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盲爱 作者:耳元 ==========   ☆、第一章 入冬了,天气渐凉。 林烟中午陪一个大客户吃完饭。这客户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也就愿意卖些林家的老交情。 陪四十多岁的男人谈人生,谈理想,还要海侃业内最新的技术和动态……一顿饭下来,直接扒掉层皮!再加上喝过酒,林烟这会儿累的实在不想动弹,倚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 养着养着,她就想翘班了。 “晓白,送我回家!” 开车的丁晓白却一本正经回道:“烟姐,刚才沈总秘书打电话过来,说今晚有个重要的饭局,沈总要你一起参加。” 林烟面色有一瞬间的怔忪,过了一会儿,又懒懒阖上眼,唇畔勾起一道讥笑。 回到安信,她直奔顶楼。 “沈总?” 林烟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不理会外面的秘书宋青,也不等里面那人回应,径自推门而入。 这一年,她很少单独见沈沉舟。年中搬到这新的办公大楼,林烟更是一次都没上来过。 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旋即用力扭开—— 里面不大,简约,甚至是简单。一张椭圆形办公桌,一排摆放整齐的书架,两台笔记本,而沈沉舟侧坐着,视线落在其中一台上,左手握着鼠标,右手握笔快速写着什么。听见动静,他移开视线,望向闯进来的那人。待看清来人,他的面色不由一怔,旋即起身。 林烟抄手,冷冷回望过去,表情严肃极了,偏偏双颊泛红。 “你喝酒了?”沈沉舟问。他问完,又重新坐下,还比了个请的手势。 林烟走到办公桌前,也不坐,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沈总,晚上饭局我不参加。”咄咄逼人,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理由?” 林烟微微一顿,说:“沈总,公司规定我每天只陪一次客户,而且……我已经向老于递了请假申请。” 沈沉舟这才抿唇笑了,他解释道:“大概是宋青没说清楚。王老到了,晚上是校友聚会。” 听到曾经导师的名号,林烟挣扎了一会儿,无果,只能认怂,却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为什么之前没人通知我?” “老师昨晚才到。宁氏的人想单独请他,王老想避嫌,于是改成私人聚会。” 听到这儿,林烟只觉烦闷,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身后那人喊住她,问:“你请了什么假?” 林烟脚下一滞,缓缓回过身来。 两人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有一瞬间,林烟快要分不清对面那人是谁,是业界崭露头角的沈沉舟,还是当年她口中的沉舟…… 勾起嘴角,扯出一个职业的笑容,林烟淡然回道: “沈总,我要休婚嫁。” 沈沉舟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握着笔的右手紧了紧,可也只是刹那的事,片刻恢复如常。 他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前几天。” “和谁?” 林烟笑了,满脸嘲弄:“一个男人。” 乘电梯回到销售部,里面的人“林姐”、“烟姐”的叫着,林烟头疼得厉害,也不答,只拉着脸回到自己办公位。她的位置靠着窗,算一方单独的小天地。整个销售部也就她和老于一个待遇。老于是销售部boss,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女秘书。林烟也不甘落后,她有这个位置和自己的男助理,就是丁晓白。 桌上是晓白泡的铁观音,香气如兰,她的最爱。林烟抿了一口,却依旧头疼。 慢慢揉着太阳穴,她拨了个电话—— 那边答的机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无处发泄的烦躁憋到这个时候,就像一堆雷管炸药,有人直接丢进去一把火——砰的,炸了。 林烟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对着电脑扫了一下午雷。 到了晚上约定时间,林烟正想打车过去,就见沈沉舟的车停在公司门外。她默默看了一眼,又往旁边走过去。熟料那人直接下车,对她说:“林烟,一起过去。” 林烟没动,只故作恭敬地呛他:“沈总,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今天路上堵车,别让老师久等——”沈沉舟认真回道。 林烟依旧没动。 这儿是公司门口,下班的同事来来往往,偷偷打量着他们。 林烟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到后面。 车内很安静,只有暖气噗噗地往人脸上吹,又干又燥。打开车窗,外头的冷风灌进来,林烟才觉得好受些。 一片静谧之中,就听沈沉舟忽然开口问:“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啊……”林烟微一失神,继而掰着手指认真数起来,“名校海归,业界精英,家底丰厚,高大帅气,对我千依百顺,哎,百分百的好男人!” 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目光微微一暗,沈沉舟笑说:“有空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他这个人怕生,别为难他。” 林烟毫不犹豫地拒绝,可任谁都看得出这个理由很扯淡。 说到这儿,车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沉默又沉默…… 难熬啊! 到了酒店门口,车还没停稳,林烟忙不迭要下车。车门咔嚓一声开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喧嚣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喊了声“阿烟”,又或者其他……林烟恍恍惚惚扭过头来,就见沈沉舟正侧身望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这家酒店是典型的中式风格,门楣上挂着两盏灯笼,此刻天色暗了,林烟白皙的脸映在晕暖红色之下,像是万千繁华中捧出的璀璨宝石,淌着世间最美的华光。 沈沉舟说:“还没停稳,你小心些。” 林烟心口一窒,慌不迭扭开头,正欲下车,身后那人又喊了她的名字—— 林烟深吸口气,敛住慌乱,偏头笑道:“沈总,还有别的事?” 沈沉舟默了默,交代说:“今天就当校友聚会,千万别提宏远的事,否则显得咱们操之过急。” “这还需要你提醒?”林烟翻了个白眼。 王老是it界知名的专家,桃李满天下,也是这次宏远网络建设外聘的顾问。 今天这个饭局,来的都是王老在z市的学生,约莫十来个。 安信公司的死对头——宁氏集团也有几人在场。他们长袖善舞,说着场面话。对王老是一脸歉意,说什么我们宁董本想亲自拜访,不巧去外地谈项目云云。见到沈沉舟,又夸他年少有为,当年离开兴腾真是一招妙棋。 沈沉舟少不得要恭维回去。 他们两家背地里争得头破血流,这次为了宏远的项目更是打的不可开交,面上倒也和乐融融。 觥筹交错间,有人将话题拐到林烟身上。 “哎,小师妹,你和沉舟怎么样了?这么多年夫唱妇随,什么时候请喝喜酒?”说话的是宁氏的人,就是先前恭维沈沉舟年少有为的那个,此刻正玩味地看着并肩坐下的二人。 这话一起,引得众人共同回忆。这个说你们当年可是模范情侣,羡煞众人,那个说整天看你们秀恩爱,恨不得找块豆腐撞……连王老都颇有兴致地关切:“沉舟,阿烟,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七嘴八舌之间,沈沉舟的脸色有些微妙,他侧目看了看身旁那人。 林烟倒是落落大方。 “各位千万别再拿我俩打趣。我都已经结婚了,沉舟现在有未婚妻,只是还没公布……” 这么长时间,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从前那样喊他的名字。 沈沉舟盯着笑语晏晏的林烟,微微一怔。 众人亦怔住,林烟的话无异是个重磅炸弹,实在令人震惊,连王老的脸色都变了变。 林烟瞧在眼里,又笑着开玩笑:“就不许我再找个更好的?”她虽笑,却更像是自嘲。 片刻冷场之后,先前那个好事者自罚三杯,又好奇打探起林烟的丈夫,问出身,问工作,问年薪,无趣得很!林烟一一挡回去,滴水不漏。见打听不出什么,众人才转移话题。林烟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又觉得百无聊赖,独自品起酒来。 她喝了酒,散席之后本想打车回去,却又被沈沉舟塞进车里。 “去哪儿?”他问。 林烟报出个小区名,沈沉舟挑眉:“那儿不是你自己的房子?怎么,没搬新家?” “他出差了,我回自己家不行?”林烟嘟囔了一句,照旧打开车窗吹风。 沈沉舟固执地将车窗关上。 面前是暗沉的玻璃,上面映出万家灯火,映出林烟疲倦的脸,还有,身侧那个男人的侧颜,那些眉眼,她再熟悉不过…… 只看了一眼,林烟头疼欲裂,她索性闭上眼。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以至于她都忘了该怎么面对这人。 等到楼下,林烟径直下车,连声谢谢都没说。 回到家,洗完澡出来,她赫然发现沈沉舟的车居然还在楼下! 这样的举动未免意味深长…… 林烟愣愣看了会儿,将窗帘严严实实拉起来,连丝缝都不漏。 也不顾头发湿着,她直接关灯倒头闷在床上。 黑暗如同一张网,慢慢覆上来,将她团团裹住,又像是一双手,扼住她纤细的咽喉,难受,难受极了! 林烟倏地睁开眼—— 指尖在手机屏幕划动,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犹豫许久,林烟摁下通话键。 这回没有冰冷又机械的女声,而是嘟嘟的电话音。 她静静等着,终于,接了起来。 “喂?” 男人清冷的嗓音透过电波传过来,那边很吵,他也不避讳,只是生硬地问:“有事?” 语气听着有些不耐烦,林烟都能想到他眉心拧在一块儿的模样。她哧哧地笑:“是啊,有事。” “什么事?” “查岗!” 林烟回得异常理直气壮。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有个大大咧咧的声音飘过来:“阿则,好了没?该你出牌啊!” 是个女人——   ☆、第二章 电话里突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林烟甚至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忽然,那边又传来一句:“阿则,我替你打了,输了算我的!”然后有人跟着起哄:“秦嫣,那赢了算谁的?”再接着,便只能听见一片哄笑,隐隐约约夹杂了一句,“你们还这么见外……” 只这一句话,林烟觉得她和电话里那人努力维持的平静,好像一根弦绷到最紧处,嗡的一声—— 断了! 林烟笑得花枝乱颤:“去吧去吧,省得别人眼巴巴盼着。”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愿多做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声回应,特别、特别的轻,透过电波传过来,在空旷孤寂的暗夜,一点点清晰放大,俱是男人的漫不经心……因为不在意,所以才如此应付了事。 林烟并不觉得难过,她只觉可悲。 “则远,”她轻轻唤了一声,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林烟很少这样亲昵地喊他。那边大抵有些措手不及,默了默,没有回答,只是不耐地反问:“还有事?” 林烟说:“我请了婚假,你有没有……” “没有。” 林烟原本就没抱什么希冀,可听他拒绝的如此果断,一时竟有些怅惋。 大概一个人孤独久了,她太渴望有个人陪,居然瞎眼看上他! 林烟这一晚睡得并不好。以前那些过往,在眼前来来回回,跟放电影似的,一幕接着一幕——全都是痛苦! 那一年,林烟上课迟到,偷偷挤到教室最后的角落。那里坐着个穿半旧衬衫的男生。林烟挤到这人的时候,他腾出半张椅子,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视线落在手边的书中,模样专注极了。林烟只当他在认真看课本,等稍微凑近一点,她才发现这人居然在偷看《神雕侠侣》! 林烟当时是个伪文青,她凑过去一起看,那个男生便将书摊在两人中间…… 林烟现在还记得,他们一起看的,是杨过与小龙女成亲的那段。看到最后,她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那人就从旁边默默递来一张面纸。 此后,她就记住了这个叫沈沉舟的男生。 书中那一段,杨过安慰小龙女,说:“以后你叫我过儿,我便叫你龙儿。等到将来生了孩子,便叫:喂,孩子的爹!喂,孩子的妈……” 后来,沈沉舟哄她,也会说:“你叫我沉舟,我便叫你阿烟。等将来生了孩子,便是孩子的爹,孩子的妈……” 多美的话呀,可他们一起经历那么多,再艰难的日子都熬了过去,最后,劳燕分飞。 …… 因为这些噩梦,林烟心烦意乱,第二天眼圈乌黑,一脸的倦意,没想到,到了公司,更是晦气! 老于通知她去顶楼见沈沉舟。 “为什么?”林烟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那人。 “大概是宏远的项目……”老于含糊道。林烟还在想推辞,他又说:“宏远这项目公司看得紧,沈总估计是想从王老那儿下手……” 听见是工作,林烟心底再抗拒,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上楼去。沈沉舟办公室里有人在,林烟便坐在一侧的沙发,偶尔与秘书宋青闲聊几句。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只见一抹窈窕的身影走出来。 林烟扬起的唇角,耷拉下去。她垂下眼,很想当自己没看到,但是,对方不这么想! 前任与现任碰面,本就是件尴尬的事,大家互相无视就好,可舒曼从不会这样…… “林烟!”女人尖细的声音传过去,紧接着是高跟鞋的蹬蹬声,像极了开战前的号角。 实在是聒噪无比! 掩去眼中的厌恶,林烟笑着起来:“舒曼,好久不见。”她说着,伸出手去。 舒曼并不握,只是抬起右手,将耳畔碎发拢到后面,不经意之间,露出一枚钻戒—— 这枚戒指是某牌子经典的六爪,非常漂亮,指环纤细,戴在她的手上,很适合。 林烟认真微笑:“看来好事将近,恭喜你们!” “少装模作样!”舒曼走近林烟,压低声说,“你背地的那些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烟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副装无辜耍心机的脸!”舒曼指着林烟,满是厌恶,“林烟,我现在看见你,就觉得脏和恶心!” “你说什么?” 舒曼的话极为难听,林烟当即冷下脸,不客气地质问。这人抢了她的男人,现在居然还在这儿冲她鬼吼鬼叫? 舒曼得意嗤笑:“我说——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还扮什么可怜无辜?你与其在背后勾引,不如直接开个价!” “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这儿?”舒曼轻蔑问她。 看着这张狰狞的脸,林烟紧紧握着拳,指节都泛了白,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她覆到舒曼耳边,悄声说:“舒曼,我是很想离开,但是,你去问问里面那一位,看看他让不让我走……”林烟脸上笑得很坏,语气更是无辜又可怜。 “你!” 舒曼被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抬手就要甩过来—— 林烟眼睛微眯。 就见一人快步走过来,死死握住舒曼扬起的手。 正是沈沉舟! 舒曼一贯是淑女的,她一下子慌了,连忙解释说:“不是的,沉舟,我……是她不要脸!” 沈沉舟看向林烟。 林烟却不敢看他,只笑嘻嘻地对舒曼说:“舒小姐,以后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龌龊。”她顿了顿,狠狠心说:“我再怎么恶心,也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 沈沉舟脸色一变,林烟心底升起一种变态的快慰,她痛一分,他就必须痛十分、百分! 说完,林烟转头对宋青说:“小青,你帮我向沈总请个假,就说我被恶心到了,需要休息!”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彻底黯淡下来,沈沉舟想要说什么,林烟匆匆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安信,她才哧哧笑,可笑着笑着,林烟又有些难受。 和沈沉舟刚分开的时候,林烟就想离开安信,可是……她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这个男人,而是舍不得这个公司。在安信最最艰难的时候,林烟放弃一切,毅然决然过来帮沈沉舟。这里有她完整的青春,有她的痛苦和眼泪,有她的成长和挣扎,她怎么舍得? 林烟的心情很差,如今雪上加霜,直接掉到谷底。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部分都喜欢花钱,林烟也不例外。 林烟喜欢丝巾,她皮肤白皙,拿丝巾点缀再适合不过,所以,她是好几个牌子的忠实客户。林烟今天又看中个新款。她坐在高脚凳上,一个相熟的男店员替她将半长的头发挽起来,又将丝巾系到纤细的脖颈处。女人优雅的脖颈宛如白天鹅,系上这方明艳丝巾,像是冬日的暖阳,让人移不开眼。 男店员由衷赞道:“阿烟,这条丝巾与你很配!” 林烟对着镜子看了看,又回头冲他笑:“是吗?” 她今天气色不大好,可在这方丝巾的衬托之下,笑起来俨然倩丽,眼波之中都含着一点娇媚…… “林小姐——” 忽然,有人喊她。 林烟愣了愣,就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在店外驻足,见她打量过来,那人又喊了一声“林小姐”。 “你是?” 那人不答,只指着停住外面的一辆车,说:“林小姐,宁先生在车里。” 林烟恍然大悟,大抵是有人以为她和小鲜肉当众*,觉得丢脸了…… 她付完账,走到那人跟前,傲娇地说:“抱歉,请叫我宁太太!” 那人愣了片刻,毕恭毕敬改口:“好的,宁太太,宁先生在车里等你。”他接过林烟的“战利品”,又替她打开车门。 看着那扇车门,林烟心里有一丝害怕,她犹豫了会儿,又咬牙坐了上去。 后座的男人穿着一套银灰的西装,一丝不苟,唯独领带松了,大概是从机场过来。 “则远,你怎么回来了?”林烟故作热络寒暄。 宁则远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示意前面开车,留给林烟一张异常冷感的脸。 z市一面沿海,三面环山,车沿着山道缓缓开进一栋老宅。略微斑驳的铁门,泛了红的爬山虎,偌大的宅邸有些空……一切的一切,林烟都不喜欢。她更不喜欢的,是宁则远的房间。 房里漫天漫地的黑色,只有一张床是白色。林烟坐在床畔,嫌弃道:“哎,你不觉得自己是住在殡仪馆么?” 宁则远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领带扯下来,没什么情绪地说:“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去客房。” “我干嘛要去?”林烟夸张道。这是她名义上的家,还有,她的挂名男人。 宁则远也不接话,只戒备地盯着她。 林烟忽然顿悟了,她坏笑道:“你不会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吧,阿则?” 宁则远脸色变了变,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林烟,沈沉舟不要你之后,你就是那么随便……和人*?” 他说话时,林烟将阳台门推开。一大股冷风灌进来,她就站在那儿,回头看着他。远山渐变,她孤寂的身影落在山影里,实在太小,太小…… “宁董,你也不怎么样啊,居然利用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的关系……”林烟顿了顿,冷冷看他,“你让人在王老面前挑破我和沈沉舟的分手,不就是期望他对安信印象变差吗?然后,你们宁氏可以完胜?” 宁则远微微眯起眼,他忽然笑道:“林烟,你完全可以坦白,说嫁给我了啊。” 林烟一怔。 “你不敢说?”宁则远嗤笑,“林烟,我很好奇,如果沈沉舟知道你和他分手之后,转头嫁给了我,是不是会对你……有所防范?他还会不会信任你?” 林烟慢慢回过身,倚在阳台往下看,有那么一瞬,她想纵身而下…… 这世间,没有了父母,没有了爱人,她还剩下什么?   ☆、第三章 这一天,宁则远在楼上书房办公,一整天没有露脸,就连中饭都是保姆宋妈端进去的。 他这样摆明了想要冷落林烟。 林烟根本不在意宁则远这种无聊透顶的心思。她趿着鞋,踢踢踏踏,楼上楼下乱跑,忙碌的很。 宁家这座宅子,有好些年头。林烟小的时候,曾经跟父亲来过一次。那时候,这里的男主人还是宁秉承——宁则远的父亲。而当时那个叫宁则远的小朋友,只远远地,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又毫无生气地飘回自己的房间——像只孤魂野鬼! 那次来宁宅,林烟便觉得压抑,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是这样。 这么好的地方,就这么被浪费了,可惜啊…… 她一边啧啧叹气,一边指挥佣人收拾屋子。 秉着但凡是宁则远喜欢的,一概扔出去的原则,林烟今天大概扔出去了三盆盆栽,两条毛毯和一只猫。 好吧,那只猫扔不出去,又自己跑回来了…… 每每宋妈或者旁人反对时,林烟就笑得特别无耻,“抱歉,我是宁太太!”只这一句话,旁人便只能忍气吞声。 林烟很得意,谁让宁则远不让她好受呢? 她心里不好受,那他也只能难受着! 林烟忙碌完,躺在花园的摇椅上享受夕阳。她仰头的瞬间,看见宁则远立在高高的窗户边打电话。也不知在说什么,他的脸色绷着,非常的严肃。那张英俊干净的脸上,除了少年时期的冷漠,好像又添了一份暴戾。 这位宁氏新上任的董事长,如同林烟对沈沉舟说的那样,名校海归,业界精英,履历很漂亮,帅气又多金,是个标准的高富帅。随便一两张照片流到网络上,就有大把姑娘喊着要嫁。可他偏偏娶了林烟,大概这也是他唯一认定的污点吧…… 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污点网开一面…… 林烟笑了笑,愉悦地揪下一片爬山虎,蹬蹬蹬跑上楼去—— 宁则远在书房,听着外面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眉头紧蹙着,只觉得无比烦躁。 这书房的隔音效果已经非常好了,可这一天,林烟的脚步声如鬼畜一样,不停在各处响起。而且这人还毫不自知,比如刚才,还在楼下鬼吼鬼叫,“啊,宋妈,这个是则远喜欢的……” 宁则远以为林烟要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下一刻,林烟无比顺口地说:“那扔了吧,我一点都不喜欢……” 然后,他就听见喵喵惨叫…… 该死,居然动他的小黄! 宁则远当时便腾地站起来,可想了想,又忍耐地坐下。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想!他没有预料到,接下来,林烟居然又扔了很多东西! 宁则远的怒意忍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几近崩溃。他烦躁的恨不得将林烟丢出去,偏偏这一回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走到书房门口,居然停住了—— 宁则远面色微微一滞。 下一刻,门开了,探进来一张笑得格外可恶的脸,“则远,我们……” 林烟话还没说完,宁则远冷着脸说:“我让顾锐送你回去。” “回去?!”林烟夸张地笑起来,“回哪儿去?” “随便……你自己的房子,或者,我其他的公寓,再不然你想要哪儿,我买给你……” 看来已经是忍到极限了,连送房子这种老土的打发小三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林烟笑眯眯摊手,特别无辜地说:“可是,则远,我本来不想来的呀,是你请我上车的……” 宁则远默了默,又问她:“林烟,你不用回公司么?你不是沈沉舟的左膀右臂?” 林烟重重叹气:“则远,我被沈沉舟的未婚妻赶出来了……”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居然有那么一些可怜的意思,林烟说:“则远,我没工作了,求包养!” “……” 宁则远痛苦扶额,和女人真是说不清楚,不,应该是和林烟说不清楚! 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铁青着脸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烟笑眯眯走过来,趴在长方形书桌的一侧,探过身,往开着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 宁则远嗤笑,将电脑阖上。 “宁董真是小气,让我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 宁则远双手交叠,微笑地望着她:“要不,你告诉我安信的底价,我就让你看?” “算了,在家不谈公事,我们还是去看电影吧?” 宁则远打开电脑,目光移回屏幕,冷冷道:“林烟,我在忙。” “我知道啊,则远,我们去吃晚饭吧?”林烟锲而不舍。 “我没空!” “则远,我们……”林烟顿了顿,忽然凑到他面前,收起全部的不正经,一脸正色地盯着他。 宁则远被她瞧得不自在,他偏过头,恰好对上那张翘起的红唇,只见红唇轻启,林烟说:“我们去睡觉吧——”她说着这样流氓的话,偏偏正经的不得了! 宁则远气得阖上电脑,忍不住吼道:“林烟,你到底怎么回事?” 林烟揪住他的衬衫领子,踮着脚从书桌那边慢慢靠过去。 男人衬衫底下的身体彻底僵住,薄唇抿成一条线,浑身上下砌出禁欲的墙。 “则远,你放松一些,你这样,我更把持不住……”林烟在他耳边小声呢喃。 这些让人遐想的话,如同毒蛇灵巧的信子,钻入耳中,那人身体更僵了。 他的两只手放在桌上,紧紧握了握拳,想去推开那人,没想到,正好扶在林烟的腰际,如此一来,更显暧昧。 林烟一时怔住。 女人的腰总是纤细的,又很柔软…… 指尖的触感排山倒海而来,宁则远只觉难堪,他无力地垂下手腕。 二人鼻尖抵到一处,唇畔挨得很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真的吻上了…… 林烟闭上眼,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再度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男人的薄唇,终于忍不住笑出泪来。松开那人的衣领,又慢慢替他抚平,她的模样认真又专注。 宁则远粗鲁地推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身后那人问,声音里似乎透着一丝恍惚。 “既然你赖着不走,那我走……” 他的居家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林烟怎么就那么吵! 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林烟低低垂下眼帘,只觉自己真是无聊透顶了。 这一晚,宁则远没有回来,林烟窝在他那间“殡仪馆”的卧室里,身子蜷在一起,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夜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跳上来,拱她的脑袋。林烟揉揉它的脖子,学着它喵喵叫了两声。 第二天,吃过早饭,司机送林烟上班。没到安信,林烟就让车停了下来。这车牌虽然不瞩目,可她并不愿意被别人知道她和宁则远的关系,当然,宁则远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这场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公司楼下,见等电梯的人很多,林烟特意绕到后面。楼后有一部独立的电梯,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她一边等,一边在心里琢磨辞职信要怎么写,忽然,一个身影走到在她身边。 林烟抬头一看,又默默低下头。 那边安静了会儿,说:“阿烟,对不起……”人生最残酷的,好像就是这几个字! 林烟的心被狠狠揪起来,她咬了咬嘴唇,端着肩膀笑:“沈总未免客气了,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还要恭喜你好事将近呢。” 话应刚落,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林烟率先进去,沈沉舟跟在后面,林烟推住他,说: “就当是为了我,你坐下一趟吧。” 沈沉舟眸光暗了暗,又默然退了出来。 电梯门缓缓阖上,看着那人的身影越来越窄,越来越小,也不知怎么的,林烟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 如果是电影,那这个时候,男主角必然奋不顾身地挡住要关上的电梯门,然后给女主角一个拥抱,可惜,这不是电影,她也不是他的女主角…… **** 林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被老于告知,要她接手宏远的项目。 她正想着辞职,当然不愿意再接工作。 老于笑呵呵道:“林烟,你我虽然长期不和,但我还是相信你的专业素养,你总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工作吧?”话锋一转,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林烟,就算你辞职信递过来,我也不会批的,沈总他也不会批,你明白的?” 林烟默然无声。 她现在,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林烟心情不好,偏偏宏远的项目很紧张,一堆人围着她问这问那,她更是摸不透情况,索性打电话给对方,期望能够实地看一下宏远的机房和网络,再做个具体的方案来。对方爽快的答应。 他们小组大概四五个人,商务车开到宏远厂区门口,林烟正要下车,就听一个小姑娘突然说:“哎,那人是谁啊?” 她顺着看过去,就见一群人从里面出来,然后,林烟怔住了! 只见灰蓝的天际之下,宁则远穿着黑色的大衣,衬得身形修长又挺拔,他边说,边和旁边宏远的老总微笑。 他这一笑,那帮小姑娘居然谁都没有动,只愣愣盯着,目光粘在宁则远身上。 远处的那人许是远察觉到这里的动静,他偏过头,视线淡淡拂过他们。 那帮女孩一个个窃喜不已,只有林烟“嘁”了一声,漠然地撇开头。 皮相好,了不起? 一群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流,只当互相不认识。可林烟查看宏远机房设备的时候,却忽然收到了宁则远的短信:“你不该参与这个项目。” “抱歉,宁董,你无权干涉安信的工作。”林烟回他。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人居然问她为什么,这不废话嘛? 林烟想了想,认真回道:“因为,我要借机吃了你……” 果然,那边偃旗息鼓了,林烟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第四章 宏远是z市一家老牌国有制造企业,在国内还有另外三个生产基地,总共两万多人。 因为年代久远,他们厂区无论厂房,还是各条生产线,都很陈旧。而宏远现有的网络架构,更像上世纪90年代古董货的堆砌。 行走在偌大的厂区,林烟边看,边将一个又一个商机换算成人民币。最后,粗略估算了总价,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现在的宏远,在林烟眼里,就是一头实实在在的肥羊! 从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向接待人员道谢,林烟一行正准备告辞,后面忽然传来个健朗的声音。她侧身一看,又忍不住偷笑。 原来,王老今天也来宏远实地看一下情况,大概是准备招标细节的。而接待王老的,正是宏远的副总许源生。许源生这人,是典型的国企领导做派。林烟之前完全没有打过交道,无从下手,可王老她很熟啊……林烟抿起唇角,自信地走过去。 “许总,您好。”她认真微笑。 许源生并不认识林烟,对于有人贸然过来打招呼,他明显愣了一愣。可林烟长了一张最最纯良的脸,她一笑起来,眼睛半弯,眼底的卧蚕微微隆起,让人觉得有几分无辜,像是只挠到人心尖上的猫。许源生不好意思当场甩脸走人,他微微点头,算做回应,只等这人后招。 没想到,林烟转而望向王老,熟络地问候:“王老师,真是巧。” 王以善笑呵呵地点头,问她:“阿烟,你里面已经看过了?”林烟“嗯”了一声,他又说:“感觉怎么样?” ——还是像以前在学校那样,随时随地考察,却正中林烟下怀! 她微微一笑,回说:“老师,我个人觉得宏远的问题不少,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大方便……不如,咱们私下比比?” “哦,比什么?”王以善的兴致被勾起来,这么问了一句,又转头向一旁的许源生介绍,“源生,这是我的学生,林烟。” 林烟心里偷乐,脸上却一直保持从容微笑。她顺着道:“许总,刚才多有唐突,我是安信的林烟。”她边说,边落落大方的伸出手。许源生顺势一握。林烟这才继续上面的话题:“老师,咱们就比一比——对宏远而言,您提的招标要求,与我给出的解决意见,哪个更便捷、更有效。” 她的口气非常不小,却足够抓人,王以善一怔,连许源生都正色看过来。 丁晓白等人跟在后面,额上早就冒出涔涔冷汗,没想到,王老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又说:“阿烟,这两天是周末,能不能将你的意见给我?” “没问题!”林烟答得也是格外爽快。——两天之内,做出这么大一个厂区的网络重建方案,并不容易,所以,林烟又偷偷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她赧笑道:“老师,我暂时没有整体的数据,所以仅是初步意见,这次班门弄斧了。” 王以善拍拍她的肩膀,健朗大笑。 林烟松下一口气,又诚恳地望着许源生,认真说道:“许总,虽然只是我的一些浅见,不过,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帮助到宏远。” 许源生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行人回到公司,丁晓白立刻按林烟的意思召集了关于宏远项目的会议。在会上,林烟初步谈了自己的想法,却引得众人惊呼: “林烟,你想引导宏远再加入其它设备的采购?” “这摊子铺的太大,咱们吃力,业内也没几家可以做啊!” “年底各部门压力本来就大,我们……” …… 一片叽叽喳喳的质疑与反对声中,林烟独自一人站在长桌前。待渐渐安静下来,她才淡然说道:“这些现状我都清楚,可宏远的项目,不止是宁氏,其他各家厂商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所以……” 她稍稍一顿,微笑道:“我们必须主动提高宏远招标的门槛,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 这话内里的意思,就如同它的表面一样血腥! 如果真的按照林烟的想法来,能玩得起厂家,就没剩几个了,连宁氏都有些吃力! 实在是个非常冒险的建议……室内彻底安静下来,众人震惊于林烟的大胆设想,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片静谧之中,后门处突然响起一道有力的掌声—— 沈沉舟阔步进来。 藏在金丝镜片后的眸光很亮,亮的像是在注视一件稀世珍宝。 那道视线太过熟悉,林烟下意识地偏头避开。沈沉舟目光微沉,转而望向底下众人: “这个项目对公司意义很重,如果顺利,就是今年的收官之作,也能为明年开个好局,而你们也将是安信的功臣。林烟,你全权负责此事,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至于你的婚假——我会给你补两个月。” 每逢艰苦卓绝的战役,指挥官都会鼓舞人心,人是热血的,也容易被感染,沈沉舟深谙此道。 会议室中群情激昂,唯独林烟立在那儿,不言不语,好像抽身于事外——可她明明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这一刻,她没有激动,没有高兴,只有无尽的彷徨与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对还是错,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对沈沉舟坦白自己的婚姻,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纠缠在这里…… 或许,她打心底里,并不是放不下安信。她真正放不下的,是自己那场无望的爱恋。他们分开那天,林烟并没有哭,她只是告诉沈沉舟,她要留下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劲恶心他,她想让沈沉舟看见自己过得很好。可是,分开这一年,林烟并不敢见他,并不敢触碰那段回忆。好像真正受伤的,似乎永远是她,她被遗弃在过去,看不到未来…… 晚上,沈沉舟让秘书宋青定餐厅,请整个项目组吃饭。林烟自然不愿意去,可耐不得旁人的盛情,她不得不参加。 他们今天去的这家餐厅,有个烂大街的名字,金玉满堂,从金色的门面就能看出土豪气。林烟站在金碧辉煌的招牌底下,皱了皱眉。 “想讨个好彩头……”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烟扭过头,就见那人立在自己身旁,眉目俊朗,连那股书卷气都还在。 他冲她微笑,这个笑容,好像穿越了无数个疼痛难忍的深夜,清晰如昨。 林烟心口一窒,慌不迭回过脸。 “林烟,我……”沈沉舟手指微动,最终又无力垂下。 林烟最怕他这样说话,就像是在耳边呢喃,她当即冷下脸,浑身戒备:“沈总,有事?” 沈沉舟怔了怔,勉强微笑:“林烟,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一直是我最好的……” 林烟心头一跳—— “沈先生,你好。”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沉舟的话,也打断了林烟的砰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林烟循着声音望过去。 宁则远刚刚下车,穿着白天那件挺括的黑色大衣,身形修长。他那英俊的眉眼落在逆光之中,有些模糊,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眸很清晰,视线异常冷漠,还有一点凌厉。那道视线拂过沈沉舟的手,又淡淡拂过林烟…… 林烟勾起一道讥笑。 那个慢慢走近的高大身影顿了顿,再迈出下一步时,无形间又透出许多的压迫来。 林烟觉得这人像一座冰山,还是长了脚,会自己移动的那种。这么一想,她嘴角越扬越明显…… 宁则远眼眸半眯,走到林烟身旁顿住脚步。 他高大迫人的身影压下来,林烟才勉强止住笑意。 宁则远比林烟高,他低低一垂眸,就能看见林烟白皙的脖颈,上面系着一方丝巾。那丝巾柔柔的垂下来,正好落在……起伏的胸口。 林烟今天穿的是件浅灰的呢子连衣裙,一字领口,衬得她的脖子优雅。丝巾掩映下,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这裙子稍有些贴身,又在腰间收了一道,恰好裹住姣好的身材,裙子底下的双腿笔直又修长,浑身上下透着成熟的诱惑气息。 这样其实很好看,偏偏宁则远觉得碍眼…… 林烟穿得这么招摇,又想勾搭谁?沈沉舟么?还是那个丝巾店的男店员?又或是,他不知道的某个人? 宁则远安静地蹙了蹙眉。 他默默收回视线,两个男人开始极其客套地寒暄。 以宁则远的身份,真没必要在大门口应酬他俩。林烟以为这人很快就会离开,她也不担心宁则远会说出他们的关系——毕竟那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可林烟万万没想到,他和沈沉舟竟然聊得很开心,还约好时间一起钓鱼! 前男友和现任丈夫……要命啊! 想到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林烟站在旁边,尴尬又难熬,只想让这位赶紧走——他再不走,她就要想办法开溜了! 眼角余光扫到林烟的心不在焉,连应付都不愿应付自己,宁则远微微不悦,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他偏头沉沉看了林烟一眼,对着沈沉舟说:“沈先生,这位……” 既然话抛了过来,林烟只能硬着头皮说:“宁董,你好,我是安信的林烟。” “唔,林小姐……” 宁则远故意顿了顿,见林烟瞪着眼冲自己唬了一记,他心里默默嗤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说:“林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说着,他极有风度地冲林烟点头微笑,这才领着助理怡然走开。这人虽然彬彬有礼,可林烟总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阴鸷又骇人,透着属于宁则远的威胁。 看来,他不是一座冰山,而是一颗移动的人肉炸弹! 林烟撇撇嘴角,兴致全无。 “听说你们今天去宏远碰到他了?”沈沉舟忽然问。 林烟点头。 “看来宁氏很重视这个项目。”沈沉舟略一沉思,又疑惑道,“你们之间认识?” “不认识!”林烟想都没想,直接回得干脆利落。 因为急于辩驳,以至于她的声音有些大,这几个字恰好飘到走出不远的宁则远耳中,他的目光沉了沉。 这个女人,虽然他不喜欢,可好歹也是他名下的,听见林烟现在这样急于撇清关系,宁则远总归有些不痛快。   ☆、第五章 金玉满堂里,安信要了个大包厢,一共四桌,非常热闹。 林烟作为项目负责人,被众人以各种各样理由敬酒。酒过三巡,她白皙的脸上便涌起两团红晕,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流淌的,全部是浓稠的酒意。其间,沈沉舟试图想要替她挡酒,却被林烟回绝了。林烟要强地笑:“沈总,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她用力地说着,试图要证明什么。 沈沉舟目光暗了暗,又给林烟助理丁晓白使了个眼色。丁晓白会意,主动拦下好几个人。 林烟得了空,她只觉得热,于是起身出去,想透透气。 金玉满堂的走廊全都刷成闪瞎人眼的金色,每个包厢门上镶金戴玉,极尽土豪之风,走廊尽头的洗手台是用大理石铺成,连水龙头都是金的——果然有钱任性! 林烟撇撇嘴,默默摇头。 她洗完手,又沾了些凉水往脸上扑。热热的脸上瞬间清凉又舒服,林烟满意地叹了一声,索性低下头洗了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潮红,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像个溺水者,而身后不知不觉站了一个人,正抿着唇漠然地盯着她——动作轻的像个鬼! 林烟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没好气地说:“你离我远点!” 态度恶劣极了,宁则远不可思议地挑眉:“林烟,是你挡着我!” 林烟“哦”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可她头晕晕的,走路不禁有些软。宁则远皱了皱眉,伸手扶了她一把。结果这么一扶,林烟身上的酒意通通冲着他飘过来,宁则远不悦道:“你喝了多少酒?” “要你管?” “不许再喝了!” “要你管?” “你……” 宁则远太阳穴突突跳得疼,眉心直接拧出一个川字来——他在别人面前都很厉害,唯独和这个女人说不清!宁则远愤愤甩手,不愿再搭理这个醉酒的疯女人。 林烟嗤笑,她一转头,就见丁晓白走过来,“烟姐,你怎么样?”他问。 “没事,里面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林烟笑着回应。 步子都不稳了,还说没事?简直鬼话连篇!宁则远立在洗手池前,从镜中往后淡淡看了一眼。林烟笑起来,眼底两道卧蚕无辜又无害,最会骗人……他默默垂下眼。 就听过来的那人又关切地说:“烟姐,看你出来这么久……我们都挺担心的。” 宁则远微微蹙眉,又懒懒抬起眼皮子。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年龄不会超过25岁,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挺像……某个人。他心念微动,又瞥向林烟。 林烟根本没再看宁则远,她仍是冲丁晓白微笑:“我们回去吧,别扫大家的兴。” 两人并肩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宁则远从镜中看了看,终厌恶地移开视线,使劲搓着手。 他是一丁点都不愿意再看见林烟,可散了席,刚坐上车正准备要走,偏偏又看见安信的那群人。林烟站在众人中间,面色酡红,而先前那个年轻人则尽职地陪在她身旁,还替她拿着包,忠心得……就像是被林烟包养的小鲜肉! 宁则远皱了皱眉,稍微摁下车窗。车窗落下一点缝隙,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似乎在商量后续去哪儿的事。宁则远眉头蹙得更深了。 前座的顾锐问他:“先生,晚上去哪儿?” 宁则远却答非所问:“你下车。” 顾锐看了看后座的宁先生,再看看不远处的宁太太,他茅塞顿开,却又有点弄不明白,就这么几步路,先生就不能开口喊一句么,非要我站到外面吹风,吸引太太的注意?真是弄不懂先生在想什么…… 不明白归不明白,顾锐还是下了车,走到明处,以便宁太太能一眼看见他。 实在是很尽职! 林烟看到顾锐的时候,真的是愣了一愣,但转瞬就反应过来——大抵是有人又看不惯她的做派,觉得给他丢脸了! 可不管是谁,不管什么目的,有一个人默默等着自己,这种感觉也不赖,林烟浅浅笑了。 明天是周末,大家乐得轻松,正在商量继续去哪儿玩,连一向不大参与的沈沉舟也跃跃欲试,所以林烟并不想去。她看见宁则远司机时不时往这儿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林烟说:“你们去吧,我回去写方案。”她说着,接过丁晓白手中的单肩包,往外走。 “我……安排人送你!”沈沉舟说。 “不用!”林烟回头微笑,“我先生就在前面等我,你们玩得开心点。” 此言一出,沈沉舟的脸色彻底黯了。 林烟看在眼里,心情更加好,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并没有坐上路边那辆白色的车,而是沿着冬日的街道慢慢往前走。这条街很安静,没有车来车往,银杏叶随处掉落,铺成一幅金黄的画卷。林烟穿着一件藏蓝的大衣,头发本来是绾着的,这时也披散下来,随意地垂在肩后,微卷,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顾锐开着车,努力控制速度,慢慢跟在林烟后面。 宁则远铁青着脸,目光凌厉地盯着前面那个胡闹的人,终于耐心耗尽,他冷冷地吩咐道:“回老宅。” “那……”太太怎么办? 顾锐见先生已经闭上眼,他立刻识相地闭嘴,正准备提速,走在前面的宁太太突然转身,还冲他招了招手。顾锐看了看后面那位,再看看前面那个,又慢悠悠停下来。 宁则远缓缓睁开眼,疑惑道:“怎么回事?” 下一刻,林烟自顾打开他旁边的车门,钻了进来。 宁则远脸色很不好看,他斜斜望向林烟,一脸赶紧下车的嫌弃表情。 林烟却推了推他,“你进去点……”她说。恼人的酒气扑面而来,宁则远厌恶地挪开一点位置。旁边那人却笑了,她又不正经道:“则远,想送我回家就直说嘛,何必这么扭扭捏捏?” 宁则远不看她,林烟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哎,你这司机不错,很尽职,以前也经常替你这么站桩啊?” 听林烟揶揄先前的事,宁则远又气又恼。他偏过头,对着林烟说:“你下车。” “我不下。”林烟突然觉得逗这人,和他作对,还挺有意思的。 “你打车!” “我没钱……” “我给你买辆车,你自己开!” 宁则远大概真是被林烟逼疯了,短短两天就恨不得给她砸钱买房又买车,只想将这尊大佛送走。 可出乎意料的,林烟并没有再和他抬杠,她怔了一怔,异常平静地说: “我爸破产那年,开车撞死了,你忘了?” 车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林烟转过脸,单手托着腮,静静望着窗外。车窗里映出的一双失了焦距的眼,没有波澜。 宁则远动了动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偏过头。 远山连绵起伏,车灯汇成一道光亮,那是世间的温暖,却独独走不进他们的心。 两人回了宁家老宅,林烟心情不大好,再加上酒劲上涌,她整个人头晕脑胀,随便冲了个澡,倒头就睡。睡梦中,有个柔软的东西跳上来,拱在她怀里,林烟突然觉得心安。 看着一大一小缩在一起,心安理得地霸占自己的床,宁则远只觉无奈,他不得不去客房凑合。可没过一会儿,隔着半条走廊,他就听见那边乒呤乓啷的动静,还有喵喵直叫。宁则远扶额,被迫过去看看。 他的房间里,月色从阳台倾泻进来,照出一片清辉,而林烟也不知干了什么,半个人挂在床外面,一只手还在地上胡乱摸着。他走上前,才听见林烟似乎在说想喝水。他皱了皱眉,弯腰直接将林烟拽上床。 男人的力气太大,林烟一下子被拽的有些迷迷糊糊醒了。她的一双眼睛半眯,月色下,乌黑的眸子很亮,里面悄悄淌着流光,俱是淳淳的美酒,引得人想要尝一口。 静静看着立在床畔的那个瘦高的身影,下一刻,林烟坐起来,双手一拥,正好揽住男人的腰,又将脑袋无助地抵在他的腹部。 柔软的发丝摩挲着衬衫衣料,是一种异样的触感,让他感觉很不好。宁则远默了默,生硬地说:“林烟,你喝多了,快睡觉。” 他去拨林烟的手,林烟却反握住他腰间的皮带扣,用力一扯—— 齐齐跌在柔软的床上! 月色下,两人贴的很近,近的能听见对方的心跳,鼻息交缠,四目相对…… 这个感觉更不好,某些混乱不堪的记忆冒出来,宁则远心头一慌,连忙撑起身。他冷冷说:“林烟,请你看清楚,我不是别人,请你以后也收敛一些,别再借酒装疯……还有,对你,我实在没什么兴趣。” 林烟低低“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懂没有。她闭上眼,缓缓侧过身,蜷成一团。小黄见状,蹭的蹦了上去,摇摇欲坠的被子便彻底滑了下来。林烟将小黄抱住怀里,一人一猫蜷得更紧了。 宁则远低低垂眸看了一眼,又阔步走出去。 次日,他起来的时候,主卧已经收拾干净,没有人在,小黄在阳台上悠闲的舔尾巴玩。宁则远步子顿了顿,又慢慢走下楼。楼下客厅也很空,再走到餐厅,只有宋妈在忙碌早饭。他问:“她人呢?” “太太她啊……” “不许叫她太太!”宁则远突然发脾气。 宋妈吓了一跳,连忙改口:“林小姐一大早就走了,也没说去做什么,老孙要送她,林小姐也没要。”——老孙是老宅另外一个司机。 宁则远哼了一声,工作手机就响了。他拧了拧眉,接起来,没好气道:“什么事?” 大概他今天比平时更为凶悍一些,那边顿了顿,才说:“董事长,安信内部消息……”   ☆、第六章 这个电话,是宁则远的助理徐逸秋打过来的。 宁则远完全是国外的工作做派,私人时间不喜欢处理公事。可宏远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惊,徐逸秋不得不顶着挨骂的风险打过来。一听见小宁董冷如寒潭的声音,徐逸秋就知道自己触了雷,可还是将事情如实汇报完。 宁则远听过之后,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是震惊,还有些佩服! 他不得不承认,安信这个想法非常疯狂,也很……血腥,如果真成功了,宁氏绝对会被杀个措手不及!可安信昨天才定下对策,今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修长的手指在餐桌上轻轻顿了顿,宁则远拧眉,问:“消息可靠吗?” “非常!”徐逸秋笃定。 宁则远略一沉吟,又问:“安信谁主导这个项目?”——他很想见识下,谁这么有胆量和魄力。 “林烟——哦,就是林启发的女儿——董事长,我已经将她的资料发您邮箱了。”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宁则远怔了怔,脱口而出道:“林烟?!” “对,这人还是沈沉舟的前女友,两个人到现在都没闹翻,看来她挺有一套的。”徐逸秋难得八卦几句。 宁则远脸色彻底黑下来。他冷哼一声,唇畔勾起一丝讥讽。 他跟林烟说过不要参与宏远这个项目,可她不听,现在真是……自掘坟墓! 暗地向宁氏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无非是要借宏远的事情来整倒林烟,希望她输,而且,希望她输的很惨,输的彻头彻尾,然后,被赶尽杀绝! 这么看来,林烟处境很糟…… 宁则远安静蹙眉。 “董事长,我们怎么办?”徐逸秋问。 怎么办? 宁则远默了默,说:“尽快与其他公司谈收购和合作。”他不会因为那个即将倒霉的人是林烟,就手下留情。 **** 林烟从宁宅出来,径直去了北郊的公墓。已经入冬,公墓里种着笔挺青松,在这样一个灰色的冬季,勉强有一丝生机。 买了两束花,拾级而上,越靠近父母那里,林烟的心就越沉重,平时许多不敢触碰的往事,此刻齐齐涌了出来。 大学毕业那年,林烟跟着沈沉舟一起进入兴腾。她还记得打电话回家时,心里忐忑不安,生怕爸爸责备她不回家帮忙,没想到爸爸爽快的同意了,还说:“等烟烟在外面闯不动了,就回家来。” 后来,她回到z市,却没有回家,而是陪沈沉舟艰苦创业。林烟跟家里说的时候,依旧惴惴不安,她甚至想好了说辞,可爸爸也只是笑:“烟烟想做什么,爸爸都无条件支持,反正,爸爸这儿都是给你和沉舟的。” 谁知道,不过几个月,林家突然破产,林启发驾车而亡,林母疯疯癫癫两年多,在林烟和沈沉舟分手后的某一天,跳楼死了…… 林烟一直觉得她的名字不好,怎么能叫烟呢?人如果是一阵烟,轻飘飘的,不就什么都没了? 果然,她最后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在世上独活…… 林烟深吸好几口气,才在两座并排而立的墓碑前,缓缓蹲下身。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她搁下花,用手擦拭父母的照片。指尖从父母照片上一点点拂过,不禁悲从中来。她想不明白,那么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在两张照片里了呢?林烟很难过。 林母生前爱漂亮,她解下系在脖子里的丝巾,在花束上轻轻打了个结。丝巾在风中飘摇,时不时擦过她的脸,像母亲温柔的手。 眼眶里水汽氤氲弥漫,林烟眨了眨眼,笑着说:“妈,你和爸还好吗?他这人爱喝酒爱抽烟,你一定要多管管他,年纪大了,别让他那么没节制。” 那丝巾依旧柔柔地上下飘摇着,好似在努力回应。 林烟又对着另一边说:“爸,这几天天凉,妈有风湿痛,你记得别让她着凉。” “我在这儿挺好的。前些天结婚了,就是宁则远,你们还记得吗?不记得没关系,我下次带他一起过来。你们放心吧,我真的很好,他对我也好,还知道等我一起回家……” “……” 寒风中,林烟独自一人立在墓碑前,也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絮叨了多少,才黯然转身离开。 这世间,她心底如果还有一处安宁,那必然是在这儿…… **** 下山打开手机,林烟接到夺命连环电话。“去哪儿了?我在你家门口,敲半天门没人开!”电话里唐婉婉的声音很大。林烟将手机拿远一点,说:“我没在家,什么事?” 唐婉婉骂了声靠,吼道:“林烟,你在哪个男人床上?见色忘友是不是?快回来!姐姐我来投奔你了……” 林烟只觉莫名其妙,唐婉婉来投奔她,那贺榕玮怎么办? 等她回到家,唐婉婉已经自行和对面邻居混熟了。在林烟印象里,对面是个外国男人,没想到住着个小姑娘,个子和她差不多,一派青春打扮。那女孩见到林烟,大大方方说了声“hi”,又说“我叫魏茹”。唐婉婉在一边帮腔:“多亏了魏茹,不然老娘要在你家门口喝西北风了,谢谢啊。” 魏茹连忙摆手:“我还要谢谢你呢,婉婉姐,如果不是你帮忙,我根本提不动那一堆东西。” 林烟大抵弄清来龙去脉,唐婉婉主动帮人提了点东西,顺便就去对面蹭坐了。她真是佩服唐婉婉自来熟的本事!林烟一边开门,一边客气:“魏茹,一起吃中饭吧。”魏茹也不忸怩推辞,她说:“好啊,我正好会做饭,你们待会过来吃吧?” “怎么能麻烦你?”唐婉婉十分豪气,一挥手说,“来我们这儿,你给姐打下手。” 这便约好了中饭。 中饭有了,早饭还没着落,唐婉婉一进门就嚷嚷:“有什么东西吃,我快饿死了!” “饿死?你家那位怎么舍得你饿啊?”林烟打趣。 唐婉婉脸色一滞,呆呆说道:“别提了,我离婚了!要不然能来你这儿散心?” 这回轮到林烟吃惊:“贺榕玮怎么会愿意跟你离?他对你多好啊!” “愿意?他愿意的很呢!”唐婉婉一脸愤怒,满是嘲讽,“你们都被他骗了!他那个心上人一回来,就恨不得立刻踹了我。我本来还想争一下,可刚打个照面,就输得什么都没了。算了,老娘不和他们争,那个破男人谁要谁拿去,我不稀罕!” 林烟彻底怔住,她还要问,唐婉婉又拉着她的手说:“林烟,还是你好,单身,自在,想勾搭哪个,勾搭哪个,快,有没有好的介绍?” 林烟很抱歉地说:“婉婉,我还有个重要的方案要写,你在我这儿随便,晚上我再陪你去找第二春。” “去吧去吧,你这儿我最熟了。”唐婉婉从冰箱里拿出一听饮料,又打开电脑,倒在沙发上《德州电锯杀人狂》。 林烟坐在卧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当年,唐婉婉和贺榕玮,她和沈沉舟,是院里公认的两对模范情侣。没想到,时至今日,一对劈腿分手,一对离婚另爱,怎么能这么搞笑呢? 等林烟从房间里再出来,魏茹已经在了,正和唐婉婉一起看恐怖片。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两人就混得很熟。晚上,林烟本来打算陪唐婉婉出去散心,可方案还差点,唐婉婉便拉着魏茹去了。 女人失意的时候,也喜欢迷醉在酒精里。林烟曾经一度也痴迷于酒精的力量。 写完方案已是半夜,看那两个人还没回来,她就有些担心了。打个电话一问,果然唐婉婉喝多了在发酒疯,魏茹在旁边说“婉婉姐喝多了,我根本拉不动”,林烟满头黑线,连忙赶过去。 唐婉婉去的那家酒吧,走小资情调,在z市的圈子里颇有名气。林烟到的时候,里面放着轻柔的蓝调音乐,一桌一桌都在小声交谈,唯独吧台那边呼天抢地,林烟扶额。她走过去付了钱,又和魏茹架着唐婉婉往外走。 其间,醉酒的女人数次挣脱两个人的掌控,奔回吧台要继续喝。林烟被折腾的没办法,只能顺着她说:“喝喝喝,咱们回家再喝。” 唐婉婉听进去了,可没走几步,她整个人又挂在林烟身上。这回是撕心裂肺地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 “林烟,我那么喜欢他,他居然说离就离,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这句话清晰的传来,林烟心口一窒。她看着唐婉婉,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那种熟悉的悲伤一点点爬上来,林烟很难受。 傻瓜,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 林烟环抱住唐婉婉,轻轻安抚:“婉婉,就凭你喜欢他,他又不喜欢你,你就输了……” 事实太残酷,唐婉婉哭得更厉害了,她死死抱着林烟,不愿撒手! 所以,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宁则远,刚走进来这里,就看到林烟和一个女人紧紧相拥—— 他的眼皮子跳了跳! 他不知道林烟居然……连女人都不放过!   ☆、第七章 酒吧内色调偏暗,那些幽蓝的光影落在林烟身上,将她的侧脸衬得迷离又梦幻。 很多人在看她们,看醉酒的唐婉婉,试图探究她的伤口;看精致的林烟,又沉迷于她眼底的温柔。宁则远也在盯着她们,可他只是在想,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个女人还要搂搂抱抱到什么时候? 林烟抱着唐婉婉,双手还揽着她的腰……如果换成男的,毫不违和! 宁则远有些不大自在。 眼前这画面,不断提醒着他昨夜那场还未开始就被他掐断的缠绵。那个时候,林烟也是这么搂着他的,她的脸就抵在他坚实的腹部,柔弱,无助,迷茫,惹人怜…… 他抿了抿唇,在门口稍微驻足,就对一旁的周琪说:“我们换一家。”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只会下命令,不会征询对方的意见。 周琪已经习惯宁则远这样的霸道。他无谓地耸耸肩,朝领路的服务生抱歉地笑了笑,慢悠悠往外走。可他刚到门口,已经出去的宁则远又大步流星地回来。 “阿则,怎么了?” “有事,下次再约。” 宁则远经过周琪身旁的时候,看都不看他,只顶着一张冰山脸往里面走。 这是极其少见的事情。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宁则远从不会反复无常,周琪嗅到一丝奸~情,他一个转身,大步跟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一件更加稀罕的事情—— 宁则远居然在和女人搭讪! 周琪不可思议极了:“难道阿则今天吃错药了?”除了一块长大的秦嫣,他还真没见宁则远主动跟哪个女人说话……稀奇,实在稀奇! 周琪掏出手机,默默拍下这一幕…… 对于宁则远的突然出现,林烟微微惊讶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她冲宁则远客套地笑,算是打过招呼,又架着唐婉婉往外走。魏茹在一旁拿包跟着。 与宁则远擦肩而过时,林烟连眼尾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规规矩矩的,只期望宁则远不要以为自己又想缠着他。她还记得就在昨天晚上,这人让自己收敛一点。他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好再那样无聊地作弄? 这样的漠然无视,令宁则远愣了一瞬,“林烟!”他突然喊道。 宁则远的声音清冷,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魏茹最先停下脚步,望向宁则远。其实,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偷偷注意这个男人。他穿着合身的大衣,身形修长又挺拔,长得又那么好看,气质清冽,放在人群里,总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着迷。 到这个时候,林烟也不好再装傻,她侧过身,仍是职业微笑:“宁先生,你好。” 宁则远扬了扬下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魏茹,最后又看向林烟。那个醉酒的女人彻底失去意识,此时整个人瘫在林烟身上,林烟扶得有些吃力。她一急促,胸前的起伏就有些……宁则远顿了顿,阔步上前,非常绅士地询问:“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林烟拒绝的也快。她一边让魏茹先去打车,一边搀着唐婉婉出门。 得到这么明显的拒绝,宁则远心里微微不快。他极少这样放下身段,如果不是……他才懒得理这个破事! 林烟一行经过周琪时,周琪不由多看了几眼。他收起手机,望向宁则远,意思是这谁啊。 宁则远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没有搭理周琪,深深吸了口气,又默默跟出去。 他虽然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也不喜欢林烟,可该有的风度,还是要维持。 夜色下,宁则远看见那个叫魏茹的站在前面路口等车,而林烟和醉鬼站在靠后的位置。那个醉鬼酒品实在太差,她吵吵嚷嚷,更是三番四次要冲出马路。林烟只能死死抱着她。可她的力气哪儿比得上一个醉鬼?深夜风大起来,吹乱了林烟微卷的长发,看着着实狼狈。 宁则远微微蹙眉,他走过去,不耐烦地说:“我开车送你们。” 他昨晚才说了让自己收敛的话,林烟现在是真的不愿再和他有牵扯,她很想拒绝。可站在风口的魏茹使劲跺脚,一边的唐婉婉更是闹得不安生,林烟被折腾的快没力气了……无奈之下,她认真地说:“那麻烦你了,宁先生。” 宁则远起初没在意,他到现在才发现,林烟今天私下居然没有喊他的名字,而是用了非常生分的“宁先生”三个字。 他心底不痛快更大了一点。垂眸看见林烟公事公办的样子,宁则远抿了抿薄唇,冷着脸去取车。 他将车开过来的时候,魏茹面色又是一怔。 抛开宁则远对人冷淡这一条,他算是一个对女性非常绅士的人。这个时候,他特地走下车,打开后座的门。 “魏茹,你坐前面……”林烟将唐婉婉放上去,她弯腰准备跟着坐上去,宁则远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坐前面!”他的口吻很不好,霸道极了。 林烟回头,就看见那人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清冷冷,就那么盯着自己,根本不容置喙。她还要说什么,魏茹打了个圆场,“烟姐,你坐前面,我来照顾婉婉姐。”她说着,自己从另一侧上了车,又扶着唐婉婉坐稳。 林烟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疏离地微笑:“麻烦你了,宁……” “没事。”趁林烟那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宁则远打断她的话,又极其绅士地替她打开副驾车门。林烟走过来,望着他,仍是虚伪微笑:“谢谢你。” 客套,实在太客套了!都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林烟! 宁则远垂眼,见她弯下腰,他的手便扶着车顶。偶尔有些柔软的发丝飘过手心,不轻不重地挠着,微痒。他默了默,关上车门。一回身,就见周琪在那儿挤眉弄眼。宁则远没搭理他,只递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过去,警告的意味极浓。 宁则远开车一向很快,他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赛车能算一项。平时工作应酬的时候,他都是让司机开。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偶尔开几圈放松一下。 此刻,深夜的城市车流不多,很适合飙车,他的手握到方向盘时,就有些蠢蠢欲动。可看了看旁边正襟危坐的林烟,他还是放慢了些速度。可宁则远所谓的慢速,仍然让后面的魏茹惊呼:“不好,婉婉姐要吐了……” 林烟连忙转过身。见唐婉婉面色惨白,一脸要吐的样子,她回头对着宁则远,难得嗔怪道:“你慢点呀。” 这个语气算正常,宁则远挑了挑眉,“哦”了一声。 可林烟却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随便了,她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宁先生,不好意思,到时候吐在你车上,我们也赔不起。” 听了这句话,宁则远斜飞入鬓的长眉一下子耷拉下来。 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醉酒的唐婉婉,他将车缓缓停在路边:“带她下车,吐完再上来!”他本是对魏茹说的,可林烟动作很快,她解开安全带,急匆匆下车,扶着唐婉婉蹲在树旁,呕个不停。而魏茹则去一边的便利店买水,她力气小拧不开,林烟顺手接过去用力一拧,又递给唐婉婉漱口…… 宁则远对女人醉酒最没有好感,他皱了皱眉,别开眼,不愿再看。 忽然,有人敲旁边的车门,他摁开车窗,魏茹递过来一瓶水,“宁先生,谢谢你。” 宁则远并不接,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极其冷淡地说: “不用你谢。” 魏茹尴尬地转过身,又默默蹲到那两个人旁边。 宁则远视线跟过去,最后,仍旧落在林烟身上。 他原来并不认识林烟,只知道林启发与宁秉承有生意的往来。林启发的葬礼,他是代父亲去的。林母当时已经疯了,林烟一身黑裙独自站在那儿,半长的头发上别着朵白花,低着头,像无根的浮萍……那个时候,他上前说了句节哀,她微微俯身,回道:“谢谢你,宁先生。” 谁知道,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宁则远忽然想到那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林烟,到底多遭人恨啊,居然会有人使这么下作的办法对付她,而他,也在毁灭林烟的路上,推波助澜…… 她知道了,会恨他吧? 宁则远收回视线,怔怔看着前面空荡的街道…… 唐婉婉重新回到车里,林烟又对宁则远说了声抱歉。宁则远默然无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林烟本想告诉他自己住哪儿的,谁知道宁则远准确地将车停住她的楼下。林烟微微一怔,又极其客气地道了谢。宁则远没说什么,只等他们三个人下了车,他一踩油门,呼啸离开。 动静很大,林烟回头看了一眼,魏茹趁机问:“宁先生是……” 林烟漠然一笑,说:“生意上的朋友。” 宁则远盯着前面,将车开得飞快。忽然,副驾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去够—— 居然是放得平整的两张百元大钞! 什么意思? “林烟,你掉钱了?”他给林烟打电话。 电话里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先是细碎的开门声,然后是浅浅的喘息,那些细碎的声音透过电波一点点落在耳中,宛如两人曾挨得很近的时候,那些热气悉数落在他的脸上,灼热又烫……宁则远微微失神。 林烟将唐婉婉扔到床上,才走到一旁,说:“这是给你的车费。” “车费?!”宁则远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有必要划得这么清吗?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能被林烟气死! “不够么?不够,我再给你……”林烟公事公办。 宁则远不悦,他赌气道:“确实不够,我这车能和一般的出租比么?我人能和一般的司机比么?我的时间你赔得起么?” 林烟默了默,轻笑:“宁先生,你的时间我确实赔不起。你放心,我以后真的不会再打扰你。你需要多少,直接发个数来,我银行转账给你……” 她这是不想再和他继续聊下去了。宁则远被她气的没办法,他刚吼了声“林烟”,那边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宁则远太阳穴突突狂跳,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失足,惹上林烟这祸水了?   ☆、第八章 醉酒的人,究竟记不记得前一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这真的是个迷…… 唐婉婉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说自己举止大方,温柔娴淑……当听见林烟说她寻死觅活的时候,唐婉婉更加不相信。争论到最后,她叉着腰很气愤:“林烟,你就欺负我醉了,使劲编瞎话!” “我编的?”林烟不客气地翻了几个白眼,一脸的无可奈何,“婉婉,我们都争气点,干嘛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真的丢脸啊……”一想到昨夜还碰到宁则远那个面瘫,她真的是郁结。 “谁要死要活了?”唐婉婉依旧不服气。忽然,她说:“哎,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丢脸的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真是没人性! 林烟不理她,唐婉婉就戳她的腰。林烟有点怕痒,她打掉唐婉婉的手,说:“你赶紧去洗澡,完了我带你出去散心。”她和王老约好周末发方案过去,现在被这个醉酒的女人一折腾,差点要耽误正事…… “说说嘛,让我这个*失业失婚的三失女人开心一下!”唐婉婉还在一边纠缠。 林烟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出去。 唐婉婉对于林烟这样的态度很不满,她边洗澡边嘀咕,洗完澡做面膜还在抱怨,林烟听了,却只是微笑不语。 她醉酒之后做的最丢脸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把宁则远睡了…… 那个时候,她和沈沉舟分手没几天,林母突然离世。家里破产后,就没什么亲戚走动。葬礼办得非常简单,林烟替母亲化了个妆,然后,就一把火烧了。烧成灰,化作烟,永远埋在父亲旁边。 之后,林烟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她一闭上眼,就全部是母亲离世时的样子,穿着病号服,躺在冰凉的水泥砖上,身下一滩殷红。 鲜血铺天盖地,掩住口鼻,扼住呼吸……林烟喘着气,只能睁着眼,枯坐到天亮。 她很难受,难受的像只绝望的困兽,偏偏无人倾诉,只能拼命工作。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太难受。 遇到宁则远的那天,林烟正领着丁晓白陪客户。一行人吃完饭,还不尽兴,又去唱歌玩闹。林烟喝多了,留丁晓白下来,自己一个人回去。她走出包厢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站立不住,只能勉强扶着墙才不瘫软下去。 走廊昏暗,天花板细碎的灯光,像是夏夜的繁星点点,又像是萤火虫。 林烟仰头,看得入迷,一不留神就撞到转角处打电话的一个人。他的个子很高,幽黯的灯光下,林烟只能依稀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亮的好像璀璨的星辰,又像是洒满碎金的湖水,很好看。好看的,像是上苍派来拯救她的神。 林烟本该离开的,可她明显喝多了,此时呆呆扶着墙站在那儿,盯着那张脸看。直到那人微微皱眉往后让了让,林烟才连忙说抱歉。 她低头转身就走—— 忽然,又顿住脚步。 “阿烟……”后面那人轻声在唤。 他还在说什么,林烟根本没听清。只这一瞬,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大雪冰封,忘了流动,忘了呼吸,浑身冰凉,就连心脏都一并被扼住。她惶惶然回头,正好看见男人英俊的侧脸,打得很碎的额发耷拉下来,像是曾几何时在崩溃边缘游荡时看见的那人。 那人说“阿烟,睡吧,一觉醒了,就好了”,他还说“阿烟,没有了父母,你还有我”,可狠心的时候,他居然说“阿烟,我喜欢上了别人,我们分手吧”…… 林烟头痛欲裂,她踉跄上前,抓住那人垂在身畔的手,祈求道:“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面前的人明显愣住。他抽出手,低低垂下眼打量。林烟手里一空,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却根本是泪眼模糊。她低头去擦泪,结果越擦越多,好像绝了堤的海,痛苦恣意蔓延。 晦暗的视线里,男人黑色皮鞋顿了顿,正要离开,林烟揪住他的衬衫袖口,小声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妈也死了?”她忍了这么久,终于倾诉出来。 那人步子滞住,过了许久,递过来一方手帕。 “林小姐,请节哀。”他说, 只这一句话,林烟捂着嘴,哭得更加厉害。那些未曾留下的泪,这一刻使劲宣泄,不明所以。 后来,他送几欲昏厥的林烟回家。林烟醉了累了很难受,她闭着眼沉沉睡在那儿,那人俯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 味道淡淡的,夹杂着丝丝酒精的香气,还有很好闻的剃须水。林烟茫茫然睁开眼。入眼是很精神的短发,还有一张干净清峻的侧脸,再往下,是男人的喉结,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一丝丝一缕缕将她包围住。 远处是暗沉的夜幕,夜幕下,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刀刻一般的英俊,略薄的唇抿着,清冽,又禁欲。 那一刻,林烟什么都没有想,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呢喃了一句,“你一晚上多少钱……” 再然后的事,林烟都不记得了…… 唐婉婉还在一边叽叽喳喳,林烟再三确认方案无误,这才字斟句酌地给王老发邮件。等一切搞定,魏茹过来了。那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边说还边打量她,“聊什么呢?”林烟问。 “我们昨晚遇到谁了?魏茹说那人帅得一塌糊涂,还有钱……” 林烟看了魏茹一眼,说:“那是宁氏的董事长,能不有钱吗?” 听到这个名号,唐婉婉更加震惊:“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以前去过他们家,见过一次,后来我爸葬礼,他也来吊唁过,之后……又碰到过几回。”林烟含糊地说了一下。 “那你们两个……”唐婉婉挑了挑眉,一脸的八卦。 林烟推她出门:“别人心底都有白月光了,收收心吧。” “什么白月光啊?”魏茹好奇打听道。 林烟冲她微笑:“好像有个青梅竹马在国外,他每个月都要飞过去几次……” 唐婉婉忍不住扼腕叹息,她在剪头发的时候,还在念叨这件事,直嚷嚷相逢恨晚。 林烟丢给她一本杂志,“喏,这种人给你,你敢要吗?”封面上正好是宁则远。他的眉目俊朗,鼻梁高挺,目光坚定又沉稳,却又透着清冷,像是隔着层寒霜,让人猜不透。 唐婉婉连说了几个“极品”,又看了看他的身价,啧啧摇头:“如果我是那个青梅竹马,早就嫁了,还矫情什么啊……” 林烟微笑不语。 唐婉婉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咬耳朵:“哎,我听说这样的……特别厉害……” 林烟“啊”了一声,一脸怔愣,忽然又哧哧笑了。 “你笑什么?”唐婉婉不解。 “我笑你啊……” 两人嘻嘻哈哈,一旁正在烫卷的魏茹也抽过杂志去看,最后,视线落在封面上,微微失神。 唐婉婉剪了自己心爱的长发,魏茹则烫了个卷。她和林烟个子身材本就差不多,这么一来,从后面看就更像了。 弄完头发,唐婉婉去血拼,买了一堆有的没的,林烟看着就替她心疼。唐婉婉毫不在乎:“贺榕玮虽然混蛋,但出手大方啊,我这次离婚,下半辈子都不愁了……”她虽笑着,却更像是自嘲。林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就不再说什么。另一边魏茹则什么都没买,最后还是唐婉婉说要送她一样东西,她才挑了条丝巾。 晚上,林烟请他们去吃大餐。 刚坐定,魏茹便急忙捂着肚子去了卫生间。她走之后,唐婉婉冲对面的林烟使眼色,又努了努嘴。林烟回头一看——原来沈沉舟和舒曼也在。温暖的灯光下,女人也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对面的男人只是静静听着,侧颜一如往昔隽永…… 林烟回过头,笑了笑,默默看着窗外。 她回头的瞬间,沈沉舟也注意到他们这儿,当年他和唐婉婉关系不差,于是过来打招呼,“婉婉……林烟。” 唐婉婉呵呵笑,一脸的爱答不理,林烟熟练地说:“沈总,你好。” 大概是林烟的目光太过坦然,沈沉舟愣了愣,不知该怎么继续,他回到座位上,牵着舒曼离开。舒曼不高兴了,“干嘛要走?沉舟,我就想在这儿吃。” 沈沉舟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一双眼没有什么波澜。他默了默,说:“走吧,我很累。” 他极少这样,舒曼没有再坚持,只随他坐到车里。 车里很安静,舒曼问:“沉舟,你是不是后悔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沈沉舟将车停在一边。他慢慢点了根烟。看着烟圈袅袅上升,看着烟圈慢慢消散,他的眸光彻底暗了。他说:“我是后悔了,如果知道……我绝不舍得那么伤她。” “那我呢?她那么欺负我,你就也光看着?”舒曼绞着手,指甲涂成红色,像是夏娃手中的毒药,“是,她是你心中的白莲花,你舍不得伤害她,就一直将她留在眼皮底下,膈应我?” 沈沉舟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让她走,你明白吗?”   ☆、第九章 周一,注定忙碌。 宏远的招标函没那么快下来,王老也不会有任何回信,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超出林烟预计的,是宁则远的电话,还有宏远副总许源生的邀约。 一开始是顾锐给她打电话,“太太,方便么?”自从上次林烟说“请叫我宁太太”之后,顾锐就这样小心翼翼了,生怕惹恼这位。 “什么事?”林烟着急要去开会,她翻着手里的资料,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顾锐瞥了眼后面眉目清冷的宁先生,商量道:“太太,能下楼一趟吗?” “下楼?”林烟位置本就挨着窗,她下意识站起来往底下看。下面车水马龙,街边停着几辆车,只不过楼层太高,她看不清。 顾锐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打电话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宁则远找她。 想到宁则远,林烟有些头痛。 “我有个会要开,有事给我短信吧!” 顾锐还要说什么,电话里已经传来忙音……他无奈地看着后座的宁则远。 宁则远微微皱眉,薄唇微抿,神色淡漠地望着外面,冷冷说道: “继续。” 所以,林烟刚开始讲话,手机屏幕就不停闪烁。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她默默无视掉……没想到那边锲而不舍,一个接一个,最后,整个会议室都盯着她的手机看!群体压力太大,林烟说了句抱歉,走到外面悄声接起电话。 “到底什么事?”她的口吻不太好,有些冲,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那边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有人说:“是我……” 嗓音清冷如水,像是窗户上蒙着的一层霜花。 “……怎么了?”宁则远语气虽然疏离,却有一股子沙沙的喑哑,林烟态度不自觉软了些。 “你下来。” 短短三个字,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大抵是他平时工作时的样子。 瞄了瞄会议室,林烟还要找借口拒绝,宁则远就挂了——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反对! 宁则远从不会这么没风度,只有林烟,唯独林烟,逼得他不得不这样没礼貌…… 走出安信大楼,林烟认出宁则远的车。那辆车安安静静停在那儿,车窗摇上去,根本看不清里面,可林烟却觉得有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收敛,林烟不自在极了。 顾锐已经提前下车,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林烟拉开车门:“到底什么事?我开会呢……” 宁则远今天穿了套新西装,长腿轻轻交叠,两手搭在膝盖上,银色的袖口闪着清冽的光。他的眸色淡漠如常,偏头静静望着林烟。 这个样子逼得林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她觉得宁则远今天有点怪,具体哪儿怪,又说不上来。 宁则远拿出一个信封。 男人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挺好看的。 “是什么?”林烟要拆。 “待会再看。”宁则远按住信封,却不小心一并按住她的手。 他的手温温凉凉,覆在手背上,干燥又暖和。 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林烟尴尬地抽出手,低低“哦”了一声,又问:“还有别的事?” 宁则远顿了顿,说:“我今天飞国外,估计会去好几天……” 像是报备行程,可听见他又要去国外,又要去见……林烟的心微微一沉。她握着信封,点点头,满不在乎地摆手:“去吧去吧,我不会查岗的。” 宁则远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定定望着林烟,一双漂亮的长眸清冷,明亮。 林烟看不透,她抿唇一笑,然后关上车门,匆匆往回走。 外面风有些大,她出来的匆忙,没有穿大衣,这个时候才觉得冷了。直到走进玻璃门,林烟才往后看了一眼,宁则远的车已经不在了…… 还真够快的!林烟撇撇嘴,看着手里的信封,索性拆开—— 里面居然是一张空白支票! 上面已经签了宁则远的名字。男人的字骨气劲峭,一笔一划,刚劲有力,颇有些风骨。 他今天来这儿,就为了给她一张可以随便填数字的支票? 什么意思? 林烟诧异极了。难道,他终于没有心理障碍,准备离婚迎娶白月光了? 她打电话给宁则远。那边很快接通了,却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还你的,收下。”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字一样,霸道的很。 林烟举着这张支票,呆呆站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嫌我的两百块钱少?仗着自己有钱,故意羞辱我?” 这一回宁则远笑了,清清润润。他说:“是……” 他居然说是! 他一上午过来,居然就是为了彰显自己多有钱!真够无聊! 林烟气急,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听着忙音,想象着那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宁则远心情终于愉悦了一些。他的唇角悄悄抿起,是个极好看的弧度。 林烟回会议室之前,将这张支票丢到抽屉里,定下烦乱的心绪,重新回到会议室。 **** “这次宏远的项目,我们最大的劣势就是‘朝中没人’。众所周知,宁氏与宏远的高层关系非常好,两家中层来往也紧密,人脉很深,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打开口子……” 至于如何打开缺口,林烟说到这里停下来,环视众人,意思不言而喻。 那是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肮脏,或许龌龊,但就是如此赤~裸。 如林烟所说,安信在宏远的根基扎的不深,基本都是小打小闹,如果不是上一次遇到王老,再借机认识许源生……安信可谓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弄不清楚。 所以,收到许源生晚餐的邀约,林烟惊讶不已。 许源生此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正值男人四十一枝花的黄金年龄。他虽有国企领导的派头,作风倒是儒雅,最关键这人还离异,是圈子里出名的情场高手。 他今天给林烟打电话,没有提公事,而是说听王老提过她喜欢喝茶,问林烟要不要一起品茶,他知道一家茶庄不错。 这是个接近许源生的好机会,可对方的目的……明显不纯啊。 林烟纠结,又有些动心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她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许总,真是抱歉,今天我比较忙,要不……改天?” 那边笑得很爽快:“可以啊,都听你的安排。” 心里藏了这件事,林烟郁卒了好几天,直到周五,她才咬牙给许源生打了个电话。 听到林烟的声音,许源生依旧笑呵呵的,还不待她开口,就问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钓鱼比单独喝茶强太多了……林烟这次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周六要去的度假村在郊区,林烟表示可以自己过去,但许源生非要接她。林烟想了想,没有再坚持。为了凸显郊游的气氛,她还特地穿了卫衣与牛仔裤,微卷的头发扎起来。唐婉婉啧啧摇头:“为了这工作,你也是蛮拼的。你这样到底为谁啊?” “当然为我自己!”林烟弯腰穿好马丁靴,“我就想把这项目做好,没有别的。” 唐婉婉趴在床上,忽然说:“小烟子,加油。” 突然听她这么一喊,林烟愣住。看着镜子里的人,她好像回到没心没肺的大学时代。 林烟心情不错的出门。谁知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自己被许源生坑了。今天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人在,几乎一人带一个女伴,看上去……很像小蜜聚会,就连去国外的宁则远也在其列! 林烟虽然诧异,却也有些心虚……因为那人视线太冷了,戳在人身上,不寒而栗。 这种场景颇为尴尬,但其实也好混,谁都不会多打听。许源生介绍林烟的时候,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这是小林”。 ——更像是坐实奸~情。 林烟心里骂娘,可脸上却还得笑:“陪许总出来钓鱼,真是荣幸。” “哎,叫的太见外,不介意……就叫我老许吧。”许源生笑意浅浅地望着她。 怎么可能真得叫老许? 林烟当然知道应该要叫什么,可“源生”两个字实在太难喊出口了。 她正骑虎难下,一旁双手插在兜里、冷眼旁观的宁则远走过来: “林烟……” 林烟默默松了口气,迎着一如既往清冷的目光,装模作样地寒暄:“则远,好巧,你也在。” 她难得当着外人喊的这么亲昵……宁则远微不可见地撇撇嘴角,淡淡“嗯”了一声:“好巧。” 许源生视线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疑惑道:“小林,你和则远认识?” 林烟乖巧点头:“我们两家有些来往……”她说的含糊其辞,让人捉摸不透。许源生微微一笑,引林烟往前去:“会钓鱼么?” “不会……” 那两个人渐行渐远,宁则远眸色微沉,慢慢跟过去。 说是钓鱼,其实就是在水库旁边摆一排钓鱼竿,煞有介事。旁人不时有收获,唯独林烟对着自己的钓竿发呆。许源生提起她的钓竿:“鱼饵都没了……” 林烟讪笑:“我真是笨。” 许源生要替她穿鱼饵,林烟连忙摆手:“许大哥,我真的不在行,你钓吧,我去转转。”她慢吞吞站起来,往隔了几个人的宁则远那儿扫了一眼。就见那人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竿子,神色淡漠,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 “要我陪么?” “不用,我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林烟边走,又边回头看了一眼。宁则远还是坐在那儿……她默了默,往别的地方走去。 “则远,你母亲怎么样?” “还不错,这一次见到她挺好的……” 旁人还要再问,宁则远微笑:“抱歉,我去打个电话。”说着,他放下鱼竿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笑意彻底冷下来,薄唇紧抿,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静视前方,盯着远处那个人,不疾不徐跟过去。   ☆、第十章 这个度假村依山傍水,景色原本很好,可现在是冬天,就有些萧条了。 行走在山间,看着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林烟觉得挺无聊的。 她今天来的目的是和许源生打好关系,没料到宁则远会在……宁则远这人,林烟接触下来,知道他大男子主义极强,具体表现为对自己名下的东西看得特别紧。生意场上,他的手段雷厉风行,寸步不让,私下嘛,他们两个虽然没什么感情,可到底夫妻一场,宁则远今天看见她,只怕不痛快极了…… 林烟有些头疼,又感慨自己出师不利,这么难得的机会,被浪费了……她不甘心! 看了眼时间,她打算回去,没想到一回头,就发现宁则远立在不远处! 浅青天际之中,那人穿着灰色毛呢风衣,眉目清峻,眸色静深,正定定注视着她。 也不知跟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 林烟有些尴尬,她慢吞吞走过去:“刚才……谢谢你。” 宁则远不答,只低低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沿着山道继续往上走。斑驳碎金下,男人颀长匀称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林烟本来是要回去的,见他这样,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过去。 山道有些窄,两人一前一后,并不交流,更像是某种急行军。 到半山腰,林烟走累了,她停下来喘气。察觉到她的动静,宁则远也停下脚步,侧身望过来。一双澄黑的眼睛清冽,淡漠,透着凉意。 这样沉峻的目光让人煎熬,林烟决定先发制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宁则远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是吹过山间的风。 林烟又理直气壮地接着问:“跟你一块儿来的那女的是谁?你不是讨厌女的吗,怎么转性了?”还是说……他对锥子脸大胸妹比较有兴趣?林烟不自在地扫了扫自己胸前。 “逢场作戏……”那边轻飘飘答。 林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宁则远,一脸惊诧:“你居然也会逢场作戏?” 薄唇抿了抿,宁则远嗤笑:“谁不会?”他斜斜看了眼林烟,似乎意有所指。 林烟立刻反击:“我是来工作,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宁则远转身,继续往上,“我也是来工作。” 他昨天才从瑞士飞回来,时差还没倒,今天就来这里与一帮人“联络感情”,没想到……呵呵,他的宁太太也在这里联络感情! 真是一出好戏! 既然说开了,林烟惦记着去许源生面前刷存在感的事,她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说:“那我先下去了……” “你上来!”林烟还没说完,宁则远突然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又强势。 一双深邃暗沉的眸子凝视着她,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却让人不得不遵从。 “我……”林烟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别的回去再说。”她说着,转身就走。 宁则远阔步下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男人的力道极大,被他钳制住的地方隐隐作痛。林烟挣了挣,满脸不悦:“我真的只是工作,你知道的。” 林烟的态度和口吻彻底触怒逆鳞,宁则远忍了许久的怒意此时通通宣泄出来,他毫不客气又尖酸刻薄说道:“我知道,可是,林烟,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了不了解许源生?还是说,你为了沈沉舟,愿意……” 一连串的话到了这里,他再也没有说下去。可言外之意,林烟很清楚。 她的心一瞬间忽然凉了,又沉了,沉在湖底,永不见天日。 “你就这么看我?”她问。 声音淡淡的,透着真正的疏离与冷漠。 宁则远一滞,动了动嘴角,却说:“难道不是么?”又添了一刀。 “你说是就是吧……”林烟偏头,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脊,只觉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则远,我们离婚吧。” “林烟,离开安信!” 两人异口同声,只是一个淡漠,一个微怔。 林烟收回视线,望向宁则远,认真说道:“则远,你考虑一下?你明明就是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表白,为什么要和她赌气,为什么不向你母亲多争取一些,为什么非要把我牵扯进来?我承认我一开始错的很离谱,可是……你从国外回来,难道还看不开这些事吗?则远……” 她说到最后,更像是祈求。 这一句句扣在心田,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缄默良久,宁则远终于说:“林烟,对不起……” 让宁则远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大概真的是他的极限了,林烟一时怔住。 转而,他又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但是,林烟,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离婚,我母亲身体……而且……” 他垂下眼,有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那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 既然宁则远搬出宁母这座大山,林烟只能认怂:“算了,不离就不离吧……” 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林烟怨愤地瞪他一眼:“我去工作,你不许再拦我,也不许胡思乱想。” “林烟,尽快离开安信,宏远的项目你别再管。”宁则远还是如此劝她。 他那样的笃定,林烟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笑:“我会离开的,只是……我想做完再走。” 她的笑容很轻很浅,愈发像随波逐流的浮萍,宁则远微微一怔。 林烟抽出胳膊,独自往下走。满目萧索的山间,她的身影显得越发孤寂,像一往无前的孤者…… 可宁则远知道,林烟在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 中午吃过饭,大家凑在一起打牌,一共好几桌。他们打得极大,林烟在许源生后面,可不自觉瞄到宁则远那儿去了。这人今日有心来散财,不一会儿就输了很多。虽然他有钱,可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 何况,这些钱名义上还有一半是她的呢……林烟有些肉疼。 她偷偷看了宁则远好几眼,可那人不理她,林烟默默收回视线,心里暗骂*。 好不容易一把结束,宁则远说:“抱歉,时差没倒过来,我得歇一会儿……”他顿了顿,又说:“林烟,你替我。” “我?”林烟吓了一跳,又一脸窘迫——她没这么多钱,根本输不起…… 宁则远却像是没看出她的窘意,不容分说拉她过来坐下,自己则退到她旁边,一脸“准备指点江山”的表情。 许源生来解围了:“林烟,你玩吗?要不要我们出去走走?” “我还是陪大家打牌吧。”林烟笑道。——她才不想和许源生单独相处呢。说着,她低头从包里掏钱,宁则远却又摁住她的手:“用我的。”还是那样的口吻。 林烟一怔,又“哦”了一声。 看她这样,宁则远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趁旁人不注意,他对林烟说:“替我赢回来。”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林烟望了他一眼,浅浅笑了。 结果这牌林烟还是一直输,她玩的是心惊肉跳,却终于过了把有钱任性的瘾。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宁则远故意让她做关系,这么一想,早上对他的怨愤,终于消了一点…… 牌局散场已经很晚,吃过饭,有人带了烤箱,新鲜钓上来的鱼,撒上孜然,很香。 林烟坐在一边看,许源生递给她一条烤鱼:“尝尝?”林烟接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女人的声音糯糯软软,听上去格外甜美,许源生很开心,相隔不远的宁则远则微微蹙眉,这女人用他的钱做了那么多人情,他怎么就听不到一句谢谢…… 烤鱼有些糊,林烟吃的虽斯文,嘴角却还沾了些。她没有察觉,一旁的许源生却用面纸帮她擦了……这个动作未免太亲昵,林烟脸上滑过一丝尴尬,故作镇定地笑:“脏了吗?我去趟洗手间。” “我已经帮你擦了……”许源生如实说。 林烟却还是笑着走出去。等走到外面,她的笑意才彻底僵掉,一种无奈取而代之,该死的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她洗了脸,并还不愿意回去,抱臂在外面站着。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匆匆脚步声,还有男人沉稳清冽的声音: “林烟。” 林烟回头,就见宁则远立在冬日漫天璀璨的星辉之下,俊脸的眉眼夺目又耀眼。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倏地,手机响了。 看了来电,林烟不情愿地接起来:“许……”她话还没说,手机就被宁则远抢过去。林烟连忙要抢,可那人个子比她高,他微微一让,林烟就差点撞个满怀……男人的胸膛很结实,林烟有些尴尬。她站在一旁,听宁则远说:“是我,则远。” 声音清冷,像今天的星光。 电话那头的许源生明显愣住了,他呵呵笑道:“你和小林在一起?” “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那边愣的时间明显更长了…… “那你们聊,我就跟小林说一下,我要走了。”许源生哪儿是真走啊。这只老狐狸听出一些不对劲,又不愿意得罪宁则远,随便找个借口开溜罢了。 林烟已经听见电话里的内容,她无可奈何,只瞪了宁则远一眼。 看她满脸愤愤,宁则远挂掉电话,说:“放心吧,这人对你一定会青眼相看的。” 那倒也是。既然宁则远故意漏了风声,许源生肯定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看在宁则远的面子上,他也会给林烟一个面子。 林烟挺挫败的。她努力了这么久,都比不上宁则远轻轻松松一句话。 既然大鱼走了,她没必要再耗下去。林烟想要回去,可这儿是郊区,位置偏僻,往来市区,要么自驾,要么打车,要么……徒步。 她心虚地看了宁则远一眼,宁则远说:“我住这儿。” 和那个锥子脸? 林烟“哦”了一声,又默默拿起手机,想叫辆车过来。 “你也住这儿。”他这人从来都是这样,不给人选择的余地,霸道的很。 林烟“嘁”了一声,说:“我要回去。”她更不想看他和那个锥子脸逢场作戏…… 宁则远抬手看了眼腕表:“从这里回城要两个小时,现在已经十点。我昨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到现在都没睡,你觉得我能开车吗?要不……你开?” 故意戳林烟软肋,她哑口无言。想着就住一个晚上,也不算什么,于是她说:“那好吧。” 谁知道前台很抱歉地告诉她今天全部满房,没有一间空的。 林烟只觉悲剧,宁则远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去我房里。” “我才不要妨碍你们……” “没有你们,就我们。”   ☆、第十一章 走廊里,宁则远身形瘦瘦高高,迈着长腿,大步走在前面。薄唇微抿,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心绪。 落在后面的林烟却有些不自在。 一想到要跟这人独处一室,她就如坐针毡。其实,她并不怕这个人,可是,宁则远今天白天替她解了好几次围,尤其,月色下,他那张清峻挺秀的眉眼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林烟没来由地就有些慌。 这大概就是拿人手短…… 前面那人顿住脚步,林烟也立刻保持距离停下来。 看着那扇棕色的门,她忽然有点害怕,可具体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房卡刷过,叮的一声,门开了。 宁则远率先走进去,林烟却没有动,她站在那儿,静静看着,看着那扇门缓缓阖上,倏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扣住门边! 