝酒?” 沈易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了打字。 ——怪我考虑的不够周到。陈国辉前段时间找我帮华正集团办件事,所以我才有那套华正的资料。不过我没有同意,他也没有再联系我,我以为他已经去找别人做了,你说要到华正面试,我看了一下华正招聘的信息,觉得那个岗位很合适你,就给陈国辉发了一封推荐信,没想到被他误会成我答应帮他办事了。他让你坐在那个位置,大概是担心我不肯喝他的酒。 苏棠看完沈易打在手机上的字,突然有种一块大石落地的感觉,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录取不是一个离谱的乌龙事件,而是因为沈易帮她的方式,简单,干净,尊重,和她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苏棠甚至有点自责,自己居然会把他和陈国辉之流混为一谈。 苏棠把胳膊肘子支在他病床护栏上,托着腮帮子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我估计我得请你吃一辈子的饭才能把谢意表达完了。” 沈易被她的道谢方式逗得笑起来,明快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晕开,好像是冰河初开,把苏棠整个人都要看化了。 沈易带着这个很有温度的笑容缓缓在手机上打字。 ——别担心,我只有三分之二个胃,吃得很少。 沈易的精神头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生物学角度上来说不完整的人,赵阳也没有来,证明他一切安好,苏棠放心了些,就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久久不得解答的问题,“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如果是什么国家安全局之类的保密职业那就别说了。” 沈易笑着摇摇头。 ——我是做证券交易的,在公司里主要负责美股,国内喜欢把我的职业称为操盘手。陈国辉找我办的也是这方面的是,只是他的要求属于业内违规操作,被证监会查到是要坐牢的。 苏棠被“坐牢”这个字眼看得心惊肉跳,“我周一就去华正辞职。” 沈易急忙摇头,急着想表达些什么,却又不能立刻表达出来,慌乱之间喘息都短促了起来。 苏棠赶忙伸手抚他的胸口,“你别急,别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沈易闭上眼睛稍稍歇了一阵,才睁开眼睛,牵着一点苦笑看她。 ——你放心,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把我喝进医院的事了,短时间内不敢来烦我的。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华正是个很好的□□,以后如果要跳槽,华正的名字写在简历上也会很漂亮,这个机会很难得,不要放弃。 苏棠看着他虽然脆弱好像一碰就要坏掉了却还事事成竹在胸的样子,微微抿嘴,“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哪里做的?” 沈易轻笑。 ——你知道华尔街吗? 苏棠无力地长叹了一声,“那算了,这个槽我要跳进去非卡在里面不可。” 沈易身上无力,连笑也笑得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别有几分温柔,按在手机触屏上的手指也温柔得像是在爱抚些什么。 ——谢谢你昨晚在车里照顾我,还一直在安慰我。 苏棠被他后半句看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沈易柔和地笑着,慢慢地敲字。 ——耳朵一直痒痒的,应该是你在我耳边说话,而且是很温柔的声音。从来没有人在知道我听不见也看不清的时候还会对我说话。 一想起昨晚那个场面苏棠还心有余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被你吓傻了,你那会儿是在吐血啊,你知道什么是血吗,就是那种流多了会死人的液体。” 沈易被她对血下的定义又逗得笑弯了眼睛,苏棠白他一眼,“还笑,一看你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疼的人,我非让你记住一回不可,你等着。” 苏棠说着就走出门去,十分钟后回来,手里捧着一桶刚冲上热水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方便面独有的侵略性香味顿时充满了整间病房,苏棠笑盈盈地把这桶方便面放到沈易床头,“赵大夫说你这两天还不能吃东西,你就用嗅觉感受一下可以吃东西的好处吧。” 苏棠把他手里的手机夺了过来,沈易只能对着她干瞪眼。 这桶方便面在他床头放了不到三分钟,赵阳带着一脸困惑开门进来了,一进门闻到这股浓重的香味,又看到床上那个闭着眼睛脸色隐隐发绿的人,和坐在床边一脸坏笑的苏棠,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噗”地笑出声来。 “我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心率就不对劲儿了……就该治治他,看他下回还拿自己的身体瞎折腾!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 整个周末苏棠都待在医院,赵阳找他同在医院工作的老婆借了身衣服给她,疗养院有个活动,外婆得到赵阳关于食物中毒的确认也就没再多问,叮嘱苏棠好好照顾沈易也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苏棠在沈易的病房里吃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东西,比如烤地瓜,比如辣条,根据赵阳看到的数据显示,沈易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直到周末下午,赵阳查房之后表示沈易可以吃点清淡的流质食物了,苏棠弄来一碗清甜的南瓜小米粥,凑到沈易床边哄了好一阵子,沈易才肯搭理她。 沈易不肯让她喂,苏棠把床头摇高了些,看着他慢慢地吃完,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到床头。 “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易还没彻底顺过气来,没太有好气地看着她,俨然像是一句“不约”。 苏棠不管他的脸色,伸手指指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熊,“这个,是不是我送给你的?”   ☆、第9章 Chapitre9 沈易顺着苏棠的指点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只小熊上,脸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微微点头。 苏棠憋着一肚子问号耐心地等他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脸上,“就是你说二十年前在博雅疗养院见过我的那回?” 沈易轻轻点头,脸上那层本来就很柔和的火气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隐约露出一点期待的表情,好像很希望她能把这件事想起来。 苏棠还是苦着脸摇头,“我已经想了两天了,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易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苏棠马上会意地把手机递了过去,沈易接到手里,缓缓地打了三个字。 ——想知道? 苏棠连连点头,她相信这里面肯定是有些什么的,不然他也不会把一个女孩家的玩具留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摆在床头这么显眼的地方。 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难言的凝重,手指在触屏上点动的过程中好像在想着些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你保证不会再在我病房里吃那些东西了。 苏棠憋着差点儿喷出来的笑认真摇头,还郑重地朝天花板立起了三根手指头,“不吃了,保证不吃了!” 沈易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既往不咎,低头打字。 ——那天在疗养院看到你一个人在楼道里边走边哭,记得你总是跟在周大夫身边的,就猜你是找不到周大夫了,然后把你带到她的办公室,陪你等到她回来,你就把这个送给我了。 苏棠皱了皱眉头。这件事她确实记不得了,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从小就是黏着外婆的,尤其是父母刚把她丢给外婆的那几年,一会儿看不到外婆就会怕得要命,她能想象得到自己那会儿哭得有多惨。 “然后,你是不是就转身走了?” 沈易原本看着她还是很茫然的反应多少有点失落,突然看她问了这么一句,不禁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是不是还在背后叫你了?” 苏棠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么一句,见沈易愣住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急红了脸,在午后偏暖的光线下像只刚出锅的麻辣小龙虾,“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对这个场面有点印象,那天看你下车往医院大楼走就觉得有点眼熟来着……” 沈易伸手拍拍她紧张之下紧抓在病床护栏上的手,笑着摇头,目光里流露出纯粹的欣喜之色,开心得像个孩子。 苏棠还是懊恼得很,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忘记这件事了,沈易脾气再好估计也快翻脸了,苏棠小心地望着松散地靠在床上的人,“对不起啊,我脑袋里有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沈易没有否定她这个说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在手机上打字。 ——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有坑,研究证明,这些坑越深长,人的脑容量就越大,人就越聪明。不过你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人,我更希望你把它们称为大脑沟回。 苏棠被他哄宽了心,弯腰把下巴挨到搭在护栏上的手背上,仰头看他,“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生过气啊?” 沈易有些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刚被你气了两天吗? “你也就是把微笑的频率和幅度降低了一点,那也叫生气啊?” ——我想过报警。 苏棠没憋住,趴在护栏上笑得身子直颤,笑够了才想起来好像哪里还是有点不对,“哎,等会儿……”苏棠直起身来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只小熊,“这都二十年了,你怎么还留着它啊?” 沈易浅浅地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表情里多了一点郑重。 ——纪念你对我的信任。我一直很想当面谢谢你。 苏棠被他客气得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谢的啊,那是因为你长得就不像坏人,现在不像,小时候肯定也不像。” 沈易认真地摇摇头,缓缓地敲下一大段字。 ——我是突然失去听力的,当时年纪太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定要吃药才能睡着,折腾了好几年,心理和身体都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被送到疗养院调养。那次把你送回周大夫身边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有用的,情况好转以后就参加了博雅医院和美国合作的一个医疗项目,在美国学习了读唇,然后开始读书。如果没在那个时候遇到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苏棠怔怔地看着他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那页备忘录上,每多一个字苏棠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沈易如今的性情里看不到一丁点被苦难折磨过的痕迹,她能猜到他从小到大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却猜不到他还经历过这些,突然看着他平静得像写故事一样把这些话敲在手机上,苏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沈易又静静地补了一句。 ——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苏棠觉得心头上被什么刺了一下,“你别胡说八道啊!” 沈易笑着摇摇头,笑得满不在乎,监测心率的仪器也用平稳的波形证明了他确实并不在乎。 ——这是一个有科学依据的合理推断,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写一篇sci标准的论文证明。 苏棠看得哭笑不得,她的心要是xxxl,这个人的心大概就是imax的了。 苏棠不愿在医院里跟他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伸手拿起那只小熊,“你要是喜欢毛绒玩具的话我再送你一个吧,这个太丑了,跟你放在一起不和谐。” 沈易摇头。 ——我不觉得它丑。 “那你觉得我丑吗?” 沈易使劲摇头。 苏棠把熊举起来,把熊脸和自己的脸并排凑到一起,“这意思就是在你的眼里,我跟它的颜值是一个水平的?” 沈易被她这个简单粗暴的推理弄得啼笑皆非。 ——每个人对丑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一般女孩子看到正在呕吐的人会尽量离得远远的,你却愿意抱住我。 “那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选项啊,”苏棠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辩论,“那天晚上要是我开车,秦静瑶陪你坐在后面,她肯定也会这么干。” 沈易认真地摇头。 ——两个月前她和司机一起送我来医院,全程只是帮我拿了塑料袋,防止我吐在车里,一般女孩子都爱干净,这很正常。 “算了,”苏棠辩不过这个学过法律的人,却也担心秦静瑶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怕他一直在心里纠结着这件事影响病情,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叹了一声,“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是什么女孩子。” 苏棠一句话说完,眼看着沈易深深地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愕然之间还下意识地往她胸前看了一眼。 赵阳的媳妇也是个s码的姑娘,她的t恤穿着苏棠身上是正好贴身的,贴得苏棠胸前的弧度一览无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还是有的。 苏棠顿时明白沈易想到哪儿去了,欲哭无泪地补了一句,“我也不是男孩子……我是女汉子。” 沈易的表情充分证明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词。 “就是……”苏棠努力尝试着让他理解这个名词的精髓所在,“在女人的躯壳里住着一个男人的灵魂。也不是你这种男人,怎么说呢……糙汉子,你懂吧,就像李逵,张飞,武大郎……”看着沈易还是一片茫然的脸,苏棠索性一拍大腿,挑了个他一定认识的,“赵大夫。” 沈易好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苏棠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总惦记着了,弄得我怪别扭的,你说下回再碰到这事儿我是管你还是不管你啊?” 沈易消化了一下苏棠这番话,才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你是女汉子,那我是什么? 苏棠看他不再纠结那些事,安心地松了口气,“你的灵魂比躯壳结实太多了,假设你是男人的躯壳的话……”眼看着沈易挑起眉来,苏棠笑着改口,“好好好,你就是男人的躯壳,那你的灵魂里应该住着一个美国队长,拿着一块盾牌立在那儿,坚不可摧。” 苏棠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拿那只小熊当盾牌比划了一个美国队长的招牌姿势,把沈易逗得直笑。 “你笑什么啊,这是夸你呢。”苏棠板起脸来,用一种朗诵心灵鸡汤的口气认真地说,“内部的东西总得比外部的东西坚固一点,结构才会比较稳定,你就说钢筋混凝土吧,混凝土已经够结实了吧,里面还是得放钢筋,就是这个道理。” 沈易轻按着被自己生生笑疼的手术刀口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敲字。 ——混凝土的抗压强度很强,抗拉强度却只有抗压强度的10%,加入钢筋可以有效提高整体结构的抗拉能力,这和坚固的概念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苏棠有点想疯。 这是钢筋混凝土的基本常识,她当然清楚,但是这个搞证券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她还以为这番听起来好像很有科学依据的胡说八道能让他好好感动一下呢…… 沈易大概看出了苏棠内心深处的万马奔腾,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想要全面了解一支股票的价值,最好研究一下这支股票所在领域的基本情况,感谢华正集团给我这个机会。 苏棠无力地摇头,幽幽地瞪他,“你灵魂里住的不是美国队长,是多啦a梦。” 沈易笑得无比受用,看得苏棠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苏棠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表,四点多了,“我明天该上班了,今天晚上得回家收拾一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吧?” 沈易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露出一点歉意。 ——我没事,这两天麻烦你了,谢谢。 想起明天上班,苏棠就想起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你要是真想谢我,出院之后就给我个机会谢谢你,请你吃饭也行,给你办点什么事也行,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苏棠说得很诚恳,沈易笑着点头。 苏棠走前帮他把床头放低下来,沈易又在手机上认真地敲了很多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苏棠相信,要不是他还下不了床,他非亲自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安心。 苏棠一到家就给他发了条短信报平安,沈易几乎是秒回的,苏棠怀疑,从她离开那间病房开始,他就一直捏着手机在等她这条消息了。 苏棠总觉得沈易对出行这件事有种特殊的紧张。 缺少一种感官,总会缺少点安全感吧。 苏棠临睡前又给他发了一条。 ——早点睡觉,晚安。 依然是秒回,却不是沈易的口吻。 ——查房发现小白鼠已睡熟,放心。神医赵阳   ☆、第10章 Chapitre10 沈易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苏棠工作忙得一塌糊涂,中间只抽空去看了他一次,沈易看她累得要命就早早把她赶走了,他出院的消息还是那天一大早赵阳发微信告诉她的。 ——二号饲养员同志,小白鼠今天出笼,请温柔待之。 苏棠哭笑不得,自从她把沈易送到医院,又陪了两天,赵阳就没再拿她当外人,并坚定地认为他和她是建筑领域的同行,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棠一边刷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复。 ——谁是一号饲养员? ——我啊! ——之前不还是神医赵阳吗,怎么又成饲养员了? ——那是治的阶段,现在是养的阶段,职称固定,职务机动,请各部门灵活配合,争取早日达到可食用标准! 苏棠一口牙膏沫子喷了满屏。 一想到沈易是被这样一个大夫剖开又缝上的,苏棠有点替沈易肉疼,抹干净屏幕就给沈易发了条慰问信息。 沈易的手机上没有任何社交软件,他解释说是因为他的手机里有很多工作上的东西,安装社交软件会增大泄密的危险,赵阳说他是被国产谍战片吓的,苏棠倒是不介意跟他短信联系。 用惯了各种实时社交软件之后,一个月200条的短信包月套餐简直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付费app,沈易这个与时代脱节的习惯却歪打正着的让它在苏棠这里有了些存在的意义。 苏棠觉得沈易和短信的感觉很像,不够方便快捷,但简单明了,稳定牢靠。 沈易很快回了过来。 ——谢谢,我会好好休养的。赵大夫只是告诉你我出院了吗? 苏棠愣了一下。 ——是,怎么了? ——可以让我看看他的话吗? 沈易认真的口吻看得苏棠有点心慌,唯恐是出了什么事,赶忙截屏给他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收到沈易的回复。 ——谢谢,发给我爸爸了。 “噗——” 苏棠和陆小满在单位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收到了赵阳的发来的怨念。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革/命同志精神都没有啊! 苏棠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幸灾乐祸地回他。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敌人太强大。怎么了,沈院长找你谈人生了? ——何止谈人生!连来生都谈了! 苏棠一口饭没咽完,呛了个乱七八糟,陆小满赶忙抽纸巾递给她,“谁啊,把你乐成这样,男朋友啊?” 苏棠好容易止住咳嗽,抹了抹活生生呛出来的眼泪,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对面满脸好奇的人,“你怎么看谁都是我男朋友啊?” 陆小满深深地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你这周末就过生日了吧,过了生日就又长一岁了吧,又长一岁就离高龄产妇又近了一步吧,你要是能跟圣母玛利亚一样不破童身就生出个孩子来,我还关心你这个干嘛啊!” 苏棠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陆小满瞪着眼连声骂她见色忘义,苏棠只好把和赵阳的聊天界面亮给她看,一手指着那张被他拿来当微信头像的夫妻甜蜜合影,“看看看……这是博雅医院的大夫,人家都结婚好几年了,孩子比你的还大呢。” 陆小满看着这个微信头像,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哎!这是不是博雅消化科的那个赵大夫啊,他老婆在妇产科,姓宋?” 苏棠一愣,“你认识他?” 陆小满顿时激动起来,“他烧成灰我都认识他!我去年怀孕的时候过了预产期好长时间还没动静,就到他老婆那儿检查,他正好在那儿玩,你猜他跟我说句什么?”不等苏棠猜,陆小满就粗起嗓子学着男人的声音说,“哎呦,怕什么呀,多大点儿事儿,不就是个哪吒嘛!”说完一拍桌子,“气得我当天就生了!” 苏棠笑得停不下来,干脆放下了筷子。 陆小满突然想□□儿什么,拿筷子的另一头在桌子上戳了戳,“哎,说个正经事儿……你生日准备怎么过啊,难得在周末呢,招呼几个不错的出去通宵啊?” “别别别……”苏棠苦着脸摇头,“最近忙疯了,你就让我在家好好睡两天吧。” 陆小满看看她确实不浅的黑眼圈,“那行,等过段日子不忙了咱们聚回大的,你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参加过集体活动呢,多认识点儿其他办公室的人干起活儿来方便。” “好。” 陆小满没再提给她过生日的事儿,却还是在周五那天下班之前塞给她一张取蛋糕的券。外婆一直没提起她生日的事儿,苏棠只当是外婆忘了,也不愿为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事儿给外婆添麻烦,周六一早起来外婆出去买菜,她就在书房里加班忙活单位的事,准备下午出门去把陆小满送她的蛋糕取回来,晚上跟外婆一起吃吃就行了。 十点多的时候赵阳突然发来一条微信。 ——前方高能预警! 苏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家里门铃突然响起来,外婆在厨房里喊她去开门,苏棠忙应了一声,放下手机出去开门。 这公寓就在疗养院里面,治安管理很严格,连快递都只能送到疗养院大门口,楼上楼下住的都是疗养院的职工,常有来找外婆闲聊的,苏棠开门之前也就没往猫眼里看,开门看到按门铃的人,整个人都傻在门口了。 按门铃的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三个大男人。 沈易,赵阳,以及沈易的司机徐超。 一眼看见苏棠,赵阳和徐超齐刷刷地大喊了一声“生日快乐”,沈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笑,手里捧着一块大红纸板,纸板上用毛笔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是主谋。 这样的信息量足够让苏棠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苏棠一时间想哭又想笑,朝着厨房门口怨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外婆!” 厨房里传来外婆带笑的声音,“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哟……” 徐超是个当过兵的,今年刚满二十,既老实又敞亮,估计是之前已经跟沈易来过很多次了,和外婆很是熟络,一口一个周奶奶地叫,进门把满手的东西拎到厨房,就在那儿帮外婆打下手了。 苏棠趁沈易去厨房跟外婆打招呼,瞪着眼骂赵阳卖队友,赵阳却拿她的话来堵了她的嘴——敌人太强大。 沈易从外婆那里得知苏棠不爱吃甜食,也就没订蛋糕,陆小满的蛋糕券正好没有浪费。离吃饭的时候还早,徐超和赵阳去取蛋糕,沈易和外婆闲聊,苏棠就回书房继续忙活工作去了,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沈易敲敲门走了进来。 苏棠就着转椅转过身来,板起脸看他,“老实交代,还有什么别的埋伏吗?” 沈易笑着摇摇头。 苏棠满脸都写着“怀疑”两个字,微微眯眼打量着沈易这身一丝不苟的白衬衣黑西装加领带的正装打扮,“真没别的埋伏了?那你来我家吃顿饭,怎么还穿得跟要去打官司一样啊?” 沈易走到电脑桌旁边,指指放在电脑旁的纸笔,得到苏棠点头允许,才拿起笔来,弯腰写字。 ——下班之后就去医院接赵阳了,没来得及换衣服。 苏棠这才发现,写在红纸板上的那四个大字应该是沈易亲笔写的,虽然毛笔和圆珠笔写出来的字形不太一样,但笔画间那种温和的锋芒是一模一样的。 “你几点下的班啊?” ——4:00am,美股停盘时间。 苏棠吓了一跳,他之前说主要负责美股交易,她还真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他的作息时间也要按着美国时间来。 苏棠担心地看着他被这场病折腾得棱角愈发清晰的脸,好看是好看,但苏棠宁愿看不到这种好看,“你刚出院就这么熬,能行吗?” 沈易无所谓地笑着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笔,饶有兴致地看向苏棠的电脑屏幕。 “哎哎哎……”苏棠赶忙扑过去捂住,“这可是商业机密,泄露出去我就惨了……吃饭还早着呢,你要是不嫌我屋里乱就到我屋里睡会儿吧。” 沈易摇头笑笑,重新拿起笔来。 ——放心,守口如瓶是操盘手的基本职业道德。 “守口如瓶”这四个字让苏棠怔了一下,心里泛起一点莫名的酸酸凉凉的滋味,还没反应过来是为什么,就见沈易又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第一段第二行的,是想写吗? “啊?”苏棠拿开捂在屏幕上的手,看了眼文档里的沈易说的那个地方,欲哭无泪地叹了一声,敲着键盘改了过来,“我的法语和英语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 沈易粗略地扫了一下这页纯英文的word文档,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苏棠。 ——这是海外项目吗? 苏棠苦着脸点头,抓狂地揉了揉头发,“嗯,在非洲那边的一个项目,他们项目组缺人手,临时让我帮忙翻译点材料,翻成英法两个版本,急着用。法语那份没什么问题,英语的要愁死我了,丢到网页里翻出来的根本不是人话。” 沈易浅浅笑着写字。 ——要帮忙吗? 苏棠看着纸上的字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在美国长大的,“要不……你要是不累的话,就帮我顺顺有什么语法错误吧,我昨天折腾到大半夜,也翻得差不多了。” 沈易点点头,垂手解开西装的扣子,在苏棠让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苏棠站在旁边看着他改了一小段,改到第二段的时候好像遇到了什么困难,沈易浅浅皱起眉头,对着那段话看了好一阵子,抬手松了松领带结,才利落地按了一下回车键,切换到中文输入法,有些不安地在新起的一行里打下一句话。 ——我可以删了重写吗? “……”   ☆、第11章 Chapitre11 苏棠对自己的英文写作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工程上的事儿不能凑合,沈易愿意花这个力气,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棠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所有的英语老师上了柱香,“行,随你处置吧……你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吗?” 沈易的脸上顿时露出点如释重负的表情,舒开蹙了半天的眉头,轻快地按了一下回车键,另起一行打出一个请求。 ——可以给我一块糖吗? 苏棠看着这个一米八几轮廓英挺的大男人,憋不住笑出声来,“你要吃糖?” 沈易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嘴唇轻轻地抿了起来,线条如刻的颧骨上隐隐泛起一层红晕。 ——有点饿。 看到他含羞带臊地打下这三个字,苏棠突然想起了他的下班时间,立马笑不出来了,“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啊?别吃糖了,我给你拿点饼干什么的吧。” 苏棠说着就要转身出去,被沈易伸手拦住了。 沈易的肢体碰触总是礼貌得恰到好处,自然得体,哪怕是这样仓促间的阻拦也不会让人觉得有所冒犯。 ——我的饭量很小,这个时候吃饼干就吃不下午饭了,周大夫会不高兴。吃糖缓一下就好,什么糖都可以。 同样的一段话,看文字的过程会比听声音多出许多思考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苏棠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是故意没吃早饭?” 沈易只是微笑,微笑得恰到好处。 要不是他这身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苏棠一定要抓着他的肩膀好好晃一晃。难怪他会把赵阳逼到一住院就要没收他钱包的地步,他对自己苛刻起来,好像这副身子骨根本就是从火车站捡来的。 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胃病是怎么被他自己一点一点折磨出来的,“你别管我外婆高不高兴,你先管管你自己高不高兴行不行,饿着舒服吗?” ——我很喜欢周大夫做的饭,想多吃一点,还想吃你的生日蛋糕。 沈易打完这句话之后就用一种求她成全的眼神看着她,看得苏棠不忍拒绝,只能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能把我外婆哄成你的同谋呢。” 苏棠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哭笑不得地把一支棒棒糖递到沈易面前,“这个行吗?家里没人吃糖,这还是上个礼拜有小孩来家里玩的时候硬塞给我的。” 沈易点点头,伸手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印在包装纸上的字,才剥开包装纸,把糖送到嘴边,很认真地品了一下,看到苏棠有点忐忑地看着他,深深地一笑,把糖含进嘴里腾出手来,转头在电脑上打字。 ——很好吃,难怪他们的财务报表一直很漂亮。 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样的话来称赞一种食物,苏棠想笑,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样的话往往还意味着什么,“你以前没吃过棒棒糖吗?” 沈易认真地摇头,眼睛里流露出的开心像极了那个把糖塞给她的四岁小孩。 苏棠突然想起来,别人的童年是吃糖度过的,他的童年却是吃药度过的。看着这个西装革履之下气质端庄稳重的人一本正经地叼着一根棒棒糖,苏棠犹豫了一下,“你先忙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苏棠跟赵阳和徐超一起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半,沈易已经基本把那份英文翻译搞定了,向苏棠请教了几个工程上专业术语和几句过于书面化的中文表达之后又略作修改,就交给苏棠验收了,全程耗时不足六十分钟。 苏棠把翻译好的东西发送出去,长长舒了一口气,两手合十对着沈易拜了三拜,“上回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你呢,这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再这么欠下去我下辈子得给你当牛做马了。” 沈易似乎被“当牛做马”这个说法吓到了,赶忙摆摆手,拿过纸笔“刷刷”写起来。 ——别这样说。周大夫只允许我来给你庆祝生日,不允许我带礼物,这份翻译就当做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希望你能喜欢。 苏棠夸张地哀嚎,“这生日礼物太贵重了,成功解放了我整个星期天啊!我明天终于能睡个懒觉了。” 沈易温和的微笑里带着一点浅浅的担心。 ——工作很辛苦吗? 苏棠点点头,放轻了声音实话实说,“刚入职嘛,谁逮着都会使唤两下,忙是忙了点,不过也正好当作熟悉环境了。” 这些话她从没对外婆提过,如今的工作环境已经不是当年外婆刚参加工作那会儿的那么简单了,有些过于微妙的约定俗成跟外婆说不清楚,反而会放大她的担心,但苏棠觉得沈易应该是可以明白的。 沈易无疑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那种人,但她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他之所以能在食物链的顶端占有一席之地,完全是靠他自己从地基深处一步步走上去,甚至是爬上去的。 “你不是前两年刚回国发展的吗,刚进公司的时候也不容易吧?” 沈易微笑着斟酌了一下,才简简单单地落笔。 ——还好,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写罢,又犹豫了一下,在后面补上了一句。 ——尤其是行政部门的中老年女同事。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在他略带无奈的苦笑中反应过来,“她们是不是都争分夺秒地给你介绍对象啊?” 看着沈易那一脸苦哈哈的理解万岁,苏棠强憋着笑摆出一个语重心长的表情,学着那些热心大姐的语气拍着腿说,“哎呦,小沈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眼瞅着就要三十了吧,也该谈婚论嫁啦,你看那个谁谁谁啊,年纪比你小,条件比你差,人家儿子都会打酱油啦……” 沈易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对苏棠做了个武侠片里拱手以示佩服的动作。 苏棠笑够了才摇摇头,细细地观赏着站在桌边的人,“她们这不是瞎操心吗,你还用得着别人给介绍对象啊,追你的姑娘们肯定每天都把你们公司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保安师傅都快烦死你了吧?” 沈易笑着摇头,提笔写了两个时间段。 ——apr.-nov.21:30-4:v.-apr.22:30-5:00 苏棠看得出来,这是冬令时和夏令时的美股交易时间。 沈易写完这两个时间段,又在后面注释了一句话。 ——我上下班的时间不太适合良家妇女做这种事情。 苏棠被那个“良家妇女”逗乐了,但也不得不承认沈易说的是实情,他这样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想单凭自己的运气遇到点“良家妇女”确实不大容易。 八卦这种事只要一开头就别想停下来,苏棠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在跟他说什么,只管托着腮帮子眯眼看他,“那你们公司里应该有姑娘喜欢你吧,或者你们的合作伙伴里,还有送报纸送快递送外卖的,都算。” 沈易笑着连连摇头,看苏棠满脸都是不信,不得不再次拿起笔来。 ——和我交流很麻烦。 “我没觉得啊。” 沈易浅浅地苦笑。 ——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耐心等我打字或写字,我总不能连约会都要带助理吧。 苏棠犹豫了一下,“也许就有像你的助理那样会手语的姑娘呢,或者有姑娘喜欢你,为了和你交流就去学手语了呢。” 沈易轻轻摇头,动作幅度一如既往的小,苏棠却感觉到一种被事实反复论证过之后的不容置疑。 ——你学过三种不同语系的语言,应该明白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的助理就学得很好啊,简直出神入化。” 沈易还是摇头,利落地写字。 ——她的母亲也是聋哑人,她会说话的时候就会手语了。人类学语言是有最佳时间的,错过那段时间就会学得很辛苦。 苏棠比他更笃定地摇头,“这倒是未必,我从小学开始学英语,在法国读书的时候也有英语课,学了这么多年还写不出几句像样的人话来,是因为我过日子根本用不着它。” 苏棠说着指指摞在电脑桌上的几本法语教材,“我去法国之前只学过几个月的法语,法国人的英语简直是灾难性的存在,我刚到那儿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连比划带猜,但是架不住天天听天天说,几个月下来就能把那些过日子的话说明白了,一个学期之后听课也没什么问题了。” 沈易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好像是有些感同身受。 苏棠笑着耸耸肩,“所以我觉得手语应该也是一样的,单纯当做一门学问去学的话肯定不容易,但要是当做生存技能去学,应该还是不难的,起码手语不会像法语那样有几十种时态变化吧?” 沈易被她最后这句话逗笑了,摇摇头,又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苏棠还没来得及继续八卦下去,就听见赵阳在客厅里招呼了一声开饭,苏棠想起来他还没吃早饭,赶忙收拾起好奇心,站起身来,“关于语言学的学术讨论到此结束,赶紧洗洗手去,该进行饮食文化的学术讨论了。” 这顿饭沈易确实吃得不少,成功地把外婆哄得很高兴,外婆知道沈易昼夜颠倒的工作时间,赵阳也要回医院值班,吃过饭之后外婆就催着他们回去了,苏棠还没把碗洗完,就收到了沈易的短信。 ——谢谢你。 苏棠抿着嘴笑,她知道沈易谢的什么,她趁沈易在家帮她翻译材料的空去疗养院门口那个古董级的小卖铺里买了好多已经在大超市里销声匿迹的糖,全是小孩子家才会吃的糖,然后写了一张“帮你把这些补上”的便签一起放进袋子里,在楼下等到徐超把车开回来之后放到了车上,叮嘱赵阳在他们回去的时候拿给他。 他给她一个生日惊喜,她回他一份童年礼物,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吧。 苏棠刚给沈易回完“不客气”,就收到赵阳的微信。 ——前方记者赵阳为您发回报道,小白鼠眼圈红了。 苏棠哭笑不得,一袋子糖而已,至于吗…… 苏棠摘下另一只胶皮手套,给赵阳回过去一句。 ——请前方记者提供顺毛服务。 苏棠刚把碗筷洗完,又收到赵阳的一条微信。 ——前方记者赵阳为您发回后续报道,小白鼠含泪尝试了跳跳糖,顺毛无效,已疯。   ☆、第12章 Chapitre12 s市旱了整整一个夏天,到了秋天终于憋不住了,周日那天就有点阴沉,周一周二接连来了两场矜持的毛毛雨之后,周三突然就轮圆了膀子来了场汹涌的,大雨从下午三四点钟开始下,一直下到华正公司的下班时间还像是消防车浇下来的一样。 陆小满的老公开车来接她,陆小满要叫着苏棠一起走,想到回陆小满家和去疗养院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苏棠就用手里还没干完的活儿为理由推辞掉了。 地铁站离公司门口不远,走过去最多三分钟,苏棠有随身带伞的习惯,也不急着回家,给外婆打电话报了平安之后就一边加班一边等雨势变小。 挂掉外婆的电话不到二十分钟,苏棠就收到了沈易的短信。 ——还在公司吗? 苏棠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这样一句话,不禁抬头看了看桌上那盆已经彻底开放的玻璃海棠。 六点半,离沈易上班的时间还早,他应该还在家里,从他家到华正来的距离和陆小满把她送到疗养院再回家的距离没什么两样。 说到底,沈易只是外婆曾经照顾过的一位病人而已,像他一样离开疗养院之后还与外婆保持联系的病人还有很多,他这样频繁细致的关心照顾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标准。就算是他有心感谢她童年时对他的那个歪打正着的鼓励,但那毕竟是个无心之举,她实在不好意思总厚着脸皮接受他的关照。 苏棠心里感动得很,手上还是拒绝了。 ——没有啊,已经在家了。 五分钟之后,沈易发来了回复。 ——周大夫说你还没回去,你在哪? 苏棠欲哭无泪地看着手机上的字,她怎么忘了外婆跟他是一伙儿的了…… 苏棠本想回他说正在路上,就快到家了,结果信息还没编辑完,沈易又发来一条。 ——告诉我,否则我马上报警。 沈易从没用过这样冷硬的口吻,苏棠看得心里直发毛,生怕他真去报警,赶忙如实回复。 ——你别担心,我在公司加班呢,等雨小点了就回家。 沈易很快回过来,语气恢复到了以往的柔和。 ——慢慢做,别着急,我在门口等你。 苏棠对着手机屏幕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已经到了?! 苏棠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丝毫不见小的雨势,赶忙关上电脑,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通,跟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匆匆下楼去了。 因为雨势太大,不少人滞留在一楼大厅,三五成群地聊着天等雨停,苏棠还是一出电梯就看到了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握着一把雨伞站在门口附近的沈易。 苏棠发现,无论在什么地方,沈易都有一种温和的存在感,唯独今天,也许是被这场大雨浇的,苏棠打眼看过去就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她一出电梯沈易也看到了她,脸色有点莫名的难看,和她的目光简短交汇之后就把目光稍稍下移了一些,看见她手里也拿着雨伞,就兀自转身,撑开自己手里的伞走进雨里了,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似的。 “哎——” 这个转身转得干脆果断,苏棠直觉觉得,就算他能听见声音,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他叫住。 苏棠有点蒙,他在这儿等着她,就为了提前让她看个脸色? 这算怎么回事儿…… 沈易到底是大老远的跑来接她了,苏棠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使性子,赶忙加快步子朝他走出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沈易的车没有直接停在公司楼下,只是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苏棠找过去的时候沈易已经坐进了车里,车门半开着,明显是为她留的。 苏棠收伞坐进来,向徐超道了声谢,把湿哒哒的伞放进塑料袋里,拿纸巾收拾了一下身上的雨水,沈易一直闭眼靠在旁边座椅里,看也没看她一眼。 苏棠估摸着他是因为她对他撒谎才跟她怄气,直觉得好气又好笑,收拾好了也懒得理他,只管转头看着被雨水冲得一片模糊的车窗,车里一时间没有一点人声,徐超到底是憋不住了,小心地瞄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两个人,惴惴地开口。 “苏姐,你生沈哥的气呢?” 苏棠被冤枉得欲哭无泪,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脸色依然有点难看的侧影,沈易闭着眼睛沉浸在只属于他的寂静里,没有因为徐超的话而做出丝毫反应,可能是因为怕弄皱了西装,虽然倚靠在座椅里,脊背还是绷得直直的,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严肃,好像正在酝酿着要怎么跟她谈谈人生。 “我哪生气了,你自己瞅瞅,这不是他在生我的气吗?” 苏棠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徐超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苦口婆心的动静,“哎呀,沈哥不是生气,他就是着急,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啊。” 沈易的好意她能明白,但她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被一个大不了她几岁的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担心着,苏棠多少有点不被信任的委屈,淡淡地嘟囔了一声,“我坐地铁回去跟下雨有什么关系啊。” 徐超专心地观察着被大雨搅合得有点复杂的路况,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看看这路难开的……你去地铁口不是还得过马路吗,万一有车把你撞了怎么办啊。” 苏棠朝他圆润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你们就不能念我点好啊!” 徐超眼瞅着自己越解释越乱,急得都要冒汗了,还是目不斜视地注意着前方,“不是,苏姐,你可别怨沈哥啊……他对出门的事都特别小心,不光是你,秦姐赵哥他们出门他都会叮嘱叮嘱。” 听到秦静瑶和赵阳这俩比他大几岁的人也被他这样担心着,苏棠心里顿时平衡多了,徐超没看见苏棠勾起的嘴角,还在苦口婆心地说着。 “你就说我吧,我给沈哥开车一年多,他就冲我发过一回脾气,因为我在路口超车被交警拦了,一下车交警还没说啥呢,他就甩给我一巴掌,把交警都吓傻了。” 苏棠想象不出沈易打人是什么样子,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还在那儿绷着的人,严肃是严肃了点,可终归是安安静静的,毫无攻击性可言,苏棠苦笑,“至于吗……” 徐超小心地拧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路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怕苏棠误会沈易的脾气,忍不住小声说,“我那会儿也觉得不至于,后来他才跟我说,他小时候出过一回车祸,他妈因为这事儿成植物人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都二十多年了……你可千万别跟他提这事儿啊,他不愿跟人说。” 苏棠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这个依然未被打扰的人,他和她是并排而坐的,但suv过于宽敞的后座给他俩之间拉开了不小的一段距离,这样看着似乎他是一个人呆在另外一个空间里的。 沈易从没提过他的生母,她还以为要么是和她妈妈一样离婚离得就像离世一样干脆果断,要么就是真的已经离世了…… 这么细心的人心里偏偏有这么一片深重的阴影,难怪他总会担心在外出行的人。 苏棠突然心疼得厉害。 他不是说他自己没受过那么多苦吗…… 比起自己的迟钝,苏棠有点佩服徐超,“你脾气倒也够好的,当街甩你一巴掌你还给他解释的机会。” 听到苏棠的声音软下来,徐超心里一松,“嘿嘿”笑起来,“沈哥对我好着呢,给他打一巴掌算啥啊,我要是个姑娘的话,非缠着他给他当媳妇不可。” 苏棠笑出声来,“你要真有这个决心,性别根本不是问题。” 老实巴交的徐超差点从驾驶座上蹦起来,“哎呀!苏姐!你这是说的啥呀!” 苏棠本是打算等沈易琢磨好了要怎么跟她谈人生之后,先让他把怨气发泄出来再说别的,可巴巴地等了足有十分钟,沈易还是没动静,苏棠实在憋不住了,壮着胆子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胳膊,一见他睁开眼睛,赶忙道歉。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沈易愣了愣,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满脸的怔愣把苏棠也看愣了。 “你……你不是因为我骗你才生气的?” 沈易好像这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些什么,忙摇了摇头。 苏棠被他这副冤枉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那你说吧,我是怎么招你惹你了,把你气得脸都白了。” 沈易皱着眉头深深地摇了摇头,摇过之后似乎觉得这是个光凭摇头无法解决的问题,又赶忙拿出手机来,迅速地打下一行字递给苏棠。 ——我没有生气。 苏棠好气又好笑,瞪着这个一睁眼就不认账的人,“你没生气,刚才在公司门口干嘛给我甩脸色看啊?” 沈易连连摇头,看得苏棠眼晕,赶忙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别着急,别着急……我先相信你没生气,行吗,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公司门口为什么一看见我扭头就走,你慢慢打字,我看着。” 沈易稍稍平静了些,点点头,把手机往苏棠那边凑过去了些,飞快地打字,好像唯恐慢一点的话苏棠就会临时改变主意不信他了。 ——对不起,我没想过给你脸色看。我以前去过你们公司,你们公司里有些人认识我,我不想让他们误会我们的关系,否则华正集团的领导们做不通我的工作的时候,很可能会要求你来说服我,对你不好。 苏棠愣愣地看着他把这段话敲完,抬头看向这个被她误会得手足无措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既气自己脑子太简单,又气这个一上车就装泥菩萨的人,“那我都上车了你怎么还不搭理我啊?” 被苏棠这么一问,沈易已经从座椅间立直起来的脊背顿时又绷紧了些,刚才因为着急而在脸颊上泛起红晕莫名的淡了下去,定定地看了苏棠好一阵子,才垂下目光看着手机屏幕,缓缓敲下几个字。 ——是不是因为我上次把车弄脏了,你才不想坐我的车回家? 苏棠看傻了眼,他刚才绷了那么半天是在一个人纠结这个? 苏棠的心里顿时泛上来一股难言的冲动,深深地看着这个因为她一时没有反应而脸色更加淡白的人,嘴唇微抿,抬起手来,手指轻弯,在他光洁的脑门儿上结结实实地弹了个毛栗子。 “呃……” 沈易完全没有防备,被这当头的一道过于集中的疼痛激出一声低哑的沉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捂着脑门直瞪她。 “瞪什么瞪,让你在这儿闷头瞎琢磨,害得我也跟着你紧张半天……还瞪我?再瞪我再给你一下!” 徐超在后视镜里看见沈易捂着脑门幽怨地缩回座椅里,绷不住笑出声来,“苏姐,我说什么来着,沈哥人好吧?” 苏棠没避沈易始终凝在她唇间的目光,斜眼瞪向徐超的后脑勺,“你就护犊子吧!” 徐超的笑声还没落定,苏棠就觉得胳膊被轻碰了一下,沈易一手捂着额头,一手递来了手机,满目困惑。 ——护肚子是什么意思? 苏棠憋不住笑了出来,瞪向他的目光顿时绵柔了许多,他居然这会儿还惦记着学语文…… “不是护肚子……是护犊子。” 苏棠在手机上把“犊子”俩字打给他看,沈易还是一脸认真的困惑。 ——什么是犊子? 苏棠一声叹息,“你就是犊子。”   ☆、第13章 Chapitre13 沈易把她送到疗养院公寓楼下的时候,雨势还没见缓,苏棠请他和徐超上去坐坐再走,沈易大概是担心路况,也就没有推辞。 沈易进门的时候脑门上还顶着个方片a,外婆一迎过来就吓了一跳,“哟,小易这头上是怎么了,怎么红了一片啊?” 徐超埋头收拾雨伞,绷着嘴使劲儿憋笑,沈易只微笑着摇了摇头,两手被脱西装外套的动作占着,一时没有回答,一双带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棠。 “啊,那个……什么,”苏棠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赶忙抢着回答,“徐超刹车踩急了,他没系安全带,脑门磕到挡风玻璃上了。” 苏棠一句话冤枉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却都眼睁睁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好像串通好了一样,谁也不戳破,外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顾着心疼,“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瞧瞧这磕的哟……这种天开车太不安全了,你就让她等雨小点儿了再来嘛,还又多跑这么一趟,吃饭了吗?” 沈易把脱下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笑着摇摇头。 “正好,锅里熬着八宝粥呢,在这儿吃点饭歇一会儿,等雨小了再走……”外婆说着就进厨房忙活去了,徐超跟去帮忙,留下苏棠对着沈易拱手抱拳,以谢不告状之恩。 沈易温和大度地笑笑,朝苏棠伸出手来,掌心朝上,似乎是要些什么。 苏棠愣了一下,“是要我的手机吗?” 沈易摇摇头。 “笔?” 沈易还是摇头。 苏棠一头雾水之间无意扫见了他被雨水打湿的裤脚,西装料子被水打湿了容易起褶子,他一会儿还要去上班,苏棠顿时一脸大彻大悟,“是不是要毛巾啊?用吹风机能干得快点儿……算了,家里有熨斗,要不你把裤子脱下来我给你收拾一下吧。” 沈易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突然有点乱,苏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惯性驱使下顺口说了句什么。 她居然要他在这里脱裤子…… 苏棠脸上一热,“不是……你到底要什么啊?” 沈易看着这个自己把自己弄红了脸的人,整理好笑容,收回伸出的手,拿出手机,轻快地打了些字,含笑递给苏棠。 ——我同意庭外和解,但是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性质很恶劣,我要求赔偿。 苏棠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流传甚广的一句至理名言。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刚才还不如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儿纠结呢…… 苏棠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把手机塞回沈易手里,无赖地叉起腰来,“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 沈易既没想要她的钱,也没想要她的命,笑着在手机上敲下了一个疑问句式的赔偿要求。 ——可以陪我去听一场音乐会吗? 苏棠愣了一下,自己也说不清是愣在了那个“听”上,还是愣在了那个“音乐会”上,“啊?” 沈易似乎预料到了光凭这么一句话不足以让人点头,待苏棠看清屏幕上的字之后就拿回了手机,添上几句解释,苏棠索性凑到他身边看着他打字。 ——这周六晚上,一个法国交响乐团的巡回演出,乐团指挥是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可以为我预留座位。 苏棠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她实在不是欣赏高雅艺术的那块材料,但是这句实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看到沈易又打了一句。 ——我一个人去有些浪费。 苏棠明白这个“浪费”的意思,心里微微沉了一下,沈易的神情倒是坦然得很,侧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答复。 “秦静瑶不陪你去吗?” 沈易摇摇头。 ——工作外的事不方便麻烦她。 想到乐团指挥是他的朋友,去了的话难免要跟人家客气客气,万一接不上这些音乐家的话还不够给沈易丢人的,苏棠还是苦着脸说了实话,“我不大会欣赏这个,以前也没去过,让我去也挺浪费的。” 沈易浅浅地弯着嘴角,轻轻摇头。 ——一场音乐会要坐很久,提琴手的位置在舞台的最前排,我听不见他们演奏的内容,只看他们的动作会很有催眠效果,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睡着,希望你可以帮忙叫醒我,以免影响中国观众在国际上的整体形象。 苏棠被他最后这句上纲上线的话看乐了,“要是就为了这个的话,那让徐超去不就行了嘛,反正他要开车送你啊。” 沈易的笑容里浮出一点柔和的无奈。 ——带他去过一次,他比我睡得早。 “噗——” 苏棠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从矬子堆里□□的将军,既然他有胆子让她去,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那行,我明天上班的时候问问这周末公司里有没有什么安排,然后给你回话。” 沈易点头。 外婆本来只做了两个人的饭,沈易和徐超一来,又临时加了两个菜,虽然有徐超帮厨,端上桌的时候时间也有点晚了,沈易惦记着上班时间,吃得有些漫不经心,一不留神被热粥烫了一下,轻轻地“嘶”了一声。 外婆忙问,“怎么了?” 沈易掩口摇头,眼睛笑着,眉头却皱着。 苏棠坐在他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一想到刚才他理直气壮地朝她索赔的样子,苏棠忍不住想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恶劣。 苏棠放下筷子,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满脸关切,“是烫着了吧,来,给我看看。” 沈易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苏棠皱起眉头,“烫伤可大可小,你要因为这个进医院,赵阳非笑话死你不可……快点,张嘴。” 沈易带着求证的目光看向外婆,外婆也有点担心,“你就让她看看嘛,可别烫出泡来。” 沈易这才侧过身来,正面朝向苏棠,唇齿轻启,不好意思地探出一点舌尖来。 苏棠像模像样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一边仔细端详,一边认真地念叨,“看不清呢……头偏过来一点,对,舌头再伸出来一点,再伸,好……呼吸一下,深呼吸,再来几次,稍微快一点……” 徐超抱着碗笑呛了,外婆瞪着苏棠,却也憋不住直笑,两人都在沈易的视线之外,沈易浑然不觉。 直到苏棠自己也憋不住笑趴在桌上,沈易才突然反应过来,脸还没来得及黑,一下子想起桌上还有两个人,一张脸顿时红了个通透。 外婆赶忙绷住脸打圆场,“棠棠,不许欺负小易啊……来来来,小易,吃饭,吃饭,别搭理这疯丫头……” 直到吃完饭出门,沈易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干净。 苏棠刚收拾好碗筷,正要去换衣服洗澡,就收到沈易发来的信息。 ——我要求精神损失赔偿。 苏棠边笑边回他。 ——证据不足,驳回原告请求。 苏棠换好衣服之后发现沈易回给她一张图片,点开来看,是百度百科里关于“犊子”这个词的解释。 苏棠笑得脸都疼了,给他回信息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被告认罪伏法,你说怎么判吧。 这条发过去,沈易没有再回,苏棠只当他是随便说说声讨她一下而已,也没再追问。 第二天一上班,苏棠就去问了一下这周剩下几天的工作安排,工作上没什么问题,只是办公室里几个女同事计划着周六晚上搞个小聚,要叫上苏棠一起,苏棠就以家里有事为由推辞掉了,然后给沈易发去信息。 ——周六晚上可以。 苏棠刚发出去就后悔了。 早上九点,他四点才下班,这个时候还在睡觉吧…… 苏棠还没后悔完,又发现自己担心得有点多余,不管他的手机短信提醒设定的是震动还是响铃,他都听不见,怎么可能吵醒他? 苏棠安心了还没有五秒,就收到了沈易的回复。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苏棠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这条发过去之后沈易没再回复,直到星期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苏棠才又收到一条他的短信。 ——昨天下午给你发了一件快递,地址填的疗养院,大概今天傍晚会到,记得查收。 苏棠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桌上那盆玻璃海棠。不年不节的,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实在想不出沈易会寄给她什么,不过从上次他寄来的快递上看,应该不是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东西。 事实上,沈易似乎从来没做过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就算是他先斩后奏的事,也做得足够体贴入微,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苏棠还是问了一句。 ——什么东西? 沈易秒回。 ——判决书。 “……”   ☆、第14章 Chapitre14 苏棠回到疗养院的时候快递已经到了。 沈易说寄来的是判决书,苏棠拆开包装之后并没有看到什么判决,只看到了书,一本环保纸印刷的原版英文书,正反两面都找不到一个中国字,后面的定价也是以美元为单位的。 苏棠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硬着头皮像洗扑克牌一样飞快地翻了一下,看里面偶尔出现的图表,大概是本经济或金融类的书,苏棠这双手还是第一次摸到这类的书。 他所谓的精神损失赔偿就是让她也受到点精神上的伤害吗…… 苏棠正要问问沈易准备怎么用这本书在精神上伤害她,是让她写读书笔记还是写读后感,一边伸手到裤兜里拿手机,一边扫着排版极简的封面,还没等把手机拿出来,目光就被封面上的几个字母定住了。 封面上所有字母的字体和颜色都是一样,只是字号有些差别,刚才一眼扫下去只看到一片大大小小的大写英文字母,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英文单词里还混着两组汉语拼音。 。 “……” 苏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受到了精神上碾压性的伤害,把书往胳膊下一夹,有气无力地把手机拽出来,发短信给那个姓名拼音为的人。 ——感谢大神赠书,我一定好好拜读。 十秒之内,苏棠就收到了沈易的回复。 ——这本书的专业性太强,而且已经过时了,不推荐你读。 苏棠愣了愣。 ——只把它收藏起来就可以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了? ——还要夸我几句。 “噗——” 苏棠很乐意以这样的方式弥补他的精神损失,毕竟她想夸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棠分三次给沈易发了足有一千字的溢美之词,基本上把她能想起来的古今中外夸人的话都写进去了。 第二天傍晚沈易来接她去听音乐会,苏棠一上车就听徐超乐呵呵地跟她说,他今早接沈易下班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沈易抱着手机在查“收下我的膝盖”是什么意思。 音乐会是在s市市中心的剧院里举办的,一到周末晚上那片地方就是行车特困区,车堵在离剧院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徐超烦躁得都暴粗口了。 沈易不会暴粗口,但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免不了着急,眉头轻轻地皱着,时不时地往车窗外看看。 苏棠平时上下班都是坐地铁的,这样水泄不通的路况也难得遇上一回,直觉觉得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松动的,于是伸手在沈易胳膊上拍了拍,把沈易的视线从车窗外拽了过来。 “离剧院也不远了,咱们下车走过去吧。” 沈易果断地摇头否决了苏棠的提议,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苏棠以为他是担心安全问题,伸手给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护栏上开的一个小口,“前面不就有个行人通行口吗,从那儿穿过去走几步路就到人行道上了,这都堵结实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不要紧。” 沈易还是摇头,垂手往苏棠脚下指了指。 苏棠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发现沈易指的是她的鞋子。为了配这条一本正经的裙子,她今天穿了一双八分跟的高跟鞋。 他是担心她走过去太累? 苏棠把脚往他那边伸了伸,让他看清鞋子的结构,“没事儿,这鞋子很舒服,走一天也不要紧,我能穿着它跑步呢。” 沈易还是有些犹豫。 苏棠弯下腰来,伸手摸上鞋后跟,做出个准备脱鞋的姿势,“你要不信的话我就脱下来给你试试。” 沈易赶忙摆手,他今天穿了一身颜色很柔和的西装,柔和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无辜。徐超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姐,你真是女中豪杰!” “你也想试试高跟鞋是吧?” “别别别……开车哪能穿高跟鞋啊!” “……” 苏棠唯恐沈易改主意,不再跟徐超耍嘴皮子,拎了包就开门下车,沈易在手机上写了些话递给徐超,徐超看过之后点点头,他才收起手机从车里下来。 机动车道上堵得满满的,车与护栏之间的距离很小,容不下两人并行,苏棠走在前面,怕挡着沈易的道,步子走得很快,一直走到通行口,准备穿马路之前转头看了一眼跟着后面的人,才发现沈易并没有紧跟在她后面。 沈易走得很小心,不时看着身边的车,神情里有些说不清的紧张。 苏棠看得发愣,这都堵得像车展一样了,他还紧张什么? 总共就二十多米的距离,沈易没有落后多远,苏棠发愣的工夫沈易已经赶了上来,看到苏棠在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苏棠刚要摇头,远处路口稍有松动,隐约传来一阵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苏棠恍然反应过来。 他是害怕这些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开动起来吧…… 苏棠心里一颤,眼看着沈易起脚要走,赶忙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刚才是从车侧面走过,现在是要从车前穿过,苏棠不想看到那种紧张在他脸上成倍增加的样子。 沈易被她挽得一愣,侧过头来看她。 苏棠瞪了过去,“你绅士一点行吗,真不怕我崴脚啊?” 沈易轻笑,很绅士地点了下头,像是一句抱歉。 被苏棠挽着胳膊,沈易明显放松了不少,穿过马路走上人行道,来往行人很多,方向不定,苏棠也没敢松手,一直挽着他走到剧院门口。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还没到灯火通明的时候,即便是擦肩而过的人也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就算是这样,沈易挺拔流畅的身形依然源源不断地为她吸引来各种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于是一站到排队等入场的队伍里,苏棠立马把手从他的臂弯上挪了下来。 她的脸远没有心那么大,她知道自己不丑,这样花心思拾掇一下能称得上漂亮,但和沈易的漂亮相比还是有着麻辣烫和海底捞之间的差距的。 苏棠正心有余悸地感叹着漂亮的事物果然都是危险的,沈易就牵起一个漂亮的微笑,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她看。 ——谢谢你带我走过来。 苏棠一愣,愣有点心慌,比刚才被女人们的眼刀狠戳的时候还要心慌。 她不太想冒犯他的自尊心,但沈易坦诚得让她觉得自己的遮掩反而成了冒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就是,就是……” 沈易笑着点点头,以示理解,低头打字。 ——你走得很稳,跟你一起走路感觉很安全。 沈易打完这几个字,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下,好像努力地回想了些什么,然后把四个字追加在后面。 ——如履盆地。 苏棠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噗”地笑喷出来,惹得队伍前后的人都往这边看,苏棠赶忙收住和她这身衣服很不相配的傻笑,好气又好笑地瞪向那个还一头雾水的人。 “平……平地,如履平地,盆地你就掉坑里了。”苏棠夺过他的手机把错字改了过来,看着这个发窘的人,哭笑不得地叹气,“你是不是还学过心理学啊,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啊?” 沈易带着被自己窘出来的红晕笑了笑,摇摇头,在那个被苏棠改正过来的“如履平地”下面打了一句丝毫不带修饰的话。 ——这是操盘手的基本功。 苏棠眯着眼把脸往他面前凑了凑,“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啊?” 沈易笑意一深,毫不犹豫地低头打字。 ——你想逗我。 苏棠耳边隐约循环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声音。 苏棠,out…… 沈易满足而又谦虚地笑笑,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张票,看了一下,把其中一张递给苏棠,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vip通道。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票面上确实印着vip区的标志,刚要去挽沈易的胳膊,沈易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把他手里的那张票递给她看。 苏棠一愣,沈易手里的那张是普通票,座位在第一排,紧挨舞台。 苏棠没进过剧院,但剧院里面的声学原理还是学过的,这绝对不是个离得越近就越好的事儿。 “是不是座位定晚了,只剩一张vip票了?” 沈易摇摇头。 ——票是朋友送的,他要求我必须坐在第一排,不过vip区的音效比较好,我还是希望你能感受一下,这个乐团在国际上很有名。 苏棠挑起眉毛,“他是想一直近距离地看着你吗?” 沈易无奈地笑着摇头。 ——我在他的音乐会上睡过去一次,他再也不想在演出过程中看到我了。 苏棠入场之后才明白这个被沈易烙下心理阴影的乐团指挥是怎么想的。 剧院的舞台很高,舞台边缘上还有一圈郁郁葱葱的绿叶植物作为装饰,第一排座位离舞台的距离只刚够过一个人的,根据粗略目测计算,指挥也就只有在深鞠躬的过程中才能扫到他一眼。 这么大的仇,他恐怕不只是睡着,还打呼噜了吧…… 沈易说乐团指挥是他读书时候认识的朋友,苏棠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校友,指挥从登台口出来的时候,苏棠才知道是个络腮胡子的老大叔,估计和沈易的爸爸差不多年纪。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易带她去后台,指挥大叔一见沈易就张开手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呼他“sleepingbeauty(睡美人)”。 沈易笑着用手语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就朝苏棠伸出手来,用法语向她问了声晚上好,然后又用流利的法语对自己和沈易的关系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简单到只有一句,但信息量大得让苏棠愣了几秒都没缓过神来。 这句话翻译成中文是这样说的。 ——我的第三任妻子是易的小提琴老师。   ☆、第15章 Chapitre15 直到从后台走出来,苏棠还在被这句话震惊着,看沈易的眼神俨然像是在看转世投胎的贝多芬,既敬佩又瘆得慌。 沈易出了后台的门,对门口的保安点头示谢之后就把钱夹掏了出来,手指在一排花花绿绿的卡间简短地犹豫了一下,选中一张抽了出来,笑着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他的身份证。 姓名,性别,民族,出生年月日,住址,身份证号,还有一张大概几年前拍的证件照,一目了然。 苏棠还没明白他让她看身份证干什么,沈易又递来一张卡。 他的社保卡。 然后是银行信用卡,公司门禁卡,商场会员卡,超市积分卡…… 然后终于轮到了沈易的手机。 ——你好,我是沈易,证据如上。 “……” 苏棠黑着脸把满手的卡塞回他手里,腾出手来,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小提琴等级证书也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沈易笑着摇头,把那堆乱七八糟的卡和钱夹一起收好,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低头打字,沈易落在走廊地面上的脚步很轻,落在手机上的话也是轻描淡写的。 ——我只是对小提琴很感兴趣,碰巧在学校的音乐节遇到一位懂手语的小提琴演奏家,我就向她请教了一点。 苏棠斜眼瞪他,“你的一点和我的一点采用的根本不是一样的基本度量单位。”苏棠说着把拇指和食指捏到一起,只留下一道卡片厚度的小缝,“这是我的一点。”然后又把两臂大大张开,张得都要抻到筋了,才恨恨地说,“这是你的一点。” 沈易被她孩子气的比喻方式逗笑了,垂目低头打字,留给苏棠一个有棱角又有温度的侧脸。 苏棠突然很想伸手在他脸上戳一戳。 她抱过他,扶过他的肩膀,挽过他的手臂,捏过他的下巴,看过他喝水,看过他吃东西,看过他吐得一塌糊涂,看过他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他光彩、狼狈、开心、低落、从容、紧张、害羞、使坏时候的样子她都见过,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他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戳他一下,也许能把他头顶上隐藏起来的光圈吓出来呢…… 苏棠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沈易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妈妈很喜欢小提琴,她收藏了很多曲谱,我曾经也希望自己可以学得很好,可惜真的很难,我就放弃了。 苏棠愣了一下。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愣在了“我妈妈”这三个字给她带来的揪心上,还是愣在了“放弃”这两个字给她带来的意外上。 看苏棠一时没有反应,沈易把手机拿回去,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字。 ——如果你不相信,有机会我可以演奏给你听,但是你要保证不会报警。 “我不是不信……” 苏棠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这个侧过头来认真看她说话的人,这张四分之三侧脸被剧院走廊里的暖色光线映照着,线条深刻而柔和,“我是觉得你更像那种会迎难而上的人,就像什么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类的那种,我刚才还在想,没准儿待会儿你就要上台搞个惊艳全场的友情献奏什么的呢……” 沈易摇头直笑,把手机拿低了些,让她看着他把字打在手机上。 ——我很尊敬迎难而上的人,这是一种很正面的精神,和固执是有区别的。如果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做好。如果我不具备这种能力,那就没有必要在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我可以用这些时间和精力把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做得更好。 沈易打字的速度很快,借助智能输入法,几乎可以达到常人以正常语速说话时的吐字速度,但是苏棠的阅读速度远没有这么快,沈易打完这段话之后停了两秒没见到她有反应,禁不住追加了一句。 ——让你失望了吗? “不是不是……”苏棠使劲儿摇头,抬起头来呲着牙对他傻笑,“就是突然发现你还挺像人的,感觉真好。” 沈易被这一个“像”字弄得好气又好笑,刚想在手机上打些什么话,苏棠就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沈易一怔抬头,苏棠却没在看着他,而是目视前方,带着一道不太自然的微笑。 沈易顺着苏棠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陈国辉堆着满脸客气的笑容迎面走过来。 “沈先生,小苏……还真是你们,这么巧啊!” s市的这个月份一早一晚已经有些凉了,陈国辉也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既没有在领口露出秋衣领子,也没有在黑色裤脚下露出白袜子,可苏棠还是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别扭。 “沈先生,”陈国辉快步走过来,一边跟沈易握手,一边娴熟地说着客气话,“你上回住院的时候我正好去外地出差,刚回来没几天,也没能去看看,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在里面好像看见小苏了,没看到沈先生,沈先生是和小苏一起来的?” 陈国辉话说得很快,口型也很模糊,沈易大概没有看懂多少,只是静静地微笑,冷场了两三秒,苏棠反应过来,赶忙回答,“陈总,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就是出来碰见了,打个招呼。” 苏棠突然很感谢那个指挥大叔歪打正着的安排,这会儿可以让她放心大胆地对陈国辉胡说八道。 谁约人出来听音乐会会挑两个隔着三排的座位坐,现在就是承认他俩是一块儿来的,待会儿陈国辉看清楚他俩坐的位置,肯定也不会相信。 “哦哦……”苏棠答得坦然,陈国辉也没再深究这个问题,“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沈先生,回头有空约你打球。” 沈易微笑点点头。 陈国辉又对两人招招手,就转身沿着迎过来的路走回去了。 沈易刚才没看到,苏棠却看得一清二楚,陈国辉原本是站在前面洗手间门口跟人说话的,看到他们之后特地迎了过来。 苏棠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下半场开场还有一点时间,于是轻轻拍了拍沈易的胳膊,把他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从陈国辉的背影上收了过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能告诉我的话就告诉我,如果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当我没问。” 沈易被她这副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看得微微一怔,轻轻点头。 苏棠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旁人听不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沈易能从她清晰的口型中看得一字不差。 “上回你病成那样,我也没想起来问……华正集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啊?就是那种随时都可能破产倒闭的麻烦。” 沈易微微摇头,落在手机屏幕上的字句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 ——只要他们不去用那些违法违规的方法,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会稍微艰难一段时间。 “那他们为什么非缠着你不放啊?” 沈易轻笑。 ——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杀人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容易。 苏棠被“杀人”这两个字看得一阵心惊胆战,“不就是不同意跟他们合作吗,又不是全世界就你一个做这一行的,他们再找别人去不就行了吗,至于这么严重吗?” 沈易笑着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才重新低头打字。 ——金融并不只是与资金有关的事,实际操作起来常常是在打心理战,如果他们找人做这种事情的消息被外界知道,华正的股票很有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彻底崩溃,其他方面也会因为信任危机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只要还有说服我的希望,他们绝对不会再去冒险动员第二个人。 苏棠对金融上的事儿一窍不通,连股票为什么会赚会赔都搞不太明白,但这件事里的利害关系因为沈易隐晦的描述显得格外清楚,基本逻辑她还是能弄懂的。 苏棠皱着眉头抬起头来,走过人流比较密集的洗手间门口,才又小声地说,“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他们怕你啊,你又没答应他们什么,没什么短处在他们手里,干什么让他们这样缠着你啊?” 沈易眼里的笑意浓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以前确实没有,所以在我表示拒绝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我,可是现在有了。 苏棠一愣。 “有什么?” ——有你在华正旗下的公司工作。 沈易虽然还在笑着,这话却一点也不像玩笑,苏棠愣了一下,白他一眼,“这算什么把柄啊,大不了我不伺候他们就是了,别的单位未必就没有华正好。” 沈易摇摇头,眼睛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起码要把这一年伺候完。 “为什么?” 沈易在眉心蹙起几道浅浅的痕迹,被光影勾勒得有些严肃。 ——入职一两个月就辞职会给新的招聘公司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而且华正给出的待遇很好,目前为止你也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辞职理由。 