门又缓缓打开—— 宁则远已经脱去毛呢大衣,里面是哑光暗蓝的衬衫,衬得这人越发清贵。他一只手扶在门边,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眸色平静地望着林烟。 “进来吧。”他淡淡地说。 林烟咬着唇,没有动。 宁则远嗤笑:“林烟,我都没担心你不轨,你怕什么?” 许是暖气太足,林烟白皙的脸色就这么红了,热热的,一路烧到耳根子。 她瞪了宁则远一眼:“是啊是啊,我怕自己把持不住,又把你……”顿了顿,林烟走到宁则远面前,无声地说道:“又把你吃掉!” 这五个字没有一丁点声音,只是大大的口型。 可是,轻佻又暧昧。 林烟笑得很坏,眼睛半弯着,晕黄的灯下熠熠生辉,连那两道卧蝉似乎都在取笑着他的不堪…… 宁则远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轻哼一声,转身往里面去。林烟撇撇嘴角,这才心满意足地背着包跟进去。 因为这里是度假用的,所以房间没有设置客厅,单纯就是休息的豪华卧室。房间极大,连着阳台,大面的落地玻璃,能够看到山野漫天的星光,还可以看到外面单独的露天汤池,汤池用黑松石砌起来,真是奢华的一塌糊涂。 可是,这样奢侈的房间里居然就一张柔软的大床,连多余的沙发都没有! 默默给了个差评之后,林烟无比淡定地说:“你赶紧睡觉倒时差吧,我去……外面看看。” 宁则远清清冷冷地“嗯”了一声,开始解衬衫衣扣。 一颗又一颗,男人坚实的胸膛就露了出来。 “你干什么?”林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宁则远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洗澡……”见那人脸色腾地又红了,转过身去,他才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转瞬即逝。 林烟尴尬地走到外面。山风吹来,带有一丝清冽的凉意,而旁边袅袅热烟升腾起来,很是惬意。 磨蹭了一会儿,浴室哗哗的水声透过门窗一点点传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旖旎,又惹人遐思……其实,他身材是不错呀…… 林烟理直气壮地想了一小会儿,终倚在阳台,轻轻叹了一声…… 浴室水声停了,宁则远围着浴巾,上身挂着水珠,半~裸地从浴室走出来。卧室的窗帘已经拉上,靠里一侧的床头灯开着,晕黄的灯光落在洁白的床上,别有一股莫名的温暖,而林烟不在房间里。 胡乱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汽,他走到窗口,拉开窗帘—— 暖灯下,林烟在泡温泉,头发利落地盘起来,露出一方漂亮的背脊,在黑松石的映衬下,越发白皙,越发纤细。 默默站了一会儿,他又将窗帘悄悄阖上…… 身下的床很柔软,就算林烟的动作再轻,她掀开被角的一瞬间,宁则远还是第一时间醒了。 他睁开眼,黝黑的眼眸里覆着一层深夜的迷离,睡意惺忪。 “吵到你了?”林烟注意到他的动静,轻声问道。 “几点了?”他声音里带着男人特有的似醒未醒的喑哑,还有小孩子的稚气在。 林烟说了时间,宁则远又背过身,默默闭上眼睛。 随着身后的床柔软地陷下来,他能察觉到林烟躺到自己身旁,小心翼翼又万分谨慎。她身体应该绷得很紧,似乎尽量不想碰到他,还有,她的呼吸也压得极慢极轻,似乎也怕吵着他…… 她很怕他? 这个念头一起,宁则远心里莫名有些不快。他故意翻过身,对着林烟。 林烟却死死闭着眼,佯装自己一秒已经睡着,还睡得很熟! 可她闭着眼,依旧能感到那人寒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在宁则远清冽的眼神中缴械投降。 偏头望过去,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在对上那双很亮的眼睛时,通通咽了下去。 黑暗里,深邃的眼眸仿若星辰,流光点点,全是近在咫尺的她的模样。 她忽然想到今晚漫天的璀璨星光。 星光下,他英俊的眉眼夺目又耀眼,是任何星子都比不上的震撼。 “今天……谢谢你。”林烟讷讷地说。 听她疏离道谢,宁则远心里又掠过一阵不快,“……不用谢。”他说了伤害林烟的话,这是他能补偿她的。 林烟浅浅一笑,又说:“睡吧,你早点休息。” “……嗯。”他的声音仍清清冷冷,可这一回却更像是耳畔的呢喃,沙沙的,仿若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人的心上,还有一些甜。 林烟有一瞬间的怔愣,又阖上眼帘。 两道清浅的呼吸交错,室内陷入一种安详的平静。 黑暗中睫毛微颤,缓缓的,林烟又睁开眸子,侧目望着旁边那人俊美冷冽的脸庞,短暂失神。 她从来都看不懂这个人,也看不透他…… 那个荒唐的时候,她和宁则远发生那样的事,第二天清醒过来,林烟无比淡定地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从没想过要这人什么东西,又或者与他再有什么联系。可是,出乎林烟预料,一个月之后,宁则远独自一人出现在她家门口。 林烟明显愣住了:“宁先生?” 宁则远显然喝了酒。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有一丝痛苦。他不说话,只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倚着墙。 林烟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就跟进来。 出于待客之道,林烟给他倒杯热水,宁则远却说:“加点蜂蜜。” 一派颐指气使的大少爷作风! 林烟本想抗议的,可看他难受成那样,又回厨房,翻了一通,说:“没有蜂蜜,白糖好吗?” “……林烟,我们结婚吧。”那人是这么回答她的。 林烟彻底怔住。她惊诧地回过头,就看见宁则远抄手倚在厨房门边,一双暗沉如海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格外平静。 林烟从不会认为天上掉馅儿饼,可这一刻,她依旧惊呆了,“为什么?”她问。 宁则远淡淡解释:“我妈身体不好,希望我能尽快结婚……还有,她知道了我和你之间的事,还有你家的事,要我对你负责。” 就这样? 宁则远的母亲林烟以前也见过一次,是个优雅的女人,可最后因为生病被宁秉承送到瑞士,之后就没了消息。 林烟眉心跳了跳,还不待拒绝,对面那人又望着她,眉眼英俊,眸色沉静:“你愿不愿意?” 林烟从没被人求过婚,可就在这样一间厨房里,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烛光晚餐,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她,她的手里还舀着一勺白糖! 嫁就嫁吧,反正沈沉舟也不要她,反正她也无父无母,嫁给宁则远,她好歹能有个家,也能好好和他一起过,而且,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爱上他。 林烟想得很好,可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她的梦就破灭了。 宁则远一直背对着她,也不看她一眼。林烟猜这人大概是性格冷淡,所以,她就多走一步吧。林烟从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那人身体一僵,然后拂开她的手…… 林烟尴尬愣住。 他冷冷地说:“我这样睡不好。” “哦……”林烟只能默默转过身,忽然发现自己好可笑。 接下来几天还是这样。林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问他原因。宁则远说:“抱歉,我妈身体不好,她说林伯伯林伯母都去了,我应该多照顾你一些,我想让她心安……” 林烟微微一怔,又鼓足勇气,问出萦绕许久的那个问题:“阿烟是谁?” 宁则远看了她一眼,终低下头,无力地说:“我爸养在外面女人的女儿……”是的,他尘封心底这么多年的隐秘,终于说了出来。 那一刻,他的额发耷拉下来,落在脸上,满是阴影,一双眼藏在里面,让人愈发看不清。 林烟抿唇听完这句话,又“哦”了一声,她收拾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迅速地离开。 她想过要重新开始的,可是,上苍不眷顾她…… 林烟有些难受,她又悄悄起来,走到阳台,外面星辉灿烂,却没有一个属于她。 宁则远缓缓睁开眼,身旁的床榻空着,摸上去,那人的温度还残留其间。他有片刻的失神,倏地,心里又涌出一道陌生的异样……掠过心尖,有一些疼。   ☆、第十二章 清晨,山间鸟鸣欢快悦耳,可林烟却觉得有些吵。她皱了皱眉,挣扎着掀开眼皮子—— 面前是一道男人的背,精瘦,匀称,能够让人看呆…… 脑海里空白了好几秒,她才想起来那是宁则远——他昨晚洗过澡,上身一直裸着。林烟往后躲了躲,这才发现两人姿势很有些尴尬——她正从后面拥住这人,现在两个人靠在一起,更像是依偎,而自己的手从他的窄腰上绕过去,搭在他的腹肌上,指尖的手感真不错! 这样的亲密,没来由的,她的脸红了,心怦怦直跳。 像是做错了事,林烟尽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那人身前挪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到正面,再往外挪了挪,进而背过身去…… 身后一直没动静,林烟缓缓舒了口气。 在她的认知里,宁则远不喜欢和任何生物有接触,他唯一能容忍的,大概就是那只叫小黄的猫。所以,林烟也不知道自己上回怎么能把他睡了……她是不是该去网上发个帖,《论如何睡下高冷男神,晋升豪门阔太,走向人生巅峰》? 这么想着,林烟躲在一边暗自偷笑。 回城的路上,她的心情还是不错,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宁则远握着方向盘,盯着前面,眼角余光却在瞥她:“林烟,你今天嗑药了?” 林烟“切”了一声,说:“我没嗑,哎,倒是你今天没吃药啊。”——他们结婚之后,林烟才知道宁则远有每天吃药的习惯,也不说是什么毛病。林烟猜有可能是治他的性冷感,以备在女神面前手忙脚乱,太过丢脸! 宁则远看着神思远游林烟,淡淡回道:“停了……” 药不能停!林烟刚想这么揶揄一句,电话就响了。看着来电人的名字,她皱了皱眉,满心不悦地接起来,“喂?” 声音蛮横,明显没什么好脾气,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 宁则远眼底浮现出一点浅浅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薄薄的唇像一弯月牙,惹的人想要亲吻。 “贺榕玮,你个渣,居然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林烟怒气腾腾的咆哮,像只被激怒的猫。 宁则远当然听不见电话里那人说什么,可姓贺的名字很不耳熟……林烟这么生气,似乎关系不简单,不会又是她哪个相好吧? 宁则远安静蹙眉,心头有些不悦,平稳的车速不知不觉间突然提起来。 果不其然,林烟一声轻呼。 他淡淡撇过去,见林烟死死抓着安全带,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像极了林启发灵堂前瘦弱无依的她……宁则远心里忽然就软了。 车速慢慢降下来,林烟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她瞪了宁则远一眼,又义愤填膺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贺榕玮说:“婉婉好像怀孕了……”有些无奈。 林烟愣了一瞬,倏地,眼圈就红了:“婉婉在我这儿!你个混蛋,快过来接她啊!”格外焦灼。 “我知道,可是……”贺榕玮顿了顿,“林烟,我想请你好好照顾她,需要什么我给你钱……” “……”林烟滞住。他们曾是夫妻啊,怎么会这么凉薄?她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不来?”她问。 沉默少顷,那边说:“林烟,我对不起婉婉,可我更不想错过另外一个人……” 林烟很想破口大骂,可这样薄情寡性的人,骂又有什么用?她替婉婉难过,那样的青春岁月托付给这样的人,婉婉该有多伤心?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就痛不可遏,只盼能立刻到家。 林烟让贺榕玮赶紧去死,然后,愤愤挂了电话。她赶紧找唐婉婉,可婉婉没有接。几次之后,林烟的心就被揪起来,那个傻女人不会……她坐立难安,只能拜托宁则远开快一点。 “怎么了?”宁则远淡淡问道。他已经听出大概,现在尽量替热锅上的林烟舒缓情绪。 林烟一颗心绷着,此时急需找个人倾诉,于是一股脑将事说了,最后,咄咄逼人地问:“是不是很渣?” “确实挺渣的……”宁则远如实回道。 如果是他,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林烟心里七上八下。她请魏茹过去敲门,结果魏茹说没人开。手机打不通,家里没人在,林烟的心慢慢沉下去,不禁懊恼又自责——这个周末就不该出来! 她正六神无主之际,宁则远打了个电话,让人去各医院,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唐婉婉的人。听他这么安排下去,林烟慌乱的心安定许多。望着宁则远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第一次庆幸有他在! 车下高速的时候,终于有消息,唐婉婉在一家私立医院。 林烟本来不想再麻烦宁则远的,她短短两天,已欠了他许多,没料到宁则远坚持送她过去。他这人一贯霸道,林烟也不再和他争执,只是道了谢。宁则远闻言,俊眉微蹙,动了动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林烟害怕医院。看到那纯白的墙,又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心里就有些发憷,站在医院门口,腿不自觉的软。她脸色很不好看,紧抿着唇,越发柔弱。 宁则远看在眼里,垂着一侧的手指轻颤,最后插在衣兜里,说:“有我在,没事的。” 林烟惶惶然偏头,对上一双平静又沉稳的漆黑眼眸,才安下心。 林烟是在手术室外走廊里见到唐婉婉的,旁边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儿,手里紧紧握着手机,面无表情。林烟走过去,在唐婉婉旁边坐下。婉婉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浅笑,眼里没什么波澜。 “他跟你说的?”唐婉婉问,“他”是谁不言而喻。 “嗯。”林烟握住她的手,“别怕,我陪着你。” 唐婉婉笑了:“我一点都不怕,我只是舍不得。”她顿了顿,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也许以后也没资格再做妈妈……我居然还指望他会回心转意……”话里有多无奈,她就有多心酸,亦有多死心! 里面正好叫唐婉婉的名字,她握着林烟的手颤了颤,面如死灰。 林烟很难过,又无能为力,她好恨,恨那人的薄情寡义,恨不得飞过去跟他拼命! 宁则远站在走廊不远处,此时慢慢走过来,坐到林烟身旁。 林烟没有看他,只死死盯着地上,倏地,地上开出一朵泪花儿。 宁则远递过来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有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很好闻。 林烟苦笑:“婉婉结婚的时候,我就和她约好,要做她宝宝的干妈,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宁则远眸色微沉,努力安慰:“对你的朋友而言,有孩子做羁绊,说不定是件痛苦的事。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朋友还可以选择新的人生,可以过得更好……”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想,如果让那个孩子自己选择,他也不一定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一双漂亮的长眸落寞又静深。 听了这话,林烟心里好过许多。她望着地面,认真说道:“则远,谢谢你。” 宁则远抿唇,浅浅一笑,满是说不出的孤寂。 半小时后,唐婉婉捂着肚子出来,满脸苍白,没有血色。林烟搀着她,宁则远去取药。他的身形修长又挺拔,在医院里很是惹人注目,偏偏这么英俊清贵的男人,取的是抗妇炎胶囊、妇康片之类的药品,连药房有职业操守的小护士都在偷偷打量。 宁则远一脸漠然,根本没有在意,只有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他才偏头沉沉望过去,视线冷冽又凌厉。 他定定注视那个小报记者一眼,又默默去取车。 送他们到楼下,宁则远拎着一袋药,又极有风度地送他们上楼。林烟将唐婉婉送到床上,这才向宁则远道谢。宁则远却说:“宋妈厨艺不错,让她过来帮忙?” 看着躺在床上的唐婉婉,林烟点头微笑:“谢谢,我确实没什么经验。” 她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谢谢,宁则远微微蹙眉,坐在沙发上,长腿轻轻交叠,淡漠又斯文地说:“不用这么见外。” 怎么可能不见外?林烟笑了笑,又去厨房忙碌。 宁则远给老宅打电话,视线却落在厨房的磨砂玻璃后面,那儿有个纤细的人影走来走去,也不知在忙什么。他静静看着,忽然,林烟探头出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宁则远稍稍有些尴尬,林烟却极为坦然。她抱歉道:“则远,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送我去趟超市?我家什么都没有……” 宁则远一向讨厌和女人打交道,可对于林烟的要求,他不置可否起身,双手插在衣兜往外走。 林烟跟唐婉婉说了一声,又提着包,急匆匆穿好鞋跑出来,这才发现宁则远居然还站在电梯口。似乎在等她!林烟心里滑过一丝暖意。两人并肩站在电梯前,谁都没有说话,却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流淌,直到对面的人也出来。 魏茹见到他们俩,面色一怔,明显有些意外。她跟林烟打招呼,又问唐婉婉怎么样。林烟没回,只是说:“你怎么剪头发了?”魏茹上星期刚烫的头发就这么没了,林烟替她可惜。 “懒得打理,还是短发利落一点。”魏茹笑得格外洒脱。 林烟看她化了淡妆,又穿得极为漂亮,不由问:“男朋友来接你?”她听魏茹提过有个男朋友,是毕业前在学校里认识的。 魏茹腼腆地点头,一脸羞怯。 电梯里,宁则远站在林烟后面,他的身形瘦高,模样清冷,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宁先生。”魏茹主动喊他。 宁则远微微颔首算做回应,视线却落在林烟的发梢上,懒得多看旁人一眼。   ☆、第十三章 走出电梯,林烟与魏茹在前面聊天,宁则远双手插在兜里,走在后面。忽然,工作电话响了—— 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蹙起,他不大情愿地接起来,“逸秋,什么事?”声音克制了些,让人听不出什么不快。 “宁董,大华的赵总突然提出想跟您见个面,谈谈收购的事……”宁则远一直想扩张商业版图,可惜老头子在世的时候不准他折腾。现在好了,没人管他,借着宏远的项目和林烟的“骇然想法”,宁则远顺势将手伸到别处。 下意识地瞥了眼前面毫不知情的林烟,宁则远“嗯”了一声,问:“什么时候?” “今晚七点,碧桂园。” 抬手看着腕表,宁则远眉心间的不快一点点放大,“现在才告诉我?”他的尾音落得很轻,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徐逸秋知道自己又戳中这位面瘫又难伺候的小宁董死穴,他硬着头皮回:“老板,对不起,实在是事发突然,不然不会……” 电话里徐逸秋还在解释,宁则远停下脚步,一脸不悦,冷冰冰说道:“那就取消,告诉对方我今天没空。” “可是老板,对方明天就要去国外,等他再回来,只怕宏远项目要开标了……” “我们不是聘了律师?这都谈不拢,还留着他们喝茶?” 咄咄逼人,毫不留情面,一如既往的暴君形象,徐逸秋被虐得又要哭了。 走在前面的林烟意识到宁则远有事,于是又折回来,无声地问他:“有事?” 一双温婉无辜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宁则远不大自在地撇开视线——他这个时候,大抵有些心虚,如果说林烟有一天栽了,输的很惨,那么,他不是刽子手,却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可宁则远到底镇定自若,又公私分明。他“嗯”了一声,清清冷冷,掩盖掉许多的情绪。 林烟指着外面,示意他先走。 宁则远默了默,对徐逸秋说:“现在四点,四点半顶层会议室,我要了解现状和所有的问题。” 果决,说一不二,应该是他平日工作的样子。 林烟有些同情他手底下那些人了,半个小时,压力不小啊…… 宁则远挂掉电话,墨黑的一双眼定定望着林烟,平静如海的眼底有一些波澜。 林烟却只当他过意不去不能送自己去超市,于是主动说:“宁先生,今天很感谢你的帮忙,改天请你吃饭。”鉴于魏茹在旁边,她摆起两个人不是很熟的架势——林烟很明白,宁则远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婚…… 扯了扯嘴角,视线扫过一边的魏茹,宁则远微微点头,彬彬有礼地道别:“再见。”顿了顿,他又说:“有事可以给我电话。” 林烟浅笑,这两天麻烦他这么多,怎么可能再去骚扰他? 宁则远阔步离开,背影笔挺又修长,像路边参天的银杏,别样清贵。 “烟姐,你要去哪儿?待会‘他’来了,我们送你过去?”魏茹试探着问,灵动如鹿的眼睛望着林烟,似乎在邀约,却透着隔阂与客套。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林烟未曾见过的男朋友,现在对方还没到,魏茹就提前下来,应该是想第一眼就看到那个人…… 林烟怎么会不明白情侣之间这种缠绵、难舍难分的劲头?她当然不会当电灯泡,于是笑着摇头:“我就去外面的便利商店,很方便。”她随便说了个地方,带上卫衣帽子往外走。 目送她离开,魏茹抿了抿唇角,发了一条微信,安心等那人过来…… 林烟住的这一处是z市较为高档的单身公寓,当年林启发买给她的。家里破产后,老房子拿去抵债还不够,林烟打算卖这间房,幸好沈沉舟帮她扛了一部分债,所以,她才有这么个容身之地。 这个时间点的出租车,要不有客,要不就赶着换班。林烟拦了十多分钟,一无所获。偏偏今天风大,她冻得在路边直跺脚,最后,拢了拢帽子,认命地往前面几个街口的便利商店去。 —— 一辆原本打算拐进小区的银灰色的车停了一下,车内的人打了方向盘,旋即缓缓跟上来。 “沉舟哥,你到哪儿了?”又是一条语音信息,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青春又活力。 沈沉舟蹙了蹙眉,直接打电话过去:“小茹,抱歉,今天不能送你去学校。” “为什么?”那边欢喜的声音明显一滞,然后,是浓浓的失落,她问:“你和舒曼姐一起?” 看着前面边走、边瑟瑟发抖的人,沈沉舟淡漠地说:“不是。” “你看见林烟了?”女孩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嗯……” 这是他的心魔,他终身抛不下的人,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却又想要赎罪。 他的心魔,也是爱着他的人的心魔…… —— 林烟抱着胳膊,顶着风,勉强走了一段,忽然,身后有人在摁车喇叭。她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就见一辆银灰色的车慢慢地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突如其来,林烟措手不及。 “林烟,上车!”沈沉舟喊她。 “我就去前面的便利店。”林烟当然不愿意和这人单独相处。因为,她怕他,更怕自己。 沈沉舟探过身,替她打开车门:“这儿不能停车,我送你过去。” “就几步路……”林烟依旧固执。 金丝镜片后的眸色微暗,沈沉舟说:“贺榕玮给我打过电话……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人渣,林烟愣了愣,坐上车,毕恭毕敬地道谢:“多谢沈总。” 语气疏离又淡漠,好像他们真的是普通的上下级……虽然,现在确实是。 沈沉舟握了握方向盘,说:“他告诉我婉婉怀孕了,婉婉现在怎么样?” “哼,还能怎么样?”林烟勾起唇嗤笑,“麻烦你转告他,他的亲身骨肉没了,化成了血,落在泥里,他这辈子都会遭报应……” 林烟声音淡淡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力量,让人心悸!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沈沉舟一时愣住——林烟与唐婉婉的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他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林烟似乎会去和贺榕玮去拼命! 沉默片刻,他说:“我让他过来。” “不用。婉婉说,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他。”林烟平静地复述。 沈沉舟又是一怔,这种痛意、恨意彻骨,又难消! —— 林烟本来真想去便利商店,如此一来,在沈沉舟坚持之下,二人最后去了大型超市。停车场里,林烟道过谢下车,没想到沈沉舟也跟着下来。在林烟拒绝的话说出口前,他说:“林烟,婉婉也是我的朋友,让我尽点心意。” 极其诚恳,让林烟有一瞬间的滞愣。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走进超市,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林烟准备去推手推车,谁料沈沉舟快了一步,“这儿人多,你别动,我去。”他这么说。 ——还是像以前那样,舍不得她多走一步。 看着那道清瘦又修长的背影,林烟默默移开眼。 世间上有那么多遗憾的岁月,上帝会不会开金手指,让时光倒流? 既然没有,为什么又要这样折磨她? 沈沉舟推着车走在前面,林烟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周末超市人多,沈沉舟停下来,贴心地等林烟走过来,才继续往前。“林烟,我们买点大枣和桂圆,这些都是补血的……再炖个鸽子汤,能滋补……”他轻言细语,还侧身微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儒雅。 林烟难受极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总爱去学校的超市。林烟这也想吃,那也想买,可纠结到最后,她只是说:“沉舟,我们买两小盒水蜜桃汁吧。”因为,她不想让这人浪费钱。 果然,沈沉舟问:“林烟,你要什么?水蜜桃汁么?” 这句话穿过几千个几百个日夜,让林烟猝不及防。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定定站住,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 意识到说错话,沈沉舟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 林烟顿了顿,艰难开口:“要不……你先走吧。” 沈沉舟逆着人流往外走了几步,忽的又回来:“我在车里等你,待会送你回家。” “我自己可以。”平静却又倔强。 林烟偏头望着一旁的货架,直到眼角余光里再看不到那人身影,她才敢回过头来。手推车上,似乎还有他手心里的温度,林烟握在上面,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越发难过。 其实,沈沉舟一直对她很好,除了……最后,抛弃了她,留她一人在深渊。 刚在一起的时候,林烟喜欢看电影,沈沉舟虽然囊中羞涩,却从不会委屈她。两人每周都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一张电影票二十块钱,两个人是四十,等于他每个星期做家教的钱。后来,林烟知道后,就再也不去看了。他体贴她,她这个女朋友也要照顾他! 那个时候,国内刚刚流行圣诞节。林烟不愿意沈沉舟为难,于是主动提议“沉舟,我们去上自习吧,我快挂科了”。沈沉舟知道她的心思,却也不点破。两个人窝在空空荡荡的教室,她趴在桌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沈沉舟说:“你不是快挂科了么,还不看书?” 林烟却笑:“沉舟,你比书好看。”眼看着沈沉舟要生气了,林烟连忙握着他的胳膊,“是真的呀,你那么好看!” 他就笑了,更加好看。 “阿烟,我绝对不辜负你,今生今世要对你好。”明朗的少年许诺。 “你要怎么对我好?”林烟故意问。 “把我所有的通通给你。”沈沉舟这么答。 “通通给我?”林烟顽皮笑,“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那你也拿去!” …… 年少轻狂时的情话,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林烟苦笑……   ☆、第十四章 女人的小月子坐不好,很容易落下病根。 林烟平时要上班,根本没法全天候照顾唐婉婉,于是打算雇个临时保姆。她正窝在沙发里打家政公司电话,在厨房忙碌的宋妈听见了,出来说:“林小姐,先生跟我交代过,让我这些天都在这里照顾唐小姐。” 虽然这确实能解林烟的燃眉之急,可宋妈是宁家的老人,平时还要照顾宁则远的起居。宁则远这人嘴巴挑剔的很,除非迫不得已在外面应酬,平时一律只吃宋妈做的饭菜——也不知他是念旧,还是难伺候。 林烟断然拒绝这个提议,她是真不愿承宁则远太多的情。 “不要紧的,林小姐。”宋妈坚持,又说,“外面的人您也不可能完全放心,而且,我女儿做过月子……” 听了这话,林烟心里动摇了。出于礼貌,她给宁则远打了个电话。那边没有接,林烟猜他应该还在忙,于是发短信过去。 夕阳西照,宁氏顶层的会议室里洒满余晖,长条形的实木会议桌镀上一层淡淡的暖意。宁则远坐在最前面,身上也拢着一层薄薄的光晕,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沐浴在黄昏晚霞之中,添了些柔和,俊逸又清贵,像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法务的人在解释这次遇到的问题,宁则远拿起手边的纸质资料,一页一页翻过去,视线落在上面,平静又专注。 等他阖上资料,不急不缓抬起头时,坐在宁则远斜后方的助理徐逸秋才微微前倾,小声提醒:“宁董,刚才您的私人电话响了……” 宁则远侧目,一双沉静暗沉的长眸里闪过一丝不悦。 徐逸秋压力陡增,又默默退回去。他也不想的,可是小宁董的私人电话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徐逸秋数也数的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宁则远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他以为是boss家中急事,这才多嘴提醒一句,没想到又白白讨个不快。 会议结束,顾锐开车送宁则远去碧桂园,徐逸秋坐在副驾,简单说了赵总的喜好。宁则远安静地听着,视线定定落在手机屏幕上。 上面是林烟的来电,还有一条她的短信,问宋妈的事,语气疏离又客套。 宁则远低低垂眼,眸色静深。他回:“让宋妈留下帮忙,她有经验。”一如既往的霸道。林烟道谢的短信到的很快。宁则远没有再回复,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的滚滚车流。天色暗了,光影汇聚在一起,写满世间的繁华。 宁则远讨厌应酬,可这种场面不得不喝一些酒。他的肤色本就偏白,此时加上酒精的作用,一张俊脸看上去很不好受。结束饭局,顾锐送宁则远回到老宅。现在,宁则远一身酒气,拧着眉,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听管家说话。 “先生,老夫人今天打电话回来,说想回国住几天。”管家转述宁母的话。 宁则远揉了揉太阳穴,眉心越蹙越紧。他上个星期才飞去瑞士,根本没听母亲提过这事,估计她回来是想看看他这个婚结的怎么样,如不如她的意…… 宁则远头有些疼,正好宋妈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 偌大的客厅静谧如往昔,宁则远握着玻璃杯,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拇指来回摩挲,他忽然问:“林烟那边怎么样?” “太……”这个字刚出口,宋妈立刻收住,偷偷觑了一眼宁先生。见他没什么不悦,宋妈这才安了心,又急忙改口:“林小姐她知道我这几天去帮忙,挺过意不去的,还说改天要好好道谢……” “还有呢?”宁则远淡淡地问。 还有? 宋妈绞尽脑汁使劲,又说了几件琐碎的事,最后,她说:“哦,林小姐也让我不要叫她太太。” 薄唇微抿,“原因?”宁则远追根究底。 “林小姐说影响不大好。” 影响不好? “哼……”宁则远嗤笑,薄唇紧抿成条直线,写满不快。在这里,林烟一直将“宁太太”三个字挂在嘴边,企图给整个老宅的人洗脑,结果到了外面又急吼吼和他撇清关系,好像很丢脸,很嫌弃他一样! 被人嫌弃,宁则远不大高兴,头越发的疼。 洗过澡,冲去满身的酒味,他才觉得好受一些。短发湿漉漉的耷拉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蒙着层水汽,氤氲又迷蒙。不知为什么,从浴室走出来的瞬间,看着床头晕暖的灯光,他愣住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睡得朦胧之际,他甚至觉得有人从后面拥住他,柔软的身体贴上来…… 那种感觉陌生又异样,但并不是特别难受,身体僵硬了片刻,又慢慢放松下来。 宁则远模模糊糊睁开眼,墨黑的眸子里淌着暗夜璀璨的流光,他悄悄回过身,这才发现是小黄拱在他的背后…… 微微一怔,宁则远慢慢阖上眼帘…… 第二天他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醉酒后的苍白。宋妈给他端了早饭,又回厨房折腾两锅乌鸡汤。这两锅汤香气四溢,宁则远好奇:“怎么炖这么多鸡汤?” 宋妈回道:“先生,我昨天看林小姐有点瘦,除了脸上,整个人就没多少肉,想着给她也补一补,等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她气色能好一点。” 林烟瘦吗?宁则远拧眉,认真思考一番,苍白的脸颊忽然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手拢在唇边干咳一声,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动作优雅至极。 —— 林烟知道今天宋妈要过来,特地留在家里等着,本来以为会很晚,没想到宋妈到的颇早。将钥匙交给宋妈,林烟正准备上班去,宋妈说:“林小姐,先生应该在底下还没走,可以送你上班。” “他送你来的?”林烟微微有些诧异。宋妈点头,又去忙碌。林烟走到窗口往下看,只见宁则远的车果然停在楼下,车标闪的让人不想看见都难!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清闲了? 林烟撇撇嘴,背起包下楼。 “宁先生,早!”她格外有礼貌地打招呼。 后座上,宁则远长腿交叠,微微偏头望过来,眸色淡然,一脸平静。 林烟也不上车,只站在外面,又笑着说:“这两天麻烦你了,我现在赶着去上班,改天请你吃饭。”因为要和车里的人说话,她不得不弯着腰,漂亮的锁骨从领口露出来…… 宁则远默默移开视线,“走吧。”他冷冷对顾锐说,听不出什么情绪,神色淡漠如初,和平时一样。 林烟敬业地微笑挥手,目送他们离开,才背着包往外跑。 今天是周一,项目组例会,林烟主持。 同一时间,沈沉舟和其他各部门高层也在楼上会议室开会。会议结束之后,老于特地晚了几步,“沈总,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沈沉舟一身黑色西装,很有boss沉稳的派头。 “听说周六林烟和许源生去钓鱼了,那群人里面有宁则远,还说林烟替宁氏那位董事长打了一圈牌,金额还不小……”这个上层的圈子就那么大,总有些人会传来传去。 沈沉舟默了默,笑道:“我知道这事,怎么了?” 他微笑地望着老于,老于准备的话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一下子泄了气。他讪讪干笑两声,又说:“沈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市场部负责人,这么大的项目不可能不谨慎。”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沈沉舟浅笑:“老于,你是公司的老人,自然知道林烟这个人……” 有些话点到即止,老于点了点头。 从开始到现在,林烟都是沈沉舟最信任的伙伴,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沈沉舟从没有想过要怀疑她,至于宁则远……沈沉舟眉心微微蹙起,这人和林烟什么关系?林烟亲口说不认识,可他们似乎交情不薄——但凡涉及到金钱,男女关系便有些暧昧不明…… 这件事公司内没有人再提,林烟也没有在意,毕竟在收到宏远的招标函之前,她的工作任务很简单——攻克负责招标的许源生。所以,她又谋划着给许源生打了个电话。两个人虚伪客套一番,林烟表示想请他吃一顿饭,毕竟上次没打招呼就走,不大妥当。许源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又提了一句,“要不要喊上则远?” 则远,则远,又是那个人,好烦! 林烟摸不透许源生的意思,不好直接拒绝,于是打了个太极:“可以啊,就是不知道他个大忙人方不方便。” “你出马,他肯定方便,我都难见他一面呢。”许源生说。——宁则远与宏远的老总私交不错,与他这个副总谈不上好与不好,关系马马虎虎过得去。而且,在z市圈子里,有宁则远卖个面子总是好的。所以,许源生想通过林烟搭上宁则远这条线。 顶着巨大的压力,林烟犹豫了好久,才咬牙给宁则远打了电话。依旧没人接!林烟气馁不已,她都不知道这人怎么那么忙!之后,她打了第二通电话,还是没人接,林烟只能硬着头皮发了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方便接电话。 宁则远静静看着短信,又抬眼望向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张张照片,从他在私人医院取药开始,到他开车送林烟回家,还有……林烟和沈沉舟! 那两个人在超市里并肩而立,男人推着手推车,脸侧着望向身边的女人,一脸笑意,眼底溢出的宠溺藏都藏不住,就像世间最最普通的夫妻…… 宁则远静静看着照片里的林烟,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顿了顿,漂亮的眼睛微眯,眸色清冷又淡漠。 “宁董,你要找的那个小报记者找到了,这是所有底片。”徐逸秋在一边说。 宁则远阖上电脑,冷冷道:“让他闭嘴。” 老板发怒了!徐逸秋默默点头,赶紧退出去。 办公室落地窗很大,暖洋洋的碎金悉数落在宁则远身上,可他周身依旧泛着冷冽又凌厉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第十五章 林烟并没有等到宁则远的任何回复。 已经夜深,偌大的一层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个,十分安静。台灯开着,晕黄的光落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林烟静静看着,终叹了口气,委婉地答复许源生,说宁则远没有空,又问他这两天愿不愿意一起吃个饭。 电话那头觥筹交错,显然在饭局上。许源生走远一点,才笑呵呵地说:“小林,我现在就和则远在一起,你要不要过来?” 林烟微微一怔,许源生和宁则远在一起?她居然还可笑地在这里等那个人回复……抿唇笑了笑,林烟回道:“不了,许总,我们下次再约。”她虽镇定,可先前怔愣的一瞬,却还是透出一丝惊讶。 许源生是个人精,仅凭这一瞬,便察觉出林烟与宁则远的苗头不对——未免太过生疏和生分了,林烟连宁则远和他晚上碰面都不知情,还说什么宁则远很忙……看来,这两个人之间,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挂掉电话,许源生坐回桌边,另一侧的宁则远有意无意地正好望过来,眸色淡漠又清冷。许源生笑着回望过去,并没有提林烟的这个电话,而是继续推杯换盏。 在许源生看来,林烟这个女人长得很有味道,身形纤瘦,看上去柔弱无依,却又格外自信与坚韧,他第一眼就有点喜欢上了。如果林烟和宁则远不是那种男女关系,那他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想到这里,许源生抿了口红酒,忍不住微笑。 男人的脸上写满志得意满,宁则远安静蹙眉,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一脸冷峻…… 林烟这一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宋妈居然还没走,而对面的魏茹也在。 让宋妈等到这么晚,林烟超级抱歉,于是叫了一辆计程车,又亲自送她上车。宋妈上车前,悄悄对林烟说:“林小姐,今天唐小姐接到个电话,发了很大脾气,你劝劝她,这个时候要养养好……” ——肯定是贺榕玮那个混蛋! 林烟心里有气,回到房里见魏茹还在,不好直接说,于是问魏茹:“今天没去约会?” 魏茹脸上有一丝迟疑,削苹果的手停滞片刻,很快恢复如常。她满脸含笑,露出少女特有的羞怯:“他比较忙,哪儿有空啊……”她边说,边将苹果切成片,放在唐婉婉的床头。魏茹又问:“烟姐,这个宋阿姨是哪家的?做事很仔细……” “一个朋友推荐过来的。”林烟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不料魏茹直接问她:“是宁先生么?”林烟一愣,还没说话呢,魏茹又十分好奇地打听:“烟姐,我觉得你和宁先生特别般配,你们什么关系呀?”她的模样,就和原来宿舍女生谈心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林烟浅笑,还是那句话,“生意上的朋友。” 这个答案魏茹明显有些失望,“好吧……”她无奈地冲唐婉婉眨眼,又将手里削好的另外一个苹果递给林烟。林烟道过谢,伸手去接。没想到魏茹突然“哎”了一声,“这儿还没削干净!”她说着,另一只握着水果刀的手正好凑上去—— 锋利的刀尖正好戳入林烟的手指! 痛的钻心,林烟忙将手一缩,不过一秒钟的功夫,浑圆的血珠子就冒了出来。 魏茹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果刀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林烟赶紧卫生间冲洗伤口。这伤口不大,却有点深,不停渗出的鲜血顺着自来水往下淌,白净的洗手池中一滩殷红。 林烟看了一眼,头就有些晕,她连忙移开视线,就见魏茹一脸怔愣地站在那儿,定定看着池中的嫣红,似乎真的吓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魏茹失魂落魄走后,唐婉婉终于说:“我觉得魏茹今天魂不守舍,不大对劲。” “大概和男朋友吵架了吧,小姑娘不都这样患得患失的……”林烟替魏茹辩解。 唐婉婉“切”了一声说我才不这样呢,“是是是,婉婉你最潇洒。”林烟顺着她溜须拍马。唐婉婉听了,得意了一会儿,突然问她:“哎,上次医院里那位,是不是杂志封面上那个身家好多个零的宁则远?” “嗯,怎么了?”林烟心不在焉地起身,假装去忙别的事情。 “在医院的时候他跑前跑后,现在还把家里佣人派过来……不错啊,林烟,你和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林烟被问的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她心里堆了许多许多的事,一直试图找个宣泄口,可是,却什么都不能说…… 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钻戒,没有婚礼,更没有蜜月,林烟还是很高兴的,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电话告诉唐婉婉,分享这个喜讯。可是,只过了一夜,她就发现自己拥有的,只是那个男人冷漠的背影……那个时候,林烟知道自己这一回真的错的离谱…… 是,她结婚了,可这一段婚姻只是为了宽慰宁则远的母亲,这一段婚姻让那个男人难以启齿,这一段婚姻像是开放在暗夜的昙花,不,甚至都不是昙花,因为,它从不曾真正开放过…… 只有当这场婚姻从来不存在,她才能够好受一点,好过一点…… 夜里,林烟闭着眼,浑浑噩噩,睡不着。唐婉婉问她睡了没,林烟说没有。唐婉婉叹气,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阿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豪门弃妇也不错啊……林烟咧嘴笑,可这笑干巴巴的,似乎在嘲弄她的那个错误。 旁边安静许久,久到林烟以为唐婉婉已经睡了,她才突然又说:“阿烟,我以后该怎么办?”婉婉的声音落寞又无助,像个彻底迷失方向的小孩。 顿了顿,她说:“阿烟,我想出国,你觉得好么?” “当然好啊!”林烟用力握住她的手,努力地说,“婉婉,你怎么高兴怎么来……等我挣够了钱,就去国外投奔你,养你一辈子。” 唐婉婉咯咯笑:“别啊,那混蛋留了一大笔钱给我,够咱们相依为命的了!不过,大概钱太多了,今天那女人居然打电话过来,让我退一点,切……我退我傻!我就跟她赶紧跟那混蛋结婚,等离了,你也能拿这么多!” 这话真是太有唐婉婉的个性了,两人笑成一团。 暗沉的夜里,她们的眼睛特别亮,亮的像是夜幕下的烟火,绚烂,明媚,用尽了力量…… 城市另一端,宋妈乘计程车回到老宅的时候,宁则远也刚刚结束饭局到家。见到宋妈,他愣了一愣,才问:“这么晚?” “嗯,林小姐加班。”宋妈如实道。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嗤笑! 加班?和她那小白脸助理,还是……和沈沉舟? 宁则远这么想着,那种私有物品的控制欲与占有欲又从心底阴恻恻地冒出来,他眸色微沉,浮现出一丝不悦,面容冷如寒霜。 回到房里,胡乱扯下领带,扔到床上。蹲在一边的小黄,一个助跑跳上去,小爪子抓着他的领带玩。宁则远拎起它的尾巴,小黄直接炸毛,反手狠狠挠了他一下。 “嘶——” 瞳孔骤然紧缩,宁则远丢开手中的猫儿,低低咒骂了一句,“没良心!” —— 宏远招标函发下来的前两天,许源生又给林烟打电话,无非是一起吃个饭。林烟之前邀过他几次都没成功,今天对方突然邀约,林烟觉得其中有些微妙,不过依旧欣然接受。——这些天市场部的同事在宏远那边并没有打开多少层面,林烟想再试一试。 许源生喜欢小资情调,林烟特地订了一家法式餐厅,坐落在铺满梧桐落叶的长街深处,清幽又雅致。 林烟按惯例提前到了,她画着淡淡的妆容,衬得人精致又漂亮。侍应生接过米色的大衣,她里面是深色的毛呢裙,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林烟坐在暖灯下,随手翻着杂志,整个人安静又美好,像一副画。 周琪走进餐厅的时候,最先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林烟。他爱看美女,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他愣住了—— 这不是阿则搭讪过的那一位吗? 周琪有些八卦的兴奋,他远远拍了照片发给宁则远。令人气馁,那边没有丝毫反应。周琪撇嘴,很是不爽。 没过多久,有个儒雅又斯文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周琪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人看见里面那位美女时,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光亮。周琪是个男人,太了解了,他啧啧摇头,却见那人直接朝那人走去! 周琪一惊,又赶紧偷拍一张。 这次发给宁则远之后,依旧石沉大海,连点水花都掀不起来!周琪默默叹气,宁则远虽然皮相好,可这副高冷面瘫又难伺候的样子,怎么可能追上女人? 林烟觉得这顿饭不算难熬,如果不考虑其他动机,许源生算是一个不错的聊友,不用她绞尽脑汁地想话题,这人什么都能侃侃而谈,还格外照顾女伴,但凡林烟有一丁点尴尬,他都能看出来,然后不着痕迹地跳过。 餐后,许源生彬彬有礼的送她回家,直到下车,都没有说什么暧昧的话。目送他离开,林烟才慢慢转身。 就见一人如鬼魅般站在黑暗里! 林烟吓了一跳。 那人慢慢走出来,一双漂亮的长眸冷峻异常,此时正漠然地盯着她,却又极具压迫感。 “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他淡淡地说。 林烟怔了怔,宁则远走上前。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重的让林烟有些慌。下一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丝酒精的味道。林烟定定望着他,他亦低低垂下眼,英俊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墨黑的眼睛藏在那片阴影里,静静望着她。 他的视线缓缓从她脸上拂过,眼睛,嘴唇,最后落在微敞的领口间,那里是女人优雅的脖颈,还有漂亮的锁骨…… 这种感觉很不好,林烟一手抱着胳膊,有些防备地问他:“有事?” 宁则远脸色有些酒后的苍白,他不舒服地皱眉,随意扯了扯领带,然后说: “这是他亲的?” 他的手指尖正好落在林烟锁骨下面,这人指尖冰凉,慢慢游移,像是巡睃,林烟忍不住战栗。   ☆、第十六章 夜凉如水,此时此刻,他的指尖冷得更是像块冰! 林烟不大自在地往后躲了一躲,恰好避开宁则远的手,又拢了拢敞开的大衣。 可眼前这人却不依不挠,修长的食指跟过来,挑开她里面裙子的领口。这个动作,轻佻又暧昧,实在不像这人……林烟一愣,就让他得了手。 这么一来,正好露出另一块红晕,落在白皙的胸前,碍眼的要命! 宁则远半眯着眼,眼底瞬间涌出浓浓的厌恶,一张英俊的脸上阴沉沉的,密布着狂风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又伴着一丝发自心底的嫌弃。他收回手,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随后转身就走,经过垃圾箱时,将手帕丢在了上面。 失去男人高大身影的笼罩,那份无形的压迫感才渐渐消失。林烟松了口气,抱着胳膊站在那儿。视线落在手帕的瞬间,她微微一怔,旋即苦笑——宁则远大概是厌恶至极,连这也要丢掉,经典款的格子手帕也值些钱呢…… 宁则远今天开的是低调的辉腾,难怪林烟之前没有在意。他打开车门的一瞬,林烟才意识到不妥,“你司机呢?”她追过去问。 宁则远不答,只是侧目望着林烟,幽黑的眼眸清清冷冷,好像蒙上一层寒霜,透着疏离与漠然,而薄薄的嘴角微微上翘,又挂着一丝嘲讽。 林烟恍然大悟,这人大概以为今天是来捉奸的,所以没好意思让别人跟着……沉默片刻,她坚持说:“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宁则远懒得与她争辩,他漠然收回视线,一双冷峻的眸子更是清冽,裹着冬日的寒意。 林烟知道宁则远那可怕的大男子主义又开始作祟了。当然,他不是在乎她,而是在乎“宁则远太太”这五个字! 林烟憋着笑,故意慢吞吞地说:“哎,不是他亲的……” 英挺的长眉微蹙,宁则远扯了扯嘴角,不耐烦道:“我对你的情史没兴趣。” 偶尔逗一逗这人真有意思! 林烟眼底的笑意更足,她正要说出真相,宁则远忽然偏头望过来,墨黑的眼睛平静如水,连先前的寒意都没了,只剩一片淡漠。林烟笑意戛然而止,就听他说:“林烟,我妈要回国了,请你这段时间收敛一点。如果你真的急不可耐,我可以答应你,等她走后,我们就解除婚姻关系。” 林烟握着包的手指略略一紧,然后,慢慢松开。 “哦……好啊……” 宁则远淡淡看了眼身侧这人,正要跨进驾驶室,林烟忽的又拉住他的大衣袖口。宁则远蹙眉,不悦地扫了一眼。林烟低着头,尴尬地放开手,却仍是说:“你今天喝酒了,不能开车。” 好固执! 宁则远滞了一瞬,用力将车门阖上,锁了车,手插在兜里,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瘦削又挺拔,路灯下的剪影笔直、修长,像冬天瑟瑟寒风中料峭的竹子,有着自己心中的坚持。 看着他离开,林烟心里有点怅惋。在这场混乱又糊涂的关系里,她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结局。如果说这个错误是她亲手种下的,那么,她像是一个被困住的囚犯,早就知道有死刑,所以一直在等待,直到这一天,终于来了…… “其实,我今天过敏……” 编完这条短信,林烟认真看了看,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们之间从不曾存在信任二字,更不是真正的恋人,谈何解释?就这样吧,再陪他演出戏,就真的结束了…… 能够活在爱人的信任与包容之中,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 林烟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往里走。忽然,身后有人喊她,是魏茹从外面回来。林烟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魏茹却指着小区外面神秘兮兮地问:“我刚刚似乎看到了宁先生?” “嗯。” 林烟淡淡一笑,不愿再多说什么,她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就有些头痛。 两人在一起等电梯,林烟有些心不在焉,魏茹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视线最后落在自己紧攥着的手机上面。她手心里全都是汗,眼底滑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这个晚上,沈沉舟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邮件内容是几张照片。 照片是从一段模糊的视频上剪接下来的,昏暗的路灯下,一男一女对面而立,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们靠得很近,近的甚至有些亲密……可就算再不清晰,沈沉舟也一眼认出来,那个女人是林烟,而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是林烟亲口对他说过,根本不认识的宁则远! 沈沉舟脑海中很乱,林烟究竟什么时候认识宁则远的?这么晚了,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林烟结婚的对象是他?不会啊,如果宁则远结婚,不会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还有,她为什么要骗我? 理不清思绪,他强迫自己埋头工作,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那几张照片像烙在脑海中,根本挥之不去。 沈沉舟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发呆。 大学的时候,林烟性格活泼,参加很多活动,而他的性格偏闷一些,话少,喜欢自己看书,研究编程。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们,甚至常常有人在沈沉舟面前说,哎,今天又看见你家林烟和谁谁谁出去了。沈沉舟听过之后,都一笑了之。他了解林烟,而且,也不愿意怀疑林烟——因为,那样会伤她的心。 印象中,只有一次,他真正生了气。 那次林烟说出去玩,可直到半夜还没回来,电话又打不通,沈沉舟着急,又不知去哪儿找,只能在她的宿舍楼下枯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的怒气也就一点一点累积起来。 也不知等到凌晨一点还是两点,林烟才跟一群人回来。 很远,沈沉舟就认出了她。她手腕上套着彩色的荧光圈,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手舞足蹈,像暗夜的流火。 那一刻,他生了一晚上的气,倏地,又全消了。 他静静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本书,像个傻子,穿着短袖的胳膊上,全是蚊子咬的包。 林烟看到沈沉舟的一瞬,彻底怔住,然后又飞奔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小声地说:“沉舟,我回来了。” 沈沉舟只定定望着她,也不说话。 他很少这样子,林烟明白他不高兴,于是又认真道歉:“沉舟,对不起,我错了。” 沈沉舟还是不理她,林烟摇着他的胳膊,问:“沉舟,你是不是气我跟别的男生玩?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说话的时候,水汪汪又无辜的眼睛注视着他,像只可怜的猫。 沈沉舟最受不了她这个可怜样,叹了一声,正色说:“阿烟,我不是气你和别人一起玩,我只是……担心你。” 林烟怔了怔,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她拿出随身的风油精,一个包一个包帮他涂,涂到最后,林烟就哭了。 沈沉舟知道,那是林烟心疼他落下的泪,这个傻姑娘…… 之后,林烟果然再没有做任何让他担心的事,而他,也从不会怀疑自己喜欢的女人。 再之后,沈沉舟创办安信,他主要负责技术,林烟负责市场。 林烟曾问过沈沉舟,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打动客户的?——做市场这一行的,有许多看不见的浑水,林烟担心他心底有疙瘩,所以才这么问。 回应她的,是他用尽全力的一个吻。 后来,林烟应酬渐渐多起来,也逐渐忙碌,沈沉舟担心她太辛苦,于是出了条规定,只许她一天接待一个客户。林烟知道后,搂着他的胳膊,无比得瑟:“怎么,怕我太有魅力,被别人抢跑了?” 沈沉舟点头:“虽然你心里只有我,可我得防着一点别人的觊觎。” 林烟听了哈哈笑:“沉舟,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臭美。” “阿烟,别离开我,好吗?” “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离开你?”能够活在爱人无限的包容与信任里,林烟觉得自己很幸福。 …… 从前一切历历在目,再看今天这些照片,他心里好难受,难受到嫉妒,嫉妒得发了狂,却又无能为力……因为,林烟永远离开了他,被那个年轻气盛的他弄丢在过去,被他亲手毁了! 十年,他们认识十年了! 这十年间,沈沉舟从不曾怀疑过林烟,一丝一毫都没有,可是,今夜,亲眼看到她和别人的亲密,他心里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 周六,宁则远吃早饭的时候,管家又一次提醒他老夫人过两天要回来了。宁则远点了点头,见管家还站在旁边,他疑惑地挑眉:“还有别的事?” “那个……林小姐要不要接回来?” 老夫人回来就是看宁先生这个婚结的怎么样的,现在女主角都跑了,岂不一下子穿帮? 略一沉吟,宁则远说:“你去接她过来。” 管家顿了顿,说:“先生,我的电话林小姐没有接,去她公司也见不到本人……” 宁则远安静蹙眉。慢条斯理用完早餐,他这才问:“宋妈,今天不炖汤?” 宋妈说:“先生,唐小姐已经好了,林小姐交代我不用再过去,还说改天要亲自过来道谢。” “不用改天,让她今天就过来。”宁则远看着手中的报纸,淡淡地说。   ☆、第十七章 机场 透明的玻璃窗落下漫天斑驳的碎金,人站在底下,仰头就能看见如棉花糖样的白云,松松软软。 唐婉婉穿着一套修身的休闲服,沐浴在晨光里,整个人生机勃勃。 林烟跟个老妈子似的,一边检查护照,一边问:“先去东南亚,然后呢?”唐婉婉离开的决定太仓促,她心里很没底。 唐婉婉无谓地耸肩,惯常的嬉皮笑脸:“走到哪儿是哪儿,别太想我。” “我会想你的。”林烟回答的却很认真。有婉婉在,她心里好像有个念想,现在连婉婉都潇洒离开了,一个人流浪在孤独的城市里,林烟害怕会彻底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个拥抱,抵过千言万语。 看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消失在人来人往中,林烟独自一人站了很久。 于她而言,这是一场送别,更像一种祭奠,祭奠自己的青春真正散场…… 蔚蓝清澈的天空有飞机经过,尾翼拖出长长的云彩,美得不可思议,林烟大步往外走。 人生总有许多的遗憾,但努力活着,不就是为了要遗憾少一点? ~ 回去的地铁上,林烟接到宋妈的电话。 宋妈说炖了血燕,来不及送过去,请林小姐亲自过来拿——宋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宁则远那种直接让人过来道谢之类的话,于是拐个弯。 林烟笑道:“太客气了,婉婉今天刚走,我也用不上……” 宋妈心虚地看了眼坐在客厅的宁先生。客厅太大,暖阳照不进来,显得有些萧肃,那人端坐着,视线落在手边的财经日报上,平静又专注……宋妈顿了顿,小声地说:“林小姐,要不……您还是亲自过来一趟?” 林烟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旋即和宋妈约好下午过来,说亲自过来道谢。 宋妈将这个消息转告宁先生时,心里有些忐忑。 谁知宁则远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等翻到最后一页,他才淡淡地对管家说:“让老孙送我出去一趟。” ~ 去别人家道谢,总归不能空着手去。 林烟心里盘算过,除了宋妈,还要准备一份礼物给宁则远。给宋妈的东西林烟早就想好了,宋妈有个外甥女,不过两岁,林烟想买些小孩的衣服玩具,至于宁则远……他这个人挑剔的很,林烟有些头疼。思来想去,她忽然想到那条被丢掉的手帕…… 可林烟最后还是挑了某个牌子的经典款领带夹。 这里是z市出了名的高档商圈,周六上午的人不多,林烟买完出来,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一晃而过,径直走进对面的珠宝店。林烟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悄悄走过去,这才发现那人真的是宁则远! 他个子高,穿着合身的大衣,大衣底下是大长腿,站在那儿,修长又笔挺,跟个男模似的。 很快有人过来,领他到贵宾室。 啧啧,要宁则远亲自过来买东西,好大的面子! 收回视线,林烟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店外精美的珠宝广告上面,她不觉一愣。大幅的广告中,有一款她特别喜欢的戒指。这款戒指不贵,以前曾有人说要送她,可林烟总觉得戒指中间断掉,寓意不太好,所以每次都是过过眼瘾。 她怔怔发呆,直到店员有礼貌地问有什么需要时,林烟才回过神,尴尬笑了笑,匆匆离开。 “宁先生,这几款怎么样?” 细碎的灯光下,一颗颗钻戒璀璨夺目,流淌着世间万千的华美,像最珍贵的宝物。 宁则远扫过一眼,英挺俊朗的长眉微蹙,略略一顿,随便指了一个。 “宁先生,小姐的手寸是多少?” 沉默片刻,宁则远略微艰难地回道:“跟你差不多。” 付了款,店员去包装,他独自坐在旁边,静静翻着一边的杂志。杂志上是当季的新款,他的视线定格在一款极细的项链上面。这链子镶着碎钻,可以将白皙的皮肤衬得优雅又好看。 “这款项链有么?”宁则远难得主动问。 “有的,宁先生请稍等。” 店员正要去拿,谁知宁则远阖上杂志,说:“直接帮我包起来。” ~ 下午三点,林烟准时到宁宅。 她挑这个时间,是因为算好主人家应该已经吃完饭,睡过午觉,而自己坐一会儿,还可以马上离开。虽然这儿也是她名义上的家,可林烟知道,宁则远不欢迎她。 “太太,先生还在上面,您坐一会儿。” 管家领林烟到客厅,又问她要喝什么茶,口里虽然喊着太太,可实际上还是拿她当客人招待。 林烟懒得计较。 宁则远下楼的时候,林烟正在向宋妈展现她买的小姑娘碎花背心裙,她的眉眼弯弯,全是笑意,眼底的卧蚕真诚又无辜——最会骗人! 静静看了一会儿,宁则远蹙眉轻咳一声,不冷不热地喊道:“林小姐。” 说话被打断了,林烟循着声望过去。就见那人站在扶梯边,穿着浅蓝的毛衣,双手插在裤兜里,墨黑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冷与淡漠,唯独额发柔软的耷拉下来,削去许多凌厉。林烟没看他穿过除衬衫西装以外的休闲衣服,猛然一看,发现这人眉眼清隽,还有些蓬勃朝气。 “宁先生,你好。”她抿唇,是自然而然职业的笑意。 宁则远微微颔首:“来我书房。”他说着漠然转身离开。 真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脾气,对女士都这么没礼貌! 林烟撇撇嘴角,拿着给他的东西上了楼。楼上,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等里面传来“请进”二字,才推门而入。 这间书房向阳,冬日午后的暖阳透过落地窗悉数照进来,室内一切都蒙上薄薄的光泽。宁则远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长腿轻轻交叠着,悠闲又舒适。他逆着光,英俊的面容有些模糊,乌黑的发间闪动着点点碎金,像调皮的精灵。 抿了抿唇,林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刚要说话,宁则远将茶几上一个浅绿色的方盒推过来。里面的东西不言而喻,林烟怔住,她望向宁则远,疑惑又……震惊。 原来,他今天去买钻戒了?林烟心念微动。 “我妈下周一到。” 宁则远似乎答非所问,却通通解释了。 又是一场戏! 林烟掩去震惊,沉默着解开盒子上的丝带,打开来,里面躺着一颗很大甚至大的有些夸张的钻戒,晶莹剔透,璀璨夺目,撼人心魄。 他估计懒得选,所以直接挑了一颗这么大的…… 林烟哭笑不得。她曾幻想过许多种男人拿着钻戒的场景,可无论哪一种和现在都是千差万别! 她静静看着,勉强笑着说:“好像不便宜。” “你试一下,如果尺寸不合适,拿去换。”宁则远眉眼极度平静。 这枚钻戒不用试林烟也知道买大了,她阖上盖子说:“大了,而且……太贵重,我不能要。” 宁则远眉心跳了跳,视线落在女人纤细的手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拿着,让我妈看着放心。” 真真是有钱人的口气,这么贵的钻戒就被他拿来当成哄人的道具,真是奢侈的一塌糊涂! 林烟默了默,拿出身旁的礼盒递给他。宁则远不接,只是抄手挑眉望着她。林烟放在茶几上:“谢谢你之前的帮忙,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你看看喜不喜欢?” 是一枚白金的领带夹,菱形暗纹十分商务,背面刻着logo。 林烟解释:“我看你好像穿过这个牌子的衬衫,所以……” 宁则远疏离又客气地道了声“谢谢”,顿了顿,又说:“让老孙送你去换个尺寸。还有,今天搬过来。” 也不问她方不方便,愿不愿意,一贯的霸道! 出乎他意料,林烟摇头拒绝,理由很充分:“你这边离我公司太远了,我下周开始会比较忙……还有,阿姨回国多久?” 这一连串的话,宁则远竟无言以对。 幽暗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林烟,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说:“这样吧,搬去我城东的一套公寓,那里离你们公司十分钟路程,而且,不用和我妈住在一起。” 连婆媳矛盾都替她考虑到了,林烟再也反驳不了,拧着眉无奈认命:“好吧。” 反正总归要帮他瞒过宁母这一关的…… 老孙送林烟去先前的珠宝店。店员看见林烟拿这枚戒指来,笑眯眯地替她试指环大小,又问:“小姐,宁先生挑的项链合适吗?” 项链? 宁则远还挑了一条项链? 林烟怔了一下,笑而不语。 他既然没拿出来,那肯定不是送她的,是送给那个“阿嫣”的吗? 这大概才是他亲自过来的原因,这枚钻戒只是顺带罢了…… 看着指间闪亮的钻戒,林烟眸色微暗,她默默取下,重新放回盒中。 作为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繁华,林烟也会贪心,也会幻想,可是,也会接受现实。 大概,人越长大就越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第十八章 宁母回来的前一天,林烟搬进了宁则远城东的那套公寓。 这套公寓在顶层,电梯入户,大概一百多个平方,不算豪宅,关键地段好,旁边是领事馆,对面是cbd,还有高档商圈围着。住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林烟真心觉得奢侈。 一走进去,林烟就更加觉得奢侈了。 里面纤尘不染,一律黑白色调,没有丁点多余的杂色,开放的厨房空无一物,唯一的冰箱是个摆设,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非常符合宁则远的洁癖,可这哪儿是给人住的呀? 林烟感觉自己像是在参观样板间。 房子里唯一有生机的地方,是阳台。阳台宽敞透亮,摆了好几盆郁郁葱葱的绿植,盆里的土壤微湿,看得出有人在照料。 欣赏了一会儿奢侈地段的奢靡夜景,林烟将行李提到主卧。 主卧这个词说来暧昧,可宁则远在男女关系上面非常自律,自律到一种近乎严苛的地步,林烟一点都不担心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里面果然如她所料,收拾的干干净净,处处透着单身男人的荷尔蒙气息,清冽,沉峻。 尤其是衣帽间,男人的腕表、领带、衬衫、西装……分门别类,颜色由浅及深,一一整齐摆好,乍一看特别震撼,林烟甚至有种误入男装店的错觉。 有钱,任性啊! 林烟一边啧啧感慨,一边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很少,就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些护肤品。 衣服摆在宁则远的旁边,占了个特别小的角落,林烟拿着护肤品去浴室。洗漱台上摆着男人用的剃须刀、剃须水,干净又清爽。 林烟静静看着,忽然觉得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宁则远就像一个苦行僧,他脱离了肉~欲,一心潜行,只为等着心中的女神青睐。 如果她是那个女人,大概会很感动吧…… 林烟将自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摆在他的旁边,尽量不去打扰他,还有他那个世界。 除了主卧,这里还有间书房。 书架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她想看看这人平时看些什么,等走上前,林烟才发现书桌上压着一本游记。封面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做旧处理过,却依然能看出好看的轮廓,关键是,这人拥有一张吸引人的笑脸。 有一句特别矫情的话叫笑容点亮世界,形容的大概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又明媚爽朗的笑。 林烟见过她,在宁家老宅的书房里,宁则远桌上摆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就是秦嫣…… 林烟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人真的挺好看的,是一种爽朗又不矫揉造作的美,充满了勃勃生机,难怪宁则远这种阴仄仄的人会喜欢……林烟叹了一声,将书原封不动放回桌上。她静静看了一眼,又默默转过身,然后,彻底滞住! 只见宁则远站在门口,一双幽黑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眸色晦暗不明! 林烟吓了一跳,同时,又生出好些窘迫之意。 自己先前的举动肯定都被他看见了,落在他眼里,好像太过意味深长,其实,她只是好奇……好奇他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不好意思,我随便看看……”她指着书架尴尬地笑了笑,却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掩饰。 这是那人埋的最深的隐秘,她一不小心闯进来,只希望对方不要误会。 宁则远静静站在那儿,深邃的眼眸暗沉如海,没有丝毫的波澜,视线平静地扫过后面那张模糊的封面,转而又淡漠地望向林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越是这样,林烟越是心虚,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在宁则远的注视下,林烟将书房门阖上,出来立刻保证道:“我再也不进去了。” 宁则远拧着眉,低低垂眸,就看到一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睛,满是会哄人的柔弱……就像那年灵堂前的她,一袭黑裙,纤瘦,柔弱,无依……没来由地,他忽然很想知道,林烟凝视着那本书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愤怒,生气,不高兴,还是……无所谓? 他静静看着林烟,林烟亦抱歉地回望过来。宁则远动了动嘴角,最后,只是生硬地说: “不用。” 声音清清冷冷,透着份凉意。 林烟听不明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宁则远淡淡地解释:“这里你看着办吧。” 什么叫她看着办? 这话便有些微妙了,林烟一时怔住,心里微微悸动,可又怎么可能真信他的话?难道她还能把书给扔了? 呵呵干笑两声,林烟问他:“你怎么来了?”现在已经天黑了,两个人单独相处挺尴尬的,林烟只能努力地没话找话。 宁则远定定看了她一眼,阔步往外走。 林烟一愣,那人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过来:“一起去吧。” “去哪儿?”林烟没有动,只是问,她有些怕他。 “去买点东西,这里太过冷清。” 林烟瞬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家,不是小两口住的地方…… 原来,他今晚过来是为了迎接检查啊——看来这人是真的挺怕宁母的! 想到他还有怕的人,林烟抿唇一笑,抓起大衣出门。 两个人开车去附近的商场。停车场下来,宁则远身高腿长,走得极快,他的皮相又好,实在引人注目,林烟跟在他后面压力很大,最后等电梯的时候,便跟他商量:“我们分开买吧?你去买你的,我去买我的?” 挺秀的长眉微微蹙起,宁则远有些不解地垂眼望过来。对上那双祈求又无辜的眼睛时,他一下子明白林烟的意思,心里顿时好生不快。 难得他纡尊降贵,居然被林烟嫌弃……哼了一声,宁则远冷冷说:“林小姐,你去买!买完了,我付钱。” 又是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林烟撇撇嘴很是不屑,却又暗暗舒了口气。 她挑完东西,给宁则远打电话。宁则远过来,看到她买的那些不觉一怔:“这都是什么?” “哎,宁先生,你那儿太单调,这是一对绣花靠枕,还有这个啄木鸟台灯,灯罩可以替换,我就又多买了个碎花的灯罩……” 林烟推着手推车,在前面叽叽喳喳,滔滔不绝。宁则远看着这些不明物品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嫌弃,却也没有多发表意见,只双手插在兜里慢慢跟在后面,安静听着。 快到他们的时候,林烟“哎”了一声,从旁边货架上面拿了一包东西,丢进购物车里。 ——一盒避孕套! 宁则远一惊:“林烟,你……”要不要这么主动、这么暗示他? 林烟回头笑:“万一你妈过来翻呢?未雨绸缪啊,大少爷。” 未雨绸缪? 有未雨绸缪买这个的么? 宁则远的视线越过林烟,落在前面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视线再慢慢上移,落在林烟的发梢。这个时间段排队的人很多,有些拥挤,两个人靠得有些近,他甚至能闻到这人身上的香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宁则远讨厌这种感觉,他安静蹙眉,略微厌恶地撇开眼。 收银台前,林烟坚持要自己付钱,理由依旧很充分:“这些都是我的,以后我还可以带走……” 这些都是她的,包括那盒避孕套?她准备和谁用? 宁则远心里不快,而这样的泾渭分明,他心里更是不舒服,于是不悦道:“那你喊我来干嘛?” “提东西啊!”林烟笑意盈盈,“我又拿不动这么多。”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亮,亮的像是夏夜的星,还透着那种她独有的楚楚可怜! 宁则远真是恨透了这种无辜与可怜!   ☆、第十九章 宁则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双无辜又纯良还很可怜的眼睛,那双带他堕入地狱的眼睛,透着暗夜的鬼魅,又会蛊惑人心,更惹人垂怜! 如今这双眼睛就在面前笑意盈盈,弯弯的,像是天边的月亮,很好看。可他看见的,只有难堪二字。 是的,他好难堪。 如果问他那天为什么要和林烟上床,宁则远大概只能归结于四个字,鬼迷心窍! 无法解释,无从说起,只有鬼迷心窍! 他那样自律的一个人,在那天夜里,只想循着内心的邪恶堕落一晚,狠狠放纵一次。因为那通越洋电话中,秦嫣突然说,阿则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们接吻了…… 所以,他忽然也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 事后,宁则远虽有些后悔,可他不是一个不愿负责的人。但是,当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床上那个女人悄无声息走掉的时候,宁则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被人嫖了…… 得知这个真相,他又觉得可笑。 他自甘堕入地狱,可送他一程的那个人却一走了之…… 那种自我厌恶,对于有洁癖的他而言,实在是一种毁灭! 他恨透了,恨极了,却又无计可施…… 这大概是上苍对他的惩罚,惩罚他喜欢上母亲仇人的女儿,又和一个作风轻佻的女人上床,还被当成别人的替身,好可悲! 停车场里,宁则远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在前面,面色冷峻,步履匆匆。林烟慢吞吞跟在后面。林烟知道他不高兴了,这人的不悦、不耐烦、不痛快表现的那样明显,也许自己真的不该再作弄他,应该要多收敛一点…… 林烟想是不是该跟他道个歉,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迎面过来—— 沈沉舟! 林烟怔住,转而又害怕起来。她最怕这种旧爱新欢重逢的狗血场景,所以,林烟当机立断,做了一个决定—— 躲到旁边的柱子后面! “宁先生,你好。”沈沉舟微笑。 宁则远颔首:“你好。” 看着宁则远提着这些东西,沈沉舟心底有些诧异,脸上却笑:“一个人来的?” 宁则远偏头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 可后面哪儿还有林烟的身影? 冷冽沉峻的眼底越发晦暗不明,心底怒意明明灭灭地烧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漠地说:“抱歉,先走了。” 沈沉舟看着他愠着薄怒的背影,微微蹙眉,又看了看前面,阔步离开。 林烟在柱子后面静静躲了许久,直到宁则远的车停到外面,她才慢慢走出去。 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冷若寒霜的英俊的脸。他的脸色太冷,视线太过凌厉,以至于林烟有些害怕。她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宁则远冷冷瞥了她一眼,猛踩油门,轰的一声,走了。 林烟独自一人站在灯火通明的停车场,茫然四顾,正不知该去哪儿的时候,那人的车又退回来,依旧停在那个位置……他不说话,只是安静等着,紧绷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除了疏离,还是疏离。 手指紧紧握住背包,林烟打开车门,坐上去。 她动了动嘴角,那人却只是盯着前面,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漠然与冷冽,砌出一道隔绝的墙。林烟吞下要说的话,默默系好安全带。她知道宁则远从来都是一个讲究风度的人,所以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让女士单独在外面…… 回家路上,宁则远开车的速度极快,快到林烟的心都险些要跳出来,可她不敢说什么,只死死攥紧安全带,直直望着前面。直到拐进小区,她才默默松了口气。 下车,宁则远依旧提着东西,面容沉峻地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挺拔的身形落下笔直的剪影。这道阴影在他的脚边,像是积蓄着某种阴暗,有些可怕。林烟垂着头,默默跟在后面,她好像又做错了,错的有些离谱…… 两人回到家,宁则远开门,再顺手去开灯,结果——没电!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地上。 砰地一声,林烟吓了一跳。 夜色清冷,照不进来,屋里有些暗,等眼睛渐渐适应了,林烟才看见地上的两袋东西。另一边,宁则远正在给物业打电话,口吻很不好,从他嘴里听见“该死”二字想来是怒气到了极限。林烟尴尬地站在旁边,看他挂完电话,又焦躁地在客厅走来走去。 朦胧中,他的眉眼并不清晰,身影修长又挺拔,气势骇人,与平常自持冷静的他很不一样。 宁则远这个样子,林烟莫名害怕。她慢慢走过去,到他身边,问:“则远,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每个字都是女人的温柔与体贴,只有细微之处透着些颤抖。 宁则远止住身形,低低垂眸望过去。黑暗里,林烟那双眼睛好亮,亮的像是一簇烟火,又像是一盏明灯,亮的他心里那团无处发泄的愤懑乱窜,亮的他失去了理智,他忍到此时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只想寻一个出口…… 宁则远痛苦扶额,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他一低头,就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很薄,又很凉,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还有属于他的寒意。 林烟怔了怔,连忙往后躲。可他却不给她机会,男人的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又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狠狠往胸前挤,挤到胸腔很满,很涨,还有些痛意。 毫无章法,却是赤~裸裸的凶悍又霸道,辗转吮吸,吻得她喘不过气,那人就像是一头蓄势许久的猛兽,活生生要把她吃了! 他整个人的力量压过来,林烟的双手垂在身侧,到这个时候,终缓缓环住他。 女人的温暖一点点沁来,宁则远身体慢慢僵硬,他睁开眼,一点点放开怀中的人,而他身上那股禁欲的冷冽气息又渐渐回来。 黑暗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还有些粗重的喘息,显得暧昧又旖旎。 忽然—— 灯亮了! 骤然光亮,宁则远有些猝不及防,半眯起眼。 眼前的人唇上亮晶晶的,是他亲吻过的痕迹。 真是该死,他疯了么?!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痛苦与自我厌弃,捻了捻紧蹙的眉心,宁则远说:“我……” 林烟慌忙背过身,状似无意地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没关系的,我也怕黑。” 胡乱替他找了个借口,一派无谓。 是了,她连和他上过床都无所谓! 英俊的面容渐渐寒下来,暗沉如海的眼眸敛去汹涌的波澜,宁则远冷冷地说:“我走了。” 林烟正在摆弄那对绣花的靠枕,她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又说:“路上小心。”女人的声音温柔极了。 宁则远喉头动了动,望着林烟的侧影,他还想说什么,可那人不看他,只是平静又专注地研究那两个靠枕该怎么摆。默了默,宁则远转身离开。 直到关门声传来,林烟才敢回头看一眼。 房间里空空荡荡,又剩她一个人…… **** 周一,安信收到宏远发出的招标函。 林烟将这封招标函仔细阅读过一遍,发现其中果然有几条是她向王老建议的。这对安信很有利,她微微翘起嘴角,有些志得意满。 投标项目组正式成立,林烟依旧任组长。 开工会上,沈沉舟照例过来讲话,还是鼓动人心的那一套,他深谙其道,只是最后,特地望向林烟,说:“林烟,宏远这个项目极重,我想让老于一起过来把关,好么?” 似是征询的口吻,可哪儿有林烟拒绝的余地?她自然说好。 坐在沈沉舟身后的老于朝林烟笑了笑,笑容寻常,可林烟觉得其中意味深长——老于和她一向不合,沈沉舟是知道的,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将老于放到项目组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信任她? 林烟望向沈沉舟,那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偏头和老于讨论事情。 林烟微微一怔,她和沈沉舟认识十年,哪怕分手之后,在工作上,他从不会怀疑她,甚至主动将宏远的项目交给她,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沈沉舟也不想怀疑林烟,可是,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 同一时间,宁氏内部同样忙碌。因为之前的安排,所以看到招标函的时候,并没有手忙脚乱。 徐逸秋向宁则远汇报完进展,又有些庆幸:“老板,幸亏咱们提前收到风声,否则……还真有些措手不及。”话里虽然无耻,但商场上嘛,都是这样。 宁则远并不说话,只是垂眸慢慢翻阅几家合作的合同。视线扫过其中一个名字时,他停住了。 贺榕玮? 宁则远皱了皱眉。 徐逸秋会意,立刻解释:“这家是做视频监控的,正好宏远想要升级监控网络,所以……” 宁则远冷冷拧眉,直接拿笔将这人名字划掉,徐逸秋愣住。 “宁氏不需要和这样的人合作。”他将合同递给徐逸秋,目光沉稳又坚毅,“直接收购,让他们易主。” “可是……”已经谈好了…… “没有可是。” 宁则远双手交握在一起,侧目淡淡望过去,果决又霸道,不容任何人置疑与抗拒,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徐逸秋默默退出来,只觉得以前这位小宁董再霸道,也不会这样意义用事,今天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第二十章 宁母回国,宁则远再忙也是要亲自去接机的。 站在机场宽敞透亮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清澈又蔚蓝的天际,看着一架又一架的航班起起落落,他英俊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沉静又隽永,可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极为罕见的有些茫然。 这个时候,宁则远想起很多往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被他牢牢记在心底,今时今日,就算那人死了,他也无法释怀。 如果不是那个人,他怎么会爱不得,又逃不开,还做出那种荒唐的事! 真是丢脸至极! 大概是那种从孩童时期就伴随着他的痛苦与压抑,无处宣泄,逼得他太紧,逼得他太狠,能够将他彻底逼疯,所以,他才疯了的去吻林烟? 暗夜里,女人的唇很柔软,手亦温暖……她不骂他、恨他,居然还替他找了个怕黑的烂借口,好羞耻…… 宁则远痛苦扶额,因为无视,林烟才会这样坦然,她本就不在乎,她那样轻佻的性子,怎么会在意这个吻呢? 宁则远恨透了父亲的凉薄,可他自己似乎也正在变成那样的人——他发现自己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林烟,可当难受、抓狂、无处发泄的时候,他想到的,竟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寻一条出路! 而理由却是,反正她不在乎…… “先生,老夫人的航班到了。”宁先生的脸色太差,一旁的顾锐只能小声提醒。 宁则远微微点头,捻去眉心的迷惘,阔步往贵宾通道去。 宁母姓翁名涵之,祖上也曾极有名望,可惜在大时代的背景下,越来越没落。当年她一门心思要嫁给宁秉承,不顾家中反对,跟着他跑了出去,谁知道恩爱不过几年,人心就变了。她想要一走了之,与宁秉承恩断义绝,却偏偏又发现有孕在身……她放不下,丢不开,便是韶光逝去,容颜老。 “老夫人,咱们该下机了。” 翁涵之睁开眼,望着极其陌生的地方,忽然想到那一年。那一年,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常常歇斯底里,不是轻生就是虐待阿则,于是被宁秉承送去国外。那个时候阿则还是个小孩子,他不舍得她走,却又不得不装成个大人的模样,冷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离开…… 如今,阿则长大了,而那个人跟狐狸精,却永远死了! 翁涵之长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勾起唇角,极其优雅地笑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阿则,不是为了那个小狐狸精,她才懒得回到这种地方。她要让自己那个糊涂儿子死心,再慢慢收心……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让翁涵之的脸色稍显倦怠,可见到宁则远,她依旧很高兴。母子二人简单寒暄几句,她问:“阿则,怎么就你一个人,林烟呢?”脸上似乎有一点失望。 “她上面还有老板,根本走不开。”宁则远淡淡解释了一句。 “那么辛苦?”宁母皱眉,有些舍不得,“让林烟辞职算了。你们正好生个宝宝,我也能彻底安心。” 薄唇微抿,宁则远并不接这个话题,只是极为体贴地打开车门。 他知道母亲不愿住在老宅,所以特地准备了其他地方,没想到宁母却坚持回去,宁则远只好让顾锐开车回家。 在宁母眼里,宁家的老宅并没有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唯独她曾经的卧室收拾得焕然一新,调整了装修风格,窗帘、床单都换成她喜欢的颜色,床头还摆着一束新鲜沾着露水的花,房中娴静又淡雅,很衬她的气质。 宁母四处走走看看,又和宋妈这些老佣人闲聊几句,便觉得有些累,宁则远劝她去休息。宁母点头,又关切地问:“林烟什么时候回来?”——对于林烟这个儿媳,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翁涵之都不是特别满意,可林烟能够让没有什么情~欲的阿则破戒,她已经谢天谢地,这才一意促成两个人的婚事,省得阿则一颗心都挂在那个小狐狸精身上。 “今天有个重要的项目招标,她估计挺忙的。”抬手看了眼腕表,宁则远顿了顿,略微不自在地说,“我去接她下班。” 宁母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这就开始做戏骗她了?她并不点破,反而乐见其成。 ~ 宁则远没有要司机,而是独自开车去接林烟。 为了在母亲面前表现,他也是拼了,曾几何时听说宁董事长亲自去接过人啊?何况,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烟,尤其他发现自己那道不堪的念头…… 到对方公司楼下,宁则远给林烟打电话,没想到根本没有人接。长眉紧蹙,他的心底涌起一阵不快。一分钟之后,他又打了一次,这次依旧没人接…… 宁则远这回彻底不高兴了。 有什么事比他重要? 此时,林烟正和其他人一起在讨论应标的方案。 宏远招标要求很多,除了改造整体的网络架构之外,连同厂区内的安保监控、各地员工之间的联合办公等一并要求升级。这下要求复杂许多,针对安信现有的条件,项目组已经讨论和评估了一整天,临近下班,依旧没有达成共识。 老于甚至对林烟说:“林烟,我认为你之前的决策是错误的,你在把公司逼到一个绝境……” 对于老于的全盘否定,林烟自然不甘示弱:“我对自己有信心,我对公司也有信心。” 听见这话,老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一脸的不置可否。 林烟不想再争这个事情,正好看见手机闪烁,她才想起来宁则远母亲回来的事,于是说了声抱歉,出去打电话。 看着她的背影,老于挑了挑眉,有些不屑。 “喂……”会议室外,林烟的声音压得有点低。 那边的人显然已经耐心耗尽,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我在你们楼下,给你五分钟。”声音清清冷冷,语气很糟糕又气势汹汹,林烟都能想象出来那人阴鸷冰冷的一张脸。说完,根本不等林烟讨价还价,宁则远便把电话挂了。 真是一贯的霸道,没礼貌! 林烟撇撇嘴,回去和老于打了个招呼,说家中有事要先走。 老于笑得格外和颜悦色:“既然家里有事,那赶紧去吧。” ~ 其实,林烟不太想见宁则远,说不清为什么,她有点怕他。 可现在她都答应他了,他的母亲更是特地回国,这么大阵仗,总不能临阵退缩啊…… 林烟不停地这么安慰自己,可真正见到宁则远的车,她的脚步还是不可遏制地顿了一顿。 黑暗中的那个吻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男人的强势与凶悍扑面而来,而他身上那种独有的清冽与寒意瞬间萦绕在身畔,将她团团禁锢其中,林烟忽然就不敢上前了。毕竟他那样子对她,她也会胡思乱想…… 努力再努力地平复下心境,让自己看上去神色自若,林烟这才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脸上挂着一贯职业的笑容。 “宁先生,抱歉,让你久等了。” 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应付客户的表现! 宁则远蹙眉,一双暗沉如水的眼睛阴仄仄望过来,英俊的脸上绷着,薄唇紧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知道这人最没有耐心,平常又颐指气使惯了,难得在她这儿吃瘪……林烟抿唇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宁先生,以后如果来接我,最好提前说一下,免得你久等。” 林烟本来是故意揶揄,没想到宁则远收回冷冽的视线,只淡淡“嗯”了一声,说:“好的。” 无比配合! 他这样的态度令林烟始料不及,转念她又想明白了,估计是因为宁母的缘故。想到宁母,林烟也不好再开玩笑,她说:“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记得告诉我。” 语气听上去格外诚恳。 开车的间隙,宁则远偏头静静望了她一眼,林烟亦在看他。女人的模样真挚,面容白皙,唇色绯红,一双纯良无辜的眼睛又是可怜巴巴的……蹙了蹙眉,收回视线,他又“嗯”了一声,说:“不要再叫我宁先生。” 虽然还是那么霸道,林烟却是心念微动,已经平静的心潮又泛起~点点波澜,怎么都止不住。 ~ 回到宁宅,两个人从车库出来,宁则远照例走在前面,大步流星,林烟则跟在后面,不疾不徐。 忽然,宁则远停下来,侧身望着她。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他整个人落在黑丝绒的背景下,瘦高的身影挺拔清隽,英俊的眉眼不甚清晰,唯独那双漂亮的长眸缀着天边的星光,格外的吸引人。 林烟不明所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只当他有事要交代。 谁知道宁则远只是淡淡地说:“一起进去。” 林烟楞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又是做戏!怔愣了一会儿,她挽起宁则远的胳膊。 宁则远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视线扫过林烟的手,乌黑的长眉微蹙,那股子禁欲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又开始弥漫。 林烟却仰头对他笑:“大少爷,这样更亲昵一点。”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从远处看,仿若情人间的呢喃。林烟又推着他往前走,好像一般的情侣玩闹,“知道你不喜欢,不过你也忍耐忍耐……喏,这个也给你。”给他一个狠狠表现的机会! 宁则远看着举在眼前的女士手提包,那张诱人的薄唇抿得愈发紧了,低低垂眸,他就看到一张眉梢眼底均透着纯良无辜的好看的脸,偏偏还眼巴巴的看着他。 真是……可恶! 宁则远寒着脸地接过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这个模样林烟觉得好笑,可对宁则远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尤其她挽着他,胳膊时不时就会蹭到某些柔软……他心底里那种不堪的心思,随着这样的触碰又通通冒了出来。宁则远侧目不动声色地看了林烟一眼,见她毫不在意,便又默默收回视线。 果然她不在乎! 对于陌生的宁母,林烟是忐忑的。 宁母年轻时很漂亮,年纪大了便是一种端庄的优雅,此时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脸和善。 林烟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有些不安地看了宁则远一眼。那人亦回望过来。四目相对,男人深邃的眼底俱是沉静与淡容,林烟心下稍安,又望向宁母,努力开口:“……妈,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宁母看得出来很满意——也不知是对礼物,还是对这个人——又将准备好的镯子戴到林烟手上。 坐在一旁的宁则远垂眸,视线淡淡拂过林烟,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拿出早就挑好的礼物。 ——正是那个牌子的项链! 林烟怔了怔,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嘴角微微扬起,浅浅的笑意在上面打着旋儿。 ~ 吃过晚饭,宁则远去书房处理公务,林烟陪宁母在花园坐了坐,又回房间说话。 房间里,宁母拉着她的手说:“阿烟,阿则这孩子的脾气差了一点,难为你能够忍耐着他。” “没有啊,则远对我挺好的。”林烟的语气很是笃定。 刚好走到门边的宁则远听见这样的对话,脚步不由一滞。 “哦,哪儿好了?”宁母好奇地问。 这也是宁则远想问的,他也想知道,自己哪里对林烟好了,他怎么一件都想不起来? 林烟想了想,认真地说:“他啊,面冷心热,对我真的挺好的。有时候我晚上有应酬,他就会等我一起回家;我遇到了难事,他也会忙前忙后的帮我;还有啊,我特别喜欢这家的戒指,他就直愣愣地去买了个这么大的……是不是特别傻?” 林烟说得煞有介事,一边说一边笑出声来,宁母心知肚明,却也只是静静听着。 外面的宁则远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这哪儿算是好啊?也难为林烟还如数家珍地说出来……简直在打他的脸! 林烟的声音宛如温柔的涓涓流水,一点点落到他的耳中,宁则远不忍再听,蹙眉急匆匆离开。 宁母睡下之后,林烟才去书房找宁则远。 书房里,那人眉头紧锁,正一丝不苟地对着电脑。林烟不想打扰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原先摆着秦嫣照片的那个地方空了……她心中了然知道他怕宁母看见不高兴,却又有些尴尬,好像又发现了这人心中的隐秘。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宁则远阖上电脑。 “走吧。”他说。 “去哪儿?”林烟还有些懵。 “回家。” 宁则远穿上大衣,留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男人的身形挺拔又修长,晕暖灯下的剪影笔直,步履沉稳,整个人清贵又俊朗,让人莫名安心。 回家……林烟默默念了一遍,倏尔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虽然短暂,那里确实是她的家……   ☆、第二一章 夜深人静,公司加班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整栋大楼陆续陷入黑暗,顶楼的灯却一直亮着。沈沉舟一向工作拼命,今天也不例外。 “沈总,今天宏远的招标函发出后,业界各大企业都挺震惊的,除了……宁氏。”老于负责市场,这些动向理应他向沈沉舟汇报。老于原本以为沈沉舟听到这个消息会吃惊,没想到他眉目平静,眸色淡然,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老于接着说:“宁氏内部并没有起什么波澜,似乎早就知道宏远招标有所变动的消息,我担心咱们公司内部有鬼……”说到这儿,他适时停住,眉心拧在一处,表情略微有些纠结。 这话算是说到沈沉舟的心里,他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初。 其实,他也已经收到一些消息,宁氏收到招标函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此时此刻更是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让人摸不透宁则远下一步的想法。宁则远这人在商场上作风一向狠辣,沈沉舟是领教过的,这一次突然安静下来,实在不像那人的处事风格,更像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宁氏早就收到消息。 公司的内鬼,是谁? 会是林烟么? 摘下金丝眼镜,沈沉舟捻了捻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他问:“还有其他的事么?” “沈总,针对宏远的项目,我们评估和讨论了一整天,情况并不乐观。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果这次项目中标,公司会很吃紧。一来,宏远要求的供货期很短,以公司目前的产力不一定供得上;二来,这次涉及的产品很多,配合度必然复杂,我们很多的新品仍然处于摸索阶段,并不成熟……如果拿下宏远这个项目,对公司而言,不一定有好处,而且,后续还要加派人手跟进维护,人力成本太高,根本不划算……” 这个分析老道又辛辣,沈沉舟接过他手里的数据慢慢翻阅,老于则在一边说:“沈总,我认为,林烟的这个想法相当冒险,而且也太过激进,将公司推到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后患无穷,不算一个明智之举。” 沈沉舟手中的动作顿住,默了默,他冷冷说道:“老于,林烟的想法我当时是一力赞成的……”他说着扫了老于一眼,眸色微沉。老于一愣,讪笑着解围。沈沉舟也微微一笑,声音淡淡地说:“老于,在很多时候,你比林烟有经验,有些话应该早点说的……现在再讨论林烟这个想法合不合适、对不对,没有任何意义,我的意见还是全力拿下。” 这话的警告意味极浓,老于心中一凛,知道沈沉舟心里虽有怀疑,但或多或少还是极力袒护着林烟,所以,他也就不再纠缠。 办公室内彻底安静下来,沈沉舟心绪难平,索性将那封匿名邮件打开。 看着那几张模糊的照片,看着动作略显亲昵的一男一女,他心里的痛意与悔恨又翻涌上来。 阿烟,你和宁则远在一起了?是你告诉他的么?你会背叛我么? 