苏棠无所谓地挑起眉毛,“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说我辞职回家生孩子去了。” 沈易失笑,也不追究这个理由里的其他矛盾,只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那孩子呢? 苏棠答得毫不犹豫,“夫妻俩吵架动手,孩子没了。” 沈易笑得更厉害了。 苏棠瞪他,“你笑什么啊,这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我外婆跟我说过,我爸妈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没的。” 沈易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急忙在手机上打出一句“对不起”,眼看着他还要再继续打别的道歉的话,苏棠忙按住他的手背,笑着摇头,“又不是你弄没的,你道什么歉啊!再说了,要是那个孩子还在,哪还能有我呀,我小时候每次惹我外婆生气她就跟我说,我要是不听话,那个孩子就会来把我换走,一直把我唬弄到小学毕业呢。” 沈易安心了些,淡淡的笑意再次浮上嘴角,轻轻点头。 ——放心,和华正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出现过,我会处理好,希望你能相信我。 苏棠点头,“我信。” 音乐会下半场开场之后,苏棠坐在音效最好的位子上听着庄重的乐声,眼睛却在礼貌允许的最大范围内一直搜寻着陈国辉的所在,可惜剧场里人太多,男人几乎都是深色西装的打扮,直到曲终散场苏棠也没找到陈国辉的影子。 苏棠以为沈易会像中间休息时那样,在第一排座位旁边的过道上等她过去然后一起出门,结果还没等她从第五排的中间走到过道上,就看到那个很有存在感的身影随着人流走出门去了。 苏棠还没来得及发愣,包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拿出来看,是沈易发来的短信。 ——我去取些东西,然后和朋友道别,我在后台等你。   ☆、第16章 Chapitre16 苏棠给沈易回了个“好的”,然后就安心地随着慢慢流向出口的人群往外走,刚从座位间走到过道上,一个侧身站在vip区过道一旁的年轻女孩就朝她递来一张名片。 “您好,”女孩穿着一条式样很简单的深蓝色连衣裙,笑得有些腼腆,“我是s市音乐学院的学生,如果您需要钢琴或者小提琴家教……” 女孩话没说完,苏棠就被人群拥着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女孩在后面用同样腼腆的声音重复起了同样的话。 苏棠身后的女人嘀咕了一声,“在这地方发广告,求家教还是求包养啊……” 女人的女伴嗤笑,“有供有求,你管得着吗……” 苏棠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 她倒是看不出这张干干净净的名片里有什么其他名堂,也看不出这女孩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别人怎么求生跟她没关系,她只是想起了华正集团找沈易合作的事,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是非观有了点向幼年退化的趋势,时隔十几年之后,她又开始把世界上的人清晰地分成好坏两种,而唯一的判断标准就是沈易。 欺负沈易的都不是好人。 苏棠哭笑不得地把手里的名片放进包里,她还说徐超护犊子,她这不也是护犊子吗? 她怎么也开始拿沈易当犊子了…… 苏棠估摸着沈易和朋友道别不会那么快,索性先去趟洗手间,免得一会儿和沈易过来再被陈国辉撞见。 音乐会刚刚散场,排队上厕所的人很多,队伍已经排到了洗手间门口,苏棠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等,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和之前的打扮判若两人,苏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秦静瑶,一愣之间秦静瑶也看见了她,“苏小姐?” 苏棠向前迎了两步,跟她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秦静瑶穿着一条女人味十足的枚红色包身长裙,长发在肩头柔和地卷着,把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清淡干练的声音衬出了一点亲切,“你一个人来的吗?” “没有,”苏棠笑笑,“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秦静瑶淡淡地点头,“我先生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里面有点脏,你……”秦静瑶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顿了一顿,“你的裙子挺漂亮的。” “谢谢……” 直到苏棠排进洗手间里,才明白秦静瑶这句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谁吐在了洗手间入口附近的地面上,保洁员还没顾得上清理,队伍在那里出现了一段一米左右的空缺,排在附近的人要么皱眉要么掩口,排在苏棠前面的人探头看到,索性转身就走了。 苏棠看着地上那滩秽物呆愣了一下,也转身出去了。 有件事需要让沈易知道。 洗手间到后台的距离不算远,苏棠走得有点急,到后台门口的时候有点喘,守在后台门口的还是之前那个保安,看苏棠过来也没拦她,只朝她点头笑了笑。 苏棠开门进去,里面有几个小提琴手还在拉琴,沈易站在门口附近,面对门口,像是正准备出门,苏棠二话不说就把他拽了出来。 沈易一头雾水地跟着她一直快步走到走廊尽头,苏棠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定了定喘息,“我跟你说件事。” 沈易点点头,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示意她慢慢说,不要着急。 “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我发现……”苏棠喘了口气,定定地看着这个把目光认真凝在她嘴唇上的人,“有大于70%的概率,我喜欢你。” 沈易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丝毫反应,苏棠忙补了一句,“工程分部验收抽检合格率大于70%就可以认定该项工程合格通过……” 沈易还在愣着,愣得整个人好像是尊仿真度极高的蜡像一样,连那淡白里隐约有点发黄的脸色都像得很。 苏棠犹豫了一下,“你明白我说的什么吗?” 沈易似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刚摇了两下就回过了神来,赶忙点头,垂手就要把手机拿出来,手还没伸进裤兜里,被苏棠一把按住了胳膊。 苏棠一急之下使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把沈易整个人都按到了墙上。 沈易吓了一跳,刚回过来的神又愣住了。 “你……你不用说别的,喜欢我的话就点头,不喜欢我的话就摇头。” 苏棠被他愣得又急又乱,语速不由自主地快了不少,沈易只勉强看懂了些大概的意思,好像很急着要表达些什么,奈何两条胳膊都被苏棠死死按着,急得开口想要说出来些什么,却只挣扎着发出几个浑浊的音节。 苏棠第一次见他急成这个样子,浑浊不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苏棠心疼得厉害,一时间顾不上别的,赶忙松了手,“对不起,你别着急,别着急……这是、这是人体内分泌系统决定的问题,你别多想,你不喜欢我也不会怪你,反正长这么大也没人跟我说过喜欢我……” 苏棠话说得太快,慌乱间也没把字咬清,沈易只明白她在道歉,急忙连连摇头,苏棠后退了两步,勉强笑笑,“那……那要不、要不你先忙,天也不算晚,我自己回家就行……” 苏棠说完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被沈易拉住了胳膊,沈易没再出声,也没再去拿手机,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低身子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身子突然腾空,苏棠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惊叫出声,“哎你干什么你——” 沈易也不低头看她,抱着她径直走到后台门口,保安二话不说就笑着开了门。 乐团成员好像全都聚到了后台,比她刚才进来找沈易的时候人多了许多,演出服还没换下来,有些乐器也没来得及收,只是围着指挥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一见他们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进来,整个后台顿时鸦雀无声。 沈易就在一片寂静里把她放了下来,苏棠还没回过神来,那些乐团成员倒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个个全都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扭头就从后台另一个门里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只剩下几个小提琴手抄起琴就拉了起来,苏棠隐约记得,就是刚才她进门来找沈易时听到的那个调子。 苏棠还没在沈易那一抱里定下神来,又被这副地下组织开会被人撞破一样的场面吓了一跳,不禁转头看向沈易。 沈易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只静静地等着那些逃荒一样往外跑的人都跑干净,才终于向前两步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苏棠。 苏棠只当他要拿手机出来打字,也不敢再催问他,结果还没见沈易往裤兜里伸手,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响起一个声音。 准确地说,不是一个声音,而是一群人齐声喊出的同一句话。 这句话是用中文喊的,喊话的人却是一群地道的老外,可能是临时学的,喊得很慢,却还是不那么整齐,不标准,也不太清楚,但这句话实在太简单,也没有其他可能的歧义,苏棠还是听得很明白。 “苏棠,我——喜——欢——你——” 苏棠狠狠一愣。 沈易听不到这句话,却足以在苏棠的反应里看出些什么。 苏棠眼见着沈易抬起手来,认真地看着她,缓慢流畅地用手语说了几句话,指挥大叔在一旁用法语帮他翻译了出来。 ——我也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我是男人,即使我不能说话,这句话也不能用点头代替。 从手语到法语,从法语到中文,苏棠反应了几秒,这几秒间沈易转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到化妆台下的一束玫瑰花拿了出来,两手捧到苏棠面前。 苏棠怔怔地看着花,又怔怔地抬头看向捧花的人,终于在沈易的微笑中猛然反应过来,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得满脸通红。 “你……你刚才先走,就是来准备这个?” 沈易微笑着点头。 苏棠直觉得胸口被一团温软的东西塞满了,鼻尖一阵发酸,努力板下一张红得冒烟的脸,睁圆眼睛瞪着他,“你……你、你哪来的这么多事啊!不就是一句话吗,就、就告诉我不就行了,折腾这么多人看着……这是人多力量大的事儿吗!” 沈易笑着摇摇头,又把花往她面前递了递,苏棠意识到他手里拿着东西不能回答她,几乎是以抢的速度把花接到了自己手里。 沈易腾出手来,才又用手语慢慢说话,指挥大叔眯眼笑着给他翻译。 ——我没想过要威胁你,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接受我,这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如果你拒绝我,转身走了,我需要有人安慰我,或者送我去医院。 苏棠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的同时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扬手把花一扔,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对着他胸口就拍了一巴掌。 “谁让你说实话了!” 指挥大叔不知道苏棠说的什么,但看到沈易笑着把人抱紧,激动地对那些一边不停地演奏一边紧张地观察情况的小提琴手们直挥手。 小提琴手们乐疯了,也不管与沈易约定好的曲目,一通乱拉,苏棠脑袋埋在沈易胸前,清楚地听到了《欢乐颂》,也听到了《小苹果》。   ☆、第17章 Chapitre17 从后台出来的时候,苏棠的脸涨红得像是把腮红当粉底用了,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一点也不想去看那个刚刚当众吻了她额头的人,但又担心他一个人走路会紧张,走几步就忍不住放慢步子回头看看,结果每次回头都正撞见沈易那张甜度极高的笑脸,这么一路走出剧院,苏棠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到底还是沈易先赶上来牵了她的手,同时把手机递了过来,一张新备忘录上打着一句很诚恳的话。 ——一个人走在后面的感觉很不好。 晚上九点多,剧院外广场上冷色的户外照明系统把沈易的脸色映得有些淡白,感觉着他手心微微的湿凉,苏棠什么脾气都没了,回握住他的手,瞪他的一眼都是软绵绵的,“不舒服还在那儿傻笑……” 沈易带着满眼的笑意垂下目光,单手打字。 ——没有不舒服,只是感觉自己像在遛狗。 苏棠气乐了,一边骂他一边把另一只手捏成拳头,雨点似的往他身上砸,沈易也不躲,由着她在他胸前乱打一气,徐超把车开过来的时候,苏棠的脸色已经正常多了。 苏棠刚上车,徐超就愣了一下,“哎?苏姐,花呢?” “什么花……”苏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话音没落,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把花一扔就没再捡起来,刚想说那种花开不了几天拿回来也没什么用,话没出口就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有花?” 徐超见沈易跟进车里关上了车门,转回头去把车发动起来,顺便乐呵呵地回答苏棠,“我刚从花店取来的啊……今天周末,花店忙不过来,不给送晚上的,沈哥怕花取早了会打蔫,专门让我跑了一趟。” 苏棠转头看向坐在一旁静静微笑的人。 在她看来一句话的事,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准备…… 苏棠突然发现还欠了他一句话,忙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认真地敲下来,递给他看。 ——谢谢你为我准备的一切。 沈易抬头看了眼徐超的后脑勺,会意地笑笑,接过她的手机,微垂眼睫,在她的话下面打字。 ——也谢谢你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的感受。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在上厕所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喜欢我的? 苏棠愣了愣,想起自己对他说的那句话,深深地窘了一下,“不是在上厕所的过程中……你想什么呢!” 这些话她更不好意思当着徐超的面说了,苏棠哭笑不得地拿回手机,倚到一旁把话敲在手机里,敲完又看了一遍,做了一点修改,才递给沈易。 她不觉得当面对他说“我喜欢你”有什么可害臊的,但自从高考语文结束之后,她就再没写过这样自己看着都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话了,无论她用多么理性的表达方法来组织这些话,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沈易刚把手机接过去,苏棠就立马扒着驾驶座的靠背装作看路,故作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给了前挡风玻璃,留沈易一个人去看这段话。 ——我突然发现有件事还是你说得对,爱干净是人之常情,我不介意你弄脏我的衣服,不是因为我心大,是因为我真的没觉得脏。刚才在洗手间看到别人吐在地上的东西,我差点儿也吐出来,但是想起你两次弄脏我的衣服的场面,我还是没有这种感觉。一次的话还可能是偶然事件,两次都这样就没有那么巧了,这么没逻辑的事应该就只有这种解释了。 等待沈易回复的过程,苏棠觉得像当年坐在教室第一排看着老师在讲台上批卷子一样,既想扒头看看是怎么批的,又担心看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心里抓抓挠挠的,还得故作淡定。 等了足有一分钟,沈易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把手机递了回来。 ——谢谢你的直率,我为我的犹豫向你道歉。 苏棠愣了一下,看着他眉眼间的歉意一点也不像闹着玩的,赶忙摇头,“不是不是……哎呀,这哪有什么对错的事儿啊!” 苏棠想打字,但打了几个字就觉得速度慢得着急,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就是不习惯在心里藏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藏在心里也没用,还能指望它能发出豆芽来吗……” 车里光线很暗,沈易本来就看得不是很清楚,又被苏棠最后这个比喻弄得更糊涂了,不禁皱眉在苏棠手背上拍了拍,截住她越说越快的话,牵起一点苦笑指指被她扔在座椅上的手机。 沈易是想请她把话写在手机上,苏棠却在沈易这一指里找到了点别的灵感,赶忙抓过手机,解锁之后把备忘录退了出去,只把手机桌面凑到沈易面前,指着上面那个淘宝app的图标问他,“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吧?” 沈易愣了一下,点点头。 苏棠点进去,随便找了一个正在搞秒杀活动的商品页面,“这种促销活动也知道吗?” 沈易怔怔地点头。 苏棠舒了口气,挪挪屁股向他凑近了些,把语速尽量放慢,只张嘴,没出声,看在沈易眼里别有几分语重心长。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当时去找你的时候,心情就跟在淘宝抢秒杀商品是一样一样的,抢不抢得到那是后话,先下手抢了再说,就怕稍微一犹豫的话一转眼就是别人的了……你吧,就是那种人傻钱多的,有的是挑选的余地,犹豫犹豫也是正常的啊。” 沈易隐约觉得她的话像是在夸他,又好像不全是在夸他,但“挑选”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沈易一下子皱起眉头,使劲摇摇头,刚要去拿苏棠攥在手里的手机,苏棠就把手机藏到了背后,嘴唇轻抿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沈易的耳朵。 “我知道你犹豫的什么,但是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应该犹豫很多别的东西,我不想知道你犹豫的过程,你也别管我是怎么想的,行吗?” 沈易微怔了一下,柔和的笑意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上一点一点铺展开来,最终蔓延成一个很好看的微笑,缓缓点头。 苏棠这才笑着把手机从背后拿出来,点出备忘录送到他手里,“说吧,现在是去哪儿啊?” 沈易轻轻弯着嘴角,苏棠挨在他身边看着他在上面打字,下巴自然而然地抵在他的肩膀上,苏棠发现,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就想做这个动作了。 ——在一家西餐厅定了位子,吃牛排,可以吗? 沈易这样被她挨着,打字的速度依然很快,苏棠坐直身子像上了发条一样连连摇头的时候,他已经把话打完了。 “我不去!” 沈易被她激烈而且坚决的反应看得一愣,赶忙在后面追补。 ——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去别的地方,你喜欢哪家饭店,告诉徐超就好。 “不是不是,你别急,不是吃什么的问题……” 苏棠在他胳膊上拍抚了几下,让他安心下来,才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脸往他眼前凑了凑。她平时不常化妆,刚才一掉眼泪顺手就抹了两下,不照镜子也能猜到现在脸上有多热闹了,“你看看,仔细看看……看见花猫了没,我这样怎么在外面吃饭啊?” 沈易笑着点头,笑容里带着一点柔和的歉意,稍稍考虑了一下。 ——去我家,我做给你吃,可以吗? 苏棠犹豫了一下,沈易又添了一句。 ——或者你做给我吃。 苏棠笑出声来,她倒是不介意去他家,也不介意给他做饭,但还是摇了摇头,“改天吧,回去太晚了我外婆要担心了。” 沈易眼睛里的笑意突然浓了一下,放下苏棠的手机,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笑着点了几下,递到苏棠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短信对话界面,联系人姓名是“周大夫”。 最近的两条对话是这样的。 ——谢谢一切顺利。 ——你们好好玩,棠棠跟你在一起我一百个放心! 日期是今天,看时间应该是他像遛狗一样走在她后面的时候发的。 再往上的两条是这样的。 ——我想追求苏棠,希望得到您的允许。 ——支持!给你加油! 日期是她生日那天下午,大概是他收到那袋糖之后。 苏棠知道他细心,却没想到他细心到连她外婆的心情都顾及到了。 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会儿外婆在家里盼着她千万别回去的心情,有气无力地把沈易的手机塞回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外婆果然一口答应,似乎还想装一装担心,但声音里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苏棠刚挂掉电话,手机就震了一下,是赵阳发来的微信。 ——食用小白鼠注意事项:温柔,温柔,再温柔! 苏棠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黑着脸把手机伸到沈易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沈易带着浓浓的笑意在自己手机上打字。 ——需要给他报个平安,否则他会一直等着抢救我。 苏棠翻了个白眼,“你还告诉谁了?” 沈易伸手扶上她的肩,用一个温和的力量拥着她倚进自己怀里,单手握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给她看。 ——我正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苏棠心里刚一动,看着“全世界的人”这几个字,突然想起件事来,忙坐直身子,起得太急,差点儿撞了沈易的下巴。 “对了,咱们刚才在剧院门口……会不会被陈国辉看见啊?” 沈易轻笑摇头。 ——他一定在下半场开始之前就走了。 苏棠一愣。 “为什么?” ——直觉。 苏棠笑着丢给他一个白眼,沈易又补了一句。 ——我的直觉很值钱,曾有媒体出价千万求购。 苏棠对着“千万”俩字睁圆了眼睛,朝沈易摊开两手,眨眨眼睛,“你还有多余的直觉吗?” 沈易笑着抬起手来,沿着嘴唇的弧线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苏棠想起了他写在纸上的那个“守口如瓶”。 “对了……还有件事,我刚才在洗手间碰见秦静瑶了,她和她老公一起来的。” 沈易微怔了一下,浅浅地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她老公也是我的同事,最近在美国出差,下个月才会回来,今天下班之前我还收过他从美国发来的邮件。 苏棠一愣,“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沈易浅笑。 ——我的直觉觉得你没有听错。 苏棠笑着指指他打在手机上的这句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沈易摇头。 “这就叫护犊子。”   ☆、第18章 Chapitre18 徐超把他们送到地方,留下车钥匙就走了,走前还对着苏棠傻笑了三声,看得苏棠直想用高跟鞋踹他。 沈易比她更惦记这双高跟鞋的存在,一进家门就给她拿了脱鞋,看着她把高跟鞋换下来,才转身去脱自己的西装外套。 沈易是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把衣服脱下来的,苏棠站在他身后,清晰地看到了他背后衬衣上那一大片汗渍。看颜色深浅已经有些干了,但明显是曾经湿透过,又因为贴身而被体温生生蒸干的那种干。 这种天气再怎么觉得热也不会热出这么多汗来,苏棠吓了一跳,赶忙快走几步,追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又胃疼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沈易站住脚,微怔了一下,扭头越过自己的肩膀向自己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拿出手机打字。 ——放心,我很好。只是今晚太紧张,从出门去接你开始就一直在出汗,现在好多了。 “噗——” 苏棠突然有点相信他说赵阳时刻在等着抢救他的事是真的了,“你赶紧换衣服去吧,别感冒了。晚饭想吃什么,给我一个对你下毒的机会吧。” 沈易笑着点点头。 ——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什么都可以。 “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苏棠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却眼看着沈易的笑容浓郁了起来,沈易笑着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把手机递到她手里,在她肩上安抚似地拍了拍,就回卧室去了。 手机上的话言简意赅,苏棠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有很多,不过这台冰箱里没有。 这里是他家,他怎么会买他不能吃的东西…… 谈恋爱会变傻这种事,难不成是真的? 苏棠到客房洗手间把脸洗干净,就去厨房翻冰箱。上回翻他的冰箱只是为了找车钥匙,这回抱着凑出几盘菜的目的来翻,才发现沈易冰箱里的食材确实很有局限性。 苏棠刚从里面挑出几样来,就听见沈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了一眼,不禁一怔。 沈易没把衬衣换下来,反倒是把西装上衣又穿上了。 “怎么了?” 手机上的话大概是在他走过来的过程中就打好了,沈易一走到她面前就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 ——对不起,能不能先送我去趟医院? 沈易的脸色很难看,苏棠忙放下手里的西红柿,“哪里不舒服吗?” 沈易不知为什么怔了片刻,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急忙低头打字,打字的手指有些发颤。 ——我妈妈在抢救。 苏棠这才发现,沈易的脸色虽然白得厉害,却不像是忍痛,更像是着急。 苏棠心里一沉,也不再多问,赶忙应了一声,立刻冲到门口去换鞋,刚把一只脚伸进鞋子里,苏棠的动作突然一滞。 她忘了自己是穿着高跟鞋来的了…… 苏棠忙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附近的沈易,沈易也在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脚上,似乎是在注意她穿鞋的进度,却对她穿高跟鞋不能开车这件事没有丝毫反应。 这么在意交通安全的人居然也忘干净了这件事,沈易心里恐怕比他看起来还要急得多。 苏棠定了定神,迅速穿好鞋子,同时伸手拦住要去开门的沈易,尽量清楚地对他说,“你别急,我穿这样的鞋子不能开车,你把徐超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苏棠说完,沈易的脸上没有出现加倍的焦灼,反而有些茫然的望着她,似乎压根就没看懂她在说些什么。 苏棠一愣,索性也不再重复,只垂手指指自己脚上的鞋,又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沈易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赶忙翻出徐超的号码,把手机递给苏棠。 苏棠直接拿沈易的手机打了过去,徐超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一听她说沈易的妈妈在抢救,立马急起来。 “哎呀……你让沈哥千万别着急啊,我马上过去,最多二十分钟!” 苏棠刚把这通电话打完,还没来得及对沈易说话,她自己的手机又在包里震了起来,电话是赵阳打来的,沈易看到了屏幕上闪烁的“赵阳”二字,脸上又淡白了一层。 电话一接通,赵阳劈头就问,“他晚上吃饭了吗?” 吃饭? 苏棠狠愣了一下,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着急听错了,反问了一声,“啊?” 赵阳急了,“啊是吃了还是没吃啊!” “没……没有,怎么了?” 赵阳在电话那头爆了句粗口,听人称代词大概是骂沈易的,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倒没有刚才那么暴躁了,只是多了几分无可奈何,“那你好好哄哄,千万别让他太着急,要不一会儿有他疼的。” 苏棠猜他说的是沈易的胃病,干脆地应了声“好”。 “还有……”赵阳又补了一样叮嘱,“他太着急的时候可能没法集中精力读唇,你耐心点,别跟着他一块儿急,你越急他就越急。” 想到他刚才的茫然,苏棠心里紧得发疼,“好,我知道……他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不是我这科的,我先过去看看,回头说。” 苏棠话音没落定,赵阳就急匆匆挂了电话,苏棠一抬头就看到沈易正在望着她,像是急切地在等着她告诉他些什么。 苏棠不敢再说话,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 ——你别着急,徐超说最多二十分钟就到,赵阳打来是担心你的身体,没有别的事。 沈易深皱着眉头,轻轻点了下头。 苏棠又在后面添了一句。 ——徐超快到之前会打电话来,你先坐下等等。 沈易似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马上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对着苏棠勉强地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缓缓打字。 ——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了,我去洗洗脸冷静一下,不要担心。 苏棠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些话打出来,眼前蓦然模糊起来,伸手拽住了这个转身要走的人。 “你现在可以看清我说的什么吗?” 苏棠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沈易微怔了一下,轻轻点头。 苏棠微仰头看着他,又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不劝你了,你想怎么着急就怎么着急吧。” 这句话看起来像足了生气,沈易愣了一下,愣得有些无措,刚要伸手去拿手机,就被苏棠一把抓住了手,贴在她左边胸口上。 “你能感觉到我心跳得有多快吗?” 沈易不知道她这是在干什么,但他确实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个急促的频率,点了点头。 “我这是在着急。” 沈易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看得苏棠鼻子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下,到底没能忍住,顺着眼角就掉了下来。 “那是你妈妈,我们一个个的都在着急,凭什么你就不能着急啊?你别怕,胃病犯了我照顾你,赵阳骂你我帮你回嘴,你想怎么急就怎么急,别憋着了,我看着就难受……” 苏棠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沈易看在眼里,眼眶也微微发红,脸上却展开一个柔和的笑容。 苏棠心疼得喘不过气来,“不许再笑了!” 沈易微笑着把她拥进怀里,抬手抚上她被眼泪沾湿的脸颊,在那张刚刚用毫不温柔的形状吼过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很轻很温柔,却让苏棠觉得无比安心,刚才难以自控的情绪也在他的轻抚中安稳了下来。 “对不起……” 沈易只微笑着摇头,苏棠能感觉到,他确实已经不急了。 徐超果真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急得满头大汗,看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沈易,不禁狠愣了一下,等把车开起来,忍不住小声问苏棠。 “苏姐,医院那边是不是已经没事了啊?” “不知道,还没消息。” “那沈哥怎么这么……” 徐超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这话好像问得有点不对,忙掐住了。 苏棠没答他的话,徐超也没再问,沈易一路上一直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力道柔和,是一种装不出来的平静。 刚到医院门口,赵阳就打来了报平安的电话,苏棠长长地松了口气,沈易的反应还是微笑,微笑着轻轻点头。 沈易去听主治大夫说情况,赵阳把她悄悄拽到一边。 “你是怎么给顺的毛啊,效果不错,溜光水滑的啊!” 苏棠好气又好笑,朝他翻了个白眼以示抗议,然后压低声音问他,“他妈妈是怎么了?” 赵阳一愣,“你不知道他妈妈的事吗?” “我知道一点……”苏棠有点担心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我是说今天晚上,没事了吗?” “没事……”赵阳也把声音放得小小的,“他妈妈最近情况一直不大稳定,他这不是刚大病过一回吗,沈院长不让他们告诉他,今天晚上是下病危通知,必须通知亲属,这才告诉他的……” 苏棠在赵阳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不禁怔了一下,“他爸爸不算亲属吗?” 赵阳苦笑着摇头,“他爸爸跟他算亲属,跟他妈妈不算,他还没出生俩人就离了……哎哎哎,”一看苏棠皱眉头,赵阳赶紧解释,“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啊,就是俩人脾气不和,离婚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已经有他了,他妈妈以前是当记者的,性格特别强,发现以后也没跟他爸爸说,一直自己养他,出事以后沈院长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苏棠点头,“那沈院长人还挺好的,离婚这么多年了还把他妈妈放在自己眼前照顾。” 赵阳立马紧张起来,把一根手指头竖到嘴边,“可别在这医院里说这话啊,沈院长他老婆也在这儿工作,看着和和气气的,听说为这事儿疙瘩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年了。” 赵阳连说了好几个“好多”,听得苏棠忍不住笑。 “你别笑,你要是见过她看他妈妈那眼神你就笑不出来了……”赵阳说着摆摆手,“我还值着班呢,先走了,饲养小白鼠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记得给他吃饭啊。” “知道了。”   ☆、第19章 Chapitre19 没等沈易和主治大夫聊完情况,医院餐厅的工作人员就拎着两份打包好的饭找到了苏棠,说是消化科的赵大夫让送来的,苏棠接过来谢了好几句,那小伙子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憋了半天才挠着头开了口。 “您还没给钱呢……” “对不起,对不起……” 送走送饭的小哥,苏棠哭笑不得地给赵阳发微信。 ——订都订了,你怎么不把钱给了啊,不知道送佛送到西吗? 赵阳一句话把她噎得死死的。 ——神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送到西”。 沈易妈妈的病房也在15楼,就在沈易之前住的那间病房的斜对面,基本规格和沈易住的那间差不多,只是因为病情不同而多了许多医疗仪器,把床头附近宽阔的空间挤得满满的。 主治大夫暂时不建议亲属进去探望,苏棠只是跟着沈易在病房门口看了看。病房里的光线很暗,苏棠只看到病床上的那个人静静地躺着,身子单薄得几乎没能把被子顶起什么弧度,各种乱七八糟的线和管子从被子下面延伸出去,和冰冷的仪器相连。 这似乎是她的常态,沈易看过之后就明显放心了下来,和主治大夫握手致谢之后就带苏棠去了他的那间病房,拿钥匙开门的动作自然得就像开自己的家门一样。 苏棠愣愣地跟着他进门,“到这儿来干什么?” 沈易转手关上门,笑着扬了扬早已接到自己手里的晚饭。 苏棠呆了一下,“在这儿吃饭?” 沈易把饭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拿出手机打了些话递给苏棠。 ——放心,这间病房一直是我在用,每次来陪妈妈的时候就会在这里休息。 苏棠上回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的生活痕迹很多,当时只当是他经常住院的结果,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作用。 “你经常来看她吗?” 沈易点点头。 “那你下次来看她的时候,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儿来?”看沈易眼底闪过一点犹豫,苏棠忙接着说,“我外婆见过你了,你爸爸也见过我了,就差你妈妈还没见过我了,我就这么把她儿子拐跑了,怎么也得跟她打个招呼啊。” 沈易笑意一浓,轻轻点头。 苏棠感觉到他依然不太想提他妈妈的事,索性抬头扫了一圈,扬起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肚子,“哎,你的直觉那么厉害,有没有预料到第一次跟女朋友约会吃饭是在病房里啊?” 沈易眼睛微微眯着,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我的直觉上一次就告诉我,你很喜欢在这里吃东西。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这都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仇啊!” 沈易笑得深了一些,微微露齿。 ——一辈子也忘不了。 赵阳订的两份饭是不一样的,沈易看了一下就把那份有荤有素有米饭的给了苏棠,自己留了一份只有两片馒头和几样煮得软烂的蔬菜的。 苏棠看傻了眼,庆幸自己没真做饭给他吃,“你要忌口到这个程度吗?” 沈易带着安抚的微笑摇了摇头,递给她一双筷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才拿过手机回答她。 ——正常吃饭的时间不需要,只是现在太晚了,吃这个会舒服一点。 苏棠皱起眉头,“一点?” 沈易抿嘴笑笑。 ——有你在会舒服很多。 苏棠翻了个白眼,心里却踏实了不少,他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说明今晚真的只是虚惊一场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老话在沈易身上不是一种规矩,而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日常,苏棠怕菜放凉了他吃了会更难受,也就不再跟他说话,埋头认真吃饭,顺便偷眼看他。 那些显然没加什么调味料的水煮蔬菜看起来就不怎么可口,沈易吃得很慢,微微皱着眉头,好像每一次吞咽都是一种折磨,苏棠看着看着,忍不住伸过筷子在他的饭盒里夹了两片软塌塌的包菜。 沈易愣了一下,抬手想要拦她,没拦得住,眼看着她往嘴里送,赶忙抽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苏棠坚持了两秒,然后老老实实地接过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苦着脸直摇头,“不加盐就算了,还是酸的……你这根本就不是病人的待遇,这是红军战士的待遇!” 沈易放下筷子,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坐回来之后就拿起了手机。 ——只是加了点白醋,帮助消化的。 苏棠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真不能吃点儿别的吗?” 沈易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 ——已经比插胃管的感觉好很多了。 在病房里看到这么一句话,苏棠直觉得肚子里面毛毛的,刚要说他知足得有点过分,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一身大夫的白大褂,手里拿着病案夹,看到他们正在吃饭,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苏棠莫名的觉得她愣得很标准。 “呦……你们在吃饭呢?” 沈易本是在侧头看着身边的苏棠的,余光扫见门口的光影变化,转头看过去,微怔了一下,忙站了起来,客气地点头微笑。 苏棠只当这是沈易的熟人,也赶忙放下筷子站起来。 “别忙别忙……你们吃,没什么事。” 女人客气地笑着,走进门来,随手把门带上,自然而熟络,“我就是来这层查房,看见你这儿亮着灯,还以为你又住院了,就过来看看,没事就好。” 女人似乎也是不懂手语的,沈易只是对她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伸向沙发,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坐了,不坐了……”女人摆摆手,把笑容稍稍收起了些,在眉眼间蹙起一点关心,“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护士说你妈妈今晚送抢救了,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沈易依然微笑着摇头。 女人点点头,轻叹了一声,“没事就好……都这么多年了,你也想开一点,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平时要多注意,不然真要把医院当自己家了。” 女人的身材保养得很好,眉眼媚而不俗,气质里有种这个年纪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清贵,这番话她是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苏棠却听出一股别样的味道,突然想起赵阳说的话,不禁转头看向沈易。 沈易正在点头,笑得有点勉强。 “您好,”不等女人再说什么,苏棠笑着向她伸出手来,“您是沈院长的夫人吧?” 女人微怔了一下,和气地跟她握手,“对,我是。你是——” “我是沈易的女朋友,苏棠,博雅疗养院的周萍大夫是我外婆。”苏棠乖巧地笑着,“我听说过您,您一进门儿我就觉得您特别有院长夫人的气质。” 女人一点也没觉得苏棠这话里有些别的什么意思,苏棠话音没落就笑了起来,“哎呦,老听他们说周大夫的外孙女从小就嘴甜,可让我见着一回!” 女人说着,转眼看了看沈易,苏棠也扫了沈易一眼,沈易正看着她,微笑还在,目光里却多了些紧张。 “哎,我记得你是上个月才从国外回来的吧?” “是,八月初,一个多月了。” 女人眼睛笑得弯弯的,“这才回来多久呀,这么快就交男朋友了,你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学历又高,急什么呀,也不好好挑挑,让沈易白捡了便宜吧!”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玩笑,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样是玩笑的语气,苏棠却觉得刺耳。 苏棠依然乖巧地笑着,“上回要不是您的司机带沈易去机场接我,我俩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在一起,我还得谢谢您给牵线呢。” “好好好……”女人笑着拍拍苏棠的胳膊,“回头有空了,跟沈易一块儿来家里吃饭啊。” “好,一定。” “我那儿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啊。” “好,您慢走。” 苏棠一直把女人送出门,关上房门,坐回到沙发里,对着沈易做了个鬼脸,“怕我跟她吵架顶嘴,她回过头来难为你妈妈,是吧?我有那么傻啊?” 沈易笑着摇摇头,笑容已经轻松了许多,拿起刚才匆忙放下的手机。 ——谢谢你帮我说话。 这句话落在眼里,苏棠知道刚才她回敬的那些话沈易不但看清楚了,而且看明白了,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沈易,你教我学手语吧。” 沈易微怔了一下,抬手在空中画了个柔和的问号。 苏棠指指他打在手机上的这句话。 “我很愿意帮你说话,但是下回再有这种情况,我更想让你自己说出来,她羞辱的人是你,你应该有权利羞辱回去。”苏棠咬了咬嘴唇,“如果今天秦静瑶在这儿,你一定不会站在那儿干看着。” 沈易浅浅地笑着,把她拥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才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轻快地打字。 ——如果你对手语有兴趣,我很愿意教你。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如果觉得很难或者很麻烦,一定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不介意别人说我些什么,但我很介意你对我产生厌烦情绪。 苏棠瞪他,“那你也得保证,只要我还想学,你就不能开除我。” 沈易轻笑,深深点头。   ☆、第20章 Chapitre20 两人吃完饭已经十一点了,沈易稍微收拾了一下茶几,却没有穿衣服走人的意思,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有些抱歉地递给苏棠。 ——让徐超送你回家,可以吗? 苏棠一愣,“你呢?” 沈易伸出一根手指往下指了指,苏棠明白他是要留在这儿,他妈妈刚抢救过来,他不放心是正常的,“我陪你吧。” 沈易摇摇头。 “反正已经跟外婆说过不回去了,明天周末,我也没什么事。” 沈易还是摇头,浅浅笑着低头打字。 ——下次吧,等我再瘦一些,能和你挤下一张单人床的时候。 苏棠抬头向那张病床看了一眼,床不窄,但只是对于一个人而言的那种不窄。 这毕竟是单人病房,床就只有一张,苏棠上次在这里陪他的时候就是在沙发上凑合的,那时候他不能下床,现在他好端端的,肯定不会同意她睡沙发,他这个个子睡在沙发里,苏棠想想就觉得全身难受。 苏棠扁了扁嘴,“那我还是回去吧,你要是再瘦,估计赵阳下回就要给你订猪饲料了。” 沈易被这句“猪饲料”逗得直笑,点点头,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一句安抚,又像是一句叮嘱。 “路上注意安全,我知道。” 徐超一直把她送进家门才回去,苏棠还是给沈易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苏棠到家的时候外婆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说沈易的妈妈今晚病危的事,皱着眉头叹了一声,“小易他妈妈住在博雅医院,迟早要闹出事来……” 外婆常跟她念叨家长里短的事,但向来不会搬弄是非,听外婆这么一说,苏棠进家门前还有点发沉的眼皮顿时抬得高高的,凑到外婆身边坐下来,挽住外婆的胳膊,“我今天见到沈院长他老婆了,那张嘴是挺损的,不过她好像也是个大夫,不至于在自己家医院里干这种缺德事吧?” “啊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呀……”外婆抬手在苏棠的手背上轻打了一下,“我是说沈院长他家里的事,他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也有二十来岁了,都懂事了,他这样关照小易的妈妈,家里能没有意见嘛。” “吓我一跳……”苏棠哭笑不得地看着满脸担忧的外婆,“有意见也是他们家的意见,你担心什么啊?” 外婆脸上的担忧没消,又添了点严肃,在沙发里直了直身子,把苏棠挽在她臂弯间的手握到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攥着。 “棠棠啊,小易是个很好的孩子,性子安稳,也知道照顾人,你们在一块儿,我一点也不反对。但是有一样我得告诉你,他们沈家怎么处理关系,那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你可不能因为跟小易在一块儿了就跑去瞎搀和啊……” “知道了,知道了……”苏棠把脸挨到她肩头磨蹭,“一定不给你丢人,今天沈院长他老婆还夸我嘴甜呢!” “什么沈院长他老婆,”外婆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没大没小的,她叫蒋慧,下回见了记得叫蒋姨,别让人家说咱们没家教。” 苏棠的成长里几乎没有爸妈的参与,外婆向来不怕她学不好,就怕她不学好,苏棠明白外婆教育隔代人的不容易,就算这声“蒋姨”她一点儿也不情愿叫,还是顺口应着外婆,一边伸手去够外婆放在另一旁的遥控器,“咱们家家教森严,都这么晚了,不许再看动画片了,赶紧睡觉去……” 外婆急忙护着遥控器,“就快演完了,就十分钟……哎呦,这个黄色的小兔子好厉害的,也是打妖怪的片子,跟《西游记》似的……” 苏棠被外婆这老小孩的模样逗得直笑,用小时候外婆教她认东西的口气纠正她,“那不是小兔子,那是小耗子。” 外婆不服气地瞪她,“瞎说,哪有耳朵这么长的耗子嘛,艺术加工也得尊重客观事实啊。”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扫了一眼屏幕上那只正在揉脸的皮卡丘,硬把外婆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好好好,你说是兔子就是兔子……回头我给你买套碟,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赶紧睡觉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苏棠才收到沈易发来短信。 ——想去看看周大夫,今天方便吗? 苏棠抿着嘴发笑,搁下手里的小油菜,给他回复。 ——你不是有我外婆的手机号吗,想来看她,问我干嘛? 沈易的回复措辞既诚恳又严肃。 ——赵阳告诉我,有女朋友之后,一切和其他女性接触的活动都要提前申报,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噗——” 苏棠扭头跟正在淘米的外婆说了一声,然后憋着笑回复他。 ——来吧,那位女性说要给你做好吃的。 刚给沈易发完信息,还没等把手机塞回兜里,赵阳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听背景的声音像是在开动的车里,听赵阳的声音像是在冷寂的深宫里。 “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撂在医院里了呀……” 苏棠听他的腔调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是他妈妈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不是他妈妈,是他,昨天晚上胃痉挛,大半夜疼得在床上打滚,我过去的时候床单都给他抓破了,给我心疼的哟……” 苏棠心里一揪,刚揪起来,电话那头又传来赵阳痛心疾首的声音。 “你不知道,他那床单可贵了,桑蚕丝的啊!” 不等苏棠骂人,赵阳就笑开了,一边笑一边说,“我正好下班,蹭他的车去我老丈人家呢,看见他给你发短信来着,我就跟你说一声,别让周大夫给他吃什么好的,给他碗白粥就行了。” 赵阳这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却比刚才的更像实话,苏棠急了,“他现在到底有事没事啊?” “就是一般的胃痉挛,没事儿,有事儿我能让他从医院里跑出来吗……哎,他往我这边看了,我先挂了啊。” 苏棠问外婆,外婆也说胃痉挛不是什么大事,沈易进门的时候也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苏棠才安心下来。 沈易说是来看外婆的,还真拎了些看望老人家的标志性礼品,外婆责怪他太见外,沈易笑着用手语说了些什么,外婆就乐得合不拢嘴,痛痛快快地全收下了。 苏棠好奇,趁外婆转身去厨房看火,拽拽沈易的袖子,小声问他,“你刚才跟我外婆说的什么呀?” 沈易拿出手机来,刚打下一个“请”字,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滞了一下,侧头看向偎在他身边看着他打字的苏棠,轻轻一笑,删了开头的那个“请”字,重新打下一串“既”字开头的话。 ——既然想学手语,刚才的话就当做入学考试吧,你什么时候把我刚才的话翻译出来,什么时候就正式开课。 苏棠哀嚎,扯着他的臂弯直晃,“不带这样的!” 沈易丝毫不为所动,温和地把苏棠的手挣开,脸上那道温柔里透着狡猾的笑容让苏棠追忆起了多位中学时代的老师。 ——网上有很多资料,你能完成毕业论文,说明你具备一定的信息检索能力,而且你学过两门外语,懂得学习一门语言的基本规则,这件事难不倒你。 苏棠挑着眉毛看他,“你就不怕我直接去问我外婆吗?” 这个问题似乎早就被他考虑过了,苏棠一提出来,沈易就笑着摇头,摇得毫不犹豫。 ——你可以去问,但是如果被我发现的话,我会立刻取消你的入学资格。 苏棠没好气地瞪他,“你就这么确定我外婆一定会向着你啊?” 沈易依然笑着摇头。 ——分析信息来源渠道是操盘手日常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我读过法律专业,具备一定的调查取证的能力,用来检查你的作业完成情况应该足够了。 苏棠咬着牙狠狠点了三下头,然后展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哎,你闻到鸡汤的香味了吗?” 沈易轻轻吸气,很享受地点点头。 苏棠美滋滋地笑着,“今天的鸡汤是我亲手炖的,一早从菜场买来的新鲜老母鸡,放了点具有温补功效的调料,放在砂锅里用小火慢慢炖,已经炖了三个多钟头了,想喝吗?” 沈易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想喝我就开心了。”苏棠愉快地拍了下手,笑得更灿烂了,“我告诉你,你今天的午饭只有一碗白粥。” “……” 苏棠嘴上埋怨沈易要求太高,心里大概还是能猜到沈易的用意,他想再给她一个充分考虑的机会,毕竟很多时候思想准备做得再足,也不抵挡不住实际情况带来的震撼。 沈易回家之前,苏棠让他用手语又说了一遍那句话,她用手机视频录了下来,对照网上搜到的手语教学资料一点点地查,经过周日半个下午,一个晚上,再加上周一晚上两个小时,苏棠终于凑出了大概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的润色,写在纸上,连同之前所有的涂涂抹抹一起拍进照片里,发给沈易。 那句话她是这样写的。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跟您见外,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亲人了。 周二下午,沈易发来了一句回复。 ——欢迎随时入学。   ☆、第21章 Chapitre21 第二天下午下班之前,苏棠第三次收到了沈易的快递预告,沈易说是入学通知书,苏棠还以为是手语学习资料一类的东西,拿到之后才知道,他寄来的是他家楼道门的门禁卡,以及他家家门的钥匙。 苏棠这才意识到,沈易的那句“亲人”不是随便说来哄外婆高兴的。 正常的工作日里,她和沈易的作息时间是完全颠倒的,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两人却有着十几个小时的生活时差,每天两人都醒着的时间也就只有下午到晚上的十个小时左右,除去两人都在忙工作的时间,也就只有三四个小时可以毫无顾忌地用短信聊几句。 这样的接触频率,就连八卦嗅觉极其灵敏的陆小满也没发现什么,周五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跟她唠叨。 “哎,说好了,今天晚上聚会,你下午干活儿可利索点儿啊,别到时候又嚷嚷加班什么的……我好不容易把咱们公司那几个三好单身汉全叫齐了,你好好把握机会,争取掌握主动权啊。” 陆小满说得一本正经,苏棠听得直笑,“怎么个三好法啊?” “长得好,人品好,经济条件好啊。”陆小满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语重心长地念叨,“这是基础条件,到时候你相中了哪个就跟我说,我再帮你全方位多角度地分析分析。” 苏棠低着头边吃边笑,不管陆小满这个说法是否有道理,沈易都是严格符合这三好的,还好,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什么单身汉了。 “哎哎哎……”陆小满把筷子伸过来敲了敲她的盘子边,“你现在笑得这么美干嘛,给我攒好了,晚上再放大招!” 苏棠暂时还不准备对她提沈易的事,陆小满比她还藏不住事,万一被她那个在华正集团旗下公司当副总的公公知道,难保不会传到陈国辉那里。 苏棠相信沈易处理这件事的能力,但多一事毕竟不如少一事。 苏棠随口应了一声,陆小满又热血沸腾地替她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直到吃完饭回办公室之前,陆小满连她孙子以后上什么学校都替她想过了。 出了七楼电梯口,苏棠忍不住给沈易发短信倒苦水。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女人? 沈易很快发来了回复。 ——温柔美丽的苏棠小姐。 苏棠好气又好笑,刚要问他为什么,沈易又发来一条。 ——对不起,魔镜刚睡醒,把“可恶”看成“可爱”了。 后面紧跟着发来一张自拍照。 照片里的人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蓬蓬的,脸上的睡意还浓,眼睛半睁半闭,嘴唇自然的微微翘着,因为抬手拍照,睡衣领口向一侧微斜,露出一小截线条清晰的锁骨。 苏棠看得心里一阵痒痒的,抬头见走廊里没人,做贼似的对着手机屏幕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退回到短信界面,一本正经地谴责他。 ——你的直觉是不是告诉你今晚有一群三好单身汉在等着我,然后故意发这么大尺度的照片来诱惑我啊? 半分钟之后,苏棠已经走进办公室了,才收到沈易的回复。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苏棠被这言辞恳切的道歉看得一愣,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手机那头抿着嘴皱着眉头暗暗自责的样子,不禁有点哭笑不得,他怎么脾气好得连醋都不会吃…… 苏棠刚在心里感慨完,还没来得及想该发什么话安慰他才好,手机就震了一下。 沈易又发来一张照片,依然是一张自拍照。 只是原本仰躺在枕头上的人闭着眼睛把那张棱角清晰的脸向一旁侧过了三分之一,微微仰头,唇齿轻启,恰到好处地展露出颈部的线条和喉结的弧度,对襟的睡衣领子大大张开,因为他抬手摆出个揉弄头发的姿势,一对锁骨显得极具动感,俨然像是一张还没来得及添上文案的男士洗浴用品平面广告。 真正让苏棠血脉喷张的还是和照片一起发来的那句话。 ——现在才是。 “……” 一直到下午下班,陆小满上来找她一起走的时候,苏棠整个人还很迷离,用陆小满的话说,她的一颦一笑里都透着一种春天在哪里的感觉,陆小满不明就里,只当是自己午休时的那番话对苏棠起了作用,非常满意。 一块儿聚会的有二三十个人,男男女女,年纪都差不多,苏棠很想借陆小满口中的三好单身汉们凝聚一下她涣散得一塌糊涂的注意力,结果一顿饭吃到一半了,还愣是看不出哪些才是。 陆小满趁着他们推杯换盏的时候悄悄指给苏棠看,苏棠才发现,沈易的出现不但对她的是非观产生了影响,而且还在不声不响之间侵略性地霸占了她的审美观。 如今在她的眼里,沈易是独一无二的,连他的独一无二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是他,除了他之外,别的男人清一色的全都叫做别的男人,就好像《名侦探柯南》里有几百号各具特色的凶手,却都能用同一个黑影代替一样。 苏棠摇头说没感觉,陆小满依然信心十足,挤着眼睛对她小声说,“没感觉是因为没交流,谈恋爱谈恋爱,不谈怎么恋爱嘛,你以为你是《动物世界》里的女一号啊,光看一眼就能冲动得不行!” 陆小满最后这一句让她突然想起自己在走廊里偷亲沈易照片的举动,苏棠正嚼着一口锅包肉,狠狠窘了一下,差点儿咬着舌头。 这顿饭苏棠吃得心猿意马,因为她是新来的,在饭桌上认人总要喝点酒意思意思,二三十个人,一圈下来光是意思意思就喝了不少,吃完饭转战到ktv的时候,苏棠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醉还不至于,只是在光线昏暗的ktv包厢里,她满脑子全是沈易,眼前也总觉得有沈易的影子在晃,更加的心不在焉了。 其中一位三好单身汉拿着麦克风来邀她对唱的时候,叫了她两三遍,她才回过神来。 苏棠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手,“我不会唱歌……” 陆小满在旁边使劲儿拽她的胳膊,“唱歌有什么会不会的,就是变着调的说话嘛,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快点快点,别墨迹,唱唱唱……” 三好单身汉笑着把麦克风塞给苏棠,看向苏棠的目光里有几分炙热,说话倒还不失风度,“你会唱什么就点什么吧,我全力配合。” 苏棠犹豫了一下,拿着麦克风站起来,“那行,那我就点个大家从小就听的吧,挺抒情挺小清新的那种,就这个调最熟了,别的我真的不会唱。” 一群人全跟着鼓掌起哄,“好,好……” 一群人分成两派叽叽喳喳地赌她是要点《童年》还是《同桌的你》,当李谷一的那首《难忘今宵》的前奏响起的时候,整个包厢里都静了一静,那位邀她对唱的三好单身汉被ktv豪华包厢吊顶上那盏酷炫舞台灯照得整个人都绿了。 苏棠也不管陆小满那群人在片刻的寂静之后笑得多么丧心病狂,几句唱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旋律勾得嘴痒,全跟着哼唱起来,最后从两人对唱活生生唱成了大合唱。 苏棠唱完坐回去之后,再没人来邀她点歌了。 还有几个不爱唱歌的拉着苏棠一块儿玩游戏,玩的是最简单的挑签子,一把塑料签子撒下去,一人拿走一根,轮着来,谁拿签子的时候碰动了其他的签子,谁就要罚口啤酒。 玩游戏的人里多是在公司里搞技术的,照理说都是分析结构稳定性的行家,但大家都是刚喝过酒的,谁的脑子也不比谁的清楚多少,每挑三五根签子准有一个人要挨罚,苏棠是这里面比较清醒的,视力也好,玩了好长时间才玩砸了一回。 “不行不行……”一个同事拦住她要去拿啤酒瓶子的手,“逮着你一回容易吗,就喝一口酒哪行啊!” 苏棠笑,“那我就喝两口?” “喝酒也行,”一个和苏棠同办公室的女同事朝她挤挤眼睛,“你叫乔恒过来,跟他喝个交杯就行。” 乔恒就是刚才陪她唱《难忘今宵》的那个三好单身汉,这会儿正搭着陆小满的肩膀嚎着《青藏高原》。 几个人跟着起哄,被苏棠按下来了。 “别别别……别激动,还有别的选项吗,我挑挑。” “有啊!” 几个人借着酒劲儿越说越离谱,醉酒见人性,苏棠也不翻脸,就笑呵呵地听着,终于听到一个差不多靠点谱的。 “哎,你不是跟集团的陈总很熟吗,前段日子还看见你在咱们楼下上他的车呢,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个晚安,这可不难吧?” 刚才一进ktv,所有人就都把手机交出来摞在了桌角上,苏棠伸手把自己的手机扒拉了出来,点开通讯录,笑着递给提出这个选项的人,“说晚安不难,不过我还真没有陈总的电话,你们就从通讯录里随便点个人吧。” 接手机的人愣了一下,忙替自己打圆场,“也行,也行……” 现在公事多用电子邮件,私事多用社交软件,苏棠手机通讯录总共也没有一百号人,除了二三十个法国同学之外就只有几个有直接工作关系的同事,还有一些生活在s市的朋友,没有哪个是不能说句“晚安”的。 几个人凑在一块,很快挑出一个来。 “哎!就这个!这么帅的快递小哥,肯定有意思!” “对对对……” 苏棠手机里确实存着几个快递公司的电话,他们突然这么一说,苏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接过来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选中的不是什么快递公司的电话,而是沈易的那页通讯录。 苏棠有整理资料的习惯,很早就把沈易输入在她手机里的邮箱地址加进了自己的私人邮箱联系人里,然后连同他的住宅地址一起删除了,只保留了电话号码和他自拍的那张大头照。 跟沈易在一起之后,未免在公司里给他发短信的时候被人看见,苏棠又把姓名那一栏改成了“sy快递”。 正好排在“顺丰快递”的后面,乍一看还真像快递电话…… 苏棠犹豫了一下,她不介意对沈易说句晚安,但她从没见过有人给沈易打电话,手机来电话的时候沈易会怎么办,她还真不知道。 苏棠捏着手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么晚了,快递早就都下班了,谁接电话啊,还是换一个吧。” 几个女同事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沦陷在沈易这张照片里了,完全忘了要苏棠打电话的初衷,“先打打试试嘛,人长得这么帅,声音肯定也特好听……哎哎哎!你们唱歌的小点声嚎,打电话呢!” 苏棠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十一点了,沈易的上班时间,如果打电话过去,应该有秦静瑶帮他接吧。 “那咱们先说好了,不管接电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这一罚都算过去了,你们不能再出别的幺蛾子了啊。” “行行行……” 苏棠按下了拨号键。   ☆、第22章 Chapitre22 手机放在免提上,音量调到最大,在嘈杂的包厢里依然可以听清那个标准,客气,干净利落,却不带多少感情的女人声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苏棠一愣,笑了出来,鼻尖却觉得酸酸的。 这句话出现在沈易的手机里,有种让人心酸的幽默感。 沈易上班的公司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整个s市没有比那里信号更好的地方了,他是把手机里所有的联系人一律拉进了来电黑名单吗…… 几个满怀期待的女同事叹成一片,“这是什么快递啊,怎么就不在服务区了呀……” 苏棠安心地挂掉电话,“刚才说好的啊,不管接电话的声音什么样,这一篇都揭过去了,都不许耍赖。” 有人抗议,“这不是没接嘛!” 苏棠还没来得及开口,拿在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沈易那张笑得像太阳花一样的大头照占领了整个手机屏幕,屏幕中央显示着来电人的姓名,sy快递。 苏棠呆愣了一下。 刚泄下气来的女同事们两眼放光,“哎哎哎……打过来了,快接,快接呀!” 他能打过来,肯定是做好了接电话的准备,不管是怎么个接法。 苏棠按下接听键,顺便按了免提。 “喂?” 片刻寂静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秦静瑶公事公办的声音。 “苏小姐,刚才打电话来,有事吗?” 苏棠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刚才促使她拨出这个号码的男男女女们已经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好像根本不记得这通电话正处于免提状态一样。 “哎,怎么听着像个女的呀……” “让你们乱发花痴,我告诉你们,脸白的男人声音都娘,你看咱们文宣部的小吴了没……” “嘿嘿,你刚才看照片的时候看见他画眼线了没啊……” “就看了一眼,没看清呢……” 秦静瑶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冷冽,“苏小姐,我们正在工作,请问你有事吗?” “没……没事,你们忙吧……那个,晚安。” 苏棠结结巴巴地说完,匆匆挂掉电话。 ktv包厢里的灯光强度低弱,颜色浮夸,没人注意到她的脸涨得发红,倒是都听出她的声音里有点不快。 “这回行了吧?” 到底是出来玩的,谁也不想玩出不痛快来,立马就有人笑呵呵地打圆场,“行了行了……来来来,通讯设备离手,继续回归桃花源……刚才轮到谁挑签子了?” 苏棠把手机放回到桌上,放在那一堆手机的旁边,眼睛一直瞟着手机屏幕,瞟了一刻钟左右,赵阳打来了电话,震了一会儿没接就挂掉了,之后手机就再没有动静了。 包厢是订到十二点的,散场之后,苏棠一出包厢就给赵阳打了过去,连打了两通都没人接,苏棠刚要给沈易发短信,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苏姐!” 徐超在大堂的沙发上站起来,笑着朝她招手。 苏棠狠狠一愣,陆小满坏笑着拿胳膊肘戳她,“这小帅哥是谁啊?” “我……我家邻居,我去打个招呼,你们先走吧。” 打发了陆小满,苏棠才像见鬼了一样瞪起眼睛,匆匆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啊?” 徐超笑笑,“太晚了,怕周奶奶担心,来接你一下。” 徐超的话里没有主语,但苏棠能猜到那个怕她外婆担心的人是谁。 还有几个聚会的同事在大堂里闲聊,苏棠把声音放轻了些,“沈易也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轻过了头,徐超答非所问。 “车就停在门口呢,没别的事儿的话咱就走吧?” 苏棠还以为沈易是怕碰见华正的熟人,在车上等她,上了车才发现沈易根本就不在车里。 “沈易呢?” 苏棠这回问得一清二楚,徐超也没再答非所问,一边把车开出停车位,一边顺口回答,“这才十二点,沈哥还没下班呢。” 苏棠心里莫名的有点发毛,扒着驾驶座的靠背,把身子探到驾驶座旁边,盯着徐超的大半个后脑勺,以及小半张侧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超把车开上机动车道,才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周奶奶说的啊……” 苏棠沉下眉头,“我只告诉我外婆今天晚上聚会,没告诉她在哪儿聚会,你是听哪个周奶奶说的?” 徐超抿了抿嘴,脸上有点涨红,一阵没吭声。 “徐超,你说实话,是不是沈易让你来的?” 徐超憋了半天,叹了一声,“不是沈哥让我来的……”徐超说着,顿了一顿,“是沈哥带我来的。” 沈易真的来了…… 苏棠心里一揪,“那他人呢?” “沈哥已经回去上班了……” 徐超说完,不等苏棠再问,又苦着脸说,“苏姐,我求求你了,我也不明白你俩这是闹的哪一出,回头见着沈哥你自己问他吧……沈哥让我给周奶奶打过电话了,说你晚上要玩到挺晚,完事儿了我来接你去他家。沈哥说你有他家钥匙。” “有……” 苏棠没再问徐超什么。 沈易来了,却没见她,而是让徐超接她去他家,大概是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事,准备等下班之后再好好跟她谈一场吧。 她明知道他听不见,还给他打电话,还是在他的工作时间,而且只是因为那么愚蠢的一个玩笑…… 苏棠没法体会到沈易看到她打来电话时的心情,但她已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次她真的太过分了。 徐超把她送到楼下就走了,苏棠一个人拿着门禁卡刷开楼道门,一个人坐电梯到11楼,一个人拿钥匙打开了沈易家的门。 开门的一瞬,看着深夜里漆黑一片的屋子,苏棠心里空一下。 她前两次来这儿都是在晚上,只是那两次都是沈易开的门,她进门的时候已经是一派灯火通明了,她第一次知道,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单层户型在没有任何采光与照明的情况下会有这样一种令人心凉的恐惧感。 他最怕视野不清,那他每天凌晨下班回来,开门的一瞬不会觉得害怕吗? 伤害他简直比呼吸还要容易…… 苏棠刚进门把灯打开,包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是赵阳打来电话。 赵阳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然雀跃,“哎呀我的姑奶奶,我刚从手术室出来……你那儿终于散场了?” 苏棠有种错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今晚聚会的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 赵阳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 “你三更半夜的给沈易打电话,他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结果你就来了句晚安。他问周大夫,周大夫说你跟单位同事聚会去了,他怕大晚上的问多了周大夫担心,就让我给你打电话问问,结果你还不接,我给陆小满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就给她老公打电话了,你们唱歌那地方是她老公给订的……” 赵阳一口气说完,一时没听见苏棠回话,不禁添了一句,“我就是这么知道的,听明白没?” “明白了……” “明白了就行……”赵阳似乎是伸了个懒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舒展筋骨之后的呼气声,“哎,你说你们玩就玩,你折腾他干嘛,吓得小白鼠差点儿就去找黑猫警长了。” “我一会儿当面向他道歉。” 沈易进家门的时候快五点了,开门的动作很轻,进来看到苏棠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苏棠像是看到家长开完家长会回来的小学生一样,惴惴地站了起来,“你……你回来了。” 沈易轻皱着眉头走过去,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 ——为什么还没睡? 苏棠呆愣了一下。 沈易像是突然想到了点什么,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指指沙发,示意她坐下来,然后脱下西装外套,转身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杯子。 沈易在她身边坐下,把杯子递给她的同时,也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这里有解酒的药,不过你醉得不严重,不建议你吃。喝杯蜂蜜水,早点休息,睡一觉起来就不难受了。 苏棠还在愣着,愣得连杯子都没接。 片刻的不解之后,沈易又想到了些什么,眉头微微地紧了一下,把杯子轻轻放到茶几上,又在手机上打了一段话,递到苏棠面前,神色郑重。 ——我只是担心外婆会等你到很晚,才接你来这里,让她可以早点休息。你放心,不经过你的同意,我绝不会随意冒犯你。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睡在客房。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近在身旁的人。 沈易已经松了领带结,解开了衬衣领口的扣子,略显随意的装束让那张气色不太好的脸看起来格外疲惫,却真的看不出一丁点生气的样子。 “你……你没生气吗?” 沈易的脸上露出些不解的表情。 “我给你……给你打电话……” 苏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那个愚蠢的行为,犹豫之间说得有些模糊,沈易看清了“电话”这个词就会意地笑了起来,轻轻摇头。 ——你能决定给我打电话,一定是相信我有办法应对这种情况,谢谢你的信任。 苏棠被他谢得脸上直发烫,使劲摇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就是个特别无聊的游戏……” 不等苏棠说完,沈易就笑着在她的手臂上拍了拍,温和地打断她的解释,然后在手机上慢慢打字。 ——我知道。秦静瑶和赵阳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只是我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所以还是有点担心。 “你是不是去ktv找我了?” 沈易微抿着嘴唇,有些抱歉地轻轻点头。 ——我请服务员去你们的房间看了看,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苏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出口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对不起,我不该跟他们这样玩……” 沈易连忙摇头,打字的速度快了一倍。 ——你的工作一直很辛苦,难得出去玩一次,我从没想过霸占你所有的业余时间,很希望你能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开心。 打完这些,沈易的手指停了一停,轻轻牵起嘴角,又在后面添了一句。 ——很羡慕他们,可以听你唱歌。 沈易敲下这句话的时候,微垂的眉眼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渴望,像一个食不果腹的小女孩渴望橱窗里的一条漂亮裙子一样,单纯,真挚,强烈,却又因为深知遥不可及,为自己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渴望而深深自责。 苏棠心里揪成一团,痛并炙热着,从他手里夺过手机丢到一边,搂住他的脖颈,深深吻上那两瓣世上最安静的嘴唇,感觉着沈易从惊讶紧张中一点点放松下来,热烈而温柔地回应。 苏棠在他的视线中低语,“我想睡在你身边……”   ☆、第23章 Chapitre23 沈易微怔了一下,被她吻得血色丰盈的唇上晕开一道柔和的笑,轻轻点头,垂手穿过她的膝窝,稳稳地把她抱了起来,向他的卧室走去。 猫跟在他旁边一个劲儿抓挠他的裤脚,沈易没理它。 沈易有点瘦,身形很好,但远远算不上健壮,被他抱着却有一种说不出道理的踏实,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在他稳妥的保护之中。 苏棠被这种绵柔而充足的安全感笼罩着,心里一热,放肆地在那颗近在唇边的喉结上轻啄了一下。 沈易没有一丁点儿心理准备,苏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碰触到他前颈的肌肤时,沈易蓦地倒吸了一口气,身子一颤,脚步也滞了一下。 那双抱着她的手臂在极快的轻颤之后瞬间收紧了许多,苏棠紧挨在他胸前,几乎可以听到他突然急促起来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羞的,沈易一向血色浅淡的肌肤从额头一路红到了锁骨窝,低头瞪了她一眼,苏棠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咯咯”地傻笑。 沈易似乎是怕她再出什么花样,脚步加快了些许,一进卧室就把她放到了床上,浅浅地松了口气,惩戒似地吻上她的侧颈。 沈易的吻依然很温柔,甚至在俯身的同时还小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给她的身躯增加丝毫压力,苏棠却好像还是有点不自在,挣扎了一下,抬手往外推了推他的肩膀,沈易微惊,忙抬头看她。 苏棠深皱着眉头,绷起嘴唇,俨然是在忍痛,把沈易看得一阵慌乱,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淡了下来。 苏棠直直地瞪着眼前这张既无辜又无措的脸。 卧室里没有开灯,但窗帘大开着,早晨将近五点的天空已经有些发亮了,这样的距离,沈易勉强看清了她嘴唇形状的变化。 “你的手,压着我头发了……” “……” 这个时间对于沈易一贯的作息时间而言只算是熬夜,对苏棠来说却已经是通宵了,绷了整整一晚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酒后的疲惫也跟着泛了上来。 沈易刚把那只压着她头发的手拿开,苏棠就翻了翻身,半张脸陷在那只从照片里看着就很舒服的枕头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以一种侵略性极强的姿势四仰八叉地横躺在这张king-size的大床的正中央。 苏棠晕晕乎乎地推开被子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睡前穿的衣服,床尾松散地堆放着另一床花色不同的被子,大概是沈易盖过的。 苏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多了。 昨晚过得像做梦一样…… 卧室的门关着,之前被她一锅砸碎的玻璃已经补好了,苏棠还是隐约听到了一点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出去看了一下,沈易果然正在厨房里忙活,炉灶上坐着一只砂锅,热气蒸蒸而上,带出丝丝缕缕鱼汤的香味。 沈易正在水池边收拾一捆新鲜的小油菜,余光看到苏棠进来,抬头对她浓浓地笑了一下。 苏棠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这个精神头十足的人,“你才睡了几个小时啊,不困吗?” 鱼汤都炖出这种香味了,他起码十一点钟就起床了,就算他是和她一起睡的,那也只是睡了六个小时而已。 他哪里来的精神头…… 沈易把手里的菜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上的泥渍,在围裙上把手擦干,从居家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笑着打下一行让苏棠窘得直想把自己也焖进砂锅的话。 ——十点零七分被你踹下床之后就不困了。 苏棠本来想很认真地说句对不起,但一想到他这么大个人被她从床上踹下去,直觉得那场面别有几分喜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易夸张地把眉头皱出一个伤心的形状,在后面补了一句。 ——你是真的想睡在我身边吗? “真的,真的……” 苏棠一边笑,一边凑过去,踮起脚来,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以示诚意,沈易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眉头,重新展开一道比窗外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苏棠指指水池里的小油菜,“我帮你做饭恕罪吧。” 沈易摇头。 ——已经快做好了,你先去洗漱。 看到这个“洗”字,苏棠突然想□□儿什么,撩起自己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衣袖,低头闻了闻衣领。 沈易看着看着,也凑到她肩头闻了几下。 苏棠被他这凑热闹的模样逗得好气又好笑,一指头点在他脑门上,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肩膀上推开,“闻见什么了?” 沈易一本正经地打字。 ——一场很热闹的聚会。 看着满身难闻的烟酒味被他这样概括出来,苏棠心里那点尴尬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不禁笑着瞪他,“你昨天晚上怎么没闻出来啊?” 沈易抿着嘴唇轻笑,好像回想起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笑容虽浅,眼睛里的笑意却像砂锅里鱼汤的鲜香一样,关不住也散不尽。 ——昨天晚上闻起来比现在还要热闹。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啊,好歹让我冲个澡再上床,这一身味蹭到你床上多难洗啊。” 沈易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钟点工可以处理得很好。 苏棠扁了扁嘴,幽幽地叹了一声,“我昨天晚上好像不光蹭了你的床,还蹭了你的人……” 第一次和他这样亲密地接触,居然带着这么一身难闻的味道,苏棠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点挫败感,隐约有些理解沈易为什么会对弄脏她衣服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了。 沈易比她更挫败地点了点头。 ——蹭过我之后你还很不负责任地睡着了。 苏棠猝不及防,“噗”地笑出声来,连挫败都挫败不起来了。 “你先估算一下你昨晚所有的损失吧,我去洗个澡,回来照价赔偿,绝不赖账。” 苏棠说完就要走,被沈易拦了一下。 沈易低头打字的时候浅浅地皱着眉头,神情里有些很认真的担心。 ——你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血糖值很低,现在洗澡很可能会头晕,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再洗吧。 苏棠笑得很无所谓,也许沈易从没有过通宵之后大睡一天然后爬起来空着肚子洗个热水澡再出去觅食的经历,但是她有,而且不止一次。 苏棠还是选了对沈易而言更容易接受的说法,“没事儿,法国人都是早上起来洗澡的,美国人不也是吗?” 沈易犹豫了一下,眉心蹙出的几道明显的竖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绷起嘴唇,在手机上慢慢地打下一句话。 ——如果你真的在浴室里有什么不舒服,是没有办法向我呼救的。 苏棠心里沉了一下。 沈易温柔细腻的保护快要把她惯坏了,惯得她差点儿忘了他为什么会把她保护得这样周到了…… 沈易见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赶忙低头补了一段话。 ——如果你很想洗澡,冰箱上面的盒子里有饼干,我给你热杯牛奶,你稍微吃一点再去洗,最多再忍二十分钟,可以吗? “不要。”苏棠使劲儿摇了摇头,指指灶上的砂锅,“我要留着肚子吃你做的饭,吃饱了再去洗。你先收拾着,我去刷牙洗脸,回来帮你。” 沈易微微一怔,舒开眉心,轻笑着点头。 沈易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起来,手机就在他掌心里震了起来。 有人给他打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号码,没有名字。 看沈易没有按挂机键的意思,苏棠忙问,“需要我接一下吗?” 沈易笑着摇摇头,依然没有按挂机键。 苏棠愣了一下,“你认识这个号码?” 沈易摇头的同时,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速度之快,好像在电话那头就看到了他在这边摇头一样。 想起昨晚的那场胡闹,苏棠多少还是有点歉疚,歉疚得心疼,“回头我帮你去营业厅问问吧,看能不能停掉通话业务,只保留短信和流量套餐,省得再有乱七八糟的人打电话来烦你。” 沈易摇摇头,重新点开刚退出的备忘录,微笑着打字。 ——真正有事找我的人不会给我打电话,这些陌生的号码几乎都是做产品推销的。偶尔能看一看手机来电话的样子,很有趣。 沈易的神情似乎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苏棠却看得心里酸酸的,“那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隔三差五就给你打一回。” 沈易愣了一下,苏棠刚想跟他解释什么叫做“隔三差五”,就看他有点冤枉地在手机上打了一句话。 ——我没有把你放进黑名单。 苏棠比他还冤枉,哭笑不得地瞪他,“那你对我的号码设置了什么啊,我昨天一打过去就说不在服务区。” 沈易怔愣的脸上一下子晕开一道孩子气十足的笑容。 ——那是我的手机彩铃。 “……” 苏棠去客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把头发拢起来挽了个髻,回到厨房的时候沈易已经把所有的食材都收拾好了,苏棠卷起袖子给他打下手,沈易做饭的速度很快,手艺娴熟地道,一点也不像一个会把自己折腾出那么严重的胃病的人。 炒完所有的菜,沈易关掉抽油烟机,解下围裙,拿出手机打了句话递给她。 ——你先吃,我去换件衣服。   ☆、第24章 Chapitre24 苏棠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穿着家居服和她吃饭,结果沈易换好衣服回来,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家居服,只是换了个颜色,从深棕换成了深灰。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针织衫是浅灰色的。 一吃完饭,苏棠就把他拽到客厅里,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往他身边一挨,举起自己的手机就开始一通花样百出的自拍。 沈易被她拍得发蒙,落在照片里的样子愣得可爱。 苏棠贴着他的脸颊拍完一张之后,又转过头来把他的头发揉成一种很接地气的形状,对着他示范性地举起一只傻乎乎的剪刀手,“来,这样。” 沈易下意识地跟着她举起手来,举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及时曲起了那根中指,只留一根食指,当空比划了一个饱满的问号。 苏棠伸手扯了扯他的大v领,笑得不怀好意,“你特地跟我配出这么一套情侣装来,我要不留个纪念多浪费你的一番心意啊。” 清秋午后,客厅的窗帘大开着,清透的天光穿过大面积的落地窗,把昨晚看起来冷寂可怕的空间照得一片温柔。 沈易微微一怔,目光在她和自己的衣服上打了个来回,好气又好笑地拍开她拽在他领口上的手,伸手去拿她的手机。 苏棠以为他要删照片,忙把手机护到背后。 沈易没跟她抢,只在温柔的光线中笑着弯下腰,从茶几下面拿出平板电脑,靠在沙发上敲了一行字,把屏幕翻转过来,举诉状一样举到苏棠面前。 ——很荣幸和你穿了一次情侣装,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不是我的心意。我去换衣服只是因为之前那身衣服上有些油烟味,闻起来不太舒服。 苏棠愣了一下,眉头一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左右晃了两下,“你这鼻子怎么还会欺负人啊,不嫌我身上的烟酒味难闻,倒是受不了你自己身上的油烟味了?” 苏棠捏得不紧,沈易笑着偏了偏头,苏棠就顺势松了手,也顺势往一旁挪挪身子,离他稍远了一些。 沈易有所觉察,伸手把她拥了回来,让她挨在他肩头看着他打字。 ——那是你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沈易刚把这句打完,苏棠就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把平板电脑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点着删除键把他的话删了个干净,然后毫不客气地打上一句。 ——所有的气味都是分子运动的结果。 沈易看得好气又好笑,温和地推开那双霸占着他交流工具的手。 ——我要指控你以暴力剥夺我的话语权。 苏棠瞪他,“谁让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了,我是正当防卫。” 沈易不再跟她争辩,把平板电脑往旁边一放,皱着眉头扁起嘴唇,扬起自己被她一巴掌拍红的手背,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对峙没过三秒,苏棠就缴械投降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写,我跪着看,行吗?” 苏棠说着就甩掉脱鞋,两腿往上一缩,跪坐到他身边,沈易还不肯把手放下,苏棠不情不愿地抓过那只手,送到嘴边,像尝咸淡一样马马虎虎地啄了一下,沈易终于绷不住脸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直颤。 苏棠探身把他放到一旁的“话语权”拿了过来,塞进他手里,板起脸来瞪着这个玩心重起来活像个学龄前儿童的人,“写,你要写不出什么科学依据来,我就剥夺你的话语权利终身。” 沈易收住了笑容,却收不住笑意,把平板电脑放在腿上,换成两手打字,好看的手指在宽大平坦的触摸屏上轻快流畅地敲敲打打,看在苏棠眼里,那些在他指尖下接二连三跳出来的方块字好像都是带笑的。 ——自从我的耳朵辞职之后,属于耳朵的任务就要分摊给其他的感觉器官来完成。我的鼻子承担了一部分来自耳朵的工作量,它在加倍努力地帮我感觉身边事物的存在,如果我自己身上的气味很强烈,就会给它增加额外的工作负担。 沈易打完这些,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的苏棠,笑着补了一句。 ——我还可以继续拥有话语权吗? 沈易的衣领有点低,这样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胸口露出了一大片,转头看她的时候因为部分肌肤绷紧而在肩颈一带显现出一种近乎嶙峋的骨感。 可能是因为胃病久了影响气血,沈易的皮肤很白,白得隐约可以看到部分血管的痕迹,好像这层皮肤极薄,不用吹弹,阳光强烈一点就能把它刺破了。 这样莫名的脆弱把苏棠看得心里一颤,禁不住抿抿嘴,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话语权够干什么的……” 沈易没看清她的话,一愣之间,苏棠突然轻皱着眉头伸手在他的肚子上戳了两下,“你对你的鼻子这么好,你的胃就不嫉妒吗?” 这个温柔的人连对待他的鼻子都是温柔的,唯独舍得折腾他的胃,好像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顺手拿来的一样。 沈易被她戳得痒痒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靠去,倚在沙发靠背上无奈地笑笑。 ——我已经尽力了。 苏棠的手心轻轻覆上他饭后依然扁平的上腹,皱着眉头替他的胃抱不平,“那它怎么还会被切掉三分之一啊?” 他做得一手好菜,却有很多东西是他能做但不能吃的,剩下那些能吃的也得细嚼慢咽着吃,吃到最后也吃不下多少,苏棠看他吃饭总觉得心疼又着急。 沈易静静地笑着,一边享受着苏棠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边不急不慢地为自己辩护。 ——我的胃病是和遗传有关的,我的耳朵也是一样,我没有办法彻底征服它们,只能尽力争取和它们和平共处。 苏棠呆愣了一下,愣得覆在他肚子上的手轻轻一颤也浑然不觉。 有些人因为基因甚至血型的问题天生就比其他人容易患胃病,这个她是知道的,让她发愣的是前两句话联系起来所传达出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他耳朵的问题也是遗传,那他妈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棠突然想起来,赵阳说过他妈妈以前是记者。 能当记者,应该不会是聋哑人吧? 苏棠还在怔怔地想着,沈易已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笑容微深,抬手在她微僵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在平板电脑上点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四个大写英文字母,lvas。 这四个陌生的字母组合检索出了数万个结果,沈易在一堆链接里点开一页,简单地扫了一眼,递给苏棠。 沈易点开的是一篇学术论文,题目为《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lvas)的研究发展》,论文摘要里的第一句就清楚地写着,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内耳畸形,常见于常染色体隐形遗传。 苏棠从没读过医学类论文,但这句话只需要具备初中水平的生物常识就可以理解。 常染色体隐性遗传,往往意味着父母双方在天时地利人品等条件的综合作用下,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祖先流传下来的具有同样意义的那一半同时送给了他们的下一代,有的片段表现出了单眼皮,有的则表现出了遗传病。 苏棠抬起头来,“你是得了这种病吗?” 沈易微笑着点点头,好像刚做完一场很愉快的自我介绍。 沈易的神色很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让她了解这件事。苏棠安心下来,低头再看那段摘要,突然被位于后半截的一句话定住了视线:外伤和剧烈运动可以导致听力突降。 苏棠狠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那个松散地倚在沙发里,似乎正在等待她发问的人。 他突然彻底失去声音是在三岁那年。 他和他妈妈一起遭遇车祸也是在三岁那年…… “你是不是因为那场车祸……”苏棠轻轻地顿了一顿,“才一点也听不见的?” 沈易点点头,露出一个似是赞许的笑容。 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失去声音的同时也失去了妈妈的陪伴,难怪他会有那么深重的恐惧感,以至于一连数年都不得缓解…… 苏棠难以想象,如果那个时候沈院长没有及时发现这个儿子的存在,或者不愿接受这个儿子的存在,沈易如今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也许真像他说的那样,根本活不到现在…… 苏棠被这个合情合理的推断吓得有些心慌,忙低下头去看这篇论文,沈易不扰她,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她。 一直看到论文最后有关治疗方法的部分,苏棠才又抬起头来,“你试过耳蜗植入吗?” 沈易点点头,把平板电脑从苏棠手中接过来,退出当前界面,在刚才那页文档里接着打字。 ——试过三次,对我没有效果,副作用反而出现得非常标准。为我做手术的大夫因为研究我的案例前后发表了十几篇论文,我对赵阳提过之后他就开始把我称为小白鼠。 苏棠被最后一句逗笑了,喉咙却觉得被一团绵软的东西堵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易一如既往地柔和微笑着,又在后面添了一段话。 ——大自然在进化过程中总会选择性地淘汰物种中的劣势个体,我和自然规律斗争到今天,应该有资格获得圣斗士的荣誉称号了。 苏棠笑出声来,把屁股从脚后跟上抬起来,跪直身子,两手叉腰,很威武地杵在他身边,“你现在是我的人,我看哪个大自然敢淘汰你!” 沈易笑弯了眼睛,在沙发里立直腰背,右手搭上左肩,向苏棠深深鞠了一躬,以示心甘情愿俯首陈臣。 “对了,对了……” 不等沈易直起腰来,苏棠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正色,“你一说斗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沈易微微一怔,认真地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苏棠在沙发上坐好,皱了皱眉头,开口有点犹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周四的时候陈国辉到我们那儿开会,找我聊了几句。” 看到苏棠说出“陈国辉”这三个字,沈易的眉头也沉了一沉,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觉得他好像是想问我点什么,但是又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所以我前两天就没跟你说。” 沈易还是认真地听着,轻轻点头。 “他那天找我聊天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集团的人,他主要是问些我工作上的事,没提你,但是提那天在剧院的事了。” 苏棠把语速尽量放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他看,“他跟我说那天在剧院里看见秦静瑶了,然后看到跟秦静瑶在一起的男人不是你,我说可能是她老公,他说以前没见过,然后就没再说别的了。” 沈易认真地看完,还是轻轻点头。 苏棠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我没说错什么吧?” 沈易笑着摇摇头。 “那他跟我说这个是有什么目的吗?” 沈易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在她皱起的眉心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拿起平板电脑,打了几句温和又果决的话。 ——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你去洗澡,我去洗碗,回来开始上课。   ☆、第25章 Chapitre25 沈易把平板电脑递到苏棠手中,就站起来走去了厨房。 沈易的举止依然柔和从容,但苏棠清晰地感觉到,刚才有那么一刻,他一向温和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凉凉的厌恶,好像是生气了。 不知道他气的什么,但陈国辉话里的意思他一定是明白了。 苏棠到客房的浴室里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发现客房的床上多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女式家居服,衣服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沈易的字迹。 ——我一直在等你。 苏棠以为是自己洗澡太慢,沈易等急了,赶忙抓起衣服就要换。 一把拎起那件上衣,看到别在衣领上晃晃悠悠的标牌,苏棠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这话是衣服对她说的吧…… 沈易选的尺码比她平时穿的略大了一号,长短合适,只是宽大了一些,不显腰身,却足够舒服。 苏棠换好衣服找到他的时候,沈易果然没有等着急,只是站在书房里的书橱前静静地翻书,眉头轻轻皱着,苏棠凑过去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拽拽他的胳膊。 “你打算从《三字经》开始教我吗?” 沈易捧着手里的书,认真地点点头。 苏棠翻了个白眼,一把把他手里的这本仿古装帧的《三字经注解备要》夺了过来,随便翻开比较靠后的一页,扫了一眼,抬头问他,“你告诉我,什么叫“稻粱菽,麦黍稷”?” 沈易眼底含笑,坦诚地摇头。 苏棠好气又好笑,把书一合,拍到他胸口上,“你自己都不明白,准备怎么教我啊?” 沈易似乎是认准了这本教材,抱着书走到写字台前坐下,伸手在打印机纸槽里抽出一张白纸,从笔筒里拿过一支铅笔,伏案写字。 ——你先教我,我再教你。 苏棠愣了愣,尝试着理解了一下这短短八个字的含义,“你是说……我给你讲《三字经》,你再把我讲给你的东西翻译成手语教给我?” 沈易深深地点了下头。 苏棠有点想掀桌子,“那谁给我讲《三字经》啊!” 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再也没上过语文课,高中毕业之前也没有哪个老师教过她《三字经》,就算这只是古代的顺口溜,那也是文言文的顺口溜啊…… 沈易信心十足地笑着,很轻巧地指了指封面上的“注解”二字。 苏棠黑着脸把书从他手底下抽出来,一手举书,一手指着书名旁边作者名字上方那个打着中括号的“清”字,睁圆了眼睛瞪着他,“沈大少爷,你这是清朝注释本,你知道什么叫清朝吗,就是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注释也是需要注释才能看懂的!” 苏棠不知道自己说得这么明白的话还有哪里值得他费解,只见沈易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低头认真地写下一个问题。 ——《三字经》不是中国传统教育的启蒙教材吗? 这一句苏棠没法反驳,“是……” 不等苏棠说“但是”,沈易又低下头写了一句。 ——外婆说她对你的教育很传统。 苏棠张了三次嘴都没想出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两个“传统”有什么区别,憋得脸都绿了。 被沈易困惑又认真地看着,苏棠发现,在把他的中文彻底教明白之前,有些事是没法跟他讲理的。 “行……”苏棠咬了咬牙,“我试试。” 实际操作起来,苏棠才明白沈易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九曲十八弯的教学方法。 她上学上了近二十年,听过国内外很多形式的课,不得不承认,最容易使人产生疲劳感甚至厌烦情绪的,就是单一且持续的知识输入。 比如一下午的手语课。 哪怕这个老师是沈易,苏棠也不能保证一小时以上的全神贯注,个人意愿是一回事,身体本能是另外一回事。 而沈易选的这个方法让她有限的精力在输入与输出的转换之间得到了必要的休整,两人不像是谁在教谁什么,更像是在分工合作一件事情,沈易提出课间休息的时候,苏棠才发现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沈易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冲泡的红茶,苏棠抱着杯子喝的时候,沈易看着她若有所思地浅笑了一下,拿过纸笔,慢慢地写了几句话,等苏棠把杯子放下,才推到她的面前。 ——你很聪明,学习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很多,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使用手语进行基本的交流,但是能不能请你答应我,学会手语之后也不要使用手语对我说话。 苏棠看得一愣,抬头问他,“为什么?” 沈易低头写字之前在唇边抿起了一点绵柔的笑意,连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也跟着轻柔了些许。 ——我很遗憾不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我希望可以和你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被你的声音包围着,你相信我,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苏棠轻抿了一下嘴唇,她的唇齿间还有残存着奶茶滋味,清淡柔和里带着不容忽视的香醇,像极了那个为她冲泡奶茶的人。 “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易似乎没料到她会提条件,微怔了一下,轻轻点头。 “你告诉我,陈国辉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话。”苏棠看着有些惊讶的沈易,笃定地补了一句,“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沈易轻轻蹙起眉头,好像有些犹豫,一时没有提笔。 苏棠在他旁边的椅子里坐得笔直,“我是个工程师,我的工作就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我不怕出现问题,但是现在明明知道有个问题在那儿,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这种感觉最可怕了,你明白吗?” 沈易放下手里的笔,用手语对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重新拿起笔来,慎重地写了一行字。 ——我不在场,不能随意下定论,只是有一点猜测。 “我在场,你还需要什么证据证明你的猜测,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棠说得平静又坚决,沈易终于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一张新的白纸,写下一个问题。 ——陈国辉和你聊天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里有没有谁是你曾经见过的? 苏棠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没有,全都是从集团过来开会的人,不过他们的职务都不高,不是那天请你吃饭的那些人。“ 沈易轻轻点头,又在纸上写下一个问题。 ——这些人里有没有哪一个是一直在看着你的? “有,但不是一个。”苏棠有点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他们看到陈国辉跟我这么一个小职员聊天,都挺好奇的。” 沈易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写下一问。 ——谁在看你的时候最紧张? 苏棠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沈易微怔,依然点头。 “集团那边财务部门的一个小帅哥。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怪怪的,好像很想看我,又不好意思看我,我不看他的时候他就盯着我看,我一看他他就把眼神挪一边去了,感觉好像是……” 苏棠斟酌了一下词句,还是选了个最好懂的说了出来,“看上我了。” 沈易一愣,突然仰靠到椅背上笑了起来。 这事是苏棠自己猜的,无凭无据,她本来就不大好意思说,被沈易这么一笑,脸上顿时有点发烧,恼羞成怒,伸手挠他咯吱窝。 “你笑什么笑!只许你看上我就不许别人看上我了啊!” 沈易痒得在椅子里缩成一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能开口求饶,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椅子是红木的,沈易偏瘦,穿得也单薄,苏棠怕硬邦邦的椅背硌疼了他,也就顺坡下驴,收了手。 沈易在椅子里坐好,顺了顺微乱的呼吸,才带着依然很浓郁的笑意重新提笔写字。 ——我猜他没有看上你。 苏棠没好气地瞪他,“你哪儿来的自信啊?” 沈易轻快地写下回答。 ——他应该是在观察你。 苏棠不服,“那不还是对我有意思吗?” 沈易把话写得更明白了一些。 ——他想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苏棠这才觉得自己的理解好像确实哪里有点不对,“为什么?” 沈易浅浅地笑着,在纸上写下一段差点儿让苏棠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话。 ——我猜,那天和秦静瑶一起去听音乐会的就是他,陈国辉问你那些话,应该是想知道你那晚有没有看到他和秦静瑶在一起。 不等苏棠问什么,沈易就在后面补了一行字,笑容里带着一点微苦。 ——陈国辉劝不动我,开始从我身边的人身上找突破口了。 苏棠突然意识到,他之前那一闪而过的愤怒,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 他不介意和陈国辉打太极,但很不愿意看到身边的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为难,对她是这样,对秦静瑶也是这样。 苏棠皱起眉头,“秦静瑶既然已经跟他的人去听音乐会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已经被他说动了啊?” 沈易摇摇头,可能是字写得多了,手腕有些疲惫,落笔稍见松散,但丝毫不影响字里行间的从容。 ——应该还只是试探。我猜秦静瑶根本不知道那天陈国辉也在剧院。 苏棠使劲儿往深处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你是说,他让手底下的人约秦静瑶出来,然后自己悄悄跟着,远程指挥?” 沈易笑意微浓,赞许地点点头。 ——陈国辉是很谨慎的人,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感觉到他手心在出汗,他那天很紧张,和我一样。 沈易看苏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笑着补了一句。 ——不过我没有选择逃跑。 苏棠愣了愣,恍然明白他说的是那晚对她表白的事,不禁想起那晚所有的鬼使神差和阴差阳错,脸上刚有点泛红,蓦然想起秦静瑶在洗手间门口跟她说的另外一句话。 “不对……”苏棠挺直了腰板,“秦静瑶不想帮陈国辉的话,那为什么骗我说是和她老公一块儿来的啊?” 沈易轻笑。 ——她在告诉你之前,有没有问你是跟谁一起来的? 苏棠点头,“我说跟朋友一起来的。” 沈易的笑容里蓦然多了一丝甜味。 ——她认识我,你为什么不对她提我的名字? 苏棠噎了一下。 沈易带着这道甜丝丝的笑容替她写下了回答。 ——你担心她不能理解我作为聋哑人去听音乐会的行为,会说出伤害我的话。 苏棠抿着嘴轻轻点头。 沈易微微探身,在她抿起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才转回身去伏案写字。 ——她也担心你不能理解她作为我的助理去和陈国辉身边的人去听音乐会的行为,会说出伤害她的话。 苏棠看得一愣,“你这么相信她?” 沈易没点头也没摇头。 ——就算陈国辉可以打动她,她也不能打动我,我和她谈过这件事,她很清楚我的态度,也在一直帮我想办法拒绝。 苏棠还是不放心,“那她为什么会赴这个约?” ——在处理人际关系的事情上,她比我更有办法。 沈易写完这句,抬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苏棠,有些歉疚地笑了一下,又一笔一划地在后面添上了一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第26章 Chapitre26 沈易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微笑中含着一点浅浅的自责,被夕阳艳而不暖的余晖点染了一下,又凭添了几分失落。 “你是不是觉得让我担心是你的不对?” 沈易轻轻点头,刚要动笔写些什么,苏棠伸手把他手里的笔拿了过来,用一道坚决的斜线把他刚才写的那句“对不起”划掉,在正下方添了一句“很高兴”。 沈易看得愣了一下。 苏棠端起一副上级领导的架势,一脸严肃地戳着纸上自己修改后的句子,“沈易同志,在这个问题上,你的态度是不端正的。” 沈易被她假正经的样子逗出了笑意,却又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不禁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给他讲了两个小时的《三字经》之后,苏棠发现沈易从小习惯了西方的启发式教育,对于他不能产生共鸣的事情,硬生生的说教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于是苏棠对他抛出了一个启发式的问题。 “我问你,我现在要是对你说,我今天晚上不想吃饭了,你担心吗?” 沈易认真地点点头。 苏棠进一步提问,“那要是陈国辉对你这么说,你担心吗?” 沈易想了一下,缓缓摇头。 苏棠暗暗松了口气,循循善诱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沈易拿起笔,一本正经地写下回答。 ——陈国辉的血脂和血糖偏高,应该适当控制饮食。 苏棠盯着纸上的字呆愣了片刻,幽幽地抬起眼皮看他,“你是认真的吗?” 沈易被她问得犹豫了一下,提笔做了点补充。 ——只是推测,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他对有些食物是忌口的。 苏棠无力地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抓了抓有点发胀的头皮,“你等会儿,我再想想……” 苏棠两眼望着天花板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沈易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抿着一点柔软的笑意把刚写好的话推到她面前。 ——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担心我是因为爱我?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但苏棠被那个突如其来的“爱”字看得一阵脸红心跳,不禁梗着脖子瞪他,“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凝视着她嘴唇的那双眼睛亮亮的,苏棠心里一乱,舌头抖了一下,“蚂、蚂蚱!” 眼睛的主人愣了一下。 ——我们是船上的什么? 苏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滑了嘴,赶忙板着脸改口,“人……一条船上的人。” 沈易轻轻蹙起眉头,满面正色地摇摇头。 ——你刚才说的是两个字。 苏棠哭笑不得,只能实话实说,“我是想说一条绳上的蚂蚱……” 沈易还是皱着眉头摇头。 ——你刚才说的不是绳,是船。 沈易的执着让她不忍心在他听不见声音这件事上欺负他,只好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对,是船……我说的是一条船上的马扎。” 苏棠说着,一本正经地把“马扎”俩字写到了纸上,“马扎知道吗,就是一种携带很方便的小凳子。” 看沈易还皱着眉头,苏棠又像模像样地画了个马扎的立体草图,“一条船上的马扎……就是说,咱俩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对咱俩都没有好处,所以我——” 苏棠还没说完,沈易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苏棠被他笑得一头雾水,沈易笑了足有半分钟,才抬起手指蹭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坐直身子拿起笔来,写了一个文字公式。 ——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蚂蚱or马扎? 苏棠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从一开始就看明白了她说的什么,只是一直在这儿憋着笑看她瞎编乱造…… 苏棠窘红了脸,攥起拳头直往他肩膀上砸,“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就逗我出洋相玩!” 沈易笑着展臂把这恼羞成怒的人圈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写字,因为没有多余的手扶着纸页,落在纸上的字有些潦草,显得别有几分俏皮。 ——是你先企图欺骗我的。 苏棠被迫贴在他温热的胸前,扬着一张大红脸跟他理论,“我都主动纠正过了,你还装傻,我才尝试采取间接方式让你理解中心思想的。” 沈易低头看着她说完,带着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指了指他之前写下的一句话。 正是带有“爱”字的那句。 苏棠自知理亏,顺着他的搂抱把脑袋往他颈窝间一扎,闷头耍赖皮。 一阵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之后,沈易才在她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拍,等苏棠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笑着把纸递了过来。 ——我不希望你为我担心和你担心我的原因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争论这件事,既然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不如我们达成共识,以后再因为这件事产生分歧的时候,直接说“我爱你”,可以吗? 苏棠挨在他怀里把这段话看完,突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微微一怔,轻轻地笑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外婆是不是跟你说过,我特别害怕吵架?” 沈易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搂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带来一丝自然而然的安全感。 她人生的前三年是在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中度过的,她一点也不记得那些争吵的内容是什么了,但那种狰狞的气氛已经在她的精神上留下了一道烙印,表现在具体行为上,就是她习惯于要么有话好好说,要么索性只做不说。 绝大多数人都把她这个行为归结于脾气好,只有看着她长大的外婆明白,她是打心眼里害怕吵架这件事。 外婆放心她和沈易在一起,也许就是在私心里考虑过这一点。 沈易是不能,也不会和她吵架的。 苏棠心里一热,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挺了挺身,在他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 “盖章批准了。” 快到晚饭的时候,沈易让徐超把外婆接了过来,顺便带了些新鲜的食材,自己下厨张罗了一桌菜,四个人一起吃完晚饭,不到九点,沈易就让徐超把她和外婆都送回家去了。 让她回家的理由沈易是用手语对外婆说的,动作比他教她的时候快了很多,苏棠只看出来大概是和睡觉有关系,到车上问了外婆,才知道他是担心她昨晚没睡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否则周一上班会没有精神。 沈易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他的工作时间是按照美国的作息时间来的,他的节假日也是一样,九月底十月初的中秋节国庆节放假和他没有关系,因此带来的调休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这样把苏棠送走,苏棠再有空来见他已经是一周多之后的事了。 这年的中秋节不在周末,中秋节前一天,苏棠给沈易发短信,问他要不要来她家里一起吃饭,沈易回复说有事走不开,外婆猜他是要去医院陪妈妈,或者要去他爸爸那里团聚,苏棠也没再追问。 第二天早上,苏棠起床收拾了一下就去了他家。 之前几次去他家,无论是谁开车,苏棠都是坐在他的车里进小区大门的,这回怕他再麻烦徐超来接她,就没提前跟他打招呼,打车到小区门口下车之后,门口的保安看苏棠眼生,苏棠把沈易家的钥匙拿出来,保安还是让她填了一张访客登记表才肯放她进去。 苏棠拿钥匙打开沈易家门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正在客厅里忙活着拖地,看到苏棠开门进来,吓得把拖把紧攥在手里。 “你、你是谁啊?” 苏棠站在门口掂量了一下这把拖把的攻击性,客客气气地回答,“我是沈易的女朋友,您是——” “嗨,沈先生也不跟我说一声,吓我这一大跳……我是他家钟点工,你先坐,沈先生刚睡下,你喝点什么吗,我给你倒?” 苏棠转手把门关上,“您贵姓?” “哎呀,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姓张……你快坐,我给你找双拖鞋吧?” “不用不用……您忙,我自己来。”苏棠熟门熟路地找到拖鞋,边换边问,“张姨,他是刚下班回来吗,这都快九点了,怎么才睡啊?” “他有好几天没上班了吧,你不知道啊?” 苏棠一愣,精神一下子绷了起来,沈易不像是会无故请假偷闲的人,“他没跟我说,您知道为什么吗?” 张姨也愣了一下,“我就给他打扫打扫房子,他为啥不告诉你,我哪知道啊……” “不是……”苏棠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精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您知道他为什么没去上班吗?” 张姨也被自己逗乐了,“嗨,你倒是说明白啊……这个我知道,他生病了,感冒发烧的,这几天过来的时候老听见他咳嗽。” 难怪他不肯到她家过中秋…… 幸好来之前没跟他打招呼。 “您先忙,我去看看他。” “哎,好……” 大概是为了方便张姨打扫,沈易没有反锁卧室的门,苏棠开门进去的时候,沈易正微蜷着身子侧卧在床上,也许是发烧怕冷,被子一直裹到了颈下,只把头露在外面,半陷在松软的枕头里。 苏棠走近过去,发现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眼底隐隐发青,脸颊上泛着病态的红晕,轻轻抿起的嘴唇却是淡白的。 也许是几天没有出门见人,懒得收拾,一向干净的下巴上已冒出了一层青青的胡茬,看起来格外憔悴。 苏棠心疼得厉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刚感觉到他肌肤传来的热度,沈易就在半睡半醒中惊了一下,慌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看清半跪在床边的人,沈易呆愣了一下,顿时慌得更厉害了,身子一动,探出手来抓住了被角。 苏棠以为他要掀被子起来,刚想劝他躺好别动,还没来得及张嘴,只见沈易抓着被角迅速往上一拽,连脑袋一块儿整个缩进了被子里。 “……”   ☆、第27章 Chapitre27 沈易蜷在被子里面,两手在头顶把被边捂得紧紧的,苏棠跟他拉锯式地拽了好几个来回,到底也没拽过他,一时好气又好笑,隔着被子在那团喘得起起伏伏的凸起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 “你给我出来!” 这句纯属自我宣泄,但苏棠有种强烈的感觉,就算沈易能听见这句话,这会儿也一定不会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又怎么招他惹他了…… 苏棠正莫名其妙着,突然听到被子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嗽。 感冒发烧的人本来就容易呼吸不畅,再被一床被子严丝合缝地捂着,肯定舒服不到哪去,捂出点别的毛病来就麻烦了。 苏棠从床边站起来,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沈易这个足够憋屈的造型,目光落到床尾,眉毛一挑,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 沈易卧室里的被子是不叠的,平时就展开了铺在床上,盖的时候也不掖被角,沈易仓促间只管拽紧了一头,一点也没在其他三边上下力气。 苏棠笑眯眯地揪住被子垂在床尾的那一头,扬手一掀。 沈易没料到她会掀另一头,慌乱之间连手里这头也松开了,于是苏棠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被子底下的人从脚到头掀了出来。 掀完就后悔了。 被子下面的人通身只穿了一条底裤,全身覆盖面积不足5%。 被她直愣愣地看着,沈易整个人都红了。 直到沈易手忙脚乱地夺过被子把自己重新盖严实,通红着脸瞪着她,一条胳膊曲在胸前紧捂被子,一条胳膊直直地伸出去,一根手指直指卧室门的方向,苏棠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欺负了他,赶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一下子把他看得这么透彻,苏棠脸上也有点发烫,但看着沈易这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笑得连气都喘不匀了,以至于道歉的话里听不出一丁点歉意,“对不起,我就是怕你在被子里闷坏了……我也不知道你睡觉不穿睡衣啊……” 沈易病得一片憔悴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红,指向卧室门的手往回缩了缩,改指向了洗手间的门,嘴唇紧绷着,却好像是要申诉些什么。 苏棠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强忍着笑走过去,开门往里扫了一眼。 里面一干二净,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可值得注意的就是洗衣机上闪烁的指示灯。 一桶衣服洗好了,还没来得及取出来。 苏棠隔着透明的洗衣机门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至少有三套不同颜色的睡衣。 苏棠愣了一下,回到床边问他,“你昨天一晚上把所有的睡衣全汗湿了?” 沈易瞪着她点了点头,似乎在理直气壮地等她一句诚恳的道歉。 沈易的脸还红得厉害,连从被子里探出的手臂都隐隐泛着粉色,苏棠使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然后就决定裸/睡了?” “……” 眼看着沈易又要把自己往被子里捂,苏棠赶忙抢先一步压住被角,好声好气地劝哄,“别别别……别闹了啊,乖,躺好,你看你这一头汗,烧还没退呢,别又着凉了。” 沈易板着脸瞪她,目光里没有一丁点货真价实的愤怒,只有些拼命想要遮掩却没能彻底遮掩住的开心。 一想到他一个人躺在这儿病着,昨晚汗湿了几件睡衣也没人照顾,苏棠就心疼得难受,笑意不由自主地淡了许多,凑上去轻轻吻了他一下,以示道歉,然后皱起眉头低声问他,“病了几天了?” 苏棠不笑了,沈易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下去,神色微缓,犹豫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来,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看他脸上的胡茬也不像是三天。 苏棠眯眼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几天?” 沈易扁了扁发白的嘴唇,慢慢地把捏在一起的那两根手指头也伸直了。 苏棠翻了个白眼,半跪在床边,一手做出个抓握话筒的姿势,伸到沈易面前,“我采访你一下,我今天要是提前告诉你我要来,你准备编什么话阻止我?” 沈易只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回应。 苏棠以为他病得难受,读唇有些困难,见他的手机放在枕边,就伸手去拿,沈易突然慌了起来,比之前往被子里藏的时候还要慌,伸手想要拦她,奈何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动作不灵活,还没来得及拦,手机已被苏棠拿了起来。 苏棠刚滑开解锁键就愣住了。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不是主页面,而是相册里的一页。 她的照片。 那张和他送给她的那盆玻璃海棠的自拍合影。 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那盆玻璃海棠还是含苞待放的,现在花瓣全掉光了,她对他的戒心也全掉光了。 苏棠轻笑抬头,又是一愣。 沈易在她抬头的一刻用手语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又说了句“对不起”。 苏棠皱起眉头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沈易的目光里有些不安,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看着老师一样,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挂着胡茬俞显成熟的脸上,看得苏棠忍不住又想逗他。 “你是不是,看着我的照片……”苏棠抿抿嘴唇,往他下三路的方向瞄了一眼,又往他面前凑了凑,几乎整个人趴在了他胸口上,挑着一点坏笑,光张嘴不出声地把话补完,“那什么呢?” 沈易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突然意识到苏棠说的什么,一瞬间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又红回去了,睁圆了眼睛连连摇头,头发磨蹭在枕头上,发出暧昧的沙沙声。 “别摇了别摇了……”苏棠忙伸手抚上他通红发烫的脸颊,止住他上了发条一样的摇头,“开玩笑的,别摇了,再摇脖子就断了……” 沈易不摇头了,也把脸别到一边不看她了。 苏棠在他耳廓上轻啄了几下,才把他的视线重新哄回来。 沈易有些埋怨地看着她,眉眼间却透出一层薄薄的眷恋。 “对不起……”苏棠心疼地轻抚他的头发,低低地问他,“昨晚难受睡不着,想我了,是吗?” 沈易缓缓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沈易浅浅地抿起嘴唇,犹豫了一下,向她伸出手来,苏棠在手机上点出一页新备忘录,递到他手里。 沈易只敲了几个字,敲得很慢,敲完之后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递给了苏棠。 ——对不起,我昨晚想象过你在床上抱着我。 苏棠愣了一下,有点想笑,又被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揪痛刺激得想哭。 他在一个万家团圆的节日里难受得无法入睡,宁肯一个人在这里想象她抱着他安慰他,也不肯发条短信把她叫来,还觉得自己这样的想象对她是种冒犯…… 他一看到她就把自己往被子里捂,多半是因为这个觉得不好意思见她吧? 苏棠把手机递回到他手里,刚从床边站起身来,沈易突然伸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慌得把手机都扔了。 苏棠险险地接住他差点儿坠地的手机,转手放到他枕边,在他发僵的手臂上轻轻拍抚,努力地笑笑,“我没生气……我去换身比较适合直接接触人体肌肤的衣服,回来抱你。” 苏棠去客房换上那套质地轻软的家居服,回来的时候沈易像是已经睡着了,苏棠没去叫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来,刚侧过身去,还没来得及伸手抱他,沈易突然翻了下身,把她紧紧抱住了。 沈易圈着她的腰背,把脸低低的埋在她的胸口,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来寻找一点依靠。 苏棠蓦然想起那天在医院病房里蒋慧对沈易说的那句话。 不然真要把医院当自己家了。 他哪有家啊…… 苏棠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他睡得很安稳,鼻息浅浅的,偶尔在她怀里轻轻磨蹭一下,搂在她腰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张姨干完活就走了,没有到卧室里来,直到下午将近三点钟,苏棠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苏棠拧着身子去摸手机接电话,才把怀里熟睡的人惊醒。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用座机打来的。 苏棠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垂下另一只手揉了揉那个还赖在她怀里的脑袋,“喂,您好?” “哎,你好,我这儿是小区门岗,你今天早晨在门岗登记,写的是去沈易先生家……” 苏棠还记得这个中年大叔的声音,“是。” “你现在还在他家吗?”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好像又要准备入睡的人,“在,您有什么事吗?” “有个人来找沈先生,说得出来他的名字,他的工作单位,但是不知道他家的门牌号……沈先生的手机打不通,我想问问沈先生这人他认不认识。” “您稍等。”苏棠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沈易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她,苏棠用口型问他,“有人来找你,要问问是谁吗?” 沈易怔了一下,轻轻点头 “是什么人找沈先生啊?” “一个挺年轻的姑娘,叫沈妍,说是沈先生的妹妹,过节来走亲戚的。” 苏棠愣了愣,突然想起外婆说过沈易的爸爸还有个女儿,赶忙低头告诉沈易,“沈妍,说是你妹妹,来看你的。” 沈易像是有些意外,却没多犹豫就点了点头。 苏棠又用口型向他确认了一遍,“让她进来吗?” 沈易依然点头。 “您让她进来吧。” “哎,好嘞……” 苏棠挂掉电话,皱起眉头问他,“她是你继母的孩子?” 沈易松开搂在苏棠腰间的手,慢慢地翻过身,枕回枕头上,轻轻点头。 苏棠轻笑,“过节还知道来看看你,你俩关系挺好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不是用点头摇头就能答完的,沈易一时没有回答,掩口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刚想从床上爬起来,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苏棠,伸手指指衣橱。 苏棠笑起来,“我抱都抱了半天了,你还怕我看什么啊?” 沈易很坚决地摇头。 苏棠不知道他别扭的什么,但也担心他这样起床会着凉,就下床去顺着他的指点拿给他一条西裤,一件衬衫,看他要穿这么一本正经的衣服,她也不好意思穿一身家居服见人,去客房把衣服换好,刚收拾好出来,连通楼道门禁的对讲电话就响了起来。 沈易好像早已等在对讲电话前了,看到指示灯亮起来,就拿起听筒,按下了开门键,顺手把家门也打开了。 这个小区的对讲电话是带视频显示的,苏棠在显示屏幕上看到了一个女人黑白的身影,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只看高挑挺拔的身形就像极了他们沈家的人。 沈易家在11楼,沈妍坐电梯上来花了一点时间,沈易听不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目光一直定在门口,苏棠陪在沈易身边,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这个妹妹的到来是满怀期待的。 苏棠突然想起外婆对她说的话。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 苏棠心里刚生出一点温热,电梯轻柔地“叮”了一声,电梯门开启的摩擦声响之后,沈妍伴着一阵高跟鞋的脆响走到已经敞开的门前,看着温和微笑的沈易问了一句差点儿把苏棠噎死在当场的话。 “你就是沈易?”   ☆、第28章 Chapitre28 沈妍穿着一件修身的风衣,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问这句话的时候,细细修剪过的眉毛轻轻皱着,像她妈妈一样,通身都是精心修饰过的端庄大方。 沈易微笑着点头,侧身让出门口,向屋里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妍看了一眼站在沈易旁边的苏棠,站着没动,“咱们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吧,我都认不出你了。” 苏棠看向沈易的侧脸。 她去客房换衣服的工夫,沈易不但换好了衣服,还把脸上的胡茬收拾干净了,头发也仔细整理过,经过刚才几个小时的安睡,沈易脸上的病色略见消缓,再经过这番收拾,已经精神得不像个病人了。 也许是这几天生病吃得不好,沈易似乎又瘦了些,脸上的棱角如刀刻般清晰,被温和的微笑渲染之后,有种男人味十足的温柔。 苏棠鬼使神差地想着,时间是资质最高的工程师,十几年前,沈易十几岁,应该还没有现在这么诱……迷人吧。 沈妍说着,把拎在手里的纸箱子递了过来,客气地笑笑,“阳澄湖的大闸蟹,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提的,还都活着呢,不值钱的东西,尝个新鲜吧。” 沈易微微怔了一下,才微笑着点了下头,伸手接了过来,转头看向苏棠,苏棠猜他大概是要她帮忙说几句客气话,刚说了句谢谢,突然就在那句余音在耳的“尝个新鲜”里琢磨出了点奇怪的味道,顿了一顿。 沈易的胃病这么严重,螃蟹应该是长期忌口的东西吧? 她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 不等苏棠想好还要不要再继续跟她客气,沈妍就主动把这篇揭了过去,也许是知道沈易读唇不大容易,沈妍把话说得既慢又清楚, “我今天来还想找你问件事。” 沈易轻轻点头,弯腰把那箱螃蟹放到门口附近不碍事的地方,又微笑着对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沈妍笑笑,站着原地摇摇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几句话,我还有点别的事,问完就走,我就不进去了。” 沈妍半开玩笑的话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的刺耳,苏棠忙看向沈易,沈易明显也有所觉察,眉眼间的笑意黯淡了几分,倒还没有彻底消失。 沈易点点头表示同意,目光认真地落在沈妍涂得娇红的唇上。 沈妍睫毛对剪,隐去了那道像腮红一样敷抹在部分脸部皮肤表层的笑容,语速依然平缓,字字清晰。 “你是在美国长大的,可能没有过中秋节的习惯,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过,还搅合得我们不能好好过,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吧?” 苏棠听得一愣,他这几天不是一直生病在家吗? 就算他不是生病在家,以他的脾气,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沈易也有点发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解地看着沈妍。 沈妍被他不经意表现出的无辜惹出了一点火气,红唇绷了一下,声音顿时冷硬了许多,“前天你们单位的领导派人去医院看你妈,从进门打听病房在哪儿开始就一口一个沈夫人,看完你妈还去院长办公室找我爸,又是送酒又是送蟹券,当着那么多医生护士的面,你妈躺在那儿是挺自在的,我妈呢?”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墙边的那箱螃蟹。 她还以为沈妍那句话的用心在“尝个新鲜”上,现在看来,她真正用心的话恐怕是那句“不值钱的东西”。 沈妍的话说得不大好听,但平心而论,这探病的人确实是没把好心用对地方。 沈易把眉头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深深摇头。 苏棠猜,这事儿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这事儿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沈妍显然不信,被沈易无声的否认激得声音又拔高了一重,“大过节的,我爸妈因为你妈的事在家里吵得天翻地覆,我爸昨天中午饭吃到一半就摔筷子出门了,我妈把自己锁在屋里一直哭到大半夜,你就没有一点成就感吗?” 苏棠算是听明白沈妍是来干什么的了。 如果沈易不是沈易,苏棠觉得自己也许会站到沈妍的那一边,她很清楚,有时候家庭不和睦比没有家庭还要可怕得多。 但沈妍现在骂的是沈易,再冤枉也无法还口的沈易。 沈易事先没有做好在门口对话的准备,手机没带在身上,只能蹙眉摇头,苏棠刚想帮他说句话,突然想起外婆的嘱咐,稍微犹豫了一下,沈妍又开了口,因为有意放慢语速,听起来格外森冷。 “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人都很会挣钱,我托朋友打听过,你在你们这一行里是名人,很多搞证券的美国人都知道你,你们领导也把你当佛爷供着,以你现在的经济实力应该已经可以把博雅医院和博雅疗养院都买下来了。” 沈妍咬着牙顿了一顿,被大地色眼影充填的眼眶微微发红,“但是在你把他们买下来之前,你能不能让你妈滚到别的医院里躺着去!” 沈易的眉头又收紧了一下,脸色隐隐泛起青白,苏棠在侧面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颤了一下,依然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苏棠心里像被螃蟹钳子拧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发疼。 苏棠不跟人吵架,不代表她没有以暴力解决问题的冲动。 这个冲动刚涌上来,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沈易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头来担心地看着她,向屋内轻轻偏了偏头,示意她离开这片火药味渐浓的区域。 苏棠愣了一下,刚泛上来一股委屈,突然意识到沈易不是担心她对沈妍怎么样,而是怕沈妍越来越不加收敛的吵闹会吓到她。 苏棠淡淡地看了沈妍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也许是苏棠的离开让沈妍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顾忌,沈妍尖锐刺耳的骂声借着楼道特有的回声放大效果顿时充满了沈易家的每一个角落。 “你又不是没钱,博雅医院也不是s市最好的医院,你为什么非要把你妈放在那恶心我们一家人啊?” “你们搞金融的不是最会算计了吗,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我妈忍你们娘儿俩多少年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你好意思干这种缺德事吗!” “我就想问问你,我们家到底欠你什么了,你说明白,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还给你!” “你一个大男人使这种下三滥的招,你要不要脸啊!” 沈妍歇斯底里的喊声还没落定,苏棠已经不急不慢地走了回来,嘴角多了一道没有温度的笑,手里多了一把锃亮的菜刀。 沈易的脸色很难看,看到苏棠这样回来,脸色更难看了。 苏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易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慌忙拉住她的胳膊,苏棠也不去挣开沈易的手,顺势在他身边站定,气定神闲地把菜刀换到了那只相对自由的手里。 “你……”沈妍愕然看着苏棠手里的菜刀,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生吓了回去,再开口时,声音因为刚才那通过于激动的喊叫而微微有些发哑,“你是谁啊?” “你刚才一句接一句地说,我也没插上话,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苏棠清淡客气地笑着,“我是他的贴身保镖。” 沈易一直紧张地看着她唇形的变化,突然看到这么一句,呆愣了一下。 苏棠又补了一句,“最近对沈先生不客气的人有点多。” 沈妍还没在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彻底缓过劲儿来,脸颊微红,胸口的起伏有些急促,一点也不像初来时那样气定神闲理直气壮了,“你想干什么?” 苏棠像黑道片里的那些善心未泯的小弟一样无奈地笑笑,顺便轻轻掂了一下手里的菜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沈易显然不大明白这句中国传统黑话,神情既茫然又紧张。 沈妍脸上的涨红淡了下去,提了口气,微微扬起下巴,垂眼看着比她矮了近半个头的苏棠,声音平稳了些许,“这楼道里有视频监控,你敢动手试试。” 苏棠把嘴角往上提了提,笑得很随意,“你放心,我比他讲道理,我会保证及时把你送到s市最好的那家医院,并且主动负担你的一切医药费和营养费,必要的话,丧葬费也没有问题。” 苏棠说得很平静,好像这种事每天都要干好几回一样。 沈妍狠瞪了她一眼,狠得有点虚飘。 无论如何,她是一个人来的,苏棠和沈易是两个人,加一把菜刀。 对峙只持续了两秒,沈妍就扭头走了。 看着那个连电梯都不敢等就匆忙下楼的身影,苏棠缓缓松了口气,悠悠地哼起了一首革命歌曲。 “北风拿个锤,雪花拿个瓢,雪花拿个瓢瓢……” 沈易没关心她唱的什么,松开了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把门关上,转身回了卧室,眉头深深皱着,脸色格外凝重。 苏棠把菜刀放回厨房,倒了杯温水,跟到沈易的卧室里。 沈易虚靠在床头,头颈微仰,一只手虎口张开放在额头上,拇指与其他手指分揉着两边的太阳穴,用力很重,手背上筋骨的纹路突兀得让人心疼。 苏棠走过去把他的手从额头上捉了下来,“不用头疼着报警事了,我来自首了。” 沈易似乎没有力气把自己的腰背从床头上拉起来,看着苏棠勉强地笑了一下,用手语对她说了句“谢谢”,才把杯子接到手中,浅浅地含下一口,有些吃力地咽了下去。 苏棠看得揪心,不禁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很难受的话就去医院——” 话没说完,苏棠就抿起嘴唇把话掐住了。 她跟他提什么医院…… 沈易浅浅笑着,转手把杯子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起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缓缓打下几句话,递给苏棠。 ——我很好,只是有点头晕反胃。谢谢你保护我,但是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以后不许再把菜刀拿出厨房了。 苏棠在床边坐下来,对着天花板立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下回一定把她拽进厨房里吓唬。” 沈易无奈地笑笑,伸手把她竖起的手指头轻轻按了下去。 ——她只是害怕,来宣泄一下情绪,她不肯进门就是怕我伤害她,她既然知道楼道里有视频监控,一定不会跟我动手。 苏棠没好气地瞪着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防患于未然是工程师的基本职业道德,你俩要真打起来,那就是拆迁办的事了,我才不管呢。” 沈易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她,轻轻地笑着。 苏棠皱皱眉头,看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折腾闹得身心俱疲的人,心疼地叹了一声,“你们领导也真是的,哪找来个这么不会办事的人啊……” 沈易摇摇头,笑里带着一点轻轻的苦味。 ——我从没对公司里的人提过我家里的事。我刚刚问过,公司里没有派人去过医院。 苏棠愣了一下,“那是什么人去的?” 沈易脸上的笑意淡得几不可察。 ——应该是陈国辉的人。 苏棠瞪圆了眼,“他吃饱了撑的啊!” 沈易轻抿着血色淡薄的嘴唇,微微摇头。 ——他在提醒我,如果我为难他,他也有办法为难我。   ☆、第29章 Chapitre29 沈易敲下这句话的时候不怒也不悲,只是安静地低垂着眼睫,好像疲倦到了极点,连那层细密的睫毛也成了莫大的负担。 苏棠一眼看到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话,连同沈易的那份火气一起蹿了起来,气得脸颊都涨红了,“他怎么没完没了了啊,这是谁先为难谁啊!”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 苏棠急了,瞪着这个胡乱自责的人,“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啊?是陈国辉让你做犯法的事,你不做,你有什么不好的?” 沈易牵着一点苦笑摇摇头,伸手在苏棠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隔着一层薄薄的针织衫,苏棠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异常的热度,情绪莫名的安稳了下来。 沈易又在她手臂上轻抚了两下以示宽慰,才重新低头打字。 ——你放心,原则上的事我没有动摇。只是我爸爸的家庭是因为我的事才受到陈国辉的打扰,我应该向他们道歉。 苏棠被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诚恳的自责看得心揪,恨不得拿开水泼他一下,把他无时不在的冷静一股脑全烫化掉。 “什么叫你爸爸的家庭,你也是他的孩子,他过节的时候把你一个人晾在这儿也就算了,还把沈妍教成这样,跑到你家门口来撒泼……”苏棠板着脸,伸出一个根手指在他轻轻蹙起的眉心上戳了戳,“什么叫“养不教,父之过”,才教了你几天啊,全忘干净了?” 沈易浅浅地笑着,点头表示接受批评之后,才低头申辩。 ——我爸爸已经尽到了他的责任,他为我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和教育条件,还在我读书期间帮我把妈妈照顾得很好,我很感谢他。 苏棠不太服气地抿抿嘴,多少有点底气不足,“你妈妈治病的费用一直都是他出的吗?” 沈易没摇头也没点头,只安然地微笑着打字。 ——以前一直是他承担的,我完成学业之后就由我来承担,另外每个季度打给医院一笔钱,已经把他垫付的所有费用连利息一起还清了。 苏棠被“利息”两个字看皱了眉头,“你爸爸让你这样还的?” 沈易忙摇摇头,好像生怕苏棠误会,几乎在眨眼间打完了回答。 ——他不肯接受,我是以捐赠的名义打给医院的,只有这种方式他无法拒绝。 苏棠看着这个自己刚受过委屈就忙着替别人洗冤的人,不知道该气他还是该心疼他,“这些钱你还了多久?” ——两年零三个季度。 这句话沈易打得很轻松,唇边还牵着一点孩子气的笑意,好像在等她的一句夸奖。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你们这一行真的很能挣钱吗?” 沈易轻笑摇头。 ——一开始不能,要积累一定的经验之后才有可能。不过还有很多别的工作可以挣到钱,还有在生活开销里省下的钱。 沈易轻描淡写的句子看得苏棠鼻尖一阵发酸,她总以为他即使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完整的身体,起码也是衣食无忧的。 她能想象到那大概是一笔什么数量级的钱,但她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连挣带省得把它凑出来的。 “你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沈易浅浅地笑着,挨着床头调整了一下过于松散的坐姿,低低地咳了两声,才低头打了长长的一段话,眉宇间带着柔和的认真。 ——我妈妈是一位很坚强很独立的女性,她一定不希望依靠前夫活着。她是在和爸爸离婚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我相信她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我的生命留了下来,那场车祸是在她带我去医院看病的路上发生的,我有责任照顾她,保护她,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尊严。 沈易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浅浅地抿了一下嘴唇,又一字一字地补了一句。 ——我希望她能感觉到,她的决定给她带来的不只有痛苦。 沈易敲完这些字就抬起头来看向苏棠,好像想要得到一点求证。 苏棠被哽在喉咙口的酸楚堵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抚上他还在发热的脸颊,凑过去轻轻吻他,半天才叹出一声,“你傻不傻啊……” 沈易在她眼前化开一道微笑,笑里似是带着一点满足,抚了抚她的肩膀,垂下目光慢慢打字。 ——我应该不是很傻,但是我必须承认我有些自私。我妈妈没有什么亲人,我觉得让她住在爸爸的医院里,能多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也许能多增加一点唤醒她的希望。 沈易没有抬头去看苏棠的反应,又添了几个字。 ——对不起,这些事情不太愉快,以前没有想好应不应该告诉你。 沈易敲完这句话,就倚在床头掩口咳了起来,咳得很急很深,肩膀随着咳声的起伏颤抖着,看得苏棠的心也跟着发颤,忙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端给他。 沈易摆了摆手,埋头专心咳嗽。 苏棠在他咳声的余音里隐约听出来,如果他可以说话,这会儿的声音一定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不管是嫌不嫌他麻烦的人,他都不愿意去麻烦。 苏棠突然想起沈易表扬他自己的话,他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跟那个拼命想要把他带有与生俱来的缺陷的身体淘汰出局的大自然抢来的。 大自然欺负他,陈国辉欺负他,连他自己都在欺负他…… 苏棠挨近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顺着她的力气伏到她肩头,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抚。沈易的身体因为发烧而格外温热,脊背上却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汗水而一片湿凉。 苏棠突然很想就这样抱他一辈子,不让任何人看他,碰他,接近他,也就没有人能责怪他,欺负他,伤害他了。 沈易挨在她肩头熬过这段来势汹汹的咳嗽,缓缓调整好凌乱的呼吸,伸手圈住她的腰背,埋头在她颈窝间留恋地蹭了蹭。 苏棠没催他,倒是他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床上,一个劲儿扒拉着往沈易怀里挤,沈易被它挠得肚皮直发痒,不得不抬起头来,刚想伸手抱它,猫突然把头一扭,赌气似地跳下床去了。 沈易一怔,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苏棠疼惜地瞪他,“你看吧,连猫都知道你好欺负。” 沈易无奈地笑笑,拿起手机,替猫伸冤。 ——是我忘记喂它了。 敲完这句,沈易突然想起些什么,忙又敲下一句。 ——你还没有吃午饭吧? 苏棠被这紧挨在一起的两句话看得好气又好笑,“你下一句是不是想写,要不我和它一块儿吃点吧?” 沈易脸颊上因为剧烈咳嗽而泛起的红晕还没彻底消散掉,突然被她逗得笑弯了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剥好的虾仁,柔软可口。 ——它不喜欢和人类分享食物,我尝过一口它的罐头,它抓破了我的衬衣。 苏棠差点儿笑岔气,“你没事儿尝猫罐头干嘛!” 沈易无辜地扁了扁嘴。 ——喂它的时候看它吃得很香,没忍住。 苏棠发现,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沈易真就一点道理都懒得讲了…… 苏棠哭笑不得地从床边站起来,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你伺候猫,我伺候你,说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沈易想了一下,以商量的语气做了个决定。 ——家里没有什么新鲜的材料了,吃螃蟹,可以吗? 苏棠以没商量的语气回答他,“我可以,你不可以。” 沈易无所谓地笑笑。 ——吃下去不久就会吐出来的,吃什么都一样,没关系。 苏棠吓了一跳,“你胃病又犯了?” 沈易摇摇头,轻快地敲字。 ——感冒发烧的时候就会这样,胃里太热了,消化酶不肯好好工作。 这个道理苏棠的是明白的,只是这个道理表现在别人身上只是没有胃口而已,表现在他的身上居然就成了这样。 苏棠心疼地埋怨,“这几天也没怎么变天啊,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沈易无奈地笑笑。 ——办公室的窗户坏了,维修人员晚上不上班,吹了几个小时的风。 这个季节晚风还不算太凉,苏棠皱皱眉头,“然后就病得这么厉害了?” 沈易很坦诚地摇摇头。 ——回来之后一直咳嗽,没有睡好,又坚持上了一天班,就成这个样子了。 苏棠气绝,却又止不住心疼,“去看过医生了吗?” ——问过赵阳。 苏棠板着脸看他,“他怎么说?” 沈易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嘴,不大情愿地敲下两个字。 ——活该。 苏棠没绷住脸,“噗嗤”笑出声来,懒得跟一个已经受到惩罚的病人计较,知道他胃口不好,不想给他吃重样的东西,就问了一句,“你昨天吃的什么?” 沈易想了想,敲下两个字。 ——牛奶。 “还有呢?” 沈易摇头。 “就喝了点牛奶?” 沈易点头。 苏棠一时气不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想造反啊!” 沈易满脸委屈地瞪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打字。 ——这样吐起来不会太难受。 苏棠顿时没脾气了,脸色刚一软,就看沈易又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想吃螃蟹。 苏棠黑着脸瞪回去,“不行。” 沈易也在瞪她。 ——我很久没有吃过螃蟹了,第一次有人送来给我吃。 他肯定比她还清楚,沈妍哪里是送来给他吃的…… 苏棠的脸还板着,语气已经不由自主地软了,“不行。” 沈易抿着嘴唇递来一句赖皮到了极点的话。 ——我是病人,心情不好会加重病情。 苏棠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点,“你还没完没了是吧?” ——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沈易又执着地打了一句。 ——我想吃螃蟹。 苏棠被他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得一点辙都没有,他难得耍一次赖皮,她根本舍不得跟他较真。 胃疼起码是有药可治的。 “吃吃吃……回头胃疼了我绝对不管你。” 苏棠毫无杀伤力地瞪他一眼就去收拾那箱螃蟹了,螃蟹确实都是新鲜的,苏棠拿了几只精神头充足的,解开捆蟹的绳子,放到厨房水池的盆子里用清水泡着,转头去切生姜。 沈易喂过猫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凑到了厨房来,苏棠不搭理他,他就一个人兴致盎然地逗弄盆里的螃蟹,苏棠还没把姜切好,沈易就走过来拽了拽她的袖子,哭丧着脸伸给她一根末梢悬挂着一只螃蟹的手指头。 苏棠被他这熊孩子的模样气乐了,刚把他的手指从螃蟹钳子里救出来,又听到水池那边传来一声猫的凄惨叫声。 苏棠哭笑不得地帮那只吃饱喝足之后格外圆润的大毛球把爪子拽出来,揪着它脖子后面的皮毛,把它塞进沈易怀里,推着沈易的后背把这俩一个劲儿添乱还不能下锅的活物全撵出了厨房。 没等再拿起菜刀来,塞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又是小区门岗的电话。   ☆、第30章 Chapitre30 “哎,你好……”打电话的还是那个门卫大叔,声音里满是困惑,“沈先生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啊,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啊?” 苏棠转头看了一眼水池里的螃蟹,好气又好笑地嘟囔了一声,“他手机不坏,人挺坏的……” 电话那头的人没听清楚,“啊?” “您有什么事吗?” “哦……你还在他家里吗?” “在。” “刚才那个姑娘放这儿四箱螃蟹,说沈先生一会儿来拿,我这都快换班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拿走啊?” 还有四箱…… 苏棠有点想找人打一架。 “不要了,您拿去吃吧。” 苏棠憋着火气,口气多少有点发硬,门卫大叔只当她是被催得不耐烦了,“这不行,不行……你要是不方便来拿,我就找人给你送过去。” 沈易是不会让她一个去搬四箱螃蟹的,她也不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合适出门去搬螃蟹,苏棠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 “那就麻烦您给送一下吧。” “好嘞,一会儿就去啊……” “谢谢您了。” 苏棠挂掉电话走出厨房的时候,沈易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温柔地安抚那只被螃蟹吓傻了的大毛球,苏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的目光捉回到自己的身上。 苏棠苦笑,“沈妍可能是把陈国辉送的蟹券全取成螃蟹给你送来了,还有四箱,在门岗放着呢,一会儿门卫就帮忙送到家里来。” 沈易微怔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揉在那只毛球头顶上的手停也没停。 苏棠被他这过于淡然的反应看得一愣,一时间怀疑是自己说得快了,没让他把重点看清楚,于是又一字一句地解释了一遍。 “四箱,再加上厨房里那一箱,一共五箱。” 苏棠说着,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五箱螃蟹,一箱二十只,你家里马上就要有一百只活螃蟹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 沈易牵着一点饶有兴致的笑意,认真地摇摇头,等待苏棠的解释。 苏棠垂手指指地板,“就是你把它们全放在地上,给它们一定的扩散时间之后,从理论上来说,在你家里平均每二点四平米的范围内就能找到一只螃蟹了。” 苏棠说完,又当空比划出了一个大约一米见方的正方形。 “就是大约两个这么大的面积。” 沈易带着浓浓的笑意摇摇头,举起空闲的那只手来,曲起手指比了个数字“九”,又比了个数字“四”。 苏棠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 “对,待会儿要吃掉六只,还剩九十四只活的……九十四只活螃蟹,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沈易依然带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发愁的意思,小心地把蜷在他腿上的猫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坐垫上,又柔柔地安抚了几下,才从茶几下面拿出平板电脑,抿着嘴唇靠回到沙发里,有些愉快地摆弄了起来。 看他这美滋滋的神情,苏棠猜他大概是在搜“大闸蟹的九十四种吃法”一类的东西。 反正他具有这些螃蟹的决定性支配权,苏棠懒得管他,转身回厨房继续收拾那些归她处置的螃蟹去了。 苏棠刚把那六只螃蟹塞进蒸锅里,沈易就走了过来,拍拍她的手臂,把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 苏棠一手按着被螃蟹们一个劲儿往上顶的锅盖,低头往屏幕上扫了一眼,愣了一下。 “这是……鱼缸?” 沈易点点头,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一下,切换到另一张网页上,还是一张鱼缸的图片,只是变了个款式。 沈易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是要她在两者中评出一个优劣来。 苏棠一边跟被徐徐升起的热蒸汽吓疯的螃蟹们较劲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你想在家里添个鱼缸吗?” 沈易点点头。 “锻炼你那只猫的自主捕食能力?” 沈易笑着摇头,垂手指了指一旁箱子里那些没能被苏棠翻牌子的螃蟹。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一抖,锅盖差点儿被螃蟹顶起来。 “你要把那九十四只螃蟹养起来?!” 沈易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棠直觉得欲哭无泪,这个人还真不熊则已,一熊起来就没完了…… “你今天吃药了吗?” 沈易只当这是一句来得莫名其妙的关心,愣愣地点了点头,把苏棠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苏棠耐着性子叹了一声,“螃蟹确实是一种可以人工饲养的动物,但是打包装进箱子里的阳澄湖大闸蟹是一种食物。” 苏棠伸手指了指被那几只依然不屈的螃蟹戳得喀拉喀拉直响的锅盖,苦口婆心地教育这个一米八几的熊孩子,“食物也是有尊严的。” 沈易笑着低下头,在平板电脑上轻快地点击了一阵,然后把一句不带丝毫孩子气的话递到苏棠面前。 ——这是陈国辉送给我的一个提醒,我应该把它放在一个醒目的地方。 苏棠怔了一下,心里微微一沉。 苏棠把目光从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抬起来,落到这个依然笑得很柔和的人的脸上,抿了抿嘴,“我说句多嘴的话,你别生气。” 沈易被她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看得愣了一下,柔和的笑容化成了认真,轻轻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我知道你脾气好,度量大,不想跟陈国辉一般见识,但是他现在已经欺负到你家门口了,你也不能老是这样躲着他吧。” 沈易笑起来,干净的笑容里带着他标志性的自信,清晰而不张扬,这张病得发白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光彩。 沈易笑着打下一句话。 ——我已经考虑过了,会给他一点警告。 沈易被人欺负的时候苏棠担心,现在看着他准备去欺负别人了,苏棠担心得更厉害了。 明明是一句耀武扬威的话,被他写出来还是这么温柔客气,沈易实在不像是个擅长欺负人的人。 “你打算怎么警告他?” 沈易像是看出了苏棠的担心,伸手在她肩膀上轻抚了一下,把托在手上的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让她看着自己打字。 ——放心,只是打一次很小的心理战。 但凡带个“战”字,多半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苏棠看得更心慌了,“你很有把握吗?” 沈易笑得更明朗了。 ——胡思乱想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苏棠看出来这句话里有一半的意思是在调侃她,笑着瞪他,“你得给我透露一点核心剧情,我才能决定能不能放弃使用这种杀伤性武器。” 沈易玩味了一下苏棠的话。 ——什么算是核心剧情? “就是……”苏棠稍作考虑,“对最终结局产生最大影响的那个环节。” 沈易像是慎重思考了一下,才认真地打下一句话。 ——我刚才联络了几家媒体,准备在国庆节之后开一场发布会。 苏棠被“发布会”三个字看得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是说……你们这个行业必须守口如瓶吗?” 沈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有些值得守,有些不值得。 