这些天,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困扰着他,将他逼到一个无处可逃的绝路上,退无可退,只能剖开一切血淋淋的过往……可知道这种痛苦的,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他好不甘! 沈沉舟怔怔地望着电脑发呆。 他私人电脑的屏幕,一直是一张他和林烟的合影。 那个时候安信刚刚起步,公司拿下一个大单,两个人好容易忙里偷闲去旅游。照片的背景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那天的太阳特别灿烂,衬得林烟特别的白,而她的笑容格外恣意,眼睛弯弯的,像是一枚新月,贝齿闪着光,整个人青春又活力,宛如世间最烈的一壶酒,只需闻上一闻,就能让人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他爱极了她,爱到了骨子里,可就是那一次回来,林启发找到他…… 沈沉舟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回忆往事。 阿烟,别离开我,好么? 他是自私的,又是懦弱的,更是可悲的,可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林烟离开,可如果,她真的背叛了他呢? ~ 夜晚十点多的街上车已经不多了,宁则远开得不快,像是领着身边的人慢悠悠徜徉在这个红尘俗世。林烟心情很好,这份好心情从宁宅延续到现在,她的嘴角一直微微上扬,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甚至将街边闪烁的霓虹幻想成天边五彩的星河,自得其乐。 车里一时安静,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融洽。 只是快到宁则远城东那所公寓时,林烟忽然开始尴尬了——他那间公寓里就一间卧室,是不是意味着……今晚要和他同床啊?虽然两个人同床过几次,还很亲密过,可到底不太好吧……一个身材这么棒、还是合法关系的男人躺在旁边,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心猿意马吧…… 这么想着,林烟脸红了,耳根子微微发烫。她定了定心神,说:“要不你送我回公司吧,我还有工作没忙完。”公司附近有几家宾馆,可以凑合一晚。 林烟话里的意思挺明显的,她怕他……宁则远蹙眉,冷冷瞟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快。她不是不在乎么,怎么现在把他当禽兽? 他如果是禽兽,这世界上就没有洁身自好的男人了! 他还没担心林烟会兽性大发、把持不住自己缠上他呢…… “你有我忙?”宁董傲娇了,语气不善。 “那倒没有……”林烟缩了缩脖子,躲过他凌厉的视线,尽量平稳又缓和的解释,“我想先写一个初稿方案,要不然后续进度跟不上……” 宁则远“嘁”了一声,很是不屑:“你们公司有人跟你作对?” “你怎么知道?”林烟愣了一瞬,车便开过回公司的高架路口。 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最清楚了! 林烟这个蠢货,被人在背后苦整还不知道,还眼巴巴替沈沉舟卖命,简直愚蠢至极!沈沉舟究竟是怎么看上她的? 挺秀的长眉轻蹙,宁则远开始假模假样地分析: “今天收到标书,你们居然还没有定下初步方案,意味着工作效率太差,除了说明你作为负责人很失败之外,那肯定有人跟你唱反调,而且,是级别比你高的。还有,你作为一个leader,连写方案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不丢给底下的人去弄,那么……林烟,我不看好你的能力。” 这一连串犀利刻薄的话,正是宁则远平时工作时的凶残模样。林烟头一回领教便哑口无言,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窘迫又尴尬,偏偏宁则远侧目望过来,深邃如海的眸子里俱是冷酷与淡漠,毫不留情面。 “林烟,如果我是你的老板,我会直接开除你。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主动辞职。” 这话越发羞辱,林烟牙尖嘴利回道:“宁董,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无需你过问!” 宁则远无辜地望过来:“我是不想过问,是你刚才自己问我的……” “……” 林烟气极了,气得差点呕血,气得百爪挠心,恨不得在他英俊的脸上挠出两个血爪子,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她默默望着外面,在心里将这个暴君揪过来狠狠鞭笞! 好看的薄唇微翘,眉眼舒展开,昭示着凶残的宁董事长此刻心情相当不错!   ☆、第二二章 宁则远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回到公寓,朦胧又暧昧的客厅映入眼帘时,他忽然开始尴尬——就在这里,他鬼使神差地吻了林烟…… 她那样柔顺地承受,衬得他真的像禽兽!这个记忆不太妙,简直是他人生的新污点! 宁则远手拢着唇边轻咳一声,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烟。那人从刚才起就一直闷闷不乐,显然还在生他的气。可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见林烟心眼有多小,难怪会得罪人…… 撇了撇嘴角,宁则远径直往卧室去。刚走到卧室门口,他的身形一顿,步子就滞住了。 只见洁白整洁的床头多了两个花里胡哨的靠枕,而简洁风格的台灯也变成一只造型愚蠢无比的啄木鸟…… 宁则远目瞪口呆。这一切都是林烟的杰作,无不在挑战他的极限! 凌厉的视线从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面慢慢巡睃过去,等到勉强可以忍受,他才走进卧室。走进去,才发现衣帽间里多了女人的衣服和鞋子,她的丝巾与他的领带摆在一起,而浴室的洗漱台上,也多了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占得地方并不大,缩在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除了以上这些,整间屋子再没有属于林烟的痕迹。 宁则远莫名松了口气。他不喜欢和人太过接近,他更怕自己的世界被人打扰,残留别人的味道。 洗完澡出来,林烟没有在卧室,宁则远怔了怔,慢慢走出去。他的脚步很轻,轻得跟猫似的。客厅里林烟抱着电脑修修改改,根本没有发觉他的动静。从宁则远这儿望过去,她的眼睛里有光,投入又专注。那些原本要讥讽的话,在这一刻,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抄手静静看了会儿,他又悄悄回房。 林烟真是愚蠢透顶,这个项目有那么重要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往深渊里去? 宁则远自认为已经提醒的够彻底了,可没想到林烟固执得厉害,他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回到卧室,他的私人电话在响,这个时间敢找他的人,只有一位。 视线落在来电名字上,乌黑挺秀的长眉微微蹙起,平静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犹豫。他没有接这个电话,可下一秒,那边又执拗地打过来。眉心蹙得越发紧,纠结了会儿,宁则远终于还是接起来。 “阿嫣?” 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是水一样,流淌到耳边……林烟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可说完,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宁则远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他从不会喊她阿烟,他口中的阿嫣是旁人…… 林烟脸色一白,有些不自然。 果然,里面那人清冽的声音被夜色一点点送过来,听起来似乎在说他很好之类的话,也不知道避讳! 林烟回过神,再对着电脑,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她阖上笔记本,偏头怔怔望着窗外。外面光影辉煌,可重重繁华之间,却又透着看破红尘的冷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 说不上来为什么,林烟心里不大好受。 也许是今天宁母给她的感觉太好了,也许是她看见那条项链的归属,也许是宁则远说的回家两个字太过温暖,以至于让她生出一些错觉,让她误以为这里真的是家,可原来,这里从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早在母亲纵身一跃的时候,就散了…… 林烟心口窒的难受,她不想再待下去,索性留下一张字条出门。 她关门的动静很轻,可依旧传到卧室。宁则远怔了怔,走出来一瞧,才发现客厅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林烟的身影,阳台上也没看见她,而那间书房至始至终黑着……转了一圈,他发现那张字条。 “我有急事回公司,不用等我。” 林烟的字迹有些潦草,张牙舞爪的,宁则远皱了皱眉。电话里秦嫣还在小声抽噎,倾诉最近失恋的事情,他静静听着,视线又落到那张纸条上面,忽然就有些心浮气躁了,“阿嫣!”他不受控地打断她,“我还有别的事,你……” ~ 外面起风了,有些冷,林烟竖起大衣衣领,双手揣在衣兜里,走得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 这里离安信很近,她到的时候,整栋楼已经彻底黑下来,一楼大厅倒是亮着灯,可值班的保安巡逻去了,并不在。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林烟的脚步声回荡,她有些害怕,紧攥着包快步往电梯去。在她快要到达电梯的时候,其中一台忽然就打开了,迎面走出来一个人。 林烟吓了一跳,心脏猛跳! 再定睛一看,那人身形清瘦,模样斯文,她再熟悉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她问。 沈沉舟亦愣住,反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面对面傻傻站了一会儿,林烟撇开视线,说:“项目进度有些赶,我过来加班。” 沈沉舟“噢”了一声,说:“我正要下班。” 好没有营养的对话! “那……沈总,我上去了。”林烟堆出一个疏离的笑容,硬着头皮与他擦身而过,往电梯间去。 没想到沈沉舟也折回来,他说:“我正好想找你聊聊项目的事。” 林烟不想和这人独处,可听说是项目的事,基于职业素养,她点头说好。何况,林烟也正想找沈沉舟聊一下老于的事,毕竟工作上有隔阂,对项目不是一件好事。 宁则远开车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敞亮的电梯间里,那两个人并肩站着…… 该死! “沈沉舟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他给徐逸秋打电话,声音阴仄仄地,极其可怕。 ~ 沈沉舟的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之前空调的丝丝热意,他脱下大衣,拿出先前老于的那份分析报告,“你看看这个。”林烟仔细看过一遍,他才问:“你觉得宏远这个项目到底怎么样?” 老于的分析有他的道理,林烟默了默,说:“沈总,我还是之前的意见,提高招标门槛之后,我们的胜算会加大很多,而且对于我们新品的推广也有极其正面的意义。” 沈沉舟静静看着对面的林烟,内心又陷入之前的那个纠结——他很想知道,林烟到底有没有背叛他……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他说:“林烟,你的想法很冒险,业界这一回确实很震惊,唯独宁氏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反应……”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注视着林烟。 林烟还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她一时怔住,只听沈沉舟问:“宁则远这个人你了解么?” 她了解宁则远么? 林烟眉心轻蹙,微微有些迷惘。 她的表情沈沉舟通通看在眼里,他顿了顿,又缓缓地说:“我了解他。宁则远这人蛰伏得越安静,说明他安排的后招越大……所以,林烟,我很担心。” 林烟心头一凛:“你怀疑宁氏早就收到风声,提前准备好了?公司有内鬼?而你怀疑我?”——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将老于调过来? 沈沉舟有片刻的停顿,压下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他说:“林烟,我从来不怀疑你,你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林烟垂下眼,某些往事袭来,她的心口很疼。曾有个人站在路灯下,捧着本书傻乎乎等了她一夜,只为担心她的安全……关于老于的那些疑惑,她再也问不出口,她更是觉得自己小鸡肚肠,竟然怀疑沈沉舟专业的工作判断。 沉默片刻,林烟说:“我……” “混蛋,你们这对狗男女!” 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尖锐的声音来势汹汹——正是舒曼! 林烟心知说不清,她连忙站起来正要解释,可下一秒,一个女士包迎头砸过来,正中她的脸!林烟吃痛,一下子歪坐下来,大脑里嗡嗡乱响,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疯了?”沈沉舟吼道,连忙去看林烟伤势。 舒曼拦住他,拳打脚踢,口中骂得很难听。沈沉舟气急:“够了!我们在谈工作!” “工作?工作什么时候不能谈?非要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其实舒曼说得挺对的,什么时候不能谈工作,非要现在谈?落在别人眼里,不就是无耻的狐狸精么? 林烟自觉自己可笑又可怜,还更可悲!家没了,恋人没了,连名义上的丈夫也在惦记别人,哪里还有她的位置?林烟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捂着头,林烟面无表情往外走。 她的身影太过萧索与寒冷,沈沉舟静静看着,竟追不出去。这一切错得好离谱,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可他却亲手变成这个样子! ~ 宁则远的车停在不远处,像一只蛰伏的猛兽,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他的寒意与满腔的怒火。 林烟坐上去的时候,宁则远凌厉的视线冷冷扫过来,看到她额头红肿时,他嗤笑道:“被人捉奸在床?”满是讥讽和嘲弄。 林烟不说话,他冷哼一声,寒着脸,将车开得飞快。 两人一前一后到家,还没开灯,宁则远一把揪住林烟,将她丢到沙发上。饶是沙发柔软,林烟猝不及防,背还是撞得极痛,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下一秒,宁则远整个人压过来。高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住,衬得身下的人越发纤瘦柔弱。暗夜里,他冷冷俯视着她,像是猛兽打量着自己的猎物,目光冷冽,透着寒意,明明灭灭的怒火在里面烧着,俱是厌恶与恨意。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将林烟身上的裙子撸上去。 双腿突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林烟打了个寒颤。她没有动,也不说话,只盯着上面那人。 宁则远身子紧绷,薄唇紧抿,愠着怒意,视线冷冷拂过女人笔直又修长的双腿,再看到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睛,他厌恶地蹙眉。 “林烟,我嫌你脏!” 男人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通通是他的憎恶与不屑! 林烟默默坐起来,不说话,只整理好裙子,越过他去洗澡。站在热水下,痛觉一点点恢复,眼圈又红了,可她死死咬着唇,不愿落泪。 从浴室出来,宁则远居然没有气急离开,他已经睡下。林烟走过去,站在他的床畔。晕黄灯光下,男人的眉目清隽,满是干净又禁欲的气息。 “你说我脏?”她冷冷问道。 宁则远不说话,只微微拧眉。林烟嗤笑一声,俯身吻了上去…… 女人唇畔柔软,刚沐浴过的身上满是好闻的香味,宁则远一怔,下一刻,那人的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他的…… “林烟,你!” 他一说话,女人的舌头便顺势滑了进来……   ☆、第二三章 接吻是一种什么滋味? 做.爱又是一种什么滋味? 当身体某个地方的反应脱离思维控制的时候,宁则远知道自己完了…… 他在林烟手里硬了! 宁则远有多厌恶林烟的轻佻,就有多厌弃此刻的自己! 林烟却不打算放过他。灵巧的舌钻进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舌尖,似是挑逗。对宁则远而言,这种感觉陌生极了,仿佛一道电流窜过,他控制不住想要战栗。而底下越发难受。林烟的手不大,还带着微微凉意,这会儿上下动了动,又拂过某个敏感地带……他闷哼一声,反应更加直白。 察觉到手中的变化,林烟唇角微勾挂着讥笑,结束了这个吻,抬起身,目光淡漠又冷冽。 宁则远缓缓睁开眼,一贯清明的眼睛里裹着极为罕见的迷离,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喘息粗重。 有些事,一旦被撩拨起来,那就真的覆水难收…… 林烟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一眼,正要松开,宁则远突然用力扣住她的手,林烟挣脱不了,手心随着一并滚烫起来。 “帮我。”宁则远毫不客气地命令。 他的嗓音低沉又喑哑,在这种事上,都带着一向的霸道与凶悍。 “自己弄!” 林烟翻了个白眼,下一刻便被宁则远伸手搂过去,倒在床上,他欺身压上来,彻底制住她。 “快点!”口吻很不好。 他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此刻只觉得自己愈发堕落,愈发不堪。 偏偏林烟讥笑:“你不是嫌我脏么?” 那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急需个出口,宁则远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情人间的吻应该是亲昵的,甜蜜的,如今却更像一场无声的厮杀,是潜伏在暗夜的惊心动魄,是对信念的摧残屠戮,是我要和你一起坠入地狱的报复…… 是他彻底万劫不复了! 快要释放的时候,宁则远问林烟:“你和他做过没?”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透着男人独有的脆弱,还有一点哀求。 林烟却只是冷冷望着他。 她的视线太冷,像块冰,没有一丝情.欲。 宁则远痛苦地闭上眼,眼睫轻颤,“别说。”他央求道。他不想听到答案,不想去看真相,他迷茫的心像是一列火车,不知来路,漫无目的,最终消失在暗无天日的苦牢中…… 夜深人静,宁则远背对着林烟,没什么睡意,只有一种发泄过后的疲惫。他厌恶地蹙眉,只觉无力。林烟却睡得很熟,她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腰。宁则远一瞬间僵住,再想到这人的轻佻,便愤愤将林烟的手拂开。没想到林烟睡品太差,没一会儿又搂过来。宁则远依旧不客气地冷冷拂开。这一回他的力气有些大,林烟迷迷糊糊醒过来,微微一怔,明白过来缘由,索性又拥住宁则远。 他不是嫌弃她吗? 她非要和他作对! 暗夜里,这场幼稚的博弈来回折腾好几次,宁则远终于屈服于林烟的顽固之下。当女人柔软的胳膊再一次搭过来,宁则远没有拂开,僵硬的身体紧紧绷着,勉强忍受着这一切。 两个人就这么睡了…… 林烟睡得并不好,惊醒过几次,直到天快亮,才依偎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安稳睡了一会儿。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宁则远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带。他今天穿了一套纯手工的黑色西服,衬得身形笔直又修长,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干练和所谓的精英范儿。 察觉到林烟醒了,他冷冷回眸,目光清冽,那股子禁欲的气息又回来了,哪里还有昨天的样子! 林烟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略疲惫地爬起来,洗漱完,去挑要穿的衣服。宁则远已经收拾妥当,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沐浴在晨光里,整个人闪闪发光。瞥了眼林烟红肿的额头,他微微蹙眉:“你今天还要去公司?” “嗯。”林烟淡淡回他。 “林烟,如果我是你,今天会主动递辞呈。”宁则远冷冷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林烟以为他指的是昨夜舒曼的事,没想到她人还没到公司,就接到丁晓白的电话。电话里丁晓白的声音很着急,“烟姐,最新消息,宁氏今天突然要开发布会。” “什么发布会?”林烟一时愣住。 宁氏挑在这个时间点开发布会,实在微妙,最关键的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林烟心生不妙。她忽然想到今早那个人说,林烟,如果我是你,今天就会递辞呈……宁则远这么说,肯定是和宏远项目有关,如果是她想的那样,今天恐怕不止递辞呈那么简单了……林烟脸色有些发白。 这场发布会来的太过突然,丁晓白费尽心力才从熟悉的媒体那儿弄到一张证件,两个人在公司简单碰个面,林烟就去现场。 酒店走廊里铺着柔软的地摊,她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响,林烟心里越发不安。她到的时候,媒体已经开始陆续进场,林烟没有随众人一道进去,而是拿起一边的宣传册慢慢翻阅。 宣传册以黑白为主色调,简洁,大方,干净,非常符合宁则远的审美。 林烟静静看着,忽然有人在一边唤了声太太,正是顾锐。林烟心头一凛。这意味着宁则远今天亲自到场!宁氏的发布会一般由他们公司负责营销的副总裁出席,看来这场发布会意义很重…… 和顾锐打过招呼,林烟惴惴不安地走进会议厅。 里面已经很多人了,林烟在最后一排坐定,望着最前面的主席台,一时有些恍惚。她莫名有种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被人一刀又一刀凌迟而死,而宁则远正是执刀之人…… 十点整,四五个人簇拥着宁则远准时出现。他的个子高,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焦点。林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他穿着早上那套挺括的黑色修身西装,眸色淡定又从容,端坐在主席台中央。灯光下,整个人蒙着层淡淡的光泽,衬得他越发英俊与清贵。 宁则远在媒体前出现的次数少的可怜,一石激起千层浪,林烟已经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讨论声,还有女人在小声讨论,说他如何如何的好看。 林烟远远看着宁则远,心里阵阵发凉。与此同时,台上那人沉着地环顾一周,视线掠过林烟的时候,没有做任何的停留。林烟不确定宁则远有没有看见自己,可他如果看见,定能发现林烟脸色白的可怕。 拍照声此起彼伏,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点点传来,林烟坐在最后,心彻底凉下来——和她担心的一样! 他说,宁氏将进行一系列战略调整,除目前传统的通信市场外,还将涉足多个领域,同时,宁氏还将与多家企业与研究院进行战略合作…… 由于宁氏事前保密工作实在太好,宁则远宣布完消息,众人一片哗然。 喧哗之中,他的视线依旧淡然,那双墨黑的眼睛里缀着光,坚定又沉峻。 林烟静静看着他,而他却冲台下众人微笑,一脸的势在必得。 沈沉舟说宁则远蛰伏得越安静,意味着他的杀招就越大。 所以,她被宁则远杀的片甲不留了…… 宁氏与那些公司达成合作协议,就意味着在宏远的项目上,安信没有占任何的优势,相反,还要被对方低廉的价格拖垮……而林烟的这个计划,会彻底成为鸡肋,成为安信的负担,成为宁氏的助力,更可怕的是,有人泄露了她的计划,所以宁氏才会提前准备! 宁则远很早就在谋划这件事,可这么多天,他在她面前一直不露声色,昨晚还…… 手指攥得泛白,林烟默默垂下眼,抿唇苦笑。 宁则远真的好狠啊,狠到要对她赶尽杀绝,狠到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马上要沦落为众人的笑柄…… 林烟心口一窒,再抬眼看向聚光灯下的那个男人,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只怕这人早在背地里嘲笑过自己无数次,她却一无所知…… 发布会还没结束,各大媒体已经在网上刊登这个消息。这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业界瞬间掀起轩然大波。随后,那些与宁氏合作的公司也一一发布声明,将这事推上高.潮。 沈沉舟在办公室里,面色冷峻至极。 ~ 会后,宁则远见到顾锐,淡淡地问:“她人呢?” “太太已经走了。” 长眉轻蹙,宁则远有一瞬的怔愣。他今天没有想到林烟会亲自过来,刚才他在上面已经看到她,林烟的脸色并不好看,也不知道她回公司之后能不能全身而退。沈沉舟肯定会查内鬼,不知道会不会查到林烟头上,就算查不到,林烟也会被人构陷,到时候沈沉舟会怎么办…… 他们回公司的路上,还是看到了林烟。这里离安信并不远,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慢走着。从背后看,林烟的身形很纤瘦,步子沉重,明显心事重重。 “先生,要不要送一下太太?”顾锐问。 静静看着林烟的背影,宁则远的眼里慢慢涌起些迷惘,转而又恢复清冷,更多的是自我的厌弃。 “不用,直接回公司。” 后视镜里,林烟的身影越来越小,风扬起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很是狼狈……宁则远收回视线,轻轻阖上眼。 无边的黑暗中,林烟站在那儿,只要被人轻轻一推,就会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而他是送她一程的那个人…… 很好,扯平了!   ☆、第二四章 宁氏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短短数十分钟就占据了媒体的各种第一,连宁则远本人也迅速成为热门搜索。网上流传着他今天发言时候的一张照片,聚光灯下,他穿着修身又笔挺的黑西装,眉目英俊挺秀,眸色平静从容,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实在是迷人。 负责营销的副总向宁则远汇报完发酵的进展,半开玩笑地说:“宁董,你开一个微博肯定比公司官微吸粉。”——这会儿宁氏官方微博底下全部是求宁则远照片的留言,蔚为壮观,堪比网红。 宁则远没有心情开玩笑,今天发布会的效果基本达到预期,他本该满意的,可心里就是有一处地方不受控制,不受控制地……想她。那道纤瘦的身影不停在他眼前晃荡,那些被风扬起的乱发写满了狼狈与柔弱,还有那张苍白的脸……宁则远阖上手边资料,偏头望向一边的徐逸秋,淡淡地问:“安信那边情况怎么样?” 徐逸秋没想到这种时候老板居然会关心竞争对手的情况,他如实回道:“暂时没有。”发布会结束后,业界各家多少都有一些反应,唯独安信静的像一潭水,不知是不关心,还是故弄玄虚。 这个答案没有令宁则远好过多少。他低低垂下眼,眼前又浮现出乌泱泱人群中林烟惊诧又仓惶的脸,有愤怒,有憎恶,有迷茫,还有……隐隐的哀伤,当时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可宁则远知道,自己昨夜用力亲吻过的人,正在他的话中一点点苍白,一点点崩溃,最后,连唇色都没了! 林烟确实被旁人陷害,可他似乎才是真正捅她一刀的人,而且,这一刀捅得心安理得。她带他堕入无尽的地狱,而他则将她逼上绝路,是不是真的扯平了?他有些迷惘,但又猜,林烟这会儿应该恨死他了吧…… 这个念头让宁则远有一丝狰狞的快慰,很快,又是无尽的空虚。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真的没有退路…… “宁董,要不要我去跟进安信的情况?”徐逸秋问。 “……嗯。”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只似乎有些疲倦。 徐逸秋应下正要出去,一直兴致不高的宁则远又突然让他留意安信的人事变动。徐逸秋一时愣住,宁董管的是不是有点宽啊?心里虽这样想,他口中却说好的,又问:“宁董,有没有特别需要留意的人?” 宁则远淡淡望过来。他整个人落在碎金里,这会儿清瘦的人影有些发虚,还有些孤寂。默了默,他终于吐出那两个字: “林烟。” “……” 徐逸秋哑然。跟在宁则远身边这么久,他第一次从宁董口中听到女人的名字,还是沈沉舟的前女友! 这一瞬间,他都不知该是什么表情了。 ~ 宁则远这一天很忙,上午是宁氏的发布会,下午连轴开了两个会,还有一个媒体采访,晚上是个推不掉的饭局。直到饭局散场,坐回车里,他堪堪松去一口气。但一想到待会儿回去要面对林烟,他的眉心不自觉又蹙起来。捻了捻眉心,宁则远问:“逸秋,安信那边什么动向?” 徐逸秋听出老板的弦外之音,他努力平静地说:“宁董,对方今天有一场高层会议,决议不太清楚,暂时也没有任何人事变动。至于林小姐,今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乌黑的长眉郁结在一起,喝过酒的脸上有一团异样的绯红,衬得白皙的脸庞越发苍白,宁则远不太好受。他喝酒一向节制,今天亦是,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醉。醉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发愁该怎么面对林烟? 等回到公寓,宁则远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因为,林烟根本没回来! 客厅灰蒙蒙的,借着清凉的月色,勉强看清里面的摆设,“林烟?”他唤了两声,可家里很安静,根本没有人答他的话。宁则远心里突突慌乱跳了两下,一种不对劲悄悄在心里蔓延开,他快步走到卧室。卧室里很黑,窗帘拉开,轻纱飞舞,落下外面斑斓的灯影,可这五光十色的繁华里,哪里有林烟? 她不在家! 这个认知,让宁则远感觉很不好。 打开灯,白炽的光迅速冲淡黑暗,他眯了眯眼,然后,滞住了。 衣帽间里林烟的衣服不见了,原来和他领带摆在一起的丝巾也消失殆尽,而浴室洗漱台上只剩他的东西,属于林烟的那一角空空荡荡……好像从不曾存在过,好像她从来没来过。 宁则远拧眉,脸色难看至极。他又走回衣帽间,胡乱翻了翻,结果连一件女人的内衣都没有,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忽然明白过来,林烟不是不在家,而是离开了…… 心里蓦然有些慌乱,目光微沉,宁则远又去阳台、书房还有其他地方通通转了一圈,连储藏室都没放过。可是,这些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林烟?他仔细翻寻,也没有找到林烟留下的字条! 她去哪儿了?宁则远心里有一丝不可控的焦灼。 工作和私人手机上没有林烟的任何消息或者电话,他怔了怔,认清了一个现实:林烟曾经回来过,拿了所有的东西决绝离开,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这一瞬间,宁则远心底涌起许多异样,碾过心尖,留下道道印辙…… 给林烟打电话,那边直接关机,宁则远感觉更加不好。看着空荡的公寓,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与孤寂从心尖滋生出来,还有无尽的恨意——他已经堕入地狱,一直陪着他的那个人怎么能够不在?她怎么可以一言不发地突然离开,连个交代都没有! 真是该死! 宁则远痛苦扶额,一路飙车到林烟公寓楼下。 他没有直接上去,而是倚在车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抬头看。这场景像极了他向林烟提出结婚的那个晚上。那一天,他也是在楼下站了很久。楼上的灯没有亮,几番犹豫,他最后咬牙上楼,结果,林烟真的不在,他松了一口气刚要离开,林烟就回来了! 如今,那间房也是黑漆漆的,他忽然没有勇气再上去。如果林烟在里面,他不知该怎么说,如果林烟不在……宁则远蓦地发现,如果林烟不在,那么,除了她的电话和这个地方,他都不知该去哪儿找她…… 如果林烟就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他根本找不到她! ~ 新一天的太阳一点点爬起来,人们上班上学,不时有说话声传来,还有早饭的糯香在空中飘荡。车里的人静静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眼腕表,心如死灰。宁则远头痛欲裂,扫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房间,一踩油门,飞似地逃开。 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白皙的手背青筋狰狞,他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一向冷静沉峻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底燃着明明灭灭的火,通通是怒意,就连飙车的快感都无法满足他的心!忍无可忍,一贯稳重的宁则远骂了句脏话,将车停在路边,给徐逸秋打电话。 “林烟呢?”他暴躁又抓狂地问。 徐逸秋彻底愣住,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已经是第二次从宁董口中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而且,还是这种时候,是不是太诡异了一些? 不过停顿片刻,那边又吼过来一句:“找到她!立刻、马上!” 凶残的不得了! 挂掉电话,宁则远将手机扔到一边,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使劲压了压,却怎么都缓解不了这种痛苦,只能无力地阖上眼。 眼睫纤长,在英俊又苍白的脸上落下好大一片阴影。阴影里,他似乎又一次看到那人的渺小身影,那样的狼狈,那样的柔弱……他的心像是被剜了一刀,疼得只能眉心紧拧,那种愤懑与无助无处可发泄,忽然,有人温柔地搂着他,那是女人的温软体香,还有沐浴后的干净清爽,让他的心有片刻的安宁…… 嘴角动了动,他茫然睁开眼,眼前是惨白的光,哪儿有什么人在? 她肯定是恨他,所以才离开! 她肯定是恨他,所以才留他一人在这无望的苦海里挣扎! 肯定是这样! 真是……无力挽救。 ~ 颓然回到公寓,宁则远开门时听到有人说话,他一怔连忙喊道:“林烟?”——结果是宁母与宋妈从里面出来!宁则远大惊,林烟不在,这还怎么演戏? 他这会儿还穿着昨天的衬衫,皱皱巴巴的,哪儿还有往日清贵的模样? 宁母一脸愠怒,语气凌厉极了:“阿则,我知道你不会照顾自己,没想到林烟不过是去封闭办公几天,你居然连家都不回!今天是我们看见,如果被她知道呢?” 宁则远微微一怔,倏地,一直紧抿的唇角悄悄扬起来。他不应该对着满脸愠怒的母亲笑的,可是,他心里真的轻松许多,那种死死缠着他、束缚着他、扼住他的郁结、烦闷、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通通是晨光里浅浅的笑意。 不用被独自留在苦海的感觉,真的很好,他独自一人承受不住堕落地狱的不堪…… 可是,当得知昨天中午林烟就给宁母打过电话,说要去集中封闭办公,再想到林烟居然什么都没留给他,还害得他胡思乱想、丢脸至极,以为她…… 宁则远眼睛半眯,极度不悦。 没良心!   ☆、第二五章 徐逸秋今天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暴君,没想到宁董与往常无异,眉目清冷又淡漠,好像早上电话里的凶残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百思不得其解,进去送完文件,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宁董,安信要求项目组集中办公,林小姐应该是去他们位于翠湖的生产基地了。” 出乎意料,宁则远静静盯着手里的文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等翻到宏远的应标方案,他才淡淡问了一句:“这个项目什么时候答标?” “半个月后。” 乌黑挺秀的长眉微蹙,转瞬舒展开,宁则远一脸淡漠地点头,再没有别的话。 徐逸秋很费解。宁董唱的哪出戏啊,一大早暴跳如雷地要他立刻找到林烟,现在听到下落,却又没有多余的表示。他还以为宁董会立刻追过去,上演一场虐恋情深呢…… 可宁则远怎么可能会追过去? 他那样清冷的性子,就连最想念阿嫣的时候,也只是借着工作名义,去她所在的城市逗留半天,还不是单独见的,而是一帮她的朋友…… 更何况林烟? 想到林烟,宁则远的头又开始疼了,他使劲压了压太阳穴,心里不大痛快。 在他看来,林烟愚蠢至极,蠢得无药可救!这种形势下不但不避嫌,还不死心地留在安信,她难道以为沈沉舟是真的信她?呵,那些不过是沈沉舟的把戏…… 昨晚他一直以为林烟是恨他才离开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沈沉舟——真是自作多情了一回! 心中郁结难消,宁则远低低垂眼,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在醉酒后过分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阴影里,一贯平静沉峻的眼底涌起一些细微的波澜,薄薄的唇微微勾起,是个讥笑。 还有半个月宏远的项目就正式完结,那时候,她也该回来了,等着看她的笑话吧,等着看沈沉舟如何彻底的抛弃她…… ~ 集中办公的日子极其枯燥,项目组白天在翠湖的厂区上班,晚上回宾馆休息。手机统一上缴,电脑由公司配备,设置了上网权限,而且每一次操作都会被记录在档。众人无所事事又战战兢兢,只能围着应标方案一遍又一遍的修改讨论。 这天临近下班,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倦意。 林烟照例在做一天的总结,又提出后续几个需要修改的地方。话音没落,底下就有人悉悉索索小声抱怨。——自从宁氏那场发布会后,林烟直接变成了一个笑话,威信骤降,而众人看她的目光里总带着异样。如果不是沈沉舟力排众议,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打包滚蛋,哪儿还能在这儿? 所以,有人不满、不服气是肯定的。 林烟十分清楚众人对她的意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眉目沉静地望过去。 被她这样注视着,那人心里更加不快,直接将笔惯到桌上,拉着脸将东西一收就走,毫不留情面!那支笔滴溜溜滚到地上,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一时尴尬极了。其余人脸上顿时精彩纷呈,唯独丁晓白担忧地望着林烟。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林烟忽然觉得累,她看着手里的方案,沉默片刻,便让他们散了。 丁晓白一边整理今天的纪要,一边偷偷观察林烟。这几天在老于的默许下,这些人对林烟是什么态度,他通通看在眼里,可林烟就这样一直淡然地安排工作,也不生气,也不埋怨。他不知道林烟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其实,发布会当天,他就以为林烟会扛不住压力离开公司,没想到她坚持到现在。一时间,丁晓白也不知该说什么。 察觉到助理的担心,林烟朝他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从小到大,她被父母宠着,没有遇过什么挫折。林烟一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朵娇花,直到父亲突然去世,家中陡生变故,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株浮萍。那几年再困难,她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可这一次,林烟觉得自己有可能挺不过去了……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状态。 当亲耳听见宁则远说出那些话时,她就知道自己羽翼被人狠狠削了,被人算计了,一败涂地。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聚光灯下的宁则远,林烟感觉到魂魄抽离的痛苦,而他的话化作一把把凌厉的刀,直接将她钉死在那个地方! 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她实际上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为了争口气,她不会坚持到现在。 因为,在这样一个严酷冬日,她真的什么都没了……哦,不,她也许还有沈沉舟的信任。 那天从宁氏发布会回来,林烟被叫到顶楼会议室。都是高层,沈沉舟坐在首位。他穿一身灰色西装,面色冷峻,远远看着,还有一些淡淡的疏离。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站在众人怀疑的视线里,林烟身形越发纤瘦,也挺得越发直。 她异常镇定地说,我从没有泄露给任何人,说完,只是望着最前面的那个人。 而沈沉舟却没有看她,他只是低头翻阅最新的情况,还有项目组的成员报告。 沉默许久,沈沉舟终于抬眼迎上林烟的视线,异常平静地说:“我相信你。” 可没有人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因为,他说了假话,他现在谁都不信! 之后沈沉舟力排众议,留下林烟,并要求投标项目组即日起封闭办公。 林烟是感激沈沉舟的,至少,他相信她,还给了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思绪慢慢回来,林烟收拾完东西从厂区回宾馆。她今天晚了,没有赶上食堂,也没有赶上班车,只能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 这里是翠湖新建的工业园,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安信,还有许多公司在这边设厂,比如圈子里几家出名的台企。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工业园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林烟靠着路灯发呆。 视野里,有几辆车从更远的空地驶过来。这里经常会有公司来考察建厂,所以林烟没有在意。直到他们经过跟前,她才发现其中一辆车牌很熟悉。林烟没有惊讶,只是静静看着那车,又淡淡移开视线。宁氏在国内已经有好几个生产基地,在国外也有研究所和代工厂,真没有必要再新建厂区,但一想到他们近期的战略调整……林烟微微一怔,又黯然垂下眼。 副座上的徐逸秋有些紧张,他偷偷观察着后面的宁则远。那人就像没有发现林烟似的,依旧神色淡漠地望着别处。徐逸秋一直以为宁董推掉其他工作、不顾明天的早班飞机、亲自坐两个小时车过来看选址是有其他的打算,没想到,宁董真的只是看选址而已。 静谧之中,宁则远缓缓抬眼望向后视镜。那人就站在路灯下,脚边的影子拉得颀长,显得越发纤瘦…… “逸秋,在这边吃完晚饭再回去。”他淡淡地说。 徐逸秋心里小小雀跃,终于来了! ~ 林烟从公交车上下来,发现刚才那几辆车停在对面酒店。夜色弥漫,霓虹闪烁,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走到旁边超市买了盒泡面。 电视里放着一档无聊的娱乐节目,她将面泡上,就去洗澡。屋里没有开灯,电视泛着幽蓝的光泽,水声哗哗,显得有些诡异。她洗完澡出来,屋里已经满是泡面的香味。简单吹过头发,刚要吃饭,忽然,有人敲门。 这些天丁晓白经常会过来,林烟换上衣服开门。 “烟姐,这是于总的修改意见,你看一下。”丁晓白将打印好的文件递给林烟,又说明天沈总会过来听工作汇报。 林烟刚洗过澡,这会儿头发半干,发梢上还挂着水,整个人红扑扑的,透着婴儿般的娇嫩。 丁晓白不敢多看,他说完就转身离开。走廊里有人与他擦肩而过。那人个子极高,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镜,看不清眉眼。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冷。丁晓白愣了愣,回过头,正好那人也侧目望过来。墨镜后面视线冷漠又凌厉,他一怔,连忙摁电梯下楼。 林烟矮着身子坐在床头柜边,一边吃泡面,一边对着灯看老于的意见。忽然,又有人敲门。 “晓白,门没关。”——丁晓白一般还会再过来一趟,林烟索性没有关门。 身后,有人轻轻关上门,一步一步踩着地毯走进来,脚步略有些重。 “晓白,我的笔在桌上,你拿过来,我做个标记。”林烟维持那个姿势,头也不抬地说。 少顷,高大的身影顺着灯光倾泻下来,落在白纸上一片阴影,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支笔递到眼前,林烟顺手接过来,刚埋头写了两个字,手中动作忽然顿住,她募得抬起头! 眼前的人身形挺拔,穿着黑色的大衣,昏暗的灯光下,眉目英俊却又透着阴鸷,不是宁则远,还能是谁? 想到手里还是公司的方案,林烟一慌连忙捂到胸口,生怕被那人看了去。她的动作有些大,那碗泡面顺势打翻到她身上! “啊!”林烟被烫的叫起来,手忙脚乱掸掉身上的污渍,可汁水依旧滴滴答答,狼狈的要命! 林烟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看着脏掉的衣服,再看看弄脏的床单,脸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格外难看。她又恨又恼,瞪了宁则远一眼,却还不解气。宁则远只是蹙眉,满脸厌恶地说:“脏死了,赶紧去洗干净。”格外的嫌弃! 说完,他脱下溅到汁水的大衣。大衣里面是一套合身又挺括的西装。淡淡扫了林烟一眼,宁则远双手插在裤兜里,背过身,望着迷蒙的夜色。 林烟今晚第二次洗澡了!热水下她冲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身上有一股泡面味道,都快难受死了。 等再出来,宾馆的服务员已经换下被单床罩,将房间打扫干净,而宁则远坐在椅子上,长腿轻轻交叠,安静地看电视。电视里是狗血的八点档,男女主角搂在一起说着你爱我我不爱你之类的话。 林烟对着镜子默默擦头发,有他在,她不好意思吹头发。可宁则远不走也不说话,就坐在那边看电视,已经演到男主角出车祸快挂了,他还沉着气。林烟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于是故意寒暄:“你怎么来了?” 宁则远这才看了她一眼,淡淡解释说:“公事。” 林烟“哦”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慢慢擦头发。 屋子里气氛实在诡异,不是小别重逢的喜悦,更不是仇人相见那样的憎恨。 坐了一会儿,宁则远终于起身,说:“我走了。” “嗯。” 他又说:“明天我会去一趟外地。” “哦。” 林烟也不看他,只是静静擦头发,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走到门边,又突然折回来。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密密笼罩下来,将她团团围住,他静静注视着她。林烟心里一跳,也抬眼望过去。 他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却又多了丝不可见的挣扎。 林烟微微一怔,忽然,外面又有人敲门,“烟姐,于总的那几条意见怎么样?” 真是巧! 房中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嗡嗡作响。林烟知道如果被别人看见宁则远在这儿,就真的说不清了,她决定不吭声。 宁则远冷冷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快,他转身阔步离开。 林烟心里一惊,连忙跑过去,牵住他的手。她特别害怕,手颤的厉害,眼睛瞪得浑圆。 宁则远滞住,侧身望过来,就对上一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睛。 “则远,求你。”林烟哀求道。那人眼睛半眯,眸色陡然凌厉,“则远,别出去……”林烟还没说完,她的腰间骤然一紧,被人用力箍在怀里,死死抵到墙上。 身后是冰凉的墙壁,扑面而来的,是宁则远身上清冽又疏离的味道,还有丝丝酒意。 林烟紧张地望着他,而他也垂下眼,视线慢慢在她脸上巡睃,暗沉如海的眼底早已一片波涛汹涌。 “吻我。”他说。 霸道极了,不留一丝余地! 林烟怔了怔,双手攀附着他结实的腰际,垫脚吻了上去。   ☆、第二六章 也许是太急于安抚眼前这个暴躁的男人,也许是她已经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也许是生无可恋自暴自弃,林烟无比顺从地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很薄,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林烟想,宁则远不是薄情,在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人而已,所以,他们终究是过客。 男人的唇也很冷,冷到她忍不住想要战栗,想要逃开,下一刻,就被他单手捧住了脸! 林烟猜不透宁则远的意图,她更看不透这个人,包括这样的亲密中,依旧充斥着他独有的那份禁欲与清贵。他仿若是远离人间喧嚣的神,只偶尔落入凡间,浅尝辄止,却又莫名的蛊惑人心,牢牢吸引着人坠落。 如果说之前林烟只是想安抚他,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有些迷失在这样一个吻里。 鼻尖萦绕的,都是这个男人干净又清冽的气息,唇齿间尝到的,都是他的味道,他还没有给过旁人的滋味…… 这个吻,鬼使神差,又莫名其妙,却意外地缠绵了很久,久到外面的敲门声早停了,久到林烟的电话响过两遍,两个人才分开。 幽暗的房间里,林烟被抵在墙上,宁则远整个人压过来,死死禁锢着她。林烟动弹不得,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能默默承受着他的重量。 两个人贴得太近,近到她隔着衣料就能够感受到男人的那份灼热,近到她因为呼吸急促而一起一伏的柔软胸口被他结实的胸膛压着,并不舒服。 林烟脸有些红,她不大自在,这会儿微微偏过头,垂眼望着男人身上的西装。 宁则远的手还落在她脖颈间,指腹慢慢摩挲,他哑着声问林烟:“发布会的事,你恨不恨我?” 他终究是在意这个的! 在意到他连半个月都不愿意再等,在意到他推掉了其他工作,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今天见到林烟的第一眼,宁则远就想问这个问题,他甚至幻想过林烟见到他时恼怒又歇斯底里的模样,但出乎意料,林烟连提都不提,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在发布会现场,他明明亲眼看着林烟一点点崩溃,一点点绝望的…… 宁则远心里不甘极了,他盼着林烟恨自己,又盼她不恨自己,他从未如此纠结过。 “林烟,你恨不恨我?”他又固执地问了一遍,声音沙沙的,喑哑又低沉。 林烟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她起初确实是恨宁则远的,恨他不告诉自己真相,恨他将自己逼上绝路,恨死他了,恨不得千刀万剐才解气。可是后来林烟想通了,他们不过是名义夫妻,自己还不小心把他这种有洁癖的人睡了,宁则远凭什么告诉她商业上的机密? 如果是她,也绝不会告诉对方的。 所以,有什么好恨的? 走到这一步,只是她自己的问题。 宁则远脸色一变,原来,她根本不恨他……这个答案并没有令他好受,心底反而愈发煎熬,愈发抓狂! 他抬起林烟的脸。 幽暗之中,那双纯良诱人的眼里全部是平静,林烟微笑地正视他,可他忽然就不敢再看了。 她不恨他呀…… 她怎么能不恨他呢? 他想不通,又想不明白! 林烟说:“则远,我真的不恨你。在商言商,成王败寇,现在这样我都认了。” 说完,浅浅一笑。 她的笑容太轻太浅,像是一抹稍纵即逝的光,像是走投无路的人一丝回光返照,根本留不住。 他不要这样!宁则远心里感觉很不好,他非要逼醒这个傻子,“林烟,你知不知道沈沉……” 听到这两个字,林烟脸色一沉变得极其难看,“别说了!”她不客气地打断宁则远的话。宁则远微微一怔,愕然地看着她。察觉到自己语气实在不好,林烟缓了缓,垂下眼无比平静地说:“宁董,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更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用你操心。” 她这样冷漠又疏离的态度让宁则远愈发不快,更是彻底激起他的怒意,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太阳穴突突地疼,宁则远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怒意! 该死! 狠狠磨了磨牙,他用力捏住林烟的下巴,强迫她对着自己,无比凶悍又尖酸刻薄地说:“林烟,你醒醒吧,沈沉舟他根本不信任你!你还要自以为到什么时候,你还要做多久的梦,你以为他还爱着你、还信任你、还宠着你?我他.妈的都收到他结婚请柬了!” 他难得这样嘶吼,难得这样不冷静,更是爆了粗口,实在不像往日掌控着商业帝国的宁则远。 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钻进林烟的耳朵,都像一把刀直接扎在心上,疼得让人麻木。 林烟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她哧哧笑了,“所以呢?”她望着宁则远,一双眼里全是哀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宁则远动了动嘴角,有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最后,却只是说:“离开他,离开安信。” 林烟笑着眨了眨眼,淡淡地说:“则远,我会离开的。” 这句话让宁则远的心口莫名一窒,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好像林烟也是要离开他的…… 他望着林烟,林烟也笑着望过来,又推了推他:“你今天很闲么?还不走?” 这个举动像是情人间最普通的玩闹,却让宁则远心尖又掠过一丝疼意,像被针扎了一样,他难受的厉害,急需一个发泄又证明的途径—— 这样的夜里,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反正她那么轻佻,也根本不在乎,就让他堕落地更彻底一些吧…… 林烟沐浴之后穿了一件连衣裙,这会儿他的手从裙底滑进去,又冰又凉。林烟忍不住战栗,乌黑的瞳孔骤缩,“宁则远,你疯了?” 那人不答话,只是定定望着她,暗沉如水的眼眸里有一股志在必得又摄人心魂的力量。 她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就和上次停电被强吻一样,这人掩饰很好的平静外表下似乎特别容易暴躁,而且,极难控制住情绪! 这是什么毛病啊?! 林烟心里害怕,她不停挣扎,又使劲拳打脚踢,可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量? 宁则远冷静地将她转过去趴在墙上,林烟在他的钳制下根本没法动,内.裤被褪下来滑到脚边,下身一凉,然后,有个硬物抵着她…… “林烟。”他在她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又说,“……别走。” 林烟痛极了,眼圈瞬间飙红,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她狠狠骂道:“混蛋,你今天是来发情的么?滚开!疼死了!” 那人在身后慢慢动着,又在她耳边轻嘘一声,故意轻声地说:“别让你同事听见。”像是一种凌迟! 林烟低低咒骂了一声“变态”,又被他转过来,抱到了床上去…… 可就算在床上,也不温柔,像是一场掠夺,更像是一场厮杀,林烟被折腾到双腿都在瑟瑟颤抖,只想昏死过去。 两次性.爱,一次她睡了他,一次他睡了她,很好,也扯平了! ~ 楼下车里,徐逸秋看了看时间,又看了一眼宾馆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终于,宁则远出来了,他心中吁出一口气。作为助理,他生怕老板误机。 宁则远上车之后,没说一句话,只疲倦地阖上眼,倚在后座闭目养神。 他这样仰着,松开的衬衫领口那儿不经意间露出一道血痕…… 徐逸秋心中一震,心想,难道是被那位林小姐挠得?要不要这么……激烈啊? 他们回城要两个多小时,还要赶早班的飞机,实在辛苦,只能在车上补眠。 车里很安静,只有暖气哧哧声,拂在脸上,有些痒。 宁则远睡不着,他慢慢睁开眼,淡淡望向窗外。车窗上倒映出他的面容,挺秀的眉目沉峻如往常,唯独深邃的眼底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迷惘。 书上说,人的心里都有个洞,很难被填满,宁则远也不例外,那是曾经痛苦灰暗的过往留给他的印迹,就连日日夜夜对阿嫣的思念都填不满,也掩盖不住。如今,却有一个人勉强可以让他忘掉那些不快。 那个人,就是林烟。 不,他不是喜欢林烟,而是,只是需要和她上床…… 在林烟身上,他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快感是身体最原始的*,是人的一种本能,却可以让他短暂忘掉过去,让他获得暂时的安宁! 宁则远痛苦扶额,他好像在一个奇怪的深渊里越滑越远。 ~ 阿则,你还好吗? 听说翁姨已经回国,她的身体好些没? 从周琪口中听说你与一位小姐走得很近,我看了她的照片,很替你高兴,却也有些惶惶不安。 这种惶恐源于你,也源于我自己。 每每想到我还在各地流浪,你却要安定下来,我便觉得我们的誓言要变了。 那个誓言无关情爱,却也是我心底最牵挂的。 阿则,我很想你……   ☆、第二七章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林烟腰酸背痛,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她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没想到身上已经整理干净,连睡衣扣子都一颗一颗扣好。 林烟怔住。 昨晚实在太累,她根本不知道宁则远什么时候走的。模糊印象中,那人似乎抱着她洗澡?洗澡的时候,好像还被他压着做了一次,没完没了,她嗓子都哑了…… 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林烟白皙的脸腾地红了。 禽兽! 不管男人表面多禁欲,骨子里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宁则远爱上了自己。在林烟看来,这人有深度洁癖,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有过去的人,他唯一能包容与纵容的,就是异国他乡的那一位。昨晚宁则远大概真的被她气疯了,所以才做出这么出格、这么荒唐的事,他现在肯定后悔的要命! 林烟勉强勾起唇,也不知是该心酸,还是该苦笑。 疲倦地闭上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人冷冽的气息,将她团团裹住……林烟恍惚地睁开眼,那双墨黑的眼眸又浮现出来,他的目光清冷又疏离,宛如覆着层寒霜,偏偏与她贴得那么近! 这场性.爱,无关爱情,只是*,连情.欲的资格都没有,或者,他只是想羞辱她…… 林烟心口莫名一窒。 没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她看得开,她能看得开,她应该看得开…… ~ 脑袋里昏昏沉沉,林烟直到洗漱好才想起来要去买药——真是荒唐到极点,她还不想弄出人命! 结果,这一天都没空。 她首先在下楼的电梯里遇上丁晓白。丁晓白一脸的欲言又止,明显想问昨晚的事,林烟故作淡定地微笑,心里将宁则远拖出来狠狠骂了一顿。到厂区后,她立刻着手准备今天方案汇报的事,忙的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更别提那该死的避孕药。 趁着厕所的空档,林烟算了下自己的安全期,这才安心,但又忍不住将宁则远拖出来鞭笞。 下午,沈沉舟和老于还有其他几个高层终于到翠湖。 看着那人沉步走进来的时候,林烟握着资料的手一紧,她蓦的想到宁则远说的那些话,他说沈沉舟根本不信她,他说沈沉舟要结婚了…… 听到这人结婚的消息,林烟心里没有太多的难过,因为她早就过了最痛苦难熬的时候,她只是有一些唏嘘。 真正让林烟介意的,是宁则远说沈沉舟不信任她——这让她坐立难安! 没了他的爱,她还有他工作中的支持与信任。如果连这个都没有,她还有什么?这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啊…… 如果他不信任她,为什么还要力排众议,留她下来继续负责宏远的项目?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她? 不,他肯定信任她的! 林烟无比笃定,所以,她一点都不相信宁则远的话。 收敛起思绪,林烟认真整理手边资料,可哪怕她再镇定,她的手仍旧不自觉颤抖。林烟知道自己还是害怕了,就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咬住唇,脸色不大好。 沈沉舟侧身和旁边的人说话,视线拂过林烟时,不禁微微蹙眉,顿了顿,又喊助理过来。 会议开始前,林烟胃痛难忍,她去开水间泡杯热茶暖胃。谁知道茶包刚拆开,就被一双干净又修长的手夺了过去! 那双手她太熟悉,这十年间,她牵过无数次,勾勒过无数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林烟滞了滞,然后,努力仰面微笑:“沈总。” 茶水间有些狭窄,两个人站的有些近,熟悉的男人气息扑鼻而来,林烟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 金丝镜片后的眸色微黯,沈沉舟将茶包倒进自己杯中,又侧目镇定问她:“胃疼?”。 林烟彻底愣住。 这简单的两个字,穿越了好多的时光,又带着她回到大学时代。那是第二次相遇,就在自习室旁的打水间。林烟当时的面色不大好,沈沉舟看了她一眼,担忧地问她,同学,你胃疼?林烟咬着唇点了点头,那人就将准备待会吃的馒头递给她…… 想起这些,林烟突然难过的厉害,她连忙低头掩去眼底的水泽。 不大的茶水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冲淡着尴尬。 沈沉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颗糖,他说:“我身上只有这个,你先垫垫,免得胃又疼得难受,我已经让助理去订餐……” 看着他手里握着的糖,林烟心中一阵一阵绞着疼,疼得她根本动不了,疼得她就算知道这不应该,却又无能为力。 沈沉舟将糖放在一边,正要离开,忽然,林烟喊住他—— “沉舟!” 声音有丝哭腔。 再也迈不动一步,沈沉舟只呆呆望着林烟,握着杯子的手倏地一紧,骨节分明无比。 林烟问他:“沉舟,你信不信我?”她一定要当面明明白白的问他一句! 沈沉舟有一瞬间的怔忪,林烟望着他,一双眼里全是祈求,“求你说实话。” 握着杯子的手越来收紧,能看到根根青筋。镜片后的眸色暗了暗,勉强又恢复如常,沈沉舟淡定地说:“阿烟,我信你。” 他瞒着林烟太多的事,比如林启发死的真相,比如他对她的怀疑,可是,哪一件能讲? 只是如果一直不讲,林烟又怎么能够知道他承受的痛苦? 可如果讲了,林烟和他之间就真的断了…… 掩饰好心底的彷徨,沈沉舟阔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林烟低下头,将那颗糖剥去糖纸,递到嘴里。 这颗糖,很甜很甜,甜到她想哭,哭这些年的无望,哭如今的荒唐,哭自己的悲伤,又庆幸他终究还是信任她的…… 整理好情绪回到会议室时,她的位置前已经摆着一盒盒饭,热气在紧阖的盖子上氤氲出水珠,好像一滴滴晶莹的眼泪。 ~ 今天的方案获得一致好评,最后集体通过,这些天的努力得到认可,林烟轻轻吁了口气。 确认方案之后,就到争议最多的部分——报价,尤其这一次与宁氏在明面上争,价格必然是重中之重。 沈沉舟看着林烟拟的价格,问身侧的老于:“宁氏那边价格可以压得多低?” “比这个应该要低很多。”老于如实说。 林烟蹙眉:“报价比这个再低,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是负担。” 沈沉舟拧眉,停顿片刻,淡淡地说:“不管怎么样,拿下这个项目。”这段时间安信同时受到好几家的阻力,在其他项目里屡屡吃亏,士气大损,如果再丢掉这个单子,明年日子不太好过。 听他这么说,林烟心里一沉,她知道自己当初的计划真的太冒险!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整个安信为这个计划所累,活生生被推向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林烟眸色渐渐暗淡,只听沈沉舟说,这个是我的决定,就这么做。她心念微动,知道这人在帮自己解压。 顿了顿,他又说:“林烟,我记得你当时说过,我们必须提高门槛,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如今门槛提高了,我们却没有占得先机。所以,这条血路是真的血路,我们也没有退路。” 是啊,铺天盖地,没有退路,于她,于公司,于每个人,都是这样! ~ 答标前一天,项目组回到z市。林烟没有去宁则远的公寓,而是回自己家。 她睡得并不好,第二天眼底的黑眼圈格外重。林烟画了淡妆,特意挑了一条黑色的职业裙,搭了件白色的大衣,将头发盘起来,整个人显得干练,又透着成熟女人的精致。 手机里有个宁则远的未接来电,凌晨两点多打来的。这些天,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络,也不知找她什么事。出于礼貌,林烟打过去。电话“嘟——嘟——嘟”响,一直没人接,正当她没耐性快要挂了,忽然,通了。 “喂?”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喑哑,沙沙的,透着似醒未醒的性感,好似呓语。 林烟一怔:“你还在睡觉?”这都几点了,这位大忙人居然还在睡觉,真是不可思议。 “几点了?”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浓浓的都是倦意。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掀开被子坐起来。 想象着他柔软短发耷拉下来时的惺忪睡颜,林烟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告诉他时间,又说:“没别的事我先挂……” 她还没说完,那边传来一声低声咒骂,啪地,就将电话挂了,留林烟一人莫名其妙。 ~ 安信一行到宏远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有几家厂商,唯独宁氏的人还没出现。今天比较重要,会议室气氛很压抑,只有小声交谈。 林烟听到有人在谈论宁氏,说的好像是宁氏在收购一家什么公司,似乎遇到点麻烦。她微微皱眉,坐在前面的沈沉舟侧过身解释:“宁则远打算收购贺榕玮的公司,一出手就是势在必得,可贺家哪儿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声音里含着些轻笑,在场所有的人大概都等着看宁则远的笑话。 林烟却笑不出来。 她弄不明白,宁则远好端端跑去收购贺家产业干嘛?这不是没事找事么?难道吃饱了撑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回来的是宁氏的人,而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人,正是众人谈论的主角! 林烟愣住。 宁则远不是去外地谈生意么?号称要两个礼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看来他真的很重视宏远这个项目啊……两家投标竞争这么多回,什么时候见这位宁董亲自到场? 林烟撇撇嘴,正要移开视线,忽然,那人也朝她望过来,淡漠沉峻的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林烟知道他今天的起床气有多大! 众目睽睽之下,四目相对,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林烟慌忙撇开视线,再看下去,那些限制级又该冒出来了…… 宁则远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大衣,里面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挺括西装,站在众人中间,身形笔直地好似一棵料峭修竹,整个人干净又清贵。那张英俊的面容一如既往,棱角分明,眉目挺秀,眸色冷漠,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却极能够吸引人。 可只有林烟知道,这个人有多……禽兽!   ☆、第二八章 宁氏与安信一向竞争得很厉害,双方就算碰面,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这会儿会议室里没有多余的地方,两家坐在一起,暗地里剑拔弩张,明面上少不得要客套敷衍一遍。 宁则远坐在沈沉舟旁边,林烟就坐在沈沉舟的后面……这种场面对林烟而言,实在是尴尬又煎熬,如坐针毡。她低头佯装准备待会儿的答标内容,偏偏这两个人的声音悉数飘到她耳中。 “沈先生,你好。” 宁则远声音一贯清清冷冷,哪怕说着这样的寒暄,也透着一股“我和你不熟”的疏离与淡漠,谁会知道他那么……人面兽心!想到这人用这样清冷的声音在耳边说着那样……变态的话,林烟的脸忽然有些热,脑袋垂得更低了——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在上床这种事上很有天赋,简直……无师自通! 沈沉舟有礼地回应:“没想到宁先生今天会亲自过来。”宁则远的出现,实在出乎众人意料,让人摸不着头脑。 “应该的。” 宁则远轻轻一笑,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问起沈沉舟:“沈先生,下月婚礼准备的怎么样?” 他像是挺关心的,语气格外真诚,可在林烟听来,这人话里话外含着暗示与戏谑,或者,还有羞辱。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咬住唇,让自己尽量平静再平静。 沈沉舟不防宁则远会突然问起这个,他喉头一紧,沉默片刻,勉强镇定笑道:“还不错。”这三个字在林烟面前说起来,格外干涩。 林烟低着头,还是察觉到沈沉舟不安的余光扫过来。她身子一僵,被动地缓缓抬起脸,努力迎着他的视线微笑。沈沉舟忙移开视线,大概是还不知如何面对她。 林烟不难过,她只是觉得尴尬。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沈沉舟要举行婚礼了,偏偏都瞒着她,好像担心她会受伤,又或者怕她会去抢亲一样……如果让林烟自己选择,她也希望自己不知道,可宁则远非要逼她面对这一切,真是自私讨厌又霸道,完全不可理喻! 她有些埋怨地看了眼宁则远,宁则远只是优雅侧身,微笑地对沈沉舟道了声恭喜,又客套的说:“到时候我一定来。”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更加讨厌!林烟收回视线,望着手里的资料,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 宁则远正过身,淡淡望着前面,恢复一脸的漠然,墨黑的眸子清清冷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有诱人的薄唇微微上扬,是个好看的弧度。 ~ 答标会正式开始。 各家公司轮流陈述竞标方案,宏远许源生诸人与请来的数位业界专家坐在最前排,林烟与沈沉舟的恩师王老也在其列。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和冗长,林烟坐的都快难受的要命,连一贯温文尔雅的沈沉舟都看着有些倦意,可宁则远依旧正襟危坐,背影笔直又挺拔,像一堵料峭绝壁,人群中很扎眼。 安信的讲标人是林烟,轮到她的时候,林烟刚刚站起来,目光匆匆扫过前面,她蓦的就开始紧张了! 只见原本坐姿极其笔挺的宁则远这会儿身形微动,整个人略微慵懒地往后靠在椅背上,长腿轻轻交叠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轻轻搭在一侧的扶手,视线懒洋洋的落在最前面空着的讲台,像是无形的审视,又好似玩味。 林烟忽的脸红起来。 她站在最前面,白炽的灯光落下来,底下一片模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可林烟却只能感受到一个人的视线。那人就这么惫懒地望着她,英俊挺秀的眉眼有些倦怠,沉静的眸色清清冷冷如萧索的冬夜,没有往日那么凌厉,却足够令她如芒在背。 她不想在意这个人,可这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像一张密密的网,笼罩着她,困住了她,让她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林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面红耳热,思绪更是乱七八糟,她心里暗骂了几句,忍不住抬眼看过去,蕴着薄怒的视线掠过那双好看的长眸,迎上他的目光。 宁则远就这么淡淡地望着她,不偏不躲,更不知避嫌! 林烟心里不快,却无法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微微拧眉,一双眼里淡淡的都是警告。 也不知宁则远有没有会意,总而言之,他终于低垂下眼,纤长的眼睫落下一小片阴影,让他那双乌黑沉峻的瞳仁越发意味不明。 林烟松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正常陈述起方案。 沈沉舟实在太熟悉林烟了,他观察到林烟表情的细微变化,又下意识地瞥了眼身侧的宁则远。宁则远却只是微微倦懒地坐在那儿,低着头来回把弄着手机,细碎的额发落下来,有一些不轻易示人的疲惫与柔软。 他在想什么? 沈沉舟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往上面的林烟望去,金丝镜片后的眸色略有些迷惘。 他知道自己陷入一潭深渊,他本以为林烟会在潭底永远陪着他,他也有足够信心留住她,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他和林烟分手,一切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好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如此往前。 ~ 整个答标过程,林烟的声音不算特别高亢,却足够抑扬顿挫,内容有理有据,有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 工作中的女人格外有吸引人的魅力。 做他们这行的,永远是男人多女人少,所以林烟陈述的时候,沉闷已久的会议室宛如注入一道清泉,瞬间活了起来。底下有人窸窸窣窣交谈,聊的是林烟在业界的花边新闻,比如和谁谁交好,又比如见过她和谁谁一起吃过饭。 宁则远安静蹙眉,双手交握在一起,抬眼淡淡望过去。 万千风雨之中,林烟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微卷的头发悉数盘起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显得干练又利落。那双弯弯又纯良的眼蕴着笑,嘴角也噙着笑,温婉地望着众人,哪儿还有刚才冲着他那张凶神恶煞又张牙舞爪的模样? 薄唇微勾,宁则远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耳畔林烟的声音如涓涓溪流一样传过来,他静静听着,忽然想到那一夜她在自己身下的婉转呻.吟…… 很动听。 视线从她的脸缓缓滑下去,林烟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职业裙,这裙子很贴身,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极好,裙摆恰好遮在膝盖上方,底下的双腿笔直又修长……她整个人站在灯下,熠熠发光。 宁则远调整了下坐姿,整个人愈发慵懒,修长的手指落在手机机身上轻轻扣着,视线懒懒的落在林烟身上,隽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有几个人见过她诱人的模样,他到底又算什么……目光冷冷拂过旁边那人,倏的,又厌恶的撇开眼。 ~ 林烟陈述结束之后,暗暗长舒一口气,这才往底下扫了一眼。先前那个人又在看她,林烟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极了。可现在宁则远已经端坐在那儿,好像刚才根本懒洋洋的人不是他!他这会儿正侧身和旁边的助理交谈着什么,眉目略凌厉,林烟只能看到刀刻一般的侧脸。 正要收回视线,宁则远像是察觉到她的窥视,堪堪回过头——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那种你知我知的隐秘又窜出来,林烟脸一红,不自在地垂下眼。 下来之后,她和沈沉舟交换完意见,这才坐回位置上。他们说话的时候,宁则远已经起身阔步离开,林烟当时匆匆一瞥,只看到那人笔挺的背影。现在坐定,再看到空出的那个位置,她心里轻轻浅浅掠起一丝异样。 手机里有一条宁则远先前发来的短信—— “今晚回家” 四个字,完全是宁则远的风格,简简单单,透着霸道和不容抗拒,也足够在林烟心底那丝异样上拨起一重又一重的涟漪。 她现在有些害怕跟这人独处,而且,她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他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慵懒又禁欲。虽然禁欲,却又像是一双手,能够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剥下来,他在她面前完全不掩男人赤.裸裸的欲.望——怎么会这样?! 拧眉静静坐了会儿,她礼貌地回道:“有事?” 那边大概在忙,并没有回复,何况宁则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根本不屑于多做解释。 看着黑掉的屏幕,林烟跟沈沉舟往外走——宏远这种项目的投标结果不会当场出,所以答完标之后,只能回公司等消息。 一桩折磨了这么久的事情突然结束,她浑身上下都是倦意,只想好好休息几天。 晚上沈沉舟照例请项目组吃饭,林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于是没有去。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她想起项目开始的时候自己还是众人眼中的功臣,如今却更像一个罪人。 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于水火,她唯一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大概掌握在宏远的手中,或者,掌握在宁则远手里? 林烟苦笑,慢慢走出公司。非常意外,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魏茹。   ☆、第二九章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魏茹大概没有想到会遇到林烟,她愣了愣,说:“烟姐,好久不见。” 林烟也很意外,“魏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眼前的女孩哪儿还有之前圆润青春的模样,整个人瘦下来,脸凹的厉害,像是活生生经历了一场磨难。 魏茹怔了怔,苦笑说:“没什么,分手了。”她尽量平静,可双手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顿了顿,又呆呆地问,“烟姐,你们都下班了?” 她的声音很轻,眼神虚无,显得痴痴傻傻。林烟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疼。她没有见过魏茹的男朋友,但对分手的痛苦有着切身体会,亦知道这种痛从来没有灵丹妙药可以救治,唯独交给时间。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私房菜馆,魏茹喝了酒,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和她男友的事。 她说,认识他的那天,她特别狼狈。本来是去面试兼职的,结果一路狂奔高跟鞋断了,又正好胃痛,她无助地蹲在那个公司门口哭。下一刻,他从天而降递给她面纸,还很温柔地说话,像拯救她的神。 她说,其实他心里一直有喜欢的人,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总是想不顾一切地靠近,想去看看他心里那个人到底什么模样,想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想去证明自己能比那个人更好。她买了许多那个女人喜欢的东西,留过她的发型,结果都没有勇气给他看。 她说,烟姐,我爱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可他从来只拿我当小妹妹看。 她说,烟姐,他要结婚了,你去让他不要结,好不好? 魏茹的话颠三倒四,与以往说过的不大一样。林烟并没有追问什么。因为一个人游走在尘世,谁会对陌生人毫无保留? 只是魏茹口中的那个人,让林烟想起了沈沉舟,想起两个人的点点滴滴,想起最后分手的时候,她那么卑微的哀求,可他还是决绝,将她的手掰开……“阿烟,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就像魔咒,死死箍着她,扼着她,将她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林烟常常想,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回心转意,也许明天他就会再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从来没有也许。所以,她现在已经不再做这样的梦,她只是想背负着沈沉舟的信任,努力将宏远项目做好,然后,永远离开! 彻彻底底的,永远离开! 她再不想牵绊在沈沉舟的身边,再不想被这个人的名字束缚住,她需要一个崭新的开始! ~ 走出餐厅,魏茹已经醉了,林烟扶着她在路边等车。冬日的风冷冽,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魏茹缩着脖子嘟囔:“烟姐,我给沉舟哥打电话。”她熟练的摁了几个数字,整个人歪在林烟身上,对着电话喂来喂去。 林烟呆呆怔在那儿——如果她没听错,刚才这人说的是沉舟? 或许是重名呢? 她心里有些忐忑,听着电话好像接通了,那边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林烟听不清楚。 魏茹说的乱七八糟,那边一听便知道她醉了,大概是问她旁边有没有人,魏茹就将手机塞到林烟耳旁。手机冰冷,听筒里传来丝丝的电波声,耳边还有风刮过,如此混乱之中,有个很温润清雅的声音传过来,“你好,请问你现在和小茹在一起?” 这声音林烟再熟悉不过,听到第一个字时,她脑中嗡的一声,再听不清其他。 她刚想要彻底离开,怎么兜兜转转,又遇到他,还是以这样……尴尬的方式? “喂,有人吗?”电话里很安静,那边似乎很困惑。 林烟回过神,“沈总,是我。”掩去最初的惊讶,她尽量平静地答复。 “……” 这一次轮到手机那头安静了,过了许久,沈沉舟才问:“你在哪儿?”尾音颤了颤。 林烟说了地址,没有等太长时间,他开着车到了。林烟扶魏茹坐到副驾位置,又弯腰替她扣上安全带,一时间车里静谧,弥漫着层淡淡的诡异,没有人敢打破。唯独魏茹握着林烟的手,低声哀求:“烟姐,你让沉舟哥不要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那样的卑微,那样的无助,让人不忍再听。 林烟心绪复杂,她关上车门,一回身就看到已经下车的沈沉舟。他这会儿掏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望着林烟,目露探询。沈沉舟以前是不抽烟的。林烟一怔,轻轻点头。他这才低下头,用手拢着微弱的火苗。虚无飘渺的烟雾后面,他的面容格外模糊。 路口里,沈沉舟站在风口,替她细心地挡去寒意,还是像以前那样。 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林烟有一瞬间的怔愣,猜他大概要跟自己解释整件事。 谁知道,沈沉舟只是问她:“阿烟,你信我么?” 信不信呢? 她一直都是信他的…… 对林烟而言,今晚的一切实在超乎她的想象,她根本不知道魏茹喜欢的那个人是沈沉舟,而口口声声的“男朋友”似乎就是沈沉舟?所以,沈沉舟和舒曼交往期间,劈腿魏茹?还是,魏茹单恋沈沉舟?那她原来说的那些又算什么,魏茹的臆想?——邻居是暗恋前男友的癔症患者? 林烟只觉惊悚又混乱,她实在没法想象整件事,但只要沈沉舟开口,她就相信他了……也许是十年来残留下的习惯,也许是他给了自己信任那自己也要报答的信念…… “阿烟,你信我么?” “我信!” 林烟回得很快,以至于沈沉舟脸上有刹那的错愕,准备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他怔在那儿。 看出他的窘迫,林烟又淡淡一笑:“沉舟,这是你的私事,我信你没有用,还得舒曼相信。” 沈沉舟目光黯下来,他将烟摁灭,又抿唇苦笑:“阿烟,谢谢你。” 他失去了一个多好的女孩,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现在,他还将她越推越远,甚至,不惜欺骗…… ~ “先生,要不要接太太一起回家?” 后座的宁则远喝过酒,这会儿白皙的皮肤泛起病态的红晕,一双淡漠又暗沉的眼注视着路口微笑的两个人。 从他这儿望过去,只能看到二人的侧脸。霓虹闪烁中,林烟的侧脸偏柔美,隐在男人高大的身影底下,更添娇弱,她那可怜又无辜让人垂怜的眼睛,却更加的亮,亮的能够灼伤人…… 宁则远心中不快,安静蹙眉。 远处,沈沉舟摁灭手中的香烟,不知说了句什么,林烟微笑地摆手,示意他赶紧开车离开。沈沉舟应该是道了别,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又折回来,用力地抱住林烟! 宁则远眨了眨眼,沉峻隽黑的长眸半眯,目光冷冽又骇人,薄唇紧抿,整个人肃杀、凶悍,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对着这一幕,他尽量克制,可脸色还是难看至极,哪怕林烟推开了沈沉舟,他紧蹙的长眉也舒展不开。 宁则远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大概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大概是……让他恨不得赶紧将林烟捉回去——林烟居然还勉强对沈沉舟微笑,还目送这人离开! 真是……打他的脸! 太阳穴突突跳的疼,酒劲翻涌,宁则远使劲压了压,胸口还是闷的厉害。 “先生,要不要接太太一起回家?”顾锐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淡淡扫了眼抱着胳膊站在路边的林烟,宁则远垂下眼,眼睫落下脆弱的阴影。 “……嗯。” ~ 看到宁则远的座驾,林烟很想装作没看到调头就走,可她知道调头就走的结果会更惨! 硬着头皮坐上车,林烟打了声招呼,宁则远不看她,只是敛眉抿唇淡漠地望着窗外,视线冷冽又萧肃,宛如暗沉的冬夜,哪儿还有白天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林烟尴尬地坐在旁边,她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宁则远的忌讳,尤其宁母还在呢…… 果然,宁则远冷冷地说:“林小姐,我母亲还在国内,请你收敛一点好吗?”他斜睨一眼,眸色淡漠又疏离。 林烟动了动嘴角,终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微卷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颜,留下一片落寞的侧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楼道,小区管家笑着说:“宁先生,有你的明信片。”又递给后面的林烟,“助理小姐。”他依旧微笑问候。 助理小姐? 林烟微微一怔,顺手接过来。她一低头就看到娟秀的字迹,“阿则,你还好吗……”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宁则远的视线。晕暖的灯光下,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显得修长又挺拔,整个人清清冷冷,像是触不可及的祈望。 “对不起,我……”林烟揪着那两张明信片,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 宁则远将明信片夺过去,低头匆匆扫了一眼,乌黑的长眉一蹙,单手用力攥着,平整的信函上出现弯弯曲曲的皱褶,像是人心底最无望的泪沟。 电梯里很安静,林烟没话找话:“你这里还有别人知道啊?” “嗯,阿嫣知……” 宁则远冷冷回答,突然又收住声音,忽的抬起眼。 电梯的反光里,林烟的头垂的更低了,她说了声“哦”,又努力微笑:“宁先生,宁伯母知道这里,让秦小姐换个地方寄吧,如果被伯母看到,她会不高兴的……”称职的真的像个助理! 宁则远突然很讨厌她这样虚伪的微笑,他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偏偏虚伪! 喝过酒,宁则远胃里并不舒服,半夜辗转反侧,难受的要命。 背对着他睡得很远的林烟察觉到动静,柔声问:“你怎么了?” “胃里难受。”宁则远坐起来,“想吐。” 他趿着鞋去卫生间,果然,吐得昏天暗地!实在难受宁则远,用冷水浇了把脸,还是难受。他撑在洗手池边,头耷拉下来,脸苍白的厉害,一脸不轻易显人的脆弱。 忽然,有人一下一下顺他的背,轻轻柔柔。 宁则远微怔,他回身,就看见林烟端着杯水站在旁边。见他望过来,林烟将水递给他漱口。宁则远接过来,玻璃杯里的水是温的。他抿了一口又吐出来。热热的暖意在口腔里盘桓,沿着喉咙一路往下,流窜到每一段神经末梢,都是暖意。 指腹摩挲着杯沿,他忽然任性地说:“我想喝蜂蜜水。” 林烟扶他回到床上躺好,又替他掖好被角,才开口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跟管家说让他过来备一点。” 暗夜里,女人的声音犹如淙淙流水,温柔又悦耳,却又在宁则远心尖上掠过一阵疼意。 他躺在那儿,感觉到身边又陷下去。林烟大概离他很远,他的指尖悄悄试探过,却没有碰到她温暖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冷,觉得难受,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微动,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宁则远醒过来的时候,林烟已经离开,床头摆着一杯水,也不知放了多久,还冒着热气。 他捻了捻眉心,工作电话响了,“宁董,宏远项目我们中标了!”徐逸秋兴高采烈的说。 宁则远却高兴不起来,一颗心缓缓沉下去,他知道,林烟终于被他们一齐推进了悬崖……永不能翻身!   ☆、第三十章 安信,老于宣布完宁氏中标的消息,整个市场部鸦雀无声。 林烟亦有一瞬间的怔愣。她静静站在那儿,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满脑子都是她失败了的念头。铁观音的香气如兰,沁人心脾,她很快清醒过来,可杯中热气氤氲,却迷了她的眼,乌黑的眼底泛起盈盈水泽。 以前遇到困难的时候,林烟总劝自己咬一咬牙挺过去,可这一次,她早就清楚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但就算明白这一点,林烟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宏远项目能成功,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希望暗地要苦整她的那个人没有可趁之机,希望……宁则远能看在两个人微薄的情分上,对自己手下留情,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现在,事实告诉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唯一拥有的,大概真的就是沈沉舟的信任…… 他信她吗? 他信她的呀……沈沉舟亲口说过的。 林烟心里惶惶不安。 “林烟,你过来一下。”老于扬了扬下巴,一脸严肃。项目失败一般都会追溯负责人的责任,这次宏远的项目格外重大,情况也更为特殊,所以更引人关注。 “好的。”掩去眼底的浅浅波澜,林烟微笑点头。 面色淡定地将瓷杯放到桌上,在众人或冷峻、或嘲讽、或看热闹的注视下,她跟老于去顶楼——所有高层在那儿开高层会议。林烟走进去的瞬间,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默契地止住讨论的声音,防备的视线倏的一齐落在她脸上,无声审视着、审问着,最终,在心底默默进行审判。 坐在众人中间的沈沉舟亦淡淡望过来。 隔着十年的爱恨苦痛,隔着世事的万水千山,隔着那道薄薄的镜片,他的目光模糊又冷冽,同样在审视,同样在拷问,与旁人无异。 对上他的视线,林烟心里忽然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云端跌落,急速往下坠,迅速穿过大团大团的云霭,坠得很快,坠得很低,她什么都抓不住! 主角到了,审判开始…… 老于说:“据宏远那边的内部消息,宁氏中标的总价格刚好压过我们,并且每个单项的报价也正好比我们的单项都低上一点……林烟,宏远项目最后投标报价是你做的,而最后整体的报价单也只有你和沈总手中有完整版,所以,这件事需要你做出解释并承担责任。” 林烟怔住。沈沉舟肯定不会泄露这么重要的机密报价,看来看去,似乎就只剩下她了?怎么会这样?林烟想不明白,又忍不住苦笑,这一回真的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深吸口气,瘦削的背不由挺得笔直,她说:“不错,项目最终的总报价单确实只有我和沈总有,但我从没有泄露给任何公司、任何人。项目失败,我作为负责人,愿意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至于其他——我绝不会承担!”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极能说服人,可在场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一个已经背判了死刑的人呢? 稍稍停顿,林烟望向沈沉舟,终于说出疑虑。 “沈总,从宁氏那场发布会开始,我怀疑公司有人泄密。” 沈沉舟沉默着,视线淡淡拂过所有的人,终于开口:“我也这么怀疑。” 他果然是信她的!林烟急速下坠的心忍不住一滞,下一刻,却又坠的更快,直至坠得粉身碎骨! 因为,那道冷洌的视线最后正式落在她的身上。 金丝镜片后,沈沉舟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审视,还有怀疑……那样的淡漠,那样的冰凉,像一把尖锐的冰刀直接戳在她的心上,虽不见血,却足够痛彻心扉。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目光,还是他们分手那一天。那一天,他疯狂地说,林烟,我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 她好蠢,居然蠢到去相信一个这样的人…… 可就算当时,他的眼底还是有哀伤,可今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铺天盖地的冰冷,能够杀死人、毁灭她的冷。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飘飘忽忽,无处可去。 “林烟,这个是在你抽屉里找到的。”老于拿出一个东西。 林烟恍恍惚惚望过去,蓦的,又是一怔。 那是一个快被她遗忘的信封,里面是宁则远给她的支票,上面还签着宁董事长的尊姓大名! 林烟一时怔忪,就听老于质问她:“这个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呢?她不需要对这人解释! 林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中间的那个人。 他们认识了十年,相爱了这么久,沈沉舟怎么可能不明白林烟眼中的意思?可他没有开口,只是双手交握着缓缓转过身,望向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际。 就在昨晚,沈沉舟问过她,“阿烟,你信我么?”那个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相信,如今,她也在期盼着这样一个答案,可是,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又在柔软的心尖上狠狠扎下一记,疼的要命! “……沈总,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林烟攥着拳,尽量平静地说。 沈沉舟侧目,“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心尖上扎着的那把刀直接没入,痛啊……林烟死死咬着唇,一颗心空空荡荡,很是不敢相信。过去那些年,她到底在爱着什么人,她到底遇见了谁,那个无限信任她的沉舟难道是她的臆想,还是已经死了? 恍恍惚惚之间,沈沉舟又问:“林烟,你和宁则远什么关系?” 她和宁则远什么关系? 林烟忽的一笑。夫妻,助理,保姆,还是床伴?不,大概连床伴都算不上,只是他愤怒时候泄·欲的对象…… 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么可悲的地步了? 嘴角噙着笑意越发惨淡,林烟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没有了父亲,她以为自己还有母亲和沉舟;与沈沉舟分手,她以为自己还有母亲;等母亲也突然离世,她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除了努力工作。现在,连一直支撑她的工作也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就真的真的什么都没了……至于宁则远,呵,这场关系就是个笑话,不提也罢! 定定望着那个完全陌生的人,林烟微微昂着头,浅浅一笑,用尽了骄傲,“抱歉,我与宁则远先生的私人关系无可奉告。” 疏离又淡漠,谁不会呢? 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沈沉舟的脸色一变,并不好看,他知道,他和林烟是彻底完了,他不想这样的,他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林烟话锋一转,格外平静地叙述,“对于本次项目的失败,我现在引咎辞职。至于多余的罪责,我不会承担。如非要如此,我不介意接受商业调查,也请贵公司及时报警。” 她双眼直视着沈沉舟,纤瘦的身形越发笔直,看上去很好,她说着最决绝又最从容的话,偏偏心窝上那血淋淋的刀口上正滴着血,鲜血淋漓! 很好,终于——撕破脸了! 沈沉舟双眼泛起一丝猩红,他紧紧盯着她,问:“林烟,你与宁则远到底什么关系?” 林烟笑得越发诡异,你也会痛么?很好,我的痛,要通通还给你! 会议室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忽然,沈沉舟的秘书宋青敲门进来,“沈总,宁氏的董事长在外面。” 沈沉舟心烦蹙眉:“他来有什么事?” “宁先生说……” 想到外面那人冷冽漠然暗沉如水的双眸,还有那道笔挺却又无形压迫的修长身影,宋青滞了滞,快速拂过林烟一眼,努力平静地说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宁先生说来接他的太太回家。” 这话宛如一颗重磅炸弹,林烟再也伪装不出平静,她僵在那儿,嘴角还噙着一丝难看的笑,忽的想落泪。 她好像背负着千金的重量,独自走过苦难的阿鼻地狱,终于,有人能替她分担一些了……哪怕,只是微薄的情分……   ☆、第三一章 空气仿佛被窗外萧飒的冬季冻结住,众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震惊于一个快要脱口而出的耸人听闻的真相。 静谧之中,沈沉舟忽然想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在车里,林烟说她的先生名校海归,业界精英,家底丰厚……他听过之后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沈沉舟从来没有想过,会以现在这样一个始料不及的方式与林烟的先生见面。 沈沉舟苦笑。 他执着想要知道的一个答案,居然这么的……简单? 沉默片刻,掩饰掉所有的情绪,沈沉舟平静地对宋青说:“请宁先生在外面稍等一……” “不了!” 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突然打断他,沈沉舟并不陌生,他不可置信地望过去——虚掩的会议室门被一只手有力的推开,宁则远一身笔挺的浅色西装立在那儿,眉眼逆在走廊的灯光下并不清晰,唯独一双深邃的眼熠熠生辉,冷峻又阴鸷的目光直戳人心! 视线冷冷拂过沈沉舟的脸,宁则远微微颔首示意,倏的移开,落在那道纤瘦的身影上。林烟独自一人站在那儿,身形挺得极直,有一股她独有的傲然坚毅的气势,只是此时头低低垂着,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微卷的黑发从削肩上无力滑下来,一摇又一荡,仿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没有了魂魄,被人欺负了一样…… 宁则远安静蹙眉。 “林烟——”他旁若无人地喊道。 