苏棠原本觉得沈易的“守口如瓶”总是让她有些不由自主的心酸,现在才发现,在这个习惯于守口如瓶的人被逼得非发声不可的时候,这种心酸会蓦然加重十倍百倍。 苏棠咬了咬牙,“我真有点想辞职了。” 沈易微怔了一下,忙蹙眉摇头,以极快的速度打下几句话。 ——你放心,华正集团的基础很扎实,很有发展前途,只是现在的经营方式存在一些问题,我从没想过要摧毁它。 苏棠摇头笑笑,“我不是不想在华正干了,我是不想做土木这一行了。” 沈易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我想去火葬场工作。” 沈易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苏棠伸手在他皮肉单薄的腮帮子上捏了捏,“在那里工作可以合法地把欺负你的人都烧成灰。” 沈易笑着给了她一个饱满的拥抱,然后带着半真半假的委屈轻咬着下嘴唇,在平板电脑上敲下一句话,眨着眼睛看她。 ——你也欺负过我。 苏棠挑眉看着这个一转眼又要熊起来的人,“你还想不想吃螃蟹了?” 沈易若无其事地把目光往天花板上一送,抱着平板电脑乖乖走出了厨房。 门卫把那四箱螃蟹送来的时候,沈易已经在网上把鱼缸买好了,苏棠把螃蟹端上餐桌的时候,沈易连饲养螃蟹的注意事项都研究清楚了。 苏棠是按一人三只的量准备的,结果沈易连撒娇带耍赖地折腾了那么半天,到底就只吃了半只,然后就坐在一旁专心帮苏棠剥蟹脚,手艺熟练得像五星级酒店后厨的大师傅一样。 苏棠挫败感十足地扫了一眼那几只被自己啃了个乱七八糟的蟹脚,吐掉嘴里的蟹壳渣滓,幽怨地看着对面这只既美观又实用的智能剥壳器,“你不是不常吃螃蟹吗,怎么剥得这么利索啊?” 沈易把手里的那截蟹脚剥好,放进苏棠面前的碟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才把放在桌角的平板电脑拿过来,简单地打了一句话。 ——我可以吃一点虾。 苏棠摇头表示不接受这样的理由,“虾和螃蟹根本就不是一套祖宗,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沈易摇头否定苏棠的说法。 ——它们都是甲壳类动物。 “然后呢?” 沈易嘴角微弯。 ——基本的解剖原理是一样的。 苏棠被“解剖”俩字看得舌头一僵。 “你是不是嫉妒我可以吃很多只螃蟹还不胃疼?” ——是。 苏棠刚笑出来,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了起来,不是有电话打来的那种震,而是被接二连三的微信消息轰炸的那种震。 苏棠忙把手擦干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陆小满发来的哭诉。 前面八条都是那只流着两行眼泪的兔斯基。 后面几条带字的消息综合起来传达出一个让苏棠精神一绷的消息。 苏棠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那个正在专心低头剥蟹脚的人,等他把抬起头把询问的目光投过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陈国辉好像知道你要开发布会的事了。”   ☆、第31章 Chapitre31 沈易认真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满脸错愕地把这句话说完,既没有表现出意外,也没有表现出不安,只是弯起眼睛温然一笑,好像苏棠说的是一句事不关己的家长里短一样。 苏棠眼看着他含笑低下头,利落地把他手里那截剥到一半的蟹脚剥好,送到她的碟子里,刚要去拿她掰下来放在小碗里的蟹脚,苏棠就把碗往旁边一拽,沈易落了空,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她。 “你知道陈国辉在干什么吗?” 沈易笑笑,好像依然没有当回事,安然地把沾着蟹肉香的指尖送到唇边轻吮了一下,又拿纸巾细细擦净,才拉过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 也许是剥蟹脚剥累了,沈易打字时的姿势有些慵懒,手指在触摸屏上跃动的速度并不快,但苏棠隐约觉得,这些句子似乎就是现成的,他只是需要花些时间和力气表达出来而已。 苏棠猜他大概是想告诉她,他成竹在胸,计划周详,一点也不在乎陈国辉有什么动作。 沈易在苏棠的注视下把话打完,含着一点笑意举起屏幕给她看。 ——我猜他刚刚紧急召集了华正集团的整个财务和人事系统,要求他们在过节期间加班整理相关资料。 苏棠看傻了眼,下巴差点儿掉到桌面上。 “你、你怎么知道?” 苏棠十分确定,他从在餐桌边落座之后就只有和她聊天的时候才碰了碰平板电脑,期间完全没有与外界联络,而陆小满作为华正集团如假包换的内部人士,也不过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苏棠强烈的反应在沈易的脸上激出一个饱满的笑容,笑容沿着眉眼的弧线蔓延开来,在傍晚偏暗的光线中一如既往的宁静柔和,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正在一场自卫反击战中蓄力回击的人。 沈易低下头无声地打字,夕阳将落未落之际过于倾斜的光线穿过餐桌旁的落地窗落在他的侧脸上,把这张温柔含笑的脸勾勒得格外深邃持重,以至于他依然轻描淡写的句子落在苏棠眼里也是铿锵有力的了。 ——我看过华正之前几个季度的财务资料,很清楚里面的漏洞,那些漏洞可以反应出华正集团现阶段存在的很多问题。 “他现在这么干,是不是想要在你开发布会之前把这些漏洞全填补好?” 沈易安然地笑着,赞许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呀?” 沈易仍然笑着,笑里带着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点击在平板电脑上的手指却犹豫了几次才敲出一句不算太完整的话来。 ——中文里有句俗话,说有些人,有些人不急。 苏棠脱口而出,“皇帝不急太监急?” 苏棠话音没落,看着沈易眼中蓦然深起来的笑意,一下子回过神来,想瞪他却已经来不及绷脸了,只能笑着在他的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 “你说谁是太监!” 沈易无声地笑弯了眼睛,低头轻快地打下一行字。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苏棠被这突如其来又极尽直白的一句情话看得呆愣了一下,脸上刚一发热,突然想起那天在书房里和他定下的规矩。 当担心和不要担心不可调和的时候,就用一句“我爱你”来代替一切可能因此而产生的争执。 苏棠顿时觉得心里温热一片,一点儿也不想再去计较那个太监的问题了。 苏棠的嘴角刚提起一点柔和的弧度,就见沈易又低头敲下一句话,笑着把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就算你是太监,我也一样爱你。 “……” 苏棠在心里跟他分手了八百回,吃完饭没多久,沈易在洗手间里吐得跪都跪不稳的时候,苏棠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抚着他微微发抖的脊背,清晰地感觉到他再次飙升起来的体温,又觉得心疼得好像是心脏被撕成八百块了。 沈易一直把该吐的和不该吐的全吐干净才慢慢缓了过来,就着苏棠的手含了几口清水漱口。 苏棠看着他连漱口都漱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自语似地低声轻责,“让你非要吃什么螃蟹……” 这句话苏棠没打算让他看到,也没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说,沈易却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呕吐的过程中牵痛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胃,沈易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眶微微发红,看得苏棠心里又是狠狠一阵揪痛。 苏棠喉咙一哽,说不出一丁点责怪他的话。 “疼吗……” 沈易轻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摇头,无力地笑笑,有些吃力地直了直几乎被苏棠半扶半抱着的身子,转头把苏棠从下到上细细地看了一遍,像是在找些什么。 苏棠被他看得发愣,“怎么了?” 沈易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在地板上改跪为坐,把支撑在马桶边缘的双手解放出来,浅浅地笑着,用手语对苏棠说了句很简单的话。 ——没有脏。 苏棠一愣,突然明白过来。 他在庆幸自己这次没有弄脏她的衣服…… 苏棠眼眶一热,忙把脸转向一旁,深呼吸了两下,没等回过头来,手臂就被沈易轻轻地拍了拍。 沈易有些不安看着她,又用手语说了一句很短的话。 ——我不疼。 苏棠抿紧了嘴唇,轻轻点头,刚点过头,突然反应过来他这些隐约的不安是哪里来的。 她好像对他说过,他要是胃疼,她就不管他了…… 苏棠努力地笑笑,凑过去想要吻他,沈易却皱着眉头偏头躲开了,苏棠愣了一下,就看他抬手要擦抹唇上的水渍,低垂的眉目里有些淡淡的嫌恶。 苏棠心里掠过一阵*辣的刺痛,一股热烈的情绪冲涌上来,一把按住他的手,另一手硬扳过他的脸,执拗地吻上还没来得及被他的手背碰触到的嘴唇。 沈易被她过于突然也过于激烈的举动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棠的手已经以近乎于撕扯的力气解开了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第二颗扣子…… 沈易急忙把苏棠的手按停在他的胸口。 苏棠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力气,使劲挣了好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手挣开,还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苏棠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在他高得惊人的体温中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苏棠伏在他肩上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沈易像是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似的,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抚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的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慢慢抬起头来,伸手掠了掠她微乱的头发,笑得有些勉强。 “对不起……” 沈易轻轻摇头,在苏棠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苏棠扶他在床上躺下来,刚要帮他把被子盖上,沈易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苏棠一怔之间,沈易抬手解开了他胸前的第三颗扣子,然后解开位于上腹的第四颗,位于下腹的第五颗……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之后,质感柔顺的衬衣料子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沈易胸膛光滑的肌肤向两边滑开来。 第一眼的惊叹还没过去,苏棠的目光就定在了他的上腹。 那片区域和其他部分一样紧实而流畅,只是微显苍白的肌肤上爬着几道新旧不一的手术疤,乍看之下虽不丑陋,却也刺眼。 苏棠怔怔地看了好一阵,才发现沈易的胸腹几乎没有因呼吸而产生的起伏,两手暗暗地攥着身下的床单,好像在苦忍些什么。 苏棠忙抬头看向他的脸。 沈易微微绷着血色淡薄的双唇,眉心轻蹙,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黯淡得让人揪心。 苏棠在床边半跪下来,掌心覆上他揪着床单紧攥成拳的手,微微仰头看他,“刚才不让我解,是怕吓着我吗?” 床上的人有些僵直地躺着,浅浅地点了下头。 “不肯让我看你换衣服,也是因为这个?” 沈易把双唇绷紧了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苏棠小心地看着他,“我可以碰一下吗?” 沈易又浅浅地点了下头。 苏棠又问了一句,“怎么碰都可以吗?” 沈易怔了一下,依然点头。 苏棠在床边坐下来,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看着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指尖刚刚挨上去,就好像一下子触动了这片肌肤有关疼痛的记忆,牵带着整个身躯都颤了一下。 苏棠把掌心覆了上去,借着掌心的温热轻轻揉开这片肌肤的紧张。 苏棠轻轻笑着,看着这个渐渐放松下来的人,“说好了,怎么碰都行,不许反悔啊。” 沈易微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苏棠要做什么,一下子拧紧了眉头,使劲摇了摇头。 “反悔也晚了。” 不等沈易拦她,苏棠身子一低,吻上了那道最新的疤痕。 沈易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 苏棠在一片静寂中听到他深重地倒吸了一口气。 苏棠抬头看他,目光对上一片有些惊惶的炙热。 “沈易,我爱你,什么都爱……”   ☆、第32章 Chapitre32 夜色已经沉了下来,两组并立的宽大落地窗难为无米之炊,只有床头灯过于集中的光束落在沈易身上,把他映得像博物馆橱窗里的一件珍贵展品。 她就是那个敲碎了橱窗玻璃的贼。 这种微妙的刺激感把苏棠心里撩得痒痒的,不管不顾地吻上沈易因为喘息被猝然打乱而微启的双唇,恣意掠夺。 沈易像出了bug的网页一样,呆了数秒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苏棠只觉得这副被她合身压住的身体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腰背就被一个温柔的力量抱住,重心蓦然腾空之后稳稳地陷进了一旁的床垫里。 “哎——” 沈易以一个深重绵长的吻剥夺了这个贼狡辩的机会。 苏棠的上衣只有薄薄一层,沈易宽阔的胸膛轻贴在上面,体温几乎不经丝毫损耗就传到她的胸前最柔软的肌肤上,把她熨烫得难以喘息,却又飞蛾扑火一般地希望与这片热源再靠近一些。 “唔……” 也许是觉察到她胸膛的起伏越来越深,沈易终于收住了这场惩戒,把手撑在她肩旁,抬起头来,深深地喘息,宠溺与恼火在目光里碰撞着,落在她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深情的温柔。 “沈易,我不许任何人嫌弃你,你自己也不行……” 苏棠的眼前蒙了一层水雾,视线有些模糊,直觉得这张微微泛红的脸柔和得像梦里出现的虚像一样,不禁伸手抚了上去,掌心触到一片真实的温热,心里才重新安稳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你自己,给我,好不好……我喜欢,完完全全喜欢……” 沈易的目光微微一动,俯下身来在她发红的眼眶间落下一个疼惜的轻吻,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炙热的目光里带着清晰的询问之意,好像在等待她输入最后一遍验证码。 苏棠毫不犹豫地输了一遍。 “我爱你……” 验证码顺利通过之后,苏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的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人没错,只是时间错了。 入夜之后是沈易的工作时间,就算他还病着,她的精神头也完全无法和这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较量…… 苏棠睡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沈易把她圈在怀里轻抚,在她已经闭起的眼睛上落下一个个柔和的轻吻,像是在哄她入眠。 苏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沈易还在睡着。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的,昨晚的狼藉已经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床头灯关了,窗帘也合了起来。 她的家居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她枕边。 沈易似乎在睡前洗了澡,身上穿着质地轻软的睡衣,苏棠挨在他的怀里,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的余香。 要不是身体上微妙的不适感,苏棠几乎要以为昨晚一切只是她白天目睹了沈易覆盖率不足5%的身体之后大脑受到了深重的刺激,在她熟睡过程中产生丰富联想的结果…… 苏棠在沈易的怀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浅浅地笑了出来。 从她认识沈易的第一天起,即便是三更半夜被他骗到他家里来,她也没有动过一丁点对他设防的念头。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沈易身上没有坏人的气质,但现在想想,坏人也不是照着一个模子长的,谁说坏人就不能长成他这个样子呢? 她的沦陷恐怕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早得多…… 真好,在她沦陷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人是他。 沈易在固有生物钟的作用下睡得很沉,苏棠小心翼翼地吻了他一下,伸手摸了摸他已经恢复到正常体温的额头,挪开他还虚抱在她腰间的手,起身下床,到底也没有把他惊醒。 苏棠不确定今天钟点工还会不会来,也不知道沈易订购那个的鱼缸什么时候会送到,洗漱之后就没有穿沈易给她留在枕边的家居服,还是换上了昨天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身衣服,然后就到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小米熬粥。 沈易是不会被声音吵醒的,她收拾起来也没顾忌锅碗瓢盆叮铃咣啷的碎响,结果刚把砂锅放到灶上,就听到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 家里一共就他们两个人。 苏棠赶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 沈易刚刚在走廊、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站住脚,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好像是在找些什么,扫见客厅里没有,就急忙转头往餐厅的方向看,正看到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苏棠,目光一下子定住不动了。 不只是目光,整个人都不动了。 苏棠莫名其妙地走过去,沈易的目光就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 苏棠扬起准备搅合粥用的不锈钢饭勺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一下,“怎么了,猫踩着你尾巴了?” 苏棠这一敲像是敲中了什么开关一样,原本呆愣着的人突然张手把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苏棠猝然紧贴到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从他左胸口传来的有力的跳动。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找她。 她没有动他留在她枕边的家居服,反倒把来时的衣服穿走了,他听不见她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以为她已经走了吧…… 沈易静静地抱了她许久,苏棠听到厨房里传来水快烧开之前的滋滋声,担心水沸出来扑熄灶火,忙在他背上拍了拍。 沈易会意地松了手。 苏棠本打算立马回去看锅,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副心神还没落定的样子,心里一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抿着一点坏笑低声问他,“干嘛,怕我把你睡了之后不负责任就跑了啊?” 沈易仅存的一点紧张被她逗了个一干二净,睡意未消的眼睛里晕开一点晨光般明朗的笑意,扁起嘴来半真半假地点了点头。 苏棠好气又好笑,又扬起饭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老是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自己折腾自己有意思吗?” 沈易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患得患失,揉着脑门上被饭勺敲过的地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苏棠叹气,“你这样的脾气居然去当操盘手,是你玩股票还是股票玩你啊……赶紧穿衣服去,好不容易退烧了,小心一会儿又着凉了。” 沈易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洗漱好了,用一件暖色的衬衣和一条白色的休闲裤换下了那身松松散散的睡衣,脸上挂着精神明朗的笑容,把打好字的手机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一边搅合着正在砂锅里翻滚的小米粥,一边往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 ——确实是股票在玩我。 苏棠气乐了,抬头瞪他,“你现在才醒悟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沈易站在她身旁打字,神情温和得像小米粥的香气,苏棠只用余光扫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沈易轻快地把字打完,递了过来。 ——我的股票入门老师是我在美国的心理医生。 苏棠愣了一下,“心理医生教股票?” 沈易点点头。 ——这是他针对我的心理问题为我制定的治疗方案。 苏棠听说过因为炒股闹出各种疾病的,倒是还没听说过用炒股治病的,“什么心理问题?” ——非常害怕经历得失。 苏棠怔了一下,对上沈易有点抱歉的目光,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禁轻笑点头,以示理解。 今天的天气很好,昨晚之后她与这个人之间感觉微妙的变化把天气衬得更好,好得苏棠无心感伤。 “你第一次玩股票是几岁啊?” ——十三岁。 苏棠皱起眉头,“十三岁就可以开户炒股了吗?” 沈易笑着低头敲字,平和流畅。 ——医生为我提供的账户,方便根据我的操作记录对我的心理状态做出评估。 苏棠有些挫败地斜眼看他,“你十三岁就会分析大盘走势了?” 沈易在小米粥清香里笑着摇头。 ——那个时候觉得这些数据很无聊,也不懂得对股价产生影响的变量有哪些,喜欢哪一支股票的名字就买哪一支,不喜欢了就卖掉。 苏棠被这样任性的交易准则逗乐了,笑着替他的心理医生抱不平,“这样能起什么治疗作用啊?” 沈易认真点头表示赞成,好像干这件事的那个熊孩子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本金也是医生提供的,玩起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刚开始的时候把他赔得很惨。 “然后呢?” ——我爸爸如数赔给他了,又给他一笔钱,让我继续接受这项治疗。 “然后你就知道心疼钱,不敢乱玩了?” 看着沈易一本正经地点头,苏棠笑出声来,“你也真能遵医嘱,都治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效果,居然还信他的!” 沈易抿嘴轻笑,眉眼间掠过一片轻软的温柔。 ——我也是刚刚睁开眼睛看到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治疗无效的。 苏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刚想为自己的安全感抱不平,沈易已垂下目光,含笑敲了一段一本正经的文字。 ——我刚才思考过,这种治疗方法对我的效果一定是很有限的。我比可以听见声音的人更容易根据眼前的情况做出相关的联想和猜测,这是我的大脑对我设立的一种保护机制,我无法拒绝。 苏棠无力反驳,盯着他的脑袋叹了一声,“我可以复制一下你的大脑吗?” 沈易嘴角的弧度一深,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其实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过这样的保护,就像现在的陈国辉。 苏棠看得一愣,“陈国辉怎么了?” ——他只是听说我要对媒体发布一些事情,并不知道我要发布些什么,所以就最大限度地做最坏的打算。 苏棠看着沈易轻快敲下递来的话,皱皱眉头,抬头看他。 “我有件事想不通……你决定联系媒体开发布会是昨天下午的事吧?” 苏棠问得认真,沈易也认真地点点头。 “那陈国辉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了啊?” 实话实说,苏棠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秦静瑶,转念又觉得无凭无据就冤枉人不太好,还是没有直说,“会不会是你身边有内鬼啊?” 沈易眼中的笑意蓦然一浓。 ——我身边只有一只鬼。 “谁?” 沈易紧抿着嘴唇,把笑意锁在唇角。 ——一只敢撕我衬衣的小色鬼。 “……” 不等苏棠再拿饭勺敲他,沈易已迅速敲下一句一本正经的话,识时务地递了过来。 ——消息应该是部分媒体卖给陈国辉的。 苏棠被这句话惊得没了脾气,“卖给他?” 沈易轻轻点头,安然地打字。 ——无论是什么战争,消息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一,而且媒体也是要吃饭的,付给我的钱总要从别的地方赚出来。我猜除了陈国辉之外,他们还卖给了许多别的上市公司的高层,现在应该有很多家上市公司正在紧急加班。 苏棠大概能明白这里面的利益流动,在心里替孤军奋战的沈易暗叹了一声之后,颇不服气地瞪他,“你找媒体开发布会,媒体还给你钱,凭什么呀?” 沈易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笑意没有了足够的容纳空间,恣意地蔓延开来。 ——这是我的第一次,很值钱。 苏棠挑起了眉毛。 “我觉得你不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倒是应该去整形医院看看。” 沈易被苏棠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看得愣了一下。 苏棠眯起眼睛,微倾上身向他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上,“你没发现你有很严重的肌肤问题吗?” 沈易愣愣地摸上自己刚刮过胡茬光滑一片的脸,困惑地摇头。 苏棠深深地白他一眼。 “脸皮太厚。” “……”   ☆、第33章 Chapitre33 苏棠多花了点时间把小米粥煮得软烂,沈易弄了两个菜,两人就把午饭和早点一块儿解决了,沈易洗过碗去喂猫的时候,徐超就带人把沈易订购的鱼缸连同一些养螃蟹需要的砂石一起送来了。 鱼缸是沈易在s市一家大商场的网站上买的,材质精良,价值不菲,尺寸惊人,跟徐超一起来送货的商场客服人员一定要沈易现场试用检查一下。 徐超显然只知道沈易要养螃蟹,不知道沈易要养什么螃蟹,眼看着沈易认真地把鱼缸底铺好,把水蓄到半满,然后兴冲冲地从厨房里抱来两箱大闸蟹,一只一只地仔细解开捆蟹绳子,温柔地丢进去,徐超和商场客服人员一块儿傻在鱼缸前了。 徐超往苏棠身边凑了凑,“苏姐……” 不等徐超带着颤音把话说完,苏棠就抱着那只和她一样对这群螃蟹有着深深敌意的大毛球,毫不犹豫地宣明了立场,“我昨天一个人吃了五只半。” 徐超把剩下的话咽了个干净。 商场客服人员被沈易微笑着送出门的时候,脸色还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鱼缸已经很大了,但还是不足以容下九十四只螃蟹和平共处,沈易只放了两箱,又把昨天吃剩的多半箱放进去,剩下的两箱就让徐超拿走了。 一箱让他留着自己吃,一箱让他给赵阳送去。 徐超走之前,沈易还从书房里拿出一张纸给他,好像是一张什么单子,徐超看了一眼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问也没问就收了起来。 徐超走后,沈易心满意足地在鱼缸前欣赏了一会儿,就被苏棠揪去书房里继续学《三字经》了。 也许是退烧之后身体舒服了很多,沈易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精神比心情还要好,偶尔咳嗽一阵,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将近五点的时候沈易回卧室服药,回来的时候顺便给苏棠的那杯茶续了些热水,苏棠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挪窝的意思,不禁问他,“你今天还去上班吗?” 沈易轻轻地把续满热水的杯子放到苏棠右手边稍远些的地方,腾出手来用手语问她。 ——有事吗? 除了沈易为她量身定制的科学有效的手语课之外,苏棠每晚在家也向外婆讨教一点,外婆对她的要求比沈易严格很多,时不时就向她提问一些简单常用的句子,以至于苏棠的进步远远超过了沈易的预期。 苏棠很喜欢看到她在看懂沈易的手语并作出相关回应时,沈易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那种欣喜。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要是去的话咱们就该准备晚饭了,然后你去上班,我蹭你的车回家。” 苏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抹浅浅的欣喜。 沈易又用手语问了一句。 ——如果不去呢? 苏棠伸手指了指摊放在桌面上的那本《三字经注解备要》,“不去的话我就再住校一天。” 沈易被“住校”这个比喻逗笑了,毫不犹豫地用手语对她说了一句“不去了”。 沈易这个决定似乎是在她的诱导下做的,苏棠于心不安,“你这么多天不去上班能行吗?” 沈易笑着在苏棠肩头安抚地拍了拍,坐回到苏棠旁边的椅子里,伏案在纸上写下一句她暂时还不能通过手语读懂的回答。 ——已经请过假了,国庆节之后再去上班。 苏棠有点意外,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明明很有精神头的人,“你之前住院的时候逃也要逃出来工作,怎么现在感冒发烧就要赖半个月啊?” 苏棠说着,凑近过去眯眼看他,“是我把你惯坏了吗?” 沈易用一个蓦然浓郁起来的笑容表达了他对苏棠这个猜测的受用,然后摇了摇头,在纸上写起了大实话。 ——那一次住院是因为胃切除手术,创口偶尔的疼痛具体提神醒脑的作用,但是感冒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很容易出现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做出错误的判断。 沈易写完,含笑抬头看了看苏棠,又在后面添了一句。 ——我的客户们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善解人意。 苏棠被这句话看得心里软软的。 她不介意他在胡思乱想之下做出与事实差之千里的错误判断,甚至心疼他因此而产生的自我折磨,但是用利益联系起来的关系都是简单粗暴的,沈易要生存,他的合作伙伴也要生存,这些人里没有谁会像他爸爸一样,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血汗钱为他购买犯错的权利。 沈易的话是有道理的,一定程度上,他爸爸确实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沈妍有句话也是有道理的。 苏棠伸手揉揉他的头顶,半真半假地叹气,“你还真是你们公司的佛爷。” 沈易偏了偏头,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苏棠托着腮帮子瞻仰他,“说请假就请假,想不去就不去了,你们公司的考勤制度肯定没有这么宽松吧?” 沈易笑起来,拍拍苏棠的胳膊让她抬起身来,伸手拉开刚刚被她挡住的抽屉,从里面里拿出一沓子表格,递给苏棠。 沈易拿出来的是一沓子博雅医院的病情证明单,除了时间没填,其余都是填好的,连医院的公章都盖过了。 从尺寸大小和纸质色泽上看,和他拿给徐超的那张一模一样。 苏棠看这些单子的时候,沈易又低头写了一句话,笑着递了过来。 ——我不是我们公司的佛爷,但我是博雅医院的佛爷。 苏棠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朝他抖抖手里这一叠单子,“你这是假公济私!” 沈易勉强抿住笑意,委屈地摇摇头。 ——如果在别的医院开病情证明单,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我的工作性质,至少可以休两年带薪假,带病坚持工作也算假公济私吗? 苏棠瞪圆了眼睛,刚想说赵阳怎么敢给他开这样的“健康”证明,才发现在这沓病情证明单上签字的医师不是赵阳。 签字医师的名字有三个字。 苏棠努力辨认了一下那个医生感极强的签名。 “什么……什么……车?” 沈易哭笑不得地替她在纸上翻译了出来。 ——沈斯年。 苏棠对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皱了下眉头,目光突然集中在这个姓氏上,不禁一怔,“你爸爸吗?” 沈易赞许地点点头。 想也知道这些病情证明单是沈易怎么从他爸爸那里磨来的,作为一名院长,能有耐心亲自给沈易签完这么多病情花样百出的证明单,肯定不是因为沈易每年对博雅医院的捐助。 苏棠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名字,心里一热,“这个名字应该是有说法的。” 沈易在眉心蹙起一点浅浅的困惑,在纸上重复了一下苏棠话里的两个字。 ——说法? 苏棠笑笑,“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文绉绉的,可能跟什么诗词有关系。” 沈易的目光里顿时浮现出一些孩子气十足的期待,苏棠不忍拂了他的兴致,拿过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我查查。” 苏棠抱着平板电脑摆弄了一阵,抬头看向耐心等在旁边的沈易。 “好像是《诗经》里的……别问我什么意思啊,我都多少年没上过语文课了,《诗经》就只记得一个“关关雎鸠”了。” 沈易没能完全消化苏棠的话。 ——什么酒? 苏棠索性把搜索结果递了过去。 苏棠看得出来,对于这个连四字词语都理解得有些困难的人,《诗经》实在太过高深了,但沈易还是很认真地看着,看得很慢很仔细,好像当真在认真研究每字每句的含义。 苏棠忍不住戳戳他的胳膊,好奇地问他,“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成绩特别特别好啊?” 沈易被她问得怔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摇头,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提笔写字。 苏棠发现,比起用电子设备打字,只要条件允许,沈易更喜欢在纸上写字,而且是用木质的5b铅笔写字。 写些重要的句子时力道略深,深重规矩的笔触中带着一种沈易式的坚定果断。 一般谈话时落笔很轻,柔和的色泽,不太明晰的边界,又会让这些字迹看起来有一种沈易式的温柔。 ——有些科目还好,有些不太好。 苏棠一点也不跟他客气,腆着一张满是坏笑的脸问,“什么科目最不好啊?” 沈易无可奈何地写下三个字。 ——劳动法。 ☆ 本书由(悠悠药草芬芳)整理 ☆ 由http://www.3-eat.com 为您提供分享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请支持原作者,版权归作者所有 ☆ 更多TXT好书敬请关注三茶TXT电子书论坛 苏棠“噗嗤”笑出来,拍拍还放在桌上的那叠病情证明单,“所以你现在不懂得如何行使自己的休假权利吗?” 沈易提笔为自己伸冤。 ——这门课并不难学,只是教这门课的老师说话太快,而且总是在早上第一节课,我经常懒得起床,所以被扣掉了所有的出勤分。 苏棠被这句“懒得起床”逗得更乐了,“所以就没及格吗?” 沈易挑了挑眉,在笔尖多聚了些力气,写下一个清晰饱满的“b”。 苏棠泄气,“你就没有过不及格的时候吗?” 沈易有点自豪地笑着摇头。 苏棠瞪他,“你的学生时代是不完整的。” 沈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了起来,在纸上轻快地写了一句。 ——你有过考试不及格的时候? 苏棠很坦诚地点头,说得理直气壮,“有啊,读本科的时候有一门选修课,叫中医……养生健康什么的。” 沈易皱眉。 ——赵阳对我说过,选修课在国内的大学里是最容易通过。 苏棠点头,“不是因为那门课有多难,是我在课上多嘴了。” 沈易微微偏头,专注地看着她,兴致盎然。 “那位老师上课的时候时说,人是不应该喝动物奶的,还说她只要提出两个问题就能让我们无法反驳。” 沈易眉目间的兴致又浓了一重。 “一个问题是自然界中有哪种动物是需要终生喝奶的,还有一个问题是自然界中有哪种动物是需要跨物种喝奶的,她说,会这么干的就只有人类,所以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事。” 沈易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大家都没吭声,我没憋住,举手跟老师说,”苏棠说着,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老师,您知道自然界中除人之外还有哪种动物是会吃火锅的吗?” 沈易一下子笑弯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笑着连连点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字。 ——今晚请你吃火锅吧。 苏棠一愣,“吃火锅?” ——敢于挑战权威是一件值得奖励的事,我代替那位老师奖励你的勇气。 沈易笑着把话写完,就捧起平板电脑,开始搜索附近的火锅店。 “等会儿……”苏棠拦住他在触屏上轻快点动的手指,担心地问他,“你才刚好一点,能吃火锅吗?” 沈易点点头,看着苏棠眉眼间毫不掩饰的担心,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重新拿起笔来。 ——如果你真的很想换一份工作,我可以再替你写一封推荐信。 苏棠笑着瞪他,“你想把我推荐到火锅店吗?” 沈易摇头。 ——博雅医院。 苏棠发愣,“为什么?” 沈易垂目轻笑,眼底聚起一汪浓浓的温柔。 ——你的身上有一种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强大治愈能力。 苏棠呆愣了三秒,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又见沈易一本正经地添了一句。 ——具有珍贵的医学研究价值。 苏棠噎黑了脸,一把夺过沈易手边的平板电脑。 “我要去最贵的那家吃!”   ☆、第34章 Chapitre34 苏棠抱着平板电脑挑了半天,到底还是挑了一家离沈易家最近的火锅店,没有开车,两人一路散着步就过去了。 这家火锅店是个老店,s市东郊还是一片村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到现在还是用的那种炭火烧的老铜锅,店面也不大,吧台就在门口附近,迎宾把他们请进去的时候,正在吧台结账的男人不经意地转头向他们看了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了沈易身上。 “哎,沈易?” 男人认出沈易的同时,苏棠也认出了男人身边的女人。 一身职业套装和一脸风轻云淡的秦静瑶。 苏棠下意识地多打量了这男人一眼。 三十来岁,高,瘦,一身休闲西装,脸上带着长途奔波之后特有的疲惫,和友好熟络却并不怎么情真意切的笑容,这张脸好像不曾在陈国辉身边出现过。 沈易的脸上拂过些清晰的意外,却似乎是和这男人相熟的,意外的同时也微笑着上前和男人握手。 秦静瑶向沈易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迅速投入到沈易助理的角色中,公事公办地为那男人介绍苏棠,“这位是华正的苏棠苏小姐。”说罢,又转向苏棠,把手朝那男人伸了伸,依旧是那番公事公办的口气,“这位是我先生。” 苏棠愣了一下,男人已客气地向她伸出手来。 “你好,赵昌杰,我是沈易的同事。” 苏棠突然想起来,沈易提过,秦静瑶的老公是他的同事,在美国出差,十月份回来。 苏棠忙伸手和他握手,“你好。” 沈易微笑着向苏棠看了一眼,用手语对秦静瑶说了些什么,秦静瑶微怔了一下,看看苏棠,转头对赵昌杰转述沈易的话。 “苏小姐是沈先生的女朋友。” “你好,你好……” 赵昌杰愈发客气地和苏棠握过手,抬头看向沈易,“哎,沈易,你们这个时候出来吃饭,晚上上班来得及吗?” 苏棠转头看了看吧台后墙上的钟。 他们出来得本来就晚,一路溜溜达达走得也慢,已经七点半了,如果从这里出发去沈易所在的公司上九点多的班的话,最迟八点钟就该动身了。 也许是刚从美国回来,赵昌杰说起话来有种美式的着急,苏棠听起来都觉得快得心慌,沈易大概没看出来几个字来,把目光投向了秦静瑶。 秦静瑶没替沈易翻译,直接代沈易回答,“沈先生请假了。” 赵昌杰转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找零,随口应了一声。 沈易轻轻皱了下眉头,目光落在赵昌杰身上,用手语说了些什么,秦静瑶没有帮他翻译,直接用手语和他谈了几句,沈易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易与秦静瑶的对话很快,句子也有点长,苏棠没看懂,赵昌杰显然也不懂,直到秦静瑶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声“走吧”,赵昌杰才赶忙追补了一句客气话,“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苏棠代沈易应了一声。 服务员给两人安排了一张靠墙的桌子,留下两份菜单就去招呼邻桌要点菜的客人了,也许是担心隔着一只硕大的铜锅没法看清她的说话,沈易没有坐到她的对面,而是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她旁边那把椅子的椅背上,和她并肩坐了下来,伸手拿过菜单,把其中一份放到苏棠面前,拿着另一份看了起来。 苏棠拍拍他的手臂,把他刚垂下的目光从菜单上拽了过来。 “赵昌杰刚才问你,你这个时候出来吃饭,晚上还来不来得及上班,秦静瑶告诉他,你请假了。” 苏棠说完,沈易的目光还专注地凝在她的唇上,似乎还在等待下文。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沈易是没有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个,赶忙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刚才他们说了什么,你好像没看清楚。” 沈易微微一怔,唇角扬起一点柔和的弧度,转头扫了一眼满堂专心吃火锅的人,伸手扶上苏棠的肩,苏棠还没反应过来,额头上已被他轻快地啄了一下。 苏棠靠墙坐在里侧,沈易的动作幅度很小,姿态很绅士,绝对不足以和食客们面前那些刚出锅的美味争夺存在感,苏棠还是被这个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而至的吻吓了一跳,脸上顿时泛出了两朵红晕。 苏棠还没来得及瞪他,沈易就松开了扶在她肩上的手,用手语认真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把苏棠看得一愣。 沈易拿出手机很快地敲下几行字,递给苏棠。 ——我问赵昌杰,他为什么提前回国了,秦静瑶告诉我,他们的孩子想他了,他回来看看,十点半的航班飞回美国。 苏棠看得哭笑不得,“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苏棠把话说完,沈易安然地微笑着,在苏棠手臂上轻拍了两下,又垂下目光打下一段字。 ——我知道你没有怪我,但是你照顾到了我的感受,我却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确实是我做得不好。 苏棠被他一本正经的自我检讨弄得不好意思了,“没有,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苏棠一急之下有点词穷,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法来形容自己刚才的自然而然,只好随口抓了一个近似的,“就是习惯了。” 沈易眼底的笑意蓦然浓了起来,浓到把满堂浓郁的涮肉香都比得清淡无味了。 ——谢谢你养成了心疼我的习惯。 苏棠无力反驳,好气又好笑地使劲点了点头,“不客气!” 苏棠吃火锅喜欢吃一点辣,沈易对辛辣却是严格忌口的,苏棠本想要清汤锅底,在自己那份蘸料里加几勺辣椒油就行了,沈易却在看着苏棠对服务员说加一份辣椒油之后皱了皱眉头。 等苏棠点完所有的东西,沈易从服务员手里拿过点菜单,划掉服务员写在抬头的“清汤”二字,在旁边添上了一个“鸳鸯”,把清汤锅底换成了鸳鸯锅底。 服务员一走,沈易就在手机上敲下一句话,带着温和的责备递给苏棠。 ——为什么不选一个可以同时满足我们两个人的选项? 苏棠第一次觉得被人质问也可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苏棠抬起手来,拇指掐着食指指尖,比量出一段不足一厘米的距离,“我没有那么爱吃辣,吃一点点就行了。” ——有一点也是有。 沈易打完这句,抬眼看看她,笑意不由自主地晕开了,再敲下来的话里已经看不出一丁点责备的意思了。 ——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吃辣,你既然可以吃,就不要浪费这么珍贵的机会。 “保证完成任务!” 铜锅是烧炭的,汤热得有些慢,苏棠不着急,沈易更不着急,苏棠和他闲聊了几句,就抱着手机给加班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吃饭的陆小满顺毛。 她也心疼这些被无辜牵连平白丢了假期的人,但这种心疼和对沈易的心疼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徒劳地安慰了陆小满一阵之后,苏棠听到快要开锅的“滋滋”声,抬头看了一眼,刚想对沈易说就快好了,就发现沈易微微蹙着眉头,正看着他面前的那盘白菜叶子出神,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苏棠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他,把他的神从一个未知的地方戳了回来,“想什么呢?” 沈易笑笑,摇摇头。 苏棠眯起眼睛逗他,“掩饰,是不是在想别的女人呢?” 沈易莫名地怔了一下,转而无奈地轻笑,拿起手机坦白交代。 ——我在想秦静瑶,她刚才说谎了。 这句话苏棠是看着他敲下的,看到前半句的时候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刚笑出来就看到了后半句,不禁一愣,“说谎?” 沈易轻轻点头。 ——赵昌杰应该不是为了看孩子回来的,我猜他们之间刚刚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苏棠刚问出口,就紧接着抛出了一个猜想,“是不是因为秦静瑶跟他说话的口气特别生分啊?” 沈易轻笑着摇摇头,放下手机,端起一盘肥瘦均匀的羊肉薄片下进已经沸腾起来的火锅汤里,轻轻搅了搅,才搁下筷子盘子,重新拿起手机打字。 ——她很专业,也很敬业,为我做手语翻译的时候都是这样说话的。我刚才闻到赵昌杰身上有很重的烟味,他应该刚抽过很多支烟,秦静瑶的嗓子不太好,以前有她在的场合,赵昌杰从不抽烟。 苏棠怔怔地看完沈易这番包公断案一样的分析,抬头看向这个依然若有所思的人,“你刚才就是在思考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沈易认真地点点头。 苏棠哭笑不得,她还从来没发现这个人居然也有这么强的八卦心,“那你想明白了吗?” 沈易摇头。 苏棠拿起筷子从清汤里夹出一筷子已经涮好的羊肉,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那就等吃饱了再继续想吧!” 苏棠对别人的家事向来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醒来多久的沈易在枕边告诉她,他要去美国一趟,下午两点的航班,苏棠才再次想起这两口子的事。 苏棠不太相信沈易对人家的夫妻关系能好奇到这个地步,但一大早刚睁眼,她的脑子里还全都是昨晚沈易的温柔,根本转不出什么更像样的推测。 苏棠把他递来的手机又递了回去,揉揉惺忪的睡眼,尽量口型清晰地问了一句,“为了秦静瑶和他老公的事吗……” 沈易再次递来的话里没有一丁点玩笑的意思,把苏棠硬生生看得睡意全无。 ——对不起,是一些和公司业务有关的事,暂时不太方便告诉你。 苏棠推开被子坐起来,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昨天刚请过病假的人,掂量了半天才找到一句他大概可以回答的问题,“要去多久?” 沈易有些抱歉地摇摇头。 ——放心,我会把自己照顾好。   ☆、第35章 Chapitre35 沈易的这趟公差出得很急,还不是奔着什么好事去的那种急。 这一次的急沈易并没有表现在具体的行动与神情上,但苏棠就是有种感觉,这并不只是一次来得有些突然的公务行动,这一趟公差里一定有些牵动沈易个人感情的成分存在。 苏棠有些莫名的担心。 她倒是不介意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被沈易温柔地关心着,她只是担心有人会拿着她视如珍宝的东西肆意挥霍。 相对于沈易经历过的一切而言,他对这世界的每一分温柔都是难能可贵的。 沈易起床之后很利落地做了一番洗漱,然后有理有序地收拾行李箱,娴熟程度堪比老资历的空乘人员,以实际行动把苏棠那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话噎回了肚子里。 沈易去机场之前需要先回公司准备一些事情,一路坐在车上静静地握着苏棠的手,微微偏头,出神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外因为阴天而略显冷肃的清秋街景,眉心皱出几道浅浅的竖痕。 苏棠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曲起手指在他掌心抓挠了几下。 沈易一惊之下缩了缩手,忙转过头来,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突然使坏的人,原本沉静如深海的目光里蓦然多了一抹鲜活。 “一定会很顺利的。” 沈易被这句语义有些微妙的宽慰看得愣了一下。 “我听在民航工作的同学说过,阴天是最适宜飞行的天气。” 沈易浅浅地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同。 苏棠对他过于平淡的反应不甚满意,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仰起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可别拿天气不当回事,我告诉你,咱们老祖宗办什么事儿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自然气候条件,这一条是单凭人的力量最难改变的,你一上来就占住了这一条,不能说剩下的事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但起码都是可以有商量和努力的余地的。” 沈易静静地微笑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棠坐直身子,半眯起眼睛,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捏起兰花指,粗着嗓子幽幽地说,“我这么掐指一算,你此番必可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早去早回。” 沈易仰在座椅靠背上笑起来,在眉间凝了许久的沉重荡然无存。 苏棠凑过去轻吻他,“我说话是算数的。” 沈易深深点头。 车停在沈易公司门口,沈易下车前给了苏棠一个深深的拥抱。 苏棠一直看着他走上公司大楼门前的台阶,和已经等在一楼大厅门口的秦静瑶点头打招呼,然后一边用手语交谈一边走进楼里。 徐超重新把车发动起来,苏棠才意识到,沈易下车的时候没有拿行李箱。 “徐超,你待会儿还要送他去机场吧?” 徐超两手停在方向盘上,在后视镜里看她,“送,怎么了?” “那你别来回跑了,前面就是地铁口,我自己回去就行。” “这不行……沈哥交代好的,一定得把你送到你家楼下。” 徐超没再给她商量的余地,一脚油门把车开了起来。 徐超把车停到疗养院公寓楼下之后,苏棠让他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上楼拿了两包苏打饼干,叮嘱他拿给沈易。 “免得他犯胃病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吃,这个对胃好一点。” 徐超愣愣地看着被苏棠放到副驾驶座上的饼干,“美国没有卖饼干的啊?” “有……”苏棠哭笑不得,“万一他忙起来没空买呢?” 徐超“嘿嘿”地傻笑,“苏姐,你认识的姑娘里还有像你这样的吗?” 苏棠板起脸瞪他,“干嘛?” “我也想找个你这样的对象。” “滚滚滚……” 中午十一点半,苏棠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收到沈易发来的短信。 ——你的饼干算不算是人和? 苏棠笑起来。 ——算! 下午两点,苏棠收到沈易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机舱内隔着窗户往外拍的,飞机还在停机坪上,外面的天空淡淡的阴着。 第二天早晨六点,苏棠又收到他发来的一张照片。 拍的是机场的行李传送带。 之后一连几天,沈易信讯全无。 外婆看出苏棠有点魂不守舍,笑话她没出息,“不就是出趟差嘛,你看看你这样子,跟丢了孩子一样……” 苏棠苦着脸为自己抱不平,“外婆,你是没看见,他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那个表情,就好像是要去打仗一样。” “哟……”外婆一下子收起笑容,把目光从电视里那只正在发电的皮卡丘身上抽回来,皱起眉头,“我前两天看到新闻上说了。” 苏棠一愣,“新闻上说什么了?” “新闻上说,美国人和什么人的什么关系又紧张了,我以为就是说说的,这么还真打起来了啊……”外婆越说越担心,眉头拧成了一团,“哎哟,这美国人打仗的事,让小易去做什么嘛!” 苏棠欲哭无泪,“不是,谁说他去打仗了啊……” “不是你刚刚说的嘛?” “我就打个比方……” 外婆心有余悸地在她手背上轻拧了一把,“你这孩子,好好的拿这种事打什么比方,吓我这一跳!” “你还说我丢孩子了呢!” “好好好……” 国庆长假的前几天苏棠过得一点也不安稳,她甚至有点羡慕有班可加的陆小满,手上要是有点活儿干,大概就不会这样高频率地胡思乱想了。 沈易家里的一切都有钟点工定时打理,苏棠还是去了两趟,揉揉他的猫,逗逗他的大闸蟹,拍下她和猫一起隔着鱼缸对大闸蟹示威的照片发给他,沈易始终没有回复。 国庆长假倒数第二天的清早,苏棠在被窝里收到沈易发来的短信。 ——我到家了,放心。 苏棠一股碌爬起来,寥寥草草地洗漱换衣服,打车奔到沈易家的时候,沈易正倒在床上睡着。 倒,不是躺。 两条长腿搭在床边,鞋子没脱,西装外套一颗扣子也没解,连领带结都还系得好好的,好像进家门的时候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用尽所有的力气把自己往床上随便一扔就睡过去了。 沈易手里还虚攥着手机,好像睡过去之前还在等着什么重要的消息。 苏棠突然想起来,她一激动居然忘了先给他回条短信…… 苏棠在心底里笑话了一下自己,然后小心地帮他脱掉有些束缚的西装,松开领带,解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半扶半抱地帮他在床上躺好。 苏棠把他搭在床边的长腿抬上床的时候,沈易闷闷地哼了一声,眉头皱了皱,抿抿嘴,很勉强地半睁开眼睛,看清床边人的一瞬间,满是疲惫的面容上突然浮出一层有些无力的喜悦,抬手牵住了苏棠的衣角,像是想要表达些什么,迷迷糊糊之间喉咙里溢出几个模糊难辨的音节。 她没有听懂他说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她了,几倍于她想他的想她。 苏棠心里一动,俯身在他微启的嘴唇上轻吻,“睡吧。” 沈易半睡半醒之间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她的嘴唇上,却好像知道她说了什么似的,在苏棠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就安心地放下了努力支撑了半天的眼皮,松开苏棠的衣角,翻了个身,把一角被子抱进了怀里。 苏棠伸手掠了掠他额前的碎发,抿嘴轻笑。 她这样莫名强烈的想他是有道理的。 不用他说,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想她,就像不管他怎么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她也知道他一定会累出点好歹来。 她怎么舍得明知道他在想她,而不去想他呢? 苏棠心里正热乎着,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赵阳发来的微信。 ——重要通知:小白鼠今天出口转内销,注意检查肉质变化,随时报告! “噗——” 沈易虽睡得安稳,苏棠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索性对着沈易的睡脸拍了张照,发给赵阳。 赵阳很快发来了诊断结果。 ——没坏,放心吃吧。 “……” 沈易确实不像是生病,更像是累得不轻,苏棠帮他换了衣服,又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沈易一直半睡半醒地动动身子配合她,却一直懒得睁眼。 苏棠把他安顿好,去书房的书橱里随意取了一本书,上床倚坐在床头,准备一边看书一边等他醒来,免得他一睁眼看不到人又要满屋子的找。 刚把上床时掀开的那角被子拉过来盖到腿上,还没来得及转手拿书,沈易的胳膊就抱了过来,挪挪身子把脸埋在她的腰间,磨蹭了两下,沉沉地睡着了。 听着他累极之后熟睡中略显深重的鼻息,苏棠才意识到他刚才一直在强撑着精神等她,等她明白他牵住她衣角时的眷恋,上床来陪他。 苏棠轻抚他的头发,温声低语,“对不起,下次一定早点明白。” 沈易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才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过来。 苏棠的目光从眼前这本已经看了三分之一的书上挪开,落到这个把脸埋在她腰间睡了十二个小时的人的身上。 “睡饱了吗?” 沈易带着迷迷糊糊的笑容诉苦似地摇摇头,搂着她不松手。 苏棠皱起眉头,心疼地揉抚他的头发,“怎么累成这样啊?” 沈易懒得去摸手机,曲起手肘半撑起身子,伸手在苏棠摊放在腿上的书里找字,找到一个指出来一个,苏棠按他指的顺序拼出来一个句子。 ——几天没有睡床了。 “你是去——” 苏棠一惊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刚说了个开头,赶忙掐住了,连连摇头,“不问不问……事情办完了就好。” 沈易微抿了一下嘴唇,像是简短的犹豫了一下,推开被子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倚在床头,把苏棠拥进怀里,让她靠在他胸前看他打字。 ——赵昌杰瞒着公司在美国做了些违规的交易,惹了很大的麻烦,需要既熟悉法律又熟悉业务的人去做一些交涉,刚好我有长期的美国签证,在那边也有一些行业内的朋友。 苏棠正惊愕着,就见沈易的手指顿了顿,再落到手机屏幕上时隐约轻柔了些。 ——这几天一直在忙,没有来得及回你的信息,对不起。 苏棠忙摇摇头,“现在都没事了吧?” 沈易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打给苏棠一个积极却并不正面的回答。 ——他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在其他领域里应该也可以有很好的发展。 苏棠的脊背挨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前,却觉得隐隐发凉。 实话实说,沈易先前对她讲陈国辉想要请他做的那些事的危害时,她只是知道后果严重,却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触动,突然想到前几天还在火锅店门口和她握手谈笑的人在和他们告别不久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已经为之奋斗不知道多少年的事业,甚至连在这个领域内重整旗鼓的资格也没有,苏棠不由自主地心慌。 沈易就是找人暴揍陈国辉一通,她大概也不会觉得沈易过分。 想起赵昌杰的另一重身份,苏棠忙抬头看向沈易,“那……秦静瑶怎么办啊?” 苏棠问得并不清楚,沈易却明白她的意思,牵起一点淡淡的苦笑,垂目打字。 ——他们已经协议离婚了。 苏棠一惊抬头,刚想问什么,就被沈易在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先让他把话写完。 苏棠挨回沈易胸前,看着他敲下一句更让她脊背发凉的话。 ——就是在火锅店里遇到我们的那天。   ☆、第36章 Chapitre36 苏棠的心里有些发凉,凉得连沈易都觉察到了,不等苏棠抬头,就在她肩头轻轻抚了抚,偏过头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天色暗下来之后,苏棠按开了床头灯,怕扰沈易睡觉,就只开了自己这一侧的,沈易偏过头来看她,刚好迎上那束有些集中的光线,不禁微微眯了眯眼,却还是没把视线从苏棠唇间移开。 苏棠坐直了些,“他们离婚的事是秦静瑶提出来的吗?” 沈易的目光随着苏棠姿势的改变往一旁移了些许,避开了与灯光直视,眼睫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看在苏棠眼中,仿佛是有几分惊讶。 苏棠赶忙摇摇头,“我就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沈易温然笑着,浅浅点头,没急着回答,先转手按开了自己这侧的床头灯。 沈易睡衣的领口本就有些松垮,这样往一旁探探身又靠回来,领口松垮得更厉害了,胸口大片的肌肤露了出来,被均匀的光线晕染得像尊雕工细腻的雕塑。 目光落在这片肌肤上,苏棠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憋她在肚子里憋了十几个小时的疑问。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 苏棠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易正低头要整理领口,没看到她说了什么,苏棠索性拦住他刚挨近领口的手,把他松垮的领子又往两旁拽了一下,抬头正要对他说话,突然发现沈易的表情有点复杂。 有点开心,有点温存,有很多纠结。 苏棠愣了一下。 沈易似乎是做了一番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用手语慢慢地对她说了句话。 ——明天,可以吗? 苏棠有点蒙,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手语词,认真地反问了一句,“明天?” 沈易被她问得更纠结了,纠结里还有点不好意思,薄薄的嘴唇都被他抿红了,手指伸开又蜷起了几个来回,才又抬起来,说了一句更精简的。 ——有点累。 “累?” 苏棠这一句反问出来,沈易连胸口都泛红了。 苏棠呆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上次一时冲动扯他领口,居然给他扯出心理阴影来了…… 苏棠的脸顿时黑里泛红,手指直戳他胸口,光滑紧实的触感把苏棠肚子里的坏水撩拨得一荡一荡的。 苏棠板着脸瞪他,“别故意打岔啊,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沈易怔了一下,低头往苏棠手指戳点的地方看了看。 那片光洁的肌肤上斜着几道已经结上了血痂的伤痕,看伤痕的宽度,应该是被什么爪子挠的,苏棠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吓了一跳,看他睡得沉,一直憋到现在才问出来。 被苏棠一本正经地质问着,沈易却像是轻松了许多,抿起一点笑意,拿起手机打字。 ——我没有干什么坏事,只是赵昌杰的情绪有点激动。 苏棠心里的惊讶还没来得及爬到脸上,就见沈易抿着笑意又敲了一句。 ——比你那晚撕我衬衫的时候还要激动很多。 “……” 苏棠觉得有必要跟他确认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打架了?” 苏棠问得像个学生家长,沈易答得像个不良少年。 ——他先动手的。 苏棠气乐了,“狗急了才会乱咬人呢,肯定是你把他逗急了!” 沈易被苏棠这个过于直观的比喻逗得好气又好笑,带着薄薄的嗔怪瞪了她一下,低头整了整领口,垂目打字时,眉间隐约蹙起了一点沉重,被柔和的光线遮得几不可察。 ——我这次出差的主要任务是代表公司去说明他的违规操作是他的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希望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公司业务的影响。他觉得我在 沈易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皱了起来,好像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苏棠顺着这几句话描述出的情景猜测了一下,从沈易手中接过手机,在后面打下了“落井下石”四个字。 一眼看到被苏棠补全的句子,沈易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苏棠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正想再试一回,就见沈易低头敲下了一句话。 ——你也这样觉得吗? 苏棠毫不犹豫地摇头。 在她的心目中,任何以“沈易”加贬义词所构成的肯定句都是病句,但仅限于“沈易”这两个字,还没有达到爱屋及乌的程度。 “我是觉得你们公司有点没人性。” 沈易的眉头又收紧了些,苏棠停下来换一口气的工夫,沈易就极快地敲下一段似乎已经重复了很多遍,早已熟稔于心的话。 ——这个行业里声誉很重要,对个人对公司都是一样,这次的错误确实是赵昌杰自己犯的,公司也属于受害方,没有责任为他承担后果。 苏棠为自己被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强行插话这件事哀叹了一声,伸手揉他的脑袋,像这几天帮他揉猫一样地揉,“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就这个问题跟人家这样吵架啊,都吵出条件反射来了……我不是说你们公司对赵昌杰没人性,我是说你们公司对你没人性。” 沈易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过激的反应,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头往一旁偏了偏,让她揉得更顺手一点,顺便用手语问了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苏棠瞪着这个乖顺下来之后显得格外好欺负的人,“赵昌杰有这种反应是人之常情,我就不信你们公司的领导没有预见到这种情况,这种摆明了里外不是人的事为什么要让你去干啊,他激动起来你又不能——” 苏棠突然顿住了,连揉在沈易头发上的手都顿住了,顿了两秒,苏棠垂下手来,换了一个字眼,把话补齐,“不容易劝他。” 沈易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是细细品咂了一下她的话,然后微微低头,郑重地在手机上打字。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领导对我非常有人性,我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向他们证明,他们可以像对待其他健全的员工一样没有人性地对待我。 沈易的手指停了停,没有抬起头来,好像掂量了些什么,有些无奈地笑着,又在后面打下一句。 ——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到该怎样向你证明。 苏棠微抿嘴唇,等着他抬头来看她,淡淡地问,“你想证明什么?” 沈易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样一句,愣了一下,低下头缓缓地打出一句。 ——证明你可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 “这个容易,不需要什么证明。” 苏棠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远了些,定定地看着他,“咱们分手就行了。” 沈易原本在认真地看着她,突然看到这么一句,整个人呆了一下,苏棠猜他是在怀疑他自己没有看清楚,又心平气和地加了句字字清晰的解释。 “咱们分手之后,你对我来说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 沈易在怔愣中回过神来,急忙摇头,伸手想要抱她,被苏棠抬手挡开了。 “其他人是不可以这样碰我的。” 沈易急得连连摇头,抓起手机就要打字,手指敲下去才发现手机拿反了,又急忙倒过来,沈易手忙脚乱地把话在手机上打完,苏棠看也没看。 “我没有耐心和其他人用这么麻烦的方式交流。” 沈易丢下这个麻烦的辅助工具,用手语连说了两句“对不起”,脸色白得让人揪心,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也无能为力。 苏棠的眼圈有点发红,她还有一肚子的词可以堵他,话到嘴边还是全都抿掉了,淡淡地看着他。 “你还想让我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吗?” 沈易使劲摇头。 “你确定?” 沈易使劲点头。 苏棠嘴唇微抿,瞪着这个几乎被她吓丢了魂的人,低低地发狠,“真想咬你一口……” 声音虽小,但和他在一起这些日子,苏棠已经习惯了无论多大声音说话都把唇形尽量控制清楚,结果话音没落,沈易就捋起睡衣袖子把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送到了她嘴边。 “……” 苏棠凌乱了片刻没有反应,沈易把手臂缩了回去。 苏棠刚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瞎打岔的人翻白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缩回去的手臂送到了他自己的嘴边,对着手腕内侧一口咬了下去。 “哎——你干什么!” 沈易一口咬得很深,苏棠扑过去把他这条无辜的手臂救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落了个极深的牙印子,差点儿破了皮。 苏棠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有点抖,“神经病……疼不疼啊?” 沈易直直地看着她,有点木然地摇头。 苏棠心有余悸,没好气地瞪他,“不疼我再咬你一口啊?” 沈易立马摇摇头。 苏棠没绷住脸,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不疼怎么不让我咬了?” 沈易抓起手机打下一行字,有点小心地递了过来,苏棠一眼看过去,顿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胳膊不疼,但是牙齿有点疼,如果你还没有消气,我再替你咬。 苏棠哭笑不得地叹气,伸手抚上他还有点发白的脸,“沈易,我从三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一眼也没有,我知道和别人不一样是种什么滋味。” 沈易轻轻蹙起眉头,原本满是慌乱的眼底浮起一层柔和的怜惜,抬手覆上苏棠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苏棠瞪他,“你看看你,还指望着我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呢,你自己都做不到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 沈易在唇边牵起一点笑意,有点惭愧地轻轻点头。 苏棠叹气,“沈易,你既然感觉到我刚才生气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沈易轻轻点头,拿起手机打字。 ——我把你的爱等价成了同情。 苏棠被这句正中靶心的话看得直想把他瞪出个窟窿来,“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故意气我啊?” 沈易苦笑着摇头。 ——因为秦静瑶和赵昌杰的关系,这次她不能跟我一起去,我的手语翻译是在美国临时找来的,对金融方面的事不太了解,有些重要的事情我只能写出来给他们看。这场交涉做得非常艰难,美国方面和赵昌杰都很恼火,公司也很着急,我在中间挨了很多骂,情绪还没有调整好,对不起。 苏棠怔了一下。 她深刻领教过沈易的大度,能把沈易骂得耿耿于怀到现在,苏棠难以想象那些话会有多么刻薄。 “对不起……” 沈易轻轻摇头,把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指指手机屏幕。 苏棠凑过来,看着他打字。 ——如果没有你帮助我,我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处理好。 “我怎么帮你了?” 沈易推开被子下床去,走到放在卧室门口附近的行李箱前,苏棠跟着他走过去,看着他半跪下来,把行李箱打开。 比起去的时候,沈易的行李箱里多了许多文件一样的东西,把原本尚有富裕空间的箱子挤得满满的。 沈易把一沓文件挪到一旁,露出他小心收纳在下面的东西。 她拿给他的饼干。 沈易没有拆封,两包饼干都好好地收在箱子里,被他仔细地用柔软的衣物保护起来,在这样拥挤的空间里也没有碎掉。 苏棠替这俩四块五一包的饼干抹了把汗。 它俩还躺在超市货架上的时候,一定猜不到有朝一日它们会被一堆千倍甚至万倍于它们身价的衣服簇拥着去美国转了一圈。 沈易把它们取出来,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一起递给苏棠。 手机屏幕上是苏棠发给他的那张她和猫的照片。 苏棠刚把目光从照片移回到他的脸上,沈易就把手机接了回去,浅浅地笑着打字。 ——我一直在用这些提醒自己,我身上所有不好的东西已经全都交给一个很温柔的人了。 苏棠不知道她看起来温不温柔,但在卧室门口有些昏暗的光线把穿着一身淡色睡衣的沈易勾勒得像一条刚刚蜕掉外面坚硬外壳的蝉,仿佛通身都是柔软的,轻轻一碰对他而言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伤害。 这个柔软得似乎不堪一击的人却安然地站在她的身边,牵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低头打字。 ——我知道你是说话算数的,只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好的给你,所以偶尔会想要把那些不太好的拿回来,请你原谅。 “没门儿,”苏棠把他小心保护了几天的两包饼干丢回他的箱子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来把嘴唇凑到他的眼皮底下,“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什么也别想拿回去,再有下回,绝不原谅。” 这样的距离,光线虽暗,沈易也可以把她的话看得一清二楚。 沈易眼睛里的笑意一浓,拥住她的肩膀,就着她踮脚的姿势深深吻她,像是盖下一个代表郑重承诺的印章。 章还没盖完,苏棠就听到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一个很有存在感的声音。 “咕噜——” 苏棠没憋住,“噗”地笑了出来,把那个全情投入的人吓得整个人都僵了。 “对不起,对不起……” 苏棠笑着摆手,往一旁走了两步,把卧室吊顶的大灯按开,看着那个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的人,指指他的肚子,“它刚才说话了。” 沈易愣愣地低头往自己肚子上看了一眼,带着满脸的诧异用手语重复了一下苏棠话里的动词。 ——说话? “它跟我说,你饿了。” 沈易突然反应过来,顿时窘得从额头一路红到了胸口。 整个做饭和吃饭的过程,沈易的脸上都是粉扑扑的,苏棠实在憋不住笑,隔不几分钟就笑出来一回,直到她吃完饭洗了澡回到卧室里,那个早已抱着笔记本电脑倚在床头的人脸上的血色依然很充盈。 苏棠爬上床,沈易装没看见。 苏棠凑过去蹭他,蹭得他没法好好打字,沈易不得不板着脸看了过来。 苏棠对着天花板立起三根手指头,“保证不再笑了。” 沈易又板着脸把目光挪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苏棠又蹭了他一通,几乎要把他这一侧的睡衣袖子蹭起球了,沈易才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说吧,要什么精神损失赔偿?” 沈易挑眉看着这个终于提高了思想觉悟的人,在电脑上点开一页崭新的word,毫不犹豫地敲下了赔偿要求。 ——明天和我一起去发布会。 “明天?”苏棠看得一愣,“不是说国庆假期之后吗?”   ☆、第37章 Chapitre37 沈易似乎很满意苏棠能把这个时间点记得这么清楚,板了半天的面孔柔和了下来,绷起的唇角边也晕开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大半夜里看起来有些不带侵略性的狡黠,好像一个等待收获恶作剧效果的孩子一样。 ——在时间上提前一点可以给陈国辉增加一定的心理压力。 苏棠点点头表示同意,还是皱起了眉头,“你这样临时改主意,媒体能愿意吗?” 沈易抿起一点很和善的笑。 ——我在价钱上给他们打了九五折。 苏棠朝他翻了个饱满的白眼,“九五折够干什么的啊?” 沈易在眼底藏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在键盘上敲字。 ——每家媒体省下的钱都足够给你发一个季度的工资。 “……” 苏棠还没来得及感慨在这一张床的面积上就存在如此大的贫富差距,又看沈易在后面添了一句。 ——还有奖金。 “……” 沈易把目光往一旁移了一下,虚落在被面上,像是在心里计算了些什么,然后又添了一句。 ——可能还要加上全年的出差补助和员工福利。 苏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是抢银行的吗!” 沈易吃痛之下绵柔地瞪了她一眼,挑起眉毛理直气壮地打字。 ——从来都是银行在抢我的钱。 苏棠没好气地瞪了回去,“银行抢你,你怎么不报警啊?” 沈易依然很理直气壮。 ——他们的股票走势太慢,耽误我的时间和资金,和抢钱没有本质区别。 苏棠连瞪他力气都没有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蹲在地下仓库里和一个站在摩天大楼楼顶露台上的人讨论这个问题,实在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棠把憋屈挂了一脸,沈易看得直笑,在苏棠决定不搭理他之前,沈易把笑容收敛了些,低头打字。 ——再有经验的操盘手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只赚不赔,我的心理状态一直不太稳定,这是一个很大而且很顽固的隐患,如果有一天我赔到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你会收留我吗? 苏棠轻皱着眉头,往后挨了挨身子,认真地打量了沈易一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考虑。” 沈易被这个很没人情味的答复看皱了眉头。 苏棠勾着一道坏笑,伸手抚上他有点怨气的脸,“反正我家里也没养什么宠物,你吃得不多也不吵不闹的,可以考虑养一养。” 沈易眼睛一眯,转手把电脑搁到床头柜上,回头扑过来就挠苏棠的肋骨,苏棠躲不过,痒得在床上直打滚,笑得眼睛里泪汪汪的,一个劲儿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苏棠被沈易的魔爪折磨了足有一分钟,笑得脸都要抽筋了,沈易才收了手,一手按着她的肩头,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棠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才看着这个在等待她重新给出答复的人,有气无力地说了实话。 “神经病……这种话还用问吗?” 沈易执拗地点头。 苏棠看着这个像撒泼耍赖的大型犬一样的人,好气又好笑,“非要我说出来你才信啊?” 沈易点头。 苏棠认命地叹气,牵起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你研究过建筑方面的事情,知道设计使用年限的概念吗?” 沈易微微一怔,点点头。 苏棠看他点头点得不太有底气,又追问了一句,“知道具体的规定吗?” 沈易摇头。 “根据gb50068规定,临时性结构的设计使用年限是5年,易于替换的结构构件是25年,普通房屋是50年,纪念性建筑和特别重要的建筑结构是100年,如果建设单位提出更高的要求,这个年限还可以按要求提高。” “这个年限只跟结构用途有关,是哪一种结构就必须符合相应的年限,只能高不能低,这一点是不会随着建设单位的经济状况变化而改变的。”苏棠说着,浅浅地笑,“你觉得,咱们这项目是临时性的,易于替换的,普通的,还是特别重要的啊?” 沈易的影子遮在她的身上,落在她脸上的光线有些微弱,苏棠有意说慢了些,给沈易留足了反应的时间。 苏棠刚把话说完,就看到沈易柔和的眉目间笑意一浓。 沈易俯下身来,用一个深吻代替了那个毫无悬念的回答。 苏棠抬手戳了戳他的肚皮,“满意了吧?” 沈易深深地点头,心满意足地松开这个被他按了半天的人,坐回去重新抱过电脑,轻快地打字。 ——早点休息,明早我叫你起床。 苏棠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一件差点儿忘干净的事。 她和沈易之间的这个项目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别人是否知道,知道后持什么态度,她都无心理会。 除了那一个人。 苏棠刚想问他,如果她陪他一起去,被陈国辉身边的人看到怎么办,结果还没张嘴就咽回去了。 沈易的心里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她所能想到的问题,他恐怕早已经想出几个不同版本的对策了,她又何必在他临阵之前长别人的威风呢? 大概是犹豫的表情露在了脸上,沈易在认真地看着她,苏棠只得问了句无伤大雅的,“需要我明天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吗?” 沈易轻笑着摇头。 ——很随意的场合,就当是去散散心吧。 沈易打完这句之后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侧头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有些抱歉地添了一行字。 ——本来打算休假陪你玩,结果把你的假期耽误了。 想起这几天的日子,苏棠无力地摇头叹气,“我的假期过得非常充实,我参加了两场同学聚会,在家里招待了好几拨外婆以前照顾过的病人,还陪我外婆看完了整套《宠物小精灵》。” 沈易被她逗得发笑,笑得很柔软,轻轻摇头。 ——可是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我,一点也不轻松。 苏棠斜了一眼这个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人,伸手捏他的脸,“你这脸皮又该去角质了。” 沈易偏了偏头,挣开她的手,含笑打字。 ——我在陈述事实。 苏棠又斜他一眼。 沈易又笑着打下一句。 ——我也很想你。 苏棠瞪他的眼神里多了点笑意。 沈易眼里的笑意绵柔了许多。 ——突然离你那么远,很不习惯。 苏棠丝毫没有动容,“你去美国几天和在公司上几天班是一样的,一样都看不见我,离得远点近点有区别吗?” 沈易答得毫不犹豫。 ——有很大的区别。 苏棠追问,“有什么区别?” 沈易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好一会儿,好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表达他想法的词句,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服气地摇摇头,表示暂时放弃对这个问题的讨论。 