林烟恍恍惚惚抬起头,循着声音静静迎上他的目光,迎上可以陪伴自己穿行过最惨烈地狱的人的目光。他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身形挺拔又清隽,眉目英俊的一塌糊涂,宛若一个拯救她的天神!林烟说不清此时心底的感受,好像是……只想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受到的委屈,告诉他自己最无助的哀伤,抱着他,对他说声谢谢……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宁则远看得极清楚,林烟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霎时红了,唇角轻轻颤抖着,像个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像迷航的帆船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地方,像她终于找到了他…… 心里萦绕起好多异样,乌黑挺秀的长眉蹙的越发紧了,宁则远说:“林烟,我们回去吧。” 一贯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此刻略微有些紧涩,他从不是不讲风度的人,这样闯进旁人的会议室还是头一回,恐怕也是最后一回——只为了昨晚递给他一杯热水、替他掖好被角的女人。 林烟却只是站在那儿呆呆望着他,会议室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看着他,纷纷猝不及防。 对沈沉舟说了句抱歉,宁则远阔步走进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英俊男人,林烟的一颗心不可遏制地怦怦跳起来。 这一幕实在太梦幻了,梦幻到她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的有爱意,梦幻到她的心底甚至偷偷有了一点点卑微又无望的祈盼。 直到他站在面前,她也没有清醒过来。 宁则远微微蹙眉,他这样突兀地闯进来,却在走到她身旁的一刹那,忽然不知所措。旁人会怎么做?目光掠过林烟垂在一侧攥的很紧的手,他顿了顿,缓缓握住她柔软的手。 男人的手掌很温暖,温暖的不可思议! 怦的一声—— 林烟那点卑微的祈盼彻底幻做天幕的烟火,在心底明明灭灭,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仰头望着身旁的人,她真的想落泪——哪怕是微薄的情分,宁则远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林烟不敢再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她低下头,心底有了一瞬安宁。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在说这样更加证实了林烟出卖公司消息云云,林烟听了,身体控制不住轻轻一颤。 宁则远垂眸看了她一眼,再抬眼的时候,薄唇紧抿,眉眼越发冷然。 视线拂过桌上的那个信封,他大概猜到那些人的把戏,心中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捻起薄薄的信封。宁则远冷冷地说:“这是我给我太太的私人支票,怎么会在这儿?谁可以解释一下?”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带着极重的压迫感,能够震慑人心魄,说着,不悦又愠怒的视线冷冷拂过众人,在老于脸上停留几秒,最后,落在沈沉舟身上,“沈先生,贵公司涉嫌污蔑我太太的职业操守,还涉嫌侵犯她的私人物品,我们会追究到底——后续我会让律师过来处理。” 沈沉舟心底一沉,他在他面前、在林烟面前彻底输了……只见林烟柔顺地站在那人身侧,而宁则远冲他颔首示意,下一刻便牵着林烟离开……这一别,他们就真的断了情谊,他不想她离开的! “林烟!”沈沉舟突然不受控地喊了一声。 林烟脚步一滞,愣在那儿,身旁那人忍不住轻轻蹙眉。 沈沉舟又说:“林烟,我要跟你单独谈一谈。”声音里终于有些颤意。 林烟抿起唇角,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偏头望过去,淡淡地说:“对不起,可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 他错失了机会,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再给他机会! 沈沉舟心彻底凉了,动了动嘴角,他说:“林叔叔当年的事……” 听他提到父亲,林烟怔了怔,挣扎片刻,旋即又微笑着说:“我爸爸现在很好,请你别再打扰他。” “……” 沈沉舟知道,当年的事如何,林烟再也不想知道了,这也意味着他心底的煎熬再也无处倾诉,他再也得不到自己臆想过的重修旧好,他以为告诉林烟当年的事,林烟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从未想到,她会走远,走出自己的身边,站在另一个男人身旁…… 他真的失去了她! 在他的注视下,林烟低下头…… 亲眼看着这两人藕断丝连,宁则远心底不快,他不耐烦地皱眉,手中力道不由有些重—— 林烟微微一愣,努力回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则远,我们走吧。” 这个笑,是真心,还是假装,宁则远分不清,因为林烟永远都是这样的微笑,他看不透她。 这么一想,他心尖掠过一阵酸楚。 侧身对众人有礼颔首,宁则远牵着林烟离开,留下一片错愕,还有即将最轰动的一条新闻!所有的连锁反应,就留给明天再应付吧,反正他今天是克制不住心里的念头,从公寓匆匆赶过来,似乎有些荒唐……可他管不住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宁则远手中倏的一空——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林烟讪讪抽回了手,她双手绞在一起,尴尬地站在旁边。迎上男人清冽的目光,她说:“今天谢谢你。”今天没有宁则远,她或许可以昂着头离开,但必然会是遍体鳞伤。她心里是感激他的,甚至那份卑微的祈盼还在,可她不敢…… 宁则远心里有些疼。 空着的手顿了顿,握了握拳,重新□□大衣口袋里。忍住心里的异样,薄唇微抿,他直视着前面,淡淡地说:“不客气。” 空气有一丝凝固,大概觉得自己态度太过生硬,他缓了缓,放下身段问:“你有东西要拿么?” 林烟点点头,又客气道:“你去忙吧,我自己……” “几层?”林烟话还没说完,宁则远霸道地打断她问,他讨厌她这样的客套与疏离,让他总觉得他欠她! 林烟报了楼层,宁则远替她摁下去,然后静默地站在那儿。到了之后,他又随林烟走出去,在众人惊慌、震惊的注视中,坦然替林烟抱起一堆东西…… 林烟好忐忑,宁则远今天对她未免太好了,她实在害怕自己胡思乱想,却又贪恋着,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抓到快浮木,只好不停地告诉自己,就这么一会会儿,就这么一会会儿…… 等到楼下,林烟再也不想麻烦他,偏偏宁则远将东西都搬上车,又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 林烟看着他,心念几番起伏,终于忍不住说:“宁先生,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 “什么事?”宁则远问,顿了顿,他又生硬地说,“不用这么见外。” 林烟微微一怔,“哦”了一声,又小声说:“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父母……”看看这世间她仅有的两个亲人,告诉他们自己真的很好,哪怕是佯装呢?她怕错过了今天,今后就再没有机会!   ☆、第三二章 临近年末,来北郊公墓祭祀的人越来越多,沿途都是兜售鲜花与香烛的小贩,往日空荡寂静的陵园内熙熙攘攘,林烟一时有些恍惚。空气中碎屑乱飞,弥漫着炮竹的硝烟味,格外刺鼻,她刚下车就被呛得咳嗽,烟雾缭绕之中,眼圈猝不及防也被熏红了。揉了揉眼,林烟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宁则远这人有多洁癖,她很清楚…… 林烟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过去—— 宁则远的个子高,皮相又好,这会儿身形笔直的站在那儿,像冬日里一株苍劲翠竹,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偏偏惹旁人多加注目。这人大概忍耐的颇为辛苦,这会儿英俊的眉目冷然,薄唇微抿,透着疏离与漠然,还有那份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所有偷偷打量他的人都不自觉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一眼! 自己真是昏了头,才带他来这里……林烟硬着头皮抱歉:“对不起,麻烦你来这种地方。” 没想到宁则远淡然摇头,又彬彬有礼的说:“应该的。” 林烟默然。其实,宁则远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有风度,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表现的明显……稍稍一顿,她客套地说了声谢谢。 “林烟,你真的不用这么见外。”宁则远安静蹙眉,清冷的口吻略有些不快。 林烟心头一跳,怎么可能不见外?这人昨晚还冷冰冰称她为林小姐,更是警告她收敛一点……她总归不能因为宁则远今天大发善心,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任凭心底那点卑微的祈盼无望生长,最后,再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林烟猜,宁则远今天转了性子处处帮她,大概因为自己恰好是“宁太太”。 好荒谬! 心尖蓦地发酸,林烟脸上依旧微笑,她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说着正要离开,旁边忽然递来一方手帕。经典的菱形花纹,叠得整齐又斯文,还很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那是宁则远常用的东西,最不喜旁人碰,林烟一时怔住,不知他什么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宁则远大约有些不耐烦,“拿着!”他不客气地命令,一如既往的霸道。 又发大少爷脾气!林烟连忙从男人白皙修长的指端接过手帕,捂在鼻间。入鼻是清冽的味道,像是他身上惯有的那种,很轻很浅,却也很好闻。 被这样若有似无的气息淡淡萦绕着,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热…… —— 两个人去买花。这个时节这个地点卖的大多是各色寒菊或百合,显得庄重素雅,林烟偏偏挑颜色艳丽的。宁则远不解,林烟边挑边解释:“我妈特别爱漂亮,如果带那些去见她,她肯定要生气。”说着又偏头笑,“我怕她打我。”好看的眉眼弯弯,声音轻轻柔柔,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让人愿意捧在手心里呵护。 宁则远微微一怔,林烟又回过身低头认真挑选起来。微卷的长发滑下来,被她悉数归拢到耳后。这么一来,便露出女人精致的侧脸。从他这儿望过去,她的眉梢眼角都蕴着宁静的神色,模样专注又温柔,很美……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意。 “你父亲呢?他喜欢什么?”宁则远问。 “我爸啊——”林烟嘴角微扬,眨了眨眼,哧哧笑了,“最喜欢我妈呗。”也不等宁则远接话,她自顾自地说:“我爸喜欢给我妈买花,有时一捧,有时一朵。他说,每次买花的时候,想到我妈高兴的样子,心里就高兴。” “特别浪漫,是不是?”林烟侧目冲他笑,又絮絮叨叨地说,“哎,每到这时候,我就好羡慕我妈。他们怕我不高兴,就会揪一瓣给我。那些花瓣我风干后囤起来,足足有好几玻璃瓶。” 是真的浪漫……宁则远浅笑,又问:“那些玻璃瓶呢?” 林烟一滞,倏地垂下眼帘,蕴着笑意的眼底落下一片黯然与晦涩。停顿片刻,她努力平静地说:“我妈病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那些花。她整天对着那些玻璃瓶,说那是我爸……就连最后,她也是抱着那些一起跳下去的……” 真相永远残酷……宁则远愣住,他从不擅长安慰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是察觉到他的尴尬,林烟反而安慰他,“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呢?林烟轻叹一声,扬起唇角浅浅一笑。 她捧着大束的花,伫立在漂亮的花海中。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睛特别亮,亮的能灼伤人心,嘴角噙着笑,那笑意风淡云轻,蕴着岁月的平静,却依旧漫出一道浅浅哀伤。 那道哀伤落在他的心上,足够冲出沟壑,宁则远有一瞬间的失神。说不出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很难受。他蓦地想起那一夜,林烟揪着他的袖口,一直哭,一直哭。他从没见过女人的眼泪这么多,这么的柔软……他当时烦透了,只想尽快离开,谁知道林烟没完没了,还哭脏他的手帕,弄花了他的衬衫……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林烟现在能够痛哭一场,他不想看见她这样子笑,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 上山的台阶有些窄,林烟走在前面,宁则远跟在她身后。 寒风萧索,苍松劲翠,一派肃穆。越是靠近,林烟心里越忐忑,脚步也越沉重。 她不知道刚才在公司沈沉舟要跟她说什么,可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林烟一点都不想知道。再一想到身后那个人,林烟更加焦灼——她帮他应付了宁伯母,可他没有答应帮她应付爸妈啊,这样贸然……好丢脸! 快要到的时候,林烟终于转过身,有些局促地望着后面那人,一脸心事重重,欲说还休。 宁则远也停下脚步,淡淡回望过去。 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却还比她高一点。两个人靠得很近,林烟稍稍仰面,就能看到那双眸色澄黑的眼,仿佛一汪清澈幽深的湖水,如今只倒映着她不安的模样。心头一慌,林烟低下头,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声地说:“待会儿在我爸妈面前,我们能不能……假装很好?” 好卑微!声音战战兢兢,有些歉意,又有些祈求。 宁则远微微垂眸。入眼是林烟柔软的长发,还有她弯弯的纤细睫毛,颤颤的,全是对他的惧意与生分……宁则远蹙眉,心里有些不快。 许是他安静的时间太长,林烟只能自己解围,“算了,当我没说……” 挺秀的长眉蹙得越发紧了,宁则远淡淡“嗯”了一声,又不耐烦地说:“走吧。” 声音清清冷冷,宛如林间滑过的风,却足够让林烟舒了一口气,再转身往上的时候,脚步明显比刚才轻松许多。 宁则远在后面静静看着,英俊的眉眼拧着,怎么都舒展不开。 他好像陷入一个奇怪的深渊,这个深渊里,只有他和林烟,互相纠葛…… —— 宁家有自己单独的祖墓,宁则远第一次来,一切都陌生。 眼前是两块并排而立的墓碑,照片里的人是林烟父母。其实,林烟和她的母亲很像,眼底都有尾卧蚕,衬得那双眼纯良又无辜。只是她的母亲应该被林启发呵护的很好,像是温室里的花朵,有一股天生的脆弱,而林烟更像是一株强悍的蔷薇,带着刺,会扎人。 宁则远将花放在墓碑前,斯文地鞠了躬,然后,静静看着旁边的人忙碌。 林烟解下丝巾,半蹲着仔细擦拭墓碑,又说:“爸,妈,他就是宁则远,宁伯伯的儿子,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还记得吗?”说着,她看了宁则远一眼,眼底闪过一些赧意。 有些编造的谎言,有这个人在,她根本说不出口……怕被耻笑! 宁则远了然,慢慢走到别处。 等他走远一点,林烟才放下心,她说:“我今天带他来看你们,爸,妈,你们高兴吧?” 还记得第一次带沈沉舟回家的时候,爸妈高兴坏了。半夜路过父母房间,林烟还听到两个人在讨论沈沉舟,说他长得不错,人也好。到最后,林烟听见父亲说,想到烟烟将来要嫁人,我哪儿舍得呀,母亲就在一旁安慰,烟烟嫁人是好事啊,以后我们也要好好疼女婿,让他对烟烟更好…… 他们至死都盼她过得好,盼着有人能疼她爱她,可她今天带过来的,只是为了糊弄……一想到父母当时欣喜的模样,林烟心里就好难受,一阵阵的抽痛,跟针扎似的,也许那把戳进心窝的刀一直还在,痛的她再说不出话,痛的她没法呼吸了,眼底氤氤氲氲,却只能死死咬着唇。 如果她哭了,他们就知道她骗他们的……紧紧揪着丝巾,林烟无力地垂下头。 “爸,妈,我过得挺好的……真的!”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谁会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站在她身旁,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替她挡去一些冬日的寒风,林烟只觉得心底有一丝安静。万籁俱寂之中,那人生涩唤道:“爸、妈……”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此时此刻,却像是一把尖锐的破冰的刀,直接凿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刮开她所有的防备,只剩最柔软、最无助的那一块,彻彻底底袒露在他面前! 任他蹂.躏…… 林烟怔住,然后,又慢慢擦起墓碑,却擦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最后,额头抵在碑上,再也擦不动。 面前的青砖滴答滴答,一朵朵小小的泪花落下来,全是她的苦,她的痛,还有她的无助。她再也忍不住,只能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争相挤出来,肩膀瑟瑟发抖,像个无家可归的猫。 寒风萧萧,哭声呜咽,宛如林间困住的小兽,林烟难受极了,终于低声问:“你让我靠一会儿,好不好?” 独自在世间行走,她也会累,就算眼前这人终不是她的,她也想小小的、小小的依靠一会儿…… 是不是太贪心了?   ☆、第三三章 有些事,一旦莫名开始,就没有退路,有些感情,一旦偷偷滋生,也再没有归途。 那些恼人的感情,总是来得毫无理由,或许是路灯下一道笔直的剪影,或许是马路旁一个贴心的避让,或是无心插柳的一句话,又或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短暂的依靠、一场契合的性.爱,足够戳进人心最柔软的部分,让人猝不及防又无力招架,偏偏来得气势汹汹,足够将人湮灭,随其沉浮…… 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林烟站在悬崖边,已经嗅到了绝望的味道…… 这丝绝望,谓之他不爱她,而她,似乎正堕落其中。 是的,林烟似乎爱上了一个男人——不,也许那根本不算是爱,大概只是她在困顿绝境中的一个希冀,一个能陪她走过这段苦难、能给她温暖慰藉的幻象。所以,哪怕他的怀抱那么的冷,她却依旧无耻贪恋。抵在他结实的胸口时,她心底那点卑微的祈盼再也压抑不住,肆意横流,荒唐的要命! 她不该奢望太多,也根本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这样就够了,够她鼓足勇气继续在世间披荆斩棘。 可是,离开他冰冷怀抱的一瞬,心为什么会痛? 林烟安静蹙眉。 回程的车上很安静,她静静望着车外,想着属于自己的荒唐心事,却怎么都梳理不清。林烟根本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她真的太孤单,孤单到对一座永不可企及的冰山有了丝幻想。 窗外是冬日萧肃的白杨,一棵接着一棵,好像永没有尽头。忽然,车子驶入幽暗的隧道,细碎的灯光打下来,车窗上突然映出宁则远棱角分明的侧影! 林烟心头猛地一跳,怔怔望着那道剪影,忘了移开视线。 车里暖气很足,他的大衣和西装都丢在后面,这会儿只穿着挺括的衬衫,衬衫袖口挽了好几道,露出一截子精瘦的男人手臂。许是开车时间久了,他的坐姿略微有些惫懒,清隽的眉眼轻蹙,无形中透着些倦意,而薄唇却依旧绷着,像半月的弦,清清冷冷,禁欲却也诱人。 视线从英俊的脸庞淡淡拂过,然后,落在握着方向盘的那双手上。 男人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干净又好看……应该也很温暖,她曾经握过的。 林烟的脸微微发烫。 汽车极快地穿过隧道,眼前视野突然大亮,林烟半眯起眼,只见冬日暖阳肆意照下来,男人的剪影浅浅淡下去,浅到几乎看不见,浅到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见他狭长的眼,乌黑的眉,还有那张凉薄的唇。 默默移开视线,林烟努力盯着外面的白杨,却看到一条注定无望的死路。 没有归途,没有退路,只有万丈深渊,等着她纵身跃下,可她不敢…… 她只敢悄悄的、小心翼翼的汲取一点点他的温暖,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从旁人那里偷来一点点温暖…… 好可悲。 林烟无力地垂下头,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再看不清她的面容。 宁则远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沉峻淡定的眼眸里是难得一见的迷惘。 他今天破天荒没有去公司,将林烟送回公寓,就留在书房里办公。反正去公司也是一团乱麻,他索性在家中避一避。 林烟无所事事,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打发时间。 顶楼的视野开阔,大团大团的白云松松挂在天际上,像一朵朵蓬松的棉花糖,看上去很甜。 暖阳慢慢中移,日头略微有些晒,林烟半眯着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有个温暖的地方轻轻拢着她,就像小时候爸爸宽厚的怀抱,她只觉得安宁无比。 这一天太过疲倦,等醒过来,已经彻底天黑,林烟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 窗外闪烁的霓虹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她一时恍惚,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耳畔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远远的听不大真切,可那一贯清冷的嗓音,却能够让她渐渐安下心。 林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到床上,床边那只可笑的啄木鸟台灯居然开着。 晕黄橙暖的灯光缓缓流淌,落下一片剪影,剪影中有一杯水。 身后是暗沉的夜,耳畔是宁则远隐隐约约的声音,林烟捧着那杯已经凉掉的水,静静坐了许久,忽然就不舍得起来了。 如果可以贪心,她可不可以贪心的再久一点? 趿着拖鞋轻轻走出卧室,宁则远的声音从书房里一点点传过来,一如既往的清冷又霸道,还很凶残!他说的正是工作上的事情,大概是在给某个可怜的助理下命令。想象着他工作时说一不二的冷峻模样,林烟抿唇笑了。 宁则远口中大多数内容都是他们公司高度的商业机密,出于职业道德,林烟不能听,于是转身去冰箱找吃的垫肚子。 她中饭都没吃,一觉睡到现在,早就饿得头晕眼花,胃隐隐作痛。结果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林烟只好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热气袅袅,她抿了一口,难受的胃稍微舒服一些。忽然,她发现整间屋子安静下来,身后似乎多了一道注视的视线,林烟惶惶然回头—— 只见宁则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不声不响,安静极了。 他应该是洗过澡,乌黑的头发柔软地耷拉下来,格外柔和。身上穿着件薄薄的开司米毛衣,底下是浅色的西裤,整个人少了平时那种一丝不苟的凌厉,平添了些居家男人的温润,很好看,是别样的俊朗。 林烟的心念微动,仿若墙角最卑微的花,明知无望,却依旧迎着暖阳,悄悄地,又绽放一点。 真的很荒唐…… 其实,自从上回在翠湖莫名其妙上了床,接着就遇上乱七八糟的事——投标、魏茹、沈沉舟的怀疑……到现在为止,两人还没有真正交流过。如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样子面对面,真的好尴尬。 林烟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双手紧紧捧着手中的玻璃杯。 视线淡淡拂过那个玻璃杯,又移开,宁则远问:“想吃什么?”难得征询旁人的意见! “啊?” 林烟有一瞬的怔愣,不可思议地抬头盯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宁则远又不耐烦了,长眉微蹙,口吻不善,“你不饿么?” 变得真快,真是大少爷的脾气! 林烟反应过来,刚要说自己想吃什么,宁则远已经转过身阔步离开,不愿再搭理她。 两个人的晚饭是宁则远打电话叫餐厅送过来的,几个家常菜,还有一道热汤。 他真有本事,叫的全部都是林烟讨厌的菜色,猪肝,茼蒿,萝卜……林烟痛苦扶额。 宁则远淡淡扫过来一眼,墨黑的眸子微沉,“不爱吃?” 声音清清冷冷,像山一样压迫,好像只要她说一句不爱吃,他就要命她通通吃掉! 林烟缩了缩脖子,皱着脸说:“我……爱吃。” 餐桌上,宁则远的吃相极其斯文,林烟因为不爱吃,所以也被迫斯文。两个人面对面静静对坐着吃饭,不言不语,莫名压抑的难受,好像行刑前的最后一餐。 “哎,我们喝点酒吧。”林烟提议。宁则远这里有几支酒不错,她早就看上了,一直垂涎。而且,林烟今天心底惶惶不安,她总有种错觉,自己就像童话故事中长出双腿、每走一步都如在刀尖上跳舞的美人鱼,好像只要过了这一晚,她就会变成可怜的一团泡影,所以,她想抓住些什么。 宁则远微微蹙眉,却还是安静地放下碗筷。 他经过身旁的时候,掠起一阵浅浅的风,轻轻的,拂在脸上,很惬意,林烟眯了眯眼,有一瞬的恍惚。 等他开了酒,林烟就更加恍惚了。 那酒很陈,已经泛黄,倒入白色的酒盏中,滴滴都是精华醇香,透着岁月的厚重,光是闻着就足够令人沉醉,更何况是喝上一口? 入喉辛辣无比,待到胃中,又烧起一阵暖意,林烟的脸瞬间泛起红晕,烫的吓人,连耳根子都是热的,可是再品一品,只觉得口齿生香,甘冽无比。 “真是不错。”她哧哧地笑,又眼巴巴地问,“你尝尝?” 挺秀的长眉又蹙起来,宁则远摇了摇头。他喝不惯白酒,从来都是一喝就想吐,何况,他昨晚刚吐过一回,现在胃里还不大舒服,今天可没兴趣再陪这个酒鬼胡闹。 “你少喝一点,这个上头。”他淡淡地说。 是真的上头,林烟彻底放松下来,居然从他话中听出一点关心的意思。她怔了怔,浅浅一笑,将酒盏里的醇香一饮而尽。 有种辛辣的快感,畅快淋漓! 借着微醺的酒意,她好容易顾起勇气,望着他说:“则远,今天谢谢你。”是真的感谢,所以要借着酒才能说出口。 宁则远抬起眼,四目相对。那是一双亮如璀璨星辰的女人的眼睛,淌着世间最美的华光,还有淳淳酒意,他不喝就有些醉了…… 动了动嘴角,宁则远依旧彬彬有礼地说:“应该的。” 他在外人前永远是这副疏离的模样……林烟默默垂下眼,只觉无力,却忽然又有些好奇他在那位秦小姐面前是什么模样。 几杯入喉,林烟脑中足够昏沉,她终于说:“说说你和秦小姐的故事吧。” 宁则远十分意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烟。偏偏林烟单手支头坦然地回望过来,嘴角微翘,是他熟悉的那个笑容。 “没什么好说的……”他蹙眉满是不悦,顿了顿,又问,“你和那个人呢?”   ☆、第三四章 酒意渐浓,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地靠在餐桌旁,林烟笑了,像只慵懒又餍足的猫。 “我和他啊……”她眨了眨眼,努力回忆,最后却只皱着脸慢吞吞叹气,“哎,好多事想不起来了。” 似乎有些遗憾。 对面的宁则远将她眉宇间细微的表情通通揽进眼底,深邃的眸子随之起起伏伏。 他问:“还记得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暗夜里最深最腻的诱惑,他在诱她说。 像是着了他的道,林烟缓缓敛起嘴角的笑意,轻轻垂下眼。白色的杯中里是泛黄的酒,是此去经年沉淀下来的厚重,也是她藏在心中发了霉、不愿再示人的过往。抿上一口,想起的也越多。 林烟笑:“我和他是大学同学,第一次遇见,我迟到了坐在他旁边;第二次遇见,我胃痛他给了我个馒头;第三次遇见的时候,我说,沈同学真巧,我们还真有缘分,结果他说,明明是上课遇到,哪里巧了?” 那个时候的沈沉舟有点傻,有点呆,人却是极好的,也不知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他们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烟哧哧地笑,仰头将杯中的残酒喝了。 那种陈年的回忆齐齐压下来,她不堪重负,急需找个出口……所以,宁则远自作自受,成了她唯一的听众。 林烟脑中昏沉,不知絮絮叨叨了多久,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大概连两个人吵架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讲了。 她十年的光阴都和那个人有关,那些点点滴滴埋在心底,怎么可能真的忘得掉? 宁则远安静蹙眉,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睛有些失神。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林烟是什么模样,但是他猜,那时候的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虚伪的笑。 他讨厌现在的林烟,但他更讨厌现在的自己! 偏偏亲耳听她说起那些甜蜜过往,他心中更不舒服,胸口闷闷的……让他想堵住她的嘴!宁则远眉心拧得越发紧,索性将林烟一个人扔在餐厅。等处理完工作再出来,林烟应该是彻底醉了,她趴在桌边小声呢喃,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冷峻的眸子微微柔软,宁则远慢慢走上前,这才听清林烟似乎在说两人暑假攒钱旅游的事。 薄唇微抿,仍旧不舒服,却依旧大发善心要抱她起来。 刚俯下身,林烟忽的慢悠悠睁开眼,一双眼软软地望着他。 她说:“你干嘛偷亲我?” 大概是屋里暖气足,白皙俊朗的脸庞微红,宁则远不自在地说:“我什么时候偷亲你了?” 林烟气急:“就去绍兴的火车上,你把我圈在里面……” “……”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英俊的脸随着她的话渐渐寒下来,那双暗沉如海的眸子刚刚柔软又极速冷却,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明明灭灭烧着,视线通通变成凌厉的刀子,密密割在那个酒鬼身上,像要把她凌迟! 可林烟毫不自知,还委屈地皱着脸说:“你干嘛这么瞪我?本来就是啊……” 心底那簇火被她挑衅的越演越烈,宁则远彻底昏了头,他俯下身,冷冰冰地在她唇边啄了一口,寒着脸问:“他这样亲你?”声音冷漠极了,不带一丝感情,十足的自暴自弃! 稍稍一顿,他又落了个吻,只是这次略微加深一点,等对方想要回应,他又漠然离开。 “还是这样亲你?”他冷冷地问。 林烟懵了,忘了回答。 手掌缓缓扼住女人修长的脖颈,慢慢收拢,再慢慢扣紧,他沉沉地问:“林烟,那个人究竟怎么亲你的?”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鼻息相绕,近到眼里只有对方,近到林烟只能傻傻望着他。 女人的模样无辜又可怜,那张红唇水盈盈的,丰润又饱满,鬼使神差地,宁则远微微低头又吻了上去。她喝过酒,唇边残留着醉人的醇香,诱得人一品再品,恨不得通通卷入喉中,好急切……林烟揪着他的毛衣,阖上了眼,承受着男人的力量与无尽的索取。 察觉到她顺从的变化,墨黑的眸色沉下去,心里有个地方莫名难受的厉害,宁则远迅速结束了这个吻,又将她的手冷冷拂开。 纤长的眼睫轻颤,林烟缓缓睁开眼,一脸的茫然,她喃喃地说:“怎么了?” “我是谁?”宁则远恶狠狠地问。 林烟眯了眯眼,眸子里有些恍惚。 宁则远手中的力道慢慢收紧,骨节因为用力,所以格外明显,终于,他又不甘心地问:“你和他做过没?” 林烟皱眉,快要哭了,“你弄疼我了。”她说。 灯火通明的餐厅里,他松开手站在那儿,低低垂下眼,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落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阴影中,那双幽深的眸子彻底黯淡,他终究是没有办法…… —— 宿醉很难受,林烟清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痛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勉强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可怜巴巴地蜷在沙发里过了一夜,而公寓的主人不知所踪——和昨天宁则远给她的待遇千差万别。 林烟怔了怔,内心敏锐地意识到,她又被打回原形了…… 梦真的该醒了! 林烟苦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发呆,偏偏宁则远的母亲翁涵之打电话来公寓找她,林烟只能认命地爬起来。 镜子里的她蓬头垢面,林烟吓了一跳,连忙去洗澡。等热水冲到身上,她才想起来自己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从翠湖回来之后,她直接回自己公寓,行礼根本没带过来,昨天早上更是紧巴巴地赶回去换衣服,今天是彻底尴尬了。 没别的办法,林烟只好找了一件宁则远的衬衫救急。 男人的衬衫很大,刚刚罩住她的腿间。 将衣服一股脑丢到洗衣机里,唐婉婉的电话就过来了,“阿烟,你什么时候……”急吼吼地实在够吵。 林烟被她吵得头更疼了,不得不让她慢点说。 宿醉后的嗓子还有些哑,唐婉婉调侃说她够潇洒的,又嚷嚷道:“你没看网上的八卦新闻啊?宁氏现任执行总裁宁则远先生隐婚,三角恋说的有鼻子有眼,啧啧,香艳啊。” 林烟一听脑袋更疼了。这种八卦谈资足够吸引人眼球,总是传的快,估计网上版本乱七八糟,也不知宁氏今天的股票是涨还是跌。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烟苦笑:“快别说了,我马上要成豪门弃妇了。” “不是吧?”唐婉婉惊叫,“这么快?” 林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唐婉婉先是怒斥她不够意思,居然不告诉她,之后又很兴奋:“哎,阿烟,你记得多分点家产,到时候咱俩一块儿。这儿气候舒服,日子悠哉,我在学潜水,每天摸珊瑚和珍珠,还有艳遇呢……你快过来!” 唐婉婉的话里唯独不替她担心,林烟忍不住笑,心底那点郁卒的阴霾一扫而光。窝在沙发里听她聊昨天认识的男人,林烟整个人轻松下来。 忽然,身后有开门的动静——小区安保一流,但通通是密码锁,但凡知道密码就能进来。 林烟这会儿浑身上下只穿了件男人的衬衫,实在够旖旎,她下意识地望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门口那人站在那儿,同样目瞪口呆。 林烟不认识她,却能够认出她! 她就是宁则远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那人,终于回来了…… 电话里唐婉婉还在叽叽喳喳,林烟怔怔挂掉电话,有些惶恐。 没想到秦嫣倒是落落大方,她说:“你好,我是秦嫣,是阿则的朋友,你是他的女友?抱歉,我不知道你在,他没跟我提。” 声音爽朗又利落,很难让人没有好感,也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个可悲的流浪者。 林烟尴尬的要命,那句我是他太太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正好洗衣机叮的一声,衣服烘干了,她说了句“抱歉”急匆匆去换衣服。 林烟的手都是颤抖的,内衣扣了几次都没有扣上,她恼极了,却又无能为力,只觉糟糕透顶。 等整理完走出来,秦嫣仍旧微笑解释:“对不起啊,我调了航班,没有及时通知你们。” 其实她没有必要对自己解释的,还用“你们”这样的字眼让人安心,更显得她的好。 林烟静静听着,努力微笑。 秦嫣又说:“我刚刚和阿则通过电话,他正要去机场接我,幸好电话打的及时,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听到那人要回来,林烟心里一慌,她连忙说:“秦小姐,你慢坐,我……走了。”也不等那人开口挽留,林烟落荒而逃。 直到电梯里,她的心还是砰砰乱跳。先前她害怕极了,生怕那人多问一句,她就招架不住。 真是怕什么遇到什么,林烟走到小区门口,一辆熟悉的车正好拐进来。车里的人应该也看到她了,车子缓缓停在一边,像只蛰伏的兽。林烟怔了怔,猜他有话要交代,于是低头走过去。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男人漠然的脸,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脸上,似乎有些烦躁。 林烟说:“抱歉,我不知道秦小姐今天回来。她好像有点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你跟秦小姐好好解释一下。” 宁则远蹙眉点头,又问:“你去哪儿?” 心头一跳,林烟低低地说:“伯母让我陪她去逛街。” “我妈?”宁则远略提高了嗓音,有些不耐烦。 林烟点点头,忽然恍然大悟,她忙说“你放心,我不会提秦小姐的事的”,说完又再三保证。 见她这样,宁则远心里更加不舒服。他盯着她,想看清楚她的脸,偏偏林烟全程都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睁着,连眨都不敢眨。 “要不要我送你?”他终于松了口。 “不用不用……”林烟慌不迭摆手,逃也似的跑了。 后视镜里,那道纤瘦的身影真的是落荒而逃,避之不及。宁则远薄唇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青筋狰狞,骨节分明。他缓缓蹙起眉,倏地,又低低垂下眼,纤长的眼睫下是他难得一见的挣扎。 那一刹那,也不知宁则远在想些什么。   ☆、第三五章 翁涵之喜欢珠宝,林烟尽心陪她逛了一家又一家珠宝商行。她累了,前面那位还精神抖擞。宁则远说过他母亲身体不好,林烟担心的要命,劝翁涵之让人将珠宝送到家中慢慢挑,结果翁涵之只是笑眯眯地揶揄:“阿烟,你不愿陪我?” “怎么会?”林烟摇头。 “那你心不在焉的……” 想到早上那尴尬的一幕,林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用微笑掩饰情绪。 翁涵之悄悄问她:“和阿则吵架了?” “哪有?”林烟一口否认,又说,“我们挺好的。”说完又觉得画蛇添足,不禁有些懊恼。 翁涵之笑了笑,没有再做声,转头选了颗祖母绿的戒指,又让店员将大粒大粒的珠宝摆到林烟面前。她笑盈盈地看着林烟,意思不言而喻。一边的店员也是极力推荐:“宁太太,你手指纤细漂亮,这几款很适合。”说着就往林烟的手指上试戴。 璀璨的灯光下,纤纤手指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再精致不过,像大颗晶莹的泪,让人心醉。 是真的漂亮……可林烟不能要,她买不起,更不能花宁则远的钱。 偏偏翁涵之说:“阿烟,如果阿则惹你生气了,你就使劲花他的钱,别替他心疼。” 林烟这里有宁则远的副卡,可她从来没有用过。今天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她最后才小心翼翼地买了那枚心水已久的铂金戒指。一下子花掉宁则远两万多,林烟心里不安极了,于是悄悄给他发短信,又说回去还他钱。 那边没有回音……林烟气馁不已,她找宁则远,永远没有一次能顺利联络上! 直到陪翁涵之去一家私房菜馆用餐,宁则远才回了两个字过来,“不用。” 真是惜字如金,也真是有钱阔少的口气! 林烟搁下手机,就听翁涵之在说:“阿烟,你现在工作空下来,是不是可以考虑生孩子的事?” 孩子? 林烟微微一怔,笑着说:“则远的应酬多,等他没那么忙,我们再考虑吧。”她说假话的时候,常常跟真的似的,很能唬人。 翁涵之听了忽然叹气:“阿则小时候很孤僻,一度有严重的躁郁症,很多时候他不知该怎么表达,有时候认定了,就以为是一辈子,固执的可怕……可是,阿烟,我看得出来,他是在乎你的。” 林烟默了默,依旧微笑:“我知道……”翁涵之还要说什么,她匆匆说了句抱歉,打断她的话,又说:“妈,我去趟洗手间。” 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演不下去! 这家私房菜以精致出名,建成江南庭院的样式,所有包厢坐落在同一侧,中间是小花园,后面引活水修成一个半月形的湖。环境很安静,站在古色古香的走廊里,看着院中郁郁葱葱的翠竹,心微微平静下来。 林烟沿走廊往里走,迎面遇见服务生上菜。走廊有些窄,服务生正要避让,林烟先他一步稍稍往旁边避了避。服务生客气地道了谢,又推开一侧的包厢门,林烟顺势往里看了一眼,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这间包厢不大,景致却极好,最适合情人间的幽会。背后是大面的落地窗,能看到后面沉静洒满碎金的湖水,阳光落下来,窗前的秦嫣笑语晏晏,不知在说什么,她对面的那人也笑了,英俊的眉目彻底舒展开,薄薄的唇浅浅上扬,蕴着温柔与宠溺,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 门很快阖上,关住里面的浓情蜜意,徒留她一人在外面苦笑。 林烟眼睛涩涩地,心里不痛快,却不得不尽心提醒:“宁先生,我和宁伯母也在这里吃饭,你最好换个地方幽会。”语气有点酸,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次宁则远反应倒是挺快的。 那扇阖上的门倏地又被推开,一道沉峻修长的身影走出来,目光清冷,薄唇微抿,哪儿还有先前的模样? 视线撞在一起,看着他一脸阴郁沉暗的表情,好像以为她特地来捉奸似的!林烟心里更难受了,她低头往回走,不愿再看他。 宁则远动了动嘴角,最终,只静静目送她离开。他的身形孤单单的,像一旁笔直的竹。 整理完情绪回到包厢,却还是被翁涵之看出不对劲:“阿烟,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去医院?” 抿了一小口茶,掩饰掉眼底的难过,林烟笑着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冷。” 这一天宁则远没有回来。 漆黑的屋子很空,林烟不知道他去哪儿过夜,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回不回来。 消息石沉大海,像航行在无边无际大海中的纸船,永不会有回应。 林烟蜷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床头那盏啄木鸟台灯,橙黄的光倾泻下来,一如往昔那般温暖,可她的心却一点点、一点点沉下去,沉到海底,摔碎了,再拼凑不起来。 她的爱恋刚刚开始,就这样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结束…… 来不及告白,更来不及好好道别,便被残酷的现实碾个粉碎,好绝望! 这世间,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林烟捂着脸,不愿再看。 接下来两天宁则远都没有出现,林烟往他的户头存了那笔买戒指的钱,他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再等了一天,她的心彻底凉下来。 在父母墓前静静坐了许久,林烟回来立刻联系了几家房产中介。——当初沈沉舟帮她还了一大笔债,她不想离开后还欠任何东西,所以需要尽快筹措到钱。林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卖房子。 她因为急于脱手,价位开得并不高,再加上家私全送、地段又好,所以刚一挂盘就有不少人来看房。忙了一整天,林烟又累又倦,索性留在自己这里过夜,反正回去了,也只是面对自己失败透顶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林烟害怕看见可怜的自己,害怕看见那个孤孤单单、可怜巴巴等着他消息的自己。 糟糕透了! —— 卖房子的事情进行的异常顺遂。 不过第二天晚上,就有人决定要买,林烟自然欣喜同意,于是和对方约好明天下午签合同,商量细节。 突然少了一桩事,林烟心头轻松不少,喜滋滋查了下自己户头,一加一减…… 林烟皱眉。 她就是个穷光蛋,什么都没有! 林烟重重叹气,开始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不多,就一些衣服。 她想过了,翁涵之身体不大好,这两天就要回瑞士,等她一走,她就该和宁则远离婚。这边交房的期限可以稍微拖几天,不至于无家可归,这样什么都能办妥,她离开的也会安心。 哦,宁则远送的那颗钻戒要还给他……从公司带回来的东西还放在他那儿,也得拿回来。 林烟叹气,不得不再回那边一趟。 已经很晚了,顶楼公寓依旧没有亮灯,林烟仰头静静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开门进去,一团漆黑,只有客厅边缘有少许月光落进来,灰蒙蒙的,清冷又孤寂。 林烟顺手打开灯,这才发现沙发里陷着个人,她吓了一跳。那人半眯着眼,侧身望过来,白皙的面容苍白,显然不太舒服。 他说:“把灯关掉。” 声音喑哑,沙沙的,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 林烟将灯关了,偌大的客厅重新陷入黑暗。眼睛渐渐适应了,她看见宁则远摇摇晃晃站起来,挺拔的身影度着朦胧的光,暗沉的夜里,英俊的眉眼并不清晰,仅仅能看到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虽亮,却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纱。 他问:“你去哪儿了?” 轻轻的,像是淅沥沥的小雨,可以拨动人心底最深的弦。 林烟微微怔愣,他又别下眼,嗤嗤地笑:“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我以为……” 他以为什么?心底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样,钝痛慢慢弥漫……林烟慌忙移开视线。 宁则远晃晃悠悠走过来。隔了那么远,林烟都能闻到他身上呛人的酒味,,也不知他喝了多少,还剩几丝清醒!幸好宁则的酒品比她好,他喝多了一向都是乖乖洗澡睡觉,不像她啰里啰嗦的,该讲的不该讲的,一股脑都倒出来。 林烟叹气,劝他去洗澡睡觉,可他只是走过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丢到沙发上! 又来了! 沙发再软,林烟还是摔疼了,眼冒金星,她刚要挣扎坐起来,宁则远就压上来。 他死死压着她,阴恻恻地问:“你到底去哪儿了?”一双漆黑的眼卸去淡淡的纱,通通是骇人的阴鸷。 两个人靠得很近,鼻尖抵在一起,嘴唇几乎就要碰上了,扑面而来的,全是恼人的酒气。 林烟厌恶地偏头一躲,他却掐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 那样的凶悍……可倏地,他眨了眨眼,眼底那层淡淡的纱又回来了,他无力地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说:“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声音沉沉地,像世间最美的一把大提琴。 林烟心里又难受起来,他这算什么呢? 习惯了家里有人等他,还是习惯身边多个保姆,床伴,泄.欲对象? 可那个人明明已经回来了呀…… 她心里难过的要命,于是用尽全力推他,他便将她的手扣到头顶,她狠狠踢他,他就用腿将她的腿压住。林烟动弹不得,只剩柔软的胸口急剧起伏。 宁则远稍稍离开一些距离,狭长的眼半眯着,挺秀的长眉紧蹙,痛苦又挣扎。视线悉数落在林烟脸上,从她的眉眼间一点点拂过去,最后,落在那张红唇上。 怔了怔,他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唇很凉,很冷,全是熏人的酒意。他吻她,吻的那样的深,那样的沉,林烟喘不过气,挣了挣,他才离开一点,却又在她的脖子里流连吮吸。他的唇又很软,软的不可思议,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掠起一阵战栗,还很痒。 林烟受不了,连名带姓的喊他,“宁则远,你个混蛋,把我当什么了?” 宁则远停下动作,眉心拧得更紧,眼底有丝狰狞,亦愈发痛苦。 压了压太阳穴,他紧紧拥住身下的人,重新开始亲她,从眉心一直亲到唇畔,又含住她的耳垂。 他闭着眼,头抵在她柔软的颈窝里,含混地说了一句话。 林烟浑身血液通通凝固住,她睁大了眼,只觉得自己一点点、一点点坠入了深海,快要……窒息而死。 他居然说,阿嫣,我们做……爱吧。 那颗可怜又卑微的心被他彻底蹂.躏成碎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使出浑身力道将他掀翻在旁边,林烟慌忙坐起来。 宁则远脸对着里面,黑暗中看不清他英俊的面容,只有纤细的眼睫轻颤,他怔怔盯着前面,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反手捉住她的腰,将她拖了过去…… 他在她的耳畔唤着那两个字,是一种行刑,更是一场……自戕。   ☆、第三六章 浑噩又昏沉,一派死寂之中,有什么声音机械地响着,很吵,不知闹了多少遍。 林烟皱着脸恍恍惚惚睁开眼,面前是朦胧的窗纱,晨光微薄,时间尚早,她又疲倦地阖上眼。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接电话,他快速地说:“我马上下来。” 声音压得很轻,有些似醒未醒的孩子气,像晨间的鸟羽,能够拂动人柔软的心弦,很动听,可林烟却觉得害怕。 昨夜,就是这个声音,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子,将她一片一片凌迟而死! 饶是闭着眼,浴室的流水声还是一点点清晰传过来,他应该是洗了个澡,接着是剃须的声音……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他就像是一位准备离家去上班的丈夫,再寻常不过,再温馨不过。 静静听着,林烟心底难受极了。 不一会儿,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他走路一向很轻,今天也是这样,甚至有些被刻意压低了,大概是怕吵到她。可也许是卧室实在太过安静,林烟还是能够清晰分辨出他的声音,甚至知道他走到了哪里——因为,每一步,都让她战栗。 大半张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林烟抗拒听见一切他的声音。可就算如此鸵鸟,他的动静还是清晰! 那人应该是在床边驻足片刻,然后,转身去里面的衣帽间。 宁则远一向是一丝不苟的商务打扮,衬衫挺括,西装修身,整个人疏离又冷漠……冷的可怕! 林烟不愿再想这个人,她很想当他不存在,可那人从衣帽间出来,却直接绕到她的床畔,林烟微怔。 倏地,身边床榻柔软陷下去,有人侧身坐了下来。 哪怕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林烟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从她的发间、耳垂一点点拂过,像是昨夜他亲吻过的那样! 林烟越发害怕,不由蜷得更紧了,头也埋得更低。 出乎意料的,宁则远什么都没做,只在旁边坐了片刻,又起身安静离开。 林烟心里怦怦乱跳,等听到外面关门的声音,她才缓缓重新睁开眼,只见身旁洁白的床单上还有先前那人留下的的褶皱…… 宁则远坐在那里,静静望着她的那个瞬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窗外,初冬的暖阳已经悄悄升起来,林烟怔怔看着,真的不愿再想他! 她爬起来收拾自己留在这里的东西,其实也少的可怜。那些靠枕、台灯她都不想要了,通通丢到外面。当最后一点她存在的气息也被扔掉的时候,林烟有种狰狞的快感——反正她也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过客,索性更彻底一些,永不相欠、永远忘记才好。 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林烟注意到宁则远留在客厅的一张字条,不过一行极简单的字。 “外地工厂出事,我去一趟,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么?” 他的字一向好看,骨气劲峭,颇为大气,偏偏“等我回来再说”后面的那个逗号很别扭,像是点了个句号又生生改成现在这样。 这人行为处事一向霸道,难得征询她的意见,却更像是一种哀求,是一种明知前路无望的无能为力……没法想象宁则远写下这行字时的表情。 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是谈离婚的事?可她又不准备分他的家产…… 深深看了这行字一眼,林烟用力揉成团,丢进垃圾篓里…… 林烟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了趟医院。 其实,昨晚除了第一次有些痛之外,那人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温柔,温柔的不可思议——连她的拳打脚踢、又咬又挠都忍了——可底下还是有些出血,她不得不去医院。 “性行为过激,开些药回去擦一下就好。”妇科医生看多了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已经见怪不怪。 面红耳赤地道了谢,林烟取完药走出医院,看到街边挂着的灯笼的那一瞬,她才想起来原来要过年了…… 没来由地更加冷了,她拢了拢大衣。 —— 今天约人签合同,林烟得回去拿证件,熟料刚走到公寓楼下,舒曼便气势汹汹地从里面走出来,一副刚和人大吵过的样子! 但凡和沈沉舟有关系的人,林烟都不愿意再见,可这样的狭路相逢……实在避之不及。 林烟微微颔首,摆明了不愿交流,没想到舒曼却径直朝她走过来。 “宁太太,之前……误会你和沉舟,对不起。”她诚恳道歉。 实在是出人意料! 林烟微一怔忪,舒曼也不多说其他,直接昂着头走了,骄傲极了。 其实,哪个女人不骄傲呢?只是遇上了心仪的男人,就卸去骄傲,将一颗赤.裸裸毫无防备的心捧给他蹂.躏……最后,遍体鳞伤。 看这情形,舒曼肯定是知道魏茹暗恋沈沉舟的事了,以这人的火爆脾气,只怕…… 林烟忽然感觉很不好,心突突跳了两下,有个荒诞的念头甚至告诉她别上去! 刚走出电梯,她便彻底怔住了。 魏茹家的房门大敞,里面一片狼藉,应该是舒曼砸的,走廊里也乱七八糟,魏茹正蹲在那里默默捡东西。 那些是照片,正面,侧面,背影,但无一例外,通通都是沈沉舟! 林烟震惊不已,静静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都是凉的。她知道魏茹喜欢沈沉舟,却不知道她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偏执与执着?林烟蹙眉。 魏茹缓缓抬眼看过来,原本青春灵动的双眼哪儿还有什么神采? 林烟不忍再看。她捡起落在脚步的几张照片递过去,熟料魏茹却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拽着,像抓到个救命稻草。 “烟姐,你去求他好不好?求他不要结婚……” 她不停重复这几句话,神神叨叨的,跟傻了似的。 走廊里有些暗,声控灯随着女孩诡异的声音一明又一灭,惨兮兮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种谓之绝望的神色太过明显。 林烟心底越发不舒服,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镇定蹲下来,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忽然,魏茹呆呆地问:“烟姐,你吃不吃苹果?” 她望过来的目光渗的慌,林烟心头一跳,慌忙摇头。她刚想要起身离开,魏茹突然蹭的站起来,两只手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拖去!林烟穿着高跟鞋,原本是蹲着的,被这么突然一拽又一扯,猝不及防就倒了下来! 她浑身上下都疼,这么一摔,更是要命,骨架恨不得都要散了,“魏茹!”林烟惊叫起来。 可魏茹却浑然不觉,恍若未闻,她阴恻恻的自言自语:“你不是喜欢吃苹果么?我削给你吃,你吃完就去让沉舟哥不要结婚!” 林烟头皮发麻,想要抽出胳膊,偏偏失了控的人的蛮劲极大,魏茹固执地说,你一定要吃,哪儿还听的进其他?林烟一手被她拽着,她不得不抡起另一只手里的包砸过去。魏茹微微一愣,却没有松手,她只是安静地转过来,目光一暗,更是阴鸷的渗人! 下一刻,她将林烟手中的包夺过来,直接当头狠狠抡了下去! 林烟脑袋吃痛,耳朵嗡嗡乱鸣,趁那人回屋,她连忙扶墙站起来。正准备离开之际,那个明显疯了的人从屋里里面冲出来,手里明晃晃的,胡乱捅过来…… 她说:“烟姐,我削苹果给你,你去求沉舟哥,好不好?” 她又说:“林烟,我最讨厌你了,最讨厌你了!” …… 有什么地方在出血,林烟疼得痛苦皱眉,浑身痉挛抽搐,她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倚着墙缓缓滑下去。 那种身体上的痛楚比割在心上的伤口更为真切,她痛得不能自已,痛的不能呼吸,不得不蜷在那儿。 地上很冰,很凉,林烟沉沉阖上眼,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就这么去了,也是件好事,至少那里,她能有个家。 意识渐渐涣散,似乎有人在尖叫,身体忽然之间变得很轻,轻的像是有人抱起了她,一股熟悉的温暖笼罩下来…… 这种温暖让她忽然想到昨夜。昨夜在客厅,她被宁则远压在身下做了一回,然后,他就是这么抱她回了房,他似乎在她耳畔呢喃。 呢喃什么呢? 他似乎在说,阿嫣,别走,留下来……可他的阿嫣已经回来了,怎么可能会走? 林烟紧紧蹙眉,轻飘飘的身体被人紧紧拥着,有人同样在耳旁唤她,“阿烟,阿烟”,一声又一声,焦灼又惊恐! 眉心蹙得更紧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那是对她的折磨啊…… 他怎会不知道? 林烟微微睁开眼,只看到一滩殷红。 —— 再次勉强睁开眼,眼前是幽幽的昏暗,她浑身疼的厉害,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宛如穿行过九重地狱。 林烟偏头,能看到窗外树影婆娑,似乎有风吹过来,树梢轻轻的动,还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这样暗沉的夜里,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任何面容,只看见一个熟悉的笔挺剪影……他应该是坐在那儿不小心睡着了,额发耷拉下来…… 林烟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柔软,她动了动手指,干涩的嘴角嗫嚅,有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 那人察觉到她的动静,手在沙发上胡乱摸了摸,顺手戴上眼镜,“阿烟,你醒了?”他说。 那人走近了,晕黄的灯光下落在他身上,金丝镜片有些反光。 林烟眯了眯眼,扯着唇角,努力微笑,“沈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很好的样子。 沈沉舟眸色微暗,他摁了铃喊医生过来,不一会儿,病房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医生检查了一遍,又和沈沉舟交代着什么,林烟没有听,只是静静望着窗外朦胧的夜。她似乎看到一层淡淡的纱覆在那儿,可轻轻眨了眨眼,却又不见了…… 沈沉舟跟医生去外面,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林烟勉强坐起来。她这么一动,腹部牵扯的有些疼,那里绑了绷带,应该是挨了一刀。林烟伸手捂着那儿,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她轻轻蹙眉,视线落在一旁的手机上。她够到手里,揣着静静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林烟黯然。她找他,从来都是这样……正要挂的那一瞬,电话忽然就通了! 丝丝电流里,有个女人轻轻在问:“喂,哪位?” 林烟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又听那边问:“喂?” 那一瞬,伤口又痛起来,好像用力绞在一处。她疼的直冒汗,手心滑腻腻的,电话便滑了下去。 屏幕黑掉的刹那,积蓄许久的泪亦终于落了下来……林烟捂着脸,无声痛哭。   ☆、第三七章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急促忙音,惨白的灯光下,秦嫣脸色有一丝莫名慌乱,可也只是一瞬的事,旋即又归于淡然。 临近年关,宁氏开在内陆的这家工厂发生一桩不小的生产事故,有十几个工人受伤,社会影响极差。作为执行总裁,宁则远亲自飞过来处理后续——成立事故调查小组,调查原因,看望伤者,谈后续赔偿,最后,还得开发布会公布原因和向公众道歉。 十几个伤者分别被送到不同的医院,这里是最后一家,秦嫣抱着宁则远的大衣,坐在医院走廊里等那个人。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很安静,过了很久,走廊深处才传来刻意压低的轻言细语,正是宁则远一行。 走廊深处层层叠叠的阴影中,那人正偏头同旁边的下属交代着什么,满脸沉峻之色,英俊的眉眼紧紧蹙着,凝着一缕淡淡的抹不开的愁绪,让人很想伸手替他抚平。可他站在那儿,身形依然笔直挺拔,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会安稳。 这样一个男人,足够让人心动。 秦嫣站起来,静静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真的错过太多,错过了这个男人,她会后悔! —— 忙了一天,到这会儿,宁则远才回下榻的酒店休息。 深冬的空气湿冷的厉害,秦嫣坐到车上才将大衣还给宁则远,又抱歉地看着他说:“阿则,刚才你太太来电话,响了很久,我担心她有急事,所以就冒昧的……” 陡然听到林烟,宁则远有一霎的怔愣,漂亮的长眸酿起一丝恍惚,会是什么事呢?他轻轻地想。 秦嫣又说:“不过,林小姐听见我的声音,好像又误会你跟我了?真是对不起啊,那天午餐也是这样,今天又是……要不要我去解释一下?” 想到她冷漠又厌恶的模样,深邃如海的眸子暗了暗,薄唇微抿,宁则远平静地说:“不用解释,她不在乎。” 冬夜很凉,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更是凉到了极致,宛如此刻他自己的心,寻不到丁点温暖。 已经很晚了,车内暖气哧哧的响,宁则远一脸倦容,靠在后面闭目养神。微敞的衬衫领口里,能够隐约看到某些旖旎的痕迹。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禁欲的气质,偏偏那些痕迹暧昧极了。 秦嫣震惊不已,她实在难以想象宁则远……回到酒店,她鬼使神差跟在了他后面。 宁则远望着她问:“有事?” “阿则,你还没吃晚饭……”秦嫣早就想好了理由。 宁则远说:“逸秋帮我叫了餐。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说完,淡淡一笑。 他的浅笑与往日无异,却在不知不觉中透着股疏离,一股绝不会对她祭出的疏离……秦嫣微微一愣,笑着邀请他:“我也没吃呢,一起吧。”顿了顿,她又有些怅惋:“阿则,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 宁则远从不会拒绝她的,谁知他却说:“下次吧,我今天有点累,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 他是真的累,早早起来,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赶到这里,忙了一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这会儿眉宇间是浓浓的倦意,眼底覆着层淡淡的疏离的纱。 秦嫣不是一个爱勉强的人,她笑着道了声晚安,又转身离开。 宁则远洗完澡,酒店已经送餐上来。胃隐隐的疼,吃进去一点,他才觉得好受一些。电视开着,演的是无聊的爱恨情仇,他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还抿唇浅笑。 这一夜,无论是洗澡、吃饭还是开会,手机都摆在旁边,却一直没亮。 躺在床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他心底烦闷,于是翻出通话记录,最上面就是她的名字。 手机屏幕的光很暗,轻轻笼罩着男人俊朗的脸庞,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流连摩挲许久,他终究没有敢回拨出去……有什么事,等回去之后见面说吧,他这样想着。 …… 宁则远原本估测一个星期能赶回来,结果后续事情太多,行程硬生生变成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机场大厅里张灯结彩,过年气氛极浓,宁则远一时恍惚。 顾锐来接他,“先生,回公司还是……” “公司。”——这里也积了一堆工作,他不得不在年前处理掉。 路两边是萧肃的冬景,一棵棵苍劲的白杨从眼前滑过,宁则远眉目沉隽地静静看着,忽然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个“她”自然是…… 顾锐身体直了直,不自在地说:“先生,这个……我不知道。”又说:“太太那边,老孙送老夫人去过几次……”说着从后视镜里偷偷觑他,生怕宁先生多问。 淡淡看了顾锐一眼,宁则远又偏头望向窗外,墨黑的眸子微微泛起些波澜。长腿轻轻交叠,他随手扯了扯领带,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日忙到很晚,宁则远才回城东那套公寓。 推开门的一瞬,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想尽快见到她,却又怕见她,很是煎熬,却又极为……惦念。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她。 只是客厅依旧很暗,很黑,像那一夜他回家的情形,心忽的沉了沉,宁则远感觉不太妙。 “林烟?” 没有人回答他,一派死寂……宁则远的心慢慢沉下去,沉到了谷底,有轻微的害怕。 “林烟?” 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意。 依旧没人回应。 他的感觉更不好了!这种滋味痛苦极了,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尝过了……他不想再经历这种害怕失去的煎熬。 卧室的门敞着,窗纱柔顺地拢在两侧,朦朦胧胧,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她不在。 没有开灯,宁则远缓缓上前,倏地,滞住。那双暗沉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黯淡如死亡的灰色,像是坠入了无际的深海! 五光十色闪烁的霓虹光影里,属于林烟的一切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曾经摆着啄木鸟台灯的地方,静静躺着个浅绿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什么,他知道的……那是他送林烟的钻戒,她不要了,她离开了,她走了…… 痛楚从心尖瞬间弥漫开,宁则远微微一怔,然后立刻给林烟打电话。那一瞬,他忍不住祈祷,林烟,别走,千万别走……我说过,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的,你难道不等等我么? 真的,不等我么? 这一回世事似乎不再如他的愿,对方不是关机,而是直接变成空号。 当机械女声传入耳畔的那一刹那,那种痛苦的、难以名状的、从未经历过的哀伤迅速涌上来、涌上来,将他淹没! 宁则远心慌了,车子开得极快,是超出心脏承受的那种快。握着方向盘的手从来都不会抖,可这一次却微微颤抖…… 林烟公寓里亮着晕暖的灯,宁则远心口一松。 可真的走到近处,他忽然就不敢上前了……林烟定然是恨死他,所以才将她的东西通通带走,一个不留!当初,她买的时候就说过那些都是她的,以后她要带走……宁则远黯然。 那扇门关着,他静静看了许久,终于,按捺住惶恐不安,上前敲门。 开门的却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宁则远一愣,仍努力彬彬有礼地问:“你好,林烟呢?” 那人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林小姐啊,她把房子卖给我之后,就搬走啦……” “……” 宁则远痛苦地闭上眼,他的林烟走了,真的走了,一走了之…… 茫茫人海中,他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心里就痛不可遏,痛的阵阵抽搐,胸腔涨的满满的,好像有刀子在割一般! 林烟…… —— 宁家老宅里,翁涵之已经睡下了,又被突然回家的宁则远吵醒,“妈,你见过林烟?”他问。 原本清澈的眼里覆着淡淡的血丝,眉宇间难掩焦灼的神色,好像一头抓狂却无处发泄的猛兽,哪儿还有往日清贵自持的模样? 翁涵之叹气:“见过,她走了。” “去哪儿了?”宁则远又紧接着问。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翁涵之莫名有些担忧,“不知道。”她拿出一个文件夹,又说,“这是阿烟留下的离婚协议,她已经签过字,剩下的都交给她的律师处理。” “她有律师?” 宁则远拆开文件夹,极快扫了一眼。这份协议里林烟什么都没要,甚至连多余的要求都没提,只是离婚。她的字一贯潦草,连最后签下的名字都是那样,通通都是她的漫不经心! 宁则远收起来,尽量平静地问:“哪个律师?”她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她出来! 翁涵之见状就明白他的打算,当即愠怒,忍不住喝斥:“阿则,你别去找人家律师麻烦!”宁则远微微一滞,翁涵之又说:“阿烟对我说想跟你离婚,我一开始不同意的。她求了我很久,是我不忍心她受苦……” “她到底怎么了?”宁则远低低问。 他不在的时光里,林烟到底怎么了? …… 回到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宁则远走进卧室,侧身坐在柔软的床边,视线落在枕畔,深深凝视,像是看着离开那天的她。那时的她,微卷的长发铺在洁白的枕头上,像华丽的绸缎。小半张脸露在被子外面,眼睫轻颤,簌簌的害怕。 那天,他很想低头再吻一吻她,很想捻起发丝再闻一闻她的软香,很想跟她说说话,很想亲口对她说,林烟,留下来……很想,很想的。 可是现在,她走了,将他留在痛苦中,他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待在看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 没有了她,他一个人活在这段荒唐又沉重的过往里,永不会被救赎。 “阿则,你别再去打扰她。你如果真的对她好,就让她走吧……” 这是翁涵之的话。 宁则远无力地低低垂下头,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再柔软不过,宛如隽永的旧时光。那片沉寂的阴影里,他孤单单地坐在那儿,手里攥着枚领夹…… 这是林烟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第三八章 《盲爱》 四年后初夏 街边的梧桐郁郁葱葱,耀眼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来,化作一地的斑驳陆离,让人看着就觉得热。 梧桐树下,有个女人站在那儿不停低头看表,应该是在等着谁。 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她穿了件浅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偶尔有风吹过,发梢轻轻拂动,明媚又轻快。 视察完新建成的翠湖厂区,车一开出来,宁则远便一眼注意到路旁的这个女人。 后座上,那双漂亮的长眸微微眯起来,他松开领带,长腿轻轻交叠着,视线沉沉地落在那人身上,目不转睛。 渐渐近了—— 他的心突突跳了下,接着,是一丝轻微的抽痛,最后,是窒息。 四年了,每每看到与林烟相像的身影,那种黑暗中的绝望还是会一点点卷土重来,然后慢慢折磨着他。 车缓缓经过,又极快的驶离。 这人又不是她…… 宁则远收回视线,淡淡望向远处,眉目沉隽,安静的像一幅画。 晚上有个饭局,他最近胃不太好,不过抿了口酒,脸上就泛起病态的苍白,正好找到个借口不喝了。酒过三巡,包厢里乌烟瘴气,宁则远去外面透气。他刚走出来,有侍应生要引他去餐厅的露台:“宁先生,有位女士想见你。” 谁想见他? 宁则远心里缓缓萦绕起一丝期许,他慢慢跟着过去。到了那里,一人倚在栏杆上笑意盈盈望过来,他的心忽的又慢慢沉下去。 “你怎么来了?”宁则远问。 秦嫣说:“我也在这儿和朋友吃饭啊……” 宁则远听了,只是抿起唇笑,淡淡的浅浅的,让人捉不住,也猜不透。 “你最近身体不好,别喝太多。”秦嫣关心他这么说道。 “嗯。” 宁则远的声音一贯清冷,此时此刻,比这夏夜潮湿的风还要凉。 秦嫣静静望着他,忽然说:“阿则,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生日?”他下意识地问。 秦嫣有一瞬间的怔忪,倏地又笑着说“你真是喝多了,连我生日都不记得”,说着上前拥抱住宁则远。 “阿则,生日快乐。”她郑重其事的说。 被抱住的那人身体明显一僵,秦嫣适时松开手,退开两步,问:“想要什么礼物?” 宁则远摇了摇头,又微笑着道谢,话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好像隔着层淡淡的朦胧的纱,让人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秦嫣却依旧笑,咽回要说的话,她改口说:“我在楼下等你,待会你送我回家。” 这一夜,宁则远让顾锐先送秦嫣回家,他再回老宅,弄到很晚。他睡得不算踏实,小黄还偏偏和他挤在一处。背上传来温暖热度的那一刹那,宁则远轻轻睁开了眼。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对他说,则远,生日快乐…… 那种幻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有人从后面拥着他,夜夜来折磨他! 坐起来囫囵吞了药,宁则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他脸色不算很好看,眼底覆着淡淡的黑眼圈,下午开会的时候更是时不时走神。当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的时候,宁则远站起来,示意先暂停一会儿。 休息的时候,徐逸秋正好递了几份文件过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骄阳四溢,宁则远坐在沙发上,捻了捻眉心,眼尾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纹。 视线落在文件上,看着密密麻麻的字,他又是一阵晃神。宁则远最后得到的林烟消息是她四年前出境去了泰国。那时他只当她是去旅游散心,很快会回来,谁料此后再没有她入境的消息。不止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就连银行消费记录也没有,而他每个月存进她户头里的钱,更是从未被支取过…… 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她的音信,林烟好像真的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不会出现! 纸张轻轻摩挲的粗粝声音之中,他像以前那样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徐逸秋支吾了会儿,说,“宁董,海关有林小姐入境的记录。” 摩挲着文件的手滞住,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渐渐凝固住,连那个人似乎都僵在那儿。不过刹那,宁则远的手微微蜷了蜷,一切又恢复正常。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文件上,问道:“什么时候?” 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极度冷静,冷静的不可思议。 “今天上午十点。” “从哪儿回国?” “新加坡。” 新加坡? 乌黑的长眉轻轻拧起,“找到她。”宁则远沉沉地说,英俊的眉眼俱是坚毅。 办公室里重新归于安静,这一次却是安静地太过诡异。 从徐逸秋这里望过去,这几年阴晴不定的宁董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峻,薄唇紧抿,下颌紧绷着,目光凌厉又迅速地扫过文件上面的内容,时而拧眉思索,时而一目十行,最后签字的时候,握着钢笔的手的骨节格外分明,下笔很是用力。 像是蕴着一场……暴风骤雨。 徐逸秋接过文件正要退出去,那人忽然站起来! 他尽量平静地说:“逸秋,下午的工作安排通通取消。” 他终究是等不得…… —— 握住方向盘的那一瞬间,宁则远的心不可遏制地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林烟四年才回国,她安顿下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肯定是她父母的陵墓。 没有一丝犹豫,他一脚踩下油门。 宁则远心砰砰胡乱跳着,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却还是觉得热,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是滑腻腻的。他索性关掉冷气,直接将车窗大开。热热的黏黏糊糊的风裹着海风钻进来,彻底吹乱了他柔软的短发……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一点清醒与冷静。 一想到要见到林烟,宁则远好害怕自己失去理智! 他有多想她,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 …… 北郊陵园,这几年宁则远来过几次。心事重重地走到林烟父母墓碑前的时候,他滞住了—— 林烟回来了,林烟真的回来了! 干净的墓碑前静静摆着两束再鲜艳不过的花,骄阳下,像是她扬起的笑脸。 她真的回来了! 那一瞬间,宁则远说不出什么感受,也许是狂喜,也许是心焦、害怕,思念……通通在他心里发酵着,最后化成一个念头——他要见到她! 他害怕极了,如果今天见不到她,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在人海里与她如此靠近! 鞠完躬,宁则远焦急地往山下去。 夏季的陵园很是萧肃,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人。 里面一无所获,宁则远开着车慢慢往外找去。 路边是稀稀拉拉几家小摊贩和一个小超市,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几个赤膊男人躲在树阴底下打牌。而一旁的林荫道上有几个行人,有抱小孩的盘发妇人,有岁数较大拄着拐杖的老人,有穿着花花衬衫的不良少年,还有穿着棉质长裙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哪儿有林烟的踪影? 视线一一巡睃过去,宁则远皱眉,心绪越发凌乱。 他正要再往前去找找看时,视线蓦地定住了! 车被他丢在马路中间,宁则远怔怔推开车门下来,望着那个既陌生却又隐隐熟悉的身影,他忽然不敢上前相认了。 那两个字盘亘在他的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似的,是他从未有过的胆怯与慌张。 林烟…… “林烟!”他高声唤道。 林荫道上的那道身影明显怔愣住,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那一个动作,仿若一格电影古早胶片,又像是一幅珍贵油画,浓墨重彩,扑面而来,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是她! 那双眼,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眼底还有涌起的一尾卧蚕,惹人垂怜。 隔着大半天马路,他看得格外真切,真的是她…… 这一刻,宁则远再忍不住,连忙阔步上前,“林烟!”他又喊了一声,生怕那人跑了。 可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脸淡容,静静微笑。 这个笑容穿越了四年的光影,和他心里、梦里痴念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宁则远忽的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说重逢的开场白,他设想了无数次的,该死,什么都忘了! 林烟倒是落落大方的笑:“宁先生,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岁月留给她的种种痕迹越发淡了,但其他的,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第三九章 夏日的林荫道上很吵,赤膊男人们在打牌,老人拄着拐重重干咳,两个不良少年互相追逐打闹,还有,那个短发女人打着电话,在喋喋不休抱怨…… 这样喧哗之中,林烟说:“宁先生,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云淡风轻,原本温婉纯良的眉眼间又添了一分说不出的风情,眼儿弯弯有些浅浅的纹,这大约便是岁月的痕迹。 这些宁则远都视而不见,可是……她怀里那个,实在让人……困惑,又无法忽视! 那个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个岁月留给林烟最大的痕迹,这会儿奶声奶气地开口了,“妈妈……”带着一点略微奇怪的口音。 宁则远的视线随之光明正大的落在林烟臂弯里—— 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梳着娃娃头,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望着他,满是好奇。 如果他没有听错,这个小丫头刚才喊林烟……妈妈? 她有孩子了? 深邃的眸子微沉,英俊的脸庞瞬间变了好几变,宁则远努力镇定,可实在是太过震惊,他望向林烟的目光里,终究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林烟却只是笑,又低头对怀里好奇的女孩说:“珍珠,这是宁叔叔。”声音轻轻的,宛如穿梭树梢间的风,温柔的不可思议。 从宁则远这儿望过去,林烟当年微卷的长发已经不见了,她所有的头发在脑后妥帖又柔顺的盘成一个髻,这么低下头,才有一两根碎发从耳畔滑出来,让人很想替她拨到耳后。 林荫道上这个抱小孩的盘发妇人,居然是林烟,居然是他思念了四年的林烟…… 他一开始怎么敢认啊? 宁则远像是挨了记闷棍,站在烈烈骄阳下,他有些头晕目眩,却不得不尴尬寒暄:“你女儿?” 他真的没有想到,分别四年再重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残酷,又惨烈。 林烟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女孩,脸上是母亲独有的骄傲,“对,我女儿。”她扬起脸笑。 那个笑意灿烂夺目,深深刺痛着宁则远的眼。 就好像是……这四年他一直活在无边地狱里,活在那段可笑的过去,而她早逃出生天,忘了他,忘了他们共同拥有的曾经…… 可是,他们共同拥有过什么呢?难道是那几场虚无缥缈的欢.爱么? 心慢慢疼起来,揪在一起,像是被刀子割一般,他恨不得想逃! 他根本不敢再看林烟,她却偏偏一直微笑正视着她,宁则远缄默,只能低低垂下眼帘,假装去看那个孩子,面色怔忪又凝重。 视线里,这个叫珍珠的小丫头咧着嘴甜甜冲他笑。她笑起来,露出几颗小奶牙,眼睛笑得直接眯成一道月牙儿,小脸肉呼呼的挤成两团,像软软的小包子。倏地,小丫头视线一转,像是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她冲宁则远后面大声喊道:“爸爸!” 宁则远又是一怔——该来的,都逃不掉! “宝贝儿,来,爸爸抱。”身后的男人走过来,自然而然接过小珍珠,又将从超市买的冰棍递给林烟,问,“阿烟,这位是?” 阿烟…… 宁则远心沉下去,又沉下去,像是溺入深海里,他连站在这儿,好像都是一场笑话…… 一场没有人笑的笑话…… 只听林烟柔柔地说:“旭东,这是鼎鼎大名的宁氏企业执行总裁宁则远宁先生……” 这样官方的介绍,哪怕说一句前夫也好啊……薄薄的唇微微抿着,宁则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大概是要嫉妒死了! 宁则远静静看着林烟,林烟也回望过来,温婉浅笑,“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果然,该来的,总逃不掉!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过林烟会嫁人,不,他根本不敢想,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可是,难道不想,就不会发生了么? 初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宁则远却觉得自己堕入了冰窖,周围都是冷的。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残破不堪的心里,然后,任他自生自灭…… 澄澈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宁则远动了动嘴角,终伸出手微笑:“佟先生,你好。”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自持风度。 对面那人单手抱着珍珠,腾出另外一只手和他握了握,也学着他生硬地说:“宁先生,你好。” 宁则远穿着挺括的衬衫和西裤,身形修长的像一株风中沙沙作响的翠竹,可他们三口却穿着休闲的t恤、短裤和…… 终像两个世界的人。 宁则远眸色一暗,他不看林烟,只是问佟旭东:“佟先生,你们回市区?”斯文又儒雅。如果说四年的光阴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那大概就是一份年过三十的儒雅,比原来似乎更加彬彬有礼,也更加冷漠与疏离。 佟旭东点头,又指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说:“我们正准备去搭公交。” 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慢慢收回来,正好拂过林烟。她这会儿正拿着冰棍逗女儿玩。天气很热,饶是有树荫,可林烟光洁的额头、修长的脖子里都挂在大滴的汗,灰色t恤的胸前有一滩汗迹,显得那块颜色更加深,大概是先前抱珍珠的时候被濡湿的。 宁则远心尖微微有些疼,他说:“我送你们。” “这怎么行呢?”佟旭东推辞。 宁则远视线又悄悄移到旁边那人脸上。可林烟却根本不看他们,只专心伺候小丫头吃冰棍。她的眉眼沉静,格外温婉,脸上的汗亮晶晶的……他心里忽然疼得更厉害了一些! 蜷了蜷手,宁则远说:“我正好回城,可以带你们一段。” “这,阿烟……”佟旭东望向林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林烟似乎这才留意过来,她抬头浅笑,“不用麻烦你了,宁先生。”听上去格外真挚与诚恳。 宁则远却坚持如此。 他行事作风一贯这么的霸道,这会儿又不能直接拖着林烟走,不得不再找个理由。他是个商人,当然知道说什么最有效,宁则远说:“今天天热,小朋友晒得不舒服……走吧,反正顺路。”说到最后,竟隐隐有些哀求之意。 他从不会这样的,除了对她。 林烟默然,偏头静静望着女儿。珍珠留的是小女孩常见的娃娃头。齐眉的刘海这会儿湿哒哒的粘在额头上,像一只被蒸熟的小包子,正贪婪地舔着冒着冷气的冰棍。林烟温柔地拨了拨女儿的刘海,又望着宁则远客气道谢:“那麻烦你了,宁先生。” “不会。” 深深看了她一眼,宁则远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意便消失殆尽,阔步离开的身影越发落寞。 那辆贵的要命的车被丢在路中间,这会儿再看,更像个笑话了…… 见到车标时,佟旭东又道了谢,这才小心翼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宁则远站在后面,替林烟打开后座的车门。他手扶着车顶,一派绅士彬彬有礼的风度。林烟抱着珍珠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带来一阵清凉的风,宁则远恍恍惚惚的,心里又忍不住有一丝抽痛。 他们坐好,宁则远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俯下身对林烟说:“我车里没有儿童座椅,林烟,你也扣一下安全带。” 他声音清清凉凉的,虽然冷,却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林烟微微一怔,冲他笑了笑,又道了一声谢谢。 疏离又客套…… 两个人其实靠得很近,林烟脸上那种淡漠的神色宁则远瞧得清清楚楚……薄唇微抿,他慌得抬起身,沉隽的眼底颤了颤,俱是无奈的痛苦。 —— 回城的路上,前面两个人在交谈。 “佟先生从事哪个行业?在哪儿高就?”宁则远问。他和不熟悉的外人说话时候,总是这副样子,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佟旭东挠头:“宁先生,你别客气,叫我旭东就好了。”顿了顿,他说:“我是个摄影师,就是拍照片的,谈不上什么高就。” “都拍什么呢?”宁则远又彬彬有礼地问。 “风景居多,偶尔还有潜水……” 宁则远静静听着,眼睛眨了眨,视线透过后视镜掠到后面——后座上,林烟只是在耐心地哄女儿,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她低着头,露出柔美的下颌,眼底俱是温柔。怀里的珍珠慢吞吞地舔着冰棍,这会儿快化了,恰好有一滴乳白色落在她的腿上……眼睫轻颤,宁则远收回视线。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悲又无耻的偷窥狂。 只听后面呀了一声,林烟说:“旭东,给我张湿纸巾。” 带小孩子出来,总有一大包东西,佟旭东低头翻找,却一团乱。 宁则远说:“林烟,后面有。” 可林烟没有动,她只是用手接住另外滴下来的。 佟旭东找到湿巾递给林烟,又格外抱歉:“宁先生,对不起啊。”这些污渍递在这么贵的豪车里,清洗费也不便宜。 宁则远默然摇头,视线静静地落在前面,可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一点点清晰传过来。 她柔声地说:“珍珠,不吃了好不好?都把宁叔叔的车弄脏了……” “嗯……”小女孩大概是想了一会儿,然后糯糯答应下来,“好吧,妈妈。” “要不要给宁叔叔道歉?”林烟问她。 小丫头这回沉默的更久一点,可似乎迫于母亲的威严,终于轻轻地说:“叔叔,对不起。”感觉可怜极了。 宁则远微微一怔,那种敌对的心忽的一点点软下来,他说:“没关系。” 这是林烟的女儿啊,这是他的林烟的女儿啊…… —— 回城的路上正好遇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小珍珠累的这会儿已经抱着林烟睡着了,前面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有冷气的哧哧声。 快到的时候,佟旭东说:“宁先生,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在家里吃个便饭?” 宁则远心头一跳,又克制不住地望向后视镜里。后座的林烟只是垂眸,静静望着怀里的女儿,是置身于事外的淡然。 她真的不在乎他了…… 宁则远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可他控制不住那个想要靠近林烟的念头,就算有违道德伦常,就算痛苦的要命,他也控制不住那种荒唐念头的滋生。 就像是荒芜的沙漠上,终于有了一丝绿意,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束光亮,他怎么舍得放手? “好的,谢谢。”他斯文道谢。   ☆、第四十章 林烟他们现在住在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连电梯都没有。 眼前是一栋又一栋泛黄的楼,一户户晾衣杆横七竖八的支在外面,男人的内.裤、女人的乳.罩随处可见,一股年代久远的气息扑面而来……薄唇微抿,宁则远不动声色的轻轻蹙眉。 佟旭东背着包,抱着熟睡的珍珠走在前面:“宁先生,这里是好几年前我家拆迁安置的房子,环境简陋了点,让你见笑了。” “不会。” 宁则远极有风度,这会儿斯斯文文地摇头,却又忍不住悄悄侧目。 林烟只是安静地走在旁边,温柔地笑。 那笑意褪尽铅华,哪儿还有当年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哪怕沈沉舟在,估计都不敢认了……当年那个在工作中雷厉风行、独当一面的林烟,那个固执强悍、像蔷薇会刺人的林烟,会变成这样一副娴静淑惠的模样?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宁则远垂下眼,忽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他怕自己的那股信念崩塌,或者,那点可悲的信念已经在支离破碎了,却还在苦苦勉力支撑,每靠近林烟一点,那些陈年积蓄的灰就会掉得更多,在他心里,像一场无声的雨。 安置房不大,是典型的一室户。 客厅里几个行李箱随意堆在那儿,还没来得及收拾,摊在地上的大多是小孩用的东西,萦绕着所谓世俗的烟火气,却是他们三口的家。 澄澈的眸子越发暗沉,宛如濒临死亡的绝望。 “这里原来是我妈在住,前几年她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宁先生你先坐一下……”佟旭东抱着珍珠去卧室,林烟则提着菜去厨房——他们刚才顺道在外面菜场买的。林烟先前提议在外面餐馆吃,宁则远却向佟旭东表示在家吃顿便饭就好,所以,他才能够来到这里,来看看他们的家。 沙发上也堆得乱七八糟,宁则远正犹豫该坐哪儿时,林烟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杯水。她将水搁在茶几上,一边收拾凌乱的沙发,一边疏离地抱歉:“宁先生,家里比较乱,你随便坐吧。” 她的侧脸温婉柔和,落在夕阳下是别样的美,宁则远静静看着,心念动了几许,终于开口:“林烟,你……” “阿烟,珍珠闹肚子了。” 宁则远还没进入主题,主卧里面的男人就在喊她了,林烟“哦”了一声,说马上来。 听着女人离开的声音,宁则远低低垂眸。夕阳淡淡的余晖拢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仿若一动不动的雕塑,连心都是死的。他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和林烟好好说上一句话呢,哪怕一句也好啊…… 卧室里传来两个人的轻言细语,好像是在商量怎么弄,听上去格外恩爱美满,宛如世间最寻常的夫妻,而他……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端起那杯水,慢慢抿了一口,凉水入喉,化作一把利剑,直刺到底,胃疼得一阵痉挛。 —— 珍珠拉完肚子,这会儿底下包着纸尿裤,蔫头蔫脑坐在宁则远旁边,沉默地玩她的玩具。玩具是个小球球,一按就闪闪发光,珍珠不停的按,好像一种无聊的发泄。 佟旭东在厕所洗珍珠换下来的短裤,林烟一个人忙晚饭,衬得这个屋子多了份岁月静好的意思。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宁则远偏头望过去,看到一道纤瘦柔软的背影。她低着头,大概是在洗菜。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林烟,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其实他们夫妻一场,他没尝过林烟的手艺,不知道她做的饭菜怎么样……这么想着,他心里不知不觉又难受起来。 宁则远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有什么要帮忙的么?”他问。 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一愣,又摇头说:“不用。宁先生,你坐吧,马上好。” 那样的客套……是他讨厌的样子! 宁则远正要上前,佟旭东.突然从厕所出来晾衣服,见他要上前帮忙,连忙拦着:“哎,宁先生,快坐快坐,别客气。” 宁则远挫败的要命! 佟旭东招呼他坐下,又说:“宁先生,你坐一会儿,我去帮帮阿烟。” 宁则远默然点头。 厨房里传来林烟指挥佟旭东干活的声音,切个葱,剥个蒜什么的,理直气壮极了。 他忽然真的好绝望。 亲眼目睹这一切,于他而言,是一种煎熬,可他不愿离开。 宁则远垂下头,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掩去许多的凌厉。视野里,忽然伸过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短手,手里还握着一颗巧克力。宁则远一怔,微微抬起头,只见珍珠举着那枚巧克力,眼巴巴地望着他,哼哼唧唧地说:“叔叔,剥。” 宁则远没有单独和小孩在一起的经验,他甚至有点怕这些软软的家伙,可这是林烟的女儿啊……他默默接过来,慢慢将包装纸撕开。 旁边的珍珠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里居然透出一丝对食物的虔诚。 “珍珠!” 忽然厨房门口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客厅里一大一小讪讪望过去—— 只见林烟瞪了一眼过来,“珍珠,吃饭前不许吃糖。”她命令道,很有母亲的威严。 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搅在一起,珍珠皱着脸说:“珍珠没吃。”说着,无辜地看着旁边那个叔叔。 宁则远这会儿刚刚撕开包装纸,林烟凶巴巴地望过来,他好像见到了以前的那个她。 薄薄的唇轻轻扬起来,是个好看的弧度,像弯弯的月牙,惹得人想要亲吻。 他浅浅笑着,温柔的说:“林烟,是我要吃的。”声音很轻,好像鸟儿的羽毛。 他那么大的人了,拿着颗巧克力,蠢得要死,偏偏在林烟的注视下吃了下去。 巧克力很甜,甜到令人发腻。 宁则远静静看着她。 那双纯良的眼清清淡淡,此时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下,林烟垂下眼回到厨房。 宁则远蹲下身,揉了揉珍珠的小脑瓜,轻声地问:“你叫珍珠?” 珍珠点头,悄悄从连衣裙口袋里拿出另外一颗来,咧嘴偷笑…… 和宁则远熟了一点,珍珠跑来跑去,将她的玩具一一拿出来献宝。珍珠的中文词汇有限,时不时会蹦出几句顺溜的英文来。宁则远极其难得的耐着性子陪她,可大多数时候也只是静静端详这个小丫头。其实,珍珠的眉眼不像林烟,林烟眼睛纯良无辜好似含着水,眼底还有一尾卧蚕,而珍珠则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黑,清澈又干净……大概更像她爸爸多一些。 深邃如海的眸子渐渐黯然,渐渐无神,那种溺水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他心里又开始嫉妒,嫉妒的发狂,嫉妒的要命! 却又无能为力…… —— 佟家的餐桌在小厨房外面,略微有些挤,宁则远穿着衬衫西裤坐在那儿,实在与周遭格格不入。 林烟带珍珠去洗手,又在她脖子底下围了个围兜,动作熟稔极了,是经常做惯了的。 宁则远怔怔看着,佟旭东说:“小孩就是吃饭麻烦,宁先生也有孩子吧,几岁啊?” 沉隽的眸子一暗,眼睫轻颤,宁则远微微垂下眼,落下一小片阴影,眼底全是晦暗不明。 他说:“我和太太四年前离婚了,没有孩子……” 对面的林烟忽的微微怔了怔,温柔浅笑的眼底涌起莫名的神色,许是岁月留下的过往,她不想再提的过往,瞬间又消失殆尽。 佟旭东道歉,又说:“宁先生,要不要喝点酒?” 宁则远摇头:“最近身体不好。” 是真的不好,今天又雪上加霜。 这顿饭宁则远吃的艰难极了。他很想单独和林烟说几句话,只要几句就好,可是……时间越久,他越发难堪和挫败。用过晚餐,宁则远便早早道别。 送他到门口,佟旭东再次道谢,林烟也是,她微笑地说:“宁先生,今天谢谢你。” 那样的笑,四年前他猜不透,现在却能一眼看穿——她是彻彻底底拿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了…… 宁则远彬彬有礼地微笑,门阖上的瞬间,只剩黯然。 老旧的楼道是声控灯,他的脚步沉沉回荡在其中,晕黄的灯光落下来,是世间最落寞的一幕。 —— 送走客人,珍珠吵着要洗澡,佟旭东去浴室放水,林烟回厨房收拾残局。洗洁精沾了水,冒出许多滑腻腻的泡沫。双手浸在其中,她静静看着,温柔的脸掩在阴影中,有一点疲惫。 外面忽然又传来有咚咚敲门声,“阿烟,你去看下,我这里走不开。”佟旭东喊。 “哦。”林烟擦了擦手。 门又缓缓打开,那人就立在橙暖的灯光下,深深看着她,眸色深沉,如暗夜里汹涌澎湃的大海。 倏地,灯光又暗了。 漆黑之中,林烟只能看到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蒙着一层朦胧的淡淡的纱,像极了那年的他,好像岁月什么都没改变,一直善待着他。 宁则远哑着嗓子问:“林烟,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又说:“我一直在找你,我……” “阿烟,谁啊?”别的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林烟淡淡看了宁则远一眼,回头说:“不认识,走错了。”说着又极快地关上门,关住了外面那双绝望的眼睛。 她是真的狠啊…… 站在玄关处,手微微发抖,楼梯里没有那人离开的脚步声,林烟无力地低下头。 “阿烟,你来帮珍珠洗吧,她现在一点都不听我的……”佟旭东喊她。 “哦,来了。” 珍珠很爱洗澡,爱洗的香香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她正蹲在澡盆里,嘴里咿咿呀呀,玩小鸭子玩的不亦乐乎,溅的到处都是水。林烟静静看着她,神色温柔,不知在想什么。珍珠玩累了,林烟用浴袍裹着她抱去客厅。珍珠看小人书,林烟便替她擦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滚下来,冰冰凉凉,好像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佟旭东洗完碗过来,珍珠便趴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咯咯直乐,还说:“妈妈一起。” 林烟淡淡笑了笑,将毛巾拿回浴室挂好。外面是佟旭东逗小孩的声音,她抱着胳膊站在那儿,微微有些失神。 珍珠玩累了才又重新睡着,佟旭东抱她回卧室。林烟洗完澡走进去的时候,珍珠又把薄毯蹬的乱七八糟,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安宁极了。林烟重新仔细盖好,一旁的佟旭东看着她,到这时候才说:“阿烟,你今天……” “旭东——”林烟打断他,“早点洗了睡吧,今天都累了。” 佟旭东偏偏说:“阿烟,你不用为了……再勉强自己的,我……” 看着熟睡的珍珠,林烟眸色安详:“现在这样很好,我没什么。” 夜里,她照例带着珍珠睡在卧室,佟旭东睡客厅。 暗夜清凉如水,林烟蜷在那里,一种已经遗忘的痛楚忽的窜了出来,还有一种迷茫,慢慢啃噬着她的心。 林烟想,她的人生,大概一直这样了……也不算坏。   ☆、第四一章 许是太久没有回国,林烟这几天水土不服,病怏怏的,好像一株脱了水、晒蔫的小白菜。 佟旭东劝她去医院,林烟死活不愿意。她这辈子最讨厌医院。那种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让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让她一闻到就难受,就腿软,就痛苦的要命! 周末,佟旭东没有面试,在家休息,说要陪她一起去。可家里还有珍珠需要照看呢,怎么可能真的麻烦他? 林烟咬咬牙,自己跑了趟附近的诊所。 医生问她打针还是输液。林烟自小怕针,这会儿听到打针不由发憷,她说输液吧,医生就开了瓶盐水。胳膊伸到护士面前的瞬间,林烟的心还是跳快了些。看到护士拿出细细尖尖针头,她忍不住犯晕,连忙移开眼望向窗外。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世界,唯独一辆车静静停在路边,像心底某个熟悉的印迹。 “好了——”身后的护士说。 林烟怔愣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手背上已经扎了一针,用胶带紧紧粘着,不是很疼。 从诊所挂完水出来,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看着车流如织的马路,林烟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去的路上经过水果摊,她挑了个时下新鲜的西瓜。西瓜有点沉,用红色的大塑料袋装着,右手手指直接勒得失去了血色,她只能再换到左手拎。如此再三,最后索性直接抱在怀里。路过菜场,她又顺道进去买了几把新鲜水灵的小菜。 她挽着头发,低头认真挑菜的模样,就是一个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家庭主妇,心里装着的,大概只自己的家和亲人。 一手提着西瓜,一手提着菜,林烟走到楼道前,脚步还是略顿了一顿。可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再下一秒,她直接上楼去了。 林烟回到家,佟旭东已经做了好几个菜,他问她身体怎么样,林烟淡淡一笑,说输了一瓶水,感觉还行,至少没那么晕了。佟旭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说:“阿烟,我的工作定下来了,周一去办入职。”他回国前已经联系了好几家杂志社,所以工作的事情还算顺利。 “哪家杂志社啊?”林烟好奇。 佟旭东回说是《寰宇》,专门做人文地理这个方向,又说挺适合自己的。 他喜欢各类地理风貌,更是喜欢到处旅游,所以这份工作真挺适合他的。林烟听了,也由衷替他高兴。她将洗干净的西瓜切成两半,一半放在冰箱里,一半端到客厅给珍珠。珍珠喜欢吃西瓜,尤其爱吃中间最红最甜的那一块。等珍珠慢吞吞吃那一块西瓜精华时,林烟用勺子将西瓜一点点舀下来。 “阿烟,你什么打算?”厨房里,佟旭东边择菜边问。 “我啊……”林烟替珍珠擦了擦手里的西瓜汁,笑着说,“等珍珠办好托儿所的手续吧,否则我们两个都去上班了,她也没人带。而且……”林烟顿了顿,说:“我好几年没正式上班,都快荒废了。”说到这里,她抿着唇,低低垂下眼,眼睫轻颤。 “你工作的事不急,反正我养你们。”佟旭东说。 林烟浅浅一笑,说那怎么行呢。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佟旭东说着忽然哎了一声,他兴匆匆地说,“阿烟,那天宁先生不是说可以帮忙么?你的专业正好和他们公司对口啊……” 沉默了会儿,林烟说:“别人也就是句客套话,再说我也不打算再从事这个行业……”说到这里,瞳孔微微有些失神,她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哎,旭东,那我周一去帮珍珠上户口了,这边的托儿所、幼儿园也不好进呢……” 就这样,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 其实组成一个家,无非就是这些琐碎的事。 周一林烟起床的时候,佟旭东已经上班去了,厨房里传来小米粥的清香,大概也是家的味道。 林烟要去派出所办手续,因为家里没有人,她只能带着珍珠一起去。 政府机关单位这几年服务态度已经好转许多,可林烟还是晕头转向的。 她去之前已经上网查过资料,可辗转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排了很长时间的号,最终轮到她的时候,还是被告知缺这个材料,又缺那个材料。她不得不再仔细一一询问清楚,生怕之后又再白跑一趟。 到最后,她看了眼身边自玩自乐的珍珠,林烟小声地问:“非要有结婚证吗?” 受理材料的民警这才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仍旧公事公办的说:“如果没有,需要缴纳一定的社会抚养费,按照现在的规定,还需要做个亲子鉴定。” “哦,谢谢……” 林烟再没有旁的问题,这会儿默默收拾好一堆的复印件,抱着珍珠走出办事大厅。 派出所、税务局这类行政单位现在统一搬到了新的政务中心。这里刚建好,周围的树都是矮矮的,有些荒凉。初夏的z市已经很热了,太阳明晃晃的,站在烈日下等车,林烟被晒得头晕目眩,脸色不大好。 “太太。”身后忽然有人这样毕恭毕敬喊她。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她了,林烟微微一怔。回头不出意外看到顾锐的时候,她淡淡地笑:“叫我林烟就好。” 顾锐抱歉地笑了笑,说:“林小姐,先生正好在附近……他让我送你们回家。” 林烟当然不愿承这份情,她摇头拒绝,顾锐却也坚持:“林小姐,你知道先生脾气的。你如果不让我送,先生知道之后,肯定对我……” 宁则远那个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也真够人受的……林烟微微蹙眉,客气地道了谢。 宁则远平日拜访高层领导都是顾锐开车,这会儿座驾停在机关单位的停车场里。顾锐替他们打开车门,先将珍珠抱上去,林烟俯身正要坐上去时,却又堪堪滞住—— 只见后座上,宁则远端坐在那儿,穿着笔挺的西装,长腿轻轻交叠着,偏头静静望着她,一脸淡容,却又似乎……一脸的势在必得。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烟知道自己被他和顾锐合伙骗了! 她眉目一冷,正要抱过珍珠退出来,宁则远移开视线落在珍珠身上,他揉了揉珍珠的脑袋,微笑着问:“珍珠,还记得叔叔么?”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这个时候却多了些哄人的轻柔,何况现在,哄的还是个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简直……手到擒来。 珍珠果然点头,软软糯糯地说:“记得。”说着,又咧嘴笑起来,露出几颗乳牙。 宁则远将珍珠抱过去,这才重新偏头望向林烟。英俊的眉眼斯斯文文,目光清冽坦然,他说:“我真的来这里拜访公仆,只是——提前结束了。” 林烟默然。看着里面一脸兴奋饶有兴致摸来摸去的珍珠,她无奈坐了上去,却也只是挨着门边,又客气地说:“宁先生,谢谢你。” “应该的。” 宁则远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墨黑的眼底沉沉如水,侧目望过去,视线掠过那人紧抿的唇角时,他扬了扬唇角。 宁则远低头对珍珠说:“珍珠,叔叔请你吃饭,好不好?” 珍珠皱着两条小眉毛认真思考,旁边突然传来妈妈的声音,“珍珠——”林烟的声音不高,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意思。 鉴于妈妈的威吓,珍珠撇撇嘴,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小吃货,珍珠脸上有点小委屈。 宁则远叹气:“林烟,你别为难小朋友。” “……”这到底是谁为难谁啊? 林烟不可思议地望着旁边那人。她赫然发现,四年不见,这人脸皮倒是越发厚了,以前他自持骄傲,从不是这样无耻的呀?! 宁则远亦静静望着她,眉目隽永又儒雅,好似深邃的一汪湖水,那种清贵又禁欲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这才是他! 林烟别开眼,冷冷地说:“宁先生,我觉得真没有必要。” “我觉得很有必要……” 宁则远撇过头,淡淡地望着窗外。那双沉峻的眸子沉了沉,棱角分明的下颌慢慢绷起来。 他今天挑了家幽静的餐馆。下车的时候,宁则远顺手将珍珠抱着,好像怕有的人溜了。林烟无奈叹气。 包厢不大,林烟不自在极了,她真的没办法与宁则远单独相处,于是借口去洗手间。 里面只剩宁则远和珍珠。有服务员过来上菜,珍珠冲她乐。服务员也笑,顺口夸道:“先生,你女儿真可爱,和你长得好像。” 宁则远正要解释,忽然,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不可遏止的滋生出来。 他静静看着身边柔柔软软的小丫头,那念头就像是疯长的草,在他心里发芽,蔓延,然后,将他吞没……   ☆、第四二章 幽静的餐厅里放着一首浅斟低唱的老歌,歌词写得很妙,“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 那个疯狂的念头还在宁则远心中迅速滋生着,那就是他抹不去的从前啊! 他对林烟做过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宁则远靠在椅背上,侧目沉静地望着身旁的珍珠,深邃的眼底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宛如黎明前的一张薄雾。 眼前的小丫头瘦瘦小小,可齐耳的头发乌黑又软,这会儿软绵绵的搭下来,用小花卡子别在耳后,乖巧又可爱。 宁则远不喜欢孩子,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孩子,可知道林烟有女儿的一瞬,他却嫉妒上了那个叫佟旭东的男人。如果,如果珍珠是他的,如果珍珠是他和林烟的女儿,那必然是上苍送给他最好的一个生日礼物! 伸手揉了揉珍珠的小脑瓜,宁则远尽量平静地问:“珍珠,你几岁了?” 珍珠正在聚精会神地玩面前的碟子,这会儿听到问话,她扬起脸来认真回答:“三岁。” 珍珠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脸蛋粉嫩白皙,下巴尖尖的,鼻梁很高,嘴巴是樱桃小口,很衬的起好听的名字。宁则上回就仔细端详过,可今天再次凝视的时候,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整个人好像踩在大团大团的云朵上,格外的软,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那个念头是疯狂的,是骇人的,是惊悚的,可他心底真的——格外平静。 三岁,珍珠三岁……宁则远又问:“珍珠,你什么时候生日?” 男人清冽如风的声音里,蕴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期许,大概是他自己都克制不住的期许。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果然难倒珍珠了,宁则远不得不用英文再问一遍。小丫头皱着脸,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努力思考,最后却还是摇头。许是看见宁则远脸上的失落,珍珠将自己爱不释手的小碟子举到宁则远眼前,“happybirthday!”她甜甜地笑,奶音糯糯的,宛如世间最美的一颗珍珠。 恍惚间,他又听到那句,则远,生日快乐…… 宁则远愣住。 珍珠是会错了意,可这简单的两个单词,却化作世间最锐利的一把剑,直刺在他的心口。 很疼,疼得要命! 有个什么地方涨的满满的,还有什么地方很酸。 他突然想再抱抱这个软软的小丫头,因为,她的身上说不定……流着他的血,是他的骨肉啊! 那双暗沉如无边星辰大海的漂亮长眸变了几瞬,凄厉,绝望,最后是绝望之后的柔软。 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薄薄的唇抿着浅浅一笑,沉隽的眼底也蕴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这个瞬间,林烟恰好推门而入。 门外是骄阳,女人的身影纤瘦又柔弱,惹人怜爱。餐厅里那首老歌还在继续,“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醉人的缠绵,也忘不了你的誓言……” 宁则远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这四年她从未离开,林烟不过是出去一趟,现在又推门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还带着他的女儿。 心尖轻颤,宁则远起身,绅士地替林烟拉开座椅,永远那么斯文有礼。 林烟经过他身旁的时候,那阵风清洌甘爽,轻轻拂过他的心尖,柔柔软软,只怕今夜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折磨他。 一霎那,那句“珍珠是不是我女儿”就要脱口而出了,他心里甚至突突跳得厉害,可宁则远忽的又不敢问了。 万一……不是呢? 他抿了抿唇,按下这种冲动,坐回林烟对面,恢复一脸淡容。 宁则远准备了许多话。可林烟只是淡淡坐在那儿,疏离地对他微笑,他所有的准备好像都灰飞烟灭了,好像他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是徒劳挣扎。 爱情里,最大的武器,大概就是漠视。 宁则远垂下眼,薄薄的唇抿着自嘲似的笑了笑,像落寞的一弯月牙儿。 这里的菜肴很精致,一席饭吃的极安静,只有珍珠时不时叽叽喳喳。发现珍珠很喜欢蓝莓果酱,宁则远便又要了一份,专门放在珍珠面前。林烟微微蹙眉,却还是客气地道谢。 哪怕是最简单的“谢谢”两个字,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舒缓。宁则远抿了口茶,顺着说:“应该的,珍珠她喜欢。” 这句话珍珠听懂了,她抬头冲宁则远笑。 珍珠笑起来,小脸挤成一团,让他心里也跟着一起柔软。顿了顿,宁则远终于问:“林烟,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林烟说:“我先去了泰国,在那儿待了三年多,今年初去的新加坡。” 像是官方回答,敷衍的要命,宁则远有些沮丧,却还是问:“你在泰国做什么?”他曾花了很大力气在泰国找过林烟,可是……无果。 林烟浅浅一笑,最是疏离。她说:“蹲在地图都没标的一个岛上开酒馆,发呆。” 她话里风轻云淡,却能够让他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咸咸海风,“后来呢?为什么去新加坡?” “酒馆倒闭了,我和旭东去了新加坡。” 林烟微笑,完美的无懈可击,宁则远再也问不出话来。 他想知道的过往,他极力寻求的真相,在林烟口中就这么简单,寥寥几句,让他好挫败。 握着冰凉的玻璃杯,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问完了,是不是该轮到她问了?故人重逢不都这样么? 他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四年里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一直……在梦里见到她? 可惜,直到午餐结束林烟都没有问,没有问他这几年好不好,没有问他这几年怎么样。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眸色彻底黯淡下去,最是孤苦。 像是两国外交的无聊午餐终于结束,林烟松了口气,她抱着珍珠站起来,直视着那人,浅浅微笑:“宁先生,谢谢你今天的午餐。你跟我之间该说的都说了,也叙完旧。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三口。如果你再来纠缠,或像今天这样,我会选择报警。” 她那么赤.裸裸地挑明他心底的龌龊,这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宁则远彻底怔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他们还能心平气和的吃饭,可放下筷子的一瞬,她就如此狠心决绝。 后来他想通了,因为林烟对他的纠缠厌恶极了,索性应付完他,然后,再狠狠切断他的后路。 林烟转身离开,连多余一眼都没有看他。 她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将宁则远钉在那儿,在看不见的世界里血流成河,他的信念、支撑了他四年的信念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崩塌了,灰飞烟灭。 那首老歌还在耳畔吟唱,“就像一阵风,吹落恩恩和怨怨……” 宁则远下午精神不济,却依旧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想其他的,才觉得好一点。到了晚饭的时候,秘书告诉他秦小姐在办公室外等——这两年秦嫣的态度渐渐明显,就连翁涵之对他俩似乎都松了一点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终究没办法。 经历过那段残破不堪的婚姻,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清心寡欲,甚至连再找个女人的想法都没有。宁则远一门心思想要找到林烟,他像是陷入一种奇怪的圈,但是现在找到她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因为,林烟将他摈弃在她的世界外,不容他靠近半步! 宁则远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最上面是他和林烟的离婚协议书,再底下是一张薄薄的纸,是他后来请人调查的林烟最后一段时间的动向。 视线缓缓停在其中一行字上,“林小姐去医院,挂的是妇科,病因不明……” 宁则远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使劲压了压,他对林烟做过什么,他心里有数的。 珍珠三岁了…… 想到乖巧的小女孩,宁则远的心居然有一丝狰狞的欣慰,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和林烟这辈子都会牵扯不清了,那该多好? 得多卑微,才会如此? 但,如果真是真的,那他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林烟离开他的时候,究竟有多无助,有多痛苦?他没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不是要告诉他……她怀孕了? 宁则远痛苦扶额,夕阳下,男人的身影无力又落寞。 这一天他没有见秦嫣,在办公室忙到很晚,疲倦的要命才回老宅。 管家照例在门口等他,宁则远滞了滞,递过去一个信函。 “先生,这是?”管家很困惑。 “拿去做个dna鉴定。”声音沉沉的,宁则远捻了捻眉心,不是很舒服。 管家是宁家的老人了,他实在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旋即又恢复正常,“好的,先生。” 厨房炉子上面炖了汤,传来诱人的香味,宁则远要上楼了,忽然停住步子,说:“宋妈,你帮我买一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宋妈呆了一呆,回过神问:“几岁啊?” “三岁……”顿了顿,宁则远又交代了一句,“最好每件东西上都绣珍珠两个字。” 宋妈神色复杂地和管家对视一眼,点头说好。这件事实在太惊悚,还是赶紧跟老夫人汇报。 宁则远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两个人。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他走进林烟世界最好的理由了!如果这是真的……只要一想到这六个字,他就再也躺不住。宁则远深夜开车出去,马路很宽空荡无人,他的车速极快,心底的躁动无处发泄,只能通通淹没在引擎的咆哮中。 暗沉的夜里,他心里涌着莫名的悸动,将车停在林烟家附近,他想上去找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好,也只是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他不抽烟,可似乎带个“烟”字都能让他平静一点。 宁则远回了城东那一处公寓,他已经很久都不敢回来。 客厅里月色清晰如昨,他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走进卧室。卧室的窗纱阖上,外面的华丽光影朦胧地进来,像是个幻觉。宁则远倒在床上,黑暗中,似乎有人搂着他,轻轻靠着他。他说:“阿烟,是你么?” 没有人回答。 他沉默地在床头柜里胡乱摸索,又吞了一颗药下去。 呼吸渐渐平静,宁则远侧身打开台灯。橙暖的光从灯罩下缓缓倾泻下来,在墙上投出一只奇怪的鸟的造型。 四年了,他终于又来到这里,鼓足了勇气。 他重新闭上眼,似乎有歌声在缓缓流淌,“何不让这场梦没有醒来的时候,只有你和我,直到永远……”   ☆、第四三章 佟旭东今天回来的晚。他第一天上班,少不了和同事联络感情,何况他以前就特别爱玩。到家的时候,珍珠已经睡下了,林烟窝在沙发里,边上网边等他回来。她洗了澡,头发微湿,整个人干净又清爽。隔了几步之遥,佟旭东能闻到女人身上的清香。 林烟去厨房给他倒水。佟旭东瞄了一眼亮着的电脑屏幕,走到厨房门口,压低声问:“今天珍珠的户口上了没?” 林烟摇头,将手中的玻璃杯递给他。 两个人的指尖不经意碰上,微凉,佟旭东有一瞬的怔愣,他问:“那该怎么办?”佟旭东真实年纪比林烟还要小上一岁,可脸上褪去青涩,有一种不自然的成熟。 “要么交罚款,要么……”林烟说着打开冰箱。冰箱门挡去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藏在乌黑发间的白皙耳朵,好想让人咬一口。稍稍停顿片刻,她淡淡地说:“要么结婚。” 厨房里安静下来,佟旭东心里不知为什么蓦地跳得很快,他呆呆地说:“阿烟,我们结婚吧。”他一说完就反应过来,只觉尴尬的要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烟亦怔住。 她忽然想到几年前有个男人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是在暗沉的夜里,也是在逼仄的厨房里,他说,林烟,我们结婚吧……男人的声音动听清润,轻轻拨动着她心底的弦。那个时候的她好天真,以为那个男人真能给她一个家,所以她义无反顾,最后磕的头破血流,匆匆烂尾收场…… 那场婚姻,沦落成她今生最大的一个笑话。 抿唇无奈笑了笑,仿若自嘲,下一刻,林烟端着冰镇好的西瓜走出来,神色已经淡然。 她说:“家里存款不多,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给窘迫的佟旭东解了围。 佟旭东舒了口气,立马保证:“阿烟,等珍珠的户口落实下来,我们再……” “旭东,”林烟打断他,“我们认识这么久,这些话还要说么?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把证领了,珍珠还等着进下半年的幼儿园呢。” 佟旭东愣愣点头。酒精的后劲慢慢涌起来,他倚在厨房门边,视线跟着林烟一点点变得茫了。他好像闻到咸咸的海风,好像听到有人在海边、在岩顶不住喊他,旭东,旭东,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段荒唐又青葱的岁月,那一年,他刚好认识她…… 佟旭东第二天到杂志社,就去找主编请假。 《寰宇》杂志社的主编姓秦,是个海归,也是一位爱好旅游的狂热分子,和佟旭东一样。多年前二人在国内就有过一次愉快的合作经历,成为关系极好的朋友。这次佟旭东玩了一大圈回国,二人再度联络上。 “秦主编——”佟旭东敲了敲门,得了里面的允许,再推门而入。 他们这种杂志社不比时尚杂志,办公室大多严谨又拘束,偏偏这位总编的办公室夸张许多。满满两大柜子,摆满了从全球各地带回来的东西,比如死海的水,比如撒哈拉的骆驼尸骨。佟旭东前一秒还一本正经,看到这些东西时眼睛都直了,他走到柜子前忿然怒斥:“秦嫣,你真是够*的啊。”说着还瞪了喝咖啡的女人一眼。 办公桌后的秦嫣巧笑,她放下咖啡叹气:“比不上你逍遥自在啊……旭东,你这几年躲哪儿去了,直接成仙啦?”秦嫣好几年都没有佟旭东的消息,直到看到他的简历,才知道他已经回国并且打算乖乖工作。 佟旭东不答只是说:“我想请明天一天假。” “请假?”秦嫣皱眉,“你刚来就请假,不太好吧?” “那有没有什么拍摄任务?我也好借机溜个半天。”佟旭东看上去着急的要命。 秦嫣盯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请假干嘛?约会啊?情场高手又看上谁了?” 佟旭东很不乐意,他说,你这是污蔑啊,谁是高手了? “呦,你的黑历史通通不记得了,需要我提醒么?”秦嫣啧啧摇头,“当年我们去大西北采风,谁换一个地方泡一个妞?” 佟旭东没再理这茬,他只是问:“到底给不给假啊?我有正事……” “到底什么事啊?”秦嫣更好奇了。 “结婚,我要去领结婚证!” 秦嫣跟见了鬼似的,“结婚?谁啊,哪个姑娘掉火坑里了?我要去拯救她!” 佟旭东微微失神,倏地,认真地说:“跟一个很好的女人。” 这话有点奇怪,秦嫣不便再多问。别人的*她没兴趣,而且,她自己的事也是一团乱麻。 佟旭东走后,办公室安静下来,秦嫣端着咖啡走到窗边。二十八楼望下去,众生如浮云。这几年年纪越来越大,她也越想安定,她想结婚,可她想嫁的那个人似乎如老僧入定,看都不看女人一眼。 她想不通,到底怎么了? 她试了许多的方法,比如与旁人约会,比如明里暗里表白,却最终一败涂地。 他太冷了,冷到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冷到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冷到这地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居所,他好像终有一天,还会回到高高在上的天庭。 秦嫣叹气,拿出手机,指尖对着那个名字来来去去的犹豫,最后,还是换了个人。 “周琪,是我……” 每次约那位,就得这么迂回! 宁则远早上西装笔挺地出席政府办的商界会议。 他个子高,皮相好,放在人群中极为惹眼,再加上他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所以刚一到场,就被一群记者包围住。记者问的大多是宁氏发展企划之类的问题,宁则远斯文又简要地回答了几句,正准备抽身,没想到有个美女记者大着胆子问了句,“宁先生,能不能透露下新的一年与太太有没有生宝宝的计划?” 宁则远隐婚的事早就被公关了,如今在网上难觅踪影,可当时轰动一时。偏偏他后来离婚的事极少人知道,所以,别人难免好奇打听这位宁氏执行总裁的私生活。 宝宝……宁则远愣了愣,莫名想到了珍珠。想到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他心底也跟着一并柔软,何况,那是他走进林烟世界的唯一希望。 薄薄的唇微微上扬,清冷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他说:“有好消息会告诉大家。” 这是宁则远仅有一次在媒体前面谈起私事。他话说的隐晦,可众人依旧品出些深意,当即连道恭喜。宁则远儒雅颔首,阔步走进会场。 里面都是z市商界的人士,不出意外,他碰到了沈沉舟。 这几年两人偶尔碰面,两家公司已经彻底交恶,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勉为其难的做。 “沈先生,你好。” “宁先生,好事将近?”沈沉舟听到刚才宁则远在记者面前说的话,这会儿难掩嘲讽之意——这人居然还没有正视与林烟离婚的事,孩子,做梦吧? 宁则远淡淡瞥了一眼,涵养极好地微笑:“我私人的事无可奉告,倒是沈先生当年好事将近,舒小姐突然登报断绝关系,真的是格外精彩。” 真是尖酸刻薄,不留情面,沈沉舟不由一愣。 宁则远又冷冷道:“沈先生,替我问魏小姐好。她的病现在怎么样?吃得起官司了么?” 沈沉舟胸口一闷,有些恶毒的话恨不得要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咽下。 他答应过阿烟的…… 前面是市领导讲话,宁则远端坐在位置上,手里却在把玩着手机。休息间隙,他低头查看摁好的那条短信。 自从知道珍珠有可能是他女儿,想到林烟离开他时的那种无助与痛苦,宁则远就坐立难安,根本等不及dna报告,恨不得立刻冲过去跟林烟道歉。可是,林烟已经将他摈弃在她的世界外,她不愿再看到他,一眼都不愿意……她恨他呢! 她太有资格恨他了! 修修改改,删删减减,宁则远最后说,“林烟,能不能再跟你谈一谈?” 一直没有回应,石沉大海……原来石沉大海的滋味那么煎熬。 晚上周琪约他去loungebar放松一下。宁则远不想去,可一个人闷在屋里胡思乱想,他担心自己出事,所以出来了,却依旧没精神。 “怎么,又犯病了?”周琪开玩笑。他们是多年的好友,说话没什么正行。 没想到宁则远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最近总产生幻觉,我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疯了。” 周琪有些担忧,他问:“阿则,你到底怎么了?” 杯中是甘醇的烈酒,宁则远抿了一口,淡淡地说:“她回来了……” 周琪愣住,秦嫣刚到走过来,也是微微一愣。她动了动嘴角,却说:“周琪,你明知道阿则最近身体不好,还约他来这种地方?” 宁则远淡淡看了周琪一眼,意味不明。 周琪尴尬笑:“阿则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秦嫣坐下来,忽然提议,“阿则,你是工作压力太大,过段时间我们杂志社去山里漂流,可以带家属,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带周琪去吧,我有事先走了。”拿起一边的外套,宁则远头也不回地说,“算我帐上。” 他走得极快,后面的人根本追不上。走到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轻轻吟唱,他忽然有些迷茫,开着车胡乱走,不知不觉又到了那边。 那盏灯亮着,却不是等他。 他盯着漆黑的楼道,像个虔诚的教徒。 忽然,楼道晕黄的灯亮了,一个身影慢慢走出来,有点熟悉。眼皮一跳,宁则远只当自己喝多了又产生幻觉,再定睛一看,真的是林烟——她抱着胳膊往外走,脸色不是很好。 有一丝的挣扎,宁则远下车慢慢跟过去。   ☆、第四四章 夏夜九点多的社区诊所里,林烟与值班医生机械的一问一答,她水土不服很严重,今天上吐下泻浑身乏力,不得不再过来输液。领了药,林烟走进隔壁的输液室。输液室里更加安静,只有电视机嗡嗡的声音。 值班护士走进来,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将东西一一准备好。 针头很尖,林烟有点发憷,她又偏过头。手背上凉飕飕的,她知道那是酒精棉球的作用,再接着便是……这么一想,林烟越发觉得煎熬,紧张的要命,视线胡乱瞟着,忽然就怔住了。 暗沉的夜里,闷热的夏季,很少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和西裤在街上溜达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隔着冷热交加的空气,四目相接。林烟微微蹙眉,宁则远有一瞬的怔愣,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做坏事时被人抓个正着的那种尴尬……怔了怔,他淡然走进来。 林烟举着盐水走到旁边的座位,就听外面有人说,哎,你谁啊?下一刻,男人清冽如风的声音隔着墙一点点传过来,他说:“我是里面那人的……朋友。”有点涩。 将吊瓶挂在支架上,林烟坐下来,扎着针的左手搁在扶手上,*的,不是很舒服。 她低着头,有人走进来,坐在她右手边。 视线里是一双男人的皮鞋,然后是浅色西裤,永远熨的笔挺。 上一回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这人……林烟皱着脸,满心不悦,冷冰冰道:“宁……” “林烟,我没别的意思!” 宁则远打断她的话,又解释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 这个理由林烟没法反驳,何况,她现在手里拖着个吊瓶,再怎么躲依旧在这个输液室里……林烟板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电视。她似乎看得入神,再没有和旁边人交谈的打算。 宁则远也不再说话。他垂着头,安静地坐在旁边。那些柔软的碎发落下来,根本看不清他眼底覆着的神色。 输液极慢,时间很长,两个人静静坐着,根本不知所谓。 中间林烟的电话响了,在t恤左边的口袋里,她侧身拿出来的时候没有握紧,一下子滑下去。宁则远替她捡起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他顿了顿,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佟先生的……”说着递给林烟。 林烟客气地道谢,手指轻滑接过来。 “阿烟,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过来陪你?”佟旭东问。 他的声音有点大,宁则远听到一点点,白皙的俊脸不禁微微有些热,一种尴尬和自我厌弃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缓缓起身,踱步去诊所外面。 夏夜的风又闷又热,宁则远还穿着早上去参加商界会议时的衬衫和西裤,这会儿看上去特别蠢。他松开几颗扣子,又将袖口挽上去一些,那种窘迫的热意才渐渐消散下去一些。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斜飞入鬓的长眉拧着,是个解不开的结。 一窗之隔的林烟正低头不知说着什么,下颌角度柔美,耳畔碎发落下来,安静美好的像一副画。 那是他走不进去的世界,那是他只能远远观望的世界……眸色黯然,宁则远转过身,望着空旷的街道发呆。 “我没事,你在家照顾珍珠吧。”林烟说。 佟旭东嗯了一声,又说:“你身份证放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 “身份证啊……”林烟想了想,说了几个可能的地方。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寻找的声音,她无聊地抬起头,发现站在那个地方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林烟微微怔了怔,眼帘低垂,电话那头的佟旭东说:“还是没有。” 林烟说:“等我回来再找吧,别吵到珍珠睡觉。” 佟旭东似乎有些遗憾:“我明天上午就几小时假……” 林烟抿唇笑了笑,再抬眼时,就见不远处宁则远拎了两瓶矿泉水走过来,他拧开一瓶喝了一口,视线遥遥望过来,似乎看她打完没有,小心翼翼地…… 隔着玻璃,目光又撞在一起。 林烟垂下眼,佟旭东还在说着话,她静静听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护士进来拔针,她才发现已经挂完了,林烟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她挂了电话,客气地向护士道谢,护士指着外面,笑着说:“你朋友提醒的。”林烟微微一怔,走出诊所。 宁则远立在门边,拧开的那瓶水他喝了大半,见她出来,问道:“渴么?” 林烟摇头,沉默地往回走。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老旧居民楼附近的设施不够好,路灯晕黄,勉强能看清前面的路。 路上很安静,宁则远穿着皮鞋,走在路上,低低沉沉的脚步声,消去一些不安的静谧。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走到佟家楼下的时候,宁则远这才喊了一声:“林烟!”暗夜里,他的声音不算高,可林烟却听得心头一慌,只觉得那两个字振聋发聩似的响。 她顿了顿,那人匆匆走过来说:“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给珍珠。”也不等林烟拒绝,宁则远折回车边,再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很漂亮,他递给林烟。林烟连忙推辞:“我们不能要。” 她说的是我们,是不是也包括佟旭东呢? 沉隽的眉眼微暗,宁则远说:“没什么,就是一对珍珠发卡,小姑娘用的。我今天路过看到,觉得挺有意思的,就顺手买了。”他没有说挑选的时候站在几个妈妈中间,尴尬的不得了! 林烟还要推辞,宁则远将盒子搁到一旁的花坛上,他低低地说:“我走了。”声音沙沙的,像是搅在一起的砂砾。 宁则远不敢再看她,只快步离开。晕黄的路灯下,笔挺的身影颀长又落寞,还有些小心翼翼。 林烟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两枚精致的发卡。顶端的珍珠圆润饱满淌着华光,旁边拱着璀璨的碎钻,一看就不便宜。但那人已经开车走了,林烟叹气,心事重重地上楼。望着阖上的那扇门,她忽然又有些莫名心虚,林烟将盒子揣到口袋里。 两个人在家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身份证,林烟头晕脑胀,只好说:“旭东,要不明天算了吧,我这几天身体也不好。” 佟旭东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但也还是说好,又让她早点休息。 躺到床上,旁边是珍珠甜甜的呼吸声,林烟却有点睡不着。她将先前那对发卡拿出来,放在珍珠耳边比了比。不得不说,宁则远眼光不错,这对发卡很挺衬小丫头。林烟静静看着,明亮的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涌出浓浓的厌恶之意。 将发卡收在抽屉深处,林烟慢慢阖上眼,睡梦中眉头依旧皱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去输液,宁则远又来了。 刚走出楼道,林烟便看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笔直影子。他的身形动了动,却又滞住,隐在暗处静静看着她和佟旭东离开。佟旭东将她送到诊所,又匆匆赶回去照顾珍珠。 林烟静静看电视,余光里有人走过来,是难得一见的休闲打扮,坐在她旁边,不发一言。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佟旭东怕她无聊,又打电话过来。 男人声音清晰传过来的瞬间,宁则远眨了眨眼,照旧悄无声息地离开。只不过这次座位上留了一件洋装衣袋,上面别着张纸条。 他的字迹一如往昔,骨气劲峭,其实挺好看的。 “林烟,里面是件连衣裙,送给珍珠,希望小丫头会喜欢。” 林烟微怔,诊室的玻璃窗外,宁则远背对着她,路灯下,他的背影瘦削又单薄……林烟忽然就不忍再看了,连忙别开眼。 佟旭东因为昨天让林烟一个人走夜路,抱歉的不得了,今天趁珍珠熟睡便来接她。外面没有宁则远的身影,林烟松了口气,要过马路的时候,她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暗沉的夜里,他静静站在诊所门口,手里提着那件她没要的洋装,蠢得要命,傻得要死。 林烟移开眼,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陈年的往事慢慢发酵起来,不太好受。 目送他们离开,宁则远低头看着那张字条。他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字,是林烟留下的笔迹。 她说:“你别再来了,好么?” 林烟写字一贯潦草,可这几个字却格外郑重……是她的哀求。 宁则远垂眸,心里很难受。 回到老宅,管家告诉宁则远说老夫人明天打算回国。这几年翁涵之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不再回来……宁则远微微蹙眉,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翁涵之为什么要回来,是因为珍珠。翁涵之给他打过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母亲让他清醒一点,让他别再去打扰林烟,可他却沉迷的不能自拔。 宁则远冷着脸上楼,经过卧室却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拧开门,宁则远缓缓走进去。 入眼是小姑娘喜欢的粉红色,摆满了各式玩偶,坠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这是他替珍珠准备的房间,替他女儿准备的房间……   ☆、第四五章 徐逸秋知道宁董这几天晚上不喜欢加班,更不希望安排应酬,可今晚这个饭局实在推不掉,谁替他去都显得不合适……纠结了会儿,徐逸秋小心翼翼提了一句,又踌躇着问:“老板,这?”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臭脸,可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眉目格外沉静。 淡淡“嗯”了一声,宁则远说:“知道了。” 徐逸秋默然,退出办公室之前,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边。 埋头工作一会儿,宁则远探手将文件拿过来。纸张摩挲在手里,带一点偏硬的质感。他没有直接看,而是将最底下抽屉里的那个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最上面照旧是他和林烟的离婚协议书,然后是林烟出国前的行踪调查报告,视线拂过那一行字,宁则远将先前的文件摆在最底下。 这是一份林烟目前状况的调查报告。宁则远知道自己挺龌龊的,可周一看到林烟在派出所满面愁容的那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存疑。有什么值得她愁苦的呢?他很好奇。 目光淡淡地掠过一行又一行,突然,狭长的眸子滞愣住,挺秀的长眉旋即微微蹙起,然后,越蹙越紧。 未婚?! 看到这两个字,宁则远头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下一刻他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修长的手指使劲压了压,却依旧克制不住心底那团火胡乱攒着,眼底明明灭灭全是愠怒! 林烟居然骗他?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这些天来,宁则远总是梦到北郊公墓重逢的情景。他梦到自己下车拔腿追过去,可林烟却转过来笑语晏晏地说:“宁先生,这是我先生佟旭东……” 她的笑意,她的话,通通化作尖刀,狠狠扎过来,让他避无可避,将他惊醒。 可原来,林烟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只要一想到被骗的那么苦,宁则远便坐不住,他恨不得立刻去林烟面前愤愤控诉,控诉这个女人有多狠心,骗的他好苦! 还有,珍珠…… 宁则远眯了眯眼,凌厉的视线在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切换,所以,珍珠真的是他女儿! dna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宁则远原本只敢偷偷的猜测,偷偷的欣喜,可现在,这一条又一条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内心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那种悸动将他彻底的淹没,让他窒息,让他狂喜,让他突然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珍珠真的是他和林烟的女儿! 肯定是的! 薄薄的唇抿起来,是个最好看的笑意,用尽了他所有的温柔。 —— 今天是林烟最后一晚去诊所输水。佟旭东本来又要送她的,偏偏珍珠还没有睡,林烟便一个人去了。 楼道老旧,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一盏亮起来,快要走出楼道的时候,她步子忽的一顿,心口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很不好,林烟颦眉,定了定神,满脸漠然地走出晕暗的楼道。 初夏的树影层层叠叠,风过之处,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唯独没有那个人,也不见他车的踪影。 对着那团阴影,林烟默了默,独自往诊所去。 今晚又是第一天值班的那个护士,她扎针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朋友怎么没来。林烟微微一笑,安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听流液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呆。 其实这四年除了照顾珍珠,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发呆。她总是会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那么,她定不会让父亲那夜出门,也会尽心陪着母亲,还会避开那段荒诞又可笑的婚姻,更会劝……可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她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人!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林烟心口依旧撕扯的疼,她深深吸了口气,正好佟旭东打电话过来,大概又是怕她无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林烟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接起来。 他们两个相处,林烟永远是那个倾听者,听佟旭东说刚才珍珠好笑的画面,说今天拍片时遇到的趣事……每段话结束,佟旭东总会疑惑地问:“阿烟,你在听吗?”电话这头太过安静,以至于他有种自言自语的错觉。 “嗯,我在听。”林烟轻轻回应一句,偏头往外面看去。 玻璃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落在暗沉的夜幕下,构成一种别样的温暖,谓之为家——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东西,是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不过好了,她也有家了…… 林烟怔怔看着,忽然,一辆车停在斜对面的路边,一个挺拔身影从后座下来,车又开走了。那人没有动,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静静站在遥远的路灯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着这么久的岁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烟依旧一眼能认出来他是谁,这让她很不自在。 对于宁则远,她起初是恨的,恨的咬牙切齿,可后来又懒得再恨了,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全部拿来恨一个人,值得么?这次回来,林烟没有打算再和宁则远有任何交集,她以为宁则远也是这么想的,可似乎事与愿违……如今,林烟只希望安安静静的生活,她不希望再见到这个人,不希望现在的平静被他打扰。诚如林烟自己所言,她现在过得很好。 耳畔佟旭东还在说着好笑的事情,林烟回过神,干巴巴地笑了笑。就听外面的医生打招呼说,又来了啊,然后,男人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他应该轻轻笑了,唇角往上扬,淡淡地说:“嗯,今天晚了。” 宁则远的声音比之前几日,似乎多了份从容与淡定,又回到他原来的模样…… 林烟心头有些莫名慌乱,她抬眼望过去,只见宁则远已经走到门口。他应该是刚应酬完,脸色显得过分苍白,没什么血色。见林烟照例在打电话,他脚步顿了顿,薄唇微抿,又转身离开。外面的医生好奇,怎么又走了?他淡淡地说:“身上带了酒味,出去走走。” 视线缓缓滑到玻璃窗外,他的背影笔直料峭,看上去孤孤单单,最是落寞…… 某些不愿意回忆的往事突如其来,让她的心尖很痛,林烟慌忙垂眸。 再抬眼时,宁则远却又转身阔步走进来,身影沉沉的,像一只蛰伏的兽。 林烟心头一跳,再晃过神,那人已经坐在自己旁边,阴恻恻的……让她害怕。可她依旧镇定地望了他一眼,面带不善。宁则远只是淡淡回望过来,眉目英俊,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种讨厌的特质又来了! 林烟蹙眉。佟旭东的声音还在两个人之间萦绕,她努力打起精神听着,努力无视旁边那人。宁则远也不做什么,他喝过酒,这会儿只是略微惫懒地倚着椅背,静静看着电视。可他高大的身影落下来,正好笼罩着她……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林烟格外不自在,如坐针毡。 幸好吊瓶里的盐水没多少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宁则远终于起身离开。 林烟默默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正要喊护士进来拔针,值班护士恰好进来…… 这一晚珍珠吵的厉害,佟旭东没法来,林烟只能独自一人回家。宁则远在门外等她。路灯下,他的身影挺拔又清隽,林烟看在眼里,忽然又想到那个阴影中的他……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并不近,更是没有任何交谈,最后宁则远才喊住她。 他说:“林烟,我想跟你谈一谈。” 林烟不悦:“宁先生,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话里拒绝的口吻很清楚。 “林烟!”宁则远静静注视着她,眼底一点点泛起看不见的暗涌。他一步步上前,直到靠得很近。 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醇醇的酒意,是闷热的潮气,还有那股让她特别害怕的冷冽与凶悍,很多不好的回忆袭来,林烟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她低着头看着脚尖,只听宁则远忿然控诉:“林烟,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喑哑又低沉,蓄着让人害怕的心惊。 林烟缓缓抬起头,盯着他,一脸警惕。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宁则远怒不可遏,“我已经查过了,你根本就是未婚!” 林烟微微一怔又极快平静下来,她说:“宁先生,我和旭东正准备结婚。” “旭东,旭东……”宁则远咬牙切齿,暴躁又抓狂,却又无可奈何。他痛苦扶额,低低哀求:“林烟,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还让珍珠叫别人爸爸?她明明是我的女儿,你知道的……” “珍珠不是你的!”林烟脸色一白,急忙打断他的话,“你醉了!” 这种辩解在宁则远看来,更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何况,珍珠是他走进林烟世界的唯一纽带,他割舍不下的。 “林烟,我没醉,我很清醒!我很清醒……珍珠就是你跟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承认?”宁则远说着抚上林烟的肩膀。 林烟脸色越发惨白,傻傻站在那儿,忽的眼底泛起一丝红。她定定看了宁则远一眼,终恶狠狠甩开他的手,决绝离开。 宁则远没有追过去,他只是站在地下,仰头看着,看着漆黑的楼道一层又一层亮起来,最后,那道光影停滞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门口! 心里疼得难受…… —— 宁则远回到家,翁涵之已经从瑞士回来。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她脸色不太好。宁则远头也有些疼,他捻了捻眉心说:“妈,早点休息。”说着就要上楼。 “阿则,你是不是又去……”翁涵之唤住他,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 宁则远背对着她,挺拔的身子一绷,沉默无言。 翁涵之她重重叹气,苦口婆心劝道:“阿则,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妈,我一直很清醒。”宁则远淡淡回了一句,继续上楼。 “很清醒?”翁涵之反问。 脚步滞住,宁则远顿了顿,说:“妈,珍珠是我女儿,我不会让他们母女俩在外面吃苦。” “阿则,珍珠不可能是你们的女儿!” 望着前面的虚空,深邃的眼眸黯然无波,“她是。”宁则远笃定地说。 夜晚天气很热,他躺在阳台的摇椅里吹风,有些闷,有些热,像是炼狱。缓缓闭上眼,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他的心一颤,像是这几年夜夜折磨他的痛苦,下一刻,有人伸手拥住他,耳畔还有咯咯笑声,叮叮当当的,悠远又动听。 他低低问:“阿烟,是你吗?” ……则远,是我。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啊,为什么没人相信?珍珠真的是他女儿啊…… —— 第二天是周五,宁则远依旧很忙,正在听下半年产品方案时,私人电话突然响了。是管家的电话——今天是报告出来的时间——宁则远愣了愣,接起来。 他极少在开会时接电话,这次显然事情很重要,众人安静下来,静静看着正中间那人。 只听他问:“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他们无从而知。 宁则远平静地放下电话,双手交握望着前面,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里层层叠叠的暗涌,那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 他的梦不过刚开始,又破了,而且,碎得很彻底!   ☆、第四六章 周五的时光总给人一种懈怠的感觉。 上午的会议正常结束之后,宁则远便觉得有些累。那种累是从积了厚厚灰的心底冒出来的,像是负了千斤重的大山,他被压得根本透不过气,却不得不勉力撑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旁边的人看不出来,还觉得今天的宁董眉目沉敛,思维清晰,言辞之间一如既往的严苛,却也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唯独跟着他最久的徐逸秋勉强看出一点点端倪。这仅有的端倪,是宁则远放下电话时眼底的一瞬异样。这种异样该怎么形容呢?徐逸秋暗地想了好多形容词,但都觉得不贴切,最后突然开了窍——那种异样是殇。 不是伤,而是殇,是剧烈的伤痛,是悲到骨子里的哀伤,却被面前的人克制并掩饰的很好。 可掩饰的再好又能如何?那一点端倪,便将宁则远不敢示人的柔软通通曝露在外人面前。 除了那位林小姐,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一遇到林小姐的事,宁董就不可理喻…… 徐逸秋更加沉默,他猜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没想到宁则远一反常态,整个人格外平静与淡容。他静静坐在那儿,宛如夏日波光洌滟的一汪湖水,让人再看不出他心底任何的波涛汹涌,让人再无法窥探他残破不堪的世界,让人再也走不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他一个人默默受着,也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承受…… 因为,旁人都清醒着,唯独他独自做着那么可笑的梦,沉迷的无法自拔,唯独他沉沦在那样的幻觉中而不自知,他抓着那根救命稻草,唯一的救命稻草,永远在自欺欺人。 如今,也确实该醒了…… 从会议室出来,宁则远回办公室阖眼眯了一会儿,这才重新面对纷繁的工作。 午餐是秘书特地去外面买的,是他素来喜欢的一家餐厅,菜品也按着他的口味来。宁则远最近身体不大好,今天吃的尤其慢。那些曾钟意的菜肴入了口,细细咀嚼,几乎尝不出什么滋味,就像他已经死了一样,或者没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宁则远搁下筷子,懒懒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一起,终绷不住叹了一声。 他真是蠢得该死! 抿起嘴角,是天底下最涩的一个笑意,纤长的眼睫轻颤,晦暗的眸色轻轻浅浅,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霜,又宛如隐着世间最酸楚的泪,俱是痛苦! 痛苦到了麻木的地步,只剩无穷无尽的疲惫倦意,他难得没出息地想要逃避一次。 就让他逃开一次,又何妨? 就让他活在梦里,又会怎么样? 虽然那梦终究会醒,可他好累,没有人知道这四年他怎么过的,痛苦,忏悔,懊恼,他早就不堪一击了…… 可是,这个世界永远不会让他好过…… 翁涵之打电话过来,让宁则远过去接她。 宁则远苦笑。母亲出门一向有老孙接送,何时用到他?母亲定然有什么别的打算,比如——再一次戳破他的幻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翁涵之在闹市区的一家茶艺馆里,离公司不算很远,宁则远不想去,他是真的不愿再面对母亲的“好意”,可又不得不去。 这家茶艺馆闹中取静,是典型的古典装饰,每个雅间均由秀美的屏风隔断而成,显得格外雅致。宁则远走进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晃神,看不见的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足够沁人心脾,让人心头宁静下来。服务生要引他过去,他问明地方,慢慢踱步过去。 翁涵之在最里面那间,也最为私密。外面围着一幅苏绣,绣的是夏日小荷才露尖尖角,衬着这淡淡的茶香,很清爽。 宁则远一点点走近,一点点走近,然后怔住。 那道屏风后面是两个人,正对他坐的是母亲翁涵之,背对他而坐的那个纤瘦身影,不是林烟,还能是谁?林烟似乎在说岛上的趣事,翁涵之听了忍不住笑,一派和乐。 宁则远怔住,垂眸呆呆站在外面,身体僵硬地再挪不出半步。 他跟林烟说了那种愚蠢透顶的话,哪儿还好意思见她啊? 他是彻底没脸见她了…… 屏风后面,翁涵之瞥了眼过来,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望着林烟问:“珍珠呢?怎么没带出来?” 林烟笑了笑,含糊地说了一句跟她爸出去了。 今天佟旭东难得半天拍摄休息,于是带珍珠去儿童公园。林烟难得有空,却又没想到会接到翁涵之电话。她虽然诧异,但也不好拒绝,毕竟翁涵之是长辈,当年对她也很好。 宁则远听了这话更是苦涩,人家那才是爸爸,他算什么,凑哪门子热闹?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他尴尬的要命,此时再也站不住,转身要走。 翁涵之抿了口茶,这时候突然说:“阿烟,伯母听说你现在还单身,要不要考虑跟阿则复婚?” 宁则远刚要离开的脚步突然滞住,静静站在那儿,心脏和着古筝的音色胡乱起伏,跳得很乱。 他知道这个问题是母亲故意问的,他可以预料接下来的答案近乎残忍,宁则远不想听,却又忍不住不听。 屏风内安静了一瞬,宛如几个世纪那么长,好煎熬…… 林烟掩去初始的惊讶,指尖慢慢摩挲着茶盏,微笑着说:“伯母,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且我和旭东这几天正在准备结婚的事。” 她以为这样翁涵之不会再问下去,没想到对面的人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又接着问了个更加直白的问题—— “阿烟,你心里真的没有阿则了?” 宁则远心头一跳,林烟也是彻底怔住。 翁涵之笑:“阿烟,四年前我们母女俩聊天,我说则远心里是在乎你的,只是他为人偏执又一向自负,从不会表达,到现在,他依然是!则远昨晚回来和我吵了一架,我看得出他很想挽回和你的关系,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我这个母亲只能勉为其难的代劳……” “阿烟,你心里真的没有他了么?”翁涵之又问了一遍。 宁则远呆呆转过身,望着那个背影,有些话他说不出口,这辈子是再没机会说了…… 林烟慢慢抿了口茶,乌龙的暖意在她口中肆意萦绕,很香,让她神智恍惚又清明。 林烟淡淡微笑:“伯母,我对则远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想法了。你也知道的,感情上的事从来勉强不了。”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宁则远心沉下去,再沉下去,沉到无尽的海底,与那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作伴。不,其实这四年,他一直活在孤寂的海底,遥望着海面那束光,殊不知,这一切早就没了意义,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彻底放手了,他却还在苦苦挣扎,抓着一团泡沫,无用的挣扎与忏悔…… 宁则远深深垂下眼眸,他正要黯然离开,翁涵之突然喊他,“阿则!”这一回,不去也得去了!宁则远抬眸,一脸强自的淡容。 林烟却又是一怔,她顺着翁涵之的视线回头,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立在屏风外,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去多少。 宁则远神色平静的走进来,“妈,林小姐。”他微微颔首,坐在翁涵之旁边,一举一动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再也不见昨夜的燥郁。 林烟一时尴尬,正好佟旭东打电话过来,她顺势提出告辞,翁涵之寒暄几句,又说:“阿则,你送送阿烟吧。” 林烟还要拒绝,宁则远起身阔步走了出去,她只好跟翁涵之道别。 宁则远走得很快,她跟不上,仅看到一个绷得笔直的身影。走出茶艺馆,宁则远已经极有风度地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林烟不好意思再要求坐到后面,于是客套地道了谢。宁则远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应该的。 二人一路无言,林烟和他在一起实在没什么需要硬聊的,不如沉默来的自在。 她正偏头看着窗外,旁边那人忽然斯文有礼地问她:“我可以开窗么?” 车里冷气很足,一点都不热,林烟不懂他的用意,只点头说随意。 宁则远将他那边的车窗大开,他一手支在窗户上,一手握着方向盘,眼神定定望着前面。夏季闷热又潮湿的风黏黏吹来,他的短发瞬间乱了,像是鸟儿无助扑棱的羽翼,又像是原野荒芜的枯草。 林烟总觉得宁则远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儿,她又说不上来,也懒得再深究。 周五下午这个时间点整座城市慢慢开始拥堵,他们在喧嚣的世界里走走停停,像一只背了壳的蜗牛。 不知遇到第几个红灯的时候,宁则远终于开口说话了。 “林烟——”他唤了她一声,又说:“对不起。” 对面汽车的鸣笛声,不远处商家的促销声,汇聚成漫天的喧嚣。这漫天的喧嚣中,他格外郑重地说,林烟,对不起。 记忆里,宁则远只跟她道过一次歉……林烟侧目望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宁则远只是垂着眼,英俊的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眸色晦暗不明。他说:“林烟,我特别抱歉昨晚说了那么冒昧的话,还有……四年前所有的事我都特别抱歉。” 林烟忽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那样的喧嚣里,他努力继续在说:“诚如我母亲所言,我是个特别自负的人,所以很多时候行为处事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四年前是,四年后还是。林烟,对于打扰到你的生活,我真的特别抱歉,你就当是看个笑话吧……”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呀……这些话再不说,只怕也再没了机会。 宁则远淡淡望过来,眉眼英俊,眸色沉隽,嘴角轻轻扯着,是个浅浅的笑意,一派的斯文儒雅之态,唯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他最后说:“林烟,我由衷的希望你幸福。” 林烟傻傻望着他,动了动嘴角,前面正好绿灯,宁则远淡淡一笑,别开眼,再没有说话。 到他们楼下,他又绅士地替林烟打开车门,手里多出一个方方的盒子,他说:“珍珠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可我挺喜欢她的,这是我买的珍珠手链,不是很贵重,你拿着吧,就当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歉意。” 林烟不要,宁则远还是将盒子放在花坛边。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微笑地说:“林烟,再见。” 也许是再也不见…… 眸色有一瞬的黯淡,忍住想要拥抱的冲动,宁则远斯文颔首离开。 其实,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这样彬彬有礼……他是大家子弟,最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风度,尤其身姿挺拔清峻,好似茫茫沙漠中屹立的风干胡杨,伴着唯一可见的日出日落,最是落寞与孤苦。 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串珍珠手链,宁则远已经走了,林烟望着两串价值不菲的链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疼。 她有点后悔,忘了道一句——没关系。 别过林烟,宁则远折回去接母亲,没想到翁涵之来电说遇到老朋友,让他不用再来。宁则远没别的地方去,只能回老宅。 宋妈煲了汤,他没什么胃口,一个人上楼。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进了最里面那个房间。 入眼是梦幻的粉红色,还有天花板上坠下来大大小小的珍珠,淌着莹润的光泽,构成一个再迤逦不过的梦。 宁则远倚着门静静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 他个子高,抬手就能握到一颗珍珠。入手很凉,像是泪。宁则远极有耐心地一个一个解下来,珍珠落了地,骨碌碌乱滚,他又一枚枚捡起来,堆成一座小山。他坐在旁边,倚着床,安静看着。 秦嫣走进来的时候,刚好有珍珠滴溜溜滚远了,她捡回来放在他的手里。 她蹲在他的面前,说:“阿则,我们试试吧?”   ☆、第四七章 黄昏时分下过一场暴雨,这会儿凉风习习,不少人出来纳凉,“佟先生,佟太太,带珍珠出来玩啊。”有人热情打招呼。 林烟淡然一笑,回了句“是啊”。 佟旭东却不大自在。他很早就发现林烟有一种本事,在外人面前说谎,她从来都是这般神色自若,最会哄人,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恩爱的一家子……佟旭东心里怪怪的,回到家哄珍珠睡下,犹豫了许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阿烟,我最近去附近的几家公立私立幼儿园看过,环境都不错,就是好一点的幼儿园需要很早开始排队……” 这一句话拐了好几个弯,林烟不傻。 前几天两个人说去领结婚证,结果她证件突然找不到,恰好身体也不好,于是慢慢拖下来,佟旭东不过是想提这件事,林烟心里却不舒服。她没接幼儿园的话茬,而是反问他:“旭东,你现在跟我说话也要拐弯抹角的了?” 佟旭东微微愣了愣,挠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林烟叹气。她和佟旭东这几年互相扶持,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说不清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可林烟知道那肯定不是爱情。不涉及爱情的时候,两个人能够坦坦荡荡,一旦有爱情在,所有的都会变味…… “旭东,你知道的,为了珍珠我什么都愿意。” 眸色微暗,林烟怔怔望着前面,一双眼并没有焦距,却又似乎隔着这道虚空与谁在遥遥相望,“我以前不大信鬼神,也从不信命,可现在逼得我不得不信……旭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证件突然不见?” 佟旭东闻言,瞳孔骤缩,无力地垂下头。 静谧许久,林烟打破沉默,“我最近去庙里上炷香。等上香回来,我们就结婚,别耽误珍珠。” 佟旭东低低说了声好,忽然又提起杂志社这周末组织去三溪山漂流的事,说是统一要求带家属,还说那边山里正好有座千年古刹,挺灵验的。 一旦涉及到家长里短的琐事,那种谓之家的氛围又回来了。 林烟皱眉。她打算找个幽静的禅院,可禁不住佟旭东说想带珍珠一起去玩水,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说给珍珠听的时候,小丫头果然对于玩水这件事期待的不得了,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掰着手指努力计算还有几天到周六,像个小大人似的。到了周五晚上,珍珠更是兴奋,穿着睡衣在卧室里跑来跑去,林烟怎么都哄不好,只能装作生气背过身去。——每次她这样,珍珠就知道妈妈生气了,总会主动过来安慰她。 这回也一样,但不是珍珠的小软手过来抱她,取而代之的,是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戳在林烟腰上。 又淘气了! 林烟微笑地低头,嘴角笑意不由滞住,就见珍珠手里握着个发卡——她收到抽屉深处的那个贵重发卡——林烟呆住。 珍珠很臭美,这会儿比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里抓着条珍珠手链,活脱脱一个爆发小富婆。 林烟被逗乐了,抿唇浅笑。 她突然觉得宁则远品位也够单一的,只知道买这些东西,就连那条她没要的连衣裙上也是大颗大颗的珍珠图案,好傻……林烟垂眸,一时有些怔愣。 出发的早上,珍珠吵着要戴那对漂亮的珍珠发卡,林烟不得不替她别在耳后。小丫头得意极了,挪着小胖腿跑到在佟旭东面前摇头晃脑。 佟旭东抱着珍珠亲了一口,留心到女儿耳畔的精致发卡,他咦了一声,偏头问林烟:“这对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不便宜吧?” 林烟别开眼,淡定地回:“假的,不值钱。” —— 车窗大开,宁则远静静望着前路,早晨和煦的霞光无忧无虑挥洒,微凉的风迎面而来,让他烦躁的心有一丝安宁。 “想什么呢?”一边的秦嫣问他。 想什么?宁则远在想母亲。 最近翁涵之性情大变,不仅给他安排了几场相亲,还对秦嫣愈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今天这个什么短途远足,也是翁涵之逼着他来的。宁则远当然不愿意,但他懂母亲的意思——翁涵之担心他在那棵叫林烟的树上吊死,索性广撒网! 宁则远皱了皱眉,一点看不出想要放松心情的意思。 秦嫣又担忧地问了一句,“阿则,有什么不顺心的?” “没什么。” 宁则远淡淡回了一句,将车停到杂志社要求的集合地点,和秦嫣一起走过去。 为了今天的旅游,《寰宇》特地包了辆大巴,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都是休闲打扮,宁则远也不例外。他难得戴了一顶渔夫帽,帽檐正好压过那双漂亮的眼睛,英俊的脸绷着,薄唇微抿,远远看过去,有种神秘又吸引的清冷与禁欲,那张唇尤其的诱人。 宁则远个子高,阔步走来,很能吸引人注意,好多人顺势看过来。他旁边的秦嫣是杂志社主编,一时间众人纷纷招手打招呼,其中就有佟旭东…… “秦嫣!”他喊。 “旭东。”这两人是好朋友,秦嫣自然而然走过去,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人不对劲。 宁则远眯了眯眼睛,目光上下打量那个运动打扮的男人,确认没有认错,帽檐底下的两道长眉忍不住轻轻蹙起,一张俊脸绷得更厉害了。再想到什么,不受控地,打量的目光又悄悄移到旁边那个单薄的背影上——林烟今天带着阔檐帽,穿着最简单不过的t恤和短裤,双腿笔直又匀称…… 脸大概是被晒得有些热,宁则远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佟先生,你好。”他微微点头。 刚要做介绍的秦嫣不由一愣,只见佟旭东拍了拍身边纤瘦的女人,高兴地说:“阿烟,宁先生也来了。” 林烟:“……” 早在听到“秦嫣”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滞了滞,脑海里某些刻意被遗忘的回忆试图冲破界限,心口有一瞬的疼,疼的让她想起那晚医院窗外婆娑的树影……可是,世界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她微微一笑,只当自己听错了,或是同名同姓的,继续淡然和对面的那位妈妈交流育儿经。 直到宁则远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直到佟旭东的这句话,林烟才发现这个世间真的太小,小的她都无处可逃! 视线落在珍珠耳畔那对耀眼的发卡上,林烟心底涌起一丝尴尬,却又努力抿起唇,扯出一个职业微笑,不疾不徐转过身去,扬起了脸,最是淡定骄傲。 该来的,躲不掉…… 阔檐帽底下,林烟看上去是真的淡定,那双眼微微弯着蕴着笑意,眼底的卧蚕衬得无辜又可怜。 她直视秦嫣,浅浅微笑,很好看,让人一瞬忘了移开眼,宁则远眨了眨眼,心虚地干咳一声。 对于这样的见面,秦嫣是最猝不及防的,她一下子怔愣住。许是太过惊讶,一向长袖善舞的她连掩饰脸上的惊讶都忘了。 一种陈年往事的腐朽味道渐渐弥漫开,微微尴尬。 佟旭东正要为两个女人介绍,林烟已经笑着开口:“旭东,我和秦小姐几年前见过一面,不用介绍了。”她说着又望向面前的一对璧人,是真的般配,“秦小姐,宁先生。”这六个字她说的淡定极了,没有任何一点异样。 秦嫣心里却莫名慌乱,她快速瞟了眼身边的宁则远,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可宁则远只是彬彬有礼地颔首,“林小姐,你好。”他的眸子隐在帽檐阴影里,看不清任何神色,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嫣自知失态,她迅速镇定下来,笑着问佟旭东:“旭东,你上次说结婚对象就是林小姐?” “嗯……”佟旭东支吾地看了眼林烟,见她没什么不高兴,又将底下的珍珠抱起来,“我女儿,珍珠。” 秦嫣更加吃惊了,视线在佟旭东和林烟身上转了几转,最后落在珍珠身上。小丫头白白净净,模样很漂亮,耳边那对珍珠发卡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秦嫣微微失神。 珍珠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阿姨,又挥着小手,对宁则远甜甜地笑:“叔叔抱。” 似乎极为熟稔,秦嫣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宁则远接过来,生涩地抱在怀里。一阵风吹来,吹乱了珍珠的刘海,他用手轻轻帮小丫头整理头发,指尖拂过那对发卡时,动作不禁顿了顿。 顿住的那一刻,林烟心底有些乱,终不自在地撇开眼——这好像一个禁区,只有她和他知道。 正好到了发车时间,众人陆续上车。林烟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重新扬起笑脸。 两道视线在低低的帽檐下不经意交汇,又默默错开。 宁则远神色自若地将珍珠还给佟旭东,斯文又儒雅地颔首。 —— 杂志社的同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嫣带人过来,尤其是这么高大英俊的男人——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眼,可帽檐外的那张脸就足够花痴了——这会儿不免盘问一番。 秦嫣笑着说:“我多年的朋友,别瞎猜啊。” “朋友,恐怕是男朋友吧?”有人起哄。 “真的就是朋友!”秦嫣笃定,眼底笑意浅浅。 这话不像撇清关系,反而更像是女人羞怯的承认,大家心知肚明,笑容越发暧昧。 长眉微蹙,宁则远是个有风度的人,从不在人面前驳女士的面子,何况他们真的是朋友,再解释一句,更像画蛇添足……他索性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窗外映出很浅的影子,视线巡睃过去,一眼认出那人冒出的发间。他们带着珍珠,和其他有孩子的家庭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绝,挺热闹的……宁则远又移开视线。 秦嫣和人聊完天,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阿则,旭东的孩子挺喜欢你的,你们见过?” “嗯。” 宁则远淡淡答了一声,其他的再不肯多说。 帽檐下的阴影像是雾,落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秦嫣看不透,也走不进,却更不愿旁人再靠近。   ☆、第四八章 一行人出发的早,走高速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三溪山。今天是周末,过来度假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热闹又拥挤。 下了车,浓浓的暑气并着人潮的喧嚣扑面而来,宁则远微微皱眉。因为帽子压得低,他脸上的表情掩饰的极好,此时此刻没什么人发现。也因为这顶帽子的关系,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往一处飘去。 那边聚着几个带孩子的家庭,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似乎在商量去哪儿玩。林烟今天戴了顶阔檐帽,所以在人群中挺扎眼的,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这会儿,林烟站在佟旭东身边,安静地听他们讨论,看上去就是个贤惠又温柔的妻子。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心尖掠过一种痛苦的战栗,宁则远撇开视线,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山峦。 有人在介绍玩的项目,漂流,缆车,烧烤,喝茶听曲,拜佛,最后又指着不远处说有露天泳池。这正和带孩子那几家的心意,他们一拍即合,当即准备去游泳。 热闹的讨论声传过来,宁则远又控制不住地望过去。他只能看到那人的纤瘦的侧影。她应该是在笑,因为他恍惚听到林烟说了一句“好啊”,很甜,像是山里的甘泉。 “阿则,我们去漂流吧?”秦嫣和几个同事约好下车就去湍急的河道找刺激。 宁则远性子冷,从不爱凑这些热闹,今天来这里已经是勉为其难又迫不得已了。察觉到旁边那人热情期盼的目光,乌黑的眉毛稍稍隆起,他说:“你们去吧。” 这便是拒绝了……秦嫣心里自然失望,她继续说:“难得出来,一起去吧?”话里多了些哀求的意思,也不想在人群失了面子。 “我不爱这些,你知道的。” 宁则远不喜欢解释,多说这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但口吻不算很好,甚至有些不耐烦。 秦嫣一愣,直直与他对视。可他的眼睛藏在帽子的阴影里,只有落下来的视线微沉,还很冷。顿了顿,她说:“那我也不去了,山里景色不错,我们去坐缆车吧?我还想去山顶的庙里拜一拜……” “不用。” 宁则远回绝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回真的是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秦嫣尴尬愣住,呆呆望着他,眼底有些委屈。 宁则远蹙眉,自持的绅士风度又一点点回来。他努力平静地解释:“我想一个人走走,你跟他们去吧。” 这真的是他的极限了…… 秦嫣了解这个人,她现在纵然有再多不满,可也不会多说什么了。扫了眼往露天泳池去的林烟和佟旭东,她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宁则远视线也落在越走越远的那个纤瘦身影上,与众人分开之际,他往另一边去……说过不再打扰林烟生活,说到就要做到啊。 —— 露天泳池在低低的山涧里单独砌出来的,两岸是挺拔的山,底下是清澈的水,实在别有格调,大家一看就喜欢上了。 林烟不爱沾水,她帮珍珠换上小花裙子泳衣,又抱到池边。 佟旭东已经在里面游了个来回,见她们母女倆远远走来,连忙爬上岸。他这会儿只穿了条泳裤,挂着水珠的男性身体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很强的荷尔蒙气息。有人吹口哨,佟旭东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转过去唬了一眼,再回过来的脸上莫名有点红。 林烟倒是淡然一笑。将珍珠给佟旭东,再三叮嘱不能带孩子去深水的地方,佟旭东又不停保证,她这才放心离开。 不是她想啰嗦,实在是佟旭东因为变故一夕之间成熟起来,但骨子里还是个爱玩的大男孩。如果不是要单独去庙里进香,林烟今天非得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 去山顶可以做缆车,也可以沿着山道上去。今天天热,林烟偏偏去爬山。 蜿蜒的山道上人不多,零星会遇到几个,一时间安宁的宛如置身世外桃源。山里绿树成荫,挡去足够多的暑气,林烟走得不算快,可一连爬了几百阶台阶之后,她便累得喘气。大滴大滴的汗沿着脸滑下来,林烟直接拿阔檐帽当扇子扇,又叹自己活受罪。 可是,不受点罪,她怎么能安心呢? 林烟默然。 半山腰上有个休息平台,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边休息。林烟口干舌燥,热得要命,急匆匆去那个便利店买水。 她一进去,迎面正好走出来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渔夫帽檐压过眼睛,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穿得斯斯文文,手里正拧着一瓶水,不是宁则远,还能是谁?林烟不由滞住。 她这会儿狼狈的要命,手里拿着帽子呼哧呼哧扇风,脸上挂着汗,额发濡湿了黏在前面,活脱脱一个倒霉蛋,再想到珍珠耳畔的那对发卡,先前那种尴尬又一点点从心尖窜出来,她热的发红的脸上不禁更加红了。 宁则远也是猝不及防,他问:“你怎么来了?” 大概因为太过突然,他都忘了称呼林小姐,只是一个“你”字,没有那种需要刻意对林烟保持的疏离,还微微带了些亲昵。 这种细微变化当然逃不过女人敏感的心,林烟微微一怔,说:“我渴。” 这段对话挺蠢的,林烟更加尴尬,她指着冰柜说:“我来买瓶水。” 下一刻,宁则远不由分说将手中拧开的水递给她,又回过身再去买一趟。 这么热的天,他递过来的水一点都不冰,握在手里甚至有丝丝热意,像个烫手山芋。林烟是真不想再和宁则远有什么牵扯,两个人说的很清楚了,可现在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直接走掉,于是只能尴尬地杵在那边。 这人买的永远是最贵的牌子,连水也不例外。林烟喝了一口,淡淡的,有蜂蜜的甜味。 这大概是他的习惯,这辈子都改不了……林烟静静思忖,有些往事忽然又窜出来,在心尖掠过,是种浅浅的疼。 她正发着呆,宁则远回过身走过来,手里拎了好几瓶水。林烟连忙掩去异样,向他道谢。宁则远摇头,又递给她一瓶冰水,这才说:“林小姐,客气。” 只这一句话,那种疏离又回来了,回到两个人中间,那是一段很深很深的隔阂,跨不过去…… 林烟愣了愣,她很想道一声上次忘记说的“没关系”。 停顿片刻,宁则远低低垂眸,郑重其事地解释:“林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佟先生和秦嫣是工作关系,也不知道你回来,今天又打扰你了。”生怕她生气。 那样的小心翼翼,完全不是他…… 林烟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她握着那瓶水,望着隐隐绰绰的树影,有些无力。 那人接着彬彬有礼地说:“上面有点远,林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唇角抿起,是个浅浅又淡漠的笑,格外的远,格外的淡。 他绅士起来,永远这么有风度,斯文又儒雅——只有林烟知道,他混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林烟轻轻“嗯”了一声。男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点点传来,传到她耳中,像是一首凌乱的曲子。林烟蹙眉,抬眼望过去。 绿树环绕之中,那道笔挺又修长的身影时隐时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最是孤寂。 静静地收回视线,林烟望着底下的山涧终于失了神。 —— 古刹里拜佛的人很多,香气缭绕,颇有点仙境的感觉。 宝相庄严的殿里,有无聊参观的游客,有碎碎祈祷的香客。这样的喧哗之中,林烟心底却格外平静,她仰面静静和佛祖对视。这座殿里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凝视着菩萨安详的眼,她似乎能听到隐隐约约和尚功课念经的声音,林烟缓缓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闭上眼,眼底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有个人笑盈盈走过来……林烟想哭了,浓浓的哀伤一瞬间弥漫开来,阖着的眼底覆着一片水泽,宛如猜不透的海。 认真磕了头,再睁眼时,那片哀伤还来不及褪下。 宁则远恰好在后面,瞧得清清楚楚,这时不免好奇。更让他吃惊的是,林烟居然去算命! 她什么时候迷信这些? 宁则远疑惑不已。等林烟离开,他这才现身走过去,问先前那位小姐算的是什么。算命的明显为难,可也逃不开钱的吸引力。把几张大钞收好,他悄悄地说:“那位小姐算的是亲戚朋友的运势。” 亲戚朋友? 宁则远蹙眉,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算命的伸出四个手指,一字一顿道:“噩运连连!” 其实这是他们一贯的敛财手段,谁知道那位小姐听到这四个字丢下钱就不高兴走了,也不问他化解的法子。 谁听了会高兴? 宁则远不悦地瞪过去,视线凌厉。算命的连忙捂住钱包,一脸贪财样。宁则远叹了一声,又缓缓跟过去。林烟已经走到远处,他只能看到个纤瘦背影,步履沉重,闷闷不乐。 他忽然想,自己要不要主动去开解几句?   ☆、第3章 .18| 要不要去开解她呢? 对着心事重重的林烟,宁则远是挣扎的,可挣扎过后,只剩嘴角微垂的无奈。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关心与安慰,哪怕是一句话,哪怕只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对林烟而言,都是一种多余的负担。她亲口说过不希望他再去打扰,那他只能站在她划出的距离外,保持该有的风度,如不小心打扰,也需要努力解释——不管林烟信不信,那天他说出口的道歉、他希望她由衷幸福的那些话,绝没有一点掺假,那都是他的真心。 人来人往中,宁则远往人多的地方避了一避。 远处,林烟接起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可她脸上却在笑着,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意,从不会对他绽露——她对着他,一贯都是干瘪敷衍的假笑,恨不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他会嫉妒,也会发狂,可终究无能为力。 宁则远不得不承认,他在林烟面前,输的一败涂地。哪怕现在放手了,他还是在肖想这个女人,无时无刻!这种肖想在他心底积淀发酵了四年,堆积成厚厚的悸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悸动,如今就算远远看着,也能体会到彻头彻尾的心灰意冷。 天气很热,他的心很凉。 那个撩拨他心弦的人挂下电话,扶着围栏默默发呆,然后,往旁边池子里投了枚硬币,格外郑重其事。 那枚硬币在水中落下一道道涟漪,宛如他的心。 林烟离开之后,宁则远没有再跟上去,他耻于这样的自己。 池子里有许多硬币,在水下闪着光。这种行为大多带有祈福的意思,却不知哪一枚是林烟丢的。 就像她人一样,一旦落在茫茫人海里,他便再也找不回她…… 宁则远从山上下来,一行人已经在准备烧烤午餐。烧烤架一字排开,摆在淙淙山涧旁,依山傍水再惬意不过。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时间热闹欢笑不断,越发衬得他像个孤魂野鬼。 旁边递过来一罐啤酒,带着友善之意,正是佟旭东。宁则远眯了眯眼,第一次仔细打量林烟嫁的这个男人——佟旭东的面相很年轻,应该比他年轻好几岁,这会儿穿了宽松的汗衫和短裤,身上汗渍渍的,却跃动着朝气,看上去极好相处,和他一丝不苟、冷漠疏离的做派完全不同。 难怪林烟选他……宁则远默了默,接过啤酒斯文道谢。 “阿则,你最近身体不好!”秦嫣正在旁桌帮忙,这会儿走不开,于是飘过来一句。 这话亲昵又关切,隐隐透着股恩爱劲,很令人遐想。 佟旭东果然上钩,调侃道:“从没见你关心过别人啊?” “乱说什么?” 这两个斗嘴,宁则远站在旁边,握着冰凉的啤酒,视线总比思维快一步的往那人瞟去。林烟正在埋头烤东西,烟熏火燎之间,衬得她跟个仙女似的。宁则远微微勾唇,是个不易察觉的笑。 身后细碎的只言片语传过来,林烟当然听到一些,可就像风一样吹过,并不会落在她的心里,唯独那句“最近身体不好”,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山上遇到,他开始买的是温水,后来才递给她一瓶冰过的——原来,他是真的身体不好。 他身体差成这样,总归是应酬多,吃饭不规律……林烟暗自想着,又听见秦嫣在劝宁则远别喝冰镇啤酒,佟旭东见状,一拍脑袋连说忘了忘了。 “忘了?”秦嫣捉到他话里的细节,不由笑嘻嘻地问,“忘记什么了?你们一起吃过饭?”她虽然是问佟旭东,可眼睛却盯着宁则远。 宁则远只“嗯”了一声,佟旭东倒是将他们回国第一天就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阿则,你去北郊墓地做什么?”秦嫣有些疑惑。 林烟心头咯噔一沉,只听身后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清冷声音。 他说:“去看个老朋友。” 去看个老朋友…… 有些事林烟不愿深想,一旦深究,就是个无底洞。 为什么回国就遇到宁则远? 因为,他一直在找她。 林烟垂眸,烧烤的烟热气腾腾的窜上来,熏得她眼睛发酸。经旁边人提醒,她才发现东西快烤糊了,慌不迭将东西一股脑放到盘子里,手忙脚乱。佟旭东连忙过来帮她,关心溢于言表。 这回换佟旭东烤东西,林烟将刚才烤糊的放回桌上。小小的桌旁就宁则远一个人站在那儿。扫了他一眼,林烟淡漠地走过来。 宁则远本该离她远远的,可现在如果突然离开,又有些刻意而为之……他镇静站在那儿,准备找个借口再离开。他不能盯着林烟看,视线只能落在那些黑乎乎的食物上。谁知林烟会错意,她有点窘迫地说:“宁先生,这些不能吃了。” 这些东西……是真的卖相不好! 宁则远却还是有礼貌地捡起一串,算是替她解围。 “你别吃这个!”林烟突然说。 宁则远一滞,疑惑地望着她。 林烟自觉失态,咳了一声,她面无表情地解释:“刚才听说宁先生身体不好,这些不健康。” 虽然回归到冰冷的口吻,可到底是关心他的……帽檐下微沉的眸子倏地一亮,落下来的视线克制不住地带着灼灼热意,连一直抿着的唇角都忍不住扬起来。他好像一盆快死的绿植,只要她愿意施舍一点,就能在枯死的世界里再撑一会儿。 眼底蕴着笑,宁则远斯文地吃了一口,说:“没关系的。” 声音很轻很轻,莫名的悸动,是只有她能体会的情.潮悸动,像他曾在耳畔呢喃过的那样…… 心尖上掠过一阵因为熟稔而控制不住的战栗,林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不自在极了,侧身摆弄桌上的食物。 正好有人给每个人端来一小碟切好的绿色水果,那人极力推荐:“这是反季萝卜,刚买的……”迫于客套,林烟接过来慢吞吞拈起一小段,又慢吞吞咬了一口。入口很辣,她抿了抿唇,违心地说:“很甜,谢谢。” 一脸的无辜,最会骗人! 渔夫帽下,那张好看的薄唇弯成月牙的模样,是个心照不宣的笑。 端着剩下的萝卜,林烟丢也不是,吃也不是,正要强迫自己咽下去,旁边那人忽然摊手过来—— “给我。”这两个字倒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的手指修长,耀眼的阳光下,白皙的指尖上碎金跳舞,很好看。林烟微微一怔。 宁则远说:“我记得你不爱吃,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林烟还要推辞,他捏住碟子的另一端,轻轻用力就抽了过去。 手中突然一空,林烟心头亦跟着突然一跳。那些久远却又清晰的回忆慢慢冲破心里的防线,一幕幕重演。其实,他们一起的回忆少的可怜。只是,曾几何时,也曾安静地坐在一起吃过饭。那一天,她是个灰姑娘,走进他给的温柔魔法世界,还可耻的沉沦下去。 她以为他该忘了,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他都记得,还记了四年…… 林烟怔在那儿,突如其来的痛意撕扯着她的心。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可就算震撼,又能怎么样呢? 敛去心底的惊异,林烟脸上是冰冷的漠然。 可那种涌动的暗流,那种心底澎湃的悸动,像是快要破茧而出的蚕蛹,在宁则远身上怎么都藏不住,他的唇角上扬,是个最清浅温柔的笑意,帽檐底下的眸子很亮…… 秦嫣远远看着,脸上有点无计可施的烦恼。 以他俩自小的交情,还有宁则远暗恋过她,秦嫣一度以为自己胜算很大。她只当宁则远离婚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在一起,可她万万没想到,林烟狠心决绝的离开,直接将这个男人的魂带走了,像是给他下了蛊,她根本无处下手…… 她夹杂在这段关系里,真像个恶毒的第三者,索性再恶毒一些!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林烟现在和佟旭东在一起。世界很小,他们能够重逢,可林烟也不会是他的! “林小姐,”她走过来,横亘在两个人短暂的相安无事里,“听旭东说你们上回没领成结婚证,什么时候打算再去啊?”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某个人! 宁则远举在唇边的手滞住,咀嚼的动作也停下来。他好像在等一个宣判,死刑,或者死缓。 林烟垂眸没回,溪涧边烧烤的佟旭东扭头笑,“下周找个时间吧。”。 下周……这两个字直接戳在宁则远心窝里,足够体会万箭穿心的痛苦! 眩晕袭来,心脏抽痛的厉害,他极快撇开眼,愣愣盯着远处的重峦叠嶂,刚才冒尖的一点点喜悦又悄然无声地退下去,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再度灰飞烟灭。 他的死期真的到了! 秦嫣道了几声恭喜,特别爽快地说:“旭东,我批你周一的假,这种人生大事可不能再耽误。” 听上去极为真挚,可其中深意……林烟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谢谢秦小姐。” 这么一来,两人周一去领证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无垠的旷野里似乎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宁则远微微颔首,有礼地说:“失陪,你们慢聊。” 疏离又淡漠,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样,隔了一层淡淡的纱。薄唇微抿,再不见先前的笑意。 他也不说去哪儿,也不看任何一人,只是快步离开,背影僵硬,却又挺得极直,像走投无路的料峭绝壁。 再踏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烟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心底有些怪异的疼——她知道宁则远此时此刻肯定郁卒又难受,偏偏无处发泄,只能和自己较劲。 一下午她暗暗留心,可这人不知躲去了哪里,直到日薄西山集合回城的时候才出现。 挺拔的身上还披着淡淡的余晖,衬得整个人清贵,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寥。 ……挺可怜的。 林烟呆住。她明明不想和这人再有什么牵扯,明明不愿这人再打扰现在平静的生活,可他这么孤孤单单站在那儿,她就昏了头,竟觉得他可怜! 收回视线,不想去留心这个人,可宁则远经过身边时,她忍不住抬眼觑他。他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到这道视线。 他们之间隔了数排位置,车内喧嚣不已,她却能够听出他清清淡淡的声音,他应该是在跟秦嫣说话……他今后是真的再不会纠缠她了! 他刚才还劝她,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他大概也是这么劝自己的。 林烟心里窜起极其微妙的异样,像是柔柔的羽翼掠过心尖,酸酸涩涩,有些痉挛。 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她根本不敢放任这种异样肆意。她小心地藏起来,藏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没人知道的地方,连她自己都会遗忘的地方……   ☆、第3章 .18| 一行人回到城里已是晚上十一点多,珍珠今天玩得很累,这会儿搂着爸爸的脖子已经睡着了。 秦嫣客气地表示要送他们,又偏头说:“阿则,我们送送旭东和林小姐吧。” 我们……这样的字眼,怎不惹人遐想?也许待会儿还要一起回家……回他们的家…… 林烟再不敢深想,更不敢看他们,这会儿静静注视着珍珠的睡颜,替她赶走路灯下想要偷香的小蚊子。 只听宁则远说:“我去取车,你们在这儿稍等。” 声音淡淡的,是他一贯示人的清贵样子,也是他砌出的一道冰凉的墙,将他隔绝在里面,让人走不进去。 这种排列组合共处一室,林烟尴尬极了,偏偏她正好坐在宁则远后面,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这人摘掉帽子,乌黑又柔软的短发很没精神地耷拉下来,是难得一见的疲倦。他似乎有点累,这会儿略惫懒地靠在椅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出的焦躁在,连那一根根头发丝都在拼命叫嚣这股烦躁。 旁人不知道,可林烟能感受得出来,宁则远在极力忍耐。 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了,还需要在人前克制的很好,想来是一分一秒都不愿跟他们待在一起…… 林烟静静想着,没想到他突然回过头!视线撞在一起,林烟格外窘迫,眼底闪了闪。 宁则远倒是淡定,他说:“车里冷气足,后面有条薄毯可以给珍珠用。” 珍珠这会儿在后座上睡得酣甜,两条小胖腿蜷在一起,摸上去冰冰凉凉,是真的有点冷,难为他心思这么细……林烟道了谢,将薄毯盖在珍珠身上。这毯子做工精良,料子极软,大约是羊绒的。 珍珠睡得更香了,嘴角口水湿湿嗒嗒,林烟擦完回过头,只见那人已在专心开车。 背影里还是那样忍耐焦灼……林烟撇开眼,望着窗外,有些无措。 幸好秦嫣和佟旭东一直在聊天,让她心底沉默的尴尬慢慢消去一些。 她全程没有说话,到了之后,也只是说了谢谢两个字。 那人英俊的脸绷着,视线淡淡掠过来,眸色沉峻,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倒是秦嫣冲他们微笑地挥挥手,“再见。” 只怕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剩下两个人的车里显得更加寂静。秦嫣自知今天做的有些过,偏偏旁边那人还极有风度的包容下来。沉默片刻,她终于试探地问:“阿则,你不高兴了?” 没想到宁则远却笑了。唇角勾起来,眼底晦暗不明。他说:“没有,我很高兴。” 秦嫣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浑身绷着样子像蓄势待发的猛兽,很可怕,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这样子有多冷漠。 其实宁则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想了想,大概是在笑自己蠢。 他努力自持的冷静,在听到林烟终于决定结婚的那一霎那,依旧灰飞烟灭,连个渣滓都不剩!也是够差劲的……还说什么希望她幸福,简直是真心的鬼话! 车内重新陷入诡异的安静,静的让秦嫣害怕,她今天是踩到宁则远的死穴,可他们有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样想着,秦嫣慢慢沉下心来。 “我今天去算了个命……”宁则远忽然开口。 这话实在令秦嫣错愕,她偏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宁则远。 