苏棠明白,大部分的感觉都是无法用跟在“因为”后面的一个严谨的科学道理来表述的,何况,以沈易的中文水平还不足以琢磨出“天涯若比邻”这样的句子来,苏棠也不太想勾起他学古诗词的兴趣。 一本《三字经》已经够让她挠墙的了。 苏棠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表示安慰,就想躺下来睡觉,沈易拦了她一下,又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 ——明天结束之后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行啊,想吃什么,我明天早晨起来跟外婆说一声。” 沈易浅笑着摇摇头。 ——吃什么都可以。只是想去看看她,让她知道我很好。你在家里惦记我这么多天,她一定也在担心我。 苏棠心里一热,突然想起另外一个同样应该被他探望的人,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地看着他,“也应该去看看你妈妈吧?” 沈易微微一怔,淡淡地笑着,点点头。 ——我后天会去。 “我想和你一起去,后天我就要上班了。” 沈易想了一下,像是推算了些什么,到底还是抱歉地摇摇头。 ——时间上有些不方便,下一次,可以吗? 沈易有多忙,从他挣钱的能力上就可以看出来,苏棠也不愿影响他心里已经编制好的时间表,“行。” 沈易安心地笑笑。 ——你先睡吧,我还需要做些准备。 苏棠刚才扫到他似乎是在做ppt一类的东西,她既没有开过发布会也没有看过发布会,猜不出沈易今晚要面对的是些什么,“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吗?” 沈易点点头。 ——虽然公司准备在国庆假期之后才对外公开赵昌杰的事情,但是应该已经有媒体听到一些消息了,如果我准备得不够充分,媒体对我的提问的时候很容易偏离预期的重点。 “什么重点?” 沈易轻笑。 ——去现场听,可以吗? 苏棠不想耽误他太多备战的时间,点头以示妥协。 ——打字的声音会吵到你吗? “不会。” 苏棠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句,就挨着沈易躺了下来,像他白天睡觉时一样把脸埋到他腰间,沈易低头笑笑,在她头顶轻抚了几下。 苏棠发现,这个鸵鸟一样的姿势虽然有点闷得慌,但是可以在睡熟之前最大限度地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细微的动作,还有他挨着她睡时无法感觉到的轻微的响动,无比踏实。 沈易用轻吻把她唤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发布会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地点选在了一家很有情调的民营书店,那家书店里有一片专供开设访谈讲座的区域,常有各领域有声望的人来这里谈人生。 苏棠猜,沈易大概是希望媒体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所顾忌,不会做出太过尖锐的提问。 沈易是提前近一个钟头到的,书店刚开门不久,格外清静,苏棠仔细地留意了一番,也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发布会的海报横幅。 沈易的手语翻译是临时请来的,早早就等在了书店门口,沈易一进门,翻译就忙活着帮沈易和书店老板打招呼,苏棠不愿打扰他们,和沈易说了一声,就一个人在书店里转悠起来。 到底是节假日,九点半之后,书店里的客人就多了起来,苏棠许久没逛书店,被书店里浓郁的文化气氛感染了一下,就多绕了一会儿,绕得远了点儿,将近十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过于文艺的书架排布绕晕乎了,循着骤然响起掌声才找到那片讲座区的所在。 主持发布会的是书店的老板,隔着一张圆形玻璃茶几坐在沈易旁边,对面是扇形的观众席,最里面的两排椅子上坐满了抱着各种设备的多家媒体。 再往外一层坐着一些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人,苏棠猜是闻风前来的各大上市公司的人,再外面,就是凑过来看热闹的逛书店的客人。 苏棠和看热闹的客人们站在一起,不远不近地看着沈易带着有点腼腆的微笑坐在那把很有情调的藤编椅子上,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至少沈易身上没有,书店老板身上也没有。 苏棠刚站住脚,就听书店老板说出了最后一句开场的客气话。 “……所以很荣幸,沈先生能选择在这里举办他的新书发布会。” 苏棠呆了一下,下巴差点儿垂到地上。 苏棠发现,第一时间鼓掌的就只有她身边这些凑过来看热闹的客人,媒体和公司的人和她一样,也都在呆了数秒之后才想起来为这件很荣幸的事拍拍巴掌。 新书发布会…… 沈易发布的新书是一本从业心得,书名叫做《在寂静中聆听》,十月初正式上市。 苏棠眼睁睁地看着沈易带着他标志性的温和微笑,在手语翻译的帮助下,借助他做了一晚上的ppt,对这些期待了一个多礼拜的媒体和紧张了一个多礼拜的上市公司,临时来凑热闹的书店客人,还有担心他好些日子的她,谈了一下这本书的写作过程,谦虚地表达了一下第一次用中文写作的忐忑,感谢了一火车的人,还顺便聊了一下他坎坷而励志的人生。 苏棠站在书店里,都可以想象到陈国辉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中羞愤挠墙的模样。 苏棠默叹,沈易只是不想使坏而已,他使起坏来,一般的坏人根本招架不住……   ☆、第38章 Chapitre38 苏棠听得出来,这位从s市聋哑学校临时请来的手语翻译并没有像秦静瑶一样为他做润色,只是把沈易的话如实翻译了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那些圆滑精明的修饰,还是比起酒局来说,这样的发布会对他而言更陌生一些,沈易的措辞中一直有种很实在的腼腆,歪打正着地让他略显传奇的经历听起来格外自然亲切。 书店老板是个很有知识又很有情怀的人,近年来也做惯了这样的活动,总能在适宜的时机给沈易平实的讲述里添加一点恰到好处的点缀,气氛很轻松,依然有不少围过来凑热闹的年轻客人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连那些带着任务前来的各上市公司代表也不由自主地投入进了这个远远偏离预期主题的发布会中。 媒体的嗅觉都是敏锐的,不用回头去看围观者们的反应就能断定那笔付给沈易的“巨款”依然是非常划算的。 连苏棠都能感觉到,这是沈易,或者说是陈国辉,为这群媒体提供的报道这个一直以极低调的姿态生活在s市的金融行业传奇人物的唯一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 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这个今早起来给她做完早点之后又忙活着喂猫喂螃蟹的人将会以一个多么积极正面而且高大的形象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中。 苏棠的开心不是用虚荣心得到满足或者正义感得到抒发所能形容的。 相对于她现在的心情,无论是虚荣心还是正义感都太复杂了,她只是开心,纯粹的开心,好像一早起来看到种在阳台上的蒜苗长高了的那种开心,不需要以任何形式表达,也不需要向任何人炫耀。 在书店老板代沈易发出提问邀请时,憋了半天的媒体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手示意,沈易充分的准备使这些提问的范围严格控制在了他的新书内容和他的个人经历上,一连几家媒体发问,没有任何一家肯把难得的提问机会浪费在任何有关上市公司或赵昌杰的问题上。 沈易答得很诚恳也很流利,只在一个问题上稍稍犹豫了一下。 问题是一个围观的女大学生提的,问沈易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惹得满堂哄笑。 苏棠眼看着沈易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对着他抿嘴一笑,把沈易的脸上笑出了薄薄的一层红晕。 也许是为了常来书店取景拍照的文艺青年提供方便,书店里的采光柔和而清晰,有一种很自然的修饰效果,沈易穿着一身淡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系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随意一坐就像一张现成的杂志封面。 沈易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前排一众长镜头单反相机又对着他“咔嚓咔嚓”地响了起来。 沈易把目光落在那个离苏棠不远的女大学生身上,柔和地笑着,依旧流畅地用手语作答,手语翻译代他用声音表达了出来。 ——我有喜欢的人。 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明显不只有这女大学生一个,沈易刚答完,就有人追问,“她也是聋哑人吗?” 提问的是个年轻男人,有些小心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恶意。 沈易看到手语翻译的转述后立刻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得很从容,从容里还带着一点遮掩不住的喜悦,苏棠隐约觉得,比起上一个问题,他更乐意于回答这一个,在礼貌地摇头表示否定之后又添了几句。 ——她很健康,很漂亮,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苏棠被这句“最温柔”听得一阵心虚。 他起码是把她拿菜刀吓唬人的事儿忘干净了…… 见沈易并不排斥回答这样的问题,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人追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吗?” 沈易依然柔和地笑着,从容作答。 ——这个问题我会记得替你问问她。 又有一些记者跟着追问这个“最温柔的人”的学业背景职业背景家庭背景,都被沈易模糊地应付了过去,沈易没有撒谎,但也模糊到了要不是沈易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脸上,她都要怀疑沈易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程度。 苏棠相信,这一部分应该不在沈易昨晚做的那些准备当中。 他对她的保护似乎已经超越了条件反射,成为了一种根本不需要过脑子的本能。 发布会持续到十一点半,散场之前沈易又像模像样地为自己的书做了几句宣传,苏棠对沈易远远地点了下头,就随着客人们一起往门口走了,路过门口收银台时,苏棠清楚地听到一位抱着书结账客人在下沈易新书的预订单。 苏棠停了停脚,也转回去下了一份预订单。 也许是之前还有客人咨询过,工作人员追问了一句,“还需要沈易先生其他英文原版书的海外代购吗?” 苏棠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用,我有。” 说完之后,苏棠突然想起些什么,又笑着补了一句,“我喜欢他很久了。” 书店旁边就是一处规格很高的私人艺术馆,停在附近的好车很多,沈易的suv一点也不惹眼,苏棠在车上等了约有一刻钟,沈易才上车来。 沈易一坐进车里就靠在座椅靠背上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气。 苏棠在他大腿上轻拍了两下,半真半假地笑,“沈易先生,你还记得要替你的粉丝问我什么问题吗?” 沈易无力地笑笑,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来把她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沈易一直把脸埋在她颈窝间,直到徐超开过第一个弯道,沈易在向心力的作用下稍稍有些失稳,才不得不松开了苏棠,倚回到靠背上。 苏棠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易望着她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下,抬手解开西装扣子,牵起苏棠的手伸进他的西装上衣里,落在他后腰处的衬衣上。 触手一片湿凉。 苏棠一愣,“紧张的?” 沈易轻抿着嘴唇点点头。 苏棠笑出声来,“我还紧张呢,你说得好像真要跟陈国辉打仗一样,我还以为你要揭露多少业界惊天大秘密呢,结果你就开个新书发布会……卖书有什么好紧张的啊?” 沈易有点委屈地看着她,轻轻皱起眉头,用手语尽量简短地说了一句。 ——第一次。 苏棠明白,他不只是第一次卖书,也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那些并不全是愉快的经历。 事实上,沈易完全可以蜻蜓点水地把这些媒体忽悠一通,但他还是最大限度地回报给了媒体尽量等值的信息内容。 沈易一本正经的委屈模样看得苏棠忍不住坏笑,伸手揉他被汗浸得微湿的头发,“唔……卖了好多钱,值了。” 沈易瞪她,刚要去拿手机,就被苏棠按住了手。 苏棠凑近过去,抿着尚未散尽的坏笑小声问他,“是不是让我来给你壮胆的呀?” 沈易又虚瞪了一眼这个俨然是在逗他的人,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苏棠憋着笑,“有效果吗?” 沈易点头。 “下回再开发布会还带我一起参加吗?” 沈易很坚决地摇头。 “为什么呀?” 这句话没法用点头摇头来回答,苏棠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有些幽怨地打下一行字。 ——后期的毒副作用太明显。 “噗——” 苏棠趴在他腿上笑了好一阵,沈易也不与她计较,只轻柔地抚弄着她散在肩背上的长发,苏棠抬起头来的时候,正撞见他眼中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若有所思。 苏棠抬手拢了拢头发,“我觉得咱俩没准儿是在琢磨同一件事。” 沈易微怔了一下,微微偏头,很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在邀她先讲出来。 “我刚才在想,既然这场自卫反击战已经顺利打完了,”苏棠笑嘻嘻地看着他,“咱们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大闸蟹的五十四种吃法了?” 沈易笑起来,和在媒体的镜头下那样腼腆的笑容不同,笑得轻松自由。 苏棠没有打断他的笑,只是鼓着腮帮子看他,看得沈易自觉收敛起了露齿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打完了,还不知道结果。 苏棠信心十足地挑眉,“我相信,陈国辉现在偏高的一定不只有血脂和血糖了。” 沈易抿着笑意轻轻点头。 ——结果可能有两种,一种是他接受我的警告,不再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另外去想别的方法来解决他手上的问题。 沈易犹豫了一下,笑意浅淡了几分,似乎是做了些斟酌,才继续把话打完。 ——另一种可能是再来一个回合。 苏棠心里沉了一下。 陈国辉既然能干出挑拨他家庭矛盾这种缺德事儿来,难保不会还有更阴损更缺德也更有杀伤力的招数。 沈易心眼儿再多也是个君子,和小人斗起来,总是有些吃亏的危险的。 苏棠心里一沉,眉头也跟着沉了下来,沈易看在眼里,温然一笑,又在后面添了一句。 ——放心,我有准备。 “你猜到他接下来会干什么了?” 沈易笑意微浓,轻轻摇头。 ——如果他决定选择第二种结果,我有把握让他再输一个回合。   ☆、第39章 Chapitre39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外婆早就做好了饭,满屋都是浓浓的红烧排骨香,苏棠却径直把沈易拽进了她的卧室。 沈易愣愣地看着苏棠把门关上,又愣愣地看着她从衣橱里拿出一套衣服来。 “衬衫都湿透了,把这个换上再吃饭,小心感冒。” 苏棠拿给他的是一套男款家居服,质地轻软,颜色素净,和沈易在他家里穿的那些差不多,沈易微怔了一下,眼底掠过一片惊喜,一手接过衣服,一手拥过苏棠的肩,低头在她眉心轻吻。 徐超到底也是客人,苏棠不好意思让他每回到家里来都跟着干活,转身准备出去帮忙收拾餐桌,刚走到门边,手还没碰到门把手,肩上就被沈易拍了拍。 苏棠回头看着这个抱着衣服追过来的人,“怎么了?” 沈易一手托着上衣衣领,一手托着半翻过来的裤腰,一块儿递到苏棠面前,脸上满是哭笑不得。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沈易让她看的是衣服的尺码标签。 上衣和裤子不是一个号。 苏棠笑起来,“没错,你穿上试试就知道了,保证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沈易被苏棠的自信,甚至自豪,看得微怔了一下。 苏棠笑着抬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戳,“你是不是从没在国内给自己买过衣服啊?” 沈易摇摇头,把手里的衣服轻折了一下,放到苏棠的床尾,拿出手机来打字。 ——我做过服装行业的市场调查,国内服装的利润率太高,无论是买国产品牌还是进口品牌都不太合算,我会在美国独立纪念日前后和圣诞节前后请几天假,回美国拜访以前的朋友,顺便采购。 苏棠看了几秒,愣是没算出来他到底省没省到钱,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一脸认真的人,“你以后还是继续保持这种购物模式吧……” 苏棠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才望着他叹气,“我本来以为像你这样身材的人到哪儿都很好买衣服呢,结果到了商场才发现各品牌的设计师都充分照顾到了广大普通亚洲消费者的感受,简单粗暴地剥夺了你们这些腿长过一般标准的人买套装的机会。” 苏棠说完,转身走到衣橱前,又从里面取出一套款式颜色一模一样的家居服,顺手抖开,把衣领和裤腰上的尺码标签送到沈易眼前。 “正好节假日商场打折,价钱很合适,买两套还给折上折,我就买了两套尺码不一样的,其他不太合身的地方我都帮你修过了。”苏棠说着,把拿在右手的上衣往左胳膊上一搭,朝天花板立起三根手指头,“我向织女发誓,合适程度绝对不会低于你那些高级定制西装。” 沈易脸上带着开心的惊讶把苏棠看得很是满足。 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借外婆的那架老式缝纫机给他收拾衣服的时候,担任技术顾问的外婆是怎么在一旁捂着嘴一个劲儿偷笑,把她笑得面红耳赤的…… 沈易突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笑容微微一深,低头打字。 ——你是不是向赵阳要了我的体检报告? 苏棠一愣,摇头,“没有啊。” ——在我还没有试穿过之前,你怎么会知道哪里需要修改? 苏棠笑出声来,抬手揉他的头顶,“我是干什么的呀,十几二十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都是精确到毫米算的,你才多高啊!” 苏棠说着,往前贴近了些,勾着一点坏笑,一只手不老实地摸上沈易的胸口,放轻了声音慢慢地说,“经我多次实地勘测,误差可以控制在0.1毫米范围内。” 沈易笑起来,也许是回想起了苏棠实地勘测的过程,脸颊泛起了一点诱人的红晕,眼睛里的笑意浓得像是没被稀释过的热巧克力,把空气中浓郁的排骨香都衬得稀薄了。 苏棠心里一动,抚上他脸颊,踮脚递上去一个很有热度的吻。 苏棠在他眼前深深地笑,“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你,我都坚定地相信自己一定是你最忠实最狂热的粉丝。” 沈易笑着点头,表示接受她自封的这个头衔,在她肩头上像感激又像致歉一样地抚了抚,低头打字。 ——我对数字非常敏感,但是对空间几何的敏感度很差,给你买那套衣服的时候参考了外婆提供的意见。 苏棠刚想说就算他一辈子也弄不清她的罩杯尺寸,他的体贴程度在她的心目中也不会受到丝毫折损,就见沈易又抿着笑意添了几句。 ——我虽然不太清楚你身材的相关数据,但是我很喜欢你的身材,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苏棠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偏薄,偶尔有女人羡慕她瘦,还从没有男人这样直截了当地夸赞她的身材,苏棠得寸进尺地追问,“怎么个舒服法?” 沈易看了她片刻,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敲下来的回答很含蓄,含蓄得有点抽象,苏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大起大落,整体走势非常平稳,适合长期持有。 “……” 整个午饭过程中,苏棠一直在执着地跟沈易抢肉吃,沈易靠外婆的好心救济才勉强吃到两块排骨。 吃完饭,徐超陪外婆唠叨他农村老家里的事,苏棠到厨房洗碗,沈易凑过来要帮忙,苏棠不搭理他,沈易就挨在她旁边看着。 沈易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吃了一块剩在汤盆里的排骨,苏棠暗自好笑,还是不搭理他。 苏棠把厨房收拾好,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沈易负手站在洗手间门口,笑得人畜无害,苏棠努力板住脸,依然不搭理他。 苏棠回卧室,沈易又跟了过来,苏棠不理他也不拦他。 直到苏棠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板胶囊来,沈易才终于忍不住以暴力终止了这场没有一丁点儿冷战气氛的冷战。 沈易在苏棠正要掰出一颗胶囊的时候伸手把整板胶囊夺了过去。 “哎——” 苏棠好气又好笑,板着脸朝他伸出手,“别闹,给我。” 沈易扫了一眼印在包装壳反面的药名,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的,满目担心地看着她,也不把药放下,就急忙用简短的手语问她。 ——哪里疼? 苏棠含混地答,“没有……别闹了,快给我。” 沈易急了,拿出手机单手打字,速度飞快,言辞恳切。 ——布洛芬是神经性药物,用于止痛不可以超过五天,到底哪里不舒服,去医院看过吗? 苏棠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被他抓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板已经空了三分之二的布洛芬缓释胶囊,抬手轻抚他紧张得有些绷紧的手臂,“你别着急……我真没病。” 沈易满脸都是清晰的不信,担心得脸色都发白了。 苏棠默叹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把声音压得小小的,“我来例假了。” 沈易一愣,恍然反应过来。 ——痛经吗? 苏棠看他并不介意和她讨论这样的女性问题,而且还像是略知一二的样子,心里微松,无奈地点头,“这会儿刚来,还没什么感觉,要是现在不吃上一颗的话,估计等不到你走我就得躺到床上打滚去了。” 沈易明显比刚才安心了许多,却还是紧皱着眉头,在眉心处凝着满满当当的担心。 ——外婆知道你吃这种药止疼吗? 苏棠苦笑着轻轻摇头,走去卧室门口把沈易进来时虚掩上的门小心地关上,回到沈易身边放轻了声音为自己申辩,“我也知道吃这个不好,但是这个是见效最快最明显的,平时赶到上班的时候也不会耽误事……我也不会多吃,就每次例假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吃,每天也就吃一颗,没事的。” 沈易是个常年带病工作的人,这种事也许会被外婆说是胡闹,但他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沈易果然犹豫了一下,大半的担心化成了柔软的疼惜,在手机上不那么着急地打下一行字。 ——你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苏棠愣了一下,摇摇头。 ——今天就不要吃了,可以吗? 落在手机上的是一句带着商量语气的建议,沈易眉眼间的神情却像足了在求她什么。 苏棠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却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我以前没有这种毛病,上大学之后才有的,我一直没告诉我外婆……你放心,一个月就这么两颗,没问题的。” 沈易不为所动,低头在手机上添了几句,抬起头来时眉眼间的请求几乎变成了乞求。 ——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如果外婆要责怪你,我会帮你一起向她解释,如果外婆很担心,我会替你安慰她,可以吗? 苏棠败下阵来,一头扎进沈易怀里。 “真该判你恶性犯规……” 这句话苏棠是埋在沈易怀里说的,沈易浑然不觉,只是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好像是一遍一遍地在对她说,我在这儿,不要害怕。 苏棠也不知道沈易跟外婆说了什么,反正外婆是很高兴地让他留下了,徐超走后不久,苏棠的肚子就开闹了。 外婆看她突然一个人一声不吭回卧室,好一阵子没出来,就在客厅里叫了她几声,苏棠没应,外婆过去看了一眼,正见苏棠蜷在床上低低地哼唧。 外婆吓了一跳,“哟,这是怎么了?” 不能苏棠腾出力气开腔,沈易就用手语对外婆说了些什么,外婆登时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 “你这孩子……自己的日子自己还不惦记着,光顾着嘴馋……我给你煮点红糖姜水去,喝了驱驱寒气,看看能不能好一点儿。” 外婆一走,沈易也跟着出去了,没两分钟就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刚灌好的热水袋,走过来半跪到床边,用几个轻吻安抚了她片刻,然后半扶半抱着让苏棠平躺下来,用温柔的力量把她捂在肚子上的手拨开,把热水袋隔衣敷在她的小腹上,然后伸手在她肩臂上安抚,让她因为疼痛而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 疼痛在热敷下稍有缓和,苏棠腾出一点力气,有点委屈地看着半跪在床边的人,“你跟我外婆说什么了,我怎么就嘴馋了啊……” 沈易浅浅地笑了一下,拿过手机单手打了一行字,送到她的眼前。 ——我对外婆说你昨天在我家里吃了很多螃蟹。 苏棠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螃蟹性寒凉,不只是不合适他这样的胃病病人吃,姑娘家在这种时候也不该适当忌口。 苏棠哭笑不得,“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啊……” 沈易伸手掠了掠她额前微乱的头发,低头打字,把手机屏幕送到她眼前时,温柔的微笑里带着满满的疼惜。 ——以前只是为了照顾好我妈妈,以后也为了照顾好你。   ☆、第40章 Chapitre40 苏棠的肚皮稍微给了沈易一点面子,却丝毫没给外婆面子。 苏棠本来就不大爱吃甜,一碗红糖姜水喝下去,小腹处的疼痛没怎么见缓,胃里又跟着翻腾了起来。 沈易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帮她按摩,帮她换热水袋,苏棠想起来上厕所,刚半撑起身体,就被沈易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抱到洗手间门口。 乍一看到苏棠被沈易抱出来,外婆还吓了一大跳,赶忙迎了过来,结果眼睁睁看着沈易在洗手间门口把她往下一放,她又像没事人一样好端端地站住了,外婆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声埋怨沈易太娇惯她。 沈易只是笑,等苏棠从洗手间里出来,又把她一路抱了回去。 苏棠在沈易怀里半睡半醒地哼唧了一下午,晚饭前稍见缓和了,却也懒得爬起来吃饭。沈易陪外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端了一碗拌了肉松的白粥来,苏棠没有一丁点胃口,但也不好意思让沈易一直举着那一勺粥耐心十足地等她,一勺一勺吃下来,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碗。 苏棠吃得有点勉强,咽得有点慢,剩下小半碗微微有些凉了,沈易就没再为难她,低头在她唇角奖励似地轻吻了一下,然后把剩下的几勺粥送进了自己嘴里。 八点多钟疗养院来人请外婆去帮忙看一个病人,外婆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苏棠已经没那么疼了,却还是就着全身的不舒坦赖在沈易怀里磨蹭。 也许是很久没见到一向风风火火的外孙女儿这副赖猫的模样了,外婆睡前来看她的时候禁不住叮嘱她,明天起来要是再这样疼,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沈易抬起抚在苏棠肩头的手,对外婆说了几句什么,外婆就点了点头,收住絮叨,安心回屋睡觉去了。 不等苏棠问他,沈易就拿出手机把答案打了下来。 ——我对外婆说,我明天去医院看妈妈,如果你还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沈易,”苏棠半枕在他胸口,仰头笑着看他,“你看迪斯尼的动画电影吗?” 沈易被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问得怔了一下,轻轻点头。 苏棠抬手捏了捏他线条很硬朗的下巴,“我觉得你像迪尼斯动画电影里的男主角,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女主角于水火之间。” 沈易无声地笑起来,用不搂着苏棠腰背的那只手在手机上敲下了一串字母。 ——do 苏棠一愣,下意识地用法语发音规则拼读了出来,才发现这也是一个迪斯尼动画电影里男主角的名字。 加西莫多,《巴黎圣母院》里那个外形丑怪且有语言障碍的敲钟人,很多年前这个故事被迪斯尼制作成了译名为《钟楼怪人》的电影。 这部片子太老,苏棠没有看过,但《巴黎圣母院》苏棠还是读过的。 苏棠突然觉得心里比肚子里还疼,不禁板起脸来瞪他,“你非要跟我抬杠是不是?” 沈易轻笑着摇头,一手在她脊背上柔柔地安抚,一手在手机上慢慢地打字。 ——我没想跟你抬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万能的,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及时把你从水火中救出来,我也绝不会把你丢下。 苏棠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深深吻他。 沈易像是有些局促,有些敷衍地接受之后就草草收了尾。 苏棠在他眼前抿着嘴笑,“接吻的声音很小,外婆在她房间里听不见的。” 沈易哭笑不得地摇头,无奈地把黏在他胸口的人往一旁抱了抱,腾出一只手来打字。 ——如果你不能把我从水火中救出来,起码也不要煽风点火。 苏棠一愣,“噗”地笑出声来,被沈易及时捂了嘴,警告地隔空指了指外婆房间的方向。 苏棠吐吐舌头,看在他难得用对一个四字词语的份上,乖乖地躺回到了自己的枕头上。 苏棠卧室里的这张是普通尺寸的双人床,比沈易家里的床窄了许多,两只枕头紧挨着,苏棠不用刻意地往他那边挤就可以窝在他怀里,沈易把灯关上没多久,苏棠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半夜里苏棠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捂在肚子上的热水袋已经是温的了,就伸手把它拿出被窝,随手丢到了干净的地板上。 再窝回来躺好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覆上了她的小腹,轻轻揉了起来。 苏棠困得厉害,眼皮抬也没抬,轻哼了一声就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手机闹铃响得很疯狂,一边响一边震,在木质的床头柜上磕出一连串“呜呜”的哀嚎。 为了关灯方便,沈易睡在了靠近床头柜那边,苏棠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要爬起来越过他拿手机,刚一动,就被沈易往他怀里搂紧了些,那只好像整晚都没有离开她小腹的手又轻轻揉按了起来。 沈易满目关切地看着她,浑然不觉背后的响动。 “唔……”苏棠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指指他身后的方向,“我手机……” 沈易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床头柜上那个随着闹铃的响动不停闪烁的手机,忙伸手帮她拿了过来,递给苏棠的时候神情里有些虚惊之后心有余悸。 苏棠把闹铃按掉才反应过来,他听不到闹铃的声音,看到她突然醒来,以为她是疼醒的吧…… 苏棠递过去一个还带着睡意的早安吻,“不疼了。” 沈易轻抚她的头发,安心地笑笑。 睡意散了大半,苏棠才注意到沈易的眼睛里有些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困倦,苏棠睁大了眼睛,“你一直没睡吗?” 沈易只是柔和地微笑着,在她肩上轻轻拍抚。 他前一晚就没睡,算下来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你快睡一会儿吧,今天不是还要去医院看你妈妈吗,再不睡会儿你晚上怎么上班啊……” 沈易安然地笑着坐起身来,抬手指指苏棠手里的手机,苏棠忙递给他。 苏棠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拿他的手机已经习惯到不请自用了,他在碰她的手机之前还是习惯于先征求她的同意。 沈易立直着腰背坐在床上,在她的手机上打了几行字。 ——昨天跟外婆说过了,今天的早饭我来做。我去医院看过妈妈之后会在我的病房里睡一会儿,放心。 苏棠接过手机看完,突然想起些什么,从床上一股碌爬起来,把手机塞回到沈易手里。 “哎,你昨天跟我外婆说了什么,她就让你留下过夜了啊?” 沈易抿起一点绵柔的笑意,低头打了些字,把手机交给苏棠,就下床到厨房做饭去了。 ——家里水管坏了,家具泡得一塌糊涂,需要今天让钟点工去家里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 苏棠吃完早饭回卧室里准备拿包出门的时候,沈易跟了进来,把昨天被他没收掉的那小半板布洛芬缓释胶囊放进了苏棠的包里,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伸手抱了抱她。 外婆还在客厅里,苏棠对着沈易只张嘴没出声地宽慰了一句,“我会好好喝热水的,不疼一定不吃。” 沈易浅浅地笑着点头。 苏棠从衣橱里把那套大尺码上衣配小尺码裤子的家居服拿了出来,交给沈易,让他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顺便带给赵阳。 苏棠给出的把衣服送给赵阳的理由让沈易很开心——据她目测,赵阳的身材应该很合适这样的尺码搭配。 想起昨天沈易打得很漂亮的那场仗,苏棠特地在地铁口的报摊上买了一份从没看过的财经类报纸。 沈易的照片毫无悬念地占据了头版版面,和一旁的男士时装杂志摆放在一起,丝毫不显逊色。 苏棠对着这张照片一直看了两站路,才准备跟这家报社的记者学习一下如何从专业的角度夸他,结果刚扫见标注文章所在版面的地方,就看到一条用加黑加粗的字体标出的重点新闻标题。 新闻标题写得有点花哨,中心意思就是刚被老东家撇清关系的赵昌杰被华正集团聘为高级财务顾问了。 苏棠愣了一下,无力地一笑,在还不算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无声地松了口气。 陈国辉在这个时候把赵昌杰拉过来当顾问,大概就是沈易所说的第一种结果,接受他的警告,不再死盯着他不放,改用胆子更壮的赵昌杰来帮自己解决问题了吧…… 苏棠草草地浏览了一下有关赵昌杰的这篇报道,拍了张照片给沈易发了过去,直到她出地铁口,过完马路,走进单位院里,沈易也没有回复。 苏棠往办公楼门口走的时候,陆小满刚好也到了,冲过来抱起苏棠的胳膊就开始诉这节假日紧急加班之苦,苏棠想笑,又觉得不太人道,索性找了个当口把话题岔了出去。 “哎,我今天早晨看见新闻上说,集团新聘了一个财务顾问。” 陆小满一双熬出了血丝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笑着翻她白眼,“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新闻嘛?” 苏棠半真半假地笑,“那个人好像挺年轻也挺帅的?” 陆小满一脸的嗔笑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把声音放轻了些,一本正经地摇头,“别别别……你看上谁都行,这个绝对不行。” 陆小满的话里透着满满的别有内情的味道,苏棠禁不住追问,“为什么?” 陆小满向来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八卦的机会,苏棠一问,她一个圈子也不绕就说开了,“这个是刚离了婚的,不过离过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这个人人品不好……” 陆小满说着,眼看着已经走进大堂了,又把声音压低了点儿,“他是在美国犯了事,在证券行里混不下去了,才被集团聘过来的。也不知道集团的公关部门给了媒体多少钱,一个个都报道得好像挖人才一样。” 苏棠抿着嘴笑,难得有一件八卦是她比陆小满先知道的。 陆小满一看她笑了,以为苏棠是没拿她的话当回事,立马板起了一张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苦口婆心脸,“我告诉你,这人要是在自己的行当里不守规矩,你也别指望他在过日子的事上守规矩,没人能精分得跟鸳鸯火锅一样彻底,单位里的王八犊子不可能一回到家里就高尚得像忍者神龟了,他这离婚还指不定是因为什么呢,你可千万别对这人抱什么念想。” 苏棠被陆小满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比喻逗乐了。 “谨遵领导教诲,绝不越雷池一步!”   ☆、第41章 Chapitre41 直到出了电梯,走进七楼的办公室,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苏棠脑海里还回荡着陆小满那番话糙理不糙的说辞。 如果一定要给道德这种东西定一个物理性质,苏棠觉得,道德应该是气态的,容易搅合别的东西,也容易被别的东西搅合,各种不同类型的道德之间也不是用理想容器完美隔离开的,在一定的压力下难免相互污染。 自从那句问话被无意岔开之后,沈易就没再提赵昌杰和秦静瑶协议离婚的原因,苏棠对这个也没有太执着的兴趣。 她在想另外一件事。 陈国辉既然在缠着沈易的这件事上这么阴损,工作以外的事情八成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苏棠本想给沈易发条短信,提醒沈易可以查查陈国辉的生活作风问题,没准儿就能揪到一条,不,一把小辫子。 苏棠已经兴冲冲地把手机短信界面打开了,还是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放回了那盆玻璃海棠旁边。 沈易已经说过了,即使陈国辉要再跟他玩一回合,他依然有把握再赢他一回,她还瞎操心什么…… 也许是沈易要开发布会的消息来得太突然,陈国辉在下发中秋国庆加班通知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今天一上班,关于这场紧急加班的原因猜测就从财务和人事两个部门蔓延到了整个公司的每一个角落。 苏棠去茶水间接热水的时候,几个正就这件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同事非要让她说说想法,苏棠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也许只是陈总心情不好”,一群人直说苏棠是被随心所欲的法国人带坏了,苏棠抱着杯子笑而不语。 苏棠本以为这件事的内情连陆小满都不会知道,结果午饭的时候,陆小满悄悄地给她讲了一个金融界传奇白马王子任性戏耍多家上市公司精英高层的故事,陆小满只知道这些上市公司是怎么被耍的,却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被耍的,一知半解之下添油加醋的部分把苏棠这个深谙内情的人逗得笑得停不下来,一上午都没疼的肚子都隐隐作痛了。 陆小满压低着声音绘声绘色地把故事讲完,叮嘱了苏棠千万别把这件让陈国辉丢了大人的事说出去,然后拿筷子尖儿戳着碗里的米饭幽幽地叹气,“哎……可惜了,这样一个有脸有钱还有脑子的男人,居然是聋哑人。” 苏棠听得出来,陆小满的话里只有如假包换的惋惜,没有一丁点轻蔑的意思。 事实上,有底气对沈易表示轻蔑的人实在太少了。 苏棠把一口热粥送进嘴里,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说,这个男人怎么样啊?” “你说跟这个男人交往怎么样?” 苏棠连连点头。 陆小满皱着眉头直摇头,“我觉得够呛。” 苏棠过日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在拿主意之前她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至于已经拿定了的主意,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不过陆小满是个难得例外。 陆小满是属蚊子的,总能一针见血。 苏棠被陆小满的这句“够呛”说得悬起了心,脸上还故作轻松着,向陆小满追问,“怎么个够呛法?” 陆小满朝她丢了个饱满的白眼,答得毫不客气,“你够呛这辈子能见上人家的面。” 苏棠一愣,哑然失笑。 苏棠暂时还不想告诉陆小满,她不但见过这个人的面,还见过这个人从头到脚的每一块皮肉…… 苏棠谨遵和陆小满的约定,没把那个被她讲得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的故事扩散出去,以至于整整一天,苏棠无论走到那个办公区去办事,都能听到不同版本有关紧急加班的幕后的故事,等到下班时候,苏棠觉得已经能凑出一本《聊斋志异》了。 沈易一直没有回她的短信,苏棠猜他要么是在忙,要么是在补觉,就先把这些人物鲜活情节跌宕的故事攒了起来,没去扰他。 苏棠进家门的前一秒还在想今天循例去给疗养院做培训的外婆下班了没有,结果一刚开门,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就在剧烈的分子运动作用下钻进了苏棠的鼻子里。 外婆听到开门声,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棠棠回来啦?” 苏棠把包放下,钻进厨房里,正见灶上坐着一只砂锅,外婆正拿汤勺轻搅着砂锅里的乌鸡汤。 “外婆,今天疗养院不是有培训吗,你怎么还有空炖汤呀?” “我也刚回来一会儿,”外婆把汤勺放下,盖好砂锅的盖子,才笑眯眯地看向苏棠,“这不是我炖的,是小易给你炖的……” 苏棠一愣,“他还没走吗?” “走了,你早上出去上班之后他去菜场买的乌鸡,把汤炖好了才走的。”外婆说着,眼睛里的笑意莫名的有些发沉,伸手在苏棠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外婆老喽,以后有小易疼你,我就放心喽……” 外婆做了大半辈子医护工作,对生老病死的事一直有一种苏棠可望而不可即的超然,但不管怎么想,外婆很少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回国以来这些日子,苏棠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个,心里不禁沉了一下。 “哎呀,你又胡说八道!”苏棠索性把脸也沉了下来,“你见过谁家老太太整天看皮卡丘的,你老吗?一点儿也不老!” “昨天晚上我去看的那个病人,七十来岁的老头,身体不好归不好吧,前几天还在外面跟人下棋呢,昨天晚上一下子就不行了……”外婆叹了一声,摇头笑笑,“到了这个年岁啊,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棠总觉得外婆这番话比起前些年偶然跟她提起这些事来的时候说得那些认真了许多,一点也不想再听下去,索性一抱外婆的胳膊,鸵鸟一样地把脑袋埋进外婆温热的颈窝里。 “哎呦呦……”外婆笑着拍她的脑袋,“你瞧瞧你,还是搞科学的呢,一点道理也讲不得,说出去让人笑话!” 苏棠只管埋着不吭声。 “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吃饭啦。” 外婆的话可以用一个“行了”收尾,苏棠的心里的滋味却收不了那么快,回到卧室换衣服的时候心里还觉得慌慌的,直到顺手搁在床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才把有点飘忽的心神拽了回来。 苏棠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易发来的短信。 ——对不起,之前手机没电了,刚刚开机。公司决定低调处理赵昌杰的事,不以任何官方形式对外发布他的情况,对他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是件好事。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复她早晨发给他的那张照片。 苏棠对着字里行间透出的沈易特有的温柔浅浅地笑了一下,有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这是你给公司提的建议吗? 苏棠还没把开身的针织衫扣子解完,沈易的短信就回了过来。 ——不是,是公司领导的决定。 苏棠被这句很诚恳的回复看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从一开始沈易的任务就是代表公司的利益来和赵昌杰划清界线,他也是从一开始就相信赵昌杰是可以另有发展的,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地提这样的建议…… 想起今早陆小满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苏棠心里一沉,忙发过去一问。 ——你是不是还被要求对媒体封口了? 华正集团为了风风光光地把赵昌杰挖走,不惜买通了这么多媒体,怎么会漏下他老东家这个最大的隐患? 沈易很快发来了回复,字里行间隐约可以感觉到那个人低头打字时眉目间柔和安然的笑意。 ——让我噤声比让我出声容易得多,这也是一件好事。 苏棠被他一如既往的乐观主义精神逗得哭笑不得。 ——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好的吗? 沈易依然回得很干脆。 ——医院里的饭很不好吃。 “噗——” 到底是特殊时期,上了一天的班,苏棠一吃完饭就有点发蔫,早早上床睡觉了,缩进被窝里的时候还没到沈易上班的时间,苏棠给他发了一句“晚安”,沈易给她回了一长段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一类的叮嘱。 苏棠不知道怎么用科学来解释,但是被沈易叮嘱这么一通,她这一晚上还真没有觉得疼。 再觉得疼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吃完午饭的时候,苏棠一门心思想快点儿回办公室把药吃了,就丢下还想再喝杯咖啡的陆小满,一个人等电梯去了。 苏棠刚有气无力地按下那个上行的按钮,就有人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苏小姐?” 苏棠一愣回头,正对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像是也刚吃完饭从餐厅出来,用手绢摸着唇角,苏棠还是看得出他唇边遮掩不住的笑意。 这人她只见过一次,短期内却很难忘掉。 苏棠淡淡地看着比那天的装束更加光鲜,脸色更加红润的赵昌杰,勉强笑了笑,“赵先生好。” 赵昌杰驻足在她身边,把手绢收起来,和那天一样客气地打量着她,“我从集团那边过来熟悉一下各公司的情况,我就记得苏小姐是在这儿工作,居然在这儿就碰上了,真巧。” 苏棠笑笑,转眼看向电梯上渐变的到达楼层数,没接话。 就算她肚子不疼,她也懒得跟这个跟沈易动粗的人多客气什么。 赵昌杰显然不想就这样结束这场对话,“苏小姐在这里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苏棠淡淡地答,“助理工程师。” “你和沈易还真般配啊,”赵昌杰笑起来,笑得隐约有点刺耳,“一个擅长垒石头,一个擅长搬石头,真是一家人。” 苏棠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砼。” 赵昌杰一愣,“什么?” “砼,这是建国后造的汉字,字面意思是人工石,也就是混凝土。从材料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一种以砂石为集料,以水泥为凝胶材料胶结而成的工程复合材料。” 苏棠面无表情地说完,看着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的赵昌杰,又面无表情地下了一个结论。 “混凝土不是石头。” 赵昌杰的脸僵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苏棠又继续用平平的语调补充几句,“而且混凝土结构是浇筑的,不是垒的。目前为止华正建筑还没有做过纯石砌体结构的项目,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擅长垒石头。” 赵昌杰的脸色有点形容不出的难看,“你想干什么?” 苏棠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着声音,也在努力压着火气。 “我想站在技术人员的角度上介绍建筑行业的基本常识。”苏棠说着,瞥了一眼电梯上方那个马上就要从2变成1的数字,淡淡地笑着道,“赵先生不就是从集团过来熟悉业务的吗?” 赵昌杰咬牙,微笑,“谢谢,受益匪浅。” “不客气。”41   ☆、第42章 Chapitre42 赵昌杰似乎真的只是想要借她和沈易的关系发泄发泄对沈易的积怨而已,苏棠进了电梯,赵昌杰也没追进来,兀自转身走了。 午饭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习惯自己带饭的女同事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头吃饭,苏棠就着保温杯里冷热正好的水把药吃下,就像打蔫的茼蒿一样软软地趴在桌上等着药效发挥作用。 那盆玻璃海棠放在台式电脑的显示器旁边,苏棠这样侧头趴着,视线正好和它相对。 苏棠发现,玻璃海棠是种很拼命的花,这一期的花凋谢了,过不多久又会顶出新的花骨朵来,再过不多久,又是红红的一团,阳光强些的时候离近了看,可以发现这些娇柔的花瓣就像是半透明的彩色玻璃。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种的多是吊兰绿萝仙人球一类的吸尘防辐射的绿叶植物,只有她这里是有花的。 有时候沈易用心到了深处,连她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明白。 苏棠正看着花发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同事吃完饭去茶水间接水,路过苏棠的办公桌,伸手拍拍她的肩,关切地看着她。 “小苏,这是怎么了,病啦?” 苏棠没有午睡的习惯,平时午饭回来之后就抱着一杯黑咖啡直接开始干活了,几个年龄大些的同事都感慨年轻就是力量。 苏棠直起腰来,“周姐,没事儿,我就是到那什么时候了……” 苏棠说着,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肚子,周姐笑起来,“哦哦……这个啊,再忍几年吧,我年轻那会儿也这样,结了婚生完孩子一下子就没事儿了。” 苏棠被这句生孩子窘了一下,只能嗯嗯啊啊地点了点头。 周姐笑着打量她,“你要是看不上咱们这儿的小伙子,过几天到集团学习的时候可以留心点儿,那边今年新来的小伙子多,肯定有合得来的。” “到集团学习?”这几个词一入耳,苏棠就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能放在“小伙子”上了,苏棠有点儿蒙,“我怎么没收到通知呀,什么时候啊?” “我也不清楚,就听说集团那边把你们这一批新来的几个人的人事档案调走了,好像是要搞什么培训,我听人事部的陈姐说的。”周姐说着,拍拍苏棠的肩膀,“可能还没安排好,过几天就给你们通知啦。” 苏棠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哎,好。” “你好好歇会儿,我给你接点儿热水吧?” “不用不用……谢谢周姐。” 周姐一走,苏棠立马抓起手机给陆小满发了一条微信。 ——我的人事档案被集团调走了? 陆小满用语音信息回了过来,听话音的含混程度,好像嘴里还堵着块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蛋糕。 ——不知道啊,你听谁说的啊? 苏棠打完字给陆小满回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用过微信的语音功能了。 ——听我们办公室的周姐说的,她说我们几个新来的档案都被集团调走了,好像要搞什么培训。 陆小满又用语音回了过来,声音里没多少好气,好像被刚才的那块蛋糕狠狠地难吃了一下似的。 ——你脑子被肚子疼迷糊了啊,搞培训就搞培训,你们的基本资料都有电子档,在内网里动动鼠标就能查出来,闲着没事儿调档案干嘛? 苏棠哭笑不得,她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大概就是这里不对了…… 陆小满大概是和人事部门的同事在一起,苏棠打字让她帮忙问问的消息还没编辑完,陆小满的语音信息又发了过来。 ——我刚问了一下,你们的档案还真被调走了,集团直接找陈姐弄的,假期加班的时候忙得一锅粥,陈姐提了一嘴,我们都没往心里去。回头我再帮你问问是什么培训吧,我刚来那会儿参加培训的时候也没调过档案,可能是集团的人被那个沈王子吓唬的。 苏棠被陆小满这声“沈王子”逗乐了,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把手机往桌子上一丢,又趴了回去。 一定程度上她是有点感激赵昌杰的,要不是他乐意蹚华正集团的这汪浑水,歪打正着地了解除了陈国辉对沈易的纠缠,她大概会因为这调档案的事儿胡思乱想过整个例假期吧。 苏棠正望着那盆玻璃海棠琢磨着这周末要不要劝外婆跟她一块儿去沈易家吃螃蟹,桌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沈易发来的短信。 ——今天晚上有事吗? 苏棠被这句带着浓浓约会目的的问话撩得心里一动,毫不犹豫地回复。 ——没有。 沈易果然发来了一句约会邀请。 ——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苏棠又毫不犹豫地回了过去。 ——我要吃kfc!!!!! 每到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只要肚子不疼,苏棠就始终沉浸在执着的饿意里,并且对一切油腻的食物有着挥之不去的渴望,但是出于多年医护工作培养出来的惯性,外婆从来不搭理她的这种渴望。 午饭吃的那份牛肉咖喱根本没法满足她,这会儿疼痛渐缓,苏棠疯狂地想啃炸鸡。 苏棠点完了发送才突然想起来,kfc里好像没什么合适沈易吃的东西。 周末也就算了,今天是他的工作日,他吃完饭还得上班呢。 苏棠赶忙改口。 ——我想说去开发区那边吃,按错键了,输入法自动联想了。 半分钟后,苏棠收到的信息里充满着沈易式温柔而狡黠的笑意。 ——你的智能输入法联想出的kfc总是带着五个感叹号吗? 苏棠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她实在不该在自己每个月大脑灵活度最低的时候跟他耍心眼…… 沈易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既然它这么想吃,我们就带它去吧。 苏棠笑起来,心甘情愿地回了个“好”字。 kfc附近一向少不了中式快餐店,大不了打包点东西让他带去公司吃。 不知道是布洛芬的作用还是与沈易定下约会的作用,还是炸鸡的作用,整个下午苏棠的心情都好得像是要开出多花来。 沈易说来接她,车还是停在上次大雨天来接她时停的那个地方,结果苏棠刚出电梯,就看到徐超等在一楼大堂门口。 徐超虽然在门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却一直是转着头往公司大院门口望的,好像除了在等她之外还在等些别的什么人。 苏棠故意绕了个远,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背后,突然在他后脑勺上按了一把,把徐超吓得一个哆嗦。 “你干嘛呢?” 看清满脸写着“逗你玩”的苏棠,徐超哭笑不得地抓了抓后脑勺,“苏姐……你吓我这一跳,这不是找你吗!” 苏棠隐约感觉到一丝宽慰。 她这会儿的智商虽然不够糊弄沈易的,但依然还足够看得出来徐超在糊弄她。 “找我?”苏棠挑起眉毛,“你站在大堂门口,隔着一个广场望着院门口找我,你当兵的时候就是这么学侦查的啊?” 徐超笑得有点底气不足,“咳,我也不知道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这么多人从楼里往外走,我万一看漏了呢。” 苏棠依然看得出徐超在糊弄她,但徐超这话说得既实诚又有道理,苏棠一时没挑出毛病来。 直到坐进车里,看着一如既往对她温和微笑的沈易,苏棠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吃饭了?” 沈易用手语给了她一个普适性很强且无法反驳的回答。 ——想你。 苏棠怀疑,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只是生理期激素异常的反应而已。 s市有很多家kfc,徐超径直把车开到了位于中小学扎堆区域的那一家,苏棠挽着沈易的手臂走进门,毫不意外地发现绝大多数客人都是中小学生,以及接孩子的中老年家长们。 沈易这副西装革履的打扮在家庭味十足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却没人多看他一眼。 苏棠突然意识到,选在这家kfc吃饭,一定是沈易的主意。 在各大媒体铺天盖地地把他报道一通之后,如今最不可能认识他的人应该就是这些一天到晚只有空读圣贤书的中小学生了,至于学生家长,有自家熊孩子在眼前闹腾着,谁还有闲工夫多看别人一眼? 苏棠暗自好笑,照沈易这么个小心法,那些报道要是再持续几天,下回见他的时候没准就会看到他脸上带着墨镜,身边跟着保镖了。 苏棠在点餐台前问他,“你吃什么?” 沈易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一切由她说了算。 苏棠也没跟他客气,对着收银员痛痛快快地下了单。 “一份全家桶,谢谢。” “……” 沈易用托盘端着那只满满的桶和两杯硕大的可乐离开点餐台的时候,苏棠突然发现,沈易在这些中小学生眼中的存在感一下子提高了一个星号。 沈易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苏棠一屁股在沈易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就把全家桶的盖子一揭,从里面拿出玉米和土豆泥放到沈易面前,然后把整个桶拉到自己这边,抓出一块巴掌大的吮指原味鸡就啃了起来。 苏棠的吃相让她抱在手里的那一大块肉看起来格外有诱惑力,沈易尝试着表示了一下抗议,苏棠决绝地把桶抱到了她旁边的空椅子上,沈易只能认命地吃着那一小盒温热的土豆泥,顺便把苏棠刚想拿起来喝的可乐夺过来放到了自己身边的空椅子上。 沈易慢悠悠地吃完那盒土豆泥的时候,苏棠已经啃完了一块吮指原味鸡,一对辣翅,正准备对第二块吮指原味鸡发动火力依然迅猛的进攻。 沈易把空盒和那只还没拆封的玉米放到一旁的餐盘里,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唇角,转手从一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便签本和一支圆珠笔,撕下空白的一页,顶头写下一句话,推到苏棠面前。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苏棠一手抓着那块刚啃了一口的原味鸡,一手按住身边的桶,不留任何商量余地地回答沈易,“不给。” 沈易看得哭笑不得,摇摇头,把纸拿回面前,微抿着双唇又写下一句话,认真地送到苏棠面前。 ——你介意换一家公司工作吗? 苏棠牙齿一抖,差点儿咬着舌头。   ☆、第43章 Chapitre43 苏棠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鸡块拿开了些,抬头怔怔地看向沈易。 kfc里的灯光和绝大多数快餐店里的一样,通透,均匀,有种“来了赶紧吃吃了赶紧走”的心理暗示作用,沈易安坐在对面,认真又耐心地看着她,好像这样的灯光设计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 苏棠又低头看了一眼沈易写在纸上的话,想起徐超在大堂门口等她时的样子,心里一沉。 “陈国辉选了再来一个回合吗?” 餐厅里学生多孩子多,训孩子的家长多,周围嘈杂一片,像他们这样对面坐着的人里,恐怕也只有她能用低低的声音和对面的人说悄悄话了。 沈易准确无误地在苏棠的唇形变化间读出了这句邻桌根本听不见的话,有点无奈地笑笑,轻轻点头。 苏棠抿了下沾着一层薄薄油腻的嘴唇,转眼看了看吃饭高峰期餐厅里越来越多的客人,转手把那块还很完整的炸鸡放回了桶里。 “这里小孩子太多,骂人不太方便,咱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苏棠想骂谁,沈易不问也知道。 沈易笑着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大概是猜她要换到附近相对冷清的咖啡馆,或者干脆换去他的车里,所以被苏棠径直带去马路对面的城市中心广场,看着苏棠在喷泉池边空阔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沈易呆了一下。 苏棠把始终没有离手的全家桶放到身边一侧,在另一侧的大理石阶上拍了拍,示意沈易坐下来。 “这个时间都在吃饭呢,这里人少,说话比较方便。” 苏棠说着,转手从桶里把出来之前顺手放进去的那块吮指原味鸡拎了出来,迎着秋天傍晚不冷不热的小风,冲着沈易眯眼一笑,“而且等我说我不介意辞职的时候,你想抱我还是想吻我也会比较方便。” 沈易点头笑笑,表示接受苏棠这个还算有点歪理的主意,垂手解开了西装上衣的扣子。 沈易在美国长大,一些礼节性的习惯里有很多西方人的痕迹,比如穿西装的时候坐下来之前一定会把扣子解开,站起来的时候再重新系上。 他解扣子的时候苏棠没有在意,直到看着他解完扣子把上衣脱了下来,苏棠才愣了一下。 十月初的天还不算太凉,走这么一路苏棠隐隐有点出汗,但还不觉得热到需要脱一层衣服的地步。 沈易一手拿着脱下的上衣,一手掌心向上扬了扬,示意苏棠站起来。 “怎么了?” 沈易温然微笑,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 苏棠怔怔地站起身来,眼看着沈易把手里的西装折了两下,弯腰放在了她刚才坐过的那片大理石阶上。 沈易又笑着对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拿自己的衣服给她当坐垫。 沈易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个行为实在有点暴殄天物…… 苏棠连连摇头,“别别别……地上不凉,真的,你坐下就知道了。” 沈易执拗地拦住苏棠要去拾起衣服的手,指指被衣服铺垫着的石阶,又拍拍自己的腿,表示多给她一个选项。 苏棠的目光在二者之间简短地徘徊了一番,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那我还是坐你的衣服吧。” 沈易刚把安心的笑意牵上唇角,就眼睁睁看着苏棠又添了一句。 “从压强等于压力除以接触面积的角度来说,我坐在你的腿上对咱俩都是一种折磨。” “……” 沈易纠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笔直匀称的长腿,抬起头来的时候正迎上一个带着浓浓炸鸡香味的吻。 苏棠看着被她吻愣的人发笑,“从心理活动的角度来说也是。” 不过是一件衣服,和他温柔细致的体贴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天物? 沈易轻笑着点头,看着苏棠坦坦然地在他铺好的衣服上坐了下来。 没有桌子不便写字,沈易在苏棠身边的石阶上坐下之后就把手机拿了出来,苏棠一边继续啃手里的炸鸡,一边看他打字。 ——怎样才可以等到你说不介意? 苏棠咽下嘴里的东西,偏过头去尽可能用正脸对着他,清楚地问,“你先告诉我,陈国辉又干什么了?” ——昨晚沈妍的未婚夫去公司找过我。 沈易只打了这么一句就停了手,抬头看向苏棠,似乎是觉得话止于此就足够回答她的疑问了。 苏棠发愣,“然后呢?” ——他觉得我欺负了沈妍,应该向她道歉。 沈易很流畅地打完这句,犹豫了一下,又抿着一点淡淡的苦笑删掉了句尾的“道歉”,重新打上了“赔钱”二字。 苏棠看得挑起了眉毛。 且不说那天的事到底算是谁欺负谁,那天距现在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了,现在才想起来替未婚妻出头,苏棠不禁猜测他是怎么想起来的。 “他这是看到媒体对你的报道,知道你有钱,专门来敲诈你的吧?” 沈易浅浅地苦笑,很干脆地摇头。 苏棠看着他以近乎于一般语速的打字速度敲下一段话。 ——他去找我应该只是为了给我添麻烦。他开口向我要三十万,我答应了,他又突然翻脸说我羞辱他,和我纠缠了十几分钟,最后没有再提钱的事就走了。他是做建材生意的,今天华正集团的一个项目公布招标结果,他的公司中了一个很大的标。 苏棠看得拧起了眉头,心里有点说不出的不安。 她对钱的事一向不是很敏感,不过用一个标段换沈易一个闹心,她总觉得陈国辉做了桩不大合算的买卖。 苏棠仔细看了两遍沈易打在手机上的话,抬起头来,“他纠缠了你十几分钟,除了说要钱和说你羞辱他之外,应该还说了些别的什么吧?” 沈易有点为难地笑笑。 ——我们公司的门禁很严格,我们是在公司大门外的人行道上见面的,灯光有点暗,他激动起来说话很快,我没有看清楚,大概是在骂我。 苏棠狠愣了一下,“你一个人去见他的?” 沈易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棠怎么会有这样一问,被喷泉池中投射出的香槟色光线映照着,满脸都是金灿灿的困惑,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是在你上班的时候去找你的吗,秦静瑶呢?” 上次听沈妍那样骂了几句她都觉得刺耳得想跟她拼命,天晓得他一个人是怎么站在把路边上被人骂了十几分钟…… 沈易大概是会意到了苏棠责备里的心疼,抿起一点笑意,张手拥过苏棠的肩,在她肩头上轻抚了几下以示安慰,单手握着手机打字。 ——这是我的私事,没有麻烦她。 沈易的微笑被灯光映得很明朗,很坦荡。 苏棠不得不承认,沈易与秦静瑶之间的公私分明真的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从她认识沈易以来,无论是多么需要一位能帮助他无障碍表达的人的时候,只要与工作无关,沈易就没有联系过秦静瑶。 沈易有沈易的原则,苏棠不愿随意搅扰。 苏棠抿了抿唇,“除了这个,陈国辉还干什么了?” 沈易微怔了一下,干净的眉眼里掠过些许没来得及遮掩的诧异。 “这样看着我干嘛?”苏棠好气又好笑,“肯定还有别的事,之前每回陈国辉找你的麻烦,我都想辞职,你都不让我辞,这回突然主动提出来让我辞,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个。” 沈易的苦笑里说不出是赞许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拥着苏棠的肩膀,像小学老师印小红花一样在她额头上实实地落下一个吻。 然后一键退回到手机的主界面上,点开邮箱,点进一封已查收过的电子邮件,把手机递给苏棠。 苏棠放下手里的炸鸡,拿纸巾擦了擦指尖的油腻,接过沈易的手机,一眼落在格外显眼的邮件内容上,狠狠一愣。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多钟,发件人被沈易备注过,即便沈易没有备注,苏棠也认得出来,这是陈国辉的办公邮箱。 邮件正文里没有一个字,只有几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她那份以培训的名义被集团人事部门调走的档案。 苏棠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的直觉虽然不如沈易的值钱,但多少还是有点准头的。 “这个我知道。” 苏棠无奈却踏实地笑笑,把手机递还给沈易。 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未知,无论是多么大的事,只要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就不过是一堆待解决的麻烦罢了。 苏棠从来不怕解决麻烦。 “公司人事部门的同事跟我说了,我和另外几个同批被录进华正的新人的人事档案都被集团调走了,就在他们假期紧急加班的时候,说是要给我们搞什么培训,我就觉得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沈易拥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紧了些,像是要用自己的怀抱把她保护在一起不快的事情之外。 沈易接过手机,点回到备忘录的界面里,在刚才打出来的话下面继续单手打字,指尖点在触摸屏上,莫名的有些沉重。 ——我不知道他准备利用你的人事档案做些什么,但是一定是一些对你非常不好的事。对不起,我一直觉得他的目的就是解决华正集团的问题,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件事做到这一步,我不应该一直劝你留在华正。 苏棠笑笑,伸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你劝我是你的事,我听你的劝是我的事,留在华正是我自己乐意的,怪不着你……不过我得告诉你,就算我早就想辞职了,我也没想到陈国辉会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 苏棠把“这个时候”这四个字说得格外慢,沈易微怔了一下,把目光里沉沉的自责怔得浅淡了些。 ——这个时候? 风是从对面吹过来的,苏棠为让沈易读清她的唇形,侧过头来看他,风把她耳边的碎发吹到了脸颊上,苏棠抬手掠了掠,不经意的给她的话里添了点额外的严肃。 “沈易,你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 沈易点点头。 苏棠定定地看着这个还没彻底从自责中解脱出来的人,“你先别急着担心我,你好好想想,陈国辉给你发的这封邮件,会不会和你通过媒体传给他的开发布会的消息是一回事啊?”   ☆、第44章 Chapitre44 沈易的表情告诉苏棠,他在收到这封邮件之后真的一直在专心地担心她,根本没有腾出空来往这上面想。 沈易在突如其来的惊讶之下愣得有点傻乎乎的,扶在她肩上的手也僵了一僵,苏棠笑着把脸挨到他肩头,在他质地精良的衬衣上轻轻地蹭了蹭,才抬起头来对他说话。 “我现在就在你眼皮底下,谁也欺负不了我,你安心想想陈国辉做的这些事,你就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沈易眉目里的自责终于全都变成了认真的困惑,皱起眉头,轻轻滑下扶在她肩上的手,把身子又朝她的方向拧转了几度,两手握着手机,只打下一个字。 ——怪? “怎么说呢……” 苏棠轻咬着嘴唇斟酌了一下,“我觉得陈国辉的这个结构搭得不大合理。” 苏棠斟酌出来的这句话多少带着点沈易的专业以外的技术性,沈易微怔了一下,摇摇头以示不解。 苏棠换了个形象一点的说法,“就好比说,按他之前搭结构的规律看,他是想盖一栋高高细细的大楼,所以就一直往上盖盖盖……进度也很稳定,结果盖到今天,突然从直着往上盖改成往四面八方横着盖了,一下子盖成了一朵蘑菇。” 沈易愣愣地看着她,脸上的困惑不但没见浅,还成倍地加深了。 沈易似乎是担心自己没有读清她的话,低头把最值得犹豫的两个字敲在了手机上。 ——蘑菇? 苏棠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脑海里的那一团想法该怎么用一句两句话表达明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到了脚下光溜溜的台阶上,张开五指搅进自己的头发里揉了几下,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手臂就被沈易轻轻地碰了碰。 沈易又把手机递了过来。 ——哪种蘑菇? 沈易的神情很认真,认真里还带着一点紧张,好像唯恐自己的愚钝会把她的耐心消磨干净。 苏棠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有点太过生动了,刚想让他把蘑菇这一页揭过去,就见沈易主动地把思维发散开来,并通过指尖的跃动表达在了手机上。 ——香菇,平菇,杏鲍菇,金针菇 苏棠一手捂在手机屏幕上,及时拦住了他渐行渐远的思路。 “还是这么说吧……”苏棠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换了个不够简明却足够平实的说法,“我觉得陈国辉这一次威胁你的方法,和他之前威胁你的那些方法不太一样,放在一块儿比较起来就觉得有点不协调。” 沈易浅浅地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苏棠不等他的思路再跑到什么难以追回的方向去,主动给他领路,“陈国辉第一次找你办事,你拒绝了,他的反应是什么?等。” 沈易点点头表示赞同。 “等到你发推荐信过去,他以为你答应了,结果你还是不搭理他,他的反应是什么?”苏棠又自问自答,“试着从秦静瑶那里找突破口。” 沈易又点点头。 “照你说的,秦静瑶知道你的态度,找她来劝你这件事是行不通的,但是陈国辉还是需要找个方法来办他的事,所以他又想到在你家里挑拨矛盾,威胁你,你不但没答应他,还让他瞎忙活了一个多礼拜。” 苏棠说完,正式留给沈易一个问题,“然后陈国辉是什么反应呢?” 沈易似乎是被自己刚才的愚钝打击了一下,稍犹豫了片刻才低头作答,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他让沈妍的未婚夫去找我的麻烦,然后拿你来威胁我。 苏棠干脆地摇头,一句话否定了他的回答,“不是然后。” 沈易又愣了回去。 “他是在你还没有开发布会之前就把我档案调走了,也就是说,他早就准备拿我来威胁你了,只是用什么方法来实现威胁的问题。” 苏棠顿了顿,又丢给他一个问题,“拿我来威胁你,肯定比让人去你公司门口骂你一通更有效,既然拿我来威胁你这一招既有效又便宜,陈国辉为什么还要赔上一个大标段来给你多添这么一小点堵呢?” 眼见着沈易皱起的眉心微微一动,苏棠放心地加了几句。 “还有,华正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赵昌杰风风光光地挖过来当高级财务顾问,结果陈国辉还是盯着你不放,那聘用赵昌杰干嘛,就为了摆着好看……” 苏棠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异样的响动,一惊之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正见一只脏兮兮的狗在扒拉她套在全家桶外面的塑料袋。 “哎哎哎——” 苏棠赶忙拧过身去把桶抱起来。 狗是几个月大的小狗,全身的白毛脏兮兮的,有点瘦,一条后腿还有点跛,不像是有主人喂养的样子,看着苏棠把香味的源头拿走,狗既不扑过来抢,也不转头离开,就往地上一坐,耷拉着舌头巴巴地望着苏棠。 苏棠顿时心软了。 认识沈易之后,她越来越看不得乖顺的活物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了…… “说好了,就一块啊。” 苏棠说着,伸手解开扎紧的塑料袋口,从桶里把自己刚才啃了几口的那块拿了出来,用纸巾垫着放到往稍远些的地方。 狗立马扑了过去,叼起来就跑远了。 苏棠笑笑,把纸巾捡回来,起身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沈易正在直直地看着她,一张被喷泉池灯照亮的脸上铺满了难以置信。 苏棠一愣之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给他吃,却给狗吃…… 苏棠抿抿嘴坐下来,伸手又从桶里拿出一块硕大的吮指原味鸡,努力地展开一个很公允的笑容,递到沈易面前,“也给你一块。” “……” 沈易捏着手机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把手机放进了裤兜里,抬手接了过来。 沈易刚接到手里,又转手放回了桶里。 苏棠一愣,就见他拎着塑料袋把整个桶从她怀里一把拎了起来,苏棠刚要抗议他的得寸进尺,沈易就把手里东西放到了一旁,一手拥苏棠入怀,一手抚上她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沈易的情绪有些莫名的激动,又有些莫名的低落,吻得格外热烈,苏棠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易刚一松口,苏棠就攥起拳头往他肩上砸了一下。 “你……你要杀人啊!” 沈易张手拥住她的肩颈,又一次拥她入怀,低头把脸埋在她的侧颈,好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想要在她这里寻求一点安慰。 苏棠有点蒙。 为了一只狗,一块肉,不至于吧…… 苏棠抬手顺了顺他的脊背,隔着单薄的衬衫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苏棠吓了一跳,忙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 “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深吻,沈易双唇微红,脸颊上却是一片淡白,从喷泉池中投来的光线也无力调和这种由内而生的黯淡,苏棠看得心慌。 “是不是……”苏棠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啊?” 沈易笑得很勉强,轻轻摇头。 “我都是胡乱猜的,你也别太当回事……也可能陈国辉就是被你气蒙了,逮着什么阴损的招就一股脑地全用上了呢。” 沈易深深地摇头。 沈易低头把手机拿出来,薄唇微微绷着,在入夜之初的轻风里利落地打字。 ——你说得非常对,但是陈国辉并没有乱搭结构,只是你和他执行的并不是同一套验算标准。 苏棠发愣,这话沈易虽然是用土木行里话的来表达的,她还是不大明白。 陈国辉折腾这么多事,无非是为了迫使沈易答应帮他解决华正集团目前的问题。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标准? 沈易没有抬头,又打下几句。 ——他设计的结构非常科学,也非常稳定,而且一直是在按照同一张图纸施工,应该只差很小的一步就可以竣工了。 沈易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和,字里行间又是一片沈易式的温柔大度,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赞叹,苏棠恍惚之间几乎要怀疑陈国辉其实是在做一件她一时半会没法理解的好事了。 沈易打完这几句褒贬义不明的话之后,抬眼深深地看了看苏棠,又垂下眼睫慢慢地敲下一行字。 ——我没有想到你会为我记住这些事,谢谢你。 苏棠凑过去在他半沉下来的眼脸上轻啄了一下,眼部细腻敏感的肌肤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沈易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细密的睫毛扫过苏棠柔嫩的嘴唇,在苏棠心里撩起一丝绵柔的轻痒。 这双被她安抚过的眼眸里顿时聚起了浓郁的笑意,苏棠轻抚他笑起来微微收紧的眼角,半真半假的叹气,“我也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 沈易笑得浓浓的,苏棠莫名的觉得他很甜,倒不是他笑得有多甜,而是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种柔软的甜味,配着他雪白的衬衣,像足了一块将化未化的大白兔奶糖。 沈易就这样甜甜地低下头去,甜甜地在手机上打下一句话。 ——可以再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苏棠想也没想,问也不问,“可以。” 沈易眼中的笑意几乎蔓延到了全身。 苏棠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爽快的回答好像显得有点没原则,忙挺起胸脯,一本正经地改口,“可以考虑。” 沈易也不介意她的出尔反尔,把有些泛滥的笑意锁回到眉眼里,微垂眼睫,认真地打下一句请求。 ——暂时不要辞职,可以吗? 苏棠狠愣了一下,“啊?” 八点整,喷泉池中柔和的灯光骤然大亮,水柱伴着《命运交响曲》丧心病狂的前奏突然喷涌而出,把苏棠这声呆呆的反问冲得一干二净。 苏棠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随乐声起起伏伏的水柱,惊魂未定地转回头来的时候,沈易还在专注地看着她。 突然亮了几度的灯光落在他深而清透的眼睛里,随着喷泉水的起伏而形成浮动的流光。 苏棠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整个广场中最耀眼的一点就在她的眼前。 苏棠一时无话。 沈易垂下目光。 ——别怕,我会保护你。   ☆、第45章 Chapitre45 苏棠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有这个人在,她能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怕,”苏棠微微仰头,和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对视,看着有幸印在这双瞳仁里的自己的影子,“不过,我不辞职,能帮你什么?” 沈易安然地微笑,低头看看显示在手机屏幕最上端的时间,把目光向下微微移了移,打下一行字。 ——可以先送我去上班吗,我在车上告诉你。 “好。” 苏棠站起来,把垫在自己屁股下面坐了许久的衣服拿起来抖了抖,拂了拂粘在上面的薄尘,又抹了抹被她压出来的轻褶,才递还给沈易。 沈易接过衣服搭到臂弯间,抿着一点有些雀跃的笑意,在把手机收回兜里之前又敲下一句话,递到苏棠面前。 ——这是它享受过的最温柔的一次干洗服务。 苏棠看得好笑,抱起扎好了塑料袋口的全家桶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是最便宜的一次。” 徐超把车停在kfc附近的停车场里,两人找过去的时候徐超已经在附近吃完饭等在车里了,眼看着苏棠抱着一个桶上车来,徐超眼睛都瞪圆了。 “苏姐,你这饭量能顶上一个成年军犬了啊!” 苏棠黑着脸拿膝盖狠顶了一下驾驶座靠背,徐超嘿嘿地笑起来,转脸朝前,一边发动车,一边补了一句。 “沈哥跟你在一块儿肯定特有安全感!” “……” 沈易听不见徐超说的什么,依然满脸安乐祥和地坐在一旁,苏棠正想着要不要趁现在还没开出停车场赶紧掐一掐徐超的脖子,沈易就微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着几句他刚刚打好的话。 ——我来告诉你陈国辉搭的结构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们只能打字,你不要出声说话,可以吗? 苏棠看得一愣。 她出声说话,除了她自己之外,能听到的人就只有徐超了。 苏棠不禁抬头向驾驶座看了一眼。 她坐在驾驶座的正后方,这样看过去就只能看到徐超的一点影子。 苏棠微微收紧了眉头,接过沈易的手机,在他的话后面跟了一句问话。 ——这件事和徐超也有关系吗? 沈易忙笑着摇摇头,在她肩上轻抚了两下以示安慰,拿回手机,轻快地打字。 ——他很直率,总是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合适告诉他。 苏棠突然想起徐超在她公司门口时候的那个模样,不禁抿着嘴笑着点点头,以示赞同。 沈易又在后面添了些字。 ——你也很直率,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苏棠笑着拿过他似乎没想现在就递给她的手机,迅速地打了些字,递还给他。 ——这种心态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咱们老祖宗把它归为大将风度的一种。 沈易看得笑起来,很受用地点点头,然后倚在座椅靠背上,微垂下还带着柔和笑意的目光,极快地打了一段字。 ——从我们的视角来看,陈国辉搭的结构确实是你说的那样,但事实上这个所谓的结构只不过是搭给我看的一个外壳,里面才是真正实现最终价值的承力结构,他骗过了我,却没有骗过你。 苏棠是靠在他肩头看着他打下来的,他的手指一停,转过头来看她,苏棠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来,沈易就牵着一道薄薄的笑容用一个吻把她的声音拦了回去。 苏棠抿抿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苏棠把刚才几乎脱口而出的疑问化成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伸手在沈易打在手机屏幕上的“承力结构”一词上指了指,然后在一旁比划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沈易会意地点头笑笑。 ——可能是在我第一次拒绝他之后,他就不再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了。 沈易的回答似乎有些答非所问,苏棠愣了愣,又见沈易接着打起字来。 ——有一件事你很早就提醒过我,是我没有认真考虑,否则这件事还可以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来解决。 