两侧路灯极速倒退,宁则远又笑了,嘴角微扬,眼底是浅浅的哀伤,“算命的说我命短,无妻,无子,一辈子孤苦伶仃……”这几个骇然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宛如惊天巨雷,直直劈向旁边那人,可他自己却仿若毫不在意。 “所以——”宁则远侧目定定望过来,眉眼疏朗清隽,眸色深沉幽暗,“阿嫣,算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劝她,劝的委婉。 秦嫣心里难受极了,她胡乱安慰他:“阿则,你别信那些,那人是胡说的……” 是胡说,可宁则远却觉得说的挺对的。 他看着前面,嘴角噙着莫名的笑,轻轻浅浅。 —— 已经很晚了,林烟将珍珠送到卧室,出来的时候,佟旭东正在收拾今天带出门的东西,脚边还剩一包,她走过去帮忙。 这样暗沉的夜里,无声忙碌,极容易走神想心事。 “阿烟,今天怎么样?”佟旭东问。 “啊,什么怎么样?”林烟倏地一滞,抬起头来,两眼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佟旭东说:“就是去庙里的事啊。”今天他也想去上一炷香,可林烟说她想在菩萨面前静一静,所以他才留下来照顾珍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帘低垂,林烟不答,只是说起算命的事,“旭东,我今天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 话到了口边总是太过残忍,林烟不敢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佟旭东心头隐隐约约不妙。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林烟,故作轻松地问:“阿烟,你算什么了?财运,还是姻缘?” 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抖,林烟望着他说:“算我周围的人,父母,家人,朋友……” “哦?我们运势应该不错吧……”佟旭东耸耸肩,一脸无谓的笑。 林烟却丝毫笑不出来,她的脸惨白,那四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烙在心里! 这一卦太准了,准的她都无言以对,准的她不得不信命啊! “旭东,他说——噩运连连。” 佟旭东怔了怔,走到林烟跟前半蹲下。林烟低着头,双手交握不住喃喃祈祷的样子,像是陷入曾经的一种癫狂。挣扎许久,他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阿烟,我和珍珠不是好好的么?” 温暖的力量一点点传来,却熨帖不了林烟慌乱又昏沉的心。那些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她怎可能不信? 捂着脸,林烟痛苦的要命:“旭东,我爸是,我妈也是,还有……”还有那个她不忍说出口的柔软名字,那段他们共同的昏暗经历——佟旭东只经历过一次,她却经历过更多! 一个个的失去,让林烟有种错觉,这荒诞不羁的世上,终将剩她一人……孤独终老。 “旭东,我希望你和珍珠都能够好好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是战战兢兢的惧意,她真的是怕了这该死的命运!身边就剩他们两个,她还求什么? 佟旭东握住她的手,这个举止无关情爱,只因曾经的过往,只因两个人的扶持。 “阿烟,我和珍珠都会好好的,你也是!我们都该好好的……” 林烟终于忍不住哭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人走过来,宛如她跪在菩萨面前时一样,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说:“阿烟,开心一点。” 人生在世,背负这么多,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 周一的清晨一切安宁,厨房里照例飘出小米粥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林烟躺在床上,忽然不想起来了。 这个周末她过得不好,时常想起乱七八糟的过往,父母,沈沉舟,婉婉,还有宁则远……她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可那些梦魇还是不断缠着她,能够将她撕裂。 珍珠已经醒了,在她旁边扭来扭去,像一根小麻花,“妈妈,起来。”她稚气地说。 “可是妈妈不想起来。”林烟难得任性一回。 “妈妈懒。”珍珠笑得狡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林烟笑意微沉,她说:“嗯,妈妈想偷懒。” 一起来,就要和佟旭东去……她头有点痛,索性闭上眼,只当自己睡着了。 珍珠却不停折腾,隔着睡衣,软软的小手拂过林烟的小腹,“妈妈坏了,妈妈坏了”她说。 珍珠所谓的坏了,是指林烟腹部那道狰狞的伤疤……这疤跟着她,一辈子都好不了。 林烟极少正式这道疤,这是上一段婚姻结束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逃避,今天却鬼使神差。指尖碰上的一刹那,那种粗粝不堪的触感,让她生生战栗,有种痛楚从那道伤口蔓延开,在她的小腹里打着转,痉挛,不住痉挛。 像触电般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避之不及。 珍珠却不怕,软软乎乎的小手代替她将伤口一一抚平,又喜滋滋地说:“妈妈坏了,我帮你吹吹。”像是邀功。 看着小丫头的无暇笑颜,林烟略微失神,心底有一丝空荡的慰藉。 “醒了?”佟旭东听到卧室里珍珠的笑声,顺口问了一句。 林烟默默叹气,不得不磨磨蹭蹭爬起来。 佟旭东今天难得穿了套正式的衣服,很精神,林烟了然,夸道:“不错。” 他挠了挠头,说:“你也不错。” 林烟穿了件旧旧的t恤,她微微一愣,笑道:“我待会儿换件。”好歹气色看上去好一点。 这几年在泰国,她只穿简洁的t恤和短裤,衣柜里的裙子大多还是四年前那些。翻来翻去,她居然找到一件新的白色一字连衣裙,偏ol款式,腰窄的厉害。 林烟担心穿不下,没想到腰身虽然紧紧收了一道,可也刚刚合适,再将头发利落盘起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恍恍惚惚又像是四年前的她。 佟旭东见了,先是一愣,然后衷心夸道:“很好看。” 他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林烟笑了笑,挑了双细跟的凉鞋。她穿着,依旧出挑,只是款式老了一点。她很久没上班,于衣着上早就堕怠。 视线落在她的鞋子上,佟旭东抿了抿唇,看了眼时间,说:“阿烟,珍珠刚才想去外面玩,要不,我们下午再去?” 林烟当然说好,她强撑的心弦甚至缓缓松了松,却根本不知在逃避什么。 父女俩走后,林烟在家无所事事,心里却无端端七上八下慌得要命。她焦躁的时候,一个念头起来,便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城市,林烟没地方可去,只不过是去见见爸妈,跟他们说说话,得到一些慰藉。 墓地很安静,一如既往的肃穆。 林烟一边仔细擦拭,一边缓缓说:“爸妈,我今天结婚,你们高兴吗?”似是探询。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一片肃杀寂静之中,林烟只觉无力,她抵着母亲的墓碑,不知为何蓦地想到宁则远那天说的话。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她算勉强么?林烟不知道,她只是迷惘,这四年过得浑浑噩噩,迷惘茫然,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第3章 .18|家 夏天上午的太阳已经很毒很晒了。 没有遮挡的墓地里,林烟不过站了一会儿便热的阵阵眩晕。她躲到父母的墓碑后面,像小时候顽皮地躲在爸爸身后,心里一时无比安静。 靠着冰凉的墓碑,林烟想到许多。 想到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双亲,想到牵绊十年最后失望透顶的初恋,想到无疾而终又逼得她远走他乡的婚姻,想到痛苦难熬的时候唯一与自己作伴的婉婉,想到珍珠出生那天的疾风骤雨,想到佟旭东落下的忏悔又无声的泪…… 她在这世上,辗转飘零,现在有了一个家,却也不是自己而活。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可她还能怎么办? 真的是糟糕透顶! 林烟皱眉。 日头渐渐中移又一点点往西偏去,她不知坐了多久,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搁在地上的背包因为电话而不停震动,嗡嗡作响,林烟才陡然惊回过神。 “阿烟,你去哪儿了?”电话那头佟旭东焦急的不得了,声音劈头盖脸袭来,他极少这样。 林烟有些懵,她呆呆地说:“我在我爸妈这儿。”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来自己出门时心慌意乱,忘记跟佟旭东报备行踪了,真是……不应该,却也有可能是下意识的逃避。 林烟微微一愣,又有些走神。 电话那边也安静下来,只有丝丝电流声,像是某些毛躁的金属,又好像人起伏不定的心。佟旭东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静地问:“阿烟,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天还……” 他的口吻有些试探,林烟狐疑地看了眼时间,又是一惊,“什么,都下午两点多了?” 佟旭东哭笑不得,“是啊,咱们今天还去吗?” “……”林烟有一瞬的迟疑,她想,如果这样顺水推舟不去,似乎也不错……这个念头一起,林烟莫名打了个寒战:她居然迟疑了? 这么一瞬的迟疑就被佟旭东抓住,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不去,那你也早点回来。” “妈妈回来,妈妈快回来!”电话里珍珠学着说话,嗓门不小,还咯咯笑个不停,不知遇到什么事这么开心。 想到珍珠,林烟心底忽的就软了,她说:“旭东,你把证件都带着,咱们在民政局门口碰头。” 佟旭东说了声好,语气明显轻松不少,又说:“阿烟,我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佟旭东看着包装精美的鞋子,忍不住故作神秘。他和林烟认识这么久,早就是家人,从未送过什么东西。可他应该好好谢谢林烟的,这份恩情他真的感激不尽。 林烟却不知道这些,她这会儿无奈笑了。 挂掉电话,她心里并不轻松,反倒愈发沉重。抗拒的念头一旦形成,便犹如燎原的火,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但现实却逼着她不得不往前……可就算有现实逼她,林烟现在依旧不愿动。这种感觉,像是明天快要考试,今天却还是任性的不复习,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来由的害怕与厌烦,她根本不想面对! 林烟蹙眉,放任自己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一刻钟后,佟旭东又打电话过来,“阿烟,珍珠我托给楼下的李姐,现在出门,你呢?” 眼前是父母冷冽的墓碑,周围是苍翠青山环绕,林烟听见自己无比淡定的说:“我在等公交。” “今天天热,你打车好了。” 脚尖来回蹭着石砖上的青苔,林烟说:“北郊这儿偏,我看到了就打车过来。” 她果然最会哄人! 慢吞吞往山下走,每走一步于林烟而言都是无声煎熬,她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不留神就会鲜血淋漓。 从墓地出来,那段林荫道没什么变化,午后的小贩在树阴下打牌消遣。闻着香味,林烟才觉得饿。她去超市买了吃的,这才不紧不慢往车站去。 再次走在这段路上,林烟心里蓦地忐忑,忐忑到她以为有人跟在她身后,正静静注视着她。 心念随风微动,林烟回过身,后面什么人都没有。一切都是她的错觉,而且,错的离谱。 发现自己错的一瞬,林烟居然希望有人能来阻止她,来阻止这段更加莫名其妙的婚姻!就像教堂里两个人快说我愿意了,有人径直闯入;就像张无忌和周芷若快要拜堂成亲,赵敏还能逼得张无忌跟她离开…… 林烟觉得自己懦弱又无耻,这一刻,她竟好希望这一幕发生…… 她真的坏透了! 回市区的公交缓缓开来,林烟终究讷讷上车。她坐在最后面,车窗上映出一张迷惘的脸。林烟急需找人倾诉迷惘,可她手机里只存了佟旭东一人的电话,除了他,她无人可找。 佟旭东正好发短信过来:“阿烟,上车没?到哪儿了?” “在公交车上,还有好一会儿。”林烟回。 佟旭东应该也在路上,他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林烟没有再回复,她静静看着外面,想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无法示人的卑鄙心事。后来,佟旭东又来过一个电话,说已经到了,先去对面的咖啡厅等她。林烟说了声好,挂掉电话,却更加害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物理距离上越来越靠近,她的心控制不住跳得很快,这一切宛如临刑前的无声折磨,逼得她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跟宁则远去国外注册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宁则远工作很忙。自从在厨房里跟她达成结婚意向之后,他很久没有出现,林烟甚至一度认为宁则远是开玩笑的,直到某个周末她还在闷头睡懒觉,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飞机起飞之后,她都还是蒙的,只知道傻傻看着旁边的人。 宁则远和她隔了一个过道,这会儿垂眼认真看资料,一脸冷峻,并不跟她说话。林烟无聊的要命,看了电视玩了游戏,最后打了几个呵欠躺下来补眠。 睡梦里有纸张摩挲的声音,很沉稳,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这段婚姻虽然失败,可那个时候的她至少是欢喜,是雀跃的。宁则远给她的条件不差,就连离婚后都考虑的面面俱到,林烟笑着说:“我又不贪你的钱。” 她记得当时宁则远挑了挑眉,大概觉得她这个人无可理喻。 不贪他的钱,难道图他的人么? 林烟抿唇浅笑,车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公交一路走走停停,到市区的时候,正好四点多,掐到晚高峰的头上,更是堵。 佟旭东已经问过好几次,还有三四站路的时候,他很高兴,说来接她,林烟还要推辞,那边已经唤人埋单。他问:“阿烟,你具体在哪站下?”这附近有好几个站台。林烟说了一个,他笑:“居然是最远的一个,我慢慢走过来,你差不多也就到了。” 林烟忽然罪恶感爆棚,相比于她的抗拒,佟旭东居然有一点点期盼,可他不应该期盼的! 林烟接受不了,她不希望两人之间有这种暧昧的牵扯,就算真的结婚,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理由似乎给了她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先前被压抑的抗拒的念头又悄悄滋生,林烟稍稍一顿,轻轻地说:“旭东,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她没说,可她似乎又已经说了……电话那头有片刻怔愣,过了一会儿,佟旭东说好,却依旧坚持去接她。 两个人默契地挂断电话,林烟的心扑通扑通跳。 公交一站一站靠近,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想着该如何跟佟旭东解释这样的关系,没想到还有两站路的时候突然停住。前面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动不了。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受不了,“师傅,怎么回事?” 林烟还差两站路,她也心急,于是问能不能开个门,她自己走过去? “那可不行,没到站不能开门。”司机严守规矩。 林烟只好给佟旭东打电话,生怕他多等。可这一回轮到他不接了,林烟微微蹙眉,心想,他大概是有些失望。 又等了一会儿,前面传来尖锐的划破长空的声音,周围的喧嚣似乎沉寂下来,只有那个声音撼动着人心。 有人推测:“前面恐怕出事了。” 还有人问:“这是110,120,还是119啊?” 林烟也分辨不清这几种声音,她静静听着,只觉得刺耳无比。突然,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慌,莫名跳得很快,快的要蹦出来了……那个魔咒在脑海里乱窜,她哆嗦着给佟旭东打电话。 又不接,她再打! 耳畔是嘟嘟嘟的忙音,心里是慌乱的祈祷,拜托快接电话,拜托快接电话,拜托! 拜托…… 林烟心里越来越不安,她的四肢都快软了,就在她难以忍耐的时候,电话忽的通了—— “旭东!” …… 林烟很久没有这么用尽全力奔跑了。她穿着细细的凉鞋,穿着窄窄的裙子,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像断了线的白色纸鸢,从街边滑过,失了魂。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是救护车单调的声音,是她无可遏制的如雷心跳声! 林烟跑得气喘吁吁,跑得头晕脑胀,跑得泪流满面,可最后那么几步,她却怎么都走不上前。 拥挤的人群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只细细的黑色凉鞋滚在路边,脚踝处有一抹链子,沾着血——触目惊心! 那是父亲撞碎的玻璃窗,是母亲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是她永远落在楼道里的那团嫣红,是珍珠出生时止不住的血,是…… 林烟痛苦的蹲下来,一片灰暗……   ☆、第3章 .19| 周一,下午是高层例会,碎金在窗外耀眼,里面的气氛却阴沉沉的压抑。 宁则远寒着脸坐在最前面,冷的好似一座冰山,这会儿劈头盖脸将营销副总提上来的计划批得一文不值,很不留情面: “除去研发,公司在市场这块投入最多,甚至外聘公关公司,但是收效非常差!以去年为例,活动名目很多,但是太杂,直接影响了新闻的传播效果以及公司整体的品牌价值。在市场上,从来不是狂轰滥炸就是好的!没有一个突出的记忆点,没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slogan,没有针对每个不同行业需求的深入研究……什么都没有,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一连串话咄咄逼人,说到最后尾音极重,太过凌厉,让人无从答起。 有资格老一点的打圆场,“则远,你看看再说?” 宁则远垂眸,拿起搁在手边的计划书。 一时间会议室里更加安静,只有他翻页的沙沙声,带着审视的意味,让人心惊胆寒。 身为执行总裁,宁则远工作一贯是言辞简明扼要,点出问题就好,他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实属罕见。有人悄悄看了眼徐逸秋。徐逸秋微微摇头,只对着会议纪要发愁。 不过扫了几页,宁则远就很不耐烦,将计划书重新丢回桌上,整个人用力地靠回椅背。俊朗的眉眼轻蹙,凝着重重的不快,薄唇紧抿,像是足够锋利的刃。逆在细碎的白炽灯影,衬得他越发阴郁,仿佛蕴着一场暴风骤雨。 宁则远知道自己问题出在那儿…… 捻了捻眉心,强按下混乱的情绪,他重新挺直背,修长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庙里沉沉的悠扬钟声,能够稍稍缓解他心里的燥郁,能够慢慢舔舐他心底千疮百孔的伤。 “关于这份计划……”这一次语气稍缓,宁则远尽量平静地说,“第一,我没有看到针对目前问题的任何分析;第二,提出的方案华而不实,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可行性和市场的接受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全都是敷衍之词,没有任何意义——所以,重做!” 他的要求简单明了,众人默然,继续进行下一个议题。 冗长的会议没完没了,宁则远有些累,思维不免悄悄放空。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玻璃窗外,正好迎上渐渐西沉的太阳。这会儿晚霞已经铺满天际,绚烂夺目,美得让人心碎,所以,她应该已经…… 那几个字他不忍想,可他的心口却又在一点点抽痛,宛如无数个沉重的难以入眠的夜晚。只不过这种疼已经学会在清醒的白天折磨他。熬过今天,彻底断了念想,他终于能够解脱。 从林烟这个名字里解脱…… 却获不得新生。 她走前给他下了蛊,如今亲手挖出来,真是痛快淋漓! 嘴角涩涩勾起,抿成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全是嘲弄,全是他的痛楚,没有人知道,也再不会有人知道…… 收回视线,宁则远已然是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前面,淡漠又清贵,是他一贯示人的样子。 可这副模样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在看到私人来电的那个手机号码之后,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沉隽的眸子忍不住闪了闪,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死灰复燃。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主动打来电话? 难道…… 某个贪婪的念头一起,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悸动。宁则远攥着电话,手心里都是滑腻腻的汗。示意会议暂停,他阔步走到外面,按捺住心底荒唐的情愫,平静地接起电话。 “林烟?” 这两个字还是有一点点轻颤,他已经尽量控制了,可是……前功尽弃。他曾经恶毒的想,再也不理这个人,可看到她名字的刹那,他又输了,一败涂地! 那边顿了顿,礼貌又焦急地说:“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认识这位……林烟么?” 宁则远愣住…… —— 例行的会议就此中断,简单交代几句,宁则远面色匆匆的离开。 宁先生,这位林小姐的未婚夫车祸昏迷,现正在医院,林小姐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她手机里可以联系的人不多,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 这几句话不断在脑海盘旋,宁则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听到佟旭东出事,他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他只想尽快赶过去……因为林烟最怕去医院,她一个人在那里肯定痛苦的要命。 他舍不得她…… 宁则远心里焦灼,本以为见到林烟就会好了,可赶到医院见到林烟,他更加不好受。 医院长长的走廊很亮,人来人往,林烟就坐在那儿,低低垂着头,宁则远一眼就看到了她! 从他这儿望过去,林烟瘦弱又单薄,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更像朵随时会凋零的花。她好像将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外面,只安静地呆在那个角落里……小小的角落,谁都走不进去。 他心里好疼。 有几个交警和医生在那边,应该是处理这起交通事故。对面还有几个吵吵咧咧的人,正是蛮横的肇事者家属。那群人来头不小,欺负林烟一个女人又没有背景,这会儿很吵。可林烟仿若失了魂,她就那么傻傻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宁则远沉步上前,对那几个人表明身份:“我是佟先生和林小姐的朋友。” 说话的时候,他低低看了林烟一眼。林烟头也没抬,对他的到来恍若未闻,在她的世界里,恐怕连他的声音都一并屏蔽了…… 她陷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沉痛之中无法自拔,也许下一秒就会支撑不在,昏死过去。 宁则远不忍她如此,于是跟交警说:“我可以先代为处理一部分事情。” 肇事那方不是很好沟通,交了一部分费用之后,其他的说什么都不愿再付,只等最后的交通事故鉴定。宁则远不愿耽搁手术的事情,他跟医生去办相关手续,至于法律上的事,直接委托律师过来处理。 等他再回来,已经天黑,那几个蛮横的人跟着交警离开了,只剩林烟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坐在那儿,恐怕连动都没有动过。 长长的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他和她,宁则远忽然没有勇气上前。 他心跳得厉害,每走一步,便离深渊更近一步。他还没有来得及解脱,就更加万劫不复。 宁则远上前才发现林烟垂下来的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凉鞋,白色的裙子上面蹭到一些血迹,已经干涸,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林烟?”他轻轻喊了一声。 沉默,没有回应,他心里痛苦的难受。 半蹲在她面前,却依旧看不见林烟的眼睛。她的眼垂得很低,只有睫毛落下的阴影,可怜又无助。 “林烟?”宁则远又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她的手空荡荡垂在那儿,宁则远很想握住,又对她说,别担心,还有我……可是对着这样伤心欲绝的林烟,他什么都做不了,也说不出口。 她需要的不是他,他的关心只会让她有负担…… 心口像压着一块沉沉的石头,抑郁的厉害,宁则远有些无能为力。 走廊那边突然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略微显得吵。他蹙眉,不悦地望过去—— 那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秦嫣不由愣住,“阿则,你……”她脱口而出,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秦嫣有许多想问,可看到宁则远半蹲在林烟跟前,而林烟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她心里忍不住酸涩,涨的难受。眼睁睁看着曾经爱你、愿意无限宠着你的人越走越远,心也离得越来越远,这种失落的滋味很不好。可现在绝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走过去关切地问:“还在抢救?” “嗯。” 宁则远答了一句,却也沉默不语。 秦嫣尴尬地站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一处根本没有她落脚的位置,可让她退出,她又不甘。 —— 夜幕下的医院格外寂静,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没有人说话,只静静等候,等候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 很晚了,手术室门打开,有医生走出来。一瞬间,宁则远与秦嫣都站起来。 医生顿了顿,抱歉地说:“家属节哀。” 安静的医院长廊里,秦嫣小声哭了。她和佟旭东认识许久,竟不知那天居然是永别…… 那样小声的抽噎之中,一直沉静在自己世界里失了魂的林烟突然讷讷站起来,她微微鞠躬,礼貌地说:“谢谢你,医生。” 宁则远忽然想起当年他去吊唁林启发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林烟一身黑裙,独自一人站在灵堂前,柔软的黑发间别着一小朵白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惹人垂怜。他走过去对她说节哀,她也是微微俯身,回说,谢谢你,宁先生。 就像今天一样……像是做了千次百次那样,全是机械的重复,心早已沉到海底,死了! 宁则远心里好难受,他静静看着林烟,不敢动。 手术室里有人被推出,林烟脚步沉沉地走上前,浑浑噩噩。 将蒙在脸上白布掀开的瞬间,有两行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接着,是一声哀婉哭嚎,在医院里每日上演。 “旭东!” “旭东!” 林烟伏在还残存着温度的身体上,那些泪大滴大滴砸下来,落在洁白的布上,落在佟旭东安静的脸上,落在她悔恨的心田。 她好绝望,好痛苦,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有人在劝她节哀,有人扶着她的肩起来,痛心地说:“林烟,你别这样。” 她摇头无声哭嚎,她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如果她留在家中没有去父母墓前,如果她没有迟疑能够早点回家,如果她没有说那一番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可从来没有如果! 她逼死了他,她害死了他,她这辈子都不得安心! “旭东……” 从手术室到太平间,这一路,那些泪怎么止得住? 林烟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泪眼模糊,哭得恨不得她才是躺在里面那个人,也不至于现在她一个人孤单单活在这世上,生死不能! 有人温柔帮她擦泪:“林烟,别这样,你还有珍珠,还有我……们呢。” 林烟痛苦摇头。 没有人知道,她哭不是因为对未来的害怕,而是她的悔恨,这是她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债! 她欠过钱,欠过情,却从没有欠过命,她活生生背负了一条命的血债,她想还,也找不到还债的地方! 心好痛,痛如刀绞,痛的不能呼吸,痛的她也想死……   ☆、第3章 .20发|表 “这里是午夜新闻……昨天下午4时56分,本市淮北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肇事司机许某驾驶一辆保时捷越野车……伤者抢救无效死亡……”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暗荧荧的光泽,新闻主播正统的声音配上车祸现场的画面,足够让人感慨生命的无常。 睡前看这些生死别离未免太沉重,沈沉舟正要关电视,镜头里忽然出现死者家属的一个画面。出于*,这些画面通常拍的模糊,可是,他看过一眼便惊住了—— 沈沉舟原本靠在枕头上,这会儿缓缓坐起来,一双眼直勾勾盯住屏幕,盯着那个白色身影,可惜画面切的很快,直到这段新闻结束也再没有出现死者家属的任何镜头。 暗夜里,镜片后的目光慢慢亮起来,一颗心心控制不住地突突跳着——难道是她? 难道……阿烟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沈沉舟哪儿还有睡意?他慌忙坐起来。 四年前他没有机会向林烟道歉,她离开的这几年又发生了很多事,他永远都欠一声对不起,沈沉舟心下难安。 他给相熟的媒体朋友打电话,打听这则新闻的具体消息,还有死者在哪个医院。 那人听沈沉舟问起这桩事,忍不住抱怨内.幕:“这事有人来打过招呼,我们不打算报道的,明天报纸上登个交通事故的新闻就完了,你也知道姓许那小子有点来头,他爸现在是宏远老总了,连圈子里的人都要卖些面子,偏偏那边不依不挠,非要治他……” “谁啊?” “宁家那位。” “……” 听到这个名字,沈沉舟沉默下来,他愈发肯定,刚才那个白色身影就是林烟! 林烟真的回来了! —— 林烟不知哭了多久,哀恸、绝望、悔恨种种犹如高高的海浪,铺天盖地而来,砸在身上,剜在心上,痛彻入骨!到最后,痛到不行,深深的窒息将她纤细的喉咙死死扼住,她再也承受不住,就那么软绵绵地栽了过去。 她的魂魄却被巨大的痛楚狠狠撕裂开,一半留在阴森冰冷的太平间,另一半游荡在尘世上,再也不想回去,回去重复这该死的命运! 她好难受…… 耳边不停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声急促又焦灼,牵绊着那一半想要离开的魂。 他说,林烟,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还有珍珠,还有我啊…… 这漫天的苦雨,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 林烟微微愣住,身体倏地变得很轻,似乎被人横抱起来。她飘在上空,看着那个眉眼模糊的男人,还有那个绝望到快死的自己。 …… 不知过了许久,身体的痛楚缓缓消下去一些,思维的清明一点点回归,昏昏沉沉之间,林烟睁开眼,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一双眼哭得很肿,跟烂桃子似的,这会儿看到的画面也格外模糊,林烟眯了眯眼,这才发现自己蜷在一张不大的病床上。这是间单人病房,除了她,没有人在,却在床头留了一盏晕黄的灯。橙暖的光落下来,驱散了夜的暗沉与枯寂。四周是医院独有的那种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摩挲声。 林烟坐起来,一时有些恍惚。 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推门的声音,还有那人的脚步声都被刻意压轻,应该是怕吵醒她。 偏头望过去,林烟看到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那人隐在冷冽的暗夜里,看不清面容,唯独那双眼很亮,亮的像是夏夜璀璨的星,又像是湖面沉静的碎金。 她的眼底却是暗的,逆在晕暖的灯影下,只剩一个用尽全力却不停失去的驱壳。 步子顿了顿,宁则远说:“醒了?” “嗯。” 林烟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就像石子与水泥搅在一起粗粝摩擦。 宁则远倒了杯温开水给她。林烟一口气喝了下去。像是在沙漠里干涸许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的温床,她那副疲惫不堪的身体不得不再次强撑过来。她也想逃避,可是她逃不掉的,她背了债就得去还,用她的一生去还。 “几点了?”林烟问。还有许多的事等着她处理,还有家里的珍珠,她真是该死,只顾着自己的痛,什么都忘了,真是糟糕透顶! 低头看了眼腕表,“凌晨三点。”宁则远说。 他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疲倦,虽然极力克制,却依旧有些沙沙的喑哑。 林烟惊讶于这个时间点,“这么晚了?”她连忙起来,谁知她一动,就被宁则远按住。 他的指尖冰凉,透过衣料按住她的肩上,哪怕只有一点点触碰,却也格外灼烫。 林烟身体一僵,宁则远赶紧绅士地收回手,小心翼翼。 说了一句“抱歉”,他又接着说:“林烟,你先别着急,我刚才已经处理了一些,你听听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此时此刻两个人靠的有些近,林烟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胸口。橙暖的灯光下,他身上这件版型极佳的衬衫却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泪渍干涸的痕迹……那是她留下的泪,在他的胸口凝固的痕迹。 说起来很暧昧,可林烟本意是不愿再和这人有什么牵扯,尤其她因为他那句话而产生的不堪示人的犹豫,正是这点犹豫害了旭东啊……林烟不可能怪宁则远,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她的悔,她的恨,她的罪,怎么可能怪于旁人?相反,宁则远对她太好,好到她无力承受心底那种罪恶的折磨,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了。 林烟缩了缩,宁则远退了一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定了定心神,说:“我已经让人去看过珍珠,她在你们楼下的邻居家里,你不用担心;交警那儿我让律师过去交涉,所有的事情你不用出面,安心等消息和赔偿金就好;至于医院这边,我也已经处理完了,只有……” 说到这里,宁则远稍稍一顿,才又小心翼翼地说:“只有佟先生的后事需要你出面办。佟先生的父母似乎去世的早,你身体又不好,还带着珍珠,所以殡仪那边我联系了一家,墓地也暂时挑了一块,离你父母近,这两天你可以去看看满不满意,满意了我们再付定金……” 听他有条不紊的交代这些事情,林烟微微晃神——短短几个小时,他怎么安排了这么多事? 对面的宁则远还在继续:“林烟,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格外的诚恳,似乎怕她拒绝,所以大概才趁她昏迷过去,所以通通都做了。 自己要办的事,这人都安排的面面俱到,林烟还能说什么?她客气地道了谢,又说麻烦宁先生之类的云云。 这样的疏离与客套,宁则远坐在那边,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林烟,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他说:“林烟,你别多心,佟先生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不想让林烟觉得有负担才这么说得,林烟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越是这样,林烟心里越承受不住。 病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她局促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手。 宁则远坐了一会儿起来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一会儿,明早我来接你。” “不用!”林烟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撇清关系说,“宁先生,我还欠你医院的钱。” 暗沉的夜里,那双很亮的眸子忽的暗了暗,宁则远说:“没多少,就别和我计较这些了。”也不等林烟开口,他阔步离开。 门开门阖,宁则远走了,又留下一室安静。 林烟忽然想,如果自己刚才没有醒过来,那他走进来,会做什么呢?会待多久?又会想写什么? 心头沉重极了,像是背负着重重的山,她混乱的要命。 窗外树影婆娑,朦朦胧胧,蒙着淡淡的纱,林烟睡不着,静静看着。这样的安详让她的思绪勉强平静下来。可一想到珍珠,林烟心里又不住难受和自责——这道沉重的枷锁注定将永远陪着她! 就这么煎熬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林烟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刚刚泛起鱼肚白。 宁则远说要来接她,可林烟真的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她就准备离开了。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林烟停下来问这间单人病房以及佟旭东的费用。护士告诉她一个数字,林烟听了忍不住皱眉。 她现在无业,还带着个珍珠,佟旭东的钱她不能动,得留给珍珠上学用……再加上要给佟旭东办后事,林烟怎么想怎么乱,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皱着脸匆匆走出医院,经过停车场时,她又是一滞——宁则远的车停在那儿,他一夜都在……知道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林烟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下一秒,她就慌忙低下头,尽量避着那个地方快步往外走,似乎生怕被他看见。 “阿烟!” 寂静的清晨里忽然有人这样喊她,让人不容忽视。 林烟怔愣住,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人从医院里走出来,面色焦灼—— 沈沉舟?   ☆、第3章 .21| 与初恋重逢这种事,听起来很美,可林烟没有想要再遇到沈沉舟。 这个男人曾经给过她最纯真的爱恋,也给过她最幻灭的伤痛。 四年前,林烟因为沈沉舟,白白挨了魏茹那一刀,那个疤跟随她至今;四年前,也正是沈沉舟救的她,没有他,也许她就死了,痛死在那条绝望的走廊里! 他们两个可以称得上钱债两清,感情相抵……她真的不欠他什么。 四年未见,沈沉舟似乎变得愈发风度翩翩,只是这会儿脸色略微有些憔悴。相比之下,林烟实在糟糕极了。一张脸没有血色,惨兮兮的白,两只眼肿的老高,头发凌乱地披着身后,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不好。 不过,在沈沉舟面前,林烟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那人阔步走近,她再也不复当初的悸动,只是从容地打招呼:“沉舟,好久不见。” 她喊他沉舟……这一瞬,沈沉舟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人就是好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烟,他仿佛又回到两人心无芥蒂的时候。一颗焦灼又惶恐的心渐渐轻松下来,他说:“阿烟,我看到新闻才知道……你还好吗?” 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失去了一个家,还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怎么可能会好? 林烟垂眸。那种巨大的痛楚再次钻出来,让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窒息。她忍不住头晕目眩,身体软绵绵的,险些再度晕倒。 沈沉舟察觉到不对,连忙伸手扶住她,“阿烟,你……”他满脸担忧。说话之间,他的视线越过林烟悄悄望向她身后,远处有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缓缓走过来,好像是……宁则远?在这里遇到宁则远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这副样子……沈沉舟默了默,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林烟没有察觉到这些,她稳住身形,又抽回胳膊。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林烟客套地道谢,又抱歉地说:“沉舟,对不起,我家里还有别的事,先走了,下次再聊。”听上去格外诚恳。 她的眼神最是无辜与纯良,说话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抿起,让人看着就相信她的话,所以林烟最会哄人。 可是,沈沉舟了解她。 所谓的下次,不过是她一个离开的幌子,联络方式都没有留,哪儿来什么下次? 眸色微黯,沈沉舟知道林烟对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感觉,否则,她不会毫无芥蒂的喊他沉舟——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再没有多余的意思!但他不一样,他对林烟充满了歉疚却无处表述…… “阿烟,我送你。” “不用,不用!” 林烟连连摆手,正要转身往外面走,沈沉舟心一急,直接扯出她的胳膊。 力道有些大,非常冒昧,林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意识到不妥,沈沉舟松开手道歉:“阿烟,对不起,我只是想……时间这么早,送一送你。” 天际的青色慢慢消下去,天光透亮,林烟站在微薄的晨曦下,很平静地说:“沉舟,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不过,我家里真的有事,先走一步。” 她说的依旧诚恳,其实只是不想拂他的面子,骨子里还是疏离……沈沉舟无可奈何,那些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走到医院大门的宁则远恰好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句,他微微蹙眉正要上前,林烟忽的转身快步走过来,两个人直接打了个照面。林烟吓了一跳,她原本想避开宁则远,所以才提前离开,没想到还是撞见,也不知他听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林烟尴尬愣住。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宁则远手里提着冒热气的早餐,许是热热的豆浆,又或是暖暖的包子……与自持矜贵的他,实在不搭。 林烟眼睛有些酸,连忙撇开眼。 “宁先生,再见。” 她低低说了一句,生怕那人再多说什么,连忙招手拦了辆的士,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林烟,又这么落荒而逃,宁则远怎么会不知道她躲避他的心?她真是丁点都不想看到他,简直避之如蛇蝎…… 宁则远前所未有的挫败。林烟对着沈沉舟都可以亲昵地唤名字,怎么轮到他就是冷冰冰的“宁先生”? 他难道比沈沉舟还要讨厌? …… “宁先生,1207病房的林小姐已经走了。” “嗯,我知道。” 宁则远推开病房的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将早餐搁到柜子上,他坐在床边。宁则远一晚没睡,这会儿英俊的脸上透着沉沉的疲惫,已是累极。 他缓缓阖上眼。 空气里似乎还有她的味道,微甜,又酸,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 佟旭东的葬礼在三天后。 他生前亲戚之间走动的不多,所以过来吊唁的人很少,还有一些是原来交好的朋友。 林烟作为他的未婚妻,站在灵堂前,穿着肃穆的黑色连衣裙,发间别着一朵白花,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就像尘世间已经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 这几天林烟很难熬。那房子里到处都是佟旭东的身影。她开门走进去,下一秒就听到有人说“阿烟,回来了”;她转个身,也能看到他忙碌的背影,还回头冲她笑;就连早上依旧能闻到厨房飘出来的小米粥清香,她恍恍惚惚走过去,经常会脱口而出唤道,旭东…… 可从来没有人回应,对着空荡的房间,林烟无声哭泣。 那双鞋她拿回来的时候,上面还沾着他的血。林烟洗了一个下午,才认真清洗干净。可这双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林烟将它摆在门口,每天看着,每天忏悔,像苦行僧每日必做的功课。 好像只有如此,她才好受一点。 这些对林烟而言都不是最难熬的,最最煎熬的,是珍珠每天追着她要爸爸。 爸爸……她去哪儿弄个爸爸给小丫头呀? 昨天她不得不告诉珍珠,说爸爸死了。可那么小的人哪里知道死的定义。她懵懵懂懂地问,妈妈,什么是死啊?林烟再也忍不住,抱着珍珠哭泣,泪水滴滴答答,像是雨。珍珠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妈妈哭了。软软的小手帮林烟擦泪,她还说,妈妈别哭,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烟心好痛啊…… 她的罪孽好重! 珍珠今天也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娃娃头别在耳后,梳的整整齐齐。到灵堂的时候,她忽的紧紧抓住林烟,“妈妈,我怕。”她怕漫天漫地单调的黑白色。林烟抱着她,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珍珠,我们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水晶棺里,佟旭东就安静地躺在那儿,面容安详,只是再也睁不开眼,再也不会动。 隔着棺木,珍珠重重喊了声爸爸,她很兴奋。可是里面的人再也不会有回应了。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珍珠很着急,手拍着上面,爸爸、爸爸的喊。但她亲爱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林烟痛哭流涕。她一哭,珍珠也哭了,口中喊着爸爸,爸爸,又软软地求林烟:“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小嘴扁着,小手胡乱擦着眼泪,让人心疼。 林烟更加痛苦,心如刀绞似的疼。 她好恨自己,好恨啊! 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那个是她…… 珍珠哭累了,歪在林烟怀里,却还在哽咽地说要爸爸。林烟心里痛苦不堪,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己也是狼狈的要命!楼下的李姐最先过来帮忙。见娘儿俩都哭成个泪人,李姐叹了一声,将珍珠抱到灵堂后面的休息室哄她睡觉。 林烟道谢,李姐叹气:“楼上楼下别这么客气,何况上回我顺手带了珍珠一晚上,你那个亲戚就送那么重的礼过来……”——李姐口中说的礼是佟旭东出事那晚宁则远让人送过去的。林烟也是第二天去接珍珠的时候才看到,很贵重,她根本还不起。 这会儿听李姐提起这件事,林烟默然无言。 佟旭东的事她原本也不想要宁则远帮忙的,可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痒,再加上宁则远这几天没有出现,都是他的律师跟林烟在联络,林烟心下稍安,只想着什么时候把钱还给他。 想到钱,林烟忍不住叹气。 灵堂里人来人往,下午的时候,秦嫣和杂志社几个同事过来吊唁。鞠完躬,象征性地安慰几句,他们便告辞离开,秦嫣却多留了一会儿。 “林小姐,节哀。” “谢谢。”林烟机械的回答。 秦嫣顿了顿,又说:“我和旭东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话里为他们无限惋惜。 从旁人口中听到佟旭东,又听到佟旭东这么评价自己,林烟心口窒息的要命,忏悔又自责的痛楚掠过心尖,难受极了——她哪里好啊,她也是个懦弱又自私的普通人,也会犹豫,也会迟疑,就那么一瞬的迟疑还害了旭东…… 她真是该死! 林烟低低垂眸,浑身僵硬又冰凉,宛如坠落在无边的海底。 “林小姐,我是旭东的朋友,你是他的未婚妻,还带着珍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和阿则,我们会尽力帮你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我们和你,这样泾渭分明的称呼,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 灵堂外下着雨,宁则远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撑伞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又清隽。他应该站了有一段时间,雨落下来,在脚边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秦嫣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不由微微一愣,“不进去?”她问。 “不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之中,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既然不去吊唁,不如送送我呗?”秦嫣偏头问他,一如从前。 宁则远浅笑:“我想再待一会儿。”他的笑容很轻很淡,仿佛风一吹就散,莫名透着股悲戚。 不知为什么,秦嫣心底忽然难受起来。走出很远,她回头望过去。宁则远还站在那儿,上好的西装料子上覆着蒙蒙的水汽,像一层淡淡的雾,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模糊。 秦嫣黯然回头。 该怎么做呢,她不知道…… —— 秦嫣走后没多久,再没有旁人来,林烟有些累,灵堂里点着香,有点闷,她出去透气。 外面的雨势刚好变大,廊檐下的雨水如柱倾泻,漫天大雨中有个人撑伞站在那儿,笔挺的像一棵孤寂的松。 隔着重重雨幕,林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那一身黑色,格外肃穆,却还带着丝丝救赎的意味。 林烟静静看着他,眼底莫名涌起一些哀伤,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只有她自己明白的伤。 他也静静看着她,薄唇微抿,不言不语,生怕惹恼了她。 一片雨声喧哗之中,林烟说:“外面雨大,进来吧。”她说着转身走进去。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支离破碎,宁则远微微一怔,心头蓦地突突跳了跳。 ……所以,林烟对他没那么讨厌了?   ☆、第3章 .22| 灵堂外的雨势很大,打在屋檐上,打在窗外芭蕉叶上,滴滴答答。 灵堂内是一色的白,白色的火烛,白色的寒菊,白色的纸扎……唯独悬下来的幡是黑色的,在潮湿的风中来来去去,像流连世间不愿离去的魂魄。佟旭东的照片摆在正中间。这是一个年轻的面容,眉宇间凝着笑意,是青葱的岁月,更是无拘无束的生命。 可如今只能躺在后面的水晶棺里…… 宁则远凝视片刻,俯身鞠躬。鞠躬之后,照例需要对家属说些安慰的话。林烟这会儿站在旁边,双眼低垂,两手交握,头发妥帖地盘在脑后,鬓间别了朵白花。从他这儿望过去,只能看到女人消瘦的下颌和红肿的眼……这个模样的林烟,与宁则远记忆中的那个她重重叠叠映在一起,那一年的林烟是无根的浮萍,现在却是凋零的花——她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抽去了灵魂,被生活磨去了生机…… 薄唇微抿,宁则远蹙眉,幽黯的眼底是密密的疼惜之意。 可这里是佟旭东的灵堂,他再心疼,再不舍,也不能对未亡人做什么,其实,也不该对未亡人肖想什么的……大不敬! 停顿片刻,他沉沉地说:“林烟,节哀。”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衬得她这样的未亡人越发纤瘦,亦越发孤苦,惹人怜。 林烟回:“谢谢你,宁先生。”千篇一律。 灵堂里只有他们两个,宁则远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抿了抿干涸的唇,周围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诡异的他有些不自在。 忽然,林烟抬起头一双眼定定望过来,那张肖想的脸就近在咫尺!宁则远的心又不受控地快速跳了两跳,砰砰如雷! “宁先生,你请坐。”林烟指着旁边淡淡的说。 旁边是专供来吊唁之人休息的地方,宁则远稍稍一怔,沉隽的眸中泛起微不可见的讶异波澜。 林烟说着又走到后面去。看着她柔弱的背影,想到那天她软绵绵栽在自己怀里,宁则远心中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念头在疯长,他好想再……视线拂过佟旭东遗照上,他又尴尬别开眼,默默坐在一旁。 林烟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杯热茶和一条叠得整齐的毛巾。 宁则远彻底怔住。眸子里那些讶异的波澜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是层层的涟漪,是高高的海浪,是最暖的阳,照着他……宁则远受宠若惊,只愣愣看着林烟。 “宁先生,抱歉,这里只有纸杯,你……” 宁则远确实挑剔的厉害,可这会儿他连忙接过来,微笑道:“没关系,我喝的惯。” 那个纸杯太小,他不经意地就碰到林烟的手……林烟的手好凉! “这条是干净的毛巾。”她说着,将毛巾放到他手边的桌上。 宁则远不明所以,“这……” 林烟不答,只是瞥了眼他身上那套沾着蒙蒙水汽的西装。 宁则远今天这套黑色正统西装做工极好,料子上乘……宁则远会意,薄薄的唇弯成一个浅浅的笑意,像是月牙,“谢谢。”他说。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心生异样的,可是,他早就快死了,只因她这样善意的举止,又死灰复燃! 可是……林烟今天对他是不是太好了一点?这好的太不真实,宁则远心头忽然又莫名惶然。 果然,林烟接着说:“宁先生,请稍等一会儿,结束之后,我把钱给你。” 钱钱钱!宁则远觉得自己能被林烟气死。 那颗刚刚活转过来的心瞬间蒙上一股恶气,足够他抓狂又憋闷! “林烟,你……” 宁则远蹭的站起来,他手里还攥着那杯茶,这会儿动作一大,纸杯中的热水就晃了出来,正好溅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白,那块皮肤直接烫成暗红色。宁则远却不觉得疼,他只是难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纾解一点。 手中的纸杯因为男人的力道愈发不规则的变形,热水在杯沿之间摇摇晃晃,让人心惊。 收回视线,林烟眨了眨眼,她平静地说:“宁先生,你如果不方便,可以直接留下账户,我转给你。” 她说话的口吻要多倔强有多倔强,实在让人生气,可是她低头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宁则远郁结难平,胸膛急剧起伏,可对着这样的林烟,他实在没法发作,“林烟,我真不要你还钱,你明白吗?”他低低地说,语气甚至有些哀求。他帮她,从来不是要她的钱啊…… 林烟点头,却说:“宁先生,这些钱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我和旭东都不愿意……” 自尊,这是林烟的自尊,也就是佟旭东的自尊! 林烟视他的帮助为可怜,为施舍,为负担,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绝对不会要的,还会想尽办法还他! 宁则远挫败极了,他气不可遏,很想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可是他难得靠她这么近,他舍不得离开……澄澈的眸色渐沉,他默然无言地坐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热水烫到的地方真的很疼。 可这都比不上他的心疼! 林烟真狠啊…… —— 这个时间段已经没什么人来了,灵堂里只剩这二人。林烟仍旧安静地站在旁边,宁则远背对她端坐,气氛诡异又尴尬,好像赌气,又像是无声的陪伴。 几个佟旭东的亲属从灵堂后面出来,有个年龄大一点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阿烟,可以让旭东走了。” “是啊,外面雨那么大,太晚了不好回去。”另外一人帮腔,好不懂事! 这些人跟佟旭东早没什么来往,现在不过是碍于亲戚面子来看一眼,偏偏仗着辈分大,在这边胡来。 宁则远听了,忍不住轻轻蹙眉。 林烟垂眸,看不清表情,她淡淡地说:“二叔,要不你们先走吧。”似乎并没有多在意他们的存在。 这一下对方被激到了,“阿烟,你说的什么话?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灵堂里很安静,这么一来就显得有些很吵。 挺秀的长眉蹙得越发紧,宁则远起身走过来。他个子高,这么突然站起来,身形修长又挺拔,面色沉峻,眸色凌厉,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 那个林烟口中的二叔眯着眼来回打量宁则远与林烟,他年纪大,怎么可能瞧不出一些微妙来?顿了顿,他哼道:“阿烟,旭东还没走呢,你就带个人来这儿,不太合适吧?”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宁则远怎可能忍的了? 他能够忍林烟的脾气,却没必要忍这些人!宁则远正要冷冷嘲讽回去,林烟仍旧垂着眼,淡淡地说:“我和旭东欠他钱,他今天是来要债的。” 要债的…… 宁则远真的能被林烟气死! 可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那群人愣了愣,骂道:“今天出殡,讨债也不看时候,多少钱值得这样?” 林烟抬眼,很无奈地说:“将近十万。二叔,我手上没那么多钱,你能不能借一点给我?” 她那双眼无辜又可怜,格外诚恳,最会骗人! 瞧见林烟这样,宁则远心里忽然有些畅快了……这才是林烟啊…… 那几个人一听要借钱顿时偃旗息鼓,干瞪了宁则远一眼,又骂骂咧咧走了。 灵堂重新安静下来,宁则远好气又好笑,“林烟,你……”明明还是原来那个伶牙俐齿的林烟,怎么对着他就一脸的冷漠呢? 林烟没有看他,只是重复刚才的事,“宁先生,你再等一会儿,结束之后我把钱给你。” 又来了!宁则远气结。 —— 佟旭东的棺木停在灵堂后面。出殡的时候,雨势突然收住,像是老天为他送上的最后一个礼物。 遗体入土的那一刹那,林烟大脑突然放空,她直直怔愣住,下一瞬间便是泪流满面。 她的心感觉不到痛,也许是已经痛到麻木,再也感觉不出来。林烟只是好难过,好难过,难过的无以言表。 那一年初识,他说:“hi,林烟,我是佟旭东,久仰大名。” 林烟从没有想过那样阳光、那样朝气蓬勃的一个人会这样仓促的离开,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交代一句话,甚至没有来得及再看她、再看珍珠一眼,他走得时候肯定很遗憾…… 佟旭东短促的生命留下一地支离破碎的遗憾,林烟想补偿都无处补偿! 林烟痛苦地闭上眼,心好像被剜空了一样,无助又无望,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死的那个是她自己……也胜过现在。 她的一颗心再没有暖阳,只会是一片晦暗,她将用一辈子赎罪,恐怕也不够! —— 出殡之后,佟家的亲戚各自散了,李姐因为有事已经提前离开,林烟留在灵堂收拾,珍珠坐在一边,呆呆盯着手里的小玩具。 宁则远走进来,男人的脚步沉沉的。 珍珠倏地抬起头,眼底有光,可见到是他,她的小嘴瘪了瘪,又低下头去。 宁则远半蹲在珍珠面前。小丫头眼睛红红的,小鼻子也红红的,模样可怜极了。珍珠身后就是佟旭东的遗照。这样一看,其实这对父女俩挺像的……宁则远心情复杂地揉了揉珍珠的脑瓜。 林烟正在摘照片。遗照是用钉子挂在墙上的,她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晃神,就刮到了手。林烟愣了愣,正要再继续,宁则远已经走过来。西装脱在一边,衬衫挽上去,他说:“这儿我来,你休息会儿。”佟旭东出殡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后面看着她。佟旭东入土的那一刻开始,林烟就一直失魂落魄的,大痛无声,大概就是这样。 “宁先生,真不用……”林烟杵在旁边跟他客套,疏离又淡漠。 宁则远忍不住蹙眉,“林烟,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你要还我钱还就是了,但现在你手伤了……” 林烟的手绞在一起,是有些疼,可是……“宁先生,真的不用麻烦你。”她欠他太多,会还不清的,而且,她不想欠他的,她不想被施舍。 宁则远无奈叹气:“林烟,为什么你对沈沉舟都能给个好脸色,怎么对我就这样?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为什么? 林烟微微抬眸,正好望见佟旭东的遗照,他在笑,他是在笑她心底曾经那一霎的犹豫与不堪么? 所以,她终受到了惩罚。 林烟低垂着头,眼底晦暗不明,顿了顿,她坚持说:“宁先生,真的不用麻烦你。” 宁则远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活活被林烟气死!   ☆、第3章 .23|家 在灵堂这种地方僵持,也是够诡异的。 宁则远气不可遏,两侧太阳穴突突跳着,跟针扎似的疼。他使劲压了压,却还是难受!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快死了?他痛苦的要命,痛苦又抓狂,但又无可奈何,他在林烟面前永远是输得一败涂地,输的惨绝人寰。 他低低垂眸,望着林烟,眉眼英俊,面容却最为萧索凄苦。 偏偏林烟定定望过来,满脸淡容,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她那双无辜又纯良的眼红肿着,视线落在他身上,像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没有一丝的关切,有的只是疏离,客套,还有冷冷的淡漠…… 宁则远动了动唇,“林烟……”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他真的是低到尘埃里,低得不能再低了。 林烟面色有一瞬的怔愣,倏地,她眨了眨眼,眸子里滑过道浅浅的伤,没有人看见。 “宁先生,”林烟平静地说,“你的手也伤了,真的不用麻烦。”她说着指了指宁则远垂在一侧的手。 他手上的伤是先前被热茶烫的,不大。宁则远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林烟还记得……他心头不受控地跳了跳,所以,他的疼,她通通知道! 只要这么一想,酸酸涩涩的心里又泛起一点甜意,她给他的甜,屈指可数。 云开雾散,重新活过来的目光落在林烟身上,她一袭黑裙柔弱不堪地站在他的面前,宁则远的心又砰砰跳了跳! 他好想她…… 真的好想她! 在这种地方肖想未亡人,简直是无耻又混账透顶,可是,他控制不了罪恶念头的滋生! 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窗外有水滴滴答答打在芭蕉叶上,又开始下雨了,男人漂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那张脸就在他的眼底,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捧住。 只要轻轻一抬手…… 昏暗的灵堂里,有人挣扎着,再挣扎着,终于,微微抬起手—— 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林烟却突然转身离开! 宁则远大惊失色,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他心口砰砰乱跳。 只听林烟说:“珍珠,不许吃这个!” “……” 那只手尴尬滞在那儿,终又懊恼地垂下来。 昏暗的灵堂里女人的背影纤瘦,却又挺得极直,像最利的一把剑。她走到珍珠旁边蹲下,对着他的半张侧脸自然而然,平静与坦然,应该没有发现他那点龌龊的心思……吧? 默默收回视线,宁则远看着手边佟旭东的遗照,越发觉得自己昏了头! —— 僵局被打破,林烟没有再和他坚持,就连宁则远说要送她们回家,林烟也没有推辞。 这个女人太好说话的时候,宁则远心里便忍不住打鼓——对着林烟,他真的是一点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车停在陵园外,需要走出去。这会儿又开始下雨,林烟抱着珍珠再撑伞明显有些吃力。宁则远迟疑片刻,将珍珠接过来,“我来吧,你今天很累了。” 林烟脸上是满满的疲惫之意。每一次告别,每一次逃不开的命运,对她而言,都是一场揪心的磨砺,她这会儿真的是累极。所以她没有再跟宁则远坚持,而是道了谢。 一行三人安静地走着,只有雨声萧萧而下。 珍珠这会儿软软地缩在宁则远怀里,似乎格外依赖男人的怀抱。宁则远垂眸,珍珠正好也在看他,模样可怜兮兮,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这么一看,宁则远不由心头一凛——珍珠的眉眼,和佟旭东那张照片更像了! 哪儿有丁点像他啊? 心尖拂过一阵异样,薄唇微微抿起,英俊的脸上有些茫然。宁则远不是不喜欢珍珠。原来他拿珍珠当自己女儿,所以这份喜欢里掺杂了沉沉的父爱,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在珍珠面前。可珍珠毕竟是林烟和佟旭东的女儿…… 对着这张和佟旭东肖像的脸庞,宁则远确实有些微妙。 林烟曾给旁人生过女儿,一个女人愿意给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她一定很爱他! 他嫉妒,却又无计可施,还有那该死的洁癖也在隐隐作祟,让他煎熬。 伞外的雨点落下来,衬得里面的世界越发安静。 忽然珍珠说话了,她怯怯地说:“叔叔,我想爸爸。”珍珠低着头,小手团在一起,闷闷不乐。 宁则远不会安慰人,他愣了愣,认真地说:“珍珠,你还有妈妈。” 他以为这样算是哄了孩子,没想到这话说完,珍珠居然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小丫头揉着眼睛,小声抽噎:“可是妈妈也想爸爸。” 宁则远愣住,侧目看向一旁的林烟。她抱着佟旭东的遗照,木讷又安静,跟失了魂似的——自从佟旭东下葬那一刻起,她就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呆呆模样——宁则远无奈叹气。 这个小孩都懂的事实,他怎么还看不透? 薄薄的唇弯起,是个最苦的笑意。他们是一家人,他永远走不进去的一家人啊…… —— 失去男主人的家里冷冷清清,格外萧条,窗户半开,透着夜的凉意。 很压抑,很悲伤,也让人很不舒服! 宁则远微微蹙眉。 已经很晚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该上来的。可是珍珠在车上睡着了,很沉,林烟抱起来太过吃力,他不得不再度代劳。 他轻而易举的事,对林烟而言,真的太辛苦,他怎么舍得她? 林烟抱着珍珠去卧室,那里更加私人,宁则远不便去只能留在客厅。他看到一双凉鞋,其中一只完好,另外一只被碾的彻底变形。他认得这双鞋,这是林烟在医院死活不愿松手的鞋子。当时只有一只,也不知另外一只她是怎么找回来的。 所以,林烟真的很喜欢佟旭东啊…… 宁则远正微微出神,林烟从里面出来,他听到动静,神色复杂地望过去。 客厅有些旧了,顶灯晕黄,落在林烟身上,像是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茸茸的,很温暖。 “坐吧,宁先生。”林烟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宁则远坐在沙发,林烟也坐下来,在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虽说稍远一点,可他一勾手,还是能碰到她。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他心动。夜色安宁,好像有很久,他们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林烟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这个擦烫伤很有效,你试试。”声音轻轻柔柔。 宁则远心喜,接过来却又蹙眉,“缅甸产的?”语调略高,话里存了些狐疑。林烟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漠然收回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宁则远懊恼的不得了,其实哪怕林烟给他的是穿肠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可她已经狠心拿回去了……宁则远顿了顿,有些无赖地说:“林烟,我手疼的厉害。”他把那块暗红的疤给她看,透着些撒娇的意思。 他的手白,衬得那块疤格外扎眼,也触目惊心。 林烟不自在撇开眼,将烫伤药递给他,随之一道推到宁则远面前的,还有一张银.行卡。 “宁先生,这里是欠你的六万,密码六个一。”她淡淡地说,垂着眼,一脸淡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林烟不喜欢欠别人的,更不希望欠他的。 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在灯影下泛着光泽,宁则远气结。他就知道林烟每每对他和颜悦色,准没什么好事! 他忍不住叹气:“林烟,你别这样,我不要还不行吗?” 他们俩像是走到一个死结。眼前这个女人太倔,太狠,他无计可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宁则远苦不堪言,对着林烟低低哀求:“林烟,我以前欠你很多,这些就当是我补偿给你的,好吗?” 林烟冷冰冰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和旭东欠你的,本来就该还。”极力撇清关系。 又来了! 她喜欢佟旭东,所以愿意给他生孩子,愿意陪他一起吃苦,现在还要帮他打点一切! 他怎么受得了? 太阳穴突突跳着,宁则远使劲压了压,却怎么都压不住身体里乱窜的怒意。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胸膛起伏之间,眼底眸光沉峻又冷冽,像只凶悍而蓄势待发的兽。 他在林烟面前努力自持的冷静,到这个时候,终于快要——崩了! 勉强还剩的一点理智在听到林烟继续冷淡地说“宁先生,你”这几个字时,也烟消云散了…… “宁先生,你……” 林烟刚开口,宁则远就俯身吻了过来,封缄住她剩下要说的话。 林烟一愣,眼睛倏地瞪得浑圆。 两个人的唇都很凉,像是冬季的深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吻很轻很浅,他亲啄一口就稍稍分开,却还是抵着她的额头,他呼吸有些急促,这会儿密密的热意将她笼罩着,林烟恼羞成怒,刚要推开他,不想被他反扣住,宁则远顺势将她推在沙发上。 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她身上,很沉,很重! 林烟怕吵醒珍珠,此时此刻只能无声地拼命挣扎,可男人的力气很大,死死钳制着她……林烟感觉糟糕透了,她就像是一尾鱼,又被人扔到砧板上,任由宰割! 可是宁则远什么都不做,只是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两个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姿势,胸口起伏连绵,贴的很近。 他低低地说:“林烟,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 林烟呆住,一双眼怔怔望着天花板,眼前是刺目的光圈,一道又一道。她眯了眯眼,头痛欲裂! 不该是这样的啊…… “妈妈,我要尿尿。” 珍珠突然嘟囔起来。 声音不大,可客厅两个人皆是一惊,宁则远松开手,定定注视着林烟,可林烟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种等待煎熬极了,他坐在沙发里,额发凌乱,仿若过了好几个世纪,林烟才出来。他惶惶不安地望过去。宁则远以为林烟会发脾气,没想到那个女人镇定极了,她说:“很晚了,不便留客,宁先生再见。”说着又将银行.卡递给他。 “你别再来了。”她说。 宁则远心里难受,他坚决不要,林烟索性直接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放在他的西装口袋里。 动作娴熟至极,像是给他的……小费,好像不是他占林烟便宜,而是他又被林烟嫖了。 宁则远本来惶恐不安的,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无奈笑了。 他说:“林烟,我刚才亲了你,你给点反应啊,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啊。”   ☆、第3章 .24| 宁则远觉得林烟以前就够狠的了,可现在的她狠起来是从内到外透着一股绝情的劲儿,这个女人仿佛是一座冒着丝丝冷气的冰山,他使劲凿,也不一定会掉一星半点的冰渣子! 就连他已经恬不知耻地说林烟我亲你了,你给我点反应啊,林烟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那架势就跟皇帝批阅奏折似的,还御笔朱批一句朕知道了! 宁则远哭笑不得,不免挫败。不过林烟在这种事情上一向看的比他淡……想到这儿,他心里又忍不住泛酸。 宁则远洁癖很严重,甚至到了变态地步。四年前,林烟和沈沉舟的那段过往,他一直放不下又看不开,更别提四年后,她直接给别人生了孩子,要生孩子那必然是在别人身下……那种场景他不敢多想,他怕自己想了,就会忍不住掐死她! 那边厢林烟居然特地给他开了门,一脸的恭敬:“宁先生,再见。” 倔得要命! 他真是拿这个女人丁点办法都没有…… 等宁则远悻悻然走出门,还没来得及转身道别,后边的林烟直接利落关门落锁,顺便从门缝里丢出来一句“你真的别再来了”——她今天将钱还他,真的是不再欠他什么,所以林烟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宁则远叹气,将林烟塞进他口袋的那张银.行卡拿出来,真心想折断它! 他将卡捏在指尖,对着楼道的声控灯看了看,终将那薄薄的卡片握在手心里,膈的疼。 手指不自在地抚上自己唇畔,宁则远忍不住微微怔愣。刚才蜻蜓点水的那个吻像是电影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反复重演,那种冰凉的触感既陌生却又熟悉,那是他这四年在梦里来来回回品尝的滋味,却都是镜花水月,再一想到有人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尝了四年…… 他的心尖克制不住地掠过一阵疼,宁则远低下眼,眼底无不落寞。 他嫉妒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楼道里很寂静,隔了许久,才重新有脚步声响起,一顿又一顿,很是沉重与不甘。 林烟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低低垂着头。 眼前是那双没法再穿的凉鞋,沾着佟旭东的血,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一个事实——她害死了他,她这辈子哪儿还有什么将来? 林烟双手掩面,只觉浑身乏力。 就这么呆呆靠着门靠了许久,她才重新站起来。林烟将佟旭东的遗照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她静静看着,越发觉得自己难堪。 如果说宁则远只是求而不得的痛苦,那么,压在林烟身上的痛苦,比他重千百倍! 一件又一件无处倾诉的心事,担在女人瘦弱的肩头,却不得不生生扛起来,如今,还背负了一条命…… 林烟坐在沙发边,她的手先前被钉子刮破了皮,那道痕迹翻裂开,又添了一道新伤。 指尖抹了那药膏,一点点在伤口涂匀,很冰,很凉,她被蛰的忍不住丝丝倒抽气。 疼惯了,就好了。 —— 宁则远最近身体不好,平常工作上的应酬他都是能推则推,更别提找人喝酒解闷了。 所以周琪接到他电话邀约的时候,实在诧异的不得了。等见到宁则远之后,他更是一脸啧啧嘲讽:“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在女人那儿栽跟头了。” 宁则远斜斜瞥了他一眼,眼刀如风。 “看来被我说中了,这跟头只怕栽的不小。”周琪叫了杯酒坐下来,话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能看到宁则远吃闷亏,实在是一桩罕见事。 周琪喝下一杯伏特加,辛辣入口,他从头到脚都畅快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阿则,不是我说,她老公刚死,你就去别人面前献殷勤,能不讨人嫌吗?你以为现在还是四年前,她还是你太太呢?她早就嫁人生子了,要你在这儿操什么心呢?” 这几年宁则远是怎么过的,周琪很清楚,这人根本就是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没完没了,他想劝啊,可是一直无从劝起,今天正好逮到机会了,“阿则,你以为她没你不行么?她干嘛非要靠着你啊?” 这话说的难听,可宁则远不由一滞。 周琪的话一点不错,从始至终,他都下意识地将林烟看成自己的附属品,不管她嫁没嫁人,不管她生没生孩子,宁则远的脑子里一直就以为林烟是他的,他也单纯的以为林烟只能属于他。 可是呢,现实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周琪又招手要了杯酒,“阿则,她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你能真的心无芥蒂的替别人养孩子么?就你那种性格,能受得了么?” 又被戳中软肋!宁则远端起面前的柠檬水,面色微沉,嘴角噙着一丝苦意。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自己将来能和林烟在一起,宁则远肯定是善待珍珠的,他也喜欢这个小丫头,只是他心底的那根刺……他怕自己会受不了啊…… 宁则远痛苦扶额,他起身要走,却被周琪一把拉住。 周琪说:“再坐会儿啊。”他受秦嫣所托,非得留住这位,但正主怎么还没来呢?他不免心焦又心虚。 看周琪那副左顾右盼的样子,宁则远就知道他心里的鬼主意,他忍不住拉下脸,走得更快了。 他们后面的卡座里,秦嫣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只静静听着,没有出现。 幽暗的灯影下,她似乎已经输了…… —— 宁则远生怕碰到秦嫣,他这时走得有些急,在拐角那儿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应该是醉了,背对着他,身体抵着墙角摇摇晃晃。现在被他撞了一下,这会儿恍恍惚惚的回过身,茫茫然抬起头——那张脸对着宁则远的时候,他就是风度再好,还是忍不住轻轻蹙眉。这个女人大概年纪不大,脸上的妆容格外夸张,暧昧又迷离的灯光下,她金色的眼影刷到眉角,还撒了银粉,口红涂得是暗色系,乍一看……小姑娘挺前卫的。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宁则远眉心宁得越发难看,他往旁边避了一避,说了声“抱歉”,阔步就要走—— 没想到那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宁则远厌恶地避开,那人却揪的很紧,扣着他的胳膊顺势一头往他怀里栽去,“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我都等急了,急得我都去了三趟厕所!” 宁则远越发厌恶,他推开这女人,可这人整个就挂到他身上,跟个无尾熊似的。 “哎,小姐,小姐?”他推了她一把,手指不小心擦过女人的脸,沾了一手的粉,他更加抓狂。 “谁小姐了,谁小姐了?” 这人嚷嚷着微微睁开眼。女人醉眼迷离,眸子里全是浓浓的酒意。她顺手勾住宁则远的下巴,左看右看咯咯笑道:“倒是你不错,新来的?多少钱一晚啊?” 多少钱一晚啊…… 久远的回忆扑面而来,宁则远一时愣住,就忘了推开。 曾几何时,也有个没心没肺的人,问他,你一晚上多少钱……真拿他当卖身的了。 宁则远默默叹气,居然好心地将这个女人架到外面,交给吧台服务生。 服务生愣了愣,说:“宁先生,麻烦你了。”这种场所的人都是人精,只看一眼就能记住人的身份。 宁则远不愿多呆,他微微颔首,直接阔步离开。 第二天是周末,宁则远陪翁涵之吃过早饭,他正要躲一躲清净,翁涵之说:“阿则,我难得回来,陪我出去见见老朋友吧。” 母亲的要求,宁则远自然没法拒绝。 可翁涵之哪儿是真的见老朋友啊?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继续给他张罗相亲罢了。宁则远不好扫了母亲的面子,这会儿只能彬彬有礼地坐在于老夫人面前。两个老人家年轻时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到了现在,也是有聊不完的话。 宁则远看着自己对面空着的位置,忍不住眯了眯眼。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又继续慢条斯理的喝茶。 “对不起,对不起!” 还真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啊…… 宁则远冷冷斜乜过去,就见一个短发姑娘跨着包兴匆匆跑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年纪应该不大,很青葱,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透着最原始的生机与活力。他淡淡收回视线,很有绅士风度的站起来,“于小姐,你好,我是宁则远。” 话里清清冷冷的,他一贯不冷不热的态度。如果不是有长辈在场,他估计已经拂袖离开。 来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明显一惊,这会儿脖子缩了缩,似乎想跑,可迫于于老夫人扫过来的凌厉视线,小姑娘讪讪顿住,又笑的格外纯良:“宁先生,你好,久仰大名,我是于小鱼。”说着,她伸出手。 女士伸手了,宁则远不好不握。他轻轻一握,只觉得她的手很热,全都是青春的狂野。 宁则远悄悄擦了擦手,长眸忍不住又眯起来。 所以,他今天跟一条鱼相亲……   ☆、第3章 .25发|表 既然是相亲,肯定要留时间给年轻人单独相处,所以没一会儿翁涵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两个陌生人独处,总归是尴尬。宁则远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不会让女士拂了面子,往往起个话题,对方接过去就好。没想到这次他还没有开口,对面的于小鱼已经很激动了。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确认翁涵之二位已经彻底离开,她才压低声说:“宁先生,你还记得我么?” 宁则远心中不喜,面上却还是疏离又淡漠,只客气的回答不记得。 小鱼不知该怎么解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来回回滑动,最后举到他面前,“这个呢?”眼睛眨巴眨巴的,满是期待。 小鱼给宁则远看的是张照片,照片里灯光昏暗,正中间的女孩眼影刷到眉梢,涂暗色系口红…… 宁则远挑眉:“是你?” 眼前的小鱼青春又干净,他真没法联想到昨晚那个满身酒气、满口脏话的女人身上。再一想到昨晚她那个德行,他忍不住内心腹诽。 “是我,是我!”小鱼极其爽快地承认了,又赧笑道,“宁先生,我听服务生说是你扶的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她还有脸问?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还轻佻的勾他下巴,问多少钱一晚……挺秀的长眉微蹙,宁则远却还是极有风度的说:“还好。” 还好,看来是不好了……小鱼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啊,宁先生,我酒品不太好。” 眼前的女孩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春天嫩的柳芽,挺纯良的,哪儿还有昨晚凶神恶煞的样子? 宁则远不知为什么一怔。愣了愣,他淡淡地笑:“女孩子少喝点酒。” 他原本一直绷着脸,清清冷冷的,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这会儿笑起来,哪怕笑意很浅,却也是眉目疏朗,光风霁月,好像高不可及的雪山顶上最尖尖处的一捧雪,怪好看的。 小鱼一不留神看呆了,也傻乎乎的跟着笑,“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 林烟这几天焦头烂额。 佟旭东走后,她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后面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呢,比如佟旭东的事故赔偿,比如珍珠要上幼儿园,再比如她得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养家……这一桩桩事逼得她不得不尽快振作起来,哪儿还有心情想别的? 宁则远后来又来过几次,好说歹说,回回被她冷言冷语赶走,便赌气再没有出现。林烟了解这个男人,宁则远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有他自己的自尊,也是个狠心的人。他在林烟这里接二连三失了面子,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来的。 林烟其实挺感激他这个时候帮了她一把,可是林烟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和他扯上关系——四年前,她爱上这个男人付出的代价已经够了,那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忆的无助痛楚,当年这个人对她漠不关心,漠然无视,甚至连号码都删了,绝情如斯,现在却又突然出现……林烟确实挺迷茫的,可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再加上中间隔着个佟旭东的死,林烟真心觉得现在这样彻底断掉,其实对宁则远更加好。 他真的没有必要再和她纠缠了…… 日子跨入八月,一天比一天热的慌。 从公安局出来,林烟又一次无功而返。她心下着急,这会儿一晒更是眼冒金星直发晕。林烟胡乱扇了扇风,忽然身后有人“咦”了一声,惊讶的说:“阿烟,你怎么在这儿?” 林烟轻轻拧眉,回过头时却还是淡然一笑,“沉舟。”她摇了摇手里的资料说,我来办点事。 既然她不细说,沈沉舟也不多问,只是邀她上车:“我也刚办完事,一起走吧。” 看沈沉舟这个样子今天是非要逮着她,林烟笑了笑说:“好啊。”对着沈沉舟,她心里跟一面明镜似的,一照能望到底,林烟很坦然。 车上,两个人还真心平气和地聊起近况,听到林烟有个女儿时,沈沉舟不由一怔,下意识地偏头问她:“你女儿?”很诧异。 林烟说,是啊,我女儿。 沈沉舟脸色有一瞬说不清的奇怪,他纠结的看着林烟,林烟直视他并从容微笑。 “几岁啊?”沈沉舟问。问完他才觉得尴尬,好像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三岁,叫珍珠。” 三岁……沈沉舟忽然想到宁则远那天在记者面前春风得意的样子,还说什么有好消息告诉大家,那个时候宁则远大概以为珍珠是他的,他哪儿有那么好的福气啊……沈沉舟撇了撇嘴角,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问起唐婉婉,“婉婉在那边怎么样?” 心口一窒,林烟努力眨了眨眼,微笑着说:“她在那边应该不错。” 沈沉舟顺便说了些贺榕玮的近况。贺家产业被宁则远收购之后,贺榕玮日子不太好过,林烟曾听说过一点,这会儿忍不住勾唇露出个讥笑。说话之间,她淡淡看了沈沉舟一眼,沈沉舟顿了顿,抱歉地问:“阿烟,你最近方便,能不能去看看魏茹?她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时常絮叨念起你……” 林烟听了,嘴角噙着止不住的讥讽之意,“沉舟,你不会以为我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吧?” 她如果是菩萨,那也是一尊破烂不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魏茹怎么样,林烟一丁点都没有兴趣,其实,沈沉舟现在过得怎么样,她也没兴趣知道,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再也找不到当初年少时的悸动与喜欢了。 林烟忽然有些感伤,她这辈子是真的心如死灰,怎么可能再喜欢一个人? 沈沉舟说要请林烟和珍珠吃饭,林烟拒绝,他没有勉强,谁知没过两天又来了,这一回特地带了礼物,格外客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烟可以对宁则远狠心,对沈沉舟,她是完全无所谓。 人一旦看开了,那真的是不再在乎对方。 林烟原来是个文青,沈沉舟投其所好,特地挑了家隐蔽在城市深处的西餐厅。三人进去的时候,服务生直接将他们当成一家三口,领到位置上又多嘴夸了一句:“这位先生,你女儿和你真像。” 这话闹得沈沉舟有些尴尬,旁边不偏不巧正好传来“嘁”的一声,听上去挺刺耳的。 林烟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只这个背影,她也认出那是谁。林烟移开眼。 那边似乎在打电话,话里话外埋怨对方怎么还不来。其实,宁则远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是这样,没耐心,说话凶悍,还很霸道……看来他和电话那头的人关系不错。 林烟静静望着窗外,听见沈沉舟问她想吃什么,才回过头,“随便吧。” 视野里宁则远正好起身离开,他身上是一丝不苟的商务打扮,估计刚下班就来赴约…… 他坐在餐厅靠里的位置,这会儿要离开必然经过他们这桌。林烟轻轻垂眸,那个人已经停下来斯文有礼地打招呼,“沈先生,林小姐,珍珠。” 林烟躲不过,便只能微笑抬头,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宁则远礼貌性质地看了林烟一眼,目光并没有多做任何的停留,旋即移开。他没有和林烟说话,倒是和沈沉舟虚与委蛇的聊了会儿,又俯身关心了珍珠几句,之后就颔首离开,疏离又淡漠。 这样挺好的…… 点完餐,沈沉舟状似无意地说:“听说宁则远最近有个小女朋友,刚学成归国,大家都挺惊讶的。” “是吗?”林烟淡淡一笑,“挺好的,他也该找一个了。” 沈沉舟盯着林烟看,试图找出些什么来,可林烟偏过头和珍珠说话,样子正常极了,真看不出来什么。 “阿烟,”沈沉舟唤了一声,终于鼓足勇气问她,“要不要回安信?” 林烟听了,嘴角又是一个讥笑,她刚要开口拒绝,沈沉舟连忙说:“阿烟,别急着回答,你再多考虑考虑。四年前宏远的案子确实是我对不起你,这几年公司境况不好,我觉得你能回来再好不过。” 既然是工作,不能不开条件,而沈沉舟开的条件,让林烟震惊到了。 —— 回去的路上,林烟买了些水果——这段时间她白天在外面,珍珠一直是托给李姐带的。李姐不要钱,还说什么上回“林烟那个亲戚”送来的礼太贵重,林烟没别的办法,只能买些这种东西。 李姐收下水果,又拉着林烟说话。支支吾吾的,听到最后林烟才明白李姐的意思,有人开始说闲话了!佟旭东死了没几天,宁则远来过几次,沈沉舟来过两次,全都是男人,别人怎么看她? 林烟是无所谓,可她不想连累到珍珠,人言可畏啊…… 自从佟旭东去世之后,小丫头明显沉默许多,一整天都不见个笑脸,到了晚上还是吵着要爸爸。她哭得林烟心肝疼,哄也哄了,骗也骗了,林烟走投无路也只能哭,最后是疲于应付。今天又是这样,好容易哄珍珠睡着,林烟一笔笔记账。 家里没什么积蓄,佟旭东的钱得留给珍珠,现在公立幼儿园稍微便宜一点,好点的私立幼儿园贵的吓人,一个月就要两三千,还不包括杂七杂八的费用……钱钱钱,都是钱!林烟忍不住重重叹气,她的积蓄拿出来操办佟旭东的后事,也就是还给宁则远了……最近找工作也没起色,一来她丢下太久,二来业界几乎都知道她当年的事,林烟不想再回去,她想在一个新的行业里重新开始,可是举步维艰,她又想到沈沉舟的话…… 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林烟阖上账本,心里酸酸涩涩,只觉乏力,不禁又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林烟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到沈沉舟有意无意的那句宁则远有个小女朋友……这人没有和秦嫣在一起,林烟不意外,因为宁则远不会不管翁涵之的,有翁涵之在,他俩绝对没可能,她只是没想到宁则远会找个年轻的。不过也是,他三十出头,样样出挑,确实讨小姑娘喜欢。 林烟这么想着,下意识抚上腹部的那道疤,她很想忽略的,可是那里忽然疼起来,钻心一样…… 那伤口一旦开始疼,痛楚就会蔓延到全身,痛到揪心,痛到林烟不得不紧紧蜷在一起。一片静谧之中,她听到有人喊她,阿烟,阿烟,像在耳边呢喃一样。 林烟模模糊糊睁开眼,正好对上佟旭东的一张脸! 她吓了一跳,心口扑通扑通乱跳,那张脸却定格在那里,沉沉地望着她,林烟不堪重负,只能垂眸。   ☆、第3章 .26| 长吁短叹之余,日子总是要一步步朝前过的。 林烟一晚上没睡好,早上洗脸的时候瞄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愣住。林烟以前也是个爱漂亮、喜欢打扮的姑娘,这几年遇到诸多不如意,心灰意冷之下也就懒得折腾。这会儿数了数眼角浅浅的几道细纹,再看着灯光映照下眼尾很淡很淡的斑,林烟心里真真切切的咯噔一声—— 她真的老了。 她最美最好的岁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溜走,留下满头满脸的烟火气,留下一地乱七八糟,哪儿还有当年意气奋发的样子? 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林烟忽然泛出一点心酸。 “妈妈,妈妈。”珍珠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珍珠也这么大了……林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无限感慨。 “怎么了,珍珠?”她蹲下来问。 珍珠软软亲了她一口,怯怯地说:“妈妈,我不要新爸爸。”小丫头揪着手,看上去格外不安。 “新爸爸?” 稍稍一滞,林烟就转过弯来了,昨晚李姐还提醒她的,寡妇门前是非多,肯定有人在珍珠面前说闲话了!林烟忍不住厌恶蹙眉,可是在孩子面前,她不得不平静如常。 搂着珍珠,林烟平视她,认真的说:“珍珠,没有什么新爸爸。” 珍珠目光明显在躲闪,显然是不相信林烟的话。 林烟心里难受,亲了亲她,保证道:“宝贝,妈妈只要你,也只爱你。妈妈答应你,永远没有新爸爸。这个家,只有珍珠,妈妈和天上的爸爸。” 她说的很慢,连比带划,珍珠足够理解话里的意思,“妈妈拉钩。”珍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生怕妈妈骗她。 母女二人郑重其事拉过钩,珍珠这才开心的笑了,小脸蛋粉嘟嘟的,像个可口的小桃子。林烟松了口气,却丁点都笑不出来。其实单亲家庭的小孩性格通常会敏感一点,林烟做好准备,也看了相关书籍,但她没有想到珍珠已经敏感成这样……人言可畏啊。 林烟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生活一团糟。 好歹老天待她不薄,今天居然有一个面试通知。 对于未来的职业规划,林烟是打算转行去公关顾问公司——一般公关公司都有各行业分类,医药,通信,互联网等等,她以前在通信这块多少有点人脉,所以林烟准备这样尝试。偏偏年中工作不太好找,再加上她大龄未婚还带个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今天打电话过来的嘉曼是近几年刚成立的一家公司,在业界几乎没什么名气,当然,林烟的资历几乎为零,没什么可挑的。对方要求下午去面试,这个时间很紧。林烟不指望第一个面试就有好结果,索性答应下来。 嘉曼的规模不大,可办公地点却是在cbd,周围高楼林立,男男女女衣着光鲜亮丽。 走进去的瞬间,属于职场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林烟一时愣住,她静静看着,恍若隔世。 在前台说明来意,林烟被领到一个会议室里。没有其他的应聘者,看来看去只有她一个人来面试,林烟不免心生疑惑。她正觉得奇怪,下一刻,有人敲门进来,林烟望过去不由一怔—— 舒曼? 重新回到z市,林烟不是没有想过与故人重逢。可是偌大的城市,要遇到的几率太小,所以,她真的没有想过会再见到舒曼。 生活越来越会跟她开玩笑了…… 眼前的女人是标致的白骨精打扮,昂贵的套装,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着成熟不少,可走进来的时候,还是风风火火的,“林烟,好久不见。”舒曼说。 “好久不见。”林烟淡然微笑。 说来奇怪,当年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情敌,现在见面却一点恨意都没有,反而有种千帆过尽的开阔与坦然。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男人太渣的缘故。 舒曼简单说了她跟沈沉舟分手之后的境况,又开门见山的说最近有个大项目公司很想拿下,她看到林烟的简历,于是打算聘她过来帮忙。——所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重逢。 林烟疑惑:“什么项目,这么着急?” 舒曼挑眉,故作玄虚:“抱歉,你暂时还不是公司一员,我得先保密。”说着,她又提了开给林烟的条件。工资不是特别高,但足够她和珍珠的生活,如果再做项目,有另外的项目奖。 林烟一时没法回答,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舒曼说:“我这边项目挺紧张的,缺人!你考虑的要快啊,早点给我答复。” “当然。” 聊完正事,舒曼终于忍不住八卦:“哎,林烟,听说宁则远最近交了个小女朋友,好像家里挺认真的。” 短短两天就有两个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林烟不免有些尴尬——他们这么一说,弄得她和宁则远之间好像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似的,其实,他们已经彻底断了…… 掩饰掉脸上的怔忪,林烟淡淡一笑,说:“嗯,挺好的,他确实也该找一个了。” “你不介意?” 林烟没想到舒曼问的这么直接,她摇头笑道:“我和他分开这么久,怎么可能介意?”何况,她也没立场介意啊。 深深看了林烟一眼,舒曼没再继续,只是热情的说:“那我等你的消息,林烟,真希望我们能成为同事。” 林烟微笑。 —— 下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毒辣,从嘉曼出来,林烟不得不沿着林荫道走,谁知又碰到秦嫣! 呵,林烟波澜不惊的生活很少这样接二连三的热闹了…… 《寰宇》杂志社也在cbd附近的写字楼里,秦嫣心情不太好,她出来透气顺便买杯咖啡提神,没想到会遇上……愣了愣,她上来打招呼,又极力邀林烟一起去喝杯咖啡。 旁边就是咖啡馆,林烟不好拒绝,否则显得没风度。 里面人不少,三三两两抱着电脑讨论工作上的事。两人坐下来,秦嫣问她:“林小姐,过来面试?”当听说林烟正在找公关顾问方面的工作,她说:“我正好有朋友在博亚,给你内推下吧?” 博亚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公司,一般人真进不去,可林烟不想欠这份人情。 秦嫣看出她的顾虑,连忙宽慰:“林小姐,我是旭东多年的好朋友,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博亚那边我稍微了解一点,工作挺辛苦的,不过待遇也相当好。你现在带着珍珠,很不容易,我们做朋友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烟再推辞就小家子气了。她客气地道了谢,将自己简历用电邮发给对方。 咖啡馆的音乐舒缓,两个人安静下来,秦嫣轻轻搅着咖啡,忽然心事重重的说:“林小姐,你知道阿则最近好像谈了个女朋友么?” “……” 第三个人了! 每一个遇到她的人都要告诉她一遍,宁则远有了一个小女朋友,好像林烟必须知道似的。 可是,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秦嫣要她去哭?去闹?那是在丢人现眼吧! 林烟与宁则远私下最后一次单独见面很不愉快,宁则远已经恨死她了,哪儿还会在乎她啊? 默了默,林烟大大方方的微笑,“如果秦小姐见到宁先生,替我祝福一声。” 秦嫣静静看着她,又低低垂眸笑了,掩不住的点点落寞。 —— 旁人落寞,可林烟这两天运气好的出奇。 她第二天早晨去买菜,正好碰见社区片.警走访。警.察同志看她面生又带个孩子,于是多问了几句。林烟顺便提了珍珠户口的事,没想到那个片.警热情地帮珍珠解决了户口问题,还非常迅速的联系到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学费不贵,环境也好,是佟旭东原来考虑过的一家。 压在心头的两桩重要事情突然解决掉,林烟顿时觉得轻松极了,她要请小宋吃饭——小宋就是那位热心片.警——小宋推辞不掉,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说是上面有人特地交代过一句。 听了这话,林烟心底不免一沉——她哪儿真有那么好的运气?竟傻乎乎的以为天上掉馅儿饼呢。 “谁啊?”她问。 小宋摊手:“林姐,这我真不清楚。”他不过底下的,哪里知道谁跟上面的人打过招呼。 小宋不清楚,可林烟心里却有一份谱。 这件事正好是遇到沈沉舟之后发生的,所以,她猜是沈沉舟,至于宁则远……想到这个人,林烟低低垂眸。 宁则远最后一次私下来找她的时候,他俩算是真的撕破脸了。 林烟冷言冷语的请他离开,最后还让他别再纠缠,给他自己留点脸面。 宁则远当时就红了眼,赌气的说他走了就再不会来! 他威胁她……林烟笑了,特别的没心没肺,她记得自己格外平静的说,宁先生,好走不送。 那人就真的走了。 林烟当他面说了那么重的话,宁则远肯定再不想和她有牵扯,前两天在餐厅遇到,这人也直接无视她,所以绝对不会是他…… 林烟轻轻眨了眨眼,嘴角笑意有一点涩。 从小宋那儿出来,她心里不免沉甸甸的。林烟不喜欢欠人情债,欠钱能还得清,一旦欠下人情债就难还了。林烟有点发愁这个债该怎么还,想来想去,她还是特地给沈沉舟打电话道声谢。 那边掐断电话,回过来一个短信,“在竞标,待会儿联系。” 正在忙正事,林烟不好再打扰。 沈沉舟搁下电话,直视前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今天是重大项目竞标,宁则远难得出面镇镇场面,谁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厌恶蹙眉。视线落在那人弯起的嘴角上,乌黑的长眉蹙得越发紧了,只觉得实在碍眼。 淡淡移开眼,偏头跟助手交代了几句,宁则远面无表情地阔步离开。 —— 林烟没有等到沈沉舟的回电,反而接到张律师电话——张律师就是宁则远的律师,正在帮她处理佟旭东的赔偿事宜。 电话里,张律师客气的说:“林小姐,你能不能来我律师事务所一趟?有些赔偿细节我需要当面和你确认。” 林烟没有多想,她答应下来说:“好的,我马上来。”   ☆、第3章 .27| “林小姐,张律师那边的客人还没走,请在会客室稍坐一会儿。” 走廊尽头就是张穆的办公室,大门紧关,百叶窗也阖起来,大律师的派头十足。 林烟瞄了一眼,又按下心耐性等候。 办公室里,张穆走到窗边悄悄往外看。事务所的装修风格是一水的透明玻璃,他一眼便看到会客室的林烟。张穆是宁则远的私人律师,四年前林烟和宁则远的结婚注册与离婚都是经过他的手,没想到现在才见到传说中的林烟…… 收回视线,张穆回头望向宁则远。 宁则远这会儿端坐在沙发上,长腿轻轻交叠,视线落在手边的材料上,似乎完全没有受外面的干扰,可先前明明是他暗示张穆打电话喊林烟过来商量细节的…… 想见又不好意思见,只有他才会想到这么复杂的方法。 张穆偷笑,他忍不住打趣:“则远,林小姐已经到了,要不要请她进来?”他们俩年纪相仿,多年交情下来,是合作关系,也是朋友。 宁则远正在翻看佟旭东一事的赔偿意见,听出张穆话里的调侃,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说:“不用。” 张穆还是笑:“她跑这么远到了这儿,你真不看一眼?” 宁则远这才缓缓抬起头,视线不着痕迹的拂过紧闭的百叶窗,又冷冷看向张穆。将手中材料搁在几案上,修长的指尖轻叩,宁则远蹙眉:“刑期是不是短了点?”他指的是撞死佟旭东那人,顿了顿,宁则远又说:“还有,赔偿太少了。” “宁先生,你说的真轻巧!”张穆啧啧摇头,“像这种交通事故,肇事者一般是通过多赔偿来争取减刑的机会,你倒是想两头都占着,也不怕对方咬你。” 到这个时候宁则远才笑了,眉目疏朗,笑意清浅。他挑眉说:“不这样,那我聘你这位大律师还要什么用?” 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刻薄! 默了默,宁则远起身走到窗边,食指拨下百叶窗—— 林烟正捧着一杯水坐在那儿,她低着头,有几缕头发没盘上去,这会儿滑下来,衬得下颌的弧度柔美,完全是个纤瘦的女人,哪儿还有对着他时的那副冷漠又绝情的样子? 想到那天林烟浑身上下冒着丝丝冷气、格外不近人情的模样,他就恨不得掐死她! 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能够对沈沉舟和颜悦色,怎么就对他这么狠心啊? 眸色渐黯,宁则远是真的想不明白。 会客室里林烟突然接起一个电话,她的嘴角抿着,似笑非笑,不知在说什么。 肯定又是沈沉舟! 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蹙,目光陡然凌厉许多,宁则远阖上窗帘,冷冷地说:“我走了。” “去哪儿?跟你那个小女友约会?”张穆意味深长的笑。 目光不悦地扫过去,宁则远冷哼:“没想到大律师也有八卦的时候。” “好奇嘛。你跟那个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外面都传疯了。”张穆追问。 宁则远一向是懒得解释,他不回答只推门阔步而出。 —— 林烟接到的正是沈沉舟回过来的电话。 她刚接起来,眼角余光里就看到一个人从走廊尽头远远走过来。她无意识地抬头望过去,便看到走廊幽暗的阴影里,那人个子很高,身形修长又挺拔…… 只看一眼,林烟就知道那人是谁,她没有想到原来是宁则远在张律师办公室里。 宁则远渐渐走近,英俊的眉眼从幽暗中显露出来,是摄人心魂的冷……林烟低垂下眼。 电话中沈沉舟在问:“阿烟,找我什么事?” 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些感谢的话通通咽了下去,林烟格外平静的说:“沉舟,珍珠要上户口,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 “有啊……”沈沉舟说。 心里咯噔一声,林烟连忙抬起头。宁则远正经过她面前的玻璃墙,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目不斜视,薄唇紧抿,像是一根绷得很紧的弦,疏离又淡漠。 不知怎么的,林烟忽然想到那晚被她赶出去的宁则远。 那个时候他红了眼,样子可怕的要命,他说,他走了就再不会来! 他走了就再不会来…… 林烟的心慢慢沉下去,像是沉入无尽的海底,她蓦地觉得无力。 面前的玻璃墙里,宁则远已经阔步离开,彻底看不见了,沈沉舟还在耳边说:“阿烟,你把材料给我,我帮你去跑一趟……” “不用!”林烟突然打断他,“沉舟,我还有别的事,下次再说。” 沈沉舟那边还要说什么,林烟匆匆挂掉电话,欠了债,她就得还啊……林烟连忙追出去,“宁先生。”她喊了一声。 宁则远正站在不远处的电梯旁,听到林烟的声音,摁电梯的手微微一颤,他垂下双眸,蜷了蜷手,轻轻摁下下行键,然后,眸色沉静地偏头望过去。 “林小姐。”宁则远颔首。 他站在那儿,身形笔直,像暖阳里的料峭修竹,很是清贵,那种禁欲的气息又悄悄萦绕出来。 “是不是你?”林烟追过来问他。 她跑得有些喘,说话的时候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光洁的额上渗着汗,一双眼定定望着眼前的人,亮得好像世间珍贵的黑曜石。 宁则远没有答,只是反问她:“还有别的事?”像打哑谜似的。 声音清冷又淡漠,是他平时示人的样子。 林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稍稍有点意外,她略微尴尬的说:“宁先生,我想来谢谢你。” “怎么谢?” 宁则远这次问的格外直接,林烟愣了一瞬,她问:“花了多少钱啊?” “……” 薄唇抿的更紧,一张英俊的脸庞变得特别难看,宁则远觉得自己真是能被林烟气死,钱钱钱,这个女人就知道拿钱堵他! 目光越发凌厉,拂在林烟身上,能冻出冰渣子来…… 林烟觉得自己真的挺气人的,她的底气忽然有点不足,不由缩了缩脖子。 身后电梯叮的一声,打破短暂的沉默,宁则远垂眸,淡淡的说:“我的一个秘书最近怀孕休假,你考虑好了就到公司找我助理徐逸秋。”说完,他转身走进电梯。 林烟一时怔愣住,所以,宁则远刚才是给了她一个工作机会? 电梯里面,男人静静站在那儿,一双眼深邃又沉峻,宛如暗夜里的深海。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一直努力保持冷静的眸子终于失了神,像是明灯熄灭了,像是星子黯淡了,幽沉的眼底明明灭灭,涌起许多钻心的痛楚,宁则远默默叹了一声。 —— 今晚于小鱼请他吃饭,约在川菜馆,空气里到处都是辣椒刺鼻的味道。宁则远走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掩面。 服务生领他到包厢,小鱼已经在了,“宁先生,快坐快坐。”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声音清脆的像是山涧落下的泉。 包厢不大,刺鼻的味道更佳浓郁,宁则远眉头不展,他坐下来不太客气地说:“于小姐,我身体不好,你还请我吃川菜?” “我喜欢啊。”小鱼俏皮笑,说她已经点完菜,又问他还想吃些什么。 看着小姑娘面前的碳水饮料,宁则远叹气,喊服务生过来要了杯柠檬水。 这顿饭宁则远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小鱼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嘴唇被辣的猩红,满脸冒汗,她不住丝丝抽气。喝饮料的时候咕咚咕咚,像一尾渴极了的鱼,“我们喝点啤酒吧,饮料完全不解渴。”小鱼抱怨。 宁则远不答,只是蹙眉看着她。 小鱼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端起一旁的茶杯,讪讪的说:“我还是喝水好了。”抿了口茶,小鱼眨巴眨巴眼,终于问:“听说你们公司准备换一家公关公司合作?” 上回高层例行会议上,宁则远明确表达了对下半年营销计划和正在合作的公关公司不满,之后营销部就打算重新招标,再找家公司合作。 宁则远今天心情不错,扫了眼桌上红艳艳的菜式,他难得揶揄了一句:“你就这么求人办事?” 小鱼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打听打听消息,不算求你。” “这事我不清楚,也不会过问。”宁则远如实告知。 “你不是总裁么?”小鱼看上去颇为沮丧。 宁则远无奈的笑:“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来找我,我不是要忙死?”何况,他在工作中一向倡导职权分明,如果不是太过分,他从不越权。 小鱼叹了一声,还是笑着说:“如果确定要招标,到时候多多关照我们博亚啊。” “贵公司在业界好歹数一数二,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我要聘你们做什么?”宁则远反问。 小鱼愤愤:“刚刚被你们炒掉的那家也是数一数二,跟我们不相伯仲,实在摸不透你们的要求,所以我才来探探口风嘛。” 宁则远说:“你们按招标函应标就是了,其他的我也爱莫能助。” 像博亚这种大公司当然不用担心能不能收到宁氏招标函,这种问题只属于像嘉曼这样的小公司。 嘉曼也想有机会参与这次的竞标,只要参与,就可以在业界打响知名度。可嘉曼的规模太小,入不了宁氏的眼,而且他们在宁氏的关系不深,所以,这也是舒曼急着招林烟入职的原因。 林烟是宁则远前妻的事,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了,也没多少人认识林烟,可如果被别家挖出他们过去的关系,哪儿还轮得到嘉曼? 所以舒曼憋着劲也要招林烟过来。 “林烟,考虑的怎么样了?”舒曼很热情。 林烟一开始找不到工作,现在却有三个机会,舒曼,沈沉舟,还有宁则远,再加上秦嫣推荐的博亚公关让她明天去面试……按照林烟的想法,能够去博亚最好不过。毕竟大公司福利有保障,接触面广,而且未来发展的空间也大。 她一时有些难办。   ☆、第3章 .28|家 博亚面试时间很早,林烟住的又比较远,得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她不得不早起。 林烟很看重今天的面试,她特地买了条一字裙,头发利落盘在脑后,还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格外干练。看着镜中的自己,林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四年,她就将自己变的一团糟…… 她要出门,不得不麻烦李姐再照顾珍珠半天。 小丫头昨晚又吵着要爸爸,折腾到半夜,现在睡得很熟,林烟不忍心叫醒她,于是直接抱着珍珠下楼。不过才走了一层楼,她就累的微微喘气,偏偏今天的裙子很贴身,这会儿身上也起了黏黏糊糊的汗意,不太舒服。 “阿烟,吃完早饭再去吧?” “不了不了。”林烟凡事都习惯早一点,稳妥一点,尤其这种时候,她不希望自己出什么差错,早点去那边可以熟悉下环境,让心里更加有底。 向李姐道了谢,又偷偷留下钱,林烟匆匆出门。 每座城市的早高峰总是非常拥挤,地铁里人挤着人像是沙丁鱼罐头。林烟抓着扶手,透过人群的缝隙,偶尔能够看到车厢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一双眼定定的,没什么光泽,只有为生活奔波的麻木。 下地铁又是一身汗,在卫生间理了理衣服和妆容,林烟这才从容地走出来。 博亚写字楼位于整座城市的黄金地段,林烟对这里很熟悉——安信就在附近,宁氏大楼也在不远处,从这里再往前步行二十分钟,就会有一片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 再一次站在这里,才真的是恍若隔世。 林烟一时恍惚,许多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好的,坏的,通通都是她抛不开的曾经! —— 整个面试过程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林烟虽然到的早,可面试官似乎很忙,又让她多等了足足一个小时。 等看到简历的时候,那位自称ally的面试官挑了挑眉,忍不住质疑:“林小姐,你四年都没有上班?”口吻挺惊诧的,看她像看个怪物。顿了顿,对方又格外夸张地说:“什么!还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这一回ally再望过来的眼神,直截了当的写着“那你来干嘛”。 林烟觉得很不对劲:既然喊她来面试,那对方怎么可能不先看过简历? 是不是太贸贸然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烟又格外看重这个机会,于是软言软语解释了一番,将自己几年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可对方似乎更加不满,抄手倚在老板椅上,不客气地说:“林小姐,我们博亚公关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公司,你这样的……”她斜睨着林烟,目光扫了扫,虽然在极力克制,可眼神里依然透露出许多的不屑,还有重重的瞧不起,瞧不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瞧不起一个试图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林小姐,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很抱歉,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请回吧。” 还真是干脆利落! 林烟微微一愣,起身将对方嫌弃的简历拿回来,仔细塞回文件夹中。做完这一切,她回望过去,淡淡地说:“ally,既然你觉得我不合适,为什么不在见礼筛选的环节认真看一眼,非要浪费彼此时间?” 被当面质疑,ally明显不悦,说话更加不客气:“林小姐,你的简历是我朋友推荐过来的,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推荐这么不靠谱。对不起,我说话是直接了一点,但确实是事实。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任何闪光点,你认为浪费了你的时间,我想,我也浪费了相当的时间。” 不待林烟反驳,ally直接走过去开门,“林小姐,我们不会聘用你的,不用再多费唇舌!” 似乎有心羞辱,她的声音很大,一时外面的人通通望过来,探究的、看热闹的视线悉数落在林烟身上—— 如芒在背,林烟难堪的很。她好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上一回还是四年前在安信的时候……脸色苍白了少许,手指紧紧攥着文件夹,身体有些僵硬。 深吸了一口气,林烟平静地转过身,在众人打量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中,淡漠的走出去。 —— “阿嫣,你推荐来的都是什么人啊,条件也太差了吧?”ally给秦嫣打电话抱怨。 “不会吧?”秦嫣诧异的说,“她是我朋友的遗孀,我也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我真不知道她这么的……”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哎哎哎,秦小姐,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救助站。你也是知道我这个火爆脾气的,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说的可会更加难听呢。” “你给她难堪了?”秦嫣问。 “可不是么?那人也挺牙尖嘴利的,不过在我这儿讨不到什么便宜,就是我怕得罪你啊。” 秦嫣轻轻微笑:“没事,其实我和她也不太熟。” 顿了顿,她又说:“对不起啊,给你添了麻烦。” —— 从博亚出来,林烟浑身无力,这么热的天,她居然觉得冷! 路边有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这会儿狼狈的坐下来,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已近中午,林烟没坐一会儿便觉得饿。为了这个面试,她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到现在饥肠辘辘,再加上轻微的低血糖,她开始晕眩。包里随时带了糖,她吃了一颗,缓了缓,却依旧感觉不好。 想到珍珠还在李姐家打扰,林烟叹了一声,勉强站起来。可没走几步,她整个人就难受的厉害。 眼前车来车往,她在想要不要打个车,可是……钱这个字真是能逼死人!林烟没有底气,只能拖着身体慢慢往地铁站走。 街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群匆匆,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她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 “先生,前面那位好像是林小姐?”顾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路边的林烟。 宁则远不说话,一双眼只是定定望着她。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林烟。她穿着黑色的一字裙,打扮的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应该是来面试的。可林烟步子走得很慢,整个人耷拉下来蔫蔫的,宁则远猜她面试的结果不太好,正考虑要不要送她一程,林烟忽然停下来—— 只见她路边的报刊亭里买了点吃的,大约是个茶叶蛋还是面包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突然涌起一些酸意,宁则远撇开眼,说:“走吧。” 顾锐有些吃惊,可后视镜里宁先生已经垂下眼,一脸的冷峻与淡漠,他也就不好再问。 宁则远不是不想送林烟,可是林烟的脾气太过偏执,又太过骄傲。她肯定不想让他看到这样落魄的自己。就算看到了,她还得委屈自己强撑着装作很好,宁则远不舍得她这样,却又无能为力…… 下午回到公司,徐逸秋正好过来汇报工作,正要开口,宁则远先行打断他,只是问:“逸秋,今天有没有谁来公司找你?” “我?” 徐逸秋愣了愣,当即明白过来老板口中说的是谁,他摇了摇头,又问:“宁董,你的秘书一向是三位,现在萧云突然怀孕请假,很多事实在处理不过来……是再等一等,还是立刻招人?” 宁则远垂眸,掩去眼底的晦暗,他默默叹了一声,说:“立刻招人。” —— 珍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林烟想到小丫头昨天吵着要吃虾和螃蟹,经过菜场的时候,她特地去买了新鲜的虾子。这个季节的螃蟹不是很肥,可价格偏偏贵的离谱。林烟挑了两只,就没有再买了,中午一只,晚上一只,反正都是珍珠的。 看到妈妈提着那么多东西回来,珍珠高兴了,跑过来抱着林烟的腿乖乖叫妈妈。 林烟心里软软的,满身的疲惫烟消云散,她正要跟李姐道谢,没想到舒曼从里面走出来。舒曼说:“你简历上有地址,我路过正好过来瞧瞧。”说着,跟她们一道上楼。 客厅不大,佟旭东遗照挂在白墙的正中央,无端端让人慎得慌。舒曼上了一支香,看林烟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又看到袋子里只有两只螃蟹,她心里有些涩涩的,这会儿真心诚意的说:“林烟,佟先生的事我听李姐提了。你带个孩子不容易,如果愿意来我们公司,工资可以再高三成。” 三成真的不少了…… 其实,林烟是绝对不会回安信的,当年沈沉舟对她无情无义,现在公司境况不好又找到她,林烟对他嗤之以鼻;至于宁则远那边,董事长秘书这种岗位说起来太过暧昧,林烟早就不作考虑,欠他的,她会再想别的办法慢慢还。 算来算去,她也是决定去舒曼那里——她们俩虽然是情敌,可舒曼这人大大咧咧,没什么坏心眼,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更能主动放下身段道歉,林烟不讨厌她。 现在听舒曼这么说,林烟挺感激她的,“舒曼,谢谢你啊。什么时候上班?” “越快越好!” 虽然心疼林烟和珍珠的生活,可舒曼也心急啊。她怕再晚几天,宁氏就要发招标函了。 林烟不作多想的答应下来。 当然,林烟如果知道舒曼请她过去是想和宁则远搭上关系,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舒曼轰出去!   ☆、第3章 .29| “什么?舒曼,你要我跟宁氏的案子?” 舒曼办公室里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伴随着一张吃惊又诧异的脸。 不过第一天上班,就被告知这个噩耗,林烟深深觉得自己被坑了,脸上表情一瞬间变了好几变,她恨不得当场离职! 看冷冰冰的林烟跳脚是件趣事,舒曼掩下笑意,这会儿只是哀声叹气:“林烟,别急啊,这个案子根本还是没影的事。宁氏这种财大气粗的公司,根本瞧不上咱们,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拿到他们发的招标函。” 这就更不靠谱了! 林烟一听就知道这事没戏,纯属舒曼在白日做梦,她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舒曼,你也知道宁氏看不上咱们,据我所知他们合作的都是顶尖的公关公司,咱们何必去招惹这尊神啊?” 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搭不上边。 “这你就不懂了。”舒曼耐心解释其中的弯弯绕,“宁氏前段时间刚把业界头把交椅的爱德炒了,据说还是宁则远的意思。说不定他眼光清奇,能看上我们呢?而且,嘉曼这次只要竞标入围,那就是我们赚了!” 诚如舒曼所言,跻身到比自己高许多档次的竞争对手中间,绝对是打开嘉曼知名度的最好方法,这招只有益没有弊。可一听到“宁则远“这三个字,林烟便皱起了脸——她是真的不愿意再面对这个人,她也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 林烟频频摇头,又放下身段哀求:“舒曼,舒大小姐,这事我不行,我是真的不行。” “为什么啊?”舒曼故作不解地笑,“林烟,你原来在安信的时候,跟宁氏打过好多次交道,也算知己知彼。” 这话不错,林烟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压了压说:“这个案子我不合适。” 舒曼抱着胳膊看着对面满脸抗拒的人,她似笑非笑地说:“林烟,你不会是怕见到宁则远吧?上回我问过你了,你说不介意的啊……” 原来舒曼早早挖了坑,在这儿等着她呢! 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很不好……林烟跳进去就再出不来,真是有苦难言。 舒曼继续挖坑:“林烟,你都不介意了,还在乎他干嘛啊?再说,我们只要搭上负责市场营销的人就好,和宁则远根本没有关系。对了,你不是有几个师兄师姐在宁氏吗?走走这条路子呗……” 被逼得没办法,林烟一张脸愁云密布。想想高了不少的工资,再想想珍珠,她叹了一声,说:“我试试吧,不过不一定行。” 嘉曼在业界实在排不上号,就连陪太子读书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入得了宁氏的法眼? 这件事真难,难于上青天啊…… 想到这儿,林烟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她苦着脸正要出去,舒曼突然喊住她,说:“林烟,你入职手续还缺一份体检报告,找个时间去一趟。” 林烟脸色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凝滞,顿了顿,她问:“能不体检吗?我又没什么毛病。” “这是公司规定,我也没办法。” 舒曼只当她心疼体检的钱,于是说:“身体检查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公司报销的。林烟,做我们这行很辛苦,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还有啊,女人就怕什么乳腺癌、子宫颈癌,不是常有女明星的这种新闻么?平时注意点,总不会错。” 难为舒曼能够想得面面俱到,林烟却又是一愣。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的那道疤。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刀疤的狰狞与粗粝。 微微怔了怔,林烟说:“行,我找个时间去吧。” —— 嘉曼的规模真不大,所以只租了一层写字楼。 办公间敞开式的,林烟走出来的时候,几个年轻女孩聚在一起聊天,叽叽喳喳,像是春天树上的鸟儿。对比之下,她浑身上下暮气沉沉,生活过得乱七八糟,满脑子想的只有钱,真是找不出丁点的闪光之处!难怪红楼梦里宝玉说没结婚的姑娘是无价宝珠,结了婚的就是死珠子,她现在就是一颗连自己都爱不起来、厌恶的要命的死珠子。 宁氏的这个案子,林烟和方冰搭档。方冰是典型的职场女性形象,妆容一丝不苟,衣服光鲜亮丽。她与林烟年纪相仿,不过已经入行十多年。这次舒曼让她俩搭在一起,林烟有人脉,方冰有经验,不算坏。 方冰的沟通方式是快准狠,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 听完方冰寥寥几句对嘉曼的介绍,林烟知道这回的案子更加没戏。好比他们只是个草台班子,而博亚、爱德之流已经是一流的交响乐队了,根本无从比起。 拍着林烟的肩膀,方冰颇为任重道远的说:“尽力试试,不试永远没可能。” 试试,从哪儿试呢? 反正肯定不会是从宁则远那儿试! 如果去找他,林烟才真的是丢尽了脸……而且以她对宁则远的了解,这人在工作中一向冷面无私,根本不讲什么私人情分。林烟当年被他背后捅的一刀整的多惨啊,她心有余悸,根本不奢望这人会帮她一把。 至于那帮师兄师姐,林烟也不愿再和他们多有牵扯。当年两家竞争的时候,没少互放明枪暗箭,而且,林烟那段情史,他们也都是知情的…… 纠结了会儿,林烟问方冰:“我们在宁氏没有什么关系么?”方冰递过来张名片,林烟一看更是哭笑不得,名片上的title是营销经理——这么说吧,一般毕业生进去就可以印这种头衔的名片——可见有多么不给力。 “这人什么身份,好不好打交道?”林烟问。 方冰老实说:“对方从来看不上我们,所以我们朝中基本无人。这个王璇的资历比较浅,但仗着自己是甲方,脾气可不小。这张名片还是我费尽心思弄到的,约着吃过一顿饭后就再没回应了。” 前路实在坎坷……林烟苦笑,她觉得自己面前有座高不可攀的山。她不过是个再渺小不过的土拨鼠,每天扒拉一点,也不知能不能扒动这尊神。 —— 打着方冰的旗号,林烟给王璇发过一次邮件,又打电话约过一次,但对方都以很忙为由拒绝了。直白来说,就是看不上这种没有名气的小公司。 林烟没别的办法,既然接了这个案子,也只能厚着脸去拜访这位王璇。 宁氏在城东cbd,林烟从没有去过。 第一次站在这里,抬头仰望气派的高楼,林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尴尬,酸涩,还有一丝丝丢脸……她不由努力祈祷千万别碰上宁则远。 煎熬许久,她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去,毕竟有求于人啊。 前台很和煦,让林烟稍坐一会儿,这一坐便是久久无期。林烟主动给王璇打电话,说的很客气:“王小姐,你好,我是嘉曼的林烟。” “林烟……” 对方思考很久,似乎好容易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她说:“对不起啊,我现在很忙,没时间接电话。”又是推辞了。 趁她没挂之前,林烟赶紧说:“不知道王小姐什么时候忙完,我就在贵公司楼下。” 电话里王璇啧了一声,明显的不耐烦,口吻很不好:“林小姐,你事先没有跟我约,这会儿说来就来,我哪儿能随时有空啊?” 这人话说的不错,可林烟约了好几次都没约上,所以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现在被人直接点出来……林烟只觉得尴尬又窘迫。 压着心底的窘意,林烟还得硬着头皮说:“王小姐,就几分钟,不打扰你太久时间的。”姿态真是低极了。 顿了顿,她又说:“附近有家下午茶似乎不错,要不要去坐坐?” 那边稍稍停顿片刻,才状似无可奈何的答应下来,“好吧,你等会儿。” 林烟挂了电话,堪堪松掉一口气,这才是她挖土的第一步! —— 一楼大厅里,林烟背着包对着电梯方向,没有察觉徐逸秋从大门口进来。倒是徐逸秋一眼就注意到她。林烟的身形纤瘦可背却挺的笔直,极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徐逸秋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所以,宁董口中的那个谁来了? 他步子略微一滞,就见电梯里下来个女职员,林烟主动走过去。那人年纪不大,他没见过,也不知林烟找这人什么事——这么想着,徐逸秋便多留了一份心。 林烟走到王璇面前,主动自我介绍。 王璇当面还是在抱怨:“林小姐,你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实在很忙。” 林烟微笑,“抱歉,今天我来的确实比较匆忙,打扰了。却喝杯茶吧?” 王璇却还是不依不挠,高傲的说:“我很忙,哪儿有空喝什么茶,有事直接说吧。” 这是要捧着她的意思。 林烟心里不悦,脸上仍旧微笑:“王小姐,我已经在那边订好了,要不要赏个脸?” 王璇蹙了蹙眉,一本正经地说:“林小姐,嘉曼我们实在看不上,你找我多少次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下午茶,这便是松口了……林烟配合的诚恳点头:“我知道。王小姐,我只是来交个朋友。”为了生计,她这会儿脾气是真的好。 “朋友?”王璇嘁了一声,显然有些不屑。 林烟却不在意,只是努力微笑。 听到现在,徐逸秋差不多明白了个大概——如果被宁董知道林小姐在这里看公司小职员的脸色,不发脾气才怪!徐逸秋默了默,板着脸走过来。 王璇认出了他,连忙堆出一张笑脸喊道:“徐助。” 听到这两个字,林烟不由愣了一愣,她记得宁则远的助理似乎叫……徐逸秋? 保佑千万不是! 林烟镇定的转过身,脸上是职业笑容,“王小姐,这位是?”她故意问。 这位徐助板着脸的时候其实挺煞有介事的,王璇心虚,一时不敢做声。 徐逸秋对王璇点了点头,又对林烟说:“林小姐,宁董请你上去。” 对面两个女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林烟是尴尬,而王璇则是十分精彩,震惊,惊诧,意外…… 林烟最不愿意跟宁则远搭上边,她正要拒绝,徐逸秋却不等她开口,比了个请的手势,直接将她领到董事长专用的电梯前。 —— 宁则远办公室正好有人在,林烟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徐逸秋敲门进去。 对于徐逸秋亲自领过来的人,外面的三位秘书不敢大意,一位年轻点的过来问林烟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林烟只觉得焦灼,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恨不得转身而逃,哪儿还有心情喝东西。 阖着的办公室门里面,正是营销副总在和宁则远商量这次招标的事。具体的事情太琐碎,宁则远懒得过问,他只说等看最终的结果。 等人走后,徐逸秋才上前:“宁董,林烟林小姐在外面。” 林烟? 宁则远刚要放松片刻,这会儿又端坐起来,“她怎么会来?”一双眼都是狐疑。 徐逸秋将先前听到的事重复了一遍。宁则远果然蹙眉,沉峻的眼里全是不悦,徐逸秋又说:“宁董,我就做主请林小姐上来了……你看合不合适?” 宁则远深深打量了他一眼,薄薄的唇微微扬起,是个淡淡的笑意,他说:“合适。” “请她进来吧。”   ☆、第3章 .30发|表 徐逸秋从宁则远办公室出来的一刹那,林烟的心咯噔往下沉了沉,连带着呼吸都是一滞。 “林小姐,宁董请你进去。”徐逸秋友好微笑。 林烟一贯很会假笑,可此时此刻她只能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比哭稍微好看一点。 默默深吸一口气,掩去心里一团乱麻的纠结,林烟已经重新换上那张冷漠又疏离的脸。 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 “请进!” 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比之平常的清冷,好像又多了一份沉稳,大概是他平时工作时的样子…… 微微皱了皱眉,林烟推门而入。 入眼是黑白色的装修风格,简约而且干净,也是宁则远的一向审美品位。整体的布置和他家中的书房差不多,只不过更大一点。而宁则远就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翻着手边的文件,看不清眉眼,唯独额发柔软搭下来,削去棱角分明的那股凌厉。 这人平常工作时的样子,和林烟想象中凶残又霸道的暴君模样差距甚远,她不觉微微一怔,尤其他今天的衬衫是暗蓝色,整个人宛如一汪清冽又静谧的湖水。 听见脚步声,宁则远抬起头,一脸的沉隽与清贵,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味道。 反观她自己,乱七八糟,满头满脑的生活气。 隔着这样的距离,隔着这样的身份,就好像是千山万水,就好像是天与地。 林烟抿唇浅笑,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宁先生,你好。”她本来就是做市场的,很少怯场,也最能镇定下来唬人。 宁则远微微颔首,对她说:“林小姐,请稍坐片刻。” 客套的不得了,真是够虚伪! 林烟本想进来打完招呼就走的,她实在没办法面对这个人,也不知该说什么,谁知宁则远示意她去沙发那边坐一会儿,还让秘书泡杯茶过来。想到要和宁则远单独相处,还是在这种处处充斥着他私人气息的地方,林烟就不太自在。 她抱着胳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平静的说:“宁先生,我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要紧的,我想先走了。” 宁则远定定望过来,问:“什么事?” “约了人。”林烟含糊其辞的回了一句。 “谁?” “……我客户。” 到这个时候,宁则远才抿唇笑了,他说:“你的客户不就是我吗?” 他笑起来,乌黑的长眉底下那双好看的眸子好像含了水,连带着周身萦绕的禁欲气都消了许多。 林烟只觉得尴尬的要命,她还要说什么,宁则远又说:“还想着那家的下午茶?” 这一回是直接戳她的痛脚!她就知道那个徐逸秋肯定通通都说了…… 林烟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真的是丢脸至极。其实工作中受些气对林烟而言不算什么,就刚才王璇的那番冷嘲热讽也没什么,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偏偏这个人说这些话,听上去格外刺耳。 女人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红,在黑白两色单调的背景下,犹如浮动着的霞光。 很快,林烟恢复如初,她客套的说:“贵人事忙,不敢叨扰宁先生。” 林烟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最让人有掐死她的冲动! 宁则远别开眼,摁下内线,让秘书去那家店买一份下午茶来。 听见宁董的这个要求,外间秘书忍不住震惊,可不过一秒钟,又镇定下来,“宁董,请问甜点需要什么口味?” 宁则远问林烟:“什么口味?” 这人要羞辱她,也没必要这样吧?林烟心里哭笑不得,却仍旧维持淡漠的脸色,她冷冷的说:“宁先生,没别的事,我真的要走了。” 可这种冷言冷语对方似乎完全不在意,宁则远对秘书说:“每个都要一份。” 真真是有钱人的口气! 林烟不禁蹙眉。 今天再次见面,她觉得宁则远身上那种强势的压迫感又起来了,总是不由分说的决定,从不问询旁人的意见,讨厌得很。 可是林烟现在不能得罪他,宁则远是甲方啊……林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到嘉曼。勉强按下不自在,她坐在沙发上。 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秘书进来给林烟倒过一杯茶之外,只有宁则远翻看文件的声音。那是纸张独有的摩挲声,沙沙的,很是厚重。偶尔还有他打电话的说话声。两人再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他也没有瞒她。可林烟不想听。她单手支头,静静望着窗外。旁边就是大面的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林立高楼,不胜繁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位秘书进来,打断了屋里的宁静。 形形色.色的甜点摆满了大半张茶几。忙完之后,这位秘书冲林烟微笑,“林小姐,这几样是冰激凌口味,可以先尝一尝。” 秘书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林烟只觉狼狈。 其实,无论是徐逸秋,还是宁则远的这几位董秘,看她的眼神都是将她当成了宁则远的附属品,就算已经过去四年,林烟身上还是被烙上这个人的印迹……她真是有苦难言。林烟忍不住将舒曼暗暗骂了一通,如果不是她挖下这个坑,她肯定不会再遇到宁则远,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尴尬。 林烟对这个男人是无比排斥的。如果佟旭东没有去世,如果她和佟旭东真的为了珍珠结婚,那说不定两个人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可如今佟旭东死了,林烟是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他……看到宁则远,就会提醒她自己心里曾经的犹豫,她最最不堪的犹豫,真是该死! 她不想再和这人牵扯不清的…… 就算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求他,也不想他可怜她,施舍她。 红茶香气甜醇,蒙在林烟迷茫的眼底,像是层拨不开的雾。 林烟心事重重,连宁则远坐在了对面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 她抬眼静静望过去,那人逆着光,英俊的眉眼有些模糊,只有薄薄的唇是红色的,好似一把清冷的刀,还沾着血。她低垂下眼,视线落在各色甜点上,无声煎熬。 林烟今天穿了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因为是丝质的,所以很贴身,这会儿裹在身上,完全勾勒出底下纤瘦的身形。头发盘在脑后,她低下头,宁则远便能看到她的发间别着个团花样式的发卡,碎金下,闪着光。 他忽然想,只要轻轻抽出发卡,那头柔软的乌发就会滑下来,那样会衬得眼前的人更温婉,也更加好看。 这样的打量其实很冒昧,也很唐突,宁则远刚要移开视线,林烟忽的抬起头—— 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林烟瞬间明白他眼里的意思,一时冷漠如霜的脸上也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下流! 她皱了皱眉,努力平静的说:“宁先生,我今天来贵公司是真的有工作上的事,没有想要打扰你。”她很怕这人以为自己是特地来找他的。 拢着唇干咳一声,宁则远说:“我知道,大概听逸秋说了。”稍稍停顿片刻,他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林烟说是嘉曼,“嘉曼?”宁则远蹙眉重复了一遍,他真的是闻所未闻。 看他那副表情,林烟就知道自己这回的案子更加没戏——她本来也没有想求他——所以她便说:“宁先生,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样子倔的不得了,连句低声下气的话都不肯对他说。 宁则远无奈笑了,他说:“林小姐,你宁愿跟个无关紧要的职员磨嘴皮,怎么不愿求求我啊?” 这话太过无耻自大,林烟终于没绷住,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宁则远微微俯身,清隽的眉眼在碎金下一点点显露出来,那汪澄澈的湖水越发潋滟。 他问:“林烟,为什么?”声音低沉悦耳,宛如优雅的弦。 如果求宁则远有用的话,为了公司,在最后、只能是最后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林烟不介意试上一试。可这人在工作中明明一向公私分明,最不会徇私,现在居然还问她为什么! 林烟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她反问道:“宁先生,求你有用吗?” 薄薄的唇弯弯上翘,宁则远难得揶揄:“你倒是了解我。” “不敢。”林烟冷冷说道,“当然,也希望宁先生不要插手这件事,听说一位与你关系匪浅的女士在博亚公关。”——进了这个圈子,想不知道这个新闻都难! 宁则远自嘲般的笑了笑,认真回答她:“林小姐,此次招标是营销部门内部的事,我不会干涉和插手,你别多心。” 得到这句话,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林烟起来客气的道别,宁则远也跟着起来。他个子高,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便挡住背后的万丈金辉,浑身上下镀着淡淡的光晕,宛如从太阳里面走出来一样。林烟眯了眯眼,说:“宁先生留步。” “林小姐。”宁则远却又如此唤了她一声。 林烟以为他要说什么客套话,于是停住脚步等他继续,谁知他却慢慢走上前,在离她还有两步的地方顿住。 宁则远垂眸,不客气的问:“你上回说要谢我的,怎么谢?” 林烟没有想到他会提这个事情,不觉一愣。滞了一瞬,她冷冷的说:“宁先生,抱歉,我现在身上实在没多少钱,等过段时间还钱给你。”她能还的也只有钱了。 听她提钱,宁则远这回倒是没再生气,他略略抬手,修长的手指正好拂过林烟发间。 林烟吓了一跳,她慌忙往后避了一避,却依旧逃不开这人胳膊的长度。林烟恼怒不已,双眼愤愤,怒目而视。 “宁先生,请自重!” 话音刚落,她盘好的头发蓦地散落下来,发丝纷纷扬扬,像一场漫天的雨。宁则远适时收回手,只见他的手里便多了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水钻发卡。 那些柔软的头发没有预兆的散下来,林烟一瞬间脸颊、耳朵都烫的厉害,堪堪借着头发挡一挡。 “你……!” 她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会儿又气又恼,漠然的一张脸是彻底破了功。 宁则远双负在身后,淡淡的说:“这样扯平了,不用再谢。” 很快掩饰掉惊慌无措,林烟冷冷又牙尖嘴利的回他:“宁先生,那发卡是地摊上十块钱买的,只怕不够。” “那更好了,珍珠的事我也就随口跟人提了一句。” “……” 果然是精明的商人,脑袋清楚、不发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拿话堵她! 林烟不愿再跟他逞口舌之快,胡乱理了理两侧的头发,漠然道了声“再见”,旋即推门而出。 外面的秘书看到这位林小姐头发有些凌乱,那一瞬脸上的表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所以,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 门开门阖,再看不到林烟的身影,宁则远才回办公桌前。 “逸秋,把营销部的招标方案拿给我,有几个地方我想再斟酌一下……”   ☆、第3章 .31| 既然宁则远要看营销部的招标细则,又说有几个地方需要斟酌,那么,正在准备的招标事宜便停了下来,只等宁则远的修改意见,谁知这一等就彻底没消息了。 这件事很奇怪:一个小时前,宁则远亲口对营销副总杨世棋说自己懒得过问此事,只等最终结果就好,不过一个小时之后就说需要斟酌…… 宁则远在工作中一向是雷厉风行,极少这样反复无常,所以这件事怎么不奇怪? 终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营销部的人纷纷心生好奇,有关系好的特地跑去跟徐逸秋打听,探探宁董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是嫌弃他们写的招标细则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前段时间的高层例会上,宁董就差指着杨世棋的鼻子骂了。 徐逸秋笑了笑,淡定的说:“宁董平时工作那么忙,再耐心等一等吧。等他心里有了决断,肯定会给出具体的修改意见。” 在别人面前,徐逸秋是万万不会提林烟的事。 因为,宁则远现在压着招标函、不说好也不说坏的态度,意味着他只想在暗地里帮林烟一把——帮那位林小姐尽量拖延一点时间——所以徐逸秋也不会放在明面上提。何况宁则远在工作中一向公私分明,这次压着招标不发,已经是破例了,徐逸秋深知自己更不能乱说话。 这一次,总裁办的几个人很有默契的一齐闭了嘴,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唯独遇到林烟的王璇大概能猜出来一点点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可是她想不明白宁董为什么不直接帮林烟,其实只要宁董的一句话,营销部的人肯定会倾向嘉曼的……难道林烟和宁董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这些问题她不能理解,再加上自己在工作时间偷懒、贪吃、翘班,直接被徐逸秋抓到错处,王璇心里惴惴不安,根本不敢在众人面前提这件事,而且她根本没机会再提。 第二天,王璇就被调去资料组——一个年轻姑娘从光鲜亮丽的营销部调去不太受人重视、几乎是养老的资料组,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惩戒。 —— “林小姐,抱歉,我已经不在营销部了。”王璇郁闷的说。 电话那头的林烟愣了一愣。她没想到宁则远的动作这么快,未免实在有点不近人情,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又客气地问:“王小姐,不知道方不方便再帮我引见一位呢?”王璇这儿断了线,林烟只能从头再来。 王璇当然表示方便,她傻乎乎的直接将营销副总杨世棋的邮箱和电话给了林烟。 对着这个号码,林烟忍不住叹气——王璇以为是在帮她,可根本没想到杨世棋的职位太高,明显打交道的难道更大啊…… 当然,如果能攻克下这个人,是一本万利的好处。 杨世棋是这几年才新进宁氏的,林烟以前没有听过,她问方冰:“杨世棋这人怎么样?” 方冰直接摊手:“杨世棋这人很不好打交道。他之前是在国外做营销的,回国之后就进了宁氏,有几把刷子,但和前段时间被宁氏炒掉的爱德公关的关系不错。谣传宁则远因此对他有点不满,大概这次也是趁机敲打敲打他。” 这中间似乎又牵扯到他们内部的事,林烟蹙眉,这事更加不好办了。 “林烟,宁氏的招标函到底什么时候发啊?”方冰疑惑问道。 林烟摇头,一脸苦恼,“只能祈祷晚一点,不然时间太短,我根本搞不定对方。” 所以,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宁氏这回的招标是一拖再拖,迟迟不发。 知道一点□□的于小鱼也在跟宁氏的案子,她只觉得这样的情形万分奇怪,心想,有机会还是得找宁则远问问。偏偏怎么都约不到,小鱼万分受挫,只能从翁涵之那儿下手。 —— 身为营销副总,杨世棋自然比王璇更加难约。 林烟两封言辞恳切的邮件直接石沉大海,没有泛起一丁点的水花。她苦恼不已,只能冒昧的给对方打电话。结果对方一听林烟自报家门,就知道她的意图,没说几句,就不耐烦的让林烟给他发邮件,摆明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林烟讪笑:“杨总,我之前给您发过两封邮件,上面有我们公司提出的一个综合类多维度的营销方案。” 杨世棋愣了愣,客气推诿道:“哦,我有空看看。” 过了一天,林烟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打过去,这次杨世棋直接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便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林烟碰了一鼻子灰,她这段时间遭到的冷眼前所未有的多,可也没时间气馁,让方冰整理出相关材料,她直接抱着材料就去宁氏找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杨世棋。 可这样的人哪儿是林烟能够随随便便见的? 一次又一次的无疾而终,林烟正感慨无从下手,考虑要不要再将方案吹得天花乱坠勾出杨世棋的好奇心,这一天她恰好遇到了宁则远。 宁则远正要去拜访高层,他从专属电梯间走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大堂里林烟。她愁眉苦脸的站在那儿,眼底蕴着浓浓的郁结,跟苦瓜似的。 “林小姐。” 林烟正沉浸在如何改方案之中,突然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她怔了怔立刻回过神来。 这几天到处碰壁,林烟相信宁则远是真的没在帮她。当时自己振振有词,现在却落魄又难堪,还被他看见,林烟不免好生尴尬。再想到那天宁则远略微亲昵的举止,她耳根子便有点热。 林烟不想见到他,心底里格外排斥这人……偏偏逃不开,更得罪不起! 勾起嘴角,是个淡漠又疏离的职业微笑,“宁先生,你好。”林烟冷冷的说。 宁则远微微颔首,“林小姐,你好。”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派君子的模样! 林烟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角,默然点头。 宁则远又彬彬有礼的问:“等人?” 这人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林烟心头一跳,不由深深看了对面那人一眼。 那双眼无辜又可怜……宁则远顿了顿,淡淡的说:“他周六下午通常会去一钱茶庄喝茶。” 说完,他斯文地点了点头,然后阔步离开。 看着这人挺拔又清隽的背影,林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宁则远表面上确实没有帮她,可他告诉了她的这个消息,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不管怎么样,林烟心底稍稍松去一口气,准备周六去一元茶庄碰碰运气。 —— 一钱茶庄是老字号了,单单是头茬的西湖龙井就能卖到八千多一斤,更别提贵的离谱的明前。 林烟周六下午早早在茶庄里等着。 跟服务生打听之后,她知道杨世棋确实是他们这儿的老主顾,几乎每个周六都来。林烟心里有了底,于是又打听了一下杨世棋的喜好。 得知这位最爱明前龙井时,林烟眼皮子克制不住的跳了跳,她尽量镇定的问:“你们这儿还剩多少……斤?” —— 周六下午,时光休闲又静谧。 宁则远在楼下花园里坐着闭目养神,可只要想到林烟这会儿正在跟人陪笑脸,伏小做低,他心底就有些不舒服——虽然这只是工作! 但是,工作也不行啊…… 四年前,林烟应付许源生的时候,他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高兴,现在还是如此。 缓缓叹了一声,宁则远睁开眼,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谁知翁涵之突然喊住他:“阿则,陪我出去一趟。” 长眉轻蹙,宁则远说:“妈,我有正事。” “我也有正事。”翁涵之一步不让,小鱼亲自给她打电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妈,你什么正事?”宁则远反问。 “你的婚事。” “我也是。”   ☆、第4章 .01| 周六下午,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晕眩。 老宅很静谧,在宁则远说完那句“我也是”之后,整座宅子越发安静,偶尔能听到山间的蝉鸣。 翁涵之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她蹙眉问道:“阿则,你是不是又想去找林烟?” 宁则远说:“是,我正要去找她。” 听见这句话,翁涵之脸上再没有往日的和煦,而是变得格外严肃,她说:“阿则,那位佟先生去世没多久,你就想和林烟复合,她同意么?”稍稍停顿片刻,她又说:“你别忘了,林烟可是亲口说过不愿意跟你复婚的。” 被戳到痛楚,那种被刻意遗忘的苦涩倏地萦绕心尖,宁则远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别开眼说:“妈,人的想法会变,她以后会同意的。” 真是固执的可怕! 翁涵之叹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他:“阿则,你有没有想过,林烟还有个三岁已经懂事的女儿,你能一起接纳么?” “当然!”宁则远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你能把珍珠当成自己孩子么?”翁涵之反问他一句,又接着说,“阿则,就你那样的性格,真的会不介意林烟的过去?” 翁涵之话中指的,正是宁则远最大的心理障碍——重度洁癖! 从小到大,宁则远都是个重度洁癖患者。四年前,他介意林烟和沈沉舟的那段过往,介意她被人亲吻,介意她和人亲密;四年后,他又嫉妒林烟给旁人生过孩子,只要想到她曾经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他就嫉妒的发狂。 宁则远知道自己不应该介意的,也总是努力劝导自己看开一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可是,那些邪恶的画面时常蒙住他的眼,扼住他的咽喉,像个狰狞的魔鬼,要吞噬他的心,那是他永远解不开也逃不掉的心魔! 宁则远默然,竟无言以对。 “阿则,林烟心结重,她绝对不可能跟你复合的;相反,小鱼开朗大方,你和她在一起没有任何的障碍和负担,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何苦折磨自己? 宁则远苦笑,因为他就是喜欢林烟,旁人再好,也不是她…… —— 宁则远开着车往一钱茶庄去。 冷气哧哧地往脸上吹,额发上下乱飞,他却越发心烦意乱,直到快到了,看到在马路边徘徊的林烟,他才觉得好受一点。 那颗恍恍惚惚的心,好像一下子有了归宿,是被紧紧包围的满足感。那一瞬,他的眼底甚至涌起一些潮意,他是真的愿意照顾林烟和珍珠,他不愿再和她分开……说他嫉妒也好,说他霸道也好,说他不道德也好,他是真的承受不了再度跟她分开。那天林烟让他走,他红了眼,可赌气的踏出第一步,他就后悔了。这些天,他更加想她,却无计可施…… 宁则远没有立刻开过去,而是停在稍远一点的路边,静静端详着那个人。 今天很热,她避在树荫底下,穿了条款式再简单不过的连衣裙,颜色是很浅很浅的淡绿,宛如夏季池中亭亭玉立的一支莲,素雅极了,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更衬得她气质温婉,楚楚可怜,让人不忍采撷。 所以,她今天打扮成这样来会杨世棋? 宁则远眯了眯眼,心底的不高兴更甚,那种占有欲蠢蠢欲动,隐隐作祟。 将车开过去,到林烟身旁缓缓停下,“林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他故作不知的问。 林烟没想到会遇到宁则远,她惊讶了一瞬,微微弯下腰客套地打了个招呼,又说:“我在等人。” “等人?”在这儿等杨世棋?看着毒辣的阳光,再看看她晒红的脸,宁则远忍不住蹙眉,“不去里面等?” “我等个同事,待会儿再进去。”林烟有些局促的说。 看她这副模样,宁则远便猜到怎么回事了——这个茶庄贵的离谱,林烟哪儿负担的起?就算公司报销经费,只怕林烟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垫茶资。 默默叹了一声,宁则远终不忍她受苦,他说:“上车。” “宁先生,不用麻烦你的,我真的在等同事。”林烟客气的拒绝,话没说完,她的手机响了。是方冰的电话,“林烟,我一下子也没那么多,你随身带银.行卡了么?我网银转账给你。” “带了。”林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提包里翻皮夹,偏偏车里那个人还冷冷盯着她。林烟一时手忙脚乱,包里的东西就不小心通通掉出来,唇膏,眉笔,纸巾,糖……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实在引人侧目! 林烟尴尬的要命,她连忙蹲下来,用肩膀侧着夹住电话,一手拿着卡报卡号,一手捡东西,有些东西掉的远,还有的直接滚在宁则远车底下,林烟狼狈极了。 忽然,有个高大身影走过来,蹲在她身旁,将其他东西一一捡起来。 那双手修长又白,骨节分明…… 林烟抬头怔怔望过去,宁则远正低头捡东西,她的唇膏,那几颗应急的糖,握在他手里,显得好小。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宁则远侧目望着她,眉眼英俊,眸色沉隽。林烟倏地垂下眼眸,耳边是方冰的声音,“我重复一遍,你听听卡号对不对?”可林烟心里乱成一团麻,什么都没听清楚。 宁则远低声说:“别这么麻烦了,你要多少,我借你。” 真真是有钱人的口气!林烟滞了一瞬,用口型无声的说:“很多。” 宁则远斜睨了她一眼,意思是我有钱,林烟讪讪挂掉电话,远水解不了近渴,先江湖救急吧。 “你要多少?”宁则远问。林烟说了个数,他不觉得多,只是好奇:“你要干嘛?” 被他这么一问,林烟略微有些心虚,当着总裁的面贿赂他手底下的人,总归不太好。干咳了一声,她镇定下来:“我听说杨世棋喜欢喝明前茶,所以打算……” “你打算把里面的明前茶都买下来?你想贿赂他,还是故意制造偶遇的机会啊?”问到最后,宁则远语调里就有些咄咄逼人的凌厉了,他不高兴。 林烟却淡定的点了点头,坦白道:“两者都有吧。” 宁则远啧啧泛酸:“林烟,你怎么对他都这么用心?我才是真的老板,你不对我好一点?” 对他好有用么?明显他最不会徇私了! 林烟深深看了他一眼,依然满脸平静的说:“一钱茶庄里顶级的明前龙井还剩一斤半,碧螺春也有三斤,宁先生,你借不借?” 这架势像他欠她的…… 宁则远无奈极了,他最讨厌林烟这样疏离的样子,讨厌至极!宁则远心里不免有气。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茶庄,他出手阔绰,把店里有的顶级明前通通买下来,付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林烟看着那个数字都替他心疼。 服务生领他们到店里最雅致的包间,又问宁则远那么多茶叶怎么处理。 宁则远只是淡淡拂了林烟一眼。 林烟笑着说:“麻烦留下两壶,其余帮我包好,谢谢。”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越发温婉又动人,站在那儿,身段纤纤,不堪一折……宁则远默默撇开眼,看着窗外幽谧的庭院。 “宁先生,谢谢你。”林烟客套的道谢。 宁则远闻言,缓缓望过来,乌黑的眸子幽暗,深邃如海,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没有起伏与波澜。 他心底有气,于是淡淡的问:“怎么谢?” 又来了! 林烟努力想要和这人撇清关系,可似乎越欠越多……这三个字原本很正常,但落在她耳中,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就像那天他靠得很近,指尖拂过她的发间,暧昧极了,宛如最亲昵的*。 林烟不喜欢这样,她更不愿意与宁则远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于是她冷下脸,一本正经的回道:“宁先生,等我回公司报完帐,立刻就还你。” 宁则远没有接话,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只是那道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散下来的头发上。 没来由的,林烟脸色微微泛红。 今天出门前,她特地试了好几个发型,最后还是觉得这样自然散下来,最温婉也最讨喜……现在被他这么赤.裸裸盯着,林烟有种小心思被看破的窘迫。 故作无意的别开脸,她说:“宁先生,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外面看看。”她说着转身离开。 “林烟!” 宁则远突然连名带姓的喊住她,声音强势极了。 林烟一愣,惶惶然侧目,只见宁则远缓缓走过来,说:“今天天热,你把头发盘上去。” 他声音不高,低低的,却有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力量。 林烟心头慌得跳了一跳——盘发显得整个人利落又干练,可明显与今天这套裙子不搭啊……注视着面前的人,她尽量淡定的说:“没事,我不热。” 宁则远不答,只是略略抬起手。林烟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避开,一双眼死死瞪着他,警告意味甚浓。 宁则远彻底无视掉林烟的怒视,他低低垂眸,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有几缕头发被汗濡湿了,黏在那儿,衬得她皮肤更白…… 将这几缕头发捻下来,宁则远说:“你看,这么多汗。”说着,仍旧定定看着她。 他一双眼虽然平静,虽然掩饰的极好,却蕴着许多炽热的明灭,能将他自己点燃,也恨不得燃到她那儿去! 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吻到她…… 林烟心头忽然怦怦跳了两下,她连忙垂下眼,“哦”了一声,声音低低淡漠的说:“我知道了。” 将包里随身带的发圈拿出来,林烟随意绑了个马尾,这下彻底不搭了。 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宁则远坐定,长腿轻轻交叠,坐姿略微惫懒。他说:“你去吧,杨世棋这人……从国外回来,观念比较开放,私生活不是很好,所以……” 顿了顿,宁则远对林烟说:“难看一点,没有坏处。” —— 杨世棋进来的时候,服务生很熟悉的迎上去打招呼,“杨先生,来了。”杨世棋微笑:“最近有什么好茶?”对方介绍了一番,他忍不住皱眉,“明前的龙井还有么?” 服务生一脸为难,“杨先生,抱歉,刚好还剩一斤半,被那位女士要去了。”他朝旁边比了比。 杨世棋顺着手势看过去,另一边假装在挑茶叶的林烟也回望过来,冲他温柔浅笑。 林烟笑起来的模样纯良又无辜,配上素雅的裙子,有一份成熟女人的优雅在,唯独头发扎的不伦不类,不过瑕不掩瑜……杨世棋也斯文微笑。他问:“小姐,你好,不知道能不能割爱?”他从国外回来,极其讲究绅士风度,这会儿笑起来更添了几分翩翩儒雅之意。 “割爱倒算不上,请你一起品一杯倒是可以。” 美人邀约品茗,是件雅事,在茶庄里也是件极其平常的事。 杨世棋没有拒绝,他只是蹙眉:“明前的龙井可不便宜,我不能让女士破费。”似乎有些窘迫之意。 林烟还是笑:“我听说这儿的点心不错,我们可以要几碟尝尝。”这句话便是帮他解了围。 杨世棋哈哈大笑,两个爱茶的人凑在一起,自然相谈甚欢。 也不知林烟使了什么手段,二人笑语晏晏,传到宁则远这儿,衬得他这儿越发像个孤家寡人。 宁则远都能想象林烟笑起来的模样,眉眼弯弯的,淌着醇醇的水意。她从来不对他这样笑,宁则远很嫉妒! 果然眼不见为净啊……   ☆、第4章 .02|家 投其所好是亘古不变的拉拢手段,林烟周六收获颇丰,周一到公司是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看来情况不错啊,”见林烟这么高兴,方冰不由调侃了一句,又问,“怎么样,有没有戏?” 林烟从钱包中拿出周六的票据,一边整理一边说:“让你失望了,我那天根本没提工作的事。” “那你们都聊什么了?”方冰惊诧。 “茶叶、茶道、茶经……杨世棋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名字呢,只以为多认识了一个茶友。”林烟如实相告。 方冰不禁咋舌:“林烟,花了那么多钱,居然还在外面绕圈子,干嘛不直奔主题啊?” “迂回,懂不懂?”林烟挑眉浅笑。 如果当下她直接亮明身份,说自己是和他联系过多次的林烟,那这个偶遇的目的性太强,必然会遭到对方极度反感。林烟花那么大价钱制造这个偶遇,就是想让杨世棋自己慢慢发现“她是林烟”的事实,进而再对嘉曼产生兴趣。 这个办法迂回且复杂,而且中间的度不容易掌握,需要对男人心理精确了解,林烟折腾的很累。那天宁则远说她对杨世棋用心,其实林烟是真的用心。这是入职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她不想失败。 想到宁则远,想到欠他的钱,林烟如坐针毡,忙拿着票据去找舒曼报销。 那么大一笔钱,宁则远虽然不催,可林烟却着急的不得了,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够还掉这笔债,跟这人再没有任何的牵扯! 林烟打心底排斥这个男人,尤其她觉得宁则远最近和前段时间又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前段时间他在她面前一直隐忍蛰伏,那么现在就未免太过赤.裸裸,甚至对她的发型都要指指点点……好像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他的,也必须听他的。如果不愿意,宁则远也不强迫你,只往你身边一站,他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压迫感就萦绕过来,逼得你不得不妥协! 想到那人指尖碰到脖子时的冰凉触感,林烟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战栗。 她厌恶这种感觉! 偏偏舒曼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林烟,今天发型不错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烟耳朵控制不住微微发烫,脸上却仍是一派淡定,她说:“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看上去比前段时间要黑一点,亮一点,也更有光泽。”提起美容舒曼话就开了闸,“最近用什么好产品了?” “没啊。”林烟摇头。 舒曼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你整个人容光焕发,林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她能有什么好事?林烟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将手里票据递过去,“周六给你打电话,结果你手机关机,我就自作主张了……” 看到票据上的面额,舒曼一双眼瞪得极大,嘴巴张的能吞下一颗鸡蛋。数完一共有几个零之后,她实在不可置信:“大小姐,你去哪儿花这么多钱?!”林烟便将周六和杨世棋喝茶的事简单说了。舒曼皱眉:“这样能行吗?是不是血本下的太大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烟振振有词,“以我跟杨世棋的接触,这件事应该没问题。我待会儿再打个电话去看看。” 看着眼前的林烟,舒曼忽然觉得她真有魄力!这么大一笔钱说花就花出去,现在还能够信誓旦旦的说没问题,表示林烟完全相信自己的决断——舒曼本来认为这次机会不大的,可现在她心底也有些期待了……不愧是搞定过宁则远的女人,身上确实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不过,林烟,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事林烟没打算隐瞒,她坦然的说:“我那天正好碰到宁则远,找他借的。” “他疯了吧?”舒曼忍不住叫道,“你花他的钱去和他的属下套近乎,他能更蠢一点么?”说到这儿,她无不感慨:“宁则远真舍得陪你胡闹。” 这话就显得暧昧了,林烟脸色微红,连忙冷着脸纠正:“哪里是胡闹?我找他借的。” 舒曼看她的眼神又不一样了,一脸“大家懂得”表情。她眨了眨眼,兴奋的说:“林烟,我觉得咱们这次挺有戏的,说不定能直接中标呢。”抱上宁则远这条大腿,那简直是万事无忧,她招林烟进来的决定真的太英明了! 听了这话,林烟一时有些恍惚。这是她第一个案子,心里偶尔会有这样微薄的期许,可也只是想一想罢了,现实还得泼冷水:“别做梦了,宁则远这人工作最不讲情面,我们还是赶紧还他钱比较合适,你让财务那边早点批下来。” 舒曼刚要答应,转念一想,这么好一个与宁则远勾搭上的机会,怎么能随便轻易浪费?她打定主意,这会儿皱着眉,一脸的为难:“这笔钱金额太大,不一定快的了。” 林烟心底着急,可也知道这事确实难办,只能催促尽量快点。 —— 这么大笔钱悬在头顶,跟悬着柄剑似的,林烟惴惴不安,思来想去,她给宁则远打了个电话,亲自解释推迟几天还钱的事。 电话“嘟——嘟——嘟”不停机械重复,林烟的心却随之越揪越紧,她想让他赶紧接起来,几句话说完了事,却又抗拒听到他的声音,她真的没法面对他。 这么纠结着,直到那边传来“喂”的一声,林烟胡乱扑棱的一颗心忽的着了地,她脑海里蓦地蹦出来五个字——早死早超生。定下心神,林烟平静的说:“宁先生,我……” “林烟。”与此同时,他这样唤她。 声音沙沙的,含着惺忪睡意,宛如是男人在耳畔的呢喃,透过电波清晰传过来,林烟一时怔住。她甚至能感受到属于这个男人的强烈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团团将她围住。 滞了一瞬,林烟问:“打扰你了?”现在是早上九点,他居然还在睡。 “没,昨晚公司突然有事,眯了一会儿。”宁则远解释。 林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他连夜处理的事肯定很着急,顿了顿,她说:“那你再休息会儿吧。”极少透着点关切。 宁则远低低笑了,声音沉沉的,好似扣人心弦的音符,涟漪一道又一道。 他说:“你找我什么事?”既然他这么问,林烟便将钱的事说了。宁则远还是笑,“林烟,我又没催你,你要是实在想谢我……”他说到这儿忽的停住,林烟心头一跳,生怕这人说出什么无耻的话来。宁则远捻了捻拧着的眉心,笑着说:“先欠着吧,等我回来再找你。” “你要出去?”林烟下意识问。 “嗯,我明天要去趟外地。”稍稍一顿,宁则远又说,“大概三四天的样子,周末回来。” 这样听着倒像是跟她在报备行程,林烟大窘,幸亏没有面对面,不如她要难堪死了。 极快定下心神,林烟恢复最初的客套:“宁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反正钱下来我就还你。” 疏离又淡漠,是她永远关上的心房,也是他走不进的世界…… 宁则远无可奈何,谁要她还钱啊,他只要她罢了! —— 脑袋空空发了会儿呆,林烟这才打起精神给杨世棋打电话。这个电话尤其重要,她不敢大意,将自己调整到最会骗人的状态。 杨世棋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说:“杨先生,你好,我是嘉曼公关的林烟。”语气淡定从容,职业又干练。 偏偏女人的声音很耳熟……杨世棋微微一愣,重复了一遍:“林烟?” 那边轻笑:“是的,杨先生,我是林烟。” 她一笑,语调会随之上扬,杨世棋已经听出来,电话那头的就是周六茶庄请他喝茶的那位,可她还没有听出来他的声音……杨世棋心念一动,想故意引她:“林小姐,我现在没空,不如明天找个时间聊一聊?” “好啊!”那边话中听起来格外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下来。 一想到明天这位林烟见到自己时的惊讶表情,杨世棋不由心情大好。 当然,电话那头的林烟心情也很好。 方冰听了全部,这时看着林烟眼神里完全是佩服之意,她问:“林烟,你不担心杨世棋猜到茶庄是你设的局,现在故意引他上钩?” “男人大多虚荣,你装得蠢一点,他们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自然脑回路就短。”林烟分析的头头是道。 方冰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压低声说:“这么会拿捏人,你肯定是个玩弄感情的高手。” 林烟浅笑,她哪儿是什么高手啊,她再低不过了! —— 周一下午,照例是高层例会。 会前徐逸秋去给宁则远汇报议题,到最后他才说:“宁董,杨世棋确有收受商业贿赂的嫌疑。” 宁则远阖着眼,这会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两年公司都是与爱德公关合作,他和爱德走得特别近,从中收到不少商业好处。宁董,这事要不要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乌黑的长眉微蹙,宁则远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浓浓的血丝,疲倦,困意,还有点点纠结——如果现在处理杨世棋,那林烟这些天的努力便彻底白费了,估计她能气死!又不能让她真的牵扯进来…… 暗暗叹了一声,宁则远说:“他的事等这次发完招标函再说。”为了林烟,他真的是一再破例。 —— 因为宁则远将营销部的招标细则压得太久,这天高层例会上,杨世棋终于忍不住问:“宁董,上次你说有几个地方需要斟酌修改,不知道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宁则远静静望过来,薄唇微抿,眼底晦暗不明,严肃又冷峻,杨世棋不觉一愣。 宁则远淡淡的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与国际大牌公关公司合作,但是收效很差。我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对待客户的模式与套路几近相同,不一定适合我们。而且,他们极大的优势在于掌握丰富的媒体资源,但我们也有媒体事业部,所以根本不缺这一块,我认为——我们这次招标不用局限于几家大牌公关公司,可以将眼光放长远一点,看看业界其他的方案,这样才有良性的循环。” 徐逸秋坐在侧后方低头写会议纪要,这会儿听到宁董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忍不住汗颜——不过是为了帮那位林小姐,非要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也真难为宁董想得出来! 稍稍停顿片刻,宁则远神色如常的说:“所以,我建议营销部多考察几个公司,如果资质没问题,可以一并纳入招标的范围。” 杨世棋一听这话,不知怎么就想到林烟,想到嘉曼。他说:“好的,宁董,我们这就去准备。” 沉沉看着他,宁则远点点头,又不放心的交代:“名单拟好之后,先发给我过目。”   ☆、第4章 .03发|表 林烟接下来几天的工作特别顺利。 第二天按照约定跟杨世棋见面,她强迫自己上演了一出“原来是你”、“我们竟然这么有缘分”的感人戏码。林烟很会唬人,她的表情是真的惊讶又惊喜,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显得真挚诚恳,还有一点女人的羞涩与腼腆,杨世棋心里不免得意。 林烟给他介绍嘉曼的具体情况,还有一些模糊的创意方案。 杨世棋听过之后发现挺有意思,很对胃口,心里虽然有意,他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林小姐,我们宁董这次想找些新鲜血液加入竞标……” 林烟正聚精会神考虑如何对付杨世棋,这会儿突然听到“宁董”两个字,她不觉一愣,脑中突地微微有些放空,下一秒,一股莫名的情愫慢慢萦绕,像是想过却又不敢面对也不敢奢望的曾经——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不甘,感伤,又有些许触动,宁则远的一句话,能抵上她所有的努力,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如果有意,宁则远这样公私分明的人,为她说这么一句话,已经是他绝对的底线了…… 可是,他从来不会徇私的。 林烟轻轻眨眼,掩去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人。 杨世棋还在继续,他略略蹙眉说:“我觉得贵公司真的不错,不过呢,离我们公司的标准还有些距离,你看这……” 男人话中似乎极为勉强,带着浓浓的商业暗示,林烟听懂了,心里觉得恶心透顶,表面功夫却还得做的漂亮,“杨先生,我那儿正好还有一些上好的明前茶,咱们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品一品。” “好啊,这周六,还是在一钱茶庄?” 林烟抿起唇,嘴角是一簇冷笑。她垂眸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杨先生,这周六恐怕不行,下周六怎么样?”她笑意盈盈,一派温婉恬静。 杨世棋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他拒绝不了,于是点头说好。 因为宁则远催的紧,营销部与采购部的工作效率极高,周三下班前拟完招标名单发到总裁办邮箱里。 在名单上看到嘉曼的一瞬,宁则远心里不大舒服——他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天,林烟肯定与杨世棋私下又有过接触。杨世棋这人生性风流,极讨女人喜欢,也不知林烟有没有……想到这儿,宁则远越发烦闷,有股难耐的郁卒与焦躁在身体中乱窜,惹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有个声音不停在脑海中诱他,给她打个电话吧,给她打个电话…… 宁则远很想听一听林烟的声音,想的不得了,想进了骨子里变成钻心的疼。 可一想到林烟就知道跟他提钱,话里话外全是冷冰冰的敷衍,他就受不了,还不如不讨这份嫌弃呢! 压了压太阳穴,宁则远强迫自己专心工作,早点处理妥当,就能够早点回去,回去了,总能找到理由去见她…… —— 得到宁则远的首肯,一直压着迟迟不发的招标函在周四上午发到几家公司手中。 舒曼告诉林烟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林烟,这次能够参加宁氏的竞标,咱们是真的赚了!这简直就是公司的免费广告啊,万一不小心中标,就是彻底的活招牌!” 林烟虽然高兴,却没有那么开心,一想到万一真的是宁则远暗中帮她,她就坐立难安,可也不好意思现在泼舒曼冷水,林烟只是问:“那笔费用什么时候能报下来?” “快了快了。”舒曼打马虎眼。——宁则远这条大腿还是要多抱一会儿,能欠一时是一时,有了由头,才能有来有往。 林烟不知道舒曼心里的想法,她蹙了蹙眉,忍不住催促:“还是快点,那么多钱……” 宁则远怎么可能在乎钱,舒曼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连忙转移话题:“哎,林烟,这事暂告一个段落,这周末你去做个体检吧?人事那边催着要呢。” 听到这话,林烟不由微微一愣,内心深处的某个抗拒与挣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对着舒曼,她又不得不慢慢咽回去。 “好的,我周六就去。” —— 体检需要饿着肚子去抽血,所以一般都起得很早,可林烟却不愿意动,是发自肺腑的排斥。 她懒洋洋的赖在床上,珍珠睡在旁边,软乎乎的身体拱成一团挨着她,这让林烟很安心。 正常上班之后,珍珠这丫头不能总麻烦李姐,所以林烟送她去了附近的托儿所。珍珠一开始不愿意,又哭又闹,林烟每次送她过去,自己也要掉好多眼泪,这两天才渐渐好一点,但也只是不哭了,珍珠还是闷闷不乐。 天气很热,卧室的空调有些旧了,没开一会儿就哧哧的响,关键还不怎么制冷。林烟睡出一身汗,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珍珠也是,小肚皮露在外面,一副贪凉的模样。林烟轻手轻脚替她把衣服拉好,没想到这么一动,珍珠也就醒了,“妈妈。”小丫头糯糯软软喊她。 林烟心里软软的,低头亲了她一口,珍珠索性直接爬到林烟身上,两只手抓着她,赖在她的胸口,像个可爱的熊。 林烟抱着珍珠,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母女俩最近很少的亲密了。 这样的静谧之中,珍珠忽然欲言又止的抬头看着林烟,小眼神怯怯的,让人心疼。林烟大惊:“怎么了,珍珠?” 珍珠拱在她怀里,闷闷的说:“妈妈,我想要爸爸。” 林烟手中动作一滞,然后又一下一下拍着,她柔声问:“宝贝想爸爸了?” “嗯,想!”珍珠登时抬起头,一双眼水汪汪的,小嘴瘪着,快要哭了。 看到女儿这样,林烟心里也难受。理了理珍珠的刘海,她慢慢的说:“宝贝,爸爸去天上了。他在那儿看得到我们,也听得到我们说话。你想爸爸,爸爸他都知道,他也在想你。” 这种哄小孩子的话,林烟以前每次说都有用,可今天却不灵了,珍珠只是缠着她:“妈妈,我想要爸爸回来。” “为什么呀?”林烟问。 珍珠委屈极了,她说:“别人都有爸爸。” 小丫头声音软软的,却是最致命的武器!林烟眼圈泛酸,泪花瞬间涌上来,抿着的嘴角不住颤抖。她紧紧抱着珍珠,努力的说:“宝贝,爸爸去天上时告诉我一个秘密。” 珍珠定定看着她,对这个秘密明显很感兴趣。 “爸爸说,他永远爱你。”林烟亲了她一口,又缓缓说道,“宝贝,我既是你的妈妈,也是你的爸爸,我也会永远爱你。” 珍珠懵懵懂懂,她太小了,还不懂永远两个字的意思,她只是好奇:“妈妈,永远是什么?” “永远就是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永远就是我和爸爸一直爱你。” —— 附近有医院,其他体检机构相对更远一点,林烟慢吞吞走过去,快到的时候却又不敢进去。她是真的害怕这种地方,每次闻到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就忍不住腿脚发软,恨不得立刻掉头而走,她从心底厌恶这里! 在外面花坛上坐了一会儿,林烟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去。 医生开了体检单子,一项接一项,行走在弥漫消毒水的医院里,林烟只当自己是具行尸走肉。周六上午看病的人很多,整个体检花去不少时间,当表格上只剩那项下意识逃避的妇检时,林烟是真的不敢去了。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低低垂着头。妇科与产科靠得很近,旁边人来人往大多是孕妇,讨论的都是孕检的事。林烟静静听着,手不由揪在一起,狰狞的厉害。 林烟坐了很久,直到旁边的病人都走了,直到里面医生出来透气。 “你是来体检的?进来吧。”那医生对她说。 林烟讷讷抬头,面前的是个长相很和蔼的老太太……她忽然想,如果自己母亲活着,说不定也是这样和善。 医生办公室后面就是妇检的地方。林烟躺在那儿,呆呆看着天花板。头顶晕暖的灯光氤氲成一道又一道光圈,她眯起眼,胸口突然恶心的难受,林烟忍不住趴在旁边呕吐。 “怀孕了?”医生见她这样不禁问道。 林烟摇头,尴尬地笑:“我好像有点紧张。” “别紧张,很快。”医生安慰她。 林烟重新躺好。底下传来冰凉触感的那一瞬,她还是忍不住屏住气,双手无意识地摁住小腹的那道刀疤。那种痛楚又从中一点点钻出来,蔓延到四肢,她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察觉到林烟身体的僵硬,老太太和她聊天企图转移注意力,“考虑要孩子么?” 林烟讪笑:“没有。” “还没啊,趁着年轻身体好恢复,怎么不考虑……要一个呢?”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跟林烟说话了,好像早逝的母亲……林烟滞了滞,淡淡的说:“离婚了。” 老太太叹气:“我女儿也是,我真是操碎了心。” 林烟微笑:“医生,她有你这样一个妈,肯定觉得特别幸福。” 她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如果母亲还活着,肯定也要替她操碎了心……这样想想,觉得老两口先去了,也省掉好多糟心事,林烟浅浅苦笑。 —— 珍珠早上不高兴,林烟无计可施,只能做些她喜欢吃的菜来补偿。回家路上,她特地去买海鲜。越临近中秋,螃蟹越贵,林烟挑了两只肥的,又顺便买了些活虾和小螃蟹,见到还有螃蜞,她也顺手买了一点。 今天托儿所没开,珍珠放在李姐家。林烟去接珍珠的时候,李姐家门微敞,她走到门口,透过缝隙看到客厅里的那个人,不由顿住步子。 楼上楼下的格局一样,李姐家的客厅也不大,甚至摆设略微局促。 宁则远就坐在半旧的沙发里,彬彬有礼的陪李姐说话。挺括的西装搁在旁边,他身上穿着浅色的衬衫和西裤,电风扇在一旁呼哧呼哧吹着,吹得他的额发凌乱,看上去格外不搭。更不搭的是珍珠坐在他腿上,聚精会神地玩他的领带。 林烟不知为何眼底蓦地一湿,她呆呆愣在门口。   ☆、第4章 .04| 在闷热的客厅里坐了没多久,宁则远就微微冒出一些汗意。 他从机场出来直接来到这里,身上还穿着商务西装。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十分可笑,他却不得不自持斯文,淡定的与林烟邻居微笑聊天。 珍珠原本是坐在旁边的,后来钻在他怀里玩,宁则远便越发觉得热。他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长长的眼睫毛,而睫毛下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极了佟旭东。宁则远不喜欢这双眼睛。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跟林烟最最亲密的那个男人。他会嫉妒,会发狂,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会恨不得将林烟身上重新烙上他的印迹! 可是,珍珠偏偏与他靠得那么近,那么依偎着他,软软乎乎的粘着他,宁则远就心软了。 这是林烟的女儿,他爱的林烟的女儿,他怎么可以不爱? 宁则远揉了揉珍珠的小脑瓜。小姑娘头发软软的,让他的指尖都带着一些温柔的爱恋。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陌生,不是血缘,只是因为他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愿意全心全意接纳她的所有。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的有多好,但宁则远很愿意努力试一试,倾其所有。 外面楼道里传来女人的寒暄声,“佟太太,回来啦。” “嗯,回来了。”另一人淡淡回应。 佟太太——林烟! 男人心尖上狠狠碾过一阵战栗,这几天积聚发酵的思念在陡然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刹那,齐齐从火山口涌上来,砰地一声,落得他满头满脸,恨不能将他淹没! 呼吸重了许多,宁则远端起纸杯喝茶,掩饰掉动作的僵硬,悄悄往门边看过去—— 缝隙里,走廊昏暗,门边有一抹身影,纤瘦,柔弱。 是她! 看到林烟的一瞬,那种思念的渴终于缓缓消下去一点,宁则远的心倏地沉静下来,沉到无声的世界里,却依旧被融融暖意包围。 他静静看着,热切盼着,那边却还在不急不缓的跟旁人说话,“今天市场里的虾比较新鲜……” 每一个字都是焦灼,每一个字都在煎熬。 也不知林烟是不是故意的…… 宁则远垂下眼,握着纸杯的手忍不住蜷了蜷,缓缓平复下心境。 一边的李姐还在好奇打听:“宁先生在哪里上班啊?”宁则远含糊说了一句在公司上班,李姐听了不住点头:“哦,是公司白领,那挺不错的。” “嗯,还行吧。” 宁则远微笑回答,李姐似乎还想继续再问,眼梢余光里,门忽然被人拉开——先是一段白皙的胳膊,然后是女人纤盈的身体,“李姐。”林烟适时的唤了一声,非常及时打断他俩的对话,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也不知她是不是怕李姐问多了闹笑话。 宁则远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注视着她。 女人的脸掩在幽暗的楼道里,看不清表情,唯独那道视线淡淡掠过他的眼,短暂交错又平静的移开。 她的眼底蕴着一丝浅浅的嗔怒,宁则远猜,林烟一定听到了,说不定早站在外面…… 他心情忽然好起来。 宁则远抱着珍珠,另一边林烟还在跟李姐道谢,还将刚买的活虾留下来。李姐推辞:“阿烟别客气,宁先生已经买了不少东西过来,你拿回去给珍珠吃。”——宁则远今天来,确实带了很多东西,都是他用来做借口的东西! 林烟忍不住蹙眉,侧目看了他一眼,眉宇间似有些责怪之意,还有些还不清债的担忧。 宁则远心情更好了。他坦然回望过去,眉目清隽,眸色澄澈,宛如一汩清泓。 林烟不自在的别开眼,再不看他,“李姐,我们走了。”她这样说。 我们……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还是令宁则远怦然心动,好像暖暖的春风拂过,他的心间一瞬开了好多好多的花,那张好看又诱人的薄唇抑制不住欣喜地微微上扬,我们,呵,我们…… 他低低看了珍珠一眼,心底软软的,都是对小丫头的疼惜。 —— 二人一前一后上楼。 狭窄的楼道上正好有人下来,看到林烟和身后抱着珍珠的宁则远时,眼神里不禁就多了一些好事之意——这种老旧的居民楼楼上楼下很熟,最爱碎嘴八卦家长里短,尤其林烟还顶着个新晋寡妇的头衔。 “佟太太,家里来客人啦?”那人问,又悄悄多看了几眼宁则远。 他个子高,皮相好,光是站在那儿,就挺吸引人的,更别提此时此刻和林烟搭上关系。 这种陌生的窥探让宁则远极度不悦,视线淡淡拂过那人,很冷,很冰,不怒自威。那人不由一愣,再不敢多打量。 没想到,走在前面的林烟也只是笑着敷衍了一声“嗯”,再不愿多解释其他。 这倒是很出乎宁则远的意料。 不过,他觉得林烟今天确实有些异样——虽然从刚才到现在,林烟一直没有和他说话,也只看了他两眼——具体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宁则远也说不清楚,大约以前的林烟是丝丝冒冷气的冰山,今天的她却突然藏进看不见的海底,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或者说,她有心事…… 如今,有心事的这人打开门,侧身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进来吧。” 室内微暗,衬得她的身段玲珑有致,纤纤细腰,不堪一握…… 宁则远尴尬地移开眼,跟着林烟走进去,走进这个他赌气说走了就再不会来的地方。 客厅最显眼的莫过于佟旭东遗照,他上了一支香,便将衬衫袖口挽起来,去厨房问林烟要不要帮忙。 “不用。” 林烟拒绝的很果断,宁则远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站在那儿正不知所措,林烟终于问:“宁先生,你今天怎么来了?” “早上登机的时候有人送了我几盒刚摘的蓝莓,我记得珍珠挺喜欢吃的。”他边说,边觑那人。 林烟不接话,只是埋头将螃蟹洗干净,又笃笃笃切姜丝。 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宁则远心里没底,只好继续说:“还有一篮新鲜的水蜜桃,只能存两三天。” 将姜丝归到碗里,林烟又垂眸剥起小葱。葱上带着水,冰凉的厉害,落在指尖上,她忍不住微微一颤。林烟拧了拧眉,快速将葱洗干净,连带先前的姜丝和螃蟹一并放到锅上蒸。 宁则远当然看到那两只螃蟹,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莫名酸涩难受起来。他有许多东西可以给她,可她一概不要……他好无能为力。 “林小姐,那我先走了。”宁则远钝钝的说。 林烟终于有了反应,她擦了擦手,抬眸望着他,问出心里的疑惑:“我听杨世棋说,这次招标的事你……” 宁则远有一瞬心虚,很快又镇定下来,他淡然否认:“我确实交代过一些,不过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把那套理由又搬出来讲了一遍,说完之后只是定定看着林烟,满脸平静,商人的一贯伎俩! 林烟全程拧着眉,安静听着,似乎在思索他话的真实性。 宁则远以为她又要冷冰冰的刻薄拒绝,谁知林烟最后只是对他说:“宁先生,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你帮了我不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感谢,想请你留下来吃顿便饭,欠你的钱,我会催公司财务尽快……” 林烟还在努力组织措辞,表达感激之情,宁则远却是彻底怔住。 这一刻,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就好像走得极累,有人递过来一杯水,就好像在噩梦中挣扎,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轻轻唤他的名字。 不大的厨房慢慢安静下来,只有烧水的呲呲声,还有,男人怦怦心跳的声音,就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许多。 胸膛起伏之间,他身上的禁欲气缓缓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旖旎,是暧昧,是掩饰不住的爱慕。 太过强势,太过侵略,太过赤.裸裸…… 林烟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宁先生,你稍坐一会儿,我出去再买点菜。” “我也去!”宁则远说。 林烟摇头:“不用,你帮我看着珍珠。”她说着往外走。 厨房的过道有点窄,他一个男人站在那儿,不避不让,显得空余的地方就不大了。林烟怕会碰到他,经过他的时候,不得不略微侧着身,没想到宁则远也正好侧身让她—— 两个人陡然面对面,还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靠得太近,林烟吓了一跳。 男人清冽又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强烈的荷尔蒙,凶悍又霸道…… 她呼吸一滞,身体下意识的僵住。不过一秒,又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这样的反应,林烟心中微恼,面色却一直淡漠如常。 她正要离开,熟料宁则远蓦地扣住她的手腕! 被他扣住的地方,热的发烫,像是避之不及的烙铁。 “你……!” 林烟又急又怒,可不待她愤怒的甩开手,宁则远已经极快松开,他说:“抱歉,林烟,我只是想跟你说,不用再去买菜了,我们,我们三个人……够了。” 我们……三个人…… 这几个字钻进心底,林烟眼底忽然涌起许多咸咸的酸涩,她慌不迭的撇开眼,嘴角微微抽动。 我们,三个人…… 她真想告诉这个人,他们永远不可能三个人了,他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早就没了! 就在那个暗无天日又孤独无助的夜里,没了…… 这人甚至都没看见那滩血,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胚胎的存在! 林烟一开始很恨宁则远,后来又不恨了。她想,这个错其实也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是她亲手将自己陷进这样的困境。所以,她走了,走得彻彻底底,再不愿提及这段往事,所以,这个人再不会知道这件事。 妈妈,永远有多远? 宝贝,永远是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永远是妈妈一直爱你……   ☆、第4章 .05| 那些陈年旧事猛然间袭上心头,林烟仿佛又看到当年地上的那滩嫣红。 鲜艳夺目的红色,鬼魅无常,迷在眼里,堵在喉中,让她窒息,让她绝望,让她痛的厉害!林烟忍不住战栗。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下来,就像过去几年习以为常的那样,努力强迫自己释怀,她甚至成功催眠了自己。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因为当年另一个当事人就在眼前,林烟差点脱口而出了。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让宁则远愧疚,还是让他加倍补偿自己? 这些都不是林烟想要的。 林烟想要的,只是不愿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尤其不愿和宁则远再有什么关联。经历过那些痛楚,经历过他和秦嫣的那段,她是真的没办法再面对这个男人。看到宁则远,她就会想到那一夜的孤独无助;看到他,林烟就会想起那团来不及见天日的血肉;看到他,她更会愧对无辜死去的旭东。 那些沉重的过往死死缚在她的身上,缠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是真的没办法。 林烟躲过,避过,也冷言冷语过,但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似乎又欠宁则远很多。能还的,她尽量还掉,不能还的,林烟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么想着,她定定望向宁则远。看到男人那双一无所知的澄澈眸子,林烟眼底闪过一道痛楚,钻心的疼,倏地又不见了,她只是虚伪的笑。嘴角抿起来,格外诚恳,也最会唬人。 林烟客套的说:“宁先生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多买些菜是应该的。” “真的不用。” 宁则远没有察觉林烟的不对劲,他只是知道林烟带着珍珠生活很不容易,现在更不愿意她破费。 男人高大的身影密密笼罩下来,是一方狭小.逼仄的天地,萦绕其中的,全是他恼人的气息…… 林烟忽然觉得留他吃饭,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本来是想单纯谢谢宁则远的帮忙,再跟他提一下杨世棋的事——姓杨的那人极度不靠谱,衷情于钱.色交易,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情——可林烟现在就被宁则远逼得快要无处遁形了,她只能冷下脸,准备送客。 这一刹那,似是感受到林烟目光里的冷漠敌意,宁则远突然转了口风! 他浅浅微笑,又彬彬有礼的道谢:“林小姐,那麻烦你了。”说着越过林烟直接走到沙发坐定,一脸的斯文与平静。 简直……毫不知耻! 林烟一时气结,那些送客赶人的话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她边给珍珠穿纸尿裤,边交代说:“珍珠,妈妈去买菜,宁叔叔陪你,你要听话。” 交代完三岁不懂事的小丫头,林烟再看着那位甩手大少爷,不由默默叹了一声,也一样不放心的交代:“燃气灶上的火再过十分钟关掉。珍珠要什么,你千万别惯着她,饭前吃了东西,待会儿她就不吃饭了。” 像是寻常妻子出门前零碎的叨唠,宁则远心里是真的甜。抬手看了眼腕表,他笑着保证道:“我知道了,你早点回来。” 男人站在跟前,身上笔挺的衬衫被汗濡湿了,他柔软乌黑的头发这会儿都蔫儿了,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狼狈——宁则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 林烟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她说:“卧室里有空调,你要是嫌热,可以去吹一会儿。”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卧室两个字落在宁则远耳中,不知怎么就平添了些旖旎。白皙英俊的脸庞忽的微微一红,他说:“我不热。”这话更有画蛇添足的味道。 这副样子被对面那人看过去,林烟不禁蹙眉—— 下流! 她没再搭理这人,匆匆关上门,留宁则远一人跟块石头似的立在那儿。 门外,林烟没有立刻离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一大一小幼稚的对话,她才稍稍安下心。 —— “叔叔,这是什么?”珍珠对着桌上圆溜溜的蓝莓好奇不已,又问:“可以吃么?” 小丫头眼睛忽闪忽闪,是标准吃货的卖萌表情。宁则远心底软软的,却谨记林烟的交代,他说:“暂时不能吃。” 珍珠显然失落了,小嘴瘪下去,只盯着宁则远看。 被一个三岁小姑娘这么乖巧的盯着,宁则远是真的心软。但一想到林烟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他不得不再次残忍拒绝:“珍珠,乖,待会儿吃完饭再吃。” 珍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着。 宁则远以为这件小事就过去,等他去厨房关火再出来的时候,面前已经一旁狼藉! 珍珠趁他不备,一手抓了一把蓝莓,她也不吃,只是好玩的揉来揉去。这么一挤,那些汁水和果肉就黏黏糊糊地沾在手心里。珍珠试图拍掉,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结果越蹭越多,越蹭越脏,那条小花裙子就没法看了…… 宁则远再自持冷静,也被眼前这幕惊到了。 他根本没带过孩子,远远低估小孩的破坏力,这会儿七手八脚抽出面纸替她擦,可哪儿擦的干净?没一会儿,连他的浅色衬衫上也沾上不少。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也顾及不上。 看着脏乎乎的手,珍珠快要哭了,宁则远赶紧抱她去厨房洗手。 水流哗哗作响,珍珠蹲在水池边,小手努力搓着肥皂泡泡。 ——炎热的夏季,玩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珍珠自小爱玩水,以前佟旭东在的时候,经常带她去游泳。