沈易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不等苏棠问,就抿着一点微苦的笑意打了下来。 ——你提醒过我,不应该太相信秦静瑶。 沈易从屏幕间抬起的目光里掠过一抹浅浅的低落,苏棠突然想起他之前黯淡的脸色,莫名的委屈,还有脊背上那层薄薄的冷汗,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心疼激得苏棠恍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苏棠赶忙接过手机。 ——陈国辉不是找秦静瑶劝你,是找秦静瑶来代替你给他办事? 沈易有些黯淡的眼眸里蓦然浮出一片惊喜,赞许地点头 沈易依然很有温度地笑着,苏棠很难想象,他突然想通这件事时心里一下子凉成了什么样。 苏棠很想倒退到十几二十分钟之前,给他一个安慰的吻,一个更结实的拥抱。 苏棠微抿着嘴唇,不太死心地打下一问。 ——你怎么突然怀疑起秦静瑶了? 如今她倒宁愿自己以前的怀疑都是多心之举。 沈易小心地收起所有负面的情绪,安然作答。 ——你刚才又提醒了我一次。 苏棠一愣,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刚才什么时候提过秦静瑶的名字? 苏棠还没愣完,沈易已把第二句话打完了。 ——你刚才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突然去喂狗了。 苏棠愣得更厉害了。 她现在说不出什么秦静瑶的好话,但也不觉得秦静瑶和狗有什么关系。 沈易没有抬头,继续在触屏键盘上迅速地点击着。 ——我想起来,昨晚沈妍的未婚夫来找我,也许只是为了让我在上班的时间从办公室里离开一阵。 苏棠微怔,如果只为了这个目的,沈妍未婚夫那先要钱又不要钱的古怪态度就可以说得通了。 他提出的几十万赔款的要求不过是一个纠缠沈易的借口,没想到沈易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他的要求,就只能另找理由来纠缠了。 这一点苏棠想得明白,但不代表她能把这些事一股脑地全想明白。 苏棠用一句很简单的手语问沈易。 ——为什么这样做? 沈易打字回答。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工作,他在公司门口闹得很厉害,保安找我找得很急,我没有来得及关电脑就出去了。 沈易打完这些话,抬头看了看苏棠,苏棠还是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不等她说哪里不明白,沈易已经会意地答了起来。 ——秦静瑶没有做这种操作的资格,也没有把这种事做到让相关部门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的把握,她需要使用我的工作账户,在我的办公电脑上操作。 沈易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打下一句把苏棠看得禁不住倒吸冷气的话。 ——然后由我来承担一切责任。 苏棠急忙把手机拿过来,急得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了,打错了几个拼音才把整个句子打完。 ——她昨天晚上已经做了? 沈易忙摇摇头,拥过她的肩,让她挨近自己的胸膛,一手在她手臂上轻轻安抚,一手拿过手机。 ——应该只是盗取了我的工作账户和电脑的密码。 沈易安然地打完这句丝毫没让苏棠觉得有所安慰的话,又安然补上了几句解释。 ——华正的股票只能在沪深市场的交易时间内才可以操作,我偶尔也会接一些这方面的工作,她必须要等到我在办公室里做这些工作的日子里进行操作,才能完全栽赃到我的身上。 苏棠那颗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被沈易胸膛传来的温度安抚了回去,苏棠无声地松了口气,把手机从沈易手里接过来。 ——陈国辉给你找这么多的麻烦,是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帮秦静瑶拖延时间,等机会? 沈易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以示赞赏,又把手机拿了回来。 ——还有一件事你也说得很对,陈国辉花很大的代价把赵昌杰高调聘来华正,确实是为了摆着看的。 苏棠一愣,在沈易有些复杂的微笑里恍然反应过来。 沈易像是一眼看进了她的脑子里。 ——对,是给秦静瑶看的。 沈易对她笑笑以示表扬之后,继续飞快地打字。 ——秦静瑶也是非常谨慎的人,陈国辉一定要给她很可靠的保障,才能让她放心去做这样冒险的事。陈国辉在用赵昌杰的事情证明给她看,就算她因为帮他办事而惹上麻烦,他也有能力保全她。 苏棠皱起眉头,用简短的手语发问、 ——为了钱? 沈易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问过我,秦静瑶和赵昌杰为什么会协议离婚。这是他们的私事,我没有问过,我现在猜,他们是在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 也许是因为担心到公司之前不能把该说的事情都说完,沈易打字的速度已经快过了苏棠的阅读速度,沈易打完这几行,稍稍停了停,给苏棠留了一点消化时间,才又继续飞快地打下去。 ——陈国辉一定很早就把赵昌杰在美国做的那些事摸清楚了,然后拿来威胁秦静瑶,暂时的离婚是帮秦静瑶解除这种威胁的一种方式,但是赵昌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情绪波动过大,在操作上出了明显的漏洞,被美国方面发现了那些违规操作,反而给了陈国辉束缚他们机会。 沈易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很大度的遗憾,苏棠有点想跟他讲一句叫做“不作就不会死”的至理名言,还是忍住了。 苏棠接过手机,问了句不太夹带私人情绪的话。 ——陈国辉为什么不直接找赵昌杰办他的事? 沈易轻轻摇头。 ——赵昌杰有一定的经验,有胆量也很果断,但是不够细心,如果我是陈国辉,我也不会选他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想起赵昌杰选在大堂电梯口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找她的不痛快,苏棠不禁觉得,陈国辉的心术虽然歪,看人的眼光还是不赖的。 苏棠迅速地扫了一遍沈易刚才打在手机上的所有话,琢磨了一下,得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你让我暂时留在华正,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稳住陈国辉,让他一时半会儿不去想别的阴损的招数来给你找麻烦? 沈易轻轻点头,有些不安地看着苏棠。 苏棠明白他担心的什么。 这无异于让她去当靶子,把陈国辉那些用于折磨沈易精神的火力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她不可避免地要受点委屈,但这样一来,沈易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猜测下一个因为他而受到陈国辉打扰的人是谁了。 做这样的决定就像是在四面受敌的时候决定谁是和你背靠背作战的那个人一样,需要用上百分之二百五的信任。 沈易已经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正在担心她愿不愿意给他同样的信任。 苏棠抬起手来,用他最熟悉的表达方式回答他。 ——我愿意。   ☆、第46章 Chapitre46   剩余的十几分钟车程里,沈易又细细地嘱咐了她一些需要留心的事,车停到沈易公司门口的时候,苏棠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沈易柔和地笑笑,低头在她左边耳垂上轻吻,温软的鼻息拂过她的侧颈,不声不响地吹散了苏棠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苏棠明白,他是在对她说那句他们约好的情话。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沈易刚要开门下车,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已经摸到车门把手的手又缩了回来,从公文包里翻出那张他只写了两行字的便签纸,轻轻对折了一下,交到苏棠手中。   苏棠一愣,对上沈易有些无奈的微笑,突然反应过来。   苏棠只动口不出声地问他,“担心被秦静瑶看到,我帮你把它收起来,是吗?”   沈易轻轻点头。   苏棠感觉得到他想在道别之前对她认真地笑一下,但是笑容浮在他血色浅淡的脸上,依然有些单薄。   一想到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要更加努力地在一个卯着劲儿想要坑他的人面前保持这样温柔的微笑,苏棠就恨不得立马跳下车,冲进这栋办公楼,站到那个人的面前,狠狠掴她一巴掌。   法律可以惩罚一切恶意损害他人财物的行为,沈易的每一点笑意都是她的心爱之物,如今秦静瑶这样糟蹋着她最心爱的东西,她却没有地方可以讲理。   苏棠心疼得鼻尖发酸,眼前蒙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沈易,我们回家吧……”   苏棠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毫无底气的声音通过颅骨传到自己耳中,苏棠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现实,沈易正在积极努力地和一切想要把他淘汰出局的人斗争,她还没能帮上他的忙,就想要帮他打退堂鼓了。   车里光线有些暗,苏棠说得模糊,沈易没有看清她的唇形,眉头轻轻蹙起来,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伸手轻抚上她的唇角。   顺着他指肚缓缓滑过留下的温暖痕迹,苏棠努力地扬起嘴角,“我该回家了,你快去上班吧,后天就是周末了。”   也许是被这个很愉快的时间提醒搅和了一下,沈易没有在意苏棠前后两次开口之间情绪的明显不同,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递来一个道别的轻吻。   沈易下车之后没有立刻进公司的大院,而是站在大门口目送徐超再次把车开回到机动车道上。   苏棠隔着后挡风玻璃看着,直到被后面跟上来的车挡住视线之前,一直可以看到沈易挺拔地站在那里,目光始终追着在这辆车上,好像这个铁皮的四轮机器带走了他极难割舍的东西。   徐超在后视镜里瞄见苏棠直直地看着后面,不禁笑起来,“苏姐,沈哥要是知道你这会儿还在看他,肯定能乐到明天早晨。”   苏棠窘了一下,扭过头来对着驾驶座的靠背拍了一巴掌。   “再拿我开涮,以后到我家来就只给你喝凉白开啊!”   “真的!”徐超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声音里带着使坏的时候依然憨厚的笑意,“你不知道,沈哥老是怕我早晨四点多钟的时候开车精神不好,我接他下班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坐在副驾上,我每次都能看见他捧着手机看你的照片,一看就是想你想得不行。”   苏棠被这句“想得不行”说红了脸,隔着一个厚实的靠背对徐超的后脊梁发狠,“你再胡说八道我踹你了啊!”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徐超小心地开过一个路口,“嘿嘿”地笑着,“我还问沈哥呢,干嘛不学学电视上演的那样,接你下班,请你吃饭,带你逛公园啥的,一个礼拜就见你一回,能不想得难受吗……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徐超问完,还真就收住了话音,好像真要等着苏棠来猜。   徐超不但脸上藏不住事儿,声音里也藏不住事儿,苏棠一听就知道徐超又要拿她寻开心,好气又好笑地噎他,“你又不懂手语,他肯定是打字说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那个“说”字用得不大合适,徐超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再开口时莫名的正经了许多。   “沈哥怕自己找你找得太勤了,你会烦他。”   苏棠听得一愣,徐超又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苏姐,你是不是在教沈哥说话啊?”   苏棠愣得更狠了,“我教他说话?”   “他出差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他,他一上车就睡着了,睡着睡着突然开口说话了,吓了我一跳……”   苏棠也吓得不清,脊背一下子绷了起来,“他说什么了?”   “他说得特别模糊,我也没听出来……”   苏棠刚想问徐超是不是又存心逗她,就听徐超紧接着认真地说,“不过我觉得有一个音听着特别像你名字里的那个“棠”,他还说了好几回,我印象特别深。”   苏棠呆愣了一下,旋即淡淡地苦笑,“他是不是胃疼了,在哪儿叫疼呢?”   “疼”和“棠”,用沈易极模糊的发音说出来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徐超愣了愣,好像之前压根就没想过这茬,好一阵才应声,“有可能。”   沈易起码是说过一两年话的,三岁的孩子肯定已经知道喊疼了,就算这么多年没有说过话,沈易的发声器官都是完好的,累极之后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嘟囔几句平日里忍着不愿表达的话,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   苏棠正疼惜地想着那个声音永远停留在了三岁的人,徐超又开了口。   “苏姐……”徐超犹豫过了一个路口,才认真地说了一句不搭前言却像是话里有话的话,“沈哥挺不容易的。”   苏棠突然明白徐超今晚是哪儿来的这么多话了。   “你别跟着他瞎琢磨。”苏棠好气又好笑地轻责了他一句,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会拿说话的事难为他,更不会因为这个烦他,他会我不会的东西多着呢,他不烦我就谢天谢地了……下回再看见他想我想得不行,你就偷偷告诉我,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好嘞!”   苏棠睡前洗澡的时候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今晚要失眠了。   结果她还真就失眠了。   寂静的深夜像一大桶石油一样,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担心掉落在里面,一下子就燃成了熊熊火海。   沈易的心思细,心事重,同样的事藏在她的心里尚且这样折磨,十倍百倍放大之后塞进他的心里,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煎熬。   苏棠睡不着,索性拧开床头灯,抱着手机翻看沈易的照片。   他那张被她的同事们当成最帅快递小哥的照片。   他刚刚醒来睡意朦胧的照片。   他故意摆拍诱惑她的照片。   他被她硬拉到客厅沙发上合影的照片。   还有他开新书发布会时她装作陌生围观路人拍下的照片……   平面的影像终究没有沈易的温度,没有沈易的气息,苏棠看着这一张张画出来的饼,丝毫不觉得满足,反而更觉得空落落的。   他是怎么靠看照片来缓解想念的?   也许她应该把他手机里有关自己的照片都删掉,这样他在想她的时候就只能别无选择地来见她了吧……   苏棠来来回回地看着,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一直到将近五点钟,苏棠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   估摸着他这会儿要么在回家的路上,要么已经到家了,也许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翻出她的照片来看看以助入眠,苏棠忍不住给照片的主人发了一条短信。   ——到家了吗?   苏棠翻身打个哈欠的工夫,沈易就发来了回复。   ——怎么醒着,肚子又疼了吗?   苏棠熬得脑子有点晕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沈易在担心她是被痛经折腾醒的……   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到手机那头的人因为她这条来得莫名的短信一下子急成了什么样子,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赶忙打下一个“不疼”。   打完这两个字,苏棠一时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了,唯恐害他多担心一秒,赶忙把这两个字的短信发了过去。   苏棠发完,才定下心来编了句瞎话加以补充。   ——已经好多了,晚上到家喝了点茶水,没睡着。   约两分四十秒之后,沈易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他胸口处的一片肌肤,干净,细腻,柔和,只是被自动对焦抓住的部分不是这片美好的肌肤,而是斜在这片肌肤上的几道抓伤。最上面的那层薄薄的血痂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嫩粉色痕迹。   照片之后跟着一句话。   ——我也好多了。   苏棠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易又发来一句。   ——放心,都会好的。   苏棠愣了愣,鼻尖蓦地一酸。   她以为她在车里已经把他糊弄过去了,其实完全没有,她的舍不得,她的不忍心,她怯露了不到一分钟的懦弱,他一丝一毫也听不见,却全都看进心里了。   苏棠突然发疯一样的想他。   ——我不要看这个,我要看你的脸。   大约三分钟之后,沈易发来了一小段无声的自拍视频。   视频似乎是在他的浴室里拍的,沈易没穿上衣,镜头只取到他的锁骨处,露出他平坦硬朗的肩部线条。视频里的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手机屏幕对她温柔地笑着,然后缓缓地凑近,在前置摄像头上浅浅地落下一个吻。   苏棠真的想疯了。   ——我要看未删减版的!   沈易的回复依然是温柔从容的。   ——周末两夜连播,敬请期待。   ☆、第47章 Chapitre47 心里空落落的部分被沈易无声无息地填满,苏棠连打了几个哈欠,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一两个小时的睡眠不但不能满足身体休息的需要,还把本来不是那么深重的睡意勾了出来,以至于苏棠被闹铃叫起来之后干什么都慢了半拍,被外婆催着晕晕乎乎地赶上一趟比平时晚了两班的地铁之后,又晕晕乎乎地坐过站了。 苏棠手忙脚乱地奔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迟到半个多钟头了。 办公室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她,目光有点怪异,苏棠只当是自己第一次迟到就迟这么长时间有点惊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一脑袋扎进自己的隔断里,趁着电脑开机的工夫跑去茶水间冲了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 苏棠捧着咖啡回来,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还没来得及把杯子口往嘴边送,就意识到这杯咖啡应该是白冲了。 办公自动化系统在开机之后自动弹出一条通知来,标题大意是部门主管要找她谈谈以后的人生,发件时间是二十分钟之前。 苏棠默默地为自己多舛的人生哀叹了一声。 苏棠以为她的直属上司是要跟她谈谈迟到早退对辉煌人生的重大危害,一路上在心里把检讨书的草稿都打好了,到了之后却只看见秘书在卷着袖子收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资料。 秘书听说苏棠是被通知叫来的,愣了愣,抬手抹了把汗,才恍然想起些什么,从被各式资料堆满的办公桌上翻出一叠打好的表格递给苏棠。 “用黑色水笔填,别涂改,下班之前交过来就行。” 秘书说完就继续埋头忙活起来。 苏棠一头雾水地看向手里的表格,看到附在表格后面的一张协议,苏棠头上的雾水一下子结成了霜花,愕然看向那个忙得团团转的人。 “调我去非洲项目部?” 秘书头也不抬,随口敷衍,“不知道……李工开会去了,他光说让我把东西给你,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麻烦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苏棠再怎么犯困,也不会相信华正集团外派海外岗的决定流程有这么简单粗暴,粗暴到连个招呼都不给她打就直接让她填写相关表格了。 苏棠光用头发梢想想就能回过味来。 苏棠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她今天没有迟到,按时来到这间办公室,她的直属上司八成会用这样一句具有十足暗示味的话来跟她解释——都是上面的安排。 沈易叮嘱得没错,陈国辉在把她的档案照片发给沈易的同时,真的也给她准备了一份惊喜。 苏棠笑笑,对秘书道了声谢,走出去关上门,一边回办公室,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沈易发短信。 把手机拿出来,苏棠才发现陆小满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基本内容就是向她预告她被调去非洲的消息,她早晨赶路赶得乱七八糟的,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 苏棠突然意识到办公室里那些怪异的目光是怎么来的了,抿着笑给陆小满回了一句。 ——支援非洲建设不是义不容辞的事吗? 陆小满立马回过来一条长达十余秒的语音消息,苏棠没点开听,凭着和陆小满的缘分就能感应到她是怎么骂她没心没肺的了。 苏棠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表格塞进抽屉里,淡定地给沈易发去一条短信。 ——收到惊喜一份:调去非洲项目部。 苏棠把短信发出去之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在电脑上点进办公自动化系统,点开编辑新消息的对话框,在收件人里选中陈国辉的地址,还没来得及编辑内容,手机就震了一下。 沈易回过来一句有点严肃的话。 ——注意一下协议条款。 苏棠看得一愣。 她刚才草草地扫了一遍,那份协议确实是一份普通而且正式的协议,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重点。 ——需要注意什么? 苏棠发过去这句,搁下手机,刚在准备发给陈国辉的消息里打下两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沈易就回了过来。 ——如果允许携带家属,可以考虑一下。 苏棠被“家属”二字看得挑起眉来。 他倒是挺会自己给自己涨职称的…… 苏棠迅速把发给陈国辉的消息编辑好发送出去,然后拿起手机,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回他。 ——除非非洲大草原上有野生的皮卡丘,否则我外婆是不会愿意去的。 沈易在回复中做出了一个很大的让步。 ——允许携带宠物也可以。 苏棠想起自己之前说要拿他当宠物养的话,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笑容还没在困倦尚浓的脸上铺展开,沈易又让了一步。 ——生鲜也行。 沈易这一步让得实在有点大,苏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捧着手机“噗”地笑出声来,在一片安静的办公室里有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苏棠急忙咬起嘴唇,收住尾声,埋头发短信。 ——你去非洲大草原撒欢的愿望这么强烈吗? 沈易回复得很实在。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一直特别想去看非洲动物大迁徙,可惜没人愿意和我组队。 沈易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认真的沮丧,苏棠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 就算听不见声音,不会说话,沈易也是照顾队友的一把好手,到哪里都不太可能成为别人的负累。 沈易再次发来的回复里依然带着那股认真的沮丧。 ——有一位法医人类学博士说,从大型野生食肉动物的角度看,我长得太可口了。 “……” 苏棠还没琢磨清楚在沈易的心目中自己算不算是这个“大型野生食肉动物”中的一员,电脑上就传来“叮”的一声。 陈国辉发来回复,说今天要来华正建筑开会,午饭后可以给她五分钟的谈话时间。 苏棠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低头给沈易回短信。 ——非洲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了,周末去动物园吧。 午饭之前的时间,苏棠一边灌着咖啡一边照旧干活,午饭没有和陆小满一块儿去餐厅吃,就在公司门口的subway买了个硕大的三明治,然后站在公司餐厅门口附近,边吃边等陈国辉。 陈国辉吃完饭出来的时候,苏棠刚啃完一半。 陈国辉身边还跟着几个和他一起从集团总部过来开会的人,和上次陪他来开会的人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赵昌杰。 赵昌杰眯眼看她,苏棠看都没看他。 陈国辉在苏棠面前驻足,转头对跟在身边的人笑笑,“你们先上去吧,我跟小苏聊聊。” 苏棠拎着那吃剩的半个三明治跟着陈国辉进了一楼的一间接待室,陈国辉给她倒了杯水。 “小苏,坐。” 苏棠没跟他客气,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他倒的水,润了润嗓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陈国辉沉沉地清了清嗓,“小苏啊,公司调你去非洲项目部这件事,我不是很清楚,我也不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不过你有留学经历,懂法语,熟悉一些国际标准……” 不等陈国辉说完,苏棠浅浅地笑着,淡淡地接了过去,“我可以帮您劝劝沈易,对他来说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吗。” 陈国辉静了两秒,突然笑着摇摇头,“小苏啊,你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你应该知道,非洲也不全是不毛之地,咱们在非洲的项目部……” 苏棠又淡淡地打断了陈国辉的话,“我正在和沈易谈恋爱,他一定会听我的。” 不等陈国辉开口,苏棠又补充了几句,“您是有家室的人,人谈恋爱的时候智力水平有多不稳定,您肯定亲身感受过。” 陈国辉皱皱眉头,微微挪挪身子,立起了虚靠在沙发里的腰背,“其实海外项目部都是好岗位,工资和补贴都比在国内要高,升职也……” “您的事……” 苏棠刚用淡淡的开头截住陈国辉的话,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了起来,苏棠猜是陆小满打电话找她,没去管,停了停,继续把话补完。 “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陈国辉端起自己的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苏棠又补上一句,“我去不去非洲,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陈国辉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把杯子放回桌上,再次清了清嗓,“这样吧……按理说呢,这些事我不该管的,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长期外驻工地确实也不大安全,既然你不想去,我待会儿开完会跟他们聊聊看吧,如果他们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你就不要去了。” “谢谢陈总。” 苏棠拎着那半截三明治从接待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一招是沈易教她的,别管陈国辉说什么,只管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反正他的听觉器官是完好的,由不得他的大脑决定听与不听。 听觉系统是笨拙的,要么是什么都听不到,要么就是什么都得听,对于摆在眼前却不想看的东西可以闭起眼睛,对于近在耳边却不想听的声音却不能闭起耳朵,就算用两手捂住耳朵,也不可能做到像闭眼一样严丝合缝。 出了电梯,苏棠想发短信告诉沈易他的法子奏效了,拿出手机才发现,刚才给她打电话的不是陆小满,而是徐超。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昨晚对徐超说的话,抿嘴笑起来。 他又看着她的照片在想她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苏棠就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间沈易应该在家里才对,徐超怎么会知道他想没想她? 苏棠莫名地心慌起来,忙把电话拨过去。 提示音响了两声半,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徐超略显焦灼的声音。 “苏姐,你在单位吗?” 背景音里有些橡胶轮胎飞快压过柏油路的声音,还有零星的机动车鸣笛声,像是在大马路上。 “在,怎么了?” 徐超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要心慌,“沈哥病了,我正送他去医院呢……赵哥到香港学习去了,沈院长也到美国开会去了,苏姐,你方便来一趟吗?”   ☆、第48章 Chapitre48 赵阳不在,沈斯年也不在,蒋慧却在,怪不得徐超急得六神无主了。 苏棠也急,但徐超明显还正在开车,苏棠不敢多问。 “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徐超的声音顿时踏实了很多,“哎,好!” 挂掉徐超的电话,苏棠忙找陆小满要了赵阳老婆宋雨的手机号,电话打过去,宋雨刚好在医院值班,一听苏棠说是沈易要过来,立马会意地说了一句“放心”。 午休时间还没过,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请假的人,苏棠到办公室里跟周姐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就匆匆打车赶了过去。 苏棠一路上一直在催出租车司机,司机被她催得着急,到底还是没快过打心底里着急的徐超,苏棠赶到博雅医院的时候徐超和宋雨已经等在急救室外面了。 徐超在急救室门口不安地踱着步子,一身白大褂的宋雨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有些出神地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苏棠急匆匆地走过去,气没喘匀就问,“沈易怎么了?” 一见苏棠来了,徐超急忙迎过去,“可能是胃病的事……” 苏棠被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弄得更急了,“什么叫可能是啊?” “我也不大清楚……沈哥就突然给我发短信说让我接他来医院,我到他的家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我背他下来的……” 徐超像是打了败仗的小卒子终于见到将军了一样,答得一点儿底气也没有,说着说着眼圈还有点发红了,把苏棠看得一点儿也不敢冲他着急了。 苏棠揪心之下一时无话,刚刚走过来的宋雨这才插上嘴。 “你别着急,我看着问题不大,可能是急性胃痉挛引起的晕厥,我看沈易好像挺累的,他是不是最近又白天晚上连着上班了呀?” 宋雨和赵阳是截然两个脾气,宋雨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不慌不忙,听得苏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平静了下来。 苏棠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可能他最近压力有点大,没睡好……谢谢你过来帮忙。”苏棠说着,看向还急得两手直揉搓的徐超,“也谢谢你了。” 宋雨抿着嘴笑笑,在苏棠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你可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在沈易那里蹭的饭肯定比你蹭得多多了,是吧,徐超?” 徐超赶忙点头。 不等徐超说什么,急救室“使用中”的提示灯就暗了下来,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大夫来。 有个年纪大些头发少些的大夫径直朝宋雨走过来,宋雨唤了他一声“齐大夫”。 “没事儿了,就是急性胃痉挛,疼的……”齐大夫说着,有点啼笑皆非地叹了一声,摇摇头,“怪不得你家小赵一天到晚的说他活该呢,哪有做过胃切除的病人带着胃溃疡还敢空腹喝咖啡的啊!” 苏棠和徐超都狠愣了一下。 喝咖啡? 人喝咖啡也就有两种原因,一种是馋咖啡的味道,一种是需要□□的作用。 她今天喝咖啡的原因就是第二种,沈易显然也不会是第一种。 苏棠猛然想起来,她拿到那些表格给沈易发短信的时候不过九点多,沈易立刻就回了过来,应该是没在睡觉,她当时脑子晕乎乎的,居然没有在意。 他已经下班到家了,还熬着干什么? 宋雨也像是吓了一跳,皱眉替沈易辩驳,“不会吧,沈易平时挺注意的,他睡眠情况也不太好,从来不喝咖啡。” 齐大夫苦笑,“你要不信就拿他的呕吐物去化验化验,基本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他蒙你们还是我蒙你们,等他醒了你们自己审审就知道了。” 宋雨没再坚持为沈易说话,“麻烦齐大夫了。” “咳,这客气的什么,说得跟我不是大夫似的……” 宋雨笑笑,齐大夫拍拍她的肩膀就跟着推沈易出来的救护床一起走了。 宋雨还要值班,苏棠又向宋雨道了一回谢,就跟去沈易的病房了。 沈易还没醒,双目自然的合着,细密的睫毛无力地搭在苍白里透着微青的眼底肌肤上,整个人静静地陷在被子里,只有胸口以上的一小截和那只在打点滴的手露在外面,露出衬衫的衣领和袖口,不是他昨晚上班时穿的那件。 苏棠问向跟她一起进来的徐超,“你给他穿的衣服吗?” 徐超摇头,“我到的时候沈哥已经穿成这样了,应该是他自己穿的。” 苏棠突然心酸得厉害。 她没经受过胃痉挛的折磨,但沈易这么能忍的人居然会被生生疼昏过去,可见这种症状发作起来有多么痛苦,上次赵阳说他半夜突发胃痉挛把床单抓破的话,大概有六成是真的。 疼成这样还要坚持把衣服穿整齐了才肯来医院,他是整齐给什么人看的,苏棠心知肚明。 苏棠把徐超劝回家,关了病房的门,拉上窗帘,阻住直直照在沈易身上,像是要把他穿透一样的强烈阳光,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 苏棠第一次觉得,在病床前干坐着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的人是有实际意义的,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不痛快,她一定不会让这个人笑着出去。 苏棠一直守着,一直也没有这种人出现,倒是沈易自己不大安稳。 可能是胃里还有些疼,沈易没有清醒过来就自然而然地想要伸手去捂,沈易动的是那只扎着针的手,苏棠怕他乱动会回血,忙按住他的手腕。 动作被束缚住,胃里还在疼,沈易皱起眉头,难过地轻哼了一声,头颈不安地在枕头上蹭动了一下,依然没有醒来。 苏棠看得难受,一手轻抚他先前被冷汗浸透现在依然微湿的头发,一手探进他的被子里,解开他衬衣的扣子,掌心贴上他胃部附近的肌肤,一边轻轻地打圈揉抚,一边自言自语似地低低地哄着。 不知道是被揉得舒服了,还是感觉到了她在柔柔地说话,沈易眉间蹙起的竖痕缓缓舒散开来,化为一片无力的安详。 苏棠一直给他揉着,沈易睡得很熟,鼻息很浅,整个人苍白却安稳,头一直朝苏棠这边微微偏着,好像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就在身边。 一瓶点滴输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沈易才昏昏地醒过来,看到守在床边的苏棠,深深地笑了一下,在不见什么血色的脸颊上聚起一点薄薄的红晕,好像开心得很。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瞪他,没敢停手上的动作,“还笑得出来,不疼了是吗?” 沈易笑着无力地摇摇头,没扎着针的那只手在被子下把苏棠揉在他肚子上的手捉住,牵到白得让人揪心的唇边,在她掌心上眷恋地轻吻。 苏棠被他吻得痒痒的,根本气不起来。 沈易轻握着这只抚平了他最后几分痛苦的手,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在她手心里自己刚刚吻过的地方写字。 沈易是一笔一划写的,写得很慢,即便是倒着看的,苏棠还是准确无误地辨出了他写出的话。 ——梦到你在,你真的在。 苏棠手心被他的指尖轻轻戳着,心里也被他表达得有些吃力的话戳得隐隐作痛。他刚才就是在开心这个? 沈易又慢慢地划下一句话。 ——早知道,就不一直睡了。 沈易写完,抬起眼睫看她,笑容有些无力,却浓浓的全是满足。 他赖着不愿醒过来,不过是想在难受的时候看看她…… 苏棠心里又酸又疼,想起他这会儿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禁不住拉下脸来轻责,“除了梦到我之外,是不是梦到你自己空腹喝了好多咖啡啊?” 沈易笑着,有点委屈地微微摇头。 “还狡辩,再狡辩我把你送到法医科去了啊。” 沈易笑得更浓了,眼睛轻轻弯着,像是明知道她拿他没办法,故意耍赖的熊孩子一样。 沈易依然摇摇头,认真地苏棠掌心里写字。 ——没有好多,只有半杯。 苏棠直想把这巴掌招呼到他脸上,生生被他淡白的笑容看没了脾气。 虚弱的沈易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等她揉肚皮的猫,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露给她,这样不计后果的信任把苏棠看得声音都软了。 苏棠揉揉他的头发,“你有什么事非得这样熬着做不可啊?” 沈易笑得软软的,轻轻地在她掌心里写字。 ——保护你。 写完这三个字,又慢慢补了一句。 ——我答应的。 苏棠呆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 他昨晚在车上叮嘱过她,如果陈国辉有什么动静,就算是很容易处理的事情,也一定要先告诉他。 苏棠当时只当他是需要这些消息综合判断陈国辉的动向。 苏棠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你一直在等我的短信?” 沈易轻轻点头。 苏棠揉在他头发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轻柔了许多,心疼地念叨他,“我九点才上班呢,你睡上四个钟头也能歇过来了,喝什么咖啡啊……” 沈易牵着始终不曾淡下去的笑容,轻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实话实说。 ——你睡不着,也许还想和我聊天。 沈易慢慢写完,又慢慢地添了一句实话。 ——好想你。   ☆、第49章 Chapitre49 沈易的指甲修得很干净很圆滑,指尖轻轻在苏棠的掌心划过,留下丝丝浅淡柔和的温度,渗透苏棠掌心薄薄的肌肤,一直蔓延到苏棠的心口。 这三个字划完,指尖的动作停下之后,沈易就抬起眼睫,静静地看着她,抿在唇边的笑意像残留在她掌心上的温度一样浅淡。 苏棠呆愣了一下。 她想错了。 看照片来缓解想念这种方法在她的身上是无效的,其实在沈易的身上也是无效的,只是像徐超转述的那样,他怕频繁的联系会惹她心烦,只能饮鸩止渴。 他已经这样过了多少日子了,苏棠一点也不知道。 “对不起……” 沈易被她这句道歉看得微微一怔,忙摇了摇头,松开被他握在手中当了一阵写字板的苏棠的手掌,转头看向床头柜,像是要找些什么。 苏棠在他一侧脸颊上轻轻拍抚,把他放远的视线捉了回来。 “要找手机吗?” 沈易点点头。 徐超送他来医院时来得着急,没顾得上把他的手机一起拿来,苏棠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递到他那只没扎着针的手里。 沈易单手握着手机,有些无力却十分郑重地敲字。 ——你没有打扰我,我很高兴,你在睡不着的时候会想我。 沈易纯粹的高兴已经从骨子里渗了出来,浸透了每一寸肌骨,匀称地满铺在他干净的皮肤上,苏棠就是块木头也能感觉得到了。 苏棠想用一点尖锐的法子来教育教育这个双重标准的人,但是被沈易含着满足的微笑绵柔地看着,苏棠一点也尖锐不起来,只得好气又好笑地揉乱他的头发,“你既然觉得我没有打扰你,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想我的时候联系我,告诉我,会是打扰我的呢?” 沈易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紧了紧,细密的睫毛像闸门关合一样缓缓地落下一个角度,最终滞在一半,遮去了目光中半数的愉悦,整个神情悄然黯淡了下来。 有一抹笑容被他勉强牵在唇角,反而衬得剧痛之后尚未完全缓和过来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苏棠皱皱眉头,从他手中拿过手机。 沈易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苏棠已飞快地对着他的脸拍下了一张照片,点开来,递到他的面前。 沈易怔怔地看了一眼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这个几秒前的自己,又怔怔地抬起目光看向苏棠。 “你看看清楚,好好记住,”苏棠板着脸,伸手指指手机屏幕,“这是我最不喜欢的表情。” 沈易愣了一下,又垂下目光看了一眼,浅浅地蹙起眉头。 沈易再抬起目光时,也抬起手来当空比划了一个问号。 “你做出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你在讨厌你自己。”苏棠鼓了鼓腮帮子,恨恨地说出一句绕口令一样的话,“我讨厌所有讨厌你的人。” 沈易的目光蓦然深了些许,苏棠感觉到他在想些什么,却感觉不到他想的是什么,只见沈易若有所思地微微抿了抿嘴,抬手指了指被她握在手里摆到他眼前的手机。 苏棠把手机交给他。 沈易一接过手机,就轻快地删掉了这张照片,快到苏棠想阻止的时候,他已经退出了相册,点开备忘录,开始打字了。 ——我在决定追求你之后就发邮件咨询过我的心理医生,他说因为我的身体缺陷和长久以来的心理问题,在遇到爱慕对象的时候,产生一定的自卑情绪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及时加以疏导就可以了。 这些字沈易敲得很平静,虽然直白得有些刺眼,苏棠不得不承认,这位心理医生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沈易在对待自己这件事上虽然偶尔会有些随性妄为的举动,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问题,沈易从来不会病疾忌医,这一点苏棠很佩服他。 苏棠也很乐意用科学有效的方式来帮他解决这些问题,“怎么疏导?” 沈易转手把手机放到枕边,撑着床板半坐起来,苏棠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忙伸手扶了他一下,帮他把枕头垫在背后,让他在床头靠得舒服一些。 沈易向她笑笑,以示感谢,然后伸手指指立在病床两侧的护栏,做了个下翻的手势。 “要把护栏放下去吗?” 沈易点点头。 苏棠有点蒙,还是照办了。 苏棠把护栏落下去,站在床边问那个一直静静看着她的人,“然后呢?” 沈易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床单,示意苏棠坐下来。 苏棠想也没想就坐了过去,屁股刚挨上床单,就被沈易一手搂住了。 沈易搂她,用的是他那只正在打点滴的手,苏棠挣也不敢挣一下,只能顺着他并不算大的力气伏进他的怀里,任他用另外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深深浅浅地亲吻。 刚才为了帮他揉肚子,苏棠解开了他衬衣所有的扣子,沈易坐起来时只象征性地收敛了一下衣襟,被她伏在胸前蹭动了几下,早已滑到两旁,大大开敞了。 沈易在她唇齿间流连的同时,胸膛光滑温热的肌肤也在不遗余力地蚕食鲸吞着苏棠的理智,苏棠的手已不知不觉地顺着他的胸口滑到了他更为敏感的腰底,沈易的气息也越来越深重起来,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紧跟着传来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 “哎呀妈呀我的天——” 沈易的目光低垂,满眼全是怀里的人,对眼前以外的事浑然不觉,苏棠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僵,唇齿一抖,咬了沈易的舌头。 “唔——” 沈易吃痛之下松了手,苏棠还没来及说声对不起,穿着护士长衣服的中年大姐就气呼呼地走过来,劈头盖脸地训了起来。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啊!你看看这手上,都回血回了多大一截了啊,你是要输液还是要献血啊!” 护士长铁着张脸,话说得很急很快,沈易还没在苏棠咬在他舌头上那一口的惊吓里回过神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收敛着来不及系扣子的衬衣,睁圆着眼睛茫然地望着护士长,满脸满眼都是无辜,看得护士长都没脾气了。 “你说说你……” 护士长也说不出什么了,挨个瞪了他俩一遍,就伸手把沈易捂在嘴上的手拽了过来,利落地处理了扎在手背上的那个连苏棠都看得出来状况有点糟糕的针头,取下几乎输完的点滴瓶,走前终于嘟囔着把话补完了。 “你说说你们,都这么年轻的人,猴急什么啊……” 苏棠满心凌乱地目送护士长走出病房,转回头来,正见沈易扁着嘴幽幽地瞪她,苏棠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俩人还没瞪出个胜负来,刚才被沈易放在枕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苏棠暂时退出对峙,伸手拿过来看,是陆小满打来电话。 陆小满一开嗓就不比护士长那声“哎呀妈呀”平静多少,“苏女侠,你是不是要造反啊,一天之内又是迟到又是早退的,还不给我打个招呼,不知道星期五下午考勤最严了吗,这一笔黑历史我可没法帮你抹啊!” 苏棠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多钟,苏棠懒得去想公司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查起勤来了。 “不抹就不抹吧,”苏棠吐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瞪向那个还在幽幽盯着她的人,淡淡地感叹,“人生里要是没点黑色,怎么突显其他部分的辉煌啊。” 也许是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轻松,陆小满在电话那头气鼓鼓地质问,“哎,你这是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等会儿……”不等苏棠开口,陆小满就自己截住了自己的话,语调突然诡异起来,“你找我要宋大夫的电话,你不会是——” 也许是刚才被护士长训精神了,苏棠反应得异常敏捷,很果断地截住了陆小满发散性思维的结果,“不会是。” 苏棠看向病床上那个还在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的人,“我家里有人病了。” 陆小满在电话那头乐了起来,“你家这人病得也太是时候了。” 不知道陆小满是不是隔空感觉到了苏棠在黑脸,没给苏棠张嘴骂人的机会,就美滋滋地说,“我告诉你,你支援非洲建设的宏图大志这回是实现不了了。” 这个消息是预料之中的,只是被陆小满突然说出来,苏棠多少还是有点意外,不禁愣了一下,才忙用口型对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传达这个消息。 ——去非洲的事取消了。 沈易也微怔了一下,才抿着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像这点好消息根本不足以抚平他身心的双重创伤。 苏棠这才问陆小满,“你怎么知道?” 陆小满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内部人士特有的得意,“这批外派非洲项目部的人员名单已经发过来了,没你的名字。” 苏棠抿着嘴笑,还没把笑意抿均匀,陆小满又愉悦地说起来。 “我问了一下,你的名字是今天下午被临时拿下去的,原因是有上级领导觉得你迟到早退太没纪律性,怕你到那边去再被非洲大草原自由狂野的灵魂感召一下,就成了脱缰的野狗,管也管不住了。” 这话明显是被陆小满深度艺术加工过的,苏棠依稀还能辨出一点的原貌,无非是陈国辉临时找了个勉强算是理由的理由,来兑现他的承诺罢了。 苏棠憋着笑随口应了一声,表示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陆小满终于关心起了苏棠家里那个病得正是时候的人,“是你外婆病了吗?” 苏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不是。” 陆小满果然反问,“那你家还有什么人啊?” 苏棠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那个还在绷着一脸委屈瞪着她的人,她和沈易的关系既然已经被陈国辉知道了,那就没有再瞒着陆小满的必要了。 苏棠坦然回答,“我男朋友。”   ☆、第50章 Chapitre50 苏棠有意把这句话说得很慢,沈易一清二楚地收入眼中,微怔了一下。 没等苏棠看出他这一怔的背后是喜是忧,陆小满已经在电话那头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声,“你背着我干什么了!” 苏棠坐回到病床旁边,牵住沈易那只还贴着棉球的手,对着他发笑,“没干什么呀,就是找了个标准的三好男人,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 沈易定定地看着苏棠不急不慢地变化着的唇形,大概是会意到了苏棠和电话那头的人的话题,睫毛轻闪了一下,一下子扫清了那抹在脸上绷了半天的半真半假的委屈,在颧骨附近拂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沈易像是有点紧张,手指在她的手心里不安地轻蜷了一下,被苏棠使了些力气攥住了。 陆小满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抓狂了一阵,苏棠没管她,只对着沈易意味深长地笑,沈易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整个人虽然还是安安静静地倚在床头,但是清晰的紧张已经在眉目间越积越深,连呼吸都不敢深下去了。 陆小满的声音在她的左耳进,右耳出,沈易这副小学生等着老师报考试成绩一般的模样倒是直直地落进她的眼中,把她活生生笑翻在心里。 陆小满在那头嚎着嚎着,突然一顿。 “哎,不是……你男朋友生病,找妇产科的大夫干什么啊?” “……” 苏棠觉得这是件在电话里说不清的事儿,哭笑不得地敷衍电话那头还没下班的人,“你赶紧干活去吧,回头再跟你说,你还怕我跑了吗?” “哎哎哎你先别挂……你把电话给他,我得先对他宣明一下主权问题!” 把电话给沈易? 苏棠心里微微一沉,坠得向上勾起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往下落了落。 沈易还在专注地看着她,也许是看出了她神情的变化,却不知道引起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一时显得有点无措,还是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抚,浅浅地笑笑,以示宽慰。 苏棠在决定对陆小满实话实说的时候,就没打算瞒她有关沈易的一切,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来得这么快也这么突然。 陆小满是知道“沈易”这个名字的,但是要用“沈易”这两个字来解释他在接听电话这件事上的无能为力,苏棠张不了嘴。 无论是他“不能”、“不会”还是“不方便”接电话,这样的话,被沈易这样看着,苏棠都张不了嘴。 她只是有点坏心眼的想让他稍稍紧张一下,绝没有想伤他的意思。 苏棠顾左右而言他地应付了一句,“等他病好了,我们请你吃饭。” 陆小满跳着脚地骂了她几句类似于见色忘义之类的话,苏棠隐约听到有人在电话那头招呼陆小满办事,陆小满才应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 苏棠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就环住沈易的脖子,挨过去细细地亲吻那两瓣微微绷起的嘴唇。 苏棠喜欢看他,吻他和被他亲吻的时候也不愿意闭眼,总是沈易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把眼睫垂得低低的。 这一次她却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合了起来。 沈易的回应很温和,直到苏棠收住这个吻,鸵鸟一样地把脑袋埋在他的侧颈,沈易才抬手在她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苏棠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易满目温柔的笑意。 沈易的手指在她隐隐有点发红的眼眶上轻抚了一下,然后转手拿起她丢在一旁的手机,淡淡地打字。 ——你在向朋友介绍我,是吗? 苏棠轻轻点头。 沈易在唇角牵起一点弧度,很浅,但毫不勉强。 ——我必须承认,我很希望你的每一位朋友都会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但是直觉产生的喜欢和不喜欢是没有办法用个人意志控制的,何况我和你的这位朋友还没有见过面,我还有可以努力的余地,没关系。 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摇头,“不是,她认识你,她看过媒体对你的报道,对你的评价特别好。” 沈易像是有点意外,微微一怔,抿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轻轻点头。 “她叫陆小满,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同事。她老公的父母都是华正集团旗下公司的领导,我之前怕她说漏嘴,被陈国辉知道,才一直没告诉她。” 沈易又点点头,表示赞同苏棠的做法,然后在眉间凝起一簇浅浅的困惑,低头打字。 ——你刚才看起来很失望,为什么? 苏棠犹豫了一下,沈易的思维就飘出了好远。 ——因为不能去非洲了吗? “不是不是……” “她刚才想让你接电话,”苏棠还是顿了一顿,有点懊恼地皱皱眉头,才用低低的声音把话说完,“我没敢跟她说实话,感觉自己挺没出息的。” 声音高低落在沈易眼中是没有区别的,沈易愣了一下,突然倚在床头笑起来,头颈稍稍后仰,前颈肌肤绷紧,喉结处的轻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苏棠被他笑得脸上发烫,伸手在他线条很柔和的耳朵尖儿上不轻不重地拎了拎,把他投向天花板的视线拽了回来。 “我在自我检讨呢,你笑什么啊!” 沈易抿住双唇,勉强锁住有些泛滥的笑意,垂下在笑意中浸泡出了甜味的目光,轻快地在苏棠的手机上打字。 ——我很欣赏你在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不足之后立刻主动进行自我心理疏导的行为。 苏棠看了足足三秒才看通顺这个结构有点复杂的大长句子,又看了两秒,才意识到沈易所谓的“自我心理疏导”指的什么,脸上一下子红起来,又惹得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人一阵发笑。 无论沈易笑得多么肆无忌惮,都会牢牢地压制住那些可能会从他喉咙中溢出,而他却不能确定是什么样子的声音,只有低低的喘息声,沉静柔和。 苏棠对他发不了狠,只能板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吓唬他,“你知道我这个朋友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沈易果然很快收住了那个露齿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了苏棠片刻,又微抿起嘴唇,好像斟酌了点什么,才低头慢慢地作答。 ——一个生活态度很端正的聋哑青年。 苏棠被这个平实得有点刺眼的形容看得愣了愣,抬眼对上沈易藏着眼底的一点狡黠的笑意,不禁眉毛一挑,改坐为站,曲起一膝抵在床边,一手按在他床头的墙上,手肘微弯,居高临下地眯眼看他。 “沈先生,你的心理医生没有告诉你吗,心理疏导也是要收费的。” 苏棠说着,有点无赖地摊开另一只手,伸到沈易面前。 沈易也不介意她这街头地痞强索保护费似的模样,笑着托起她伸来的手,在她掌心里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低头轻快地打下一句话,转过屏幕递到苏棠眼前。 ——周末去动物园的门票气球棉花糖晚餐,可以抵付费用吗? 苏棠一下子看没了气势,忙把手脚缩回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摇头,“不是……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别当真,就是要去也得等你病好了再说啊。” 沈易似乎是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看苏棠这样说,无所谓地笑笑。 ——胃痉挛不是疾病,只是一种症状,过去了就没事了。 苏棠不敢随便信他,沈易又笑着添了一句。 ——你因为我而错过了去非洲的机会,我应该补偿你。 苏棠本来已经想出了表示反对的话,突然看到“非洲”这俩字,另一件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了小半天的事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冲散了苏棠就快组织好的语言。 “对了,有件事我不大明白。” 眼看着苏棠一本正经地在床边坐下来,沈易微微一怔,怔去了大半的笑意,轻轻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苏棠刚开了开口,突然想□□什么,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把病房门反锁上,才坐回来放轻声音问他,“就是让我去非洲这件事,如果陈国辉本来就不打算请你给他办事,那他为什么还会接受咱们这样的交换条件啊?” 赶在沈易把目光从她唇间移开之前,苏棠猜了一下,“他是不是也没有那么信任秦静瑶,还是对你抱有希望的?” 沈易安然地笑笑,很笃定地摇摇头。 ——你在演戏给他看,他也在演戏给你看。 苏棠一眼落在沈易打下的句子上,脊背顿时绷紧了起来,“我演露馅了?” 沈易忙摇头,伸手在她腿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飞快地敲下一段话,递了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只是需要借助各种条件来持续地为我注射麻醉剂,保证在秦静瑶帮他把事情办成之前,我是一直相信他只在打我一个人的主意的。 苏棠的身体明显放松了许多,轻抿了一下嘴唇,有点小心地看向沈易。 “我还想再问一件事,你别生气啊。” 沈易点头的幅度很浅,但丝毫不影响其中承诺的力度。 苏棠还是犹豫了一下。 “你有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是推测,也不是直觉,就是那种能拿出来打官司的证据,”苏棠顿了顿,看着眼前认真看她说话的人,“证明秦静瑶真的在帮陈国辉办事啊?” 沈易浅浅地笑了一下,笑意里夹杂着点点不太愉快的东西,但明显于生气无关。沈易缓缓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坐得久了有点发冷,沈易低头打字的同时,用那只空闲的手把衬衫开敞的扣子挨个系了起来。 字打完的同时,扣子也系完了。 ——我检查了我的电脑,上个月有两次登陆不是我操作的,一次是9月15日,一次是9月24日。 沈易把手机递来之后就深深地望着她,好像是相信她会在这两个日期里想起些什么,苏棠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沈易把手机接回去,牵着一点淡淡的苦笑,对这两个日子添了些更为清楚的注释。 ——一次是你在ktv和朋友聚会,突然给我打来电话的那天,我急着出去找你,忘了关电脑。一次是办公室的窗户突然坏掉,我着凉感冒,请病假在家休息的第一天。   ☆、第51章 Chapitre51 苏棠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知道那次的胡闹害他干着急了一场,却不知道还给他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祸患。 沈易松散地半倚在床头,领口那颗扣子没有系,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落在她唇间的目光并不愉快,却很是平和,苏棠的声音还是有点抖。 “她是趁你出来找我的时候……盗了你的密码吗?” 沈易如实地点了点头,低头飞快地打下一句话,苏棠还没在突如其来的错愕中缓过来,那句措辞简明,语意温柔的话已经递来眼前了。 ——这是秦静瑶的错,我不怪我,希望你也不要怪你。 苏棠愣了一下,吸进胸腔里的那口凉气蓦地一热,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沈易轻蹙在眉心的一点担忧在苏棠乍现的笑容里化开了,一手撑着床垫稍稍调整了一下松散坐姿,抬起头来的时候顺便朝床头对面墙上的挂钟扫了一眼,低头在苏棠的手机上摆弄了一阵,苏棠以他手指点动的频率估算着他起码打了三十个字,但手机递来眼前的时候,苏棠只看到短短几个字。 ——放心,她还没有做什么。 沈易打字的时候把手机举在他自己的眼前,苏棠没有看到这些字落在屏幕上的过程,以为他是犹豫了些什么,临时做了点删改,不由得对他这句话的可信度打了个不小的折扣。 “她什么都没做,那24号那天的异常登陆是怎么回事?” 沈易没做丝毫犹豫。 ——秦静瑶很细心,我猜她是担心我会定期更换密码,第一次窃取到之后又制造机会试了一下。 沈易的中文水平很有限,遣词造句一向简单明了,尤其是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含义不太确定的词尽量不会去用。 苏棠相信,“制造”这两个字一定也不是被他误用的。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你的意思是,你办公室的窗户是她故意弄坏的?” 沈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静静地在手机上陈述事实。 ——窗户是被轨道里的一小颗果核卡住的,当时她猜测是鸟不小心丢进去的,我没有在意。 沈易不带任何情感倾向地把事实陈述完毕,又半真半假地添上一句看起来很虚心的请教。 ——从土木工程师的角度来看,发生这样情况的概率有多大? 苏棠对生物学和环境学没有什么研究,她不知道在这个季节里一只鸟经过高楼层的窗前时嘴里刚好叼着一颗果核的概率有多大,但是这只鸟要用一颗果核刚好巧妙地把沈易的办公桌旁边的窗户卡得死死的,生生把沈易吹得感冒发烧,还偏偏在此之后,他的电脑上又出现了那么一条异常的登陆痕迹,那就很好计算了。 苏棠摇头,“可以认为约等于零了。” 能让这一系列荒谬的巧合被沈易这样细心的人当做是不值得在意的事,也只有那个对沈易有着超越人类感官的了解的人可以做到…… “不对……” 苏棠心里刚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就被一个过于强烈的疑问击散了,“要是这样说的话,她早就已经拿到密码了,陈国辉还费那么大的劲儿让沈妍的未婚夫使什么调虎离山计啊?” 沈易大概没懂“调虎离山计”的意思,微微一怔,但看苏棠提到沈妍的未婚夫,大概也明白了苏棠的困惑,不知怎么,突然抿出了一道笑容。 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已经有些绵柔了,颜色素雅的窗帘紧闭着,大半的阳光无力穿透过来,病房里的光线柔和朦胧,沈易笑得不深,苏棠还是觉得眼前突然亮了一下。 ——我的电脑密码每90天自动更换一次,工作账户密码每30天自动更换一次,新密码会自动发送到我的邮箱里。国庆假期期间刚好全部更换了,她需要重新窃取一次。 苏棠看得一愣,把目光从手机屏幕挪回到沈易脸上时才发现,沈易脸上的笑容不声不响的浓了。 沈易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一句夸奖。 苏棠一点儿也伤感不起来了。 这么多密码,还换的这么频繁,可以想象这个人的记忆力有多么可怕。 她以前欺负他的那些事,估计也不用指望岁月的长河帮她冲刷干净了…… 苏棠还没想好该怎么夸他才能显得不那么违心,握在沈易手中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沈易已经把那条短信点开了,苏棠才意识到他拿的是她的手机。 “哎哎哎——” 苏棠扑过去把手机夺过来。 短信是徐超发来的,内容只有五个字。 ——二十分钟到。 这条短信的上面还有一条,是几分钟前从她的手机上发出去的。 ——可以出院了,如果方便的话尽快来接我吧。沈易 苏棠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手指点动的次数与最后显示在屏幕上的字数严重不符,是因为他偷偷给徐超发了这条短信。 “谁说你能出院了!” 沈易笑笑,向苏棠伸出手来。 一旦给他发言权,到最后无话可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她,苏棠不大情愿把手机给他,但到底还是舍不得在这件事上欺负他。 沈易接过苏棠板着脸塞来的手机,没有直言狡辩。 ——离我上班的时间还早,我想换一个地方和你约会。 苏棠快把他瞪出个窟窿来了,“你还要去上班?” 沈易轻轻挑起眉毛,把手机屏幕转回到自己眼前,戳点了几下,再递到苏棠面前时,刚才的那句话已经只剩半截了。 ——我想换个地方和你约会。 沈易望向她的目光里注满了期待,一句“不行”已经窜到喉咙口了,苏棠愣是说不出来。 沈易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特别不喜欢给她添麻烦,他有把握带她出去约会,应该就是有把握照顾得好自己,同时也照顾得好她。 “你想去哪儿?” 看到苏棠让步,沈易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把手机交还给苏棠,就推开半盖在身上的被子,不急不慢地把两条长腿从床边顺了下去。 沈易穿来的是一双系带的休闲皮鞋,护士帮他脱鞋的时候没有把鞋带解开,沈易不能直接把脚伸进去,正要弯腰去解鞋带,被苏棠一手抵在肩上拦住了。 沈易一愣,抬起头来。 苏棠在他脚边蹲了下来,“你别动,小心挤压着胃又要疼了,你坐着,我给你穿。” 沈易的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的,垂手按住苏棠的肩,连连摇头。 苏棠仰头对着他笑,“不想让我给你穿鞋吗?” 沈易用力摇头,表示强烈的拒绝。 苏棠还是笑,拂开沈易紧按在她肩上的手。 “我也不想让你疼。” 苏棠说完就低头拿起他左脚的鞋子,利落地解开鞋带,一手拿着这只解好鞋带的鞋子,一手轻托起他的左脚脚踝。 沈易把脚往回缩了一下,被苏棠一把抓得牢牢的。 苏棠没抬头看他,沈易也没再乱动,任由她蹲在地上帮他把两只鞋子穿好,苏棠站起来之后才发现,沈易的眼眶居然微微的发红了。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穿双鞋嘛……回头我给你养老送终的时候,你是不是真要哭给我看啊?” 沈易满脸的感动被她这一句“养老送终”撞了个灰飞烟灭,没等眼眶上的微红退下去就瞪了过来。 “你瞪什么瞪,”苏棠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女人的平均寿命本来就比男人的长,你的身体条件不如我的好,还比我老四岁,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怎么算都是我给你养老送终,不服来辩。” 手机在苏棠的裤兜里,沈易有词也辩不出来,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在脸上挂起来一个大大的“服”。 沈易带着满脸的服气站起身来,拉起苏棠的手,径直把她拽进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棠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苏棠把手往后一背,执拗地摇头,“不脏,我不洗。” 沈易眉头一皱,低头解开自己衬衣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挽起来。 苏棠看出了他的打算,刚想拔腿往外跑,就被沈易一把捉住了。 苏棠拧着身子挣扎,“不洗不洗不洗……” 沈易看也不看她说了什么,只管扶着她的肩膀硬让她转过身去面对水池,抓过她藏在背后的手,伸到不急不缓的水流下。 苏棠挣不开沈易的手,依然执着地用活动自如的手指使劲儿往沈易脸上弹水花。 沈易被这些蒙蒙星星的水滴惹出了一点脾气,一步站到她身后,把她结结实实地困在自己怀里,顺便低头在她的侧颈上深深地吸吮,接连吮出两三朵暧昧的红晕。 苏棠老实了,还是对着镜子里沈易的影像狠狠地嚎了一声。 “流氓!” 沈易没看见她说了什么,也懒得去看,只管心满意足地捉着她安分下来的小爪子,重新递到水流下面。 水流有点凉,经过沈易的手再流到她的手上,还是有点凉。 沈易把下巴轻挨在她一侧肩头,低头认真地洗过她的每一根手指,清水一遍,洗手液一遍,清水又一遍,然后才拧住水龙头,把苏棠从怀里解放出来,从水池边的架子上拿下干净的毛巾,擦去他们两双手上的水渍,又她被冲洗得微微发凉的手捧到唇边,哈气暖着。 苏棠被他温热的哈气吹得痒痒的,挣了一下,沈易捧得不紧,苏棠的手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心间挣了出来。 苏棠捂着脖子上被他吮过的地方瞪他,“我要告你绑架。” 沈易笑笑,垂手指指她装着手机的裤兜。 苏棠不情不愿地拿给他,沈易把手机拿得低低的,让苏棠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流畅地把话打下来。 ——判我终身监/禁,永远不许离开你身边,可以吗? 苏棠怔了数秒,抿着一道格外温润的微笑抬起头来,轻轻点头。 “放心吧。” 苏棠用刚刚被他洗得一干二净,还带着洗手液淡淡的柠檬香的手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给你养老送终的事,我是认真的。” “……”   ☆、第52章 Chapitre52 沈易半真半假地黑着脸,把这个情深义重的人赶出洗手间,反锁上门,一个人在里面又折腾了将近十分钟。 苏棠在外面接连听到了几种不同的水声,以及电动剃须刀蹭过胡茬的轻响。 沈易走出来的时候顺手放下了随意卷起的衬衣袖子,也许是稍加活动之后气血顺畅,病色被冲淡了许多,通身散发着刚刚洗漱完毕之后特有的清爽。 苏棠想在这张干净得像影楼里精心修过的艺术照一样的脸上亲一口,刚凑近过去,就被沈易一指头点在脑门上,拒绝了。 苏棠厚着脸皮抗议,“你的身体所有权是你的,使用权是我的。” 沈易小心地把笑意藏在眼底,挑眉看了看她,就微绷着唇角从她身边绕了过去,走到饮水机旁,倒了小半杯水,没往嘴边送,又径自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抬手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阳光透过几乎一尘不染的玻璃流泻进来,均匀地铺展在沈易的前半面身体上,像是在他身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蜂蜜,看起来更加香甜可口了。 这个可口的人安然地站在窗边,一根修长的手指探进手中的杯子里蘸了蘸水,抬头迎上毫不刺眼的阳光,用指尖在玻璃上缓缓写下几个透明的大字。 ——老了,中看不中用了。 “……” 徐超上来找他们的时候,这几个大字还在玻璃上闪闪发光着。 形成笔画的轻薄水层已在重力的作用下汇聚到了每一道笔画最低的那一点,聚成相对厚重的水滴,顺着玻璃缓缓地淌了下去,拖出一条条清晰笔直的平行水痕,酷似苏棠刚才心中的百爪挠墙。 徐超发愣,“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棠悠悠地斜了一眼那个正在专心低头穿外套的人。 “拆迁通知。” 徐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目光从玻璃上往回收的过程中不经意地掠过了苏棠的侧颈,一下子定住了。 “哎,苏姐!你脖子上是怎么了,怎么红得一块儿一块儿的?” 苏棠一愣,突然想起沈易干的好事,舌头顿时拧起了结,“没、没事儿……我就是,那个、那个挠的……” 徐超关切地看着,“挠的?不像啊,是不是过敏了啊?” “没有,没有……” “正好在医院呢,要不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用,不用……” 见苏棠应得支支吾吾的,徐超毫不犹豫地转向了沈易,苏棠想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哥,你来看看,苏姐脖子上不知道是怎么了。” 徐超皱着眉头说得很认真,沈易看得愣了一下,忙转头看了过来,正对上苏棠的一张大红脸,以及她紧捂在侧颈上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沈易眼睛一弯,绷不住笑了出来。 苏棠也气乐了,索性把手拿开,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偏过头去,把那侧脖子尽可能清楚地露给看他。 她就不信,沈易能面不改色地告诉徐超这片印子是怎么来的。 “沈哥,你看,就这一片……” 沈易微微眯眼,对着这片印子全方位多角度地认真端详了一番,还伸出手指触探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到茶几旁边,拿过刚才顺手放在茶几上的水杯,用指尖蘸着水,弯腰在茶几上写下了诊断结果。 ——机械性紫斑。 苏棠和徐超都看得一愣。 机械性紫斑是什么? 徐超被这个陌生又冷硬的医学名词看得更担心了,“这个不要紧吧?” 沈易柔和地笑笑,安然摇头。 沈易的医学常识足够做一些家常诊断的,沈易都不担心,徐超也放心了。 沈易很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是苏棠直觉觉得,这个医学名词不像是沈易顺手瞎编的,尤其在沈易躲过徐超的视线,抿着一点孩子气十足的笑看向她的时候,苏棠的这种直觉更强烈了。 上车之后,沈易借用徐超的手机向他交代了些什么,也许是刚被病痛剧烈地折磨过一场,沈易到底有点精神不济,车开动起来之后,沈易就松散地挨在座椅靠背上,缓缓地沉下眼睫。 苏棠瞄了他半分钟,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把“机械性紫斑”几个字敲进了搜索引擎里。 搜索结果有两万余个,排在搜索结果第一条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机械性紫斑是吻痕的专业医学病名。 “……” 苏棠嘴角刚抽了一下,突然想起件事来,挺起身拍拍驾驶座的靠背。 “徐超。” “苏姐?” “你还记得刚才他说我脖子上这块是什么回事吗?” 徐超憋了两秒,再次传来声音里带上了实实在在的不好意思,“紫……紫什么来着,我还真记不清了……你还是再问问沈哥吧。” 苏棠安心地把后背倚了回去,“好。” 苏棠刚把身体倚踏实,下意识地转头看看沈易,才发现沈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眼睛睁开了,正带着温软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苏棠板着脸把搜索结果递到他眼皮底下。 沈易眼中沉静的笑意蓦然雀跃了起来,拿过苏棠的手机,退出浏览器的界面,点开一页新备忘录。 ——徐超不喜欢读书,自然科学类的知识储备很少,对这一类陌生的专业名词接受能力比较弱,我猜他现在最多只记得一个“紫”字。 苏棠“噗”地笑出来。 徐超在前面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沈易眼眸中的笑意很浓,脸上的笑容却是淡淡的,好像他不是不想笑得更明显一点,只是没有这个力气了。 苏棠收住笑,担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又胃疼了?” 沈易挨在座椅靠背上摇摇头,努力地笑笑。 ——只是有一点反胃,一会儿下车就好了。 沈易淡淡地打完,像是想起些什么,抬眼深深地看了看苏棠,抿着一点柔软的笑又添了一句。 ——人老了就是很麻烦,是不是? 沈易唇角上扬的弧度深了一点,眼睛里的笑意却黯淡了许多,露出丝丝缕缕遮掩不住的歉疚,看得苏棠心揪。 “不许胡说八道。” 苏棠轻轻拧起眉头,伸手抚上沈易因为胃里的不适又开始微微发白的脸颊,温柔地摩挲,目光深隽地看着他,凑过去在他还勉强提着弧度的唇角上轻吻。 原本提得有些僵硬的弧度被苏棠吻得自然柔和起来,沈易完全放松下来,似乎连头颈都无力支撑了,虚虚地挨在苏棠的一侧掌心里。 苏棠微笑着,认真地望着这个好像是要把全身心都交托给她的人,温柔地把刚才的话补完。 “尊老爱老是中华传统美德。” “……” 沈易挨在她掌心里的脸颊刚黑了一下,被沈易握在手中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有人打电话来。 沈易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苏棠挨在他身边,也看得一清二楚。 闪动在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把两个人看得都愣了一下。 é。 名字看起来是法文,来电地址显示的却是本市。 看沈易似乎没愣在点上,苏棠把这串法文翻译了一下,“秦静瑶。” 这是她失眠睡不着的时候给秦静瑶改的联系人姓名。 手机还在他手里震着,沈易无暇去想苏棠为什么会用一串法文备注秦静瑶的姓名,忙把手机交还给苏棠,点点头,示意她接听。 苏棠接过来,按下接听键,把手机送到自己耳边。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秦静瑶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的声音。 “我是秦静瑶,沈先生的司机说,沈先生和你在医院里。” 苏棠看着正认真关注着她唇形变化的沈易,迅速地用口型为他重复了一遍秦静瑶的话,然后问向秦静瑶,“有什么事吗?” “他醒了吗?” 苏棠又无声地为沈易重复了一遍,沈易微微摇头。 苏棠客气地回问,“有什么需要我转告他的吗?” 秦静瑶似乎没想过要通过第三人来和沈易对话,在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才淡淡地开口,“麻烦你转告沈先生,请他尽快查看一下他的工作邮箱,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他尽快处理。” 苏棠几乎以同声传译的节奏用口型转述给沈易,沈易轻轻点头。 “好,我会告诉他的。” “谢谢。” “不客气。” 苏棠挂掉电话,像险险地应付过一次突击考试一样,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沈易拥过她的肩膀,低头在那两瓣刚刚为他全程直播了一段电话内容的嘴唇上轻吻。 苏棠叹气,“工作要紧,咱们还是回你家吧。” 沈易无所谓地摇摇头,拿过她的手机,点开浏览器,把苏棠给秦静瑶起的法文名字丢进搜索引擎里。 苏棠眼看着他往下拉了几条,终于点进一个汇总法语工程词汇的网页,找到了那串法文的正牌翻译。 ——素混凝土,即不加钢筋的混凝土。 沈易啼笑皆非地看向苏棠,像是一句好气又好笑的质问。 苏棠理直气壮,“你不觉得她很像素混凝土吗,看起来硬邦邦挺吓唬人的,其实硬的就是个皮肉,里面压根就没有骨头。” 沈易微怔了一下,低头又看了一眼这个有点陌生的词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退出当前的网页,点开备忘录打字。 ——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沈易眼睫微垂着,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苏棠也说不出他具体调整了些什么,但就是明显觉得他郑重了起来。 ——我会在下周二处理一些沪深市场的工作,秦静瑶正在帮我处理相关的准备工作。 沈易的手指顿了顿,又流畅地敲下几句话。 ——我会再给她一次生长骨骼的机会,如果她坚持要为陈国辉办事,我希望可以让陈国辉和她一起受到合理的惩罚,但是我一个人也许做不好,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这几句话传达出的意思明明是坚定冷酷的,但是经由沈易的手指敲下来,字里行间依然带着沈易式的温柔诚恳。 苏棠出乎沈易意料的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点头。 “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得先告诉我你打算让我做什么,我必须要掂量一下。”苏棠郑重地皱起眉头,“我很愿意帮你,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如果我没有把握,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瞎逞能而拖你的后腿。” 沈易的一点意外在眉宇间化开来,化成一片安心的微笑,深深点头。 沈易低头在手机上接连打了上百字来陈述这个忙具体是要怎么帮的,苏棠怔怔地看着他打完,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他。 “你确定可以这样做吗?” 沈易点点头,似乎看出了苏棠的那点不安,忙又补了些字。 ——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还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苏棠又细细地浏览了一遍沈易打下的那段陈述,斟酌了一番,犹豫了一下。 “这事儿我办得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沈易微微一怔,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苏棠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两手勾住沈易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在他眼前用无声的口型一字一句地提了出来。 “明天晚上我要把机械性紫斑传染给你。” “……” 苏棠提的是明晚,沈易现在就已经有种病入膏肓的错觉了,偏头挨回到座椅靠背上,认命地闭起眼睛。 苏棠知道他多半是因为胃里难受,也不扰他,只挨在他身边,身手在他胃上轻轻打圈揉着,沈易一直没有睁眼,微白的脸色却渐见缓和了。 苏棠一心在沈易身上,直到徐超把车停进街边的一个停车位里,苏棠才重新记起来,沈易好像是带她出来约会的来着…… 苏棠在沈易手臂上轻拍,唤醒那个似乎还是不太想动的人。 “不舒服的话就回家吧。” 沈易有点吃力地直了直腰背,转头向车窗外望了望,回过头来向苏棠伸出手,苏棠把手机拿给他,看着他含着淡淡的抱歉微笑着,有点无力地打字。 ——我在车里休息五分钟,你先去对面的这家旅行社里咨询一下,看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老年人专线,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第53章 Chapitre53 沈易打下这几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本正经的,苏棠气乐了。 “你还没完没了了啊!” 不就说他句老吗,他还记起仇来了…… 沈易被苏棠瞪得愣了一下,微白的脸色衬得他格外无辜。 苏棠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真想提前享受一下退休生活,找旅行社还不如去疗养院呢,疗养院每年都组织旅行,性价比可比外面的旅行社强多了,绝对不往任何购物点里带,还有高品质的医疗队随行,高位截瘫的病人都可以好端端地出去再好端端的回来。” 苏棠的语调里带着如假包换的调侃,沈易只能看得出字句,看不出声调起伏,苏棠说完,就见他眼睛一亮。 沈易愉快又认真地向她咨询。 ——最近的一次什么时间出发? 