如今佟旭东去了,林烟又怕水,珍珠就再没有机会游了,连玩水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所以,她很快便将可怕的蓝莓事故抛到脑后,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小丫头玩心四起,还故意用手掬水泼宁则远。宁则远不闪不避,故意被淋个正着。湿漉漉的水滴沿着脸颊挂下来,冰冰凉凉,挺惬意的,他身上那件衬衫就更没法看了。宁则远难得好脾气的不在乎这种事,他只是抿唇浅笑,宠溺的揉了揉珍珠的脑瓜。 珍珠也冲他笑,小嘴咧得很开,她问:“叔叔,你会不会游水?” 游水?宁则远滞了滞,问:“是游泳吗?”珍珠用力点头。宁则远说他会的时候,珍珠眼睛蹭的一亮,像天上的星子,满是希冀。宁则远心念倏地一动,“珍珠,想不想去游泳?”他笑着问。 “要!”珍珠立刻拍手,表示很开心。 不大的厨房里,传出蒸螃蟹的香味,旁边盆子里小螃蟹和螃蜞挤在一起,吐着泡泡——因为身体原因,宁则远不能吃这些东西,可他依旧觉得美好的不得了。 一大一小正在厨房,客厅忽然响起电话声。 宁则远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林烟手机落在家里。电话显示的名字是“婉婉爸爸”……他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林烟有个闺蜜,应该是叫唐婉婉,也是跟贺榕玮离婚的那位。 那个号码第二次打来的时候,林烟才回来,手里吃力地提着很多东西,像是满载而归的主妇。 宁则远很满意这个比喻,他主动去接林烟手里的东西,又说:“你有电话。” “谁啊?”林烟问。 “好像是唐婉婉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林烟霎时怔愣住,就忘了跟宁则远客气。宁则远接过东西,转身去厨房,并没有看到林烟脸色的怔忪。 林烟钝钝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阳台才小心接起来。 接通的一瞬,电话里传来年迈苍老的声音,“阿烟……”这两个字穿过了重重的岁月,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 挂完电话,林烟走到客厅,看上去心事重重。 看到桌上散开的蓝莓盒子时,她心里咯噔一声,又注意到珍珠身上脏的像小花猫一样,林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珍珠!”她提高嗓音喊道,不怒自威。 妈妈发脾气,珍珠揪着手站在那儿,明显被吓到了,她说:“妈妈,我没吃。” 林烟只觉得脑袋疼,她还要严厉批评,宁则远出来打了个圆场:“是啊,林烟,珍珠没吃,是我不小心打翻挤烂的。” 他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能够编出这种无脑理由,蠢得要命! 林烟气不可遏,瞪了宁则远一眼,抱着珍珠去卧室换衣服。 等她将衣服泡上再去厨房时,宁则远讪讪过来解释:“林烟,你别这样,珍珠她真的没吃,是不小心弄脏了。” 他还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烟蹙眉望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宁先生,我在管教我女儿!” “我知道,可是你别这么严厉。”宁则远忍不住说。 林烟懒得再纠缠这种事,她索性背过身洗菜。 宁则远自讨了个没趣,却又不舍得离开她的身边,这会儿只能放下高冷的身段,没话找话的问她:“刚刚电话里什么事啊,好像挺着急的?” 林烟听了,对着水灵灵的小菜滞了滞,缓缓说道:“婉婉妈妈的身体不太好……” “那找你做什么?”宁则远又问。 心底有好多话涌上来,积压着,发了霉,林烟急需找个地方倾诉,可那些话都到了舌尖上,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下。 眼底是无尽的迷茫,她顿了一顿,蓦地叹了口气,说:“你好烦啊。” 这人一脸无可奈何、微微嗔怒的样子,其实挺有趣的……宁则远在她身后抿唇偷偷浅笑。 两个人靠得近,他稍稍再上前一点点,墙壁上两道影子便像是缠在一起,永不分离!他喜欢这样,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林烟,珍珠想游泳,我已经答应下午带她去了。” “不行!”林烟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啊?”宁则远说,“珍珠是真的想去,再说我都答应了珍珠,不能食言。” 林烟何尝不知道珍珠想玩水,自从佟旭东去世,珍珠就再没玩过,每次只能在浴缸里扑棱几下。 可是…… 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墙上好似依偎的两道身影,林烟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她是真的不想跟这人扯上什么关系,连影子都不行! 看出林烟的抗拒,宁则远继续游说:“林烟,别扫孩子的兴。” 她越想和这人撇清关系,可似乎越扯越深……偏偏他毫不自觉。 林烟是真的懊恼今天留他下来吃饭了。   ☆、第4章 .06|家 宁则远带林烟和珍珠去他名下的一套度假别墅,临近海岸,里面正好有无边泳池,池水干净又清澈,关键还很大。 珍珠很兴奋,林烟却是局促不堪。 她根本不想过来的,却又不放心珍珠单独跟着宁则远出门,所以只能跟着。可林烟又打心底抗拒跟这个男人接触,虽然游泳这项运动非常积极向上,还能锻炼身体,可毕竟……穿得太少,她提议去附近的游泳馆,里面人多,至少能减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但是宁则远不同意。他振振有词的拒绝:“林烟,人多的泳池不干净。” 宁则远是重度洁癖患者,根本无法接受跟那么多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泡在一个池子里,而且,他还有个不愿意的理由—— 除了林烟,他不想被别人看! 当然,珍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算。 他那么清贵与傲娇的一个人,要在众人面前……宁则远光是想想,就接受不了。 在他的坚持与珍珠的举手赞成之下,林烟不得不无奈妥协——她要是再拒绝的话,就彻底成了珍珠眼里只会发脾气的大恶人。 林烟真心觉得自己被宁则远坑了! 帮珍珠换完衣服,林烟领着她从更衣室走出来,再绕过前面一段全是落地窗的走廊,就可以到外面的泳池。池边支着遮阳伞,还有几张躺椅,气氛悠闲又静谧。这样的安静之下,林烟似乎已经听到了破水的声音。 她一点点走近,水声一点点清晰,落在耳中,宛如浪涛在她心尖上拍来拍去,像是一阵阵悸动的鼓点。 林烟脚步不由一滞。 这一瞬间,她莫名想到男人的背——这也是宁则远身体留给她的最深处的记忆——林烟以前故意和他作对的时候,最喜欢从背后拥住他,抵着他。所以,那种温润的触感,她再熟悉不过。 还有手搭在他的小腹上,指尖传来的触感,结实,有力。 这就是他的身体,平日里衣冠楚楚,却藏着最原始、最直白的野性,像只蛰伏的猛兽。 林烟没来由的窘迫。经历过以前种种,她是真的没办法面对宁则远,更没法面对他的身体…… 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女佣正好迎面走过来,“林小姐。”她站在那边客气的打招呼。林烟忽然松了口气,她把珍珠托给那人,又说:“麻烦你了。” 那人明显有些诧异,不过刹那,就点头答应下来:“好的,林小姐。” 可珍珠不愿意。自从佟旭东去世之后,小丫头就有些怕生了,这会儿身体扭来扭去,显然在抗拒别人:“妈妈,妈妈。” —— 宁则远在泳池里游了个来回,只觉得浑身轻松,压了许久的疲惫好像顿时烟消云散。 他这段时间是真的累,短短一周的时间飞了几个地方,昨晚还熬夜到凌晨,不过睡了三个多小时,又赶早班的飞机回来。他无非是想见到林烟。可见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宁则远也好过不了多少。直到此时此刻沉在水里,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大约是真的累极了,他游完一圈就倚在池边休息,正好看到走廊落地窗里林烟的背影。 她的身形纤瘦,柔弱,现在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牛仔短裤,和早上一样,只不过她在出门前多戴了一顶遮阳帽和一副太阳镜。 ——林烟似乎很怕晒。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宁则远觉得林烟又多了真实的一面,比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爱讨喜多了。他忍俊不禁,薄薄的唇上翘,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动人的月牙儿,带着些清冽的气息。 走廊里,林烟却是一脸为难。 她实在没办法再面对宁则远,可是珍珠又吵得没办法,她只能咬咬牙领着珍珠出来。 这儿靠着大海,空气里都是咸咸的味道,裹着点潮湿的闷意,只怕要下雨。 林烟眯了眯眼,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拂过去,就看到泳池里已经有人在了。那人应该也看到她们的身影,这会儿抓着扶梯起来。 男人的身体从水面露出来,暖暖的碎金下,沾着薄薄的水雾,精瘦,匀称…… 那是一种原始力量的震撼,也是一种摄人心魂的悸动。 林烟心头猛地一跳,耳根随之灼热起来。 她垂下眼,视线根本不敢往男人那儿去,那种尴尬与无措重新浅浅萦绕在心尖上。林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窘的要命,说不定还脸红了,可她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淡定无比的表情,只当自己是被太阳晒红的! 这种境况,实在煎熬无比…… 珍珠却很高兴,见到宁则远,连忙蹦蹦跳跳跑过去。小丫头穿着碎花泳衣,带着粉红的泳帽,两个胳膊上各套一个鼓着气的浮袖,看上去就像一朵移动的胖花骨朵儿。 挺可爱的,还很萌,宁则远那么不喜欢小孩的一个人,这会儿心里也觉得被萌化了,他笑着将珍珠抱到怀里。 有珍珠挡着,林烟终于没那么尴尬,她慢吞吞走过去,客气的说:“宁先生,麻烦你了。” 她抬起头,却也只敢盯着他湿漉漉的短发。男人的发梢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打的很碎的头发精神的竖着,衬得他青葱许多。 岁月真是善待这个男人啊…… 林烟的脸藏在宽阔的帽檐下,这会儿就算仰面,视线也被深色的墨镜挡住。宁则远看不见林烟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只看到白皙的脸颊上浮动着浅浅的绯红——大概是被热的。 单看外表,林烟整个人有种冷冷的漠视感,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从一举一动中散发出来…… 在这样明确的疏离之下,宁则远忽然有点不自在,他问:“你要不要到旁边坐会儿?” “不了。”林烟摇头。——在这儿围观宁则远的身体,她只怕自己会窘迫死!顿了顿,林烟说:“我到处走一走。你帮我看好珍珠,她还不太会水性,也别太惯着她。” 宁则远“哦”了一声,单这个字,就听出来有点失落。 他又说:“如果要看海,二楼露台那边就可以看,景色还不错。如果想去海边,等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别走太远,附近有海蜇,挺蜇人的,最近好几起了……” 字字句句都是关切之意,哪儿像平日高冷又淡漠的宁总裁? 隔着暗色的镜片,林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抗拒的话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林烟说:“我知道了。” —— 这儿是有钱人的度假区,周围别墅林立,视野开阔,景致极好。 站在二楼露台上,可以望到不远处暗蓝的大海。这会儿,太阳西斜,淡淡的余晖铺满整个海面,闪耀着华丽又璀璨的光,而灿烂瑰丽如血的晚霞缀满天际,那是一种特别妖冶的美! 林烟靠在栏杆上静静看着,生出一种天高地远的辽阔感。 如果化身飞鸟,她定会张开羽翼,努力追寻这无比壮阔又无比寂寥的落日。 林烟喜欢日落。消沉的那几年,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海边、坐在岩顶、坐在峭壁边,安静的对着落日发呆。有好多次她痛苦难耐,恨不得一跃而下,却又被现实逼得一次又一次次回来。 如今,珍珠又在咯咯的笑。她的笑声像是悦耳的银铃,也是生活留给林烟的符咒,也是支撑她走过艰难岁月的支柱。 这就是现实啊…… 林烟心底再次软下来,低头望过去,只见楼下泳池里一大一小玩的正高兴。 一片波光潋滟中,宁则远仰面躺着,珍珠趴在他的怀里,两个小手奋力扑棱着,努力往前划。可珍珠哪儿会啊,男人的长腿悄悄在水底动了动,两个人就顺势往前飘去。珍珠还以为是她努力的成果,这会儿开心极了,小嘴咧着,是天底下最纯真无邪的笑脸。 宁则远也开怀大笑。 他笑起来,英俊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棱角分明的线条柔和许多,那股冷峻清冽的气质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暖意,是一种体贴的柔意,能够熨帖人心,能够扣人心弦……能够让人想要落泪,足够让人震撼。 看着这一幕,林烟久久怔愣住。 她忽然想,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如果他知道,会不会难过? 林烟心口蓦地痛的厉害,她连忙别开眼,不忍再看。 —— 珍珠难得有机会玩,所以一直兴致勃勃,直到太阳快下山,天际暮霭沉沉,才恋恋不舍的从泳池里出来。林烟抱着浴巾早早等在一边,这会儿给珍珠裹了一条,又随手将另一条递给宁则远。 宁则远微微一怔,连忙欣喜的接过来。他道了谢,林烟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给珍珠擦着水。 路灯下,她低着头,露出一段温婉的颈子,让人好想亲吻。 宁则远心头拂过柔软的战栗,漂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唤她:“林烟。”声音低低的,沙沙的,像是含着水。 林烟正要领着珍珠去淋浴,这会儿抬头问他:“什么事?”她已经摘掉帽子,脸上却还是架着那副躲避尴尬用的墨镜。 她问话的时候,宁则远略略抬起手,林烟一惊,有些戒备的往后躲了一躲,却仍然躲不过他恼人的胳膊。 真是够无耻!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鼻梁中间的镜架,宁则远一点点、一点点将她的墨镜摘下来,露出女人嗔怒的眼眸,那双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呼失措,还有女人被迫面对异性身体的羞愤,有许多许多他想看的情绪,他渴望的东西。 陡然失去这道屏障,林烟不由半眯起眼。 这会儿天色虽然已经黯淡下来,可男人的肤色偏白,依旧像明晃晃的日光,扎眼的很。 林烟连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多看一秒! 偏偏宁则远还要说:“林烟,天黑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透着男人的强势与霸道,简直——故意戳她的痛脚! 林烟整张脸就算再冷再冰再漠然无视,这会儿却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烫,她心头一颤,又气又怒,赶紧抱着珍珠离开。 剩宁则远心情很好的抿起嘴角,清浅微笑。他觉得自己在攀一座高峰,此时终于能够看到一点山尖了,还有山尖消融下来的雪,淌在心底,好甜……   ☆、第4章 .07| 周一,台风过境,风雨交加,天气很糟糕。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下暴雨,持续到现在,刚刚才停雨。 今天托儿所不开门,珍珠还得再托付给李姐看一下。想到珍珠的事,林烟不免头疼——婉婉妈妈身体彻底不行了,老人家临终前想见珍珠最后一面。如果不是台风来袭,从宁则远别墅回来,林烟就会买车票带珍珠赶过去,现在这样只能等天气稍微好转一点。 这里是老旧的居民社区,排水系统很差,不过一个晚上,外面就积起高高的水。林烟不得不回去换了双拖鞋,裤脚卷起来,直接蹚水去公交车站。 虽然雨停了,积水却直接漫过小腿肚子,冰凉刺骨,这会儿风又大的要命,一下子吹过来,林烟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段路她走走停停,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 “林烟。”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男人的声音不算高,这两个字在台风中掠过,沉稳,有力,居然没有被撕裂开——正是今天提早出门的宁则远。 林烟微微一怔,那辆熟悉的车就停在旁边。开车的是顾锐,宁则远坐在后排。车窗缓缓降下,他定定望过来,眉眼沉隽,意思不言而喻。 林烟自然犹豫。她不想欠他的啊…… 可是林烟刚摆手拒绝,天公不作美,好容易停止的雨突然间重新噼里啪啦下起来。林烟毫无准备,被淋个正着。宁则远打开车门,“快点。”他说着又往里面挪了挪,给林烟腾了地方。 林烟悻悻坐进去,客气地道了谢,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又尴尬不已——她的腿上、拖鞋上全都湿漉漉的,这会儿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在她脚边形成了一滩水渍。 这车不便宜……林烟越发懊恼,丝毫没有留心她身上同样淋了雨,直接将真皮座椅也弄上了水。 宁则远视线淡淡拂过她,从头到脚的打量。 林烟愈发尴尬,她说:“宁先生,有没有纸巾,我好擦一擦?” 谁知宁则远直接拿出一条毯子,他说:“别受凉了。” 女人的腿被浑浊的雨水浸泡之后,更显苍白,白皙的腿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柔弱不堪,还有发梢上的水,挂下来,楚楚可怜…… 林烟一时怔愣住,在这个人的注视下,脸颊慢慢烧起来。 她讷讷接过松软的羊绒毯,低下身擦拭腿上的水迹。 林烟努力心无旁骛,努力聚精会神,可这样狭小的空间,这样的动作,实在暧昧——也不知旁边那人有没有在看,林烟的脸颊更加热了。 她说了声谢谢,宁则远淡淡的说:“应该的。”说着,他拿出另外一条毛毯,盖到林烟头上,“你头发也湿了”他说。 那条毯子很大,一瞬间,温热紧紧包围住她,林烟没来由的颤了颤。 她死死低下头,只盯着脚步湿湿嗒嗒的水渍,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梦里走入他编织的世界。 应该的…… 他说,他照顾她,是应该的。 宁则远做了这么多,林烟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经历过种种,她是真的没办法再和这人在一起,也没办法再相信那个梦,梦终有醒的时候,不是么? 何况,这人不是还有个门当户对的小女友么?听说翁涵之极其满意。 林烟不好意思提那个小女友,她一提,就会显得自己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反而有种掩耳盗铃的心虚感,倒不如就这样吧,自己一直冷着脸,他总会知难而退。 —— 针对宁氏企业的招标案,林烟与方冰讨论了一个上午。 比照对方公司提出的种种招标细则,二人一条条仔细研究,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嘉曼中标几率不太高。嘉曼在业界纯属新玩家,手上资源不多,经验自然也没有其他公司丰富,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方案的定制化、新奇化。不过这一点也很危险,不太容易被传统行业接受,稍有不慎,非常容易踩到地雷。 “这个项目简直要人命!”方冰倚着椅子,长吁短叹的抱怨,“宁氏企业的情况非常复杂,产品太多,覆盖行业太广,难怪营销一直难做,连爱德都被他们炒了,更别说我们!就算是写竞标方案,也要十分了解他们的情况,就我们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让林烟去了解啊。”舒曼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听到方冰的抱怨,她便接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之后,她看着林烟笑:“林烟,你对宁氏应该很了解吧,前期分析报告你来做?” 舒曼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股一语双关的味道,林烟心里正值敏感期间,她忍不住蹙眉。 可舒曼也没说错。林烟原来与宁氏是同行,大大小小项目竞争过许多次,整个嘉曼估计就她对那边了解最多——这么好的人力舒曼肯定不会放过的! 林烟“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正要说明天请假的事——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会转好——谁知舒曼神秘兮兮的喊她出去。 “林烟,那笔钱财务批下来了,你找个时间当面谢谢宁董事长啊。” ——这个要求十分合情合理,可林烟现在对宁则远唯恐避之不及,哪儿愿意再见他? 她皱着眉说:“舒曼,我最近没空,要不你去还吧?你还是公司法人呢,跟宁则远搭搭线也有必要。” 舒曼挑眉,唉声叹气道:“我是想见,可宁则远也不愿意见我啊。” 林烟听出其中的揶揄,她没有搭理,只是一脸为难的说:“但我这几天真没空,还想找你请几天假呢……” 舒曼大惊:“你要请假?那项目怎么办?” “肯定不耽误工作,前期的分析报告我周三晚按时交上来。”林烟保证道。 舒曼心里有些狐疑,可是看林烟一脸凝重的样子,她也不好多问,于是准了她两天的假,又说:“哎,要不你帮我约一下宁则远吧?我约肯定约不上。” “我也约不上啊。”林烟虽然感动于宁则远做的一切,可她还是不想面对这个人,所以下意识的搪塞。 舒曼递来一个“你别逗我了”的眼神,她又是软磨硬泡,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磨得林烟彻底失去了耐心。 再一想到那笔悬在脑袋上的钱,林烟咬咬牙,硬着头皮给宁则远打了个电话。 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林烟。”电话那头很安静,越发衬得他声音清清淡淡。 林烟说:“宁先生,我们公司想把钱还你,你什么时候方便?” 宁则远这会儿正在看文件,大脑自动过滤掉“我们公司”的其他几个字,只剩一个“我”字。唇角微抿,翻了翻这几天的安排,他说:“今晚正好有空,一起吃饭?” “我没空。”林烟毫不客气的拒绝——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现在打电话已经很勉为其难了,还得配合舒曼做戏。 宁则远没有想到林烟会拒绝——他被人拒绝也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在林烟这儿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愣了愣,他又说:“明天中午?” 林烟看了眼舒曼,舒曼比了个ok的手势,林烟答应下来:“好的。” 听她答应下来,宁则远眼底含了愉悦的笑,他说:“明天中午你直接来公司楼上找我。” —— 老板现在心情不错,徐逸秋默了默,问:“宁董,杨世棋的事……怎么办?” 听到这个名字,宁则远微微蹙眉。 周六送林烟和珍珠回家的路上,林烟特地向宁则远提了杨世棋的事。 得知杨世棋居然暗示林烟去做某种交易,宁则远心里很不舒服。他知道那人喜欢拈花惹草,也与某些供应商不清不楚,收受商业贿赂。这段时间宁则远有心要调查他,可是,他现在真的无法容忍杨世棋居然在背地里龌龊的暗示林烟! 何况,如果真的大动干戈的查,说不定这人会反咬出林烟,虽然也只是一杯茶……但总归对林烟的职业生涯不好。 宁则远很不高兴。可是他后来又乐了:“林烟,你没跟他约在这个周末,是不是因为知道我这周末会回来?就算我不来找你,你也肯定会告诉我这件事?” 陡然被戳破小心思,林烟脸色微红,她避而不答,只是问他:“你怎么处置?” 宁则远也避而不答,他只是跟林烟说:“我处置完,你请我喝明前茶,好不好?”——既然要处置杨世棋,林烟屯着的那堆明前茶就送不出去了。 林烟定定看着他,难得揶揄了一句:“通通送给宁董都可以,只要宁董多多关照我们嘉曼。” 宁则远心情大好,笑起来眉飞色舞。 想到两个人这段幼稚的对话,宁则远没有那么心烦了,他对徐逸秋说:“叫杨世棋过来。” 徐逸秋心念一动,知道这位要挑明了,不过……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呢……可徐逸秋没有多说,只是照宁则远的话做了。 这一天,宁氏企业高层传出变动的消息——营销副总杨世棋“主动离职”,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解释,更没有任何的工作交接。 —— 这事在业界引起一桩不大不小的轰动,杨世棋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他本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可宁则远只是冷冷望着他,淡淡的说:“这样对你最好,你总不想身败名裂吧?” 这样赤.裸裸的暗示,杨世棋无话可说,只能按照宁则远的意思,主动递交辞呈。 他一个人在酒吧喝闷酒,越喝越郁闷,旁边有人经过,又折回来:“杨先生?”话里挺惊讶的。 杨世棋抬头望过去,眯了眯眼,认出那人来:“安信的沈总?” 沈沉舟坐下来要了杯酒,他摇了摇酒杯,酒精摇晃之下,映射出一种诡异的光。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世棋索性问:“沈先生,今天来?” “没什么,只是想找你聊聊宁则远。”沈沉舟微笑。   ☆、第4章 .08发|表 清晨,宁则远醒来的时候,正好对着阳台外的湛蓝晴空。台风已经离境,天气很好。一夜无梦,平静又安宁,他的心情也很好,这会儿唇角忍不住噙着几分笑意。 “阿则,什么事这么高兴?”餐桌上,翁涵之好奇问他。 “没什么。”宁则远说。 有些高兴的事放在心里就好,否则,说出来会显得他蠢! 翁涵之没有继续再问,而是提到上周末的事,“听说上周六你从外地回来,直接带林烟母女俩去海边那套别墅玩了?” 翁涵之一直不赞成他和林烟,宁则远虽然不明白母亲抗拒的原因,但也没有打算隐瞒。微微挑了挑眉,他敛起嘴角的笑意,又换上往日那副沉峻淡漠的表情,轻轻淡淡回了一句:“嗯。” 对于翁涵之的态度,宁则远是不高兴的。 他第一段婚姻正是顾虑母亲的感受,所以才误打误撞跟林烟在一起。现在,母亲依然横加干涉,施加压力,希望他和小鱼在一起。外面那些传言满天飞,宁则远不是没有听到,他从来不屑于解释,更因为尊重翁涵之,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可宁则远忍下来,不代表他要按着翁涵之的意思做。 说起来,他其实也是一个极度固执与自我的人。 此时见宁则远眼底稍稍带了些不快,翁涵之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却仍是拿话劝他:“阿则,你那个脾气真的考虑清楚了?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珍珠?不介意她是……” “妈!” 挺秀的长眉紧紧蹙起,眸色渐渐沉峻宛如孕育暴风雨的深海,宁则远不悦的打断她,冷着脸道:“妈,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不想听,林烟和珍珠也不会喜欢听。这是我的决定,不会再变。” 强势,压迫,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却极少这样对翁涵之说话,翁涵之不由惊诧住。 察觉到自己态度的不妥,宁则远又说:“妈,我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我自己心里都有数。” 他心里有数……他心里能有什么数? 翁涵之很难受,她不敢想象如果宁则远知道林烟当年流产的事,会是什么样子,又会变成什么样。 只怕会痛苦自责死! 那道枷锁太沉重,这个傻子这辈子都没法安心的。 当初翁涵之得到消息时急得团团转,是林烟不让她告诉宁则远的。那个时候,林烟打定主意要走,不愿意再提流产的事,生生要与宁则远断掉一切关系。几番纠结考虑之下,翁涵之也就摁下这个秘密,偏偏那个傻子飞蛾扑火!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就真的完了…… —— 早晨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宁则远的好心情。舒曼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他从昨天延续到今天的好心情,才算彻底毁了,毁的连点渣子都不剩,只恨不得掐死林烟!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亏他今天上午让秘书去订了个高级餐厅,特地挪开一堆工作,只为陪她吃顿饭! 还有更丢脸的! 刚刚秘书内线打进来,说:“宁董,嘉曼公司的……” 宁则远居然毫无察觉,一想到林烟在外面,他的心情便更加好了,以至于没有听完,就直接打断秘书的话,兴匆匆的说:“请她进来。” 所以,他不仅被林烟那通电话骗了,现在还要被秘书看笑话…… 宁则远觉得自己真的能被林烟活活气死! 对着莫名其妙出现的舒曼,宁则远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沉峻,冷冽,连眼皮子都在努力掩饰燥怒的情绪。 “舒小姐,有事?”捏着舒曼的名片扫了一眼,他冷冷问道,语气格外不善。 眼前男人的气势太过骇人,像是六月里的惊雷,舒曼很明智的将林烟卖了:“宁先生,今天本来应该是我们公司林烟来拜访你的,结果不凑巧她刚好请假。” “请假?”宁则远一时诧异。 可林烟昨天根本没有提起请假的事……宁则远微微挑眉,眸色微暗:“她什么事?” 舒曼说:“好像是家里的事,我给了她两天假。” 家里有事? 宁则远有点不高兴。他昨天特地送林烟上班,还与她通过电话,偏偏那人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提。 宁则远好生挫败。林烟从来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他想知道,却根本没途径,他好像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他到底要怎么样,林烟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哪怕一点点都好啊…… 默默叹了一声,敛起神思,宁则远正好听到舒曼提到要还那笔买茶叶的钱。捻了捻眉心,他淡淡望过去,漂亮的长眸深邃幽暗。宁则远疏离的说:“这笔钱……不用舒小姐特地过来感谢。” 舒曼会意,她笑道:“好的,那我下次让林烟再来拜访。” 宁则远脸色沉峻的颔首,待人走后,他这才压着火给林烟打电话。那边过了很久才似乎勉为其难的接起来。电话那头很吵,像是电视叽叽喳喳的声音,宁则远忍不住蹙眉:“你在哪儿?”他生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声音很冷。 林烟抬头,视线茫然的对上大巴放的车载碟片,她说:“我在车上。” “去哪儿?”宁则远紧接着问。 这个问题林烟不想回答,咬了咬唇,她含糊其辞的说:“有事出去一趟。” 她不说地方,这让宁则远感觉更加不好! “你干嘛骗我说今天中午过来?”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根本没有留意自己话中的委屈。 林烟愣了愣,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昨天电话里!”宁则远很不客气,他心情不好,难得这么尖锐。 “我没有啊……”林烟深感委屈,“宁先生,我只是说我们公司要还你钱,又没说是我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宁则远一时语塞,他似乎是自作多情了一回……顿了顿,他刚要说点别的,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珍珠软软糯糯的声音,“妈妈,我饿了。”宁则远大惊:“你还带了珍珠?” “嗯。”林烟不愿多说,明显在敷衍他。 看她这个样子,是死活不会说去哪儿的了,宁则远虽然生气又介意,但也知道无可奈何,他只好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林烟继续敷衍。 宁则远最受不了她这样:“林小姐,你只请了两天的假!” “你知道还问我?”林烟牙尖嘴利的反击。 “……”宁则远哑口无言。 听到那边嘈杂的声音,他极少软下身段,耐心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林烟拒绝的毫不犹豫,然后再次敷衍他,“宁先生,抱歉,我手机要没电了,再见。”说完,不等宁则远再说话,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到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宁则远心里一股怒火不知该往哪儿发,整个人抓狂又郁卒,像匹亟待掠食的兽! 如果林烟在…… 正好,秘书雪上加霜的问他:“宁董,那家订好的餐厅还去么?” “你说呢?”宁则远冷冷斜睨过去,反问了一句。 —— 这辆大巴里的人不多,林烟带着珍珠坐在前面,不太容易晕车。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坐了三个小时,珍珠还算听话,自己玩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不是很吵。趁着这段时间,林烟对着笔记本写了三个多小时的宁氏企业分析报告。 不得不说,这份分析报告很难,业界没几个人能单枪匹马完全搞定。 嘉曼资源不多,林烟不得不咬牙完成。 因为初稿要在周四上午的会议里讨论,再加上请了两天的假,这会儿她不得不争分夺秒,毕竟,到了婉婉父母家,就没什么时间了。 偏偏林烟昨晚收集材料和数据弄到凌晨,现在车子猛地一颠簸,她直接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怕是晕车了。 想到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一堆要紧的工作,林烟头疼不已,却不得不强忍着恶心,继续对着电脑埋头工作。 大概为了生计,人的潜能总是可以无限激发…… ——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林烟憔悴许多。 婉婉妈妈身体是真的不好了,见到林烟和珍珠又伤心大哭了一场,抱着珍珠“我儿我儿”的叫。 林烟也在一边抹泪,唯独珍珠懵懵懂懂。 可血缘大概是个非常奇妙的事情,珍珠主动替面前的老人擦泪,又格外乖巧的说:“奶奶,我帮你吹吹。” 那一瞬,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林烟心忽的疼的厉害,她浑身战栗着,默默退出去。 婉婉爸爸在外面也是偷偷躲着抹泪,见到林烟出来,揉了揉红着的双眼,说:“阿烟,这几年辛苦你了。” “叔叔,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阿姨身体早不行了,也不知还能熬过几天,前几天她一直碎碎念说后悔,说当年不该麻烦你的……今年过年的时候,还让我把婉婉照片挂上,说想女儿,说想接婉婉回来……” 那一室空空荡荡,林烟望着墙上婉婉年轻的笑脸,心里痛的难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约是这世间最痛苦最无奈的事。 太多的追悔莫及,在人去世之后,都成了空…… 林烟是独自一人回去的。 珍珠没有一起回来。一来连续两天赶路,小孩子身体吃不消;另外一个,自然是婉婉父母想和珍珠多待几天。大概真的是血缘的关系,珍珠在那边很开心,就像大多数人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过暑假那样。所以,林烟走的时候,珍珠没有哭。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他们家永远是个外人…… 夜色渐渐深沉,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来,林烟背着包下车,突然好迷惘。 这座城市里,她的家,早就没了,她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 “林烟!” 深深夜幕下,有人唤她。 好似幻觉,林烟呆呆望过去,那人曾说过,我来接你回家,如今,他还在,宛如昨日重现。   ☆、第4章 .09| “家”这个字眼,在林烟心里,堪称神圣。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就极其渴求那种谓之家的温暖。为此,林烟做过许多荒唐又惊人的决定,比如和宁则远结婚,比如答应佟旭东……可是兜兜转转到现在,她依然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孤单的世间。 她的人生乱七八糟,看不到什么希冀,更是被沉重的生活压着,碾着,追着,像一个魔鬼! 林烟喘不过气,却只能选择不停往前,生怕自己回头多看一眼,就要落泪,就会被一重接一重的绝望压垮。 午夜梦回时,她也曾问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林烟给自己的答案是好好照顾珍珠,让小丫头快快乐乐长大,永远不缺家的温暖。 现在珍珠也离她而去——那种血缘的奇妙不是林烟可以给与的——所以,她注定是个旁观者。 没有了珍珠,林烟连佟旭东的家都没有理由再回去! 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不,曾经有机会是的,却因为她的犹豫和退却毁了!不仅毁了,她身上更是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哪儿还敢奢望其他? 回去那里,也不过是还债…… 可是,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她也会感觉到累…… 茫茫然之间,林烟忽的找不到方向。 这样一个夜晚,她重新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又被打回原形,成了一只孤魂野鬼,独自飘荡在这世间,没有归处。 更不知该去哪儿…… 在她生日这晚,林烟居然无处可去! 夜晚的车站冷冷清清,路灯孤零零的落下一地晕黄寂凉,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些黑车司机在招揽生意。 为了赶明早的报告初稿,林烟一路晕车,这会儿被风一吹,稍稍清醒许多。在出站口旁边的便利店拿了瓶水,付钱的时候,她顿了顿,说:“给我来包烟。” “什么牌子?”店员面无表情的问。 “茶花……再要个打火机。” 林烟背着包站在街边,低头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咽进去,又缓缓鼻腔里出来,最后还剩一口慢慢从唇边吐出来,最是过瘾! 那种强烈的刺激迅速充斥着她,林烟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连带着压在心里积了灰的无处排遣的痛楚都减轻许多。 她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有黑车司机过来揽活:“小姐,去哪儿啊?” 去哪儿? 林烟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满满的自嘲,还能去哪儿呢? 她低头又抽了一口,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 寂静的夜里,男人的声音清凉如水,穿过黏黏糊糊的闷热,沁的人以为自己在发梦! 林烟心头突突猛地一跳,循着声音呆呆望过去—— 只见漫天漫地的黑丝绒天幕下,那人身形挺拔笔直,眉目沉隽疏朗,犹如……犹如一个神,一个拯救她的神,一个带她离开悲哀的神。 缓缓吐出口中含着的烟,林烟宛如置身在一场虚幻的梦境。 隔着重重叠叠缭绕氤氲的雾气,那人一点点走近,眉眼一点点清晰,好看的一塌糊涂。 无坚不摧的心上好像破了一个口子,疼的厉害! 她心底那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正借着这道伤口一点点、一点点溢出来——那是她从不敢对旁人倾诉的话,如今,却通通想告诉他。 眼睛被香烟熏的发涩,涩的难受,林烟眨了眨眼,才问:“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些哑,透着浓浓的疲惫。 她说话之间,香烟刺鼻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宁则远不禁干咳一声。视线拂过女人指尖明灭的烟,他皱了皱眉,稍许有些不悦。 林烟却似乎心情大好,她只是笑,侧目淡淡望过来,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宁则远注视着她,难得在林烟脸上瞧出一分戏谑,可除了这份戏谑之外,通通是他猜不透的情绪。香烟的雾气丝丝萦绕着,林烟置身其中,好像与之融为一体了,看上去格外的遥远,他想抓也抓不住! 心头蓦地一慌,宁则远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来接你回家……回家…… 眼底忍不住泛起.点点潮意,林烟极快的垂下眼,转身将烟摁灭,再不折磨这位重度洁癖患者,“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吧。”她说。 这个女人很少这么好说话,昨天更是在电话里敷衍他!宁则远心里浮起一些异样,只觉得今天的林烟很不对劲,可具体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好像本该他努力攀登的一座高峰,今天突然主动矮下身段……他很惶恐。 见他怔愣住,林烟问:“吃过了?” “没有。”宁则远当然摇头否认。 “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可不好弄……”林烟说着低低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悬在天际的银钩,卧蚕涌起来,眼底淌着水意……原本是纯良又无辜的双眸,可今天却有一种颓废而妖冶的美感! 虽然勾人,可宁则远越发觉得林烟不对劲了,他不免有些担忧。 眼前的人虽然在,可像是虚幻的泡沫,他不敢碰,不敢动,好像一戳,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林烟就会烟消云散…… 许是他眼底的神色太过悲伤,林烟笑着说:“干嘛一脸凭吊的表情看着我?” 宁则远心口一窒,愤愤道:“不许你这么说!” 霸道又凶悍,全是他的关心!林烟愣了一愣,反过来安慰他:“说说也不用当真。”其实,她才是最信命的那个。 “反正不许说!”男人有些不可理喻的幼稚坚持。 林烟只觉得好笑,她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们走吧,好饿。”她晕了一路,什么都吃不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珍珠呢?”宁则远好奇问道。 林烟微微一滞,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死灰复燃,心底那些陈年旧事又在蠢蠢欲动,叫嚣着,告诉他吧,告诉他吧…… 沉默片刻,林烟深吸一口气:“回去跟你说。” 只这一句话,宁则远心头不由随之一跳,他好像终于走进了林烟那个坚硬又绝情的世界,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欣喜! —— 两个人回的是佟旭东的家。 在外纳凉的邻居此时不免拿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俩,口里还说:“佟太太,回来了?这么晚还有客人啊?”十分八卦。 林烟淡淡“嗯”了一声,一脸淡容,不愿再解释其他。 宁则远却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在那些人眼中,他明显被贴上了“奸夫”、“勾搭寡妇”的无耻标签! 他冷冷拂过那些人,心想,他明明是“寡妇的前夫”,何来勾搭一词? 宁则远心底郁愤不平,可走到那个家,对上佟旭东的遗像,他忽然又有些微妙的心虚。 林烟仿佛就要在这里守着那人的遗照,慢慢熬下半辈子…… 宁则远看向林烟,正好林烟问他:“吃面好不好?”他点头说好,就见林烟拿出两盒泡面! 宁则远登时气急:“晚上就吃这个?林烟,你到底知不知道爱惜身体啊?你还晕着车呢!”林烟晕了一个下午的车,刚才在宁则远车上也没好多少,依然是恶心、反胃、想吐。 林烟头昏昏的,这会儿被他大声一吼,更加晕了。她轻嘘一声,说:“别吵,我好累。” “那我们就去外面吃。要不,我叫人送餐过来?你别糟蹋身体啊。”顿了顿,宁则远又补充说,“我请你。” 林烟没有理他,将两盒面饼拿出来,又回头冲他笑:“再卧两个鸡蛋,好不好?” 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 宁则远不免挫败。 家里还有一捆小菜,林烟洗干净切好放在一旁沥水,又趁锅中的水还没完全沸腾,将两个鸡蛋打进去。她的动作很快,用锅铲来回拨了拨,两个鸡蛋便成型了。 两个鸡蛋在水里翻腾,宁则远在后面静静看着,一颗心也随之上下起伏——林烟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女人的腰很细,他伸手轻轻一搂,就能将她拥在怀里…… 他上回就想这样抱着林烟了…… 他胡思乱想着,呼吸微微沉了沉,垂在身边的手颤了颤,谁知林烟忽然说:“午餐肉在冰箱里,你拿一下。” “……” 宁则远低低“哦”了一声,黯然转身离开。 鸡蛋、青菜、午餐肉和面,大概是这个男人有史以来吃过最寒酸的一餐晚饭了。宁则远却依然高兴,他也不想林烟难看,这会儿慢条斯理卷了一筷子面,吃相很优雅,还赞美道:“味道不错。” 林烟抬眸望了他一眼,也低下头,慢慢吃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吃饭了,追述到过去,好像还是四年前那个时候…… 宁则远心底有些难受。 “林烟,”他轻轻唤了一声,又问,“你刚才在车站要跟我说什么事?” 那些倾诉的*重新起来……林烟滞了滞,对着面前热气氤氲的那碗面,艰难的说:“吃完再说吧。” 看她这样,宁则远心底重重一沉,他直觉很不妙:林烟待会儿要说的,肯定是件大事! 会和他有关吗? —— 夜色宁静,林烟洗过碗,走到阳台。佟家的阳台是老旧的那种,泛了黄。夏夜的风微微吹来,能够让人保持清明。林烟倚在阳台上,静静对着外面纠结。宁则远走过来,还是问:“林烟,你要说什么?”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这句话又活了过来,拧成一股力量,扣动着她的心门,试图从先前那道伤口里钻出来,通通告诉他! 林烟的手害怕地蜷了蜷,下意识的掏出刚买的那盒烟,她极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看到眼前男人皱眉,她稍稍一顿,又问:“介意么?” 夜色下,那双眼涌着淡淡的哀伤,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宁则远说:“请便。” 林烟低下头,只听呲的一声,是烟草丝燃烧的声音。她缓缓吐出一口,全是香烟刺激的味道,却足够让她好过一会儿。林烟单手支着头,纤细的指间夹着那根香烟,顶端一明一灭,升腾起袅袅烟雾。 宁则远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烟没想到他问起这个,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无聊又好奇,就偷偷学的。”想到小时候的趣事,林烟不由抿唇浅笑。 宁则远默了默,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他们……不劝劝你?”话中的“他们”包含了许多人,比如沈沉舟,再比如让林烟甘心生孩子的佟旭东。 “没有人知道,你是第一个。”林烟淡淡的说。 宁则远怔愣片刻,然后就笑了。 只要一想到他知道了沈沉舟或者佟旭东不曾知道的事,他就觉得很开心,这就变成了他和林烟单独的秘密! 可笑完之后,宁则远还是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以后别这样。” 通通是他的关切。 林烟心底被压得很重,很沉,她“哦”了一声,偏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夜色,脸上的笑意淡淡消下去,又是一脸挣扎。 “林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珍珠发生了什么事?”宁则远有些担忧。 只他这一句话,那些往事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作祟,通通挤到了舌尖上! 告诉他吧,告诉他吧……脑中有个念头一直在引诱着她。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林烟低低垂下眼,努力平静的说:“四年前,我……” 她声音涩涩的,可除了这四个字,却再说不下去其他。 林烟这样欲言又止,宁则远着急的不得了,“四年前你怎么了?”他问。 “我……”林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窝子里全是涨的很满的痛!   ☆、第4章 .10| 夜凉如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一幕接一幕的重映,林烟被压得透不过气。 四年了,有些事想要再启齿,真的太难,尤其要揭开这道最深、最痛、最不愿回忆的疤,那简直是在她心口剜上一刀! “我……” 那把刀狠狠切下去,鲜血淋漓! 林烟双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其实,她整个人都处于轻微的不安的战栗中。 那是一种习惯性的痛楚在她身上蔓延,以至于林烟心底那个自我催眠的机制又开始工作—— 我很好,我很好,当年的事不能恨宁则远,跟他无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自己稀里糊涂。他不过是不爱我,不过是心里没有我,不过是不在乎! 所以,那么无助、那么痛苦的时候找不到他,能怪谁呢?都是我自己的错啊…… 既然都是我自己的错,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要他补偿么?要他追悔莫及,痛哭流涕?不,我什么都不要!那告诉他干嘛? 深吸了好几口气,林烟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种长期的自我催眠显然开始起作用,可脸色依然白的可怕。 “林烟,你怎么了?”宁则远担忧的问。 他缓缓走上前,清隽修长的身形落下一团暧昧不明的阴影。 林烟就站在他的阴影里,眉眼低垂,几缕头发从耳畔滑下来,整个人柔弱,孤苦,无依,让人想要成为她的依靠。 宁则远心疼极了,好容易压抑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只是轻轻抬起手,细心的将她那几缕碎发别在耳后——不知为何,这个动作没有丁点的暧昧,只是无比怜惜。 男人的指尖冰凉,沁的林烟一颤,从自我意识中回过神,侧目愣愣望过来。 他们中间隔着万水和千山,隔着心碎与断肠,隔着永远回不去的那四年。 一瞬间,女人的眼底迷着浓浓的雾,浅浅的殇,宁则远看不清楚,却不能轻易放手。 “林烟。”他低低唤了一声,宛如夜里最优美动人的音符。 宁则远说:“有什么就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好么?”他努力尝试一点点剥开她的心,男人那双澄澈的眼里写满真挚与诚恳,足够让人信服。 林烟倾诉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今天真的太累了,累到……好想通通告诉他…… 瞧出林烟脸色的松动,宁则远锲而不舍的追问:“林烟,四年前究竟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珍珠今天去哪儿了?她那么小,不舍得离开你的,到底发生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对,还有珍珠的事,林烟一窒。 珍珠确实不舍得离开她,可她现在在外公外婆家,那是林烟永远无法给她血缘上的亲密……那种温存,谁都替代不了。 林烟不得不承认自己十分挫败,她的一切乱七八糟,兜兜转转,依然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在今夜见到宁则远的时候,林烟坚硬如冰的心就生生破了一道口子,如今,这道伤又裂开一点,那些无处倾吐的话就藏在没有人看见的最柔软的深处…… 急需找个发泄的途径,急需找个分担的人! 偏偏只有他在…… 林烟垂眸,低低的问:“我说了,你就当听个故事,好不好?” 她像只怯怯的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世间伸出久违的爪…… 宁则远更加心疼,他坚定又鼓励的说:“你说,我听。” 林烟再一次深深呼吸,努力而艰难的说:“四年前,我……我去泰国找婉婉。”——珍珠的事找他分担一会儿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就永远埋在尘埃里吧。 她声音涩涩的,有一种岁月烙上的迟钝感,可好歹终于开了口,虽然听上去暂时有些不着边际。宁则远心底紧绷的弦稍稍一松,这会儿沉下心认真倾听。 事情过去太久,林烟不得不努力组织措辞,她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要思考良久: “到了泰国,我才知道婉婉不过是表面坚强,其实她受离婚的打击特别大,整个人稀里糊涂了好久,荒唐又堕落,贺榕玮的新欢还一直视她为肉中刺……当时贺榕玮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争来争去,无非一个钱字……”说到这儿,林烟淡淡看向宁则远。 宁则远解释:“我确实看不惯他的做派,但那场收购,也是出于公司整体考虑才进行的。” 林烟“嗯”了一声,说:“我明白。”这人工作中最不会徇私,她是知道的。她继续道:“婉婉那时候很喜欢潜水,由此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又怀孕了。” 宁则远心头咯噔一声,忽的捉到一丝异样,他眼皮不可遏制的跳了跳,某个荒诞的念头蹭的从心底钻出来——可是,是不是太过荒谬了? 他根本不愿深想,只目光沉沉的看着林烟。 林烟倚着阳台,静静对着万家灯火,心上一片灰蒙蒙的哀伤。 她钝钝的说:“婉婉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就将离婚得到的那笔钱通通捐了出去,她说想帮助更多可怜的女人和孩子……”回忆到这里,林烟心口抽痛的厉害,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巨大的痛楚来回在心尖上萦绕,足够将她淹没,林烟难受的要命! 听到这儿,宁则远此时此刻的眼神复杂极了,疑惑,惊诧,不可思议,震惊,还有,只需林烟一句话就能点燃的怒火。 他是真的不敢想象,他心底那个荒诞的念头……好像就要成真了! “然后呢?”宁则远尽量平静的问。 “然后……孩子突然早产,我们在的那个岛条件很不好,那天的天气也特别差,婉婉生她的时候,没了。” 最后两个字很轻很轻,好像一声叹息,林烟再说不下去。那样夺目的嫣红铺天盖地,蒙住她湿润的双眼,扼住她纤细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她快窒息而死! 这一秒,宁则远也快窒息了! 他无法想象,林烟居然……这么的傻! 不,不是傻,是蠢! “所以,林烟,你在替唐婉婉和佟旭东养女儿?”宁则远厉声质问,紧攥的手不住颤抖。 林烟微微皱眉,偏头看着他,极累的安抚:“你别这样,就当听个故事,好不好?” 这一刹那,宁则远愈发气不可遏。那些没头没脑的怒火涌上来,无处发泄,困的他像只暴躁又穷途末路的野兽,太阳穴尤其突突跳得疼——他真的会被林烟气死! 宁则远使劲压了压,却依旧抓狂。 “林烟,你帮他们两个养女儿?你……” “你还要和佟旭东结婚?” “你、你、你……” 宁则远极少有词穷的时候,他现在定定站住林烟面前,一双眼里皆是骇人的猩红,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掐死她! “林烟,你怎么这么蠢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 他不是要跟林烟发脾气,他只不过是太过心疼她罢了! 她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 她怎么可以啊? 一想到林烟这几年过着这样沉甸甸的生活,他就心痛到不能自已;一想到她的日子那么艰难,那么辛苦,一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被扣上“佟旭东遗孀”的称呼,一想到她一个女人独自背负着那么重的压力,还要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宁则远就心疼的要命,就恨不得通通揽过来! 他心口疼得难受,像针扎一样! 可是,心疼之余,他更气林烟糟蹋自己——她过得什么生活啊?宁则远真的无法想象!他的林烟,他心心念念的林烟,这几年究竟有多少时间是在真正为自己而活?一想到最初重逢时,林烟无比淡漠的说这是我先生佟旭东,他就难受的不得了! “林烟,你……”他还要说。 看着暴怒又震惊又咄咄逼人又抓狂无比的宁则远,林烟忽然笑了。她捻了捻眉心,说:“你别吵了,我被你吵的头疼。” 只这一句话,宁则远的怒气便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心疼与怜惜。 两个人离的很近,宁则远都能闻到林烟身上淡淡的味道。他一低头,便看到女人的柔弱的削肩,格外惹人怜……他只要轻轻一揽,就能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给她这世间最安稳的怀抱! 这一刻,格外静谧,能听到两个人轻轻浅浅的呼吸,也格外煎熬,宁则远心悸动的厉害,垂在一侧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 林烟视线拂过男人修长又白皙的手,又仰面深深望了他一眼,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很是恼人。 林烟努力的说:“谢谢你今天来接我,也谢谢你听完这个故事,我特别的感激。真的,特别的感激。”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便是要送客了。 宁则远心头一跳,他说:“林烟,你放心,珍珠的事我不会透露一个字。但是,你也不能再留在这儿,带着珍珠跟我走。” 顿了顿,宁则远极其强势的说:“就算、就算你和珍珠不愿意跟我走,也请你离开这里,这儿根本不是你的家!”——林烟既然和佟旭东无关,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为什么要守着那张遗照过一辈子?她还有她自己的生活啊……她必须要重新开始! 林烟愣住,她没有想到宁则远居然一语说中她最柔软也最介意的地方——这儿根本不是她的家。 她告诉宁则远珍珠的身世,不是想获得什么同情,也不是要这个男人主动做什么。林烟只不过是太累了,太无助了,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作为一个背负了沉重过往的人,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途径,倒掉一些发霉的故事,她可以继续前行。 她没有想到,这人会这样说。 这个时刻,她竟然有些没有办法面对他,林烟手足无措。 心口又是掠过一阵痛楚,她的眼睛一酸,林烟极快的敛下眼帘,动了动嘴角,她艰涩的说:“这是我的事。” 她拒绝,宁则远本该生气的,可看她这样无助,强势的身段不由又软下来——林烟心很硬,也很固执,如今愿意对他敞开一些心扉,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他今天绝不能再逼她,得慢慢给她时间,这样才能彻底走进她的世界。反正,他会一直对她好。 这样说来,这也是他们重逢之后,最深入最坦白的一次交谈! 这么一想,宁则远心里好受一点了,他低低道歉:“林烟,对不起,我一时激动,但是请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这人难得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倒是让林烟更加无措。呆了一呆,她说:“没什么。”声音轻轻的,有些女人的柔软。 两个人静静对视,宁则远浅笑,眉眼沉隽,笑意温暖又清浅。 林烟心头一动,心底那道口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她低低别开眼,讷讷的说:“很晚了,我还有工作要忙,就不留客了。”   ☆、75|4.10|家 “什么工作?”宁则远好奇的问。 林烟哪儿好意思说在写他们公司的分析报告,那不是班门弄斧么?不过,她这两天忙,宁氏企业的分析报告只写了一个大概轮廓,今晚必须熬夜弄完。 看林烟犹豫的样子,宁则远心中有数,他问:“是不是我们公司那个招标?” 被说中了,林烟尴尬不已,她讪讪的点点头。 简直是天赐良机!宁则远故作平静的问:“什么方面的,我能不能帮到忙?” 林烟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的说:“是贵公司的分析报告。” “哦?”宁则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给我看看?再没人比我更熟了。” 这话是不错,可林烟不想麻烦他,于是她如实说:“不用麻烦你。” “怎么算麻烦呢?林烟,我很期待你对我们公司的分析。”宁则远说。 这种话……谁会信?林烟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宁则远叹了一声,说:“其实四年前宏远那个项目,我很佩服你。” 林烟惊讶于他忽然的旧事重提,却依然不信,她脸上是一副“你骗谁呢”的表情。 “是真的。”宁则远向她坦白,“我第一次听到安信那个计划的时候,觉得提出这个想法的人特别疯狂,极有魄力,胆子也够大。而且,这个想法在当时的整个业界称得上高瞻远瞩,格局很广……林烟,我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林烟彻底怔愣住。她是完完全全第一次听到宁则远这样评价当年宏远的项目,还有评价当年的自己。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反问他:“那你当时还说不看好我的工作能力?”——这话她倒是记得牢,准确的说,被羞辱过后,林烟一直耿耿于怀。 这样小心眼爱记仇的林烟特别可爱,宁则远心底软软的,不由哧哧的笑。 他说:“所以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军师,而不是一个将士。可惜,沈沉舟将你放错了地方。” 听他这么说,林烟也忍不住笑了,她揶揄道:“宁董觉得对的地方,就是让我去当秘书?” “错!”宁则远认真解释,“秘书是个折缓之计。我现在的助理过段时间要下调到分公司去,这个位置比较特殊,我觉得你很适合。” 作为一个商人,他这样循循善诱的时候,有一股特别的魅力在——他觉得你适合,那你必然适合,让人觉得坚定,诚恳,还有一种被信任。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宁则远足够有令人心动的资本。 林烟定定看着他,心底是浅浅的一道道涟漪。宁则远坦然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徇私的。”林烟点了点头,只听他又问:“那么,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分析报告了么?” 夜色下,林烟脸庞有些窘迫,她说:“可以,但你不许笑我。” 报告中很多观点是林烟的一家之言,而且她脱离这个行当太久,还没有完全上手。 宁则远极其绅士的说:“当然不会,所有的分析都是私人观点,值得尊重。”顿了顿,他补充说道:“而且,我提供的,也只是个人的看法。” 听了这话,林烟心头暖暖的,她不好意思的问:“我要怎么谢你啊?” 视线从女人嫣红的唇上快速的掠过去,宁则远掩去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说:“可以请我喝杯明前茶。” —— 家里没有什么好的茶杯,林烟拿出纸杯的时候,有一种活生生暴殄天物的感觉,心疼啊。 水也很普通,这样冲泡出来,却依然低挡不住明前茶的淡雅清香,林烟端过去给宁则远。 那人坐在狭下的餐桌上,面前摆着林烟的工作电脑。 餐厅晕黄的灯下,那张薄薄的唇抿着,像冷冽的弦,他穿着一件料子极好的挺括衬衫,袖口挽上去,显得干净又利落。 屋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呼呼的吹着,却还是止不住八月的闷热。他的衬衫上微微泛起些被汗濡湿的水渍,乌黑的短发耷拉下来,有点蔫。宁则远对此却似乎浑然不觉,他眸色淡然,视线定定落在电脑屏幕上,聚精会神。 林烟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帮她,宁则远哪儿需要受这些苦? 她将茶杯搁下来,讪讪的道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带来些许凉意。 又是这三个字,林烟尴尬极了,她不想欠他的,可现在越欠越扯不清…… 宁则远抬眸,见林烟傻傻站着,他将电脑调整了一个角度侧对着林烟,示意她坐。 林烟在他的右下方坐定,瞄了眼电脑屏幕,不由怔住—— 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只见她的电脑文档上就多了不少红色的批注,此人效率果然极高。 这是林烟第一次与宁则远共事,她没有想到,这人对待工作那么的一丝不苟,甚至称得上严苛! 就算现在已经夜深,宁则远的思维依旧敏锐。 遇到有分歧的地方,他会安静地听完林烟的意见,然后淡淡的说:“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平静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强势,非常恼人!偏偏宁则远极能够说服对手,他的话不多,但句句都切中要害,林烟无力还击。 而每每他指出问题的时候,言辞更是犀利又尖刻,毫不留情面,如果林烟的反应跟不上,他的长眉会轻轻一蹙——单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冷峻动作,给人的压迫感就很强,逼得林烟不得不努力跟上他的思维节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了,围着这份报告,两个人忙到凌晨,宁则远却还不打算放过她。 这个男人认真的一塌糊涂! 最后,林烟不得不咬牙切齿的抱怨了一句:“宁先生,我不是你的下属,要不要这么严厉啊?” 听了这话,宁则远没有任何不悦,他只是眸色淡然的对着林烟说:“我个人觉得这几家竞标的供应商里,嘉曼的实力是最弱的,你如果前期的分析没有找准方向,不够清晰透彻,后面能赢的机会很低。” 尖酸又刻薄,可林烟竟然无言以对。 可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晕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又经历过心灵的煎熬,这会儿心力憔悴……勉强再撑了一会儿,林烟的眼皮子已经在上下打架了,连神思都开始恍惚。 宁则远还在专注的盯着电脑,他下意识的唤了声“林烟”,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嗯?”宛如曾经在耳畔的呓语……宁则远愣愣望过去,不由抿唇笑了,唇角弯弯,宛如一枚好吃又诱人的秋菱。 将这份未改完的报告偷偷发到他的私人邮箱,宁则远抿了一口早就凉掉的茶,起身告辞。 —— 坐回车中,手指紧握住方向盘的时候,宁则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浑身疲惫。 他靠在座椅上,倦怠的阖上眼,忽然才意识到一个念头——珍珠居然不是林烟生的,那他原来那些担忧突然变得好可笑! 可是,宁则远也震惊不已,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一个重度洁癖患者,听到林烟说出的真相,他最开始的想法居然不是庆幸自己的解脱,只是心疼和怜惜林烟,他不舍得她。 宁则远好意外! 不过,不管庆不庆幸,他早就做好了照顾她们母女的想法,他要倾其所有,好好照顾她们。 这样想着,宁则远心底是深深的满足。 这个晚上,他回的是他和林烟的那个家,他终于又一次鼓起勇气回来了! 这个家里始终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宁则远打开灯,雾霾散开,一切都亮了—— 他眯了眯眼,正视记忆中熟悉却又不在抗拒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带着林烟独有的气息,足够让他悸动。 幻想着林烟行走其中,宁则远淡淡笑了,英俊的脸上洒满了幸福的味道,连带疲惫都一扫而空! 现在是凌晨两点,冲了个澡,头发湿漉漉的坐在电脑前,宁则远对着没有改完的报告,精神奕奕。 —— 林烟醒过来的时候,四肢累的不愿动弹,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 短信是宁则远早上七点的时候发来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收邮件。”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却让林烟的心念微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打开电脑,果然—— 邮箱里是宁则远昨晚熬夜通篇修改过后的版本,每一个标注,都是他的心血! 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样,林烟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滋味。 她又欠他的了…… 踌躇许久,林烟回了个短信:“谢谢你。” 宁则远正在上班的路上,他坐在后座补眠,看到林烟短信的时候,唇角微翘,心情很好。 他说:“不用客气。林烟,我虽不看好嘉曼,但请你好好努力,期待你们最后的呈现。” 这行字,林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忽然莫名感动。 她的心中,除了感动,还是一份别样的情绪,好像是信任,好像是肯定,又好像被鼓励到。 犹如她一直卑微不堪、为生计奔波发愁的生活中,突然还有人对你说,林烟,我很期待,你值得期待。 不得不说,宁则远是个很懂得攻略员工情绪的老板,他沉着冷静,话不多,却直达人最柔软的内心,极容易鼓舞人。 这一瞬间,林烟心底是非常微妙的情绪。 如果不考虑当年的事,这个男人现在对她,真的是好的一塌糊涂,好的她诚惶诚恐,好的她无力偿还。 偏偏当年最无助的那个夜晚,是林烟心底最无法解开的那道死结。 一个她都不知该怎么解开的结…… —— 因为早上的事,林烟到公司的时候,还有些恍恍惚惚。 方冰见到她时不禁吓了一跳,“林烟,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啊?” 想到昨晚两个人在餐厅灯下奋斗的情形,林烟不自在的说:“熬夜赶报告。” “弄完了么?发来瞧瞧。”方冰说。 看着电脑里那份勘称完美的分析报告,林烟心里又萦绕起莫名的情绪。 方冰边看,边大呼小叫:“林烟,这份报告条理清晰,非常有参考价值,很多观点一针见血,有些问题的思考角度还很特别……” 她这么夸,林烟脸上有些讪讪发烫,她不敢居功,于是老实说:“一个朋友帮忙改的。” “那你这个朋友够厉害的,对宁氏相当了解啊。” 林烟心想,宁则远再不了解他的公司,那天底下真的没人了解了…… 方冰通篇读完,两眼放光的说:“这回有贵人相助,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 是啊,宁则远这么信任她,期待她,还有这么棒的同事,林烟心底也生出许多难以名状的豪气来,心底有股热血淌着,慢慢燃烧着她! “嗯,我们一定可以。”林烟自信微笑。   ☆、76|4.11| 如果说林烟之前的生活是一团灰暗,像行尸走肉,那么,现在,她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束光。 这束光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从她心底迸发的生机,指引着她一往无前,自信又从容。 从那天起,林烟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工作,好好的走下去。而宁氏企业的招标案,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林烟对此倾注了比常人更多的心力。尤其每每想起宁则远那句“期待你们最后的呈现”,她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悸动——她想赢,想再次证明自己,想真正意义上重新站起来。 宁则远帮她到这里,林烟已经非常感激,后面的路,她要自己走下去。这个男人连续两次在她面前表达了对嘉曼的不看好,林烟唯有加倍努力来证明。 这段时间正好珍珠不在身边,她反而能够专注工作。 因为这个项目难度颇高,要求答标的时间又特别紧张,林烟最近没日没夜的加班。在公关这个行业,她称得上是个门外汉。一堆专业资料压下来,林烟顿觉吃力,她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于是不得不另外挤出时间自我充电。这么一来,她剩下的时间就更加少了,就连平时吃饭都盯着手机资料看。 这样每天拼了命的忙碌,虽然很累,可林烟却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充实的滋味。这种滋味她阔别太久,以至于都忘了,如今初初尝到,宛如清冽的甘泉,让她爱不释手,浑身充满动力,更有干劲。 可在舒曼眼里,只觉得现在的林烟跟打了鸡血似的,她悄悄找到林烟说:“别太拼命啊。” “还好。”林烟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白皙的皮肤上闪着莹莹光泽,格外舒服和好看。 舒曼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由啧啧称奇:“最近容光焕发,是不是……”谈恋爱了?被滋润了? 女人都是八卦的,林烟哪儿听不出来这人话中的揶揄。她顺势回了一句:“舒总,我最近在跟工作谈恋爱,是不是应该给我这么敬业的员工涨工资?” “别闹。”舒曼丢过来一记白眼,又神秘兮兮的说,“哎,林烟,上回宁先生那笔钱……我没还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拜访一趟?” “什么叫没还掉?”林烟觉得这话挺费解的。 “就是我去还,他不要啊!”舒曼说着别有深意地挑眉看了林烟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林烟蹙眉,只觉得无可奈何,宁则远这人……在某些方面,是不是太过幼稚了? 沉默片刻,她对舒曼说:“这笔钱还是等招标结束后再说吧。” “为什么?”舒曼不解。在她看来,现在正是抱宁则远大腿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林烟叹了一声,慢慢解释说:“现在是竞标的敏感时期,我们与宁则远接触,尤其牵扯到金钱方面,对他、对我们都不好,到时候有理说不清。”——何况,这笔钱也没多少理,她原本就想贿赂杨世棋用的。 听了这话,舒曼心理表示赞同,却还是别有深意的盯着林烟,“你倒是替他考虑!” 林烟唬了她一眼,淡定的说:“我是真心为公司考虑。” “知道,知道。”舒曼笑嘻嘻的,一脸“我懂得”。 其实林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四年前,单单宁则远给她的那张空白支票就足够将她钉死,更别说现在实打实的钱了。如果现在去找宁则远,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说成是商业行/受贿,林烟不得不小心谨慎。 算是为了宁则远,也是为了她自己。 想到宁则远,林烟忍不住又默默叹了一声。 那天早上发过短信没多久,宁则远就飞去国外,匆匆忙忙的,非常赶,也不知道他最近这段时间究竟在忙什么。林烟之所以清楚这事儿,是因为他临行前特地打来电话,说要去趟国外。 听宁则远这样报备行程,林烟特别窘迫,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胡乱“嗯”了几声,又说:“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电话里有一瞬的静谧,宁则远说:“林烟,昨天你生日,为什么不跟我提?”他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格外后悔,尤其昨天两个人居然就吃了方便面! 林烟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微微一愣,她说:“无关紧要,没什么好说的。” 电话那头传来通知登机的声音,宁则远顿了顿,最后说:“我回来找你。” 这几天他都没有消息,那就是还没回来…… 林烟泡了杯茶,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高楼林立,捻了捻眉心,又重新回去工作。 —— 这天又是弄到半夜。 方冰又饿又累,于是提议去宵夜。这两天她们俩都是这样,工作累的半死不活的时候,跑去加一餐宵夜,然后回来接着再忙,昏天暗地,没日没夜。 两个人去隔壁某条街上新开的麻辣小龙虾。林烟刚刚剥了一只,手里正脏兮兮的时候,搁在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 正是那位消失了好几天的宁则远。 他回来了,而且,肯定是刚回来没多久,就来找她,他一向是这样的…… 屏幕闪烁的这三个字格外扎眼,看了眼旁边大快朵颐的方冰,林烟擦干净手,侧身避了避,才接起来。 “喂?” “你在哪儿?” 男人的声音清冷,透着股凉意,落在这尘世的喧嚣之中,略有些格格不入。 林烟说:“我在跟同事宵夜。” “我来找你?”宁则远问。 “别!”林烟立刻拒绝。稍稍顿了顿,她说:“我在加班,有事明天说吧。” “加班你还去吃宵夜?”宁则远怒斥,听上去很不高兴。 林烟“嗯”了一声,连忙敷衍地挂掉电话。奇怪的是那人受了气居然没有再打过来,林烟心里忽然隐隐不安。她想到一句话,宁则远越是蛰伏,说明藏的杀招越大!当年,他就是不动声色的将她杀个片甲不留。林烟眼皮跳了跳。 果然,她回去之后,看到公司楼下停了辆车。 路灯清冷,夜色昏沉,那车停在暗处,安静,不动声色,却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隐忍却又张扬。 那是一种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人的强势,还很凶悍。 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林烟往那儿瞟了一眼,看不见里面,她却觉得有一道冷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凌厉的像把刀子,只怕能掐死她! 方冰还在叽叽喳喳,说辣死了赶着回去喝水。林烟心里莫名发虚,她说:“方冰,你先上去吧,我想去趟对面的便利店。”方冰浑然不觉,只说好。 林烟静静站在那儿,目送方冰上了电梯,这才慢吞吞往车那边挪过去。 在林烟看来,宁则远这人吧,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可脾气恶劣的时候也是极其的差,俗称阴晴不定,尤其现在……这位大少爷明显不高兴了。 其实不关林烟什么事的,可她最近欠这人不少,思来想去,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毕竟甲方得罪不起,甲方的大老板更是得罪不起…… 林烟缓缓走过去,只觉得那道冷冽的视线如影随形,这让她很不自在。 暗沉的夜色下,街上已经没有人了。林烟站在车边,深吸了口气,这才弯腰敲了敲车窗。 窗户慢慢降下来,露出一张冷冽沉峻的脸,他斜斜望过来,英秀的眉宇间凝着丝疲倦。宁则远言简意赅的说:“上车,热。”是真没什么好气。 说完,那车窗又迅速阖上,只剩林烟一人杵在那儿——莫名其妙。 两厢僵持了一会儿,林烟扯出一个职业微笑,坐上去说:“宁先生,你好。” 宁则远目光沉沉,愠着薄怒,真不想搭理这样虚伪的林烟! 视线掠过女人猩红如血的唇畔,实在扎眼至极!他微微蹙眉,心浮气躁,忍不住问:“你吃什么了?” “啊……小龙虾。”林烟回道。 好愚蠢的对话…… 车内倏地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林烟只觉得尴尬,她坐立难安,偷偷看了眼宁则远,那人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脸冷冷板着,写满了不悦。 她不得不努力找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男人语气愤愤。 林烟头皮发麻,一个小时前,她刚剥了一只小龙虾,敷衍的挂掉这人电话…… 果然兴师问罪来了! 林烟强自镇定的“哦”了一声,好言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还倒时差呢。” 宁则远睨了她一眼,问:“还要多久?” 这话……林烟脑子一时有点短路,不明所以。只见对面那人轻轻蹙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压迫感又散发出来,林烟恍然大悟,连忙说:“还有很久,你不用等我。” “那你怎么回去?”他继续冷冷问。 “我这几天睡在附近的酒店。”这两天加班任务很重,舒曼特地给她和方冰开了房间。林烟都好几天没回去了。 她这么一说,宁则远目光定定落在她眼底的黑眼圈上,终有些不忍,那股怒火就消了大半。他说:“别太累,不过一个项目而已。” 林烟没料到他的态度突然软下来,愣了一愣,她说:“没什么,也快好了。” 是啊,快解脱了。 看着女人憔悴的侧颜,宁则远默了默,递过来一个方盒,又艰涩的说:“林烟,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他很少送女人东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尤其满腔热情,还被这人踏在脚底下! 林烟扫过一眼,就知道是块价值不菲的女士腕表,她连连摆手:“太贵重了,真的不用。” 宁则远心口一窒,默然无言,只眼底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他原来送过林烟一枚戒指,她当时也是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宁则远淡淡解释:“我也不知该买什么,你现在工作应该用得上,所以……”顿了顿,他又说:“拿着吧,我的一点心意。”口吻软软的,还有点哀求之意。 可这块表林烟万万不能收,真的太贵重了,她坚持:“我真的不能要,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林烟有多固执,宁则远是知道的,他早就设想过这样一个结局,默默叹了一声,他说:“那你快上去吧,早点忙完好好休息。” 她这么努力,熬得这么累,他终究不舍得。 林烟“嗯”了一声,说:“那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宁则远微微颔首,只定定看着她。 林烟侧身下车,正要离开,忽然,后面有人又唤住她—— “林烟!” 寂静的深夜里,他的声音急促又扣人心弦,林烟心头一跳,勉强镇定下来,缓缓回过身。 只见宁则远也已经下车,这会儿正眸色沉隽的望着她。 清清冷冷的路灯下,他穿着暗色的衬衫,如同遥远的海,那双眼眸很亮,宛如海上缀着的璀璨星光,夺目,耀眼。 宁则远不说话,那双好看又勾人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她,林烟心里忽然控制不住扑通扑通乱跳。 她问:“还有什么事?”声音有些涩,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 宁则远不答,只是安静地绕过来,然后,一言不发的用力抱住她! 男人的怀抱清冽,有力,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味道,他一个人的味道,动人心魄! 林烟浑身紧张,身子吓得绷起来,像根战战兢兢的木头。 宁则远低头,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就是想抱抱你。”他肖想了这么久,终于拥她入怀!他累了这么久,只是想见她一面!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裹着倦意,宛如毒蛇的信子钻进来,林烟手足无措,绷得更僵硬了。 待反应过来,林烟极快的冷下脸刚要推开他,宁则远便松开了手。他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捉起她的手。林烟刚要甩开,他就顺势套了个手镯在她手腕里。 玫瑰金,冷冽的颜色,衬得她的手腕更细,更白。 林烟大惊失色,连忙要摘下来,宁则远轻轻摁住她。他的指尖还是很凉,凉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林烟不由一怔。那人极其强势又霸道的说:“收着,别摘下来。” 说着,也不等林烟回应,他阔步离开,身形笔直料峭,却偏偏多了份暗夜里的孤寂与固执。 林烟抚着手腕上多出的那个手镯,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像那个男人。 缠着她…… —— 答标前两天,林烟和方冰忙的昏天暗地,标书一遍一遍核对,连答标的ppt都重做了好几个版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终于,两个人都累倒了。 答标当天,林烟根本不想去,她推说身体不舒服,可舒曼非要她去,结果刚走到那边,就遇到了博亚的人。 冤家路窄啊!   ☆、77|4.12发|表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话一点都不假。 宁氏提供的休息室里,连方冰这么不爱八卦的人,都在跟林烟咬耳朵:“看到那个人没?” 林烟的视线从对面博亚几人的身上滑过,短暂的在曾经面试过她的那位ally脸上停留半秒钟,然后又望向方冰。她挑了挑眉,意思是在问谁啊? 方冰努努嘴,压低声说:“那个短发的。” 短发的? 林烟不明所以,重新望过去。 对面那么多人中,只有一个年轻女孩是短发。在等待去里面会议室答标的空隙,休息室中的众人有些低头窃窃私语,有些在积极准备待会儿宣讲的ppt,而这个女孩子看上去格外轻松,这会儿正低头玩手机。 她低着头,所以林烟看不太清女孩的五官,对这人的初初印象是干净而清爽。只见女孩调皮的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她似乎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都是青春洋溢的笑,无拘又无束,让人心生艳羡。 林烟静静看着,有一瞬的怔愣,等回过神,就听方冰在耳边碎碎念:“听说这位就是宁氏总裁的小女友……” “……” 也许是猝不及防,也许是太过惊讶,也许是其他种种,林烟呼吸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滞,然后,柔软的心尖上很快掠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钝钝的,涩涩的,却又像凛冽的风。 不知为何,她忽然好尴尬,是心虚又懊恼的尴尬! 双颊隐隐发烫,林烟胸口闷闷的,她低低垂下眼,不自在地抚上手腕。 指尖那里传来的触感冰冰凉凉,却让她的脸庞此时此刻更加烧得慌。 简直——无地自容! 心口那道迟钝的酸楚悄悄蔓延开,化作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疼,一道不敢触碰的疼,浅浅萦绕着,缓缓钻入骨髓。 林烟怔怔抬眸,又故作不经意地悄悄打量过去。 眼前,这位宁则远的小女友看上去……乖乖巧巧,干干净净,其实,蛮好的,和他也很配……听说还是知根知底,翁涵之特别满意,在外人面前话里话外都是夸赞…… 艰涩地这样想着,林烟心口依然钝钝的,有些苦涩。 簌簌眨了眨眼,她正要移开冒昧打量的视线,一直低头玩手机的于小鱼忽的抬起脸,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两人视线陡然撞在一起,林烟避之不及,只有被发现的窘迫。小鱼却是浑然不觉,她微微一笑,又落落大方的移开目光。 衬得她像个暗夜里的小人! 如此一来,林烟越发自惭形秽,坐立不安。她这会儿脸烫的厉害,只想找个借口赶紧离开。 刚刚这一幕正好被那位ally瞧过去——今天,她认出被自己赶走的林烟时就已经够惊讶的——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故意对身旁的人啧啧叹气感慨:“现在业界的素质真是参差不齐,最怕有人鱼目混珠。” 这话声音不大,刚刚好传遍休息室的每个角落。 休息室里还有其他几家竞标公司等候,现在听出ally话中的讥诮深意,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到林烟与方冰身上,一副看好戏的精彩表情——这儿几家公关公司,除了嘉曼,都是业界知名的大公司。嘉曼名不见经传,却可以出现在此,自然衬得上“鱼目混珠”了。 众人的看不起,或者说轻视,林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只要最后投标结果够好,就可以证明自己,并让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后悔! 所以,她这会儿暂时不去想旁边那位“宁则远的小女友”,与方冰静心准备待会儿的答标资料。 偏偏ally旁边的那位跟她一唱一和:“ally,你管的真宽,烦那么多干嘛?” “不烦不行啊!”ally叹气,“要是大家都公平竞争,那我当然没问题,最怕就是以次充好,谁知道背后到底怎么回事?”说到这儿,她又回头冲后面的小鱼说:“哎,小鱼,要不你去宁董那儿打声招呼,让我们走走门路?”这话既暗讽嘉曼走了什么不正当的门路,又把小鱼和宁则远的私人关系抬出来压人,实在嚣张的很! 众人不由咋舌。林烟本想安静准备资料,可听到“宁董”两个字,她就不自在极了,原来那位叫小鱼……这么想着,林烟心底那种无地自容又开始隐隐作祟,好生尴尬。 小鱼很配合,她摊手,无可奈何的说:“这位宁董最不会徇私,别指望他。”口吻亲昵的恰到好处。 林烟越发不自在。 她耳根子滚烫,满头满脑都是男人清冽又沉峻的气息,还有温热有力的怀抱……林烟如坐针毡,只觉得自己糟糕透顶,越发不堪。 看了眼方冰,她悄声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呢?” 林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走的,一走就容易落人口舌,仿佛坐实了什么,可如果不离开,她是真的无地自容了…… 见林烟和方冰走出休息室,ally这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哎,我这人就是快言快语,恐怕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其余人无声笑起来,意味深长。 —— 洗手间里,林烟独自闷在狭小的隔间,不愿出来。 她今天穿了条款式简单修身的黑色职业裙,袖子半长,正好露出女人纤细的手腕。玫瑰金的手镯缠在那儿,有种冷冽又妖冶的美,格外衬她的肤色,可此时此刻却仿若无情的嘲讽。 林烟抬起手,举过头顶,对着洗手间晕黄的光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默然无言地摘下来。 那种冰凉触感离开手腕的一瞬,她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狰狞的疼。 他说,收着,别摘下来……可是本来就不该要的,她更不该戴!而且,好像还中了他的毒,居然真的没有摘下来! 真的是自取其辱,她是有多蠢,才会犯这样的错? 林烟倚着墙,心底是一波又一波的冷,只是嘲笑自己的傻。 “林烟,好了没?”方冰在外面喊,“快轮到我们了。” “哦,来了。” 快速整理完情绪,林烟抿起唇角,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让自己看上去好一点。 她很好,真的很好。 —— “宁董,今天营销部组织各公关公司过来答标,你要不要去旁听?”徐逸秋试探的问。杨世棋“自动离职”之后,营销部的许多决议都是直接请示宁则远,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徐逸秋问的时候不自觉多了点其他意思。 比如,以权谋私见一见林烟? 自从上次半夜分别之后,两人各忙各的,根本没有联络过。可宁则远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何况林烟答标的时候最讨厌被他盯着看,肯定会不自在……略略抬眼,宁则远捻了捻眉心,摁下其他情绪,只是淡淡的说:“不用。” 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透着浓浓的倦意和无奈。 “好的。” 徐逸秋答应下来,正要离开办公室,宁则远突然又跟他说:“逸秋,你去楼下看看情况。” 这位老板极少这样子反复,徐逸秋心中自然有数,面色依旧淡定,“好的,宁董。” 徐逸秋到楼下答标会议室的时候,正好是两家公司中间的休息时间,营销部的人看他过来,纷纷打招呼,“徐助,你怎么来了?” 徐逸秋捡了最靠后的位置坐定,他笑着说:“正好没别的事,过来听听学习学习。”随手捡起旁边的流程安排表,他故作无意地问:“下一个是嘉曼?” “嗯,杨总离职前加进来的一家小公司,没什么名气。”有人解释。 徐逸秋默不做声,只轻轻点头。 —— 走进会议室,林烟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后排的徐逸秋。察觉到她的视线,徐逸秋友好微笑,可这笑让林烟更觉尴尬。 不过,林烟也不由有些庆幸。 她一直以为这场答标宁则远会抽时间过来听,还在心里纠结了好几天——因为林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人。 现在他根本没出现,林烟略微松了一口气。 今天方冰是主讲人,林烟坐在一旁,看着投影屏幕前自信微笑的同事,心底蓦地激动又忐忑。 她们准备了这么久,准备的那么辛苦,日夜颠倒,对于标书,每个字、每个字的抠,一遍又一遍的过,不容许出现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错误。林烟甚至连续好几天都只睡一两个小时,如今,终于站在决赛场上,一决胜负! 怎么不激动? 林烟很想赢,很想证明自己,她其实远远没有那么的淡然,她也想用漂亮的成绩狠狠出口恶气,让那些轻视过她的人自讨没趣。 只愿上天能够保佑…… 林烟念了句阿弥陀佛,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 这样的一瞬,她忽然有点期许宁则远能再稍微帮她一把,能再次对她网开一面……工作中,他从不徇私,但他对她也很好的啊? 当指尖没有传来那道冰凉的触感之后,林烟不觉微微一怔。下一秒,她不由苦笑。 —— 方冰今天的宣讲格外出色,比之前在公司演练的几次都要好,结束的时候,她冲林烟使了个眼色,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笑。唯独最后的提问环节,还是略不尽如人意,因为大部分人仍然对嘉曼的资历保留意见。 这一点在林烟和方冰的预料之内,所以也算可以接受的结果。 不管怎么样,结束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二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到嗓子眼,迎面就遇到博亚的人,还是冤家路窄! 林烟看到小鱼就不自觉的心虚。她微微低下头,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们,偏偏那位ally笑着问:“林小姐,怎么样?第一次经历这些,不用太紧张。” 话里话外无处不是嘲讽之意! 方冰怒气腾腾,刚要争辩几句,林烟连忙拉住她,视线拂过小鱼,尴尬的说:“走吧,还要回公司。” 方冰气急,从宁氏出来还在抱怨:“林烟,你平时挺有主意的,怎么今天性子这么软啊?任他们捏!” 林烟知道自己今天完全是面对小鱼的心虚,她摁下心底的窘迫,好言安慰方冰:“争这些没有用,还是靠最后结果说话。” 这一刻,林烟无比希望嘉曼真的可以赢! —— 所有公司竞标完,营销部的人按照招标细则一条条打分,最后结果由徐逸秋拿给宁则远批示。 “宁董,这里是投标结果。” 看到最上面的结果,宁则远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随手翻了翻几家公司的标书,放到一边,说:“我晚上看完之后,再给出答复。” 徐逸秋默了默,依旧淡定的说:“好的。” 可第二天看到宁则远最后批复的时候,他却是一惊,忍不住问:“宁董,这……” 宁则远头也没抬,只是说:“照办。” 各家公司当天下午收到宁氏企业的回复。 博亚中标。 林烟听到消息的时候,手里正好捧着一杯茶,茶香袅袅,氤氲萦绕,她抿了抿唇,这次真的笑不出来。   ☆、78|4.13| 林烟知道失败不算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林烟也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林烟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真的不好受,强撑到现在,她连敷衍微笑都觉得累! 累的要命,累极了,然后,发现一切成空。 她那么渴望的一场胜利,那么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那么拼命的试图走出阴霾。偏偏在付出太多太多的心血之后,才惊觉外面依旧雾蒙蒙的一片,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一丝光明。 如今,尘埃落定,她输了,又一次输了,一败涂地。 再次成为笑柄,再一次! 想到那些人刻薄又嘲讽的难看嘴脸,想到自己居然不切实际的奢望用一场胜利来还击,想到自己竟然还偷偷期盼宁则远能帮她一次…… 林烟觉得自己傻。 难怪宁则远说她蠢,她是真的蠢,蠢到无药可救。 想到那个人,林烟蓦地钻心一疼,柔软的心像是被狠狠揪起来,被人无情的揉搓着,疼得要命! 眼底控制不住泛起阵阵潮意,她不得不低头啜了口热茶,借此掩饰掉自己的失态。 那些热流穿过身体,林烟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仿若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钻进骨子里,渗透进心里,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暖和起来! 只恨不得永远无尽的沉沦至冰凉彻骨的海底,淹没,窒息……再不用想明天。 不过一次项目的失败,林烟知道自己不该就此绝望的,可是,她现在真的好绝望,胸口涨的难受,全是无法示人的痛楚! 像是用尽了力气,却告诉你,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怎么就这么难呢? 人生怎么就这么难? 她真的想不明白。 “二位大功臣,别太在意最后的结果。”见林烟和方冰听到消息之后都闷闷不乐的,舒曼在旁边不住安慰,“对嘉曼而言,我们这次能够入围竞标,就已经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营销,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真的,你们已经很棒了!” 话是这么说,可走到这一步,谁不想赢?尤其还有旁人的奚落& 方冰重重叹气:“那是你不知道博亚的人有多讨厌!” “怎么回事?”舒曼好奇问道。 听他们在说昨天的事,想到那个短头发的小鱼姑娘,林烟心里更加不舒服。她捧着茶慢吞吞走到落地窗前,垂眸往下看。这儿楼高,衬得底下的人宛如蝼蚁。其实,她何尝不是一只最不堪的蝼蚁? 想死却死不了,还得无比卑微的活着…… 另一边,方冰将昨天两个人去答标的过程说了一遍,至于ally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更是一句不拉。 舒曼是个爆脾气,就跟煤气罐似的一点就着,这会儿恨不得撸起袖子去吵架。看林烟此时居然优哉游哉地看街景,她实在有些恨其不争:“林烟,你以前不是挺厉害的么?”那会儿她们俩多能吵啊,这人尤其会装无辜的借刀杀人那一套…… 林烟听了,轻轻淡淡的一笑,转瞬即逝。 “舒总,你也说是以前了。”她说。 何况,在那位小鱼姑娘面前,林烟哪儿有脸啊?心虚都来不及呢……她那个时候只想逃,逃得远远的,再不要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 晚上,舒曼特地请她们俩吃饭。 连轴转了这么多天,林烟累的要命,她现在只想回去闷头睡一觉。可舒曼非压着她去,还振振有词地说:“难得珍珠不在身边,你更要抓紧时间好好轻松一下。”林烟表示自己想回去睡觉,舒曼笑了,“林烟,明天起你连休三天,到时候可以使劲睡,没人管你。”她和方冰这段时间实在太累,明天是周五,舒曼就让她们在家休息,还算有点人性。 林烟默然。 方冰也在旁边撺掇:“是啊,林烟,你现在回去一个人孤零零的,多无聊啊,咱们吃完饭再去逛逛街吧?今天心情不好,一定要血拼回来!” “逛街有什么意思?”舒曼啧啧摇头,又压低声说,“我们去看小鲜肉吧?” 三个无聊女人的夜生活,听起来怎么有点心酸呢? 林烟抿唇笑了笑,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好吧。” 她一个人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家”,也只会无能为力的孤寂,还不如湮没在尘世的喧嚣里,寻片刻的安宁。 可林烟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遇到翁涵之,她更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于小鱼。 后来想想也是,林烟他们三个去的私房菜馆,正是翁涵之最钟意的那家,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却也小。 两行人离开的时候,正好在餐厅门口撞个正着。 林烟一直慢吞吞的走在最后,