苏棠连字句上的好气都没了,“下个礼拜一,一去一个礼拜,等你回来,陈国辉的庆功酒都摆完了。” 沈易微微一怔,突然笑起来,一手轻捂着上腹,斜倚在他那一侧的车门上,笑得肩膀直颤。 下午四点多钟,后排座位处的光线已经有些偏暗了,车窗和后挡风玻璃上都贴了遮光的薄膜,从苏棠的角度看过去,车窗外的一切都被滤上了一层淡淡的茶色,唯有沈易棱角如刻的侧脸在昏暗中兀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配着他身上这件burberry经典款的米色风衣,像极了那些温情老电影中的特写镜头。 苏棠突然觉得,“老”这个字对沈易来说也许是没有意义的,她有一种无奈的预感,时光也许可以消磨掉这个人的青春,但一定消磨不掉他的魅力,就算后来的后来,他满头白发,行动迟缓,也一定会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大爷。 有幸陪他走到那时的女人,上辈子起码得陪唐僧取过经才行…… 苏棠从西天取经想到了唐太宗,又从唐太宗想到了唐玄宗,继而想起了杨贵妃,正在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长胖的时候,沈易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在疗养院预定两个名额,算是提前约好我们退休之后的一次约会,以防有一天你突然不想理我了,我还能有机会再见你一面,也许那个时候你会看在我无依无靠的份上,重新考虑为我养老送终的事。 苏棠被他软软地戳了一下心窝,一时想哭又想笑,挨到他身边绵柔地瞪他。 “只要到那个时候你还记得我是谁,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沈易笑着,深深地点了下头,像是一句一言为定。 也许是胃里的难受劲儿过去了,沈易松开捂在上腹的手,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起脊背,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挨在车窗上蹭得微乱的头发,然后又低头打下一句话。 ——在给我们预定之前,我想先给外婆定下这一次的旅行。 稍加整理之后的沈易看起来认真了许多。 沈易一直很认真,只是刚才认真里混合着浓浓的眷恋,滋味甜而醇厚,眼下只是认真,清澈纯粹。 苏棠一时没明白过来,“外婆?” 沈易浅浅地点了点头,依然很认真。 ——我希望外婆可以暂时离开几天,至少下周二那一天不要在市里。我没有参加过旅行社的项目,同事推荐了这一家,我想和你一起来看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博雅疗养院有这样的条件,就不用考虑这些旅行社了。 苏棠怔怔地看着沈易流畅地把这段话敲在手机上,皱皱眉头,伸手点在手机屏幕上,用指尖在这段话的第一句下轻轻划过一道无形的横线,然后抬头问他,“是因为陈国辉的事吗?” 沈易轻轻点头,似乎是怕苏棠不乐意,又赶忙添了几句。 ——这个季节正合适出去旅行,让外婆出去活动活动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如果你有别的建议,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沈易的温柔体贴是呈辐射状的,不黏腻,不厚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在以她为圆心,以她的感情强度为半径的很大一片圆形区域里无处不在。 苏棠轻拍他有点绷紧的手臂,点头笑笑,“外婆以前经常跟着疗养院的团出去玩,她参加疗养院的团是不用花钱的,她前几天还跟我说呢,我在家她就不去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回去劝劝她。” 沈易神色微微一松,淡淡的笑意自然而然地漫开来,点头以示放心。 沈易放心了,苏棠却想起有件让她不太放心的事。 “那……你妈妈是不是最好也转到别的医院去?” 苏棠问得有点小心,沈易安然地笑笑,摇摇头。 ——她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现在联系转院有点仓促,对她不好。 沈易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的时候,苏棠在其中隐约捕捉到一点尚未藏好的担忧,心里钝钝的疼了一下。 沈易像是觉察到了些什么,看了她一眼,又认真地修饰了一下眼角和唇边的微笑,低头添了几句解释。 ——放心,陈国辉只是想在财务的层面上解决问题,不会做伤害人性命的事情。我很担心他们会像打扰我一样去打扰外婆,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打扰我妈妈。 沈易敲下这些字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奈之下习以为常的平静,平静得让苏棠不忍再去触碰他心里这块被硬生生折磨出保护层的区域。 苏棠点点头,故作轻松地笑笑,“刚才在医院里应该去看看你妈妈的,我到现在都没去看过她,要是让外婆知道,肯定要怪我不懂事。” 沈易轻笑。 ——事情结束之后,可以吗? “也对,”苏棠夸张地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蛋,苦兮兮地叹气,“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好久没敷过面膜了,头发和指甲也都该收拾收拾了。” 沈易眼睛里的笑意浓了起来。 ——你一直很漂亮。 “这跟漂亮没关系,这是态度。” 苏棠一本正经地拽拽他的风衣领子,“就像你本来已经很帅了,还非要穿上这些这么帅的衣服才肯去医院,不是一个道理吗?” 沈易明白苏棠话里带着心疼的调侃,柔和笑意浓厚起来,苏棠几乎要溺毙在这汪无边无际的温柔里了。 ——如果她可以醒过来,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不管她醒不醒过来,我都有机会让她喜欢我。”苏棠挨近他的胸膛,伸手在他微凉的耳垂上轻拽,让自己的面容占据他所有的视野,专注地微笑,“你不知道我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还是喜欢上它了,对不对?” 沈易眼波微动,浅浅点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轻轻地触摸苏棠嘴唇的轮廓,目光里流出的渴望深重得让苏棠心疼。 苏棠捉住他抚在她唇上的手,下移几公分,轻按着他的手背,把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前颈上。 沈易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怔愣之下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她的唇间,正看到她缓缓开口。 “沈易,我爱你。” 苏棠说话之间,声带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她前颈的肌肤上,又通过她前颈的肌肤,毫不保留地传递到沈易的掌心里,继而顺着沈易的掌心一路传递过去,最终消没在他微微绷紧起来的身体里。 “你感觉到了吗?” 沈易的眼眶微微红起来,深深点头 沈易本来就是约她出来考察旅行社的,这个问题被迅速解决之后,沈易一时也想不出要去什么地方,苏棠索性把他押送回了他家。 苏棠在沈易家里陪他吃了晚饭,然后和徐超一块儿把他送去公司上班,徐超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外婆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里翻一些护理方面的资料,苏棠蹭过去跟她说旅行的事,外婆还是摇头。 “以前总跟他们出去,是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现在你在家里,每天上班那么紧张,我出去玩,你晚上下班回来几点才能吃上饭啊……不去了,不去了。” 苏棠挽着外婆的胳膊磨蹭,“放心吧,我在法国上学这几年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吗,你看我现在长得多水灵。” 外婆笑起来,伸手捏她的脸蛋,“是水灵了,跟了小易以后就越来越水灵了。” “谁跟了他了啊!” 苏棠的脸蛋在外婆的手指间一下子红起来,把外婆看得直笑,眼睛都笑弯起来了,“小易要是跟你求婚,我可以第一个答应哟……” 苏棠被外婆笑得脸更红了,使劲儿绷起脸来,“不许故意岔开话题,咱们现在是在说出去玩的事。” 外婆低了低头,把带着浓浓笑意的目光从老花镜镜片的上端递出来,落在宝贝外孙女的大红脸上,“你跟外婆说实话,是不是想跟小易过几天二人生活呀?” 苏棠哀嚎,“外婆,你到底是七十还是十七啊!” 外婆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倚回沙发里,捧起资料来,边看边半真半假地赌气说,“你要是想跟小易在一块儿待几天呢,我就出去玩玩,不打扰你们,要不是的话,我就不去了,反正云南我都去过好几回了……”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默叹了一声,反正承认想和沈易在一起待几天也不算亏心,苏棠索性就坡下驴了。 苏棠腆着一张乖顺的笑脸在外婆胳膊上磨蹭,“外婆,你这么火眼金睛的,根本就不用戴老花镜嘛……” 一听苏棠变相的承认了,外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就是嘛,外婆可是过来人,就你那一点点的花花肠子,都不够我炒盘菜的呢!” 苏棠正默默哀叹着外婆的口味之重,外婆突然像是想起些什么,一下子严肃起来,摘了老花镜,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苏棠以为外婆又要交代她不要搀和沈易家里的事一类的话,结果外婆很认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棠棠,你去小易家这些回,有没有偷看过小易洗澡呀?” 苏棠差点儿哭出来。 别人家的代沟都是分布均匀的,她家的代沟却像是久未疏浚的河道,宽一段窄一段深一段浅一段,一不留神就能一脚踩进沟里。 “我偷看他洗澡干什么啊?” 苏棠哭笑不得地反问完这句,在心底里暗暗地补了一句感慨,她要是想看他,哪里用得着偷啊…… “你要是偷看过他洗澡,最后很有可能跟他结婚的。” 苏棠气乐了,“科学依据呢?”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嘛!” “给你买的皮卡丘都看完了?” “早就看完了哟……” “我明天就给你买新的。”   ☆、第54章 Chapitre54 第二天午饭过后,沈易如约来接她去动物园,苏棠生怕外婆用什么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他,没敢让他上楼。 苏棠准时来到楼下的时候,沈易已经站在车前等她了。 沈易大概是做好了陪她疯一疯的准备,一身打扮格外休闲清爽,笑容满面地站在中午头的大太阳下面,整个人看起来明晃晃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价有多少?” 沈易愣了一下,摇摇头,眉宇间的茫然在阳光下明朗透彻。 “没算过?” 沈易点头。 “那你觉得,如果动物园的管理人员想要把你借去展览几天的话,我开个什么样的价格比较合适呀?” 沈易笑起来,牵起仰着脸对他傻笑的苏棠,大步从车前绕到车后。 苏棠被他攥着一只手,和他并肩站在车尾,看着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蒙了一层薄尘的后挡风玻璃上流利地写字。 ——你要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私人藏品,拒绝一切形式的公开展览。 “遵命!” s市几十年来就只有一处动物园,经过近些年的几次扩充修缮,原来的轮廓已经很模糊了,苏棠还是能找到一些记忆里熟悉的痕迹,一进动物园的大门就像只猴子一样拽着沈易东跑西跑,还止不住地跟沈易念叨。 “哎……这里,这里原来有个特别矮的旋转木马,我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坐在上面,两只脚都能够到地面了。” “你看这棵树……这棵树一直在这儿,据说是民国年间种的,我好小好小的时候在这棵树下拍过照,外婆为了把整个树都照进去,把我照得特别小,就像摆在树旁边的一个垃圾桶。” “以前的垃圾桶不是这样的,都是做成一个个张着嘴的青蛙,小时候我每次到这里来都扔垃圾扔得特别积极……” 周六,天晴得很好,不冷不热,动物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苏棠跑得再疯也没忘牢牢挽着沈易的手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举动已经被她的身体牢牢记住,成为了一个不用经过大脑就会自然做出的习惯。 沈易任她挽着,不看前路,只管一直偏着头认真地看她说话,然后更认真地看向被她指点过的那道风景,直到她再把他的目光指引到下一处。 苏棠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沈易温柔的目光已经浸透这近二十载的时光,流淌进了她记忆中那些已经模糊成零散片段的小时候。 “沈易,”苏棠突然在一株枝叶泛黄的垂柳下拽停了沈易的脚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易本来就被她拽得一愣,看到她一本正经地问了这样一句,一时愣得更厉害了,风吹着垂柳的梢头在他肩上低低地掠过,像是在替他凌乱着。 “一点点好感就算,”苏棠挽着他的手臂追问,周围小孩子多声音杂,也只有近在眼前的沈易能辨出她声音低低的话,“是二十年前第一次在疗养院里见到我的时候吗?” 她连那次不经意的初见都忘干净了,自然也想不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动物园里放眼望去,四岁的小女孩一群一群的,要说这样的小女孩会被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一见钟情,就算沈易点头,苏棠也很难相信。 但是无论从前往后数,还是从后往前推,苏棠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被这样和煦的温柔包围的。 “还是你去机场接我的那天?” 沈易怔怔地抬起手来,似乎是想用手语对她说些什么,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垂手拿出了手机,站在路边的树影下飞快地打了一行字,递给苏棠。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这句话的手语苏棠是知道的,她的手语水平沈易比她自己还要清楚,苏棠猜,他放弃使用手语,改用更麻烦的方式来表达这句话,八成是担心这种与众不同的说话方式会引来一些让她不太愉快的注意力。 苏棠赌气似地把他的手机丢进自己的包里。 “我就是想知道。” 沈易的心情很好,被苏棠剥夺了使用手机的权利,还是在一片愉悦的喧闹中静静地把笑意聚浓了,依然不用手语,转头四下望了望,就牵起苏棠的手,径直朝前方一个卖饮料的摊子走了过去。 在动物园里买饮料就像在电影院里买爆米花,在火车上买盒饭一样,物美价廉一样也沾不上,所以动物园里的人虽然多,这饮料摊子前还是冷冷清清的。 还没等他们站稳脚,摆摊的老大爷就热情十足地问,“要什么呀?” 沈易的目光都没落在老大爷脸上,肯定不知道老大爷问了什么,苏棠想替他答,却实在不知道答什么。 他似乎不像是渴了。 沈易的目光在一堆码放整齐的瓶瓶罐罐间简短地流连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起一罐听装饮料,笑着递给苏棠。 苏棠愣愣地接到手里,发现被沈易选中的是一罐啤酒,因为露天摆着,整个罐子上都蒙了层灰,拿在手里有种沙沙又黏黏的不适感。 她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他给她买啤酒,这算什么意思…… 一见苏棠盯着罐子皱眉头,老大爷马上从摊子后面掏出块抹布来,“来来来,我给你擦擦,都是新拿出来的,就是风大,吹的,一擦就好……” “不用不用……” “哎呀,我这布也是干净的!” 老大爷说得恳切,苏棠不好意思再拒绝,伸手递了回去,刚想问问沈易这是什么意思,平直地一扭头,只对上一片空气。 苏棠一愣低头,才发现沈易已经就地半跪了下来,一手撑地,一手捏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捡的碎砖头,就着水泥地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这个问题很难用一个具体的时间点来回答,就像酿酒一样,很难知道第一个乙醇分子是在什么时刻出现的,但是原材料在酵母菌的作用下发酵为酒精的过程是连续的,虽然我无法确定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是我可以回答你,在开始喜欢你的那一刻之后,我对你的喜欢就一直只增不减,直到达到饱和,然后长期稳定。 沈易半跪在苏棠的右侧,以竖排字从右往左写过来,正好写到苏棠脚边结束,为求速度,沈易写得有些潦草,有些棱角转折的地方圆滑带过,砖红色的字迹铺展在灰色的水泥地上,一片温暖柔和。 沈易写完站起来的时候,苏棠还没在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里回过神来。 沈易趴在地上写字的姿势实在比手语还要惹眼得多,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周围就围了厚厚一层看热闹的人,有的在笑,有的在起哄,有的在拍照留真相,苏棠还听到一个年轻妈妈对怀里一两岁大的女儿笑着说,“你看这个叔叔写的字多漂亮呀……” 沈易隔着这几列字站在她对面,负手而立,旁若无人地微笑着,含蓄温柔。 摆饮料摊的老大爷本来是站在摊子后面的,看不到摊前的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但见到这么多人突然把他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就一头雾水地从摊后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沈易写在地上的这一片字,呆了一呆,一下子跳起脚来, “哎呀妈呀……你这小伙子!赶紧弄掉,弄掉,这写的是啥呀……一会儿让管理员看见要罚我的钱了!” 沈易只看到老大爷在手忙脚乱地说些什么,没看清具体内容,有点困惑地望向苏棠。 大多数游客都没忘了自己花钱买门票是来玩的,尤其还有不少是带着孩子来玩的,一看这摆摊的大爷急了,唯恐搅合进什么争执里扫了游性,多半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人群围成的圈子一薄,有些刚才被堵在后面没看清状况的人又好奇地往前张望了一番,苏棠刚把沈易往身旁护了护,还没来得及跟这老大爷道歉,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饱满的难以置信唤了她一声。 “苏棠?” 苏棠狠狠一愣,循着声源看过去,正看到一双大眼睛瞪成了铜铃的陆小满。 陆小满的老公抱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孩站在陆小满的旁边,表情比陆小满端庄一些,但眼睛里的惊讶之色一点也不比陆小满的少。 陆小满惊呼,“还真是你啊!” 苏棠刚刚还觉得被人围观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却有点欲哭无泪了。 她想过无数种向陆小满介绍沈易的方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遇上,不但遇上了陆小满,还遇上了陆小满她全家…… 没等苏棠开口,陆小满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并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就认出了顺着苏棠的目光向她看来的沈易。 “这不是,那个、那个……” 陆小满直直地盯着沈易的脸,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苏棠笑起来,替她把话补完,“沈易,我男朋友。” 苏棠说着,拍拍沈易的胳膊,把他落在陆小满身上的那束有些不解的目光牵回到自己唇间。 “这是陆小满,我在公司里的朋友,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就是她打电话来的。后面那个抱着孩子背着相机的是她老公,祁东。” 沈易微微一怔,忙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一小块碎砖头丢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拍掉指间的薄尘,微笑着和陆小满握手。 陆小满鬼使神差地跟沈易握完手,又愣愣地看了好一阵沈易用红砖头写在地上的这几列字,直到她老公也抱着孩子来跟沈易握了手,沈易还笑着用三根手指轻轻握了握她家儿子抓过来的肉嘟嘟的小手,陆小满才想起来要对苏棠自己选中的这个“三好男人”发表一点评价。 陆小满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语义含蓄,但感情强烈。 “我勒个去……” 这句话沈易虽然看清了,却没看懂,转头求助地看向苏棠,看得苏棠好气又好笑。 “夸你呢……你快把地上这些弄干净,让管理员看见要罚款的。” 沈易一愣,突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赶忙抬头向摆摊的大爷抱歉地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采取实际行动,就被陆小满拦住了。 “哎哎哎……等会儿,先别擦!” 陆小满转身把儿子从老公手里接过来,“让祁东给你们拍一张,这个必须得留个纪念!” 沈易没看清陆小满的话,但看着陆小满的老公笑着把挂在肩上的单反相机取了下来,拧下镜头盖,也猜到了陆小满大概说了些什么,苏棠刚红着脸朝陆小满夫妻俩摆了摆手,沈易就笑着把她拥住了。 祁东一连咔嚓了好几张,直到苏棠也放松下来,对着镜头露出了自然的笑模样,祁东才满意地朝俩人比了个ok的手势。 地上的字是祁东帮着沈易一块儿弄干净的,祁东“成功”在华正的招聘中落选之后凭着个人爱好创业搞了个摄影工作室,通身的文艺范,和沈易忙活在一起,气质上一点儿也不落俗。 俩人折腾完之后还折腾出了点儿难兄难弟的意思,沈易把那罐不好意思不买的啤酒给了祁东,苏棠还没把手机还给沈易之前,俩人就连比划带猜地聊上了。 连陆小满家的儿子也对沈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主动张开手要沈易抱,苏棠发现,沈易抱着这小家伙看孔雀开屏的时候,这一大一小的两张脸上居然有一样纯粹的开心。 倒是平日里最喜欢八卦的陆小满什么都没问,苏棠忍不住悄悄问她为什么,陆小满斜眼瞪她。 “我都拿他当偶像崇拜小半个月了,他的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上的那个又健康又漂亮还最温柔的女人居然是你……”陆小满说着,有点愤愤地看了一眼和她家的两个男人一块儿在栏前看孔雀的沈易,怒其不争似地哀嚎了一声,“我怎么崇拜了一个这么没见识的人啊!” 苏棠气乐了,和陆小满追着打闹成一团,三个大小爷们儿回头来找她们的时候,她俩已经笑闹得记不起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了。 沈易以赔偿陆小满被他不小心折腾掉的中秋和国庆假期为由,请陆小满一家吃了顿晚饭。沈易稍微喝了点酒,回家的路上一直把苏棠搂在怀里,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或浓或淡地对着她笑。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戳他胸口。 “我告诉你,让陆小满知道咱们在一起,就正式意味着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在一起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沈易浓浓地笑着,深深点头,牵过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夜间车里的光线很暗,较为模糊的视觉辅以更为清晰的触觉,苏棠准确无误地读出了沈易留在她掌心里的话。 ——我有信心处理好全世界的男人对我的妒忌。54   ☆、第55章 Chapitre55 不知道是那小半杯红酒的作用,固有作息时间的作用,陆小满一家人对他高度认可的作用,还是动物园里那些狮子老虎猴子大象的作用,沈易进了家门之后还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苏棠先沈易一步进门,刚把客厅里的灯按开,正想要换鞋,沈易突然快步走到她面前,微微欠身,苏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易伸来的两手托住了腋下两侧,用力往上一举,像逗哄陆小满家的儿子一样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 “哎——” 苏棠从没尝试过在身体悬空的情况下俯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的滋味,吓得赶忙撑住沈易宽阔平顺的肩膀,低头之间正对上沈易那张满是宠溺笑容的脸,一声惊呼还没落定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沈易就地连转了两圈才把她放下来,苏棠两脚一落地就笑着直捶他胸口。 “早知道就让祁东把你灌醉了拉倒,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撒酒疯!” 沈易笑着把她圈进怀里,紧紧搂着,埋头在她颈间,因为刚才的托举运动而略显深重的鼻息一下接一下地拂过她侧颈敏感的皮肤,把她撩得心里酥麻一片。 苏棠哭笑不得地顺着沈易的脊背,她明明感觉到沈易开心得快要疯掉了,却还是想不明白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开心成这个样子。 沈易缓了缓呼吸,抬起头来,苏棠抚上他笑意尚浓的脸颊。 “你这是高兴的什么呀,告诉我,让我跟你一块儿高兴高兴。” 沈易依然开心着,拿出手机,眨眼的工夫敲下几句话,递给苏棠。 苏棠接到手里,一眼扫下去就愣住了。 沈易打字之前似乎没来得及把语句彻底组织好,落在手机屏幕上的句子带着一种语无伦次的雀跃。 ——第一次,和别人一家人一起吃饭,不用羡慕他们可以给身边的人夹菜递纸巾。 吃晚饭的时候沈易对她照顾得很殷勤,她还以为他是努力地想给陆小满留个好印象…… 苏棠心里轻轻颤了一下,抬头看他。 沈易深深地笑着,两只刚刚把她举起来的手在胸前划出几道轻柔的弧度。 ——谢谢你。 他谢她? 她该谢他才对。 这个“谢”字苏棠不愿意用任何一种语言来表达,随手把他的手机往鞋柜上一丢,腾出手来环住他的脖子,垫脚吻他。 沈易柔和地把这个有些炙热的吻截住了,轻轻推开苏棠像考拉抱树一样圈在他脖子上的手,在两人之间拉开一点刚够他用手语说话的距离。 ——我去洗澡。 苏棠执拗地抱住他的腰,抬头吻他线条明晰硬朗的下巴,“不脏。” 沈易满足地笑笑,捧住苏棠扬起的脸,低头在她夸张皱起的眉心上轻吻,然后反手温和地拉开她黏在他腰间的手,抿起饱满了半天的笑容。 ——不要忘记你要求我答应的事。 这句话沈易是用手语说的,速度不快,苏棠还是有点怀疑自己没有真的看懂。 “我要求你答应的事?” 她要求他答应什么了? 沈易牵起她的一只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句简短的提醒。 ——条件。 沈易抿着笑走回卧室之后,苏棠才恍然想起来,她好像确实对他提过一个条件,昨天提的来着。 她要把机械性紫斑传染给他…… 苏棠发现,在这件事上她想得太天真了。 传染并不是单向的,她在传染沈易的同时,沈易也可以毫不客气地传染回来,一番交叉传染之后,苏棠一点儿也没占到便宜。 第二天早晨,苏棠在透过窗帘流进屋中的晨光里有气无力地醒过来的时候,沈易还睡得很熟,她枕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垫过来的胳膊上,腰身还被他另一条胳膊松散地圈着。 苏棠还清晰地感觉到,这床松软的被子下面,自己的一条腿正以一种章鱼扒猎物般的姿势攀在沈易微微蜷起的双腿上。 苏棠轻笑,这么拧巴的姿势,他俩是怎么睡踏实的…… 沈易面朝她侧卧着,被子只盖到他腋下,小半截上身露在外面,苏棠窝在他的怀里,沈易宽阔的胸膛正好袒露在她眼前。 这片白皙紧绷的肌肤上清晰地留有他们昨晚一夜疯狂的证据,把他胸前那几道已经愈合好的浅淡抓痕对比得几不可察。 苏棠凑过去,在他胸前轻轻落下一个吻。 在这样一个安静平和的早晨,她愿意相信沈易是对的,无论如何,一切都会好的。 苏棠小心地抽身出来,牵起被子轻轻盖过他的肩膀,也许是感觉到身旁突然空了下来,沈易安静的眉头动了动,轻哼了一声,埋在被子下的手朝苏棠的方向伸了伸,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 沈易的指尖从被子边缘露了出来,被薄薄的晨光映得很柔软。 苏棠心里一动,轻轻牵住他伸过来的手,沈易的侧脸在枕头上轻蹭了几下,安稳下来,到底没有睁开眼睛。 苏棠低低地说,“外婆他们旅行团明天一早出发,我回去帮她收拾收拾东西。” 窝在窗帘下的猫伸开了蜷成一团的身子,慵懒地“喵”了一声。 沈易安静如故,鼻息清浅平稳。 苏棠又低低地说,“你昨晚把车钥匙给我了,我就不客气了哦,我待会儿给徐超打个电话,让他今天有空的时候把车给你开回来。” 沈易依然安静着。 苏棠小心地松开他的手,刚帮他把被角整理好,沈易又轻哼了一声,在被子下松散地翻了翻身。 苏棠轻笑。 “我知道,注意安全。” 沈易的猫像是得了沈易什么无声的指示一样,苏棠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猫就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脚边走了出去,从洗手间跟到厨房,一直跟到苏棠出门。 苏棠发现,自从她把这毛球的爪子从螃蟹钳子下救出来,这毛球看她的眼神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种由内而外的愉悦感,大概就是沈易得到陆小满认可时的感觉吧。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和沈易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因为被沈易的亲朋好友接纳而高兴,就算只是一只猫,她也一样高兴。 外婆每年都会出门旅行,收拾东西有自己的一套习惯,苏棠也没帮上什么实实在在的忙,多半时间只是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一旁陪她说说话。 外婆再次絮絮地叮嘱她不要去搀和沈易家里的事时,苏棠收到沈易发来的短信,说是给外婆订购了一块携带方便的羊毛坐垫,在景区里走累了坐下休息的时候会舒服一点,快递下午会送到疗养院门口。 苏棠把短信念给外婆听,外婆念叨完太破费之后又开始夸沈易心细。 苏棠听得好气又好笑,“他管咱们家的事就是心细,我管他们家的事就是瞎搅和,凭什么呀?” 外婆严肃地瞪她,“这可不是一回事,你可不要胡闹啊。” “好好好,不管。”苏棠笑嘻嘻地挨到外婆身边,一手挽住外婆的胳膊,一手往天花板上指了指,“放心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家的房顶肯定还是完好无缺的。” “傻丫头……多长点儿心,可别给小易添麻烦啊。” “知道啦!” 也许是为了好好准备周二的事,沈易决定周一晚上不去上班,全天在家休息,让苏棠周一下班之后去他家的时候把车开去就好,苏棠也就没让徐超来取车,周一早上送走外婆之后就开着沈易的车去上班了。 沈易的车在华正建筑这样的单位的停车场里很是惹眼,苏棠一下车就感觉到有一束束诧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苏棠没去理会这些目光的源头,一路安之若素地走进办公楼,走进电梯,走进办公室。 反正有陆小满在,午饭之前全公司都会知道她与这辆车,以及这辆车的车主之间的密切关系。 苏棠一坐到办公桌前,就打开电脑,进入办公自动化系统,按沈易交代给她的大致内容,按她自己的语言习惯,给陈国辉发去一封在别人看来语意尽可能模糊的邮件。 ——他愿意跟您聊聊,明天(本周二)11:30-13:00之间,如果您一切方便,明天11:00我在他公司门口等您。 九点半左右,苏棠正在处理一张图纸,陈国辉发来了回复。 ——中午有餐会,最迟10:30。 苏棠抿嘴笑起来,拿起手机给沈易发短信。 ——他还真要求把时间往前提了,10:30,答应吗? 沈易秒回。 ——半小时后答应。 苏棠愣了愣反应过来,沈易是要她半小时后给陈国辉答复。 苏棠刚在心里默默感慨沈易当坏人的潜质,手机又震了一下。 沈易发来一张照片。 一盆泡在清水里的新鲜排骨。 跟着照片发来的还有一句话。 ——请选择做法:红烧,糖醋,椒盐,清炖,粉蒸,其他,选“其他”请附菜谱链接。 苏棠想象了一下每一种做法的最终成果图,突然有点盼着下班了…… 顾念到沈易过于脆弱的胃,苏棠选了“清炖”。 沈易眨眼之间又发来一条。 ——请选择配菜:山药,海带,冬瓜,莲藕,萝卜,其他,选“其他”请附具体菜名。 苏棠选了“冬瓜”,沈易又发来一句。 ——请选择主厨:沈易,其他,选“其他”请为沈易拨打120。 “噗——” 苏棠选定主厨之后,又安心地收拾了半个小时图纸,然后给陈国辉回了一封仅有两个字的邮件。 ——可以。 十分钟之后,陈国辉用一个字给她回了过来。 ——好。   ☆、第56章 Chapitre56 陆小满的信息扩散能力比苏棠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得多,上班没两个小时,苏棠去另外一个楼层的项目组办事的时候,就已经沐浴在同事们饱含多种不同情绪的目光里了。 好奇,怀疑,同情,羡慕,嫉妒,恨,一应俱全。 苏棠倒是没有多少情绪,除了对自己远程点单的那顿晚饭的憧憬之外,就剩下对约见陈国辉这件事的担心了。 沈易的法子是一锤子买卖,成,就成了,不成,那从此以后找他,或者说找他全家的不痛快的,就不光是陈国辉代表的华正集团了。 苏棠觉得,她现在之所以还能壮着胆子准备约见陈国辉,与任何正义感之类的东西没有半点关系,纯粹是因为她想让沈易的日子能过得稍微清静一点。 搅扰一个注定这辈子只能生活在绝对安静的世界里的人的清静,这些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上周五苏棠翘了班,明天还需要翘掉起码一个上午,前前后后的工作都积压到了今天,要不是陆小满好心给她送来三明治,苏棠的午饭就要被忽略不计了。 苏棠要把买三明治的钱给陆小满,陆小满不要。 “这是贿赂你的,你帮我走个后门,找你家白马王子求本签名书呗,我婆婆是他的真爱粉。” 苏棠笑起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人家都说,爱得投入了,别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是抢,她却打心底里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沈易。 “怎么个真爱法?” 陆小满翻了个白眼,“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完各家媒体对沈易的报道之后,就把她当亲儿子养的那只吉娃娃改名叫小易了,有事儿没事儿就对着狗瞎念叨。” “……” 苏棠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正常下班时间之前把计划内的活儿都干完了,兴冲冲地开车朝晚饭的方向赶去,却又被下班高峰期过于密集的车流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市中心。 苏棠一向是坐地铁上下班的,不太清楚这个时间的路况,只得无奈地坐在已经十几分钟没有挪动一寸的车里给沈易发短信。 ——正在大马路上开车展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完,你饿了就先吃饭吧。 沈易的回复和苏棠料想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没关系,不要着急,注意安全。 苏棠对着手机屏幕上带着沈易式的柔和温度的话,抿嘴笑了笑。 她无条件地相信,沈易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一定会和她料想中的一模一样。 沈易一定会等她回家一起吃饭,无论她在路上堵多久,就像他一定会叮嘱她“注意安全”一样的一定。 好在这场“车展”结束得比苏棠料想中的快了不少,苏棠刚听完两首徐超下载在车里提神用的老军歌,车流就缓缓地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蹭出了城中心最堵的这一段之后,东郊就是一路畅通了。 苏棠拿钥匙打开沈易家门的时候天还没黑,沈易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和厨房,书房,客房,阳台都是空荡荡的,倒是他卧室的房门关得紧紧的,还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苏棠把一侧耳朵贴在锁孔上仔细听了听,没听见任何可能与人类活动有关的声音,只有猫在里面叫得让人揪心。 自从她拿平底锅敲碎了他卧室的房门之后,苏棠就再没见沈易锁过房门。 苏棠有点心慌,拿出手机给沈易发短信。 ——你在干什么? 短信刚发出去,苏棠就听到客厅里传来手机在硬质平面上震动的声音,苏棠走过去看,发现他的手机就躺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提醒。 苏棠心里更慌了。 这是一个有过被胃痉挛生生疼到晕厥的病史的人,他的手机不在身边,房门还反锁着,万一他在卧室里胃疼起来没力气自己开锁出来…… 卧室的方向又传来一声尖细的猫叫声,叫得苏棠心里直发毛。 苏棠手里有沈易家所有门的钥匙,顾不上多想他反锁房门的可能原因,赶忙拿钥匙开了他的房门。 苏棠生怕屋里的人就倒在门后,开门格外小心,门扇在扫过四分之一个圆弧的过程中没有并触碰到任何障碍物,顺顺利利地就打开到了极致。 最可能在卧室里做的一声不响的事就是睡觉,苏棠第一眼就扫向沈易的床。 床上没人。 然后以脖子为轴心,以床的方向为起/点,脸转过近一百八十度,最后呆呆地定在床头对面的方向。 床头对面的墙下是一幕弧形的透明玻璃围墙,玻璃围墙和混凝土墙体所围成的空间就是沈易的浴室。 玻璃墙与房顶之间留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内外气流通畅,玻璃墙内只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苏棠可以清晰地看到,沈易正舒展地仰靠在那口白瓷浴缸里,两条线条流畅的手臂一左一右轻搭在浴缸边上,眼睛闭着,安静得好像已经睡着了。 猫在水气氤氲的浴室里面使劲儿抓挠着那扇设计精巧的玻璃推拉门,全身的毛都湿成了一绺一绺的,显得整个猫瘦了好几圈,嚎得要多惨有多惨。 沈易这是在…… 洗澡? 屋里四处都是排骨香,他大概是以为她要在路上堵很久,就想借这个工夫泡澡,来消除他因为做饭而沾了满身的饭菜味,以便在她回来之后,他的鼻子能更轻松地感知她的存在。 苏棠呆在原地,莫名地想起了外婆从电视剧里总结出的那套歪理。 这也算不上偷看吧…… 她这不是正在光明正大地看吗。 沈易似乎正深深地沉浸在他独有的安静里,苏棠大着胆子走过去,猫挠门挠得更疯狂了,沈易依旧安然地仰靠着,微微朝浴室门的方向偏着头,唇角自然地微弯。 浴缸里的水面上浮着一层细腻厚实的乳白色泡沫,沈易半露在水外的胸膛随着平缓的呼吸浅浅起伏,推得他胸口附近的泡沫也跟着轻轻摇曳。 天色已经很沉了,房间里只有浴缸上方的那盏用来制暖的浴室灯亮着,集中且强烈的光束把灯下之人的每一丝细微的举动都映得格外清楚,苏棠不知不觉间盯着他胸口与水面的交界处看出了神,直到这副半浸在水里的躯体大幅度动了一下,苏棠才猛然回过神来。 沈易在浴缸里悠然地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翻身,改仰躺为趴伏在浴缸边,伸长胳膊,就着那层薄薄的水雾,用手指在距离他最近的玻璃围墙上写下几个字。 ——感兴趣就进来看看吧。 沈易写完,转过头对苏棠深深地笑,见苏棠一时没动,又在下面添了四个字。 ——不收门票。 拒绝这样的邀请恐怕会有暴殄天物之嫌,苏棠眉梢一挑,毫不犹豫地开门走了进去。 猫想趁机逃出浴室,被苏棠揪着脖子后面湿哒哒的皮毛揪了回来,继续绝望而执着地挠着再次关好的浴室门。 沈易已经翻身仰躺了回去,含笑看着她,好像一句“欢迎光临”。 苏棠走到浴缸边,眯眼看他。 “能看,也能摸吗?” 沈易笑着点头,大方地展开手臂以示全力配合。 苏棠微欠身,把手伸进水里搅动了几下,搅开一小片泡沫,朝他胸口上轻撩了一小捧清水,看着水在他锁骨窝间稍稍停滞了片刻,然后缓缓淌下,在他紧实的肌肤上拖出一道道玲珑的水痕。 沈易只看着她笑,笑得又静又深,好像真的已经被这一缸洗澡水泡软泡化了一样,一切听凭她的处置了。 苏棠禁不住这样明晃晃水淋淋的诱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吻他,一只手的指尖很不老实地沿着他胸前的一道水痕往下滑,刚滑到水面以下,还没来得及使坏,沈易原本轻轻圈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起来,苏棠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抱进了浴缸里。 苏棠和衣入水,惊叫声一点儿也不比猫含蓄。 “哎——” 沈易稳稳地把她接在怀里,苏棠仰面朝上跌在沈易胸前,一点儿也没磕碰到,倒是激起的水花溅了沈易满脸。 沈易没去擦抹满脸的水渍,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样,满足地抱着她直笑。 苏棠第一次穿着风衣高跟鞋进浴缸,被温热的洗澡水,柔软的泡沫,清甜的香气,还有沈易的手臂围绕着,气都气得很绵柔,捶打他肩膀的时候都没法正儿八经地使劲儿。 “你是把洗澡水泡进脑子里了是吧!” 沈易笑着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苏棠湿漉漉地从他怀里爬起来,没急着爬出浴缸,骑坐在沈易舒展在水下的双腿上,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沈易用手语对她说话。 ——在这里看,很清楚。 挨了苏棠一记没什么火气的白眼之后,沈易又一本正经地伸手指了指还在扒拉门的落汤猫,又添了一句。 ——如果不信可以问它,我刚才也邀请它这样看过。 苏棠气乐了,冲他脸上连泼几捧水。 沈易既不还手也不抬手挡水,只管闭眼抿嘴挨着,被水打湿的睫毛轻搭在他眼底白皙的皮肤上,那些关在眼睛里的笑意仿佛溶进了沿着睫毛梢流淌下来的水里,流过他的脸颊,下巴,脖颈,胸膛,然后悄然入水,漫成满缸的愉悦。 苏棠泼累了,伸手在他湿润的脸颊上捏了捏,待他睁开眼睛,就半真半假地冲他板起脸来。 “一会儿给我把衣服洗了。” 沈易只笑,伸手解开了苏棠风衣的腰带。 沈易确实帮她把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全脱了下来,不过只是随手往浴缸外的地板上一扔,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给了这些衣服下的那副躯体,丝毫没有处理它们的意思。 苏棠裹着浴巾,踩着水淋淋的高跟鞋,听天由命地跟着沈易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明天上午穿着沈易的衣服去见陈国辉的心理准备了。 沈易还真把她带到他的衣橱前,一手抱着用干毛巾包裹着的落汤猫,一手拉开五道衣橱门其中的一道。 这是沈易的衣橱无疑,但这道橱门后挂的全是女装,什么风格都有,还都是崭新的,件件都被细心地罩在透明的防尘罩里。 苏棠还愣着,沈易又拉开了衣橱夹层的抽屉,露出整齐地码放在里面的同样崭新的女士内衣。 沈易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苏棠随意挑选。 苏棠愣得很厉害,“给我的?” 沈易点点头,眼睛里满当当的笑意给苏棠一种她刚刚使劲儿夸了他一句的错觉。 苏棠随手翻了翻,无论内衣外衣,全是她最合适的尺码,并且根据不同品牌不同款式的版型区别而有所调整。 苏棠愣得更厉害了,“这些……你什么时候买的?” 沈易把抱在手里的猫递到苏棠怀里,然后牵着还带有朦胧水气的笑容,用手语对她慢慢地说。 ——想你的时候。 要不是手里抱着一只满眼都是想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猫,苏棠很想张开双手拥抱他一下。 他想她的方式实在太实用了…… “你可以有时间想我,但是你哪有时间逛街啊?” 沈易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超出了苏棠现有的手语理解水平,转身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在上面敲了几句话,举在胸前给苏棠看。 ——很多服装品牌的官方网站都提供网上订购服务。女装的品牌和款式非常多,更新换代也很快,基本可以跟得上我想你的频率。 “能让我看看你的购买记录吗?” 沈易轻抿起嘴唇,像是犹豫了点什么。 苏棠笑着摇头,“我不想知道这些衣服花了你多少钱,我就是想知道,你曾经在什么日子的什么时间里想过我。” 笑容在沈易微微绷起的唇角边舒展开来。 ——.   ☆、第57章 Chapitre57 沈易很快换好衣服,把猫抱去阳台上擦毛,苏棠对着满橱子的新衣服犯了选择障碍症,好容易换好衣服过去找他的时候,落汤猫已经变回了原来的姜黄色大毛球,洋洋舒泰地窝在沈易腿上,闭着眼睛,任沈易用手指细细地揉过那些还没有彻底干透的皮毛。 苏棠蹲到沈易膝边,把自己刚刚吹干的头发拢到一侧,攥成一束,仰着脸伸到沈易面前,“我的也没干透呢。” 沈易笑起来,一手揉猫,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苏棠也不介意和猫共享沈易的温柔,满足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 “对了,你写的那本书已经上市了吗?” 沈易点点头。 “陆小满想要一本你的签名书,送给她婆婆的,给不给?” 沈易微怔了一下,笑着轻轻点头,没从藤椅上站起来,只透过半扇玻璃推拉门,遥手指了指放在书房里电脑桌旁的一口纸箱子。 苏棠走过去看了一眼,箱子里整齐地码着约二十本书,都是崭新的,塑料封皮还没撕开,从贴在箱子上的快递单上标注的寄件人的单位看,应该是与沈易签约的那家出版策划公司寄给沈易的样书。 苏棠拿了一本书,又拿了一支签字笔,回到沈易身边。 “这本书你已经送出多少签名版了?” 沈易笑着摇摇头,屈指比了个数字0。 苏棠扬扬拿在手里的书,“这是第一本?” 沈易点头。 “那这本是我的了。” 苏棠把笔衔在唇间,两手撕掉包在书外的塑料膜,翻到扉页,一手托着,腾出的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把笔从唇间拿下来,苏棠的目光定在印在扉页中央的那行小字上,愣了一下。 ——谨以此书献给赐予我生命的妈妈,和赐予我新生的那位女孩。 苏棠一愣之间嘴唇下意识地微微开启,失了束缚的签字笔直直地坠了下去,在她的拖鞋上弹了一下,然后一路滚到沈易脚边。 沈易在专注地看着她,没去管脚边的笔。 “赐予你新生的女孩……说的是我?” 沈易的唇角无声地扬高了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笑着把猫从腿上抱下去,弯腰捡起脚边的笔,拔下笔帽套在笔杆另一端,然后向苏棠伸出手来。 苏棠把书递到他手里。 沈易把脊背向藤椅靠背上贴了贴,收起右脚轻踏在椅子边沿上,以右腿当垫板,提笔在扉页上写了起来,从他手腕移动的频率上看,字数远多于他的名字。 沈易写完,笑着把书递给苏棠。 沈易行云流水一般的字紧跟在扉页上的那行小字下面,在那行一本正经的印刷体小字的对比之下,显得别有几分实在又鲜活的柔情。 ——以及我最爱的苏棠。 “那这个给你新生的女孩是谁呀?” 苏棠倒不是嫉妒这个人,只是这个人既然能让沈易这样郑重地把她和他的妈妈并列放在一起,一定是对沈易非常重要的,之前却从没被沈易提起过。 她正在分享这个人赐予沈易的新生,理应也像沈易一样对这个人心怀感激。 沈易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低头把签字笔的笔帽盖好,从藤椅中站起来,走进书房,在打字机的纸槽里抽出一张白纸,换了一只5b铅笔,站在电脑桌前弯腰写字。 ——她是四岁时的你,我很感激她为我的人生带来的改变,但是我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爱上她。我爱你,因为你是今天的你,你和她是不同的。 沈易除了在写“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时候多在笔尖使了些力气之外,还在所有的“你”字上都刻意下了力气,以至于打眼看过去,落在纸上的这几行字仿佛是一封加过密的情书,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其实是这七个加黑加粗的字。 你,我爱你,你,你,你。 苏棠丢下手里的书,踮脚圈住沈易的脖子。 “我也爱你,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都爱。” “明天”二字的唇形落在沈易眼中,苏棠分明看到沈易的笑容深处渗出丝丝缕缕的不安,不禁仰头递上一个稳稳的吻。 “明天晚上就可以吃那一缸大闸蟹了。” 本就浅淡的不安被苏棠的吻化了个干净,沈易深深地笑着点头,像是一句无字的承诺。 苏棠把沈易写的这页纸小心地收了起来,夹在属于她的那本独一无二的签名书里,吃过晚饭,沈易把箱子里余下的书都拿了出来,挨个签了名,把其中一本交给苏棠。 第二天一早上班,苏棠办公楼门口把书交给陆小满的时候,陆小满直嚎苏棠不会办事。 “你怎么就不知道利用职务之便也帮我求一本啊!” 苏棠好气又好笑,“怎么利用职务之便?” “你还能有什么职务之便,吹枕头风呗!” “把他吹感冒了怎么办?” 陆小满被苏棠逗乐了,迎着秋天清早的小凉风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阵,目光落在苏棠崭新的衣服上,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不错不错……你最近肯定很勤快。” 苏棠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明知道今天有场仗要打,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苏棠在沈易买来的那堆衣服里选了一套气场最足的,出门之后沈易才告诉她,她长了一双能在众多衣服里又快又准地选出最贵的那一套的慧眼…… 这套能被沈易说贵的衣服到底售价多少,苏棠问都没敢问。 苏棠苦笑,“这不是我自己买的……” “我不是说你工作勤快,我是说你练级练得勤快,这么快就换上顶级装备了。”陆小满说着,朝苏棠挤挤眼睛,“勤快是好事,还是要注意身体承受能力的,可以拼,但不能太拼。” 苏棠气乐了,拿包抡了她一下。 “你琢磨点正事行不行,让你帮我弄的假条弄好了吗?” “昨天下班前就弄好了……”陆小满揉着被她砸疼的胳膊朝她翻白眼,“你又要去偷会情郎了是吧?” 苏棠挑眉,“不然呢?” 苏棠和陈国辉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半,苏棠十点钟就赶到了沈易公司门口,陈国辉是十点一刻到的,下车看到已经等在门口的苏棠,微微一愣,眉目间掠过一层薄薄的意外,转眼即逝。 苏棠客气地迎过去,陈国辉笑得有点不大自在。 “我看今天路上有点堵,早出来了一会儿,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啊?” 苏棠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提前半小时到是沈易特地叮嘱她的,沈易在叮嘱她这样做的同时,也叮嘱了她应该怎么对陈国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错时间了。” 陈国辉有点僵硬地笑笑,没再在这个问题上追问。 沈易提前跟门卫打好了招呼,苏棠和陈国辉一路畅通地进了公司的办公楼,乘电梯直接上了顶楼。 顶楼是公司内部的咖啡厅,正是工作时间,偌大的咖啡厅里只有零散的几个人,或埋头看书,或埋头敲电脑。 苏棠找了个临窗的位置,邀陈国辉坐下来,除了点咖啡时说了声“拿铁”之外,陈国辉一直没出声。 苏棠也没有没话找话地跟他客套,服务员把咖啡送来之后,苏棠低头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页用订书机整齐订在一起的a4打印纸,一式两份,展平递到陈国辉面前。 “您先看看这个,如果您觉得可以,就在这两份后面都签个字。”苏棠说着,伸手过去替陈国辉掀到最后一页的签字处,“他已经签过了。” 十点多钟的阳光下,白纸上用黑色签字笔端端正正写下的“沈易”二字醒目得有些刺眼。 陈国辉皱皱眉头,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翻回到第一页,倚在沙发靠背上慢慢地看起来。 苏棠气定神闲地抿着咖啡,眼睁睁看着陈国辉的眉头时不时地皱一皱,又努力地展平,反复数次之后,终于皱起来不动了。 陈国辉皱着眉头一直看到最后,抬头问苏棠。 “这些条件都是他提的?” “不知道。”苏棠答得干脆又坦然,“他就让我先拿这个给您看看,您要是愿意签字,他就上来跟您谈后面的事,您不愿意签的话,那就再说了。” 陈国辉的眉头又往中间挤了一下,像是思量了点什么,眉头又缓缓舒开,又问了苏棠一句,“你到底是怎么劝动他的?” 苏棠笑笑,“您爱人就没跟您吹过枕头风吗?” 陈国辉笑了一下,没应声,也没再追问。 陈国辉又伸手拿起另外一份一模一样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到尾页的那个签名时,把之前那份的签名也翻了出来,两份对比着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把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地签了上去。 苏棠把其中一份拿回到自己面前,另一份留给陈国辉,然后拿出手机给沈易发了一条短信。 ——他签了。 沈易秒回。 ——三分钟到。 苏棠放下手机,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像举酒杯一样向陈国辉举了举自己的咖啡杯,“陈总,我能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剩下的就是您和他的事了。祝您一切顺利。” 陈国辉笑笑,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跟她轻碰了一下。 “谢谢。”   ☆、第58章 Chapitre58 两人的咖啡杯在各自的碟子里落定不足两分钟,陈国辉刚顺口问了苏棠两句关于工作现状的事,沈易就出现在了咖啡厅门口。 苏棠朝他招手示意,沈易微笑着走过来。 陈国辉起身和他握手,“沈先生。” 沈易微笑点头,带着点让人久等的抱歉。 苏棠往里挪了挪,在身边给沈易让出一个位子。 沈易和陈国辉对面坐下来,苏棠发现,这两个男人都是黑西装白衬衣深色领带的打扮,一丝不苟,沈易像是刚从奥斯卡电影节的红毯上走下来的影帝,陈国辉则像是刚走进乡村季风栏目外景镜头里的农民企业家。 一个温和里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一个骄傲里夹杂着遮掩不住的忐忑。 实话实说,沈易把陈国辉约到这儿来是要谈什么,苏棠一点儿也不知道。 沈易请她帮这个忙的时候就只把事情交代到这里,据沈易那天写在手机上的话说,她只要让陈国辉签下这份协议书就可以,剩下的事他会很容易办好。 万一办不好,这份协议书会变成卖身契还是法院传票,谁也说不准。 陈国辉牵着一道商人味十足的笑容,曲着一根手指在他面前的那份协议书上轻点了两下,“沈先生,这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啊?” 沈易浅浅地皱了下眉头,带着柔和弧度的嘴唇轻轻一抿。 沈易像是简短地犹豫了些什么,一手拿过自己面前的那份协议书,翻了个面,一手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在协议书最后一页背面的空白上快速地写了些字,带着抱歉的微笑递到陈国辉面前。 ——抱歉,我的助理正在工作,暂时走不开,苏棠不太懂手语,希望您可以说得清楚一些,并且尽量不要使用成语俗语,这样可以为我们节省一点时间,以免耽误您中午的公务活动。 陈国辉大概是第一次与沈易通过这种方式对话,被纸上整齐的字迹看得微怔了一下,抬头看向苏棠,正撞见苏棠眉眼间那点儿还没来得及散尽的自责。 她最初下定决心学手语,就是想要像秦静瑶一样,在这种时候帮沈易与人无障碍地交流,结果沈易花了那么多心思教了她这么久,真到节骨眼上,她还是只能坐在一边干看着…… 无论真假,陈国辉多少表现出了点应有的尴尬,“好的,好的……” 沈易对陈国辉微笑着轻轻点头,以示感谢,又把那份被他当了便签纸的协议书拿回到自己面前,在刚才的话下面继续写字。 ——您是觉得这些条款不太合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签一份这样的协议? 沈易认真地微笑着,陈国辉笑得依然不太自在。 这份协议书是沈易昨晚交给她的,苏棠简单地看过一遍,平心而论,这些条款确实很过分,过分到她虽然对商业方面的法律一无所知,依然觉得就算陈国辉可以咬牙接受,国家立法机关也接受不了。 多看了两眼沈易写下的这句话之后,苏棠才突然反应过来,陈国辉就是把牙咬碎了,也不会对这些条款的内容抱怨什么。 他都已经把名字签好了,这会儿再来抱怨,那不就要连面子也一块儿赔进去了吗? 苏棠突然觉得,沈易的微笑好像是泡在一汪无色透明的坏水里的。 陈国辉果然没挑第一个,“我一开始就是诚心诚意……” 也许是突然想起答应沈易的不说成语俗语,陈国辉顿了顿,调整了一下笑容,重说了一遍,“沈先生早就知道,我是很真诚地想和沈先生合作的,这里面有些条款确实是有点难为人,但还算不上是很苛刻的,这些都是可以办到的……” 陈国辉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事,沈先生只要当面打个招呼就行了,沈先生对法律有研究,说句实在话,这种内容的书面材料就是拿到法庭上也没有法律效力,一个君子协议弄成这样,多伤感情啊。” 苏棠有点想用高跟鞋在桌子底下使劲儿踩陈国辉一脚。 反正他的皮够厚,厚得居然能对沈易说出“伤感情”这三个字来。 他让人去医院给沈易的爸爸送礼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这三个字? 苏棠到底只埋头喝了口咖啡,就着咖啡把到了嘴边的一句粗口咽了下去。 沈易似乎是把陈国辉之前怎么伤他感情的事忘干净了,看到陈国辉字句清晰地说完这番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着点点头,又写下一句。 ——我是第一次尝试这类的合作,如果有冒犯的地方,希望您可以谅解。 沈易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恳切,陈国辉也不好意思了,“不会,不会……我就是随口说说,沈先生这样说就言重了。” 沈易微笑点头,又提笔写字。 ——您可以向我提条件了。 陈国辉没说话,转手打开随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个平板电脑,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解锁屏幕之后就递给了沈易。 苏棠扫了一眼,只看到是一份加密的pdf文件。 沈易捧着陈国辉的平板电脑看得很认真,陈国辉也不催他,拿出手机低头摆弄起来。 沉默持续了将近五分钟,苏棠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无声地低头相对,好像候车大厅里两个偶然坐到对面的人,各自等着些毫不相干的什么。 苏棠没跟人谈过生意,但隐约觉得,谈生意应该不是这种气氛。 到底还是陈国辉先放下手机,抬起头来对苏棠说话,“哎,小苏,给沈先生点杯东西喝吧?” 沈易静静地看着平板电脑的屏幕,浑然不觉。 苏棠对陈国辉笑笑,“陈总,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能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剩下就是您和他的事了,您看着办吧。” 陈国辉噎了一下。 这也是沈易的叮嘱之一,不让她走,也不让她搭陈国辉的任何茬,就让她在这儿坐着。苏棠猜不透原因,但这会儿想想,突然觉得沈易的叮嘱就像爸爸叮嘱被他带出门的宝贝女儿一样,不要乱跑,不要和坏人说话,乖乖坐在他身边。 苏棠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愉悦得有些不合时宜的笑容。 陈国辉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没再提给沈易点东西的事,一直等到沈易把那份pdf文件看完,把平板电脑放到桌子上,才对抬起头来的沈易说,“这只是个初步的想法,如果沈先生有什么建议,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讨论讨论。” 沈易笑了一下,浓淡适中的笑容在接近中午的明媚阳光下显得格外透彻。 没等沈易做什么答复,咖啡厅静悄悄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手机震动的细响。 声音是从沈易身上传来的,陈国辉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手机。 沈易有些抱歉地笑笑,从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苏棠眼看着他的脸色微微黯淡了一重,心里不禁揪了一下。 她相信沈易一定是有安排的,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苏棠禁不住乱猜。 除了一层晨雾般薄薄的低落之外,沈易的脸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苏棠坐在他身旁,清楚地看着他轻轻地绷起唇角,低低地垂下眼睫,给手机那头的人回过去一条大概只有一两个字的短信。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对着陈国辉歉意地一笑。 “沈先生先忙吧,今天就不打扰了,咱们改天约个宽裕点的时间再好好谈谈。” 沈易点头。 陈国辉收起协议书和平板电脑,拎着公文包站起身来,隔着桌子跟沈易客气地握手,“回头找个好天气,我请沈先生打高尔夫。” 沈易微笑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赶去中午那场餐会的时间有点紧了,陈国辉往门口走时步子明显有些匆忙。 陈国辉刚离开这张桌子十步远,咖啡厅里本就不多的三五个客人中又有两个也起身朝门口走去了,一时间整个咖啡厅就像一场冷门的小众电影结束散场了。 有个一直在距他们桌子不远处喝咖啡看书的中年男人也了站起来,两口把杯子里的咖啡底闷完,朝苏棠和沈易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人走近了,苏棠才发现他拿在手里的书正是沈易刚出版上市的那本。 《在寂静中聆听》。 这个通身国产中层领导气质的男人走过来,朝沈易扬扬手里的书,“考虑到我们单位干活吗?” 苏棠站在沈易身边,愣得差点儿把嘴张开。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行业里,连挖墙脚都挖得这么简单粗暴吗…… 沈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有些腼腆地笑着,很坚决地摇头。 沈易的反应似乎也在男人的意料之中,男人笑着叹了口气,把书轻轻搁到桌子上,“那你小子可老实点儿啊,你这种脑袋瓜儿的人要是存心跟我们耍心眼,我们可不好招架,所以我们会把你列为长期重点工作对象,时时刻刻盯着你。” 沈易笑起来,深深点头,以示保证。 男人说完,拿起桌上属于沈易的那份协议书,和沈易握了握手,大步离开了。 苏棠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消失在咖啡厅门口了。 偌大的咖啡厅里一时间只剩了他俩,以及那个从吧台后走出来,开始收拾那几张桌子的服务员。 “哎!”苏棠一把抓住沈易的胳膊,把沈易的目光从咖啡厅门口拽了回来,“那个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让他把协议书拿走了!” 沈易眼睛里的笑意突然一浓,张手给了苏棠一个深深的拥抱。 苏棠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了回去。 沈易在庆祝胜利。 虽然她不明白他是怎么获胜的,但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苏棠甚至有种感觉,沈易一直把她留在这里,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易拥抱了她足有半分钟,苏棠胸前的衣服都被沈易的体温暖透了。 苏棠猜,这要是在一个没有外人也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沈易大概会选择一些热烈程度和他现在的情绪更相配的方式来好好庆祝一番。 期间有通电话打进了沈易的手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沈易的手机在桌子上震了两下,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苏棠哭笑不得地轻拍着这个“不在服务区”的人的脊背。 沈易松开她,拿起桌上的手机,习以为常地跳过那通陌生的未接来电,点开一页备忘录,轻快地打了一句话,笑着递给苏棠。 ——他们是证监会的人。 苏棠狠愣了一下。 证监会…… 苏棠这辈子还从没和这个机构内的人打过交道,但她多少有点模糊的概念,这群人就像是金融世界里的公安干警,扰乱公共治安的事儿归警察管,扰乱金融秩序的事儿就归他们管。 苏棠瞪圆了眼睛,恍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两个跟着陈国辉出去的,也是?” 沈易笑着,赞许地点头。 苏棠可以在沈易清亮温柔得像一汪温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那双眼睛还是瞪得很圆很圆,“你把他们请来的?” 沈易摇头,从苏棠手里接过手机,低头打字。 ——他们来处理关于赵昌杰的一些后续问题,我在配合他们的调查工作,顺便也请他们配合我一下。 “刚才……刚才你写的那些,还有让他说的那些……”苏棠愣愣地当空比划了一个没有什么确切意义的大圈,“都是在取证?” 沈易似乎是细细地品了一下苏棠的话,然后轻轻点头。 沈易安然得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苏棠依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你也在那份协议书上签字了,没问题吗?” 沈易脸上的笑意在浓烈的阳光下顺着五官的线条弥漫开来,一手轻圈住苏棠的腰,低头在苏棠不由自主蹙起来的眉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像是一句柔和又不失坚定的肯定答复,然后松开手,拿起那男人刚才留在桌上的那本书,打开扉页,递到苏棠面前。 沈易送给她的那本书上只写了赠言没有写签名,这本书正好相反,没有签什么赠言,只在右下角签着一个名字,笔触有些花哨,虽还认得出是沈易的名字,但和签在那两份协议书上的样子截然不同,也和签在送给陆小满的那本书的样子截然不同。 苏棠一愣,沈易又抿着笑意把手机递了过来。 ——那份协议的内容是证监会的人和我一起拟定的,我签字的时候他们也都在场,那个不是我的签名,只是签了我的名字,没有问题。这个才是我在正式文件上用的签名,包括银/行/卡账单,这样的正式签名签在书上会有一定的安全隐患,我只在这一本准备送给妈妈的书上用了这个签名,希望你不要介意。 苏棠舒了口气,安心地笑起来,瞪他一眼,夸张地撅起嘴来,“我凭什么不介意啊,你不给我写这样的签名,就是不信任我。” 沈易看得出她在逗他,笑得深了几分。 ——我相信你,但是我更希望多给你一点方便。 “什么方便?” ——方便拿着那本书向人炫耀。 苏棠被这个自我感觉格外良好的人气乐了,攥拳在他胸口轻擂了一下,懒得再搭理他,鼓着腮帮子踏踏实实地坐回沙发上,抱起杯子闷了一大口微凉的咖啡。 苏棠放下杯子,伸手拽了一张纸巾,刚想抬手擦掉因为喝得太深而糊满了嘴唇的奶泡,手腕就在半空中被沈易伸手捉住了。 沈易挨着她坐下,另一手轻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朝自己这一侧转过一个柔和的角度,含着比这杯拿铁还浓郁的笑容轻吻下来,专注地吮吻那些滞留在苏棠唇间的香浓。 仿佛这些还不足够,沈易又向她残存着咖啡浓香的口中求索…… 在距他们不远处收拾桌子的服务员小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沈易留恋地结束这个吻时,脸颊和双唇都有些微红,原本一丝不苟的西装上出现了些许暧昧的轻褶,端正的领带结有些松动,衬衣领口也有点细微的歪斜,看得苏棠直想找地方活剥了他。 苏棠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强烈的食欲,沈易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轻扬着唇角若无其事地整理好身上所有不太和谐的痕迹,然后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人畜无害地微笑着,递给脸上红晕未消的苏棠。 ——第一次尝这里的咖啡,味道非常好。 “……” 苏棠好气又好笑,抬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恨恨地瞪他,“真该发给你一个奥斯卡小金人……你看你现在这德行,再看你刚才看短信那样子,再跟着你混几天,等我外婆旅游回来,我就得因为心脏病住疗养院去了!” 沈易抿着笑一本正经地摸上苏棠左胸口那团不怎么明显的凸起,被苏棠黑着脸一爪子拍开了,逗得沈易直笑。 沈易倚在沙发靠背上笑了一会儿,才直起腰来拿起手机,点开一个短信对话界面,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绷着脸接了过来。 这是沈易与一个备注为“(证监)孙”的联系人的短信对话,一共只有两条,第一条是他发来的,第二条是沈易的回复。 ——10:42:37登录,已控制。 ——谢谢。 苏棠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沈易多宽限了几天时间去长骨头的人。 “秦静瑶动你的账户了?” 沈易轻轻点头。   ☆、第59章 Chapitre59 沈易从苏棠手里接回手机,低头打字。 ——我猜陈国辉在我看文件的时候通知了秦静瑶,让秦静瑶把握这个机会,秦静瑶就动手做了。他刚才一直在留意手机,应该是在等秦静瑶的答复。 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苏棠突然想起来,“他提前了一刻钟到,也是想先见见秦静瑶吗?” 沈易唇角的弧度微微深了,眯眼看看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仰着脸的苏棠,像是斟酌了些什么,没用最直截了当的点头摇头来回答这个简单疑问句,在手机上敲下一句话。 ——秦静瑶十点一刻左右离开了将近十分钟,带回来一杯咖啡。 苏棠愣了一下,摇头,“我一直看着咖啡厅门口呢,没见她来过。” 沈易淡淡地笑,又在手机上敲了些字。 ——她习惯在公司旁边的那家costa里买咖啡,如果是白天上班,她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去买。 苏棠看了三秒,突然反应过来,“陈国辉把时间从十一点挪到十点半,又说什么怕路上堵出来早了,提前了一刻钟到……其实是和秦静瑶商量好了这个时间在公司门口见面的?”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照沈易说的等在门口,陈国辉不能过公司大门的门禁,就可以合情合理地等在门口,然后以一种刚好相遇的姿态与秦静瑶光明正大地进行一次毫不惹眼的碰头。 秦静瑶大概不会知道,在她对沈易的一切了如指掌的同时,这个心细如尘的男人也已经静静地把她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了。 沈易笑着点头,拥过苏棠的肩,刚想在苏棠额头上落下一个奖励似的轻吻,就被苏棠戳着胸口推开了。 “等会儿……” 苏棠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朝向沈易,好气又好笑地指着他敲在这页备忘录上的最后两个句子。 沈易用打字或写字的方式与人交流的时候有个习惯,无论句子多长多短,每写完一个句号,他都会另起一行写下一个句子,据沈易自己说,这是为了减少对方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的疲劳感。 这两句也是被沈易以这样的格式敲在手机上的,分开单看还不觉得什么,两句连着看,除了看起来很清晰很舒服之外,苏棠还嗅出了一股浓浓的线索味。 苏棠为自己抱不平,“我在这儿为你提心吊胆的,你居然趁机测验我的智商。” 沈易笑着拿回手机,笑得满目柔和,却没有一丁点儿认错的意思。 ——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做坏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知道这些坏事是怎么做的。我很愿意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可惜这并不现实,所以只能把这个重任交给24小时和你在一起的智商。 沈易侧头看看苏棠,又笑着添了一句。 ——测验证明,你的智商完全可以胜任。 苏棠被他夸乐了,笑着白了一眼这个总能把明明是油嘴滑舌的话说得一本正经的人,“那你赶紧放心地上班去吧,留下我强大的智商送我回去就行了。” 沈易笑得浓浓的,点头。 ——你回去把办公室收拾一下,如果我的工作结束得早,我就去接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苏棠愣了愣,“收拾办公室干什么?” 沈易轻笑。 ——和它道别,准备迎接你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 苏棠看直了眼,“你已经帮我找新工作了?” 沈易偶尔会对她做一点先斩后奏的事,但都是些居家过日子的小事,比如送花送衣服,比如晚上吃什么,超过这类规格的先斩后奏,沈易通常都会视为一种冒犯,何况是这样一件决定她了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要用来做什么的事? 眼看着苏棠的脸上一下子铺满了惊讶,沈易赶忙摇摇头,打字速度骤然飙升。 ——陈国辉做的事一定是得到过华正集团其他高层认可的,继续留在华正对你未来的发展没有好处。我在分析华正资料的时候也分析了市里同行业的几家具有代表性的公司,做了一些行业内的比较。这些公司各有特点,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宏观上的参考意见,具体的选择还需要你根据自己的职业规划,以及这些公司的招聘计划来做决定。可以吗? 这些字映入眼中,苏棠觉得胸腔里的某一处起码升温了五度,她就知道,无论是多么得意的时候,沈易始终都是沈易。 苏棠用力点头,“非常可以。” 沈易重新牵回那道安然的微笑,又低头添了几句,缓慢流畅。 ——如果需要的话,我很愿意再为你写一次推荐信。我相信,通过这一阶段多方面的了解,我可以写出一份更客观公正的推荐信。 苏棠绷住不由自主地爬上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仰脸看他,“你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上帝。” 沈易微怔,不解地皱眉。 “你就承认了吧,”苏棠举起两手,在他两侧肩头附近各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我都看见你背后金灿灿的圣光了。” 沈易被她逗笑了,笑得露齿,苏棠发现,被中午正灿烂夺目的阳光照着,沈易真的是闪闪发光的。 沈易垂下左手搂住她的腰底,把她轻拥在身边,让她看着他单手握着手机打字。 ——我不是上帝,但是我承认我和上帝是有共同之处的。 苏棠仰头,“什么共同之处?” 沈易在被玻璃过滤后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中低头微笑,服务员已经收拾好了除他们面前这张之外的所有桌子,坐回到了吧台后的高脚凳上,偌大的咖啡厅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不远处墙上挂钟所制造出的时间流逝的轻响。 ——只有爱我们的人才会相信我们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苏棠踮脚在他耳垂上轻吻。 “我一直都信。” 苏棠在外面随便凑合了一顿午饭就回了公司,赶在下午下班之前敲完了一份近五千字的辞职报告,并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办公桌。 辞职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事,苏棠本来是想收拾一下,看看哪些东西需要带走,哪些东西可以留下或者扔掉,以便走的时候能干脆利索一点,结果收拾下来发现,这张办公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东西,除了沈易送给她的那盆玻璃海棠之外,值得她花力气带走的就只有陆小满当做欢迎礼物送给她的一只陶瓷水杯了。 苏棠还记得,那天陆小满特地跑上来,把这只超大规格的白点蓝底杯子送到她手里,叮嘱她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时候别忘了要多补水,她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无意识地把杯子翻了个个儿,更无意识地看向了杯底的标签,结果奇迹般地发现,标签里品名的位置上赫然印着四个娟秀的小字:圆点花盆。 苏棠哭笑不得地问她,陆小满还理直气壮地跟她说,买的时候没看见,谁让它长得这么像杯子了,反正底下没有漏水孔,怎么就不能当杯子使了? 苏棠笑了笑,她还能清楚地想起陆小满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调,但是看着公司发的日历牌算下来,她已经用这个花盆当杯子使了两个多月了。 日子过得真快。 苏棠下班的时候沈易还没有忙完,发来一条短信向她道了歉,然后让徐超来接她回家。 徐超大概还不知道秦静瑶的事,路上还在感慨沈易他们做的这种工作有多不容易,秦静瑶和赵昌杰离婚之后成了单亲妈妈,母亲还是聋哑人,更加的不容易。 天空已经暗成了深蓝色,徐超在放《军港之夜》,苏棠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得心里有点发沉,但还没沉到同情的程度。 “她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她也得走完。” 徐超嘿嘿地乐起来,“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们连长也老爱说这话,尤其是野外拉练的时候,每回都冲我们嚷,先动脑子再迈腿,跑岔了道儿的就是滚也得跟我准点滚到!” “噗——” 回到沈易家,苏棠从鱼缸里捞出四只螃蟹,塞进锅里蒸了。 自从这些螃蟹被沈易倒进鱼缸里的那天起,苏棠就坚定地相信,有朝一日她把它们捞出来丢进蒸锅里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种杀什么东西来祭什么东西的神圣又热血的感觉。 事实上,苏棠站在蒸锅边上,闻着随水蒸气飘出的鲜香味,就只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种单纯的因为有肥美的螃蟹吃而产生的满足感。 苏棠哭笑不得地觉得,她大概是属金鱼的,当时再怎么恨得牙痒痒,一旦事情有了结局,尘归尘土归土,转眼就计较不起来了。 苏棠在猫的巴望中啃完两只螃蟹之后,沈易还是没有回来,苏棠就把剩下两只已经放凉的螃蟹剥了出来,煮成蟹肉粥,用小火煨在砂锅里。 沈易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沈易想要道歉,被苏棠抢先一步牵住了手,把他带到餐桌边,然后转身进厨房,盛给他一碗热腾腾的蟹肉粥,把勺子塞到他的手里。 “咱们就不开红酒香槟什么的了,你把这个干了就行了。” 沈易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苏棠站在他身边,沈易仰头看着她,脸上满是高强度工作之后的疲惫,点头时展开的那个笑容却是轻松柔和的。 “我的辞职报告已经打好了,明天就去找领导谈,顺利的话这周之内应该就能完成工作交接。” 沈易轻轻点头,把苏棠塞给他的勺子放进碗里,拿出手机打字。 ——如果在人事档案的问题上遇到什么麻烦,不要害怕,我已经和熟悉的律师谈过了,他可以帮忙解决。 “放心吧,我轻易不会使用武力解决问题的。” 沈易被她逗笑了,虽然身上还穿着白天的那套行头,但领带结已经松开了,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白醋浸过的蛋壳,样子还是那个样子,就是质感柔软了许多。 ——明天上午我还要配合证监会处理一点事情,我在公司请了假,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下班之后可以去博雅医院,我想向妈妈介绍你。 苏棠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了,介绍可以,但是只许说好听的,不能拆台。” 沈易柔软地笑着,深深点头。 苏棠不知道秦静瑶的离开有没有对沈易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她倒是切身感受到,她的辞职简直要了陆小满的亲命。 自从上午十点多钟得知苏棠要辞职的消息开始,一直到下午快下班,陆小满持续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吭吭唧唧地哭诉苏棠只要沈易不要她了,苏棠起初还很真诚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后来就直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将近五点的时候,苏棠刚哭笑不得地叉掉陆小满通过办公自动化系统发给她的一排哭脸,桌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苏棠以为又是陆小满打来的,刚想戳下拒接键,才发现闪动在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是两个字的。 宋雨。 苏棠愣了一下,赶忙拿起了接听。 宋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苏棠,你在上班吗?” “快下班了,怎么了?” 宋雨在电话那头不急不慢地说着,“你方便的话来医院一趟吧。” 苏棠心里一揪,几乎脱口而出,“沈易又病了?” “嗯……”宋雨犹豫了一下,依然说得很平稳也很模糊,“他的身体情况还好,主要是情绪不太稳定,你在这里可能会好一点,方便的话就来一趟吧。” 听宋雨的语气不像是有什么大事,但能让沈易情绪不稳定,还不稳定到连宋雨都看不下去了,苏棠一时想不出会是什么情况。 苏棠的心不上不下的,比揪紧的时候还要难受,“到底怎么了?” 宋雨在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声音出口,依然轻柔平静。 “沈易的妈妈去世了。”宋雨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昨天上午十点多。”   ☆、第60章 Chapitre60 苏棠握着手机僵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电脑显示器旁边的那盆枝繁叶茂的海棠上,一时没有反应。 数秒的沉默之后,苏棠才突然意识到点什么。 “昨天?” “昨天上午,十点四十左右。” 苏棠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胸腔被这口冷气冰得一阵刺痛。 这个时间点距现在不过30个小时,那时她就在他的身边认真地注意着他的一切,她还能清晰地想起沈易当时的每一个动作,甚至他眼角唇边的每一道弧度。 沈易的记性远比她的要好得多,苏棠相信,他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里比她更清楚地想起当时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而他就是在做这些想这些的同时,不知不觉地错过了最后一次和妈妈当面道别的机会。 沈易的情绪怎么能好得了…… “我昨天休班,今天值夜班,刚到医院,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宋雨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医护工作者面对生老病死时特有的平静,同时也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遗憾,和发自内心的歉疚。 苏棠明白宋雨的自责,奈何心里脑子里一下子被那个正独自在医院里难过着的人挤得满满的,愣是想不出任何一句像样的宽慰的话,到底只勉强“嗯”了一声。 宋雨还说了些什么,苏棠就没有印象了。 连这通电话最后是由她挂断的还是由宋雨挂断的,苏棠都没有印象了。 苏棠赶到医院的时候,宋雨正站在沈易妈妈生前住的那间病房的门口,和宋雨一起站在门口的还有两位保安模样的中年男人。 苏棠快步走过去,“沈易呢?” “在里面……” 病房的门虚掩着,苏棠刚要抬手推门,被宋雨拦住了。 宋雨攀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一旁拽了拽,和那两位保安拉开了一扇门的距离,才轻声对苏棠说,“沈易和医院保安发生了一点冲突,他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你不用管他们就好。” 苏棠一愣抬头,这才注意到两位保安的脸色都沉得很厉害,好像随时都在准备以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把沈易请出医院。 经过从医院门口到这里的一路小跑之后,苏棠的呼吸有些急促,肺中气体频繁地与外界发生交换,却依然觉得里面憋着一团灼热。 他的伤心难过总是安静而无害的,绝不会轻易打扰到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除了留恋这处可能还残存着一点妈妈的气息的空间,苏棠想不出沈易还能做出什么可以让医院保安不满的行为。 他们就这么急着腾出这间病房,连难过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他吗? 苏棠咬了咬牙,淡淡地问宋雨,“这病房在哪儿续费?” 宋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苦笑着摇摇头,又把声音放轻了些,“不是因为这个……蒋大夫以沈院长的名义把沈易妈妈的遗体领走了,沈易去找她的时候她在查房,可能是沈易的情绪有点激动,大夫们也是怕影响住院病人——” 宋雨话没说完,就被苏棠错愕地截断了,“蒋大夫?” 宋雨无可奈何地轻蹙着眉头,轻轻点头。 苏棠绷紧了嘴唇,绷得微微发白。 沈易不能说话,蒋慧自然不会站在那里等着他打字或写字来表达愤怒,他去找蒋慧,从起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一场徒劳的感情宣泄。 苏棠不难想象沈易当时的激动,却很难想象他此刻的安静。 苏棠直觉得有股寒意在她的身体里弥漫开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的,冷得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苏棠有一肚子带着粗口的疑问,一个字也顾不上说,匆匆走进病房。 病房已经被仔细地整理过了,不属于病房统一配置的医疗仪器都已经被清出了病房,崭新的床上用品一丝不苟地铺在空荡荡的病床上,桌面地面和橱柜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切不属于医院的东西都被收进了一个编织袋里,随意地堆放在一进门处的墙根底下,利落得有些无情。 沈易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向来挺直的脊背以苏棠从未见过的弧度深深地弓着,两腿支撑着手肘,两手支撑着额头,一动不动,整个人静静地蜷在穿窗而入的夕阳余晖中,仿佛是被孤零零地丢在一个只剩他一个人的世界里。 苏棠鼻尖一酸,走过去在他肩上轻拍。 掌心触到他肩膀的一瞬间,这副雕塑一般安静的身体突然像触电一般大幅地颤了一下,蜷起的腰背一下子绷直了起来。 苏棠不等他反应,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住了。 沈易在她的拥抱中僵了数秒,突然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搂住苏棠的腰,紧紧搂着,把头深深埋进苏棠怀中,像在外面被人狠狠欺负的孩子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一样。 沈易的脸紧贴在她的怀里,深重而不均匀的呼吸带出一团团湿润的热度,渐渐渗透她单薄的衣物,熨烫着她胸前的皮肤。 “不怕,不怕……” 苏棠把下颌轻挨在沈易的头顶,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起起伏伏的脊背,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口中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沈易还是在安慰自己。 沈易在她怀中埋了好一阵子,松开手抬起头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几乎落尽了,整个病房陷在一片昏黄里,苏棠还是清楚地看到,沈易的目光落在她已经哭花的脸上时意外的凝滞了一下。 苏棠也愣了一下。 沈易的眼睛微红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无力而黯淡的,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 苏棠不由自主地想要亲手触摸一下那片没有水痕的眼底,刚抬起手,就被沈易握进手心,送到唇边,在这只刚刚一直温柔地在他脊背上安抚的手上轻吻。 苏棠呆呆地看着他,“沈易……” 沈易抬头望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柔地抚过她被眼泪糊得湿乎乎的脸颊,细细地擦抹干净,然后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把唇角往上提起一弯很浅的弧度,勉强形成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沈易松开她的手,用手语缓缓地对她说话。 ——放心,我很好,谢谢你陪我难过。 苏棠轻咬唇角忍过心里一阵短促而强烈的揪痛,一把捉起沈易的手。 “走吧。” 光线虽暗,这样短的句子沈易还是读得出的。 沈易顺着苏棠的拉拽站起身来,却用了些温和的力气拽停了苏棠的脚步,轻挣开苏棠的手,从身上拿出手机,缓慢流畅地敲下一些字,有些抱歉地递给苏棠。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医院。蒋大夫领走了我妈妈的遗体,我刚才去找她的时候有些冲动,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我需要再冷静一会儿,然后再去找她谈谈,如果谈不成功,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 苏棠狠愣了一下。 他一个人埋头在这里坐着,不是在伤心难过,而是在反省自己失控的情绪,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棠紧抿着嘴唇,低头重重地打下一行字。 ——你已经冷静够了,我陪你去找她。 沈易看得一怔,眼眸在昏暗中微微一亮,刚要点头,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蹙眉摇了摇头,抬手在苏棠肩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宽慰。 苏棠知道他犹豫的什么。 这个时候去找蒋慧,免不了要吵一架,而吵架是她最害怕的东西之一。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记得…… 苏棠眼前又蒙起一层水雾,视线模糊起来,硬咬着牙把已经壅到眼眶边缘的眼泪憋了回去。 ——我不是去找蒋大夫,我是去找你妈妈。我们说好的,今天要把我介绍给你妈妈,我一定要见到她,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苏棠把话敲完,把手机往沈易手里一塞,转身就往门口走。 三步之内,苏棠被追上来的沈易抓住了胳膊。 门外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病房门半开着,两人止步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沈易可以看清苏棠眼底的闪动,也勉强可以看清苏棠唇形的变化。 “你带我去吗?” 沈易点头。 从病房到蒋慧的办公室,两位保安一直小心地紧跟在苏棠和沈易的后面,沈易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直张开一条手臂轻拥着苏棠的肩,做出一个自然而然的保护姿势。 蒋慧办公室的门紧关着,苏棠还是在离办公室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听到了门内隐约传出的争吵声。 正在争吵的是两个女人,门是实木的,很厚重,隔音效果很好,苏棠站在门前也没听清她们吵的什么,只听出一个声音是蒋慧的,另一个声音有点耳熟,苏棠一时没想起来,皱了皱眉头。 两位保安显然也听见了,却只是相望了一下,谁也没作声。 沈易自然不知道这扇门后的喧闹,静静地向一旁让了半步,伸手请苏棠敲门。 苏棠不喜欢任何形式的争吵,毫不犹豫地抬手敲门。 门内的争吵在敲门声中戛然而止。 片刻的静寂之后,蒋慧那经过精心修饰的和气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请进。” 苏棠拧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一眼看见屋里的人,暗自苦笑了一声。 蒋慧穿着一身白大褂和颜悦色地端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前站着一脸官司两眼发红的沈妍。 看见苏棠和沈易进来,蒋慧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了些许,不等蒋慧开口出声,沈妍眉头一拧,抓起放在桌上的包就大步走出门去,只给蒋慧丢下一句不带一丁点好气的话。 “晚上有事,不回家了。” 蒋慧脸上的笑容彻底僵透了,扫了一眼接替沈妍站到她办公桌前的两个人,把目光定格在沈易的脸上,声音是凉的,却分明带着丝丝火气。 “沈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医院每天都有病人去世,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就去问主治大夫,你这一趟一趟的找我是什么意思啊?” 沈易自然没法回答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棠没去看沈易的反应,只直直地看着蒋慧,声音里除了疏离的客气和刚刚哭过之后清浅的鼻音之外,淡得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蒋大夫,他妈妈的遗体是您领走的吗?” 蒋慧皱皱眉头,看着替沈易发声的苏棠,下颌微扬,“是我领走的。” “沈易是她的直系亲属,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您凭什么领走?” 这一句苏棠说得依然很淡很客气,蒋慧却挑起了细眉。 “凭什么?” 蒋慧无声地抿出一道冷笑,话是回答苏棠的,眼睛却盯着把目光认真地落在她唇间的沈易,似乎是与沈妍争吵之后的余火无处发泄,一出口就是尖锐刺耳的。 “你问问他呀,我可是亲自给他打了电话的,就用我办公室的电话打的,不信你们就过来翻拨号记录。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有什么办法,太平间也不是免费住的,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服务区啊,医院每年的死账那么多,我想垫垫得过来吗?” 苏棠心里一沉,沉得两腿都有点发颤。 她记得那通电话,就是十点四十几分的时候,在她和沈易用拥抱庆祝那场胜利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通电话打来,挂断,沈易也习以为常地视而不见…… 苏棠不敢转头去看沈易此时的脸色,生怕一时的心疼摧毁她最后的一点冷静,惹出什么麻烦,误了真正该办的事。 苏棠深深吐纳,尽力静定客气着,“他现在已经来了,就不多麻烦您了,您把遗体交给他,一切花费他都会承担的。” 蒋慧面无表情,“没什么麻烦的了,已经火化了。” 苏棠脑子里“嗡”的一下,还没在这句话带来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就见蒋慧一下子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你冲我瞪什么眼?”蒋慧描画精致的眼睛瞪着沈易,声音里有与沈妍在沈易家门口失控大骂时如出一辙的尖利,“你妈妈死了你不来,我出钱出力地给料理后事,你还在这儿来来回回闹腾,你有什么脸瞪我啊!” 苏棠依然没敢去看沈易,却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沈易的手垂在身侧,僵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微微发抖,被苏棠握住的一刻,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苏棠咬着后牙问向蒋慧,“那骨灰在哪?” “我还得建个庙给她供起来吗?”蒋慧抱起手来,翻了个没有温度的白眼,“撒了。” 有生以来,苏棠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胸腔快要炸开的感觉。 沈易现在就是把蒋慧暴揍一顿,苏棠也不会觉得沈易的行为算是失控。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沈易的拳头就从她的掌心中挣了出来。 苏棠心里狠颤了一下,颤回了差点儿灰飞烟灭的理智。 想和做是两回事,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就站在门口,沈易真要在这里和蒋慧打起来,就算她全力帮他,后果也难以想象…… 苏棠还没来得及拉住沈易的胳膊,自己的手就被沈易拉住了。 苏棠一愣,沈易已拉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沈易向来温和持重,很少有步速这么快的时候,苏棠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两位保安也紧张起来,一步不落地紧跟在后面。 苏棠下意识地唤了他几声,沈易浑然不知。 一直走过半条走廊,沈易才放缓了脚步,松开苏棠的手,又兀自向前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然后滞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仿佛是迷路的人不知道下一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出去一样。 苏棠跟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沈易……” 沈易没有转头看她,木然望着前方,修长挺拔的身体在原地晃了一晃,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身体中所有坚硬的东西一样,软软地栽倒下去。 “沈易!”   ☆、第61章 Chapitre61 沈易刚被送进急救室,苏棠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徐超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徐超就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苏姐,你还忙着呢?” 苏棠僵立在急救室门外,抓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发抖,大脑被几股强烈的情绪冲撞着,一片混乱之中直觉得徐超声音里的笑意格外刺耳,想也没想就冷硬地顶了回去。 “你说呢?” 徐超在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声音再通过手机听筒传进苏棠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小心翼翼的了。 “那个……沈哥让我接你去医院,我在你们单位楼下等着呢,我看你们单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苏棠一愣,突然想起来,午休的时候沈易发短信对她说过,下午下班之后徐超会去接她。 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沈易大概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棠刚为自己的冲动生出一点歉疚,徐超就把语速加快了。 “没事儿,苏姐,你要是有事就先忙,不着急,我就问问,好跟沈哥打个招呼,要不太晚了他又得担心了。” 苏棠把自己发软的身体缓缓地放到急救室外的连椅上,无力地苦笑,“你别等了,我在医院呢。” “啊?” 苏棠明白徐超的怔愣,要是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沈易一定会记得告诉他一声,绝不会让他白跑一趟,在那里干等到这个时候。 急救室里有医疗器械工作的轻响传出来,苏棠心里隐隐地疼着。 “对不起,忘记跟你说了……” 徐超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哎呀,没事没事!你到了就行。” 徐超没再多问什么,苏棠也没多说。 她现在实在没法保证自己可以把这件事客观,真实,并条理清晰地转述出来,在她想清楚怎样做才是真正地帮助沈易解决问题之前,她唯一能放心去做的就是阻止自己以任何形式给他添乱。 沈易被送出急救室的时候还没有醒过来,暂时代替赵阳担任沈易主治大夫的齐大夫跟着救护床从急救室出来,宽慰苏棠说只是情绪太过激动,没有大问题,歇歇就好,叮嘱苏棠在八点钟左右给他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以防发生胃痉挛。 齐大夫的话里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担心的内容,苏棠揪紧的心却一点也没能放松下来。 与被送进急救室之前相比,沈易唯一的变化就是手背上多扎了一根打点滴的针头,还是安静而苍白地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一瓶点滴打到四分之一的时候,沈易才微微收紧了眉头,睫毛无力地颤了颤,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沈易不等视线清晰起来就不安地向身边寻索些什么,也许是乍一醒来力气不济,偏头的幅度不足以把坐在床边的苏棠纳入视线范围之内,苏棠忙凑近过去,伸手抚上他微凉的脸颊。 “别着急,我在呢。” 沈易定定地望了她数秒,血色黯淡的嘴唇抿了抿,喉结轻颤。 “怎么样,还头晕吗?” 沈易微微摇头,唇角动了动,苏棠看着他尝试了三次,终于牵起一道勉强可以看出弧度的微笑,然后缓缓抬起手来。 ——对不起,别怕,我还好。 天已经彻底黑了,病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橙黄色的暖光像是一道强大的修图程序,把沈易这道薄得似乎一触即破的微笑修饰得自然柔和,毫无勉强痕迹。 蒋慧的那些话字字都像一把刀子,沈易几乎被凌迟致死,居然还不忘抽出所剩无几的清醒来安慰她…… 苏棠鼻尖一酸,心里疼得纠成一团,不争气的眼泪连忍一忍的机会都没留给苏棠,一下子就在眼眶里汇聚成滴,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沈易,你不用这样……” 眼看着苏棠哭出来,沈易忙摇摇头,抬起因为无力而有些细微发颤的手,轻轻擦抹她脸颊上的泪水,奈何越擦越多,沈易的手已经被她止不住的眼泪打湿了,还在她的脸上温柔而执着地轻抚着。 被这个已经被痛苦折磨到了极限的人满目疼惜地看着,苏棠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围堵了半天的情绪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用温柔保护着她的人面前全线崩溃, “沈易,我外婆说你们是一家人,这叫什么一家人啊……一家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啊……你不是有律师吗,我们去告她吧,让她坐牢,坐一辈子牢!” 沈易撑着床垫坐起来,虚倚在床头,张手把苏棠轻轻拥进怀里。 苏棠埋在他刚醒过来还有点发凉的怀里,边哭边毫无条理地骂着所有折磨过沈易的人,沈易没去管她说了些什么,只轻柔地抚着她哭得发抖得脊背,一直等她哭累了,哭够了,自己离开他的怀抱。 沈易胸前的衬衣被她哭湿了一大片,沈易没去管,只看着这个坐在他身边红肿着眼睛低低抽泣的人。 苏棠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他的视线之外说了一大堆话。 “我……我刚才没说什么,就是在骂人……” 沈易浅淡地笑了一下,不比之前那个勉强牵起的微笑明显多少,苏棠却觉得他笑得很真实。 沈易轻轻点头,抬起手来。 ——我知道。 沈易用手语把这句说完,垂手伸进裤兜,摸出手机,在手机上补了几句。 ——有医学研究证明,人在难过的时候大声地喊话会让身体感觉舒服很多,我没有机会尝试,希望对你是有效的。 要不是刚才哭得太彻底,眼睛已经哭得发干了,苏棠一定会再哭出来。 苏棠紧绷起嘴唇,用力点头。 沈易又浅淡地笑了一下,轻轻垂下眼睫,又慢慢地在手机上打下几行字。 ——我的户口一直在妈妈的户口本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和爸爸的家庭是完全独立的两个家庭,可以和我称为一家人的就只有妈妈一个人。 沈易把手机放得很低,苏棠挨在他身边清楚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些话敲在手机上,然后手指停滞了一下,又缓缓地补了一句。 ——妈妈不在了,我就没有家了。 苏棠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她比谁都明白这种被家人丢下的感觉。 苏棠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易黯淡的目光,以及被他强留在唇边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微笑。 苏棠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你可以有。” 沈易微怔,在柔和的灯光下像一个半夜迷路的孩子,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苏棠放下他的手机,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好像是要找点什么,最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把在自己脑后束着马尾的布艺皮筋捋了下来,抖开,两手捏着这个深咖啡色的圆圈,郑重地递到沈易面前。 “沈易,我向你求婚。” 沈易狠狠地愣了一下,呆呆地看了一眼捏在苏棠眼中的皮筋,一动也没敢动。 苏棠看着他呆着不动,伸手抓起他那只没在打点滴的手,径自把皮筋套到了他的手腕上,抬头看着这个还在发愣的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他能清晰准确地把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话。 “我现在没有戒指,先拿这个凑个数,你要是不答应,就把它摘下来还给我,我不会怪你的。” 沈易全身上下只有嘴唇和喉结微颤了一下。 “你不摘,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沈易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微启的嘴唇轻轻抿紧,灰白的脸颊上浮出一层薄薄的血色,胸膛随着呼吸而生的浅浅起伏彻底停滞了,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苏棠握着他那只被她套上了皮筋的手。 “沈易,你愿意娶苏棠为妻,像爱她一样的爱你自己,从今往后的日子无论贫穷富有,快乐痛苦,都愿意让她陪着你一块儿度过吗?” 苏棠一直把这几句话重复了两遍半,沈易才回过神来,眼眶蓦然红了起来,水光聚在眼底,在他拼命点头间跃出眼眶,坠落下来。 苏棠深深地对他笑。 “沈易,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沈易在她的拥抱中哭了整整一夜。 苏棠清楚地记得大夫叮嘱她要在八点左右给他吃点东西,却没有在那个时候打断他。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松下来痛哭一次,一旦打断,他大概就再也不会哭了。 凌晨时分沈易被胃痉挛的疼痛折腾得几乎晕厥,苏棠心疼得和他一起哭,依然觉得以这样的代价换他一场彻底的宣泄,绝对是值得的。 沈易在疼痛消缓之后就昏昏睡着了,苏棠扶他在床上躺好,那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沈易沉沉地睡着,没有惊醒。 苏棠正在洗手间里洗脸的时候,赵阳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赵阳就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睡。” 苏棠把自己丢进沙发里,看看正在床上安睡的沈易,又看看指针在五点零三分上的挂钟,苦笑,“你也没睡吗?” 赵阳没答,“我昨天晚上跟齐大夫联系过,有什么情况你就找他,他人挺好的,没问题。我这周五晚上的飞机回去,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沈院长这周末也该从美国回来了,你别着急。” 苏棠难得听到赵阳一本正经地说病情诊断以外的话,心里不禁一热。 “谢谢你……还有宋雨。” 赵阳压着嗓子轻责,“甭扯这些没用的,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儿,毕竟你俩下辈子都是要做牛做马报答我的。” 苏棠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来。 听到苏棠的笑声,赵阳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也稍稍轻松了些。 “葬礼的事你俩也别急着安排,这些东西你们都不熟,容易被人坑,沈易在这件事上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还是等我和沈院长都回去了再说吧。” 苏棠怔怔地听完赵阳话,又愣了两秒,才低声问,“宋雨没告诉你,他妈妈的遗体已经被蒋慧领走了吗?” “说了啊,我这么一大早爬起来就是给沈院长打电话说这事儿的,你放心,蒋大夫没胆儿跟他拧着干,他肯定能把人要回来。” 苏棠微抿嘴唇,“要不回来了……蒋慧已经把遗体送去火化了。”苏棠顿了顿,深深吐纳,又轻轻补了一句,“连骨灰都撒了。” “你听谁说的?” “蒋慧亲口说的。” 赵阳在电话那头大骂了一声,苏棠刚要说她会照顾好沈易,赵阳就用与那声大骂同样语调的声音吼了起来。 “胡扯!你听她胡扯吧!你俩真是,真是……她说什么你俩就信什么啊!”   ☆、第62章 Chapitre62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赵阳刚才的那句粗口是骂她的,但是比起那句粗口,苏棠更想追究后面的那几句同样没什么好气的话。 苏棠在沙发里挺直了脊背,一急之下舌头打了个结。 “什、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赵阳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让苏棠感觉到他八成在电话那头翻了个饱满的白眼,“医院是她家开的,火葬场也是她家开的吗,她说烧就给她烧啊?” 清晨五点,病房内外都是安静的,赵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苏棠听得狠愣了一下,愣得连呼吸都忘了。 赵阳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声,一阵液体落入坚硬容器中的轻响之后,又接连传来几声大口吞咽的动静,赵阳再开口时声音平静了不少,还带了点无奈的苦笑。 “我说你俩不懂这些事吧,你俩还真是一点都不懂……蒋大夫跟沈易他妈是什么关系啊,过世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把人拉过去,不办追悼会不进行遗体告别就直接把人烧了,那不叫遗体火化,那叫焚尸,你当火葬场的员工傻啊,她要真敢这么干,人家早就报警了。” 赵阳的话没有一个字不是合情合理的。 苏棠在这个不太合适被称为惊喜,却也不知道该称为什么才能表达她这会儿心情的消息中傻愣着,一时干张着嘴没出声,赵阳大概是以为她还没听明白,又耐着性子叹了一声。 “遗体火化的手续你不懂,拆房子你懂吧?再破再旧的房子,没有政府批文,拆迁队敢随便动吗?” 苏棠这才回过神来,使劲点头,语无伦次地应着,“对,对……我懂……” 听到苏棠的回应,赵阳放心地舒了口气,苏棠又听他絮絮地说了些别和蒋慧一般见识一类的话,心里渐渐安稳下来,想对赵阳道声谢谢,又想起赵阳说的那句关于当牛做马的话,抿抿嘴唇,把“谢谢”二字换个了说法。 “赵阳,以后我和沈易有了孩子,一定让他叫你一声亲叔叔。” 也许是这句话里的信息量稍微有点大,赵阳呆愣了一秒,“啊?” 苏棠明白他“啊”的什么。 “我昨天向沈易求婚,他答应了。” 赵阳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起来,“你向他求婚?” 赵阳特地在那个“他”字上加了重音,听得苏棠挑起了眉毛。 “我不向他求婚,还能向谁求婚啊?” 电话那头传来赵阳一连串丧心病狂的苦笑。 “你俩开心就好,不说了啊,我得去实验室解剖只兔子冷静一下了。” “……” 苏棠挂掉电话,放下手机,在沙发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抱膝看着五步外的病床上的人。 她和赵阳打电话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床上的人依然静静地睡着,丝毫没有受到打扰。 沈易好像是知道她在哪里一样,头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偏着,天还没有大亮,朦胧的晨光穿过窗帘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这样的距离,苏棠只能看清床上的人的大致轮廓,以及这副舒展在被子下的身躯随着呼吸而产生的浅浅的起伏,直觉得他仿佛是被一个无形的罩子圈在另外一个更为安详的世界里的,任谁也无法打扰。 苏棠静静地苦笑。 现在静下来仔细想想,蒋慧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明显是带着赌气的成分的,她是跟谁赌气,赌什么气,苏棠猜不出来,但隐约觉得她会当着沈易的面说出那些话来,也许就只是因为沈易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而她刚好需要撒撒火气而已。 那个时候苏棠的脑子里就只有沈易。 关心则乱,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沈易刚被胃痛折腾过,好容易睡着,苏棠不忍在这个时候唤醒他,就把这个有些值得欣慰的发现暂时囤了起来,打算等沈易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告诉他,结果在沙发里窝着窝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直到感觉眉心被轻轻吻着,才一下子醒过来。 眼前是沈易温柔微笑的脸,天已经亮透了。 “唔……” 苏棠一动,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平躺在了沙发上,头下枕着本应放在病床上的枕头,身上盖着本应收在衣橱里的备用被子,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苏棠心里蓦然一热,推开被子坐起来,刚要抬手揉揉昨晚哭过了劲儿之后干得发胀的眼睛,就被沈易按住了手。 “怎么了?” 沈易在她身旁坐下来,从茶几上拿过一瓶还没开封的眼药水,打开瓶盖拿在手里,一手轻托起苏棠的下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等她最后的许可。 苏棠愣愣地看着这个衣衫整齐,面容平和,和以往一样温柔体贴,一样得好像昨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的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看到苏棠点头,沈易才又向她挨近了些,轻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慢慢把头向后仰过一个角度,然后伸手轻撑住她右眼眼睑,一滴清凉的药水落进她眼中之后,苏棠才感觉到这个近在眼前的人的温热鼻息。 沈易帮她在左眼中也滴了眼药水之后,又仔细地帮她擦掉顺着眼角流出的药渍,才安然地笑笑,把眼药水放回到茶几上,拿起手机打字。 ——我在七点半左右给祁东发了短信,请他转告陆小满,帮你请一天假。 苏棠愣了愣,看向显示在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钟了。 “你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 沈易轻抿着一点微笑,淡淡地打字。 ——我联系了我的律师。 “律师”两个字落入刚被眼药水清洗滋润过的眼睛里,苏棠仅存的一点睡意一下子散了个一干二净。苏棠赶忙把清早赵阳训她的那些话从头到尾不加任何修饰地复述给沈易,沈易认真地看着她说完,脸上没有出现苏棠预料中的任何一种表情,就只在唇角牵起一道浅浅的苦笑,然后低头敲下一句简短的话。 ——我的律师在邮件里也是这样骂我的。 苏棠心里微微一松,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对不起,我根本就没动脑子……” 沈易微笑着摇摇头,在她手臂上轻轻拍抚,以示安慰,然后低头打字。 ——爸爸和我联系过了,今晚之前一定会让我见到妈妈。 苏棠深深点头,她愿意相信那个能为沈易一笔一笔签下厚厚一沓病假条的人。 沈易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深。 ——去洗漱一下吧,我们该吃点东西了。 苏棠这才注意到,茶几上除了那瓶眼药水之外还多了两份盒饭,大概也是他在她酣睡的时候出去买来的。 苏棠突然觉得,在昨晚的痛哭和沉睡之后,沈易似乎是涅槃重生了,生成一个更温柔,也更坚不可摧的沈易了。 刚睡醒的人多少都会有点发晕,苏棠还没有晕到去问他是否还在难过的程度,只是在站起来的时候晃悠了一下,被沈易稳稳地扶住了。 苏棠洗漱回来的时候,沈易已经接好了两杯温水,正在沙发上一边等她回来开饭,一边静静地看着那根还套在他手腕上的皮筋出神,直到苏棠在他身边坐下来,感觉到沙发垫的凹陷程度的变化,沈易才回过神来,忙把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抬起来,有点局促地看着苏棠,脸颊微红。 苏棠笑着朝他摊开手掌。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还给我吧。” 苏棠带笑的话音还在温度适中的空气中飘着,就见沈易腰背一僵,脸上那道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下子散了个干净,脸颊上薄薄的红晕也蓦地黯淡了下去,淡的发白,双唇微启,无声地颤了颤。 “不是,不是……”苏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抚上他发僵的肩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紧张,我向你求婚是认真的,我没有不认账。” 眼看着沈易一点也没有信她的意思,苏棠无奈地撩了撩自己披在肩头的头发,“我两天没洗头发了,这么散着没法吃饭……你先还给我,这样的皮筋我家里还有好多呢,五块钱三根,回头给你拿十块钱的,行不行?” 沈易毫不犹豫地把套着皮筋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坚决地摇头。 苏棠哭笑不得,不过是她情急之下抓下来的一根皮筋,有了那个意思也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还真要把这根姑娘家扎辫子用的皮筋当求婚戒指在手腕上戴一辈子吗…… “那我先借用一会儿,吃完饭就还给你,行不行?” 沈易拧着眉头用力摇头。 “我把身份证押给你。” 沈易还是摇头。 苏棠没辙,欲哭无泪地站起来,刚想去写字台上找支细长的笔来当簪子用一用,还没把步子迈出去,就被沈易牵住了手。 苏棠好气又好笑,转头看他,“想通了?” 沈易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没把手腕上的皮筋拿下来,只是站起身来,牵着苏棠的手走到衣柜旁边的全身立镜前,又转身从病床边搬来椅子,放到苏棠身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棠发愣,“这是要干什么?” 沈易指指苏棠的头发,脸上没有多少笑模样,目光依然是温和一片。 苏棠看看镜子,看看椅子,又看看刚被她无意中险些吓丢了魂的沈易,挑起眉毛,“你是想把我剃秃了,然后从此再也不需要跟你抢皮筋了吗?” “……” 沈易被她气笑了,柔和地瞪了她一眼,抬手扶住她的肩膀,用柔和的力量把她按坐到椅子上,然后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拍,示意她好好坐着不要乱动。 哪怕她刚惹过他一次,苏棠也毫不担心沈易会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苏棠安心地坐在椅子上,透过面前的镜子看着沈易绕到她的背后,贴近椅背站下,垂下双手把她耳侧的头发轻轻收拢到颈后,然后曲起手指挑起她头顶靠近额前的一小束头发,轻巧地分成三股,熟门熟路地编了几下,又挑起散在下面的一小束发丝,并进其中一股,继续编下去……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沈易是在给她编蜈蚣辫。 苏棠的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沈易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指间的发丝上,丝毫没有觉察。 沈易修长温热的手指在苏棠发丝间轻柔流畅地穿梭,温柔地把一束束发丝安排到最合适它们的位置,然后轻轻收紧,苏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沈易映在镜子里的挺拔而不凌人的身影。 沈易一直低着头,目光随着发丝编结的位置缓缓下移,苏棠的头发长到腰际,也许是为了编得更整齐一些,编到他微微弯腰也不太方便的位置时,沈易索性半跪了下来,一直编到发梢最末端,才缓缓起身,把编紧的发梢小心地收进发辫下面,左右端详了一下,笑着抬头,拍拍苏棠的肩膀,示意她大功告成。 苏棠站起来,抬手摸摸没用一根皮筋发卡就整齐地固定在脑后的头发,声音都虚飘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啊?” 沈易淡淡地笑,回到茶几旁边拿起手机,低垂着眼睫敲下回答。 ——以前偶尔会帮妈妈梳头发。 苏棠心里一揪,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这明明是个她应该可以想到的答案…… 不等苏棠去纠结该不该对他说声对不起,沈易又在后面连补了好几行字。 ——妈妈生病之后一直是留短发的,比较方便照顾,后来我看到她生病前的照片,发现她一直是留长发的,就帮她留起来了,确实会有一点麻烦,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 沈易打下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安然微笑,眉眼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点柔和的留恋,苏棠看不出什么悲伤难过的痕迹,依然心疼得厉害。 “沈易……” 沈易微笑着轻轻摇头,无声地截断她还没有彻底想好该要怎么表达出来的劝慰,继续低头打字。 ——我和主治医生交流过了,妈妈走得很快很平静,他们没有来得及下病危通知,觉得用发短信的方式来通知我这件事有些不太合适,就和蒋大夫商量了一下,蒋大夫答应由她来通知我,他们就没有和我联系。 那双刚刚为她编好一头长发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流畅地跃动起来。 ——我一直认为如果我有足够的钱,等到医学足够发达的那一天,无论是多么昂贵的治疗方案,只要能让妈妈醒过来,我都可以第一时间为她尝试。妈妈在提醒我,所有需要等的事情,无论看起来多么确定,都是存在变数的。 沈易停了一停,抬起头来,对已经习惯于挨在他身边看着他打字的苏棠深深地笑了一下,又在后面添上一句。 ——所以我绝不会把这根皮筋交给任何人,再等他们把它还给我。   ☆、第63章 Chapitre63 医院食堂里的饭没有什么好吃的,就连糖醋里脊这种下饭菜的滋味都寡淡得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不过比起沈易买给他自己的那份清水煮蔬菜,苏棠已经很知足了。 沈易就坐在她身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着这些没有什么滋味的东西,也许是为了帮他格外脆弱的胃减轻一点工作负担,沈易每送进嘴里一口东西都要细细地咀嚼一阵,起码嚼个二三十下才轻皱着眉头咽下去。 苏棠相信,这些本来就已经煮得软烂的东西在过度咀嚼之后一定会难吃出一种新高度。 无论说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还是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吃饭的重要性都是不争的事实,眼看着沈易被这件每天都要做三遍的重要事情为难成这个样子,苏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他依然在坚定并且理智地与始终想要把他淘汰出局的大自然抗争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沈易轻合上眼睛,慢慢地咽下一块分量稍大的西兰花,缓了片刻,才有点无奈地抬起眼睫,刚要把筷子再次往餐盒里伸,突然愣了一下。 沈易面前的餐盒里多了一块一指节大小的糖醋里脊,蘸足了棕红色的芡汁,在绿乎乎一片的餐盒里有种很甜美的存在感。 沈易转头看向苏棠。 苏棠扁了扁嘴,捏着筷子看着他,筷子尖上还挂着薄薄的一层棕红,“就这么一小块也不行吗?” 一道比这份糖醋里脊的滋味浓郁百倍的笑容在沈易的唇边无声地蔓延开来,沈易刚吃过东西,唇色虽淡却格外柔润,看得苏棠心里一软。 沈易笑着,有些遗憾地轻轻摇头。 苏棠泄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我就是看你吃得挺难受的,想让你吃一点稍微有点滋味的东西缓一缓,不行就算了吧。” 沈易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餐盒里万绿丛中的那点红,然后放下筷子,把面前的餐盒往一旁挪了挪,用右手食指在茶几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很甜吗? 苏棠看得一愣,她记得很清楚,甜食并不在沈易的忌口清单里。 沈易既然问了,苏棠还是把沾着芡汁的筷子尖送进嘴里抿了一下,仔细地咂了咂,“还行,我觉得不是很甜,你要不要尝一点试试?” 沈易点点头,没有立即去拿筷子,而是端起杯子喝了点水,然后放下杯子,半侧过身来,抬手捧住了苏棠的脸颊。 苏棠连愣都没来得及愣,沈易就深深地吻了过来。 “唔……” 沈易刚喝过水,唇齿间残存的水煮蔬菜的味道浅淡得几不可察,倒是她抿进嘴里的那点芡汁还没化尽,口中还有些薄薄的酸甜。 沈易吻得细致而绵长,真像是在仔细地品尝些什么。 一吻结束,沈易抱紧了苏棠。 两人的胸膛紧贴着,沈易的下巴抵在苏棠的肩头,柔软的碎发在苏棠的侧脸上轻蹭,每一次喘息所带来的胸膛起伏都让苏棠觉得自己又在沈易的世界里深陷了一段距离。 沈易用一根手指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写字,字是倒着写的,尽管沈易一笔一划慢慢地写,苏棠还是在他写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感觉出他写了什么。 ——很甜。 苏棠陷在他怀里轻笑。 好像确实很甜…… 这点很甜的甜味到底安抚得了沈易备受折磨的味蕾,却安抚不住沈易罢工欲格外强烈的胃,一盒清水煮蔬菜只吃到三分之一,沈易就到洗手间里吐去了。 沈易仅剩的三分之二个胃也不是完好无缺的,每一次呕吐所伴随的胃部肌肉收缩都会生生把他疼出一身冷汗,呕吐止住之后总要跪在马桶边缓上好一阵子才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苏棠已经应付过好几回了,但这回却是第一次,她在帮沈易拍抚脊背的时候发现沈易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沈易吐得脸都白了,苏棠想哭,感动得想哭。 那句话他是认真答应的。 日子里的快乐痛苦,他是真的愿意在她的陪伴中度过了。 沈易吐完,苏棠刚帮他端来漱口的水,就听见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苏棠以为是大夫来查房或者护士来给他打针送药,进门之前象征性地敲两下以示礼貌而已,结果沈易都漱到第三口水了,门外的人还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断断续续地敲着。 找她的人肯定不会找到这里来,苏棠帮沈易擦去唇边的水渍,顺便问他,“有人敲门,是你约了什么人吗?” 沈易顶着满额薄汗微微摇头。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 “我去看看。” 苏棠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还在猜测也许是沈易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手反锁了门,结果轻轻一拧门把手,门就顺畅地打开了。 于是,开门后的第一秒苏棠是沉浸在这扇门带给她的意外里的,直到第二秒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人。 第三秒,苏棠二话不说就把门摔上了。 苏棠转身回到洗手间的时候,沈易已经勉力站了起来,简单地整理了衣服,还用热水洗了脸,这张一分钟前还白得不见人色的脸硬是被热水敷出来一层红晕,不仔细去看,几乎可以乱真。 苏棠看着这层面具一样的红晕,心疼得直想跟门外的人打上一架。 见苏棠一个人进来,沈易微怔了一下,把还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到一旁,腾出手来问她。 ——谁来了? “丧尸。” 苏棠脸上没有表情,嘴里没有好气,沈易看得狠愣了一下,突然像是明白点了什么,嘴角淡淡地弯了弯,抬手在被洗手池里的热水蒸出一层水汽的镜子上写下一个“蒋”字,一个问号。 苏棠不情不愿地点头。 来的就是蒋慧。 “我看她眼睛又红又肿的,好像刚哭过一场,估计是被你爸爸骂惨了。” 沈易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像抚慰炸了毛的宠物一样垂手在她的胳膊上轻抚了几下,没等掌心的热度渗透苏棠的衣服,就起脚走出了洗手间。 苏棠眼看着他朝门口走过去,赶忙紧追几步,在门前一把把他拽住了。 “你要去见她吗?” 沈易点头。 “不能让你的律师替你出面吗?” 沈易安然微笑,轻轻摇头。 苏棠明白,不是不能,而是他不想。 苏棠皱眉,“我怕她咬你。” 沈易静静地笑弯了眉眼,笑容因为力气不足而显得分外柔和。 沈易伸出那只没被苏棠拽着的手,用手指在门上写字。 ——有你在,她不敢。 苏棠被他逗笑了,没法反驳,只好改拽为挽,准备挽着沈易的手臂和他一块儿去追回那个还没来得及张一张嘴就被她甩了一脸闭门羹的人。 刚把门打开,就对上了蒋慧那张唇白眼红的脸。 蒋慧一寸也没挪地方,还站在刚才吃闭门羹的地方,一只手滞在半空中,好像鼓足了勇气正准备再敲一次门。 苏棠有点发愣。 蒋慧刚才就是以这样一幅百般悔愧的模样站在门外的,苏棠打眼看过去只当她又是在逢场作戏,现在看着,好像起码有八成是发自内心的。 苏棠相信沈斯年有能力让她老老实实地交出沈易妈妈的遗体,也许也可以让她为自己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在一时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些很不恰当的话向沈易道歉,但要说一下子把二十几年的积怨化为乌有,苏棠不信。 沈斯年要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早干嘛去了? 蒋慧似乎没料到这扇门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一时也愣在原地。 三人相对,还是沈易先反应过来,侧身让出门口,对蒋慧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距上次见蒋慧还不足24个小时,苏棠觉得,眼前的蒋慧和昨天在办公室里的时候相比简直是两辈子的人。 容貌和身形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了那些精致的修饰,没有化妆,也没穿白大褂,中长款驼色风衣下面露着桃红色的运动裤和花色跑步鞋,手里攥着黑色漆皮单肩包,好像是一栋精装修的豪宅一夜之间被拆成了胡乱堆放着装修材料的毛坯房。 惨是惨了点,倒是惨得坦诚。 苏棠没吭声,也没多看她。 蒋慧也没去看苏棠,目光直直地落在沈易身上,沈易请她在沙发上坐,蒋慧没有章法地摇头。 “不坐,不坐了……” 蒋慧低弱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轻颤,两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揉搓。 “沈易,我昨天说了几句对你妈妈不尊重的话……我向你,还有你妈妈,赔礼道歉。” 苏棠皱皱眉头,转头看向沈易。 这两句道歉的话虽然简单到了极限,但是对于一句话总要拐三个弯的蒋慧而言,这样直白的说法反倒是显得别有几分诚恳。 沈易双唇轻抿了一下,没有表示接受与否,只抬起手来,用手语缓缓地对蒋慧说了一句话。 ——我妈妈在哪里? 这大概是沈易第一次用手语对她说话,蒋慧愣了一下,愣得有点无措,转头看向苏棠。 沈易也看向苏棠,目光很深,浅浅地微笑着用蒋慧一点也看不懂的手语问苏棠。 ——可以帮我说话吗? 苏棠愣了一下,会意地一笑,点头。 她就是在这间病房里第一次见到蒋慧之后才决定学习手语的,初衷就是要帮他说话,她记得,他也还记得。 苏棠突然发现,她和沈易在无形中画了很多条闭合曲线,可能经过了一些曲里拐弯,但总是没有缺陷,没有缝隙,没有漏洞,每一个初衷都能对接到一个合适的结果,从不落空。 苏棠把沈易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蒋慧听,蒋慧想也没想,急忙回答,“就在市殡仪馆,什么都没动,就是送过去了,正规途径送过去的,该付的费用我都付过了……” 沈易轻轻点头。 ——麻烦您了。 苏棠帮沈易淡淡地把这句像极了逐客令的话说完,已经做好了替沈易开门送客的准备,却见蒋慧绷了绷脱去口红的修饰之后黯淡无光的嘴唇,又望着沈易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凌乱得不成样子的话来。 “你……你爸爸跟你说的事,你看……你能不能……” 也许是蒋慧的唇形太过模糊,沈易没有读懂,有些不解地看向苏棠。 苏棠听得清楚,却也不明白蒋慧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只能照蒋慧的原话提醒他,“你爸爸是不是跟你交代了什么事啊?” 沈易轻蹙起眉头,困惑地摇头。 蒋慧有点急了,急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说他给你发过邮件了……” 苏棠听得一愣。 她有种毫无依据却合情合理的感觉,蒋慧这样子好像不光是为了来道歉的,还像是来求沈易些什么的。 这句话蒋慧说得虽急,却足够清楚,沈易看着她说完,就皱着眉头走到茶几旁边,弯腰拿起了放在餐盒旁的手机。 沈斯年的邮件大概是在沈易在洗手间里吐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发来的,沈易在手机上轻点了几下之后就捧着手机细细地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深,几乎拧成了死结,也许是热敷的效果散尽了,沈易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难看。 苏棠看看蒋慧,蒋慧一直僵立着,两手在身前绞得发白。 沈易很聪明,很理智,也很踏实,把事情拜托给他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但是苏棠一时想不出,蒋慧能有什么事是非求沈易不可的。 她是炒股赔惨了吗? 沈易紧拧着眉头对着手机看了一阵,然后在触摸屏上敲敲停停地摆弄了足有十分钟,期间只有从沈易的手机上传来的几次震动的轻响,其余都是紧张的沉默。 真正紧张的就只是沈易和蒋慧两个人,苏棠不知道他们紧张的什么,但紧张的气氛实在太浓,浓得让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胡乱紧张起来。 到底还是沈易先无声地舒出一口气,缓缓地展开拧出了浅淡竖痕的眉头,在手机上简单地敲了些话,递给苏棠。 话是对蒋慧说的,苏棠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替他念了出来。 ——我和我的律师联系过了,他会代表我协助警方处理这件事,希望您可以积极配合。63   ☆、第64章 Chapitre64 这些话苏棠是对着沈易打在手机上的字念的,念完抬起头来,苏棠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蒋慧的脸色真的灰白出了一种丧尸的效果。 蒋慧直直地盯着面容已经平和下来的沈易,唇齿微张,苏棠眼见着她尖削的下巴颤了几颤,才听到一股硬挤出来的声音。 “你……你报警了?” 蒋慧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发抖,说得又快又模糊,沈易肯定读不清,苏棠刚转过头来,正准备对沈易复述蒋慧的话,就见沈易眉头深深一皱,抓起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了身后。 “哎——” 苏棠猝不及防,被沈易拽得一个踉跄,没等站稳,余光就扫见沈易抬手挡开了一个向他袭来的黑色方形物体。 蒋慧的黑色漆皮包。 蒋慧一边疯了似地抡包往沈易的身上乱砸一气,一边朝沈易歇斯底里地叫骂。 “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恨我就冲我来啊!” “我和妍妍一块给你妈陪葬!你满意了吧!” “你杀了我呀!杀了我呀!” 蒋慧的骂声既尖锐又凄楚,苏棠听得半懂半不懂,沈易也许是看不清,也许是压根就没有花心思去看,始终深皱着眉头,一手抵挡着蒋慧频频砸来的皮包,一手牢牢地把苏棠拦在身后。 苏棠试了几次,才瞅准一个沈易分神格挡皮包的机会,一下子从沈易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沈易吓了一跳,顾不上蒋慧变本加厉的打砸,急忙回头。 沈易还没来得及拽住苏棠,苏棠已经溜出了他的臂长范围,却看也没看蒋慧一眼,径直走到病床床头,一巴掌拍响了墙上那枚呼叫值班护士的按钮,然后淡淡地望着蒋慧。 “蒋大夫,马上就有您的同事进来,您还要脸吗?” 蒋慧抡包的手戛然而止,已经抡到半空中的包没能抡到沈易身上,又在重力作用下荡了回来,险些砸在她自己的脸上,被她仓皇抱住了。 没等蒋慧定下神来,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闻铃赶过来的是上回给沈易拔针的护士长,一看到大闹过一场之后格外狼狈的蒋慧就惊了一下,惊得很标准,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儿惊一下似的。 “喲,蒋大夫,这是怎么了啊?” 蒋慧匆忙挤出一个笑容,奈何太过匆忙,粗重的喘息还没平复,凌乱的头发还没理好,连本来应该拎在手上的皮包也还是以一种紧绷的姿势抱在手里的,如此狼狈的姿态配着这个僵硬的笑容,连苏棠都觉得她凄凉得可怜。 “没、没事,老沈有点事,找他说几句话……你们忙吧……” 蒋慧勉强撑着这个笑容把话说完,不等护士长接话就大步出门了。 护士长一声不吭地看着蒋慧走出去,转过头来看向沈易。 沈易在紧张与混乱中没能看清苏棠对蒋慧说的话,不知道护士长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蒋慧说了什么,一时间呆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得要命。 护士长走到沈易面前,淡然得好像这病房里由始至终就只有苏棠和沈易两个人一样,“哪儿不舒服吗?” 沈易好像这才回过些神来,忙摇了摇头。 “没事就行,有事叫我。” 护士长说完,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停了停脚,扭头看向追过来准备送她出门的苏棠,低低地说,“我刚才看见她进来了……她要是再来闹,你就按铃,她已经被停职了,她这样随便进病房打扰病人休息,我们是要担责任的。” 苏棠心里一热,轻轻点头,“好,谢谢您了。” 苏棠把护士长送出门,回来把门关上,没等转过身来,就被沈易从后抱住了。 脊背被动地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苏棠轻笑,她就知道,凭他的脑子,这点小聪明根本用不着跟他解释,只要给他点冷静的时间,他立马就能琢磨明白。 沈易的下巴挨在她的肩膀上,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越过她的肩膀,用手指在她面前的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 ——最高智慧奖得主,苏棠。 苏棠被他逗乐了,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来,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说好了,下回打架要是再把我拦在后面,我就要帮着别人打你了。” 沈易笑着点头,点得很认真,像是一句很有信誉的保证。 得到沈易的保证,苏棠才担心地抚上他的手臂,“打疼了吗?” 沈易微笑摇头。 这个摇头明显不如刚才的点头可信,苏棠刚想卷起他衬衫的袖子看一看,沈易就缩了手,拿出刚才匆忙间塞进裤兜里的手机,点开一封电子邮件,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屏幕。 发件人是被沈易备注过的,备注名称为“爸爸”。 苏棠一愣,多扫了一眼,目光定在其中一行字上,一下子把沈易疼不疼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棠睁圆了眼睛,“沈妍被她未婚夫绑架了?” 沈易有些无奈地笑笑,轻轻点头。 沈斯年发来的这封邮件内容很简单,一共就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说沈妍被她未婚夫绑架了,对方开了一堆离谱得像神经病一样的条件,还不许报警,另一个意思就是问沈易是否愿意帮忙,行文里处处可见外科大夫特有的简单明了。 苏棠觉得沈斯年对沈易多少有些残忍,但平心而论,无论是出于血缘关系还是出于对沈易性情和能力的了解,这种情况下求助于沈易都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你让你的律师协助警方处理的,就是这事?” 沈易点头。 实话实说,苏棠对沈妍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觉得绑架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就是好的。 “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沈易微微一怔,唇角轻弯,摇摇头,松开环在苏棠腰间的手,接回手机,让苏棠挨在他身边看着他打字。 ——沈妍未婚夫的性格很急躁,做事缺少计划性,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很有限,绑架沈妍的事很有可能是在一时冲动下临时决定的。如果排除蒋慧可能给警方添麻烦这个影响因素,以他的反侦察能力,我预测警方在三个小时之内就可以顺利解决这件事。 苏棠愣愣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沈易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深。 ——我们吵过一次架。 苏棠当然记得那次架他们是怎么吵的,但还是阻挡不住她把眼睛睁得更大了,“就那么一回,你就能了解这么多事?” 笑意在沈易的眼周蔓延开来,把他原本有些淡白的脸色濡染得很是柔和。 ——根据现象分析原因也是操盘手的基本功,我的分析能力也很值钱。 苏棠低头看着沈易打下这句话,余光扫见她那根被沈易当做宝贝一样套在手腕上死活不肯拿下来的皮筋,突然很想写四个字贴在沈易的胸口上。 物美价廉。 得到沈易这样的保证,苏棠安心下来,想到蒋慧刚才的歇斯底里,突然记起昨天在蒋慧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些模糊不清的争吵。 “对了……昨天咱们去找蒋慧的时候,她和沈妍正在办公室里吵架,吵得很厉害,隔着门我也没听清她们吵的什么,沈妍临走之前还跟蒋慧说了一句晚上有事不回家了,你分析分析,这个会不会是沈妍被绑架的原因啊?” 沈易显然是刚知道这件事,轻蹙着眉头稍稍消化了一下,才轻轻摇头。 ——应该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直接原因。我刚才问了爸爸,沈妍的未婚夫家境不太好,他的这个公司是近两年刚做起来的,现在还有一些负债,蒋慧一直对他不太满意,让他受过一些羞辱,在他签下华正集团的这个标段之后对他的态度才有好转。 蒋慧本身的人品在苏棠的心目中是值得商榷的,但毕竟是人到中年,蒋慧看人的眼光也许不像沈易这样敏锐,过来人的经验肯定还是有的,苏棠相信,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母亲都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内在外在都很难靠得住的男人,何况是肯为女儿把扬了二十几年的头一低到底的蒋慧。 看着沈易打下最后的半句话,苏棠反应过来,“华正废标了?” 沈易牵起些赞许的笑意,轻轻点头。 ——我刚刚问过证监会的人,华正集团想要挽回一点陈国辉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主动配合证监会调查,其中就包括交代了陈国辉利用职权操纵工程招投标的事,沈妍未婚夫的公司和华正签订的合同已经作废了,并要接受相关部门的审查。 苏棠突然回想起赵昌杰出事的时候沈易他们公司的处理办法。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赵昌杰是单纯的自作自受,轮到陈国辉这里,华正集团就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了,而沈妍的未婚夫充其量就是其中的一块石头罢了。 不过苏棠觉得,这井到底是陈国辉自己挖的,落下去一点也不冤枉,这几块石头反倒能给他个痛快。 苏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见沈易低头打了些字。 ——不过,她们昨天的争吵应该是蒋慧说出已经处理了妈妈的遗体的那些话的直接原因。我猜她们昨天应该是因为她未婚夫的事情吵架的,沈妍在吵架的时候用我妈妈的事和蒋慧顶了嘴,蒋慧才会用那些话来撒气。 沈易打下这些字的时候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或愤怒或怨恨或伤心的模样,好像那些伤害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苏棠发现,沈易像是一株含羞草,在遇到不可承受的伤害时就会紧紧地蜷缩起来,等到熬过这段绝望之后,又会毫不保留地在这个深深伤害过他的世界舒展开自己的一切,一边享受阳光雨露,一边回馈氧气养料,等到下一次伤害猝然而至,又周而复始。 她爱极了他温柔舒展的样子,就更难忘掉他蜷缩起来的时候那种好像被抽空了生命一样的绝望。 苏棠绷了绷嘴唇,一字一声,“沈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蒋慧说的那些话。” 沈易微微一怔,淡淡笑着,抬手拥过苏棠的肩膀,轻轻安抚。 “我是认真的。”苏棠仰头认真地看着沈易,“我不介意你原谅她,也不介意你帮她解决麻烦,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 沈易唇角的微笑不淡反深,目光微浓,伸手抚上苏棠的脸颊,温柔的疼惜里带着浅浅的歉疚,轻轻点头。 苏棠伏进他的怀里,圈着他的腰,把一侧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微乱却有力的心跳声,被他轻柔地顺抚着脊背,绷了许久的委屈悄然化开,肆虐地蔓延开来。 沈易觉察到怀中的人喘息深重起来,忙把手机收了起来,两手捧起她的脸,关切地看着她。 苏棠拼命把眼泪锁在已经红起来的眼眶里,却在开口的一瞬忍不住滚落了下来,一滴滚落,液体表面张力的作用被破坏,后面的泪水就收了收不住了。 “你在走廊里倒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是一个人去找你妈妈了……就……就把我扔在那儿,不管了……” 沈易急忙用力摇头,松开了捧在苏棠脸颊上的手,似乎是想用手语对她说些什么,苏棠却一下子把头埋回到他的胸前,紧紧搂着他,没给他解释的空间。 她不需要他解释什么,她相信他,只是看着他安然无恙地舒展开来,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害怕了。 沈易静立了约有一分钟,没有再次去捧她的脸,也没有顺抚她起起伏伏的脊背,苏棠正哭得投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说话的声音,低哑,模糊,带着一点紧张轻颤。 “我……爱,你。” 苏棠的脸就贴在沈易的胸前,发声引起的胸腔震动清晰地传递到苏棠的肌肤上,苏棠像触电一样一下子从他怀中弹了起来,两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腰间的衬衫,睁圆了眼睛盯着这个紧张得脸颊微红的人,张口结舌。 “你……你、你说话……说、说什么?” 沈易唇齿微微张着,颤抖着手问苏棠。 ——可以听到吗? 苏棠狠狠点头,黏在睫毛上的细碎泪珠都被甩了出去。 “我听到了……你说,你再说一遍!” 沈易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细微发颤的两手扶上苏棠的双肩,嘴唇不安地抿了抿,然后缓缓张开,一字一句地把那三个音节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也许是因为被苏棠直直地盯着,沈易虽然格外认真,却也格外紧张,声音抖得厉害,一声轻一声重,模糊得像梦呓一样,苏棠却被这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声音激动得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 沈易磕磕绊绊地把那三个字说完,顿了一顿,又小心翼翼地多添了两个字。 “苏,棠……” 听着那个模糊得有些像“疼”字的“棠”,苏棠突然想起来徐超曾经问她的话,她是不是在教沈易学说话…… 她没有教他,但他真的在学,学得很吃力,很努力。 苏棠开心得快疯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沈易的前颈,感觉着他的喉结在她的抚摸下轻轻颤动着。 “你……你可以说话?” 沈易抿紧还有些发颤的嘴唇,有点勉强地把两侧唇角向上提了提,微微摇头。 苏棠像是要拦住一只想要把柔软的躯体缩回壳里的蜗牛一样,紧紧扳住他的肩膀,“你可以!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你说了我爱你,你还叫了我的名字,我都听到了!” 沈易依然淡淡地摇头,拿出手机,眼睫低低地垂下来,细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目光里所有的光彩。 ——我的发声器官是完好的,可以发声,但是我已经错过了最合适进行语言训练的年龄,学起来非常困难。这几个字我是从决定追求你开始就在练习的,每天都在练,可是一直都不能被语音输入法识别出来。 沈易的手指有些发抖,打字的速度慢了许多,字里行间依然带着沈易式的柔和的冷静。打完这些字,沈易没有把目光抬起来,嘴唇又深深地绷了绷,好像要把它们永远地禁锢起来一样。 苏棠看着他又缓缓地打下几句话。 ——我没有想要骗你,只是想要练得更好一点再对你说,可是你刚才看起来很难过,我很想让你高兴一点,就没有忍住。如果我把你的名字念得很难听,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苏棠的眼泪决堤一样地涌出来,一把揪住沈易的衬衣领子,沈易吓了一跳,绷紧的嘴唇一下子松开了,目光猝然抬起,落在苏棠脸上。 苏棠揪着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拽了拽,沈易不得不顺着她的力气弯下腰来。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很近,近得沈易的视线全被苏棠的脸占满了,苏棠微扬着下巴,嘴唇贴近沈易那双还噙着淡淡的失落的眼睛,近得几乎能感觉到沈易眨眼时睫毛扇出的微风。 “我告诉你,我从来,从来没觉得我妈给我起的这个破名字有这么好听!”   ☆、第65章 Chapitre65【结局章 】 沈易说让律师代表他处理沈妍的事,就真的没有再往这件事上分神,在被苏棠拍着胸脯保证了很多次他的声音一点也不难听之后,就安心地去见了齐大夫,顺利地拿到了出院证明,然后给徐超发短信。 直到来病房里找他们,沈易请他帮忙把从他妈妈的病房里收拾出来的遗物拿去车里,徐超才意识到沈易昨天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沈哥……” 徐超嘴笨,在这样的事上尤其嘴笨,站在沈易面前干张了几下嘴也没憋出一句适合安慰沈易的话来,憋得脸都发红了。 沈易有些感激地笑笑,拍拍徐超结实的肩膀,会意地轻轻点头。 徐超到底还是憋出来一句。 “沈哥,我、我一直都当你是我亲哥!” 沈易很有温度地笑着,深深点头。 沈易要她陪他回家取些东西,苏棠没问他取什么,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他希望她在,她就绝不留他一个人。 车还没开到东郊,沈易就收到了律师发来的短信,沈妍已经被警察平安带回来了,但是还有些后续问题需要沈易亲自去一趟。 苏棠看了看时间,距沈易断定的三小时时限还有近一个小时。 “人都救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啊?” 沈易无奈地笑笑,摇头。 绑架属于刑事犯罪行为,苏棠以为是要去刑警队,结果徐超在沈易的授意之下调头开去了s市北区的一处派出所,见到律师和接案民警,苏棠才知道沈易是被叫来干什么的。 案子虽然很顺利地解决了,但是派出所民警憋屈得很。 因为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案例,绑匪一个人把人质绑架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居然喝得酩酊大醉,派出所的民警跟律师一起去他家,本来只是准备核查一下报案情况是否属实,结果敲了一阵子门,人就光着膀子摇摇晃晃地把门打开了,沈妍就被他拿衬衣捆在沙发上,民警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宿醉的劲头里什么都没想起来。 律师比民警还憋屈,他是按照一宗很严肃的绑架案来报案的,没想到遇见这么一个不把绑架当正经事的绑匪,以至于民警怀疑这起绑架案是他和沈妍的未婚夫合谋策划的,真正的目的不在赎金,而在于骗取委托人高额的律师费。 沈易就是这个委托人。 苏棠哭笑不得地帮着沈易跟民警解释了好一阵子,沈易出示了他和律师的长期委托合同书,还签了份证明文件,民警才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沈妍未婚夫的智商上。 替律师解释清楚了这个冤得要命的误会,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民警才把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沈妍带了过来。 也许是从民警那里得知了自己是怎么获救的,沈妍一见到沈易就奔了过来,一头扎到沈易怀里,嚎啕大哭。 沈易吓了一跳,一时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苏棠在沈妍沙哑的哭声里听到她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哥哥”。 苏棠笑笑,用手语告诉沈易,沈易狠愣了一下之后,眉目间浮出一些和煦的温柔,抬手在沈妍哭得直抖的肩膀上轻拍,以示安慰。 一直陪着沈妍的女民警也看得心软了,像念叨自家女儿一样絮絮地念叨了沈妍几句,“行了行了……别哭了,赶紧回家吧,好好洗个澡,踏踏实实睡一觉,回头再找对象就比着你哥哥这样的找,可别再找那样的了。” 苏棠抿着嘴笑,刚想把这话用手语转述给沈易,就见沈妍抹着眼泪直起身来,一边抽泣,一边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喃喃地说,“我们已经订婚了……” 女民警气乐了,“你俩吵个架他就能绑架你,你还惦记着嫁给他啊?” 沈妍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订婚了……” 女民警哭笑不得地摆手,“成成成,走吧,走吧……” 送沈妍回家的路上,沈易坐在副驾,苏棠和沈妍坐在后排座位上,沈妍坐在她旁边一直抽抽搭搭地哭,苏棠一直没有开口劝她。 倒不是她还记恨沈妍什么,只是从某种角度上讲,如今她和沈妍的想法是一样的,所谓订婚就是一个承诺,也就是一件答应好了的事,不能轻易改变,但是她有这样想法的前提条件是和她有这样承诺的人名为沈易,这就意味着她仅有的这点经验也不存在任何参考价值,她也不知道该对沈妍说什么才好。 苏棠琢磨着,看在沈妍终于知道了点好歹的份上,等她缓过劲儿来,也许可以让她和陆小满认识认识,陆小满那张一针见血的嘴一定可以准准地戳中她心里最不禁碰的地方,好好疼一下,脑子就清楚了。 也许是不想再与蒋慧纠缠,沈易让徐超在沈妍家小区门口停车,看着沈妍走进去,从副驾换坐到苏棠身边,就让徐超开车走了。 从沈妍家小区门口一直到沈易家楼下,有一句话沈易反复问了不下五遍。 ——她真的叫我哥哥了吗? 他问,她就给他很肯定的回答,答了几回之后,苏棠忍不住笑他。 “你要是喜欢被人喊哥哥,我也改口叫你哥哥,反正你比我老,喊了我也不吃亏,你看行吗?” 沈易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有点犯傻,不好意思地笑笑,眉目间依然有些很纯粹的开心。 ——小时候我见过她一次,她也叫过我一声哥哥,我看到了。 苏棠明白这声哥哥对沈易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的小时候是蜷缩在一个他走不出来,别人也很难走进去的世界里度过的,这些带着强烈关系感的称呼就像是凿在他的世界的围墙上的一个个透气窗,因为它们的存在,他才得以喘息。 “我小时候也叫过你哥哥,你看到了没有?” 沈易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我肯定叫过。虽然我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会儿的事了,但是你把我送到我外婆那里,外婆肯定会让我对你说谢谢哥哥的。” 沈易笑起来,深深点头。 ——谢谢你,也谢谢外婆。 沈易回家来取的是一身衣服。 一套半新的女装,式样有些旧了,但熨烫得很整齐,保存得很好。 苏棠看着他小心地把衣服收进一个袋子里,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要带给你妈妈的吗?” 沈易微笑着,安然地点点头。 ——她穿着这套衣服拍过很多张照片,她应该非常喜欢这套衣服。 苏棠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不但任何担心色彩的话。 “我也觉得很好看。” 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沈易的妈妈做完遗容整理,苏棠才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这个给予她最爱的男人以生命和呵护,甚至在失去一切行动能力之后仍然给予他精神支撑的女人。 多年卧床已经耗空了女人的身体,那套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已经有些松垮了,但是仍然不影响女人近乎完美的骨架比例,以及那副被工作人员精心整理过的面容上依然隐约可见的和沈易相似的痕迹。 苏棠走近来看她的时候,沈易似乎是有些紧张,一直把目光凝在苏棠的脸上,苏棠就在沈易的凝视下对静静躺着的人轻轻地说话。 “阿姨,我已经二十一年没喊过一声妈妈了,等我和沈易结婚了,您就让我喊您一声妈妈,行吗?” 女人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沈易默默地红了眼眶。 外婆是周五傍晚回来的,除了向沈易求婚的事,苏棠一直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直到沈易陪苏棠在疗养院迎接她回家,外婆才知道沈易妈妈过世的消息。 不等外婆安慰沈易,沈易已经开始安慰外婆了。 其中一句手语苏棠看得很清楚。 ——我很难过,但是我不害怕,我很好,不要担心。 也许是担心沈妍,也许是知道沈易把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了周末,沈斯年改签了周末的机票,周五晚上就飞了回来,还带着沈易远在美国的心理医生一起回来了。 遗体告别仪式前后医生都为沈易做了全面的心理评估,沈易的正常程度几乎让那个腰身足有沈易两倍宽的美国老头跌碎了眼镜,沈易用英文写在纸上的回答也让沈斯年跌碎了眼镜。 ——我的未婚妻一直在保护我。 从沈斯年的办公室里出来,苏棠羞得直戳沈易的肚皮,“你管叫我未婚妻,跟我商量了吗?” 沈易左手牢牢地牵着苏棠的手,笑着对苏棠扬了扬右手的手腕,好像在给出一个足以一锤定音的铁证,苏棠啼笑皆非。 好多天了,在他右边衬衣袖口下依然戴着那根皮筋,苏棠也不知道他准备把它戴到什么时候。 赵阳倒是对沈易的平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据他说,因为沈易幼年的病史,他曾经想过沈易面对他妈妈死亡的一百种表现,其中包括绝食等一系列极具自我伤害性的行为,自从那回见到沈易平静地来到医院面对他妈妈的病危通知之后,这份清单就被赵阳彻底作废了。 用赵阳的话说,苏棠就是沈易一直流落在外的那半条命。 苏棠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大夫说出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话来,不怕沈院长再找你谈谈来生啊?” 赵阳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抖了抖眉毛。 “你以为这么有深度的话是谁说的啊?” 苏棠一愣,哭笑不得。 她算是找到沈易贫嘴基因的出处了…… 从十月剩下的日子一直到十一月中旬,苏棠和沈易都在忙。 苏棠换了一家正处于成长期的建筑设计公司工作,公司里人手少,苏棠一入职就一个人被当成了两个用,因为用不着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政事务,苏棠干得得心应手,忙是忙了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苏棠不知道沈易在忙些什么,也许是继续处理华正事件遗留下的后续问题,也许是又投入到那份需要他守口如瓶的工作中了,不管怎么说,沈易都是在和以前一样安静而努力地生活着,唯一不同的是苏棠偶尔会看到他望着些什么出神。 苏棠从来不去打扰他,有些事是只有时间才能安抚得了的,她愿意在这个时候把他身边的位子让出来,让时间好好工作。 也许是心疼沈易刚失去妈妈,外婆一直没有提过他们结婚的事,苏棠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没抽出空去想这件事,于是十一月中旬某个周末的早上,苏棠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到手里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单膝跪在床边的沈易,吓得一股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被沈易举在手里的纸上就写了四个字。 ——嫁给我吧。 沈易一本正经地穿着衬衣西裤,胡茬刮得很干净,头发也认真收拾过,一枚亮闪闪的戒指衔在色泽柔润的唇间,唇角牵着浓郁的笑意,被透过薄薄的窗纱倾洒进来的晨光笼罩着,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苏棠揉着鸡窝头从床上跳下来,赤脚站在地上,愣愣地看了他好一阵,才确定不是自己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你这是干嘛?” 沈易又把举在手上的纸板朝她面前递了递,唇角弧度微深,满目期待。 “不是……”苏棠揉揉满是凌乱的脸,欲哭无泪,“我不是跟你求过婚了吗,你是忘了,还是不信啊?” 沈易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似的,眼角轻轻一弯,把举在手里的纸板翻了个面。 写在反面的字比写在正面的多了很多。 ——你向我求婚,是邀请我走进你的人生里,我很愿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你是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的,现在我向你求婚,苏棠,你是否愿意走进我的人生里,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我,让我用有限的生命无限地爱你? 苏棠对着这几行字呆呆地看了足有一分多钟,沈易也没有催促她,就静静地跪在那里,稳稳地举着那块已经不知道被他举了多久的纸板。 “我愿意我愿意……” 直到看着苏棠红着眼眶一个劲儿地点头,沈易才把纸板放下,把戒指从唇间取下来,牵过苏棠的手,郑重地戴在她的手指上,然后牵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站起身来,把还没彻底醒过盹来苏棠紧紧抱进怀里。 苏棠深埋在沈易的胸前,听着沈易清晰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沈斯年那话的意思也许并不是赵阳理解的那样。 她是沈易的半条命,也就意味着沈易也是她的半条命,他们在一起从来就不是一个谁属于谁的问题,他们只是在一起,然后彼此完整。 “神经病,早都承认我是未婚妻了,还瞎折腾……” 苏棠在沈易怀中窝了一会儿,就就着一丁点起床气在他胸口上轻擂了一拳,板着脸瞪他,“以后再在大清早的吓唬我,我就要对你进行劳动改造了啊。” 沈易浓浓地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伸手轻触她的嘴唇,然后浅浅地一叹,和她分开一点距离,用手语对她说话。 ——我不想学中文了。 苏棠在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中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脑子还在发蒙,没看清楚,不禁愣愣地反问,“不想学中文了?” 沈易认真地点头。 ——中文的逻辑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沈易看起来有点挫败,苏棠有点不落忍。 “哪里难?劳动改造?” 沈易摇摇头,拿出手机认真地打了写字,递给苏棠。 ——你刚才的行为在中文里被称为“嘴硬”,可是你的嘴明明很柔软,一点也不硬。 苏棠看得嘴角一抽,黑着脸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沈易深藏在眼底的一汪笑意。 “我让你再逗我!” 苏棠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扑上去挠他的咯吱窝,沈易被她挠得在床上直打滚,没有半点求饶的机会,一双眼睛笑得泪汪汪的。 阳光静静地铺洒在这两个闹成一团的人的身上,猫蜷在窗下用一种超然物外的目光看着他们,出奇的安静,好像在它的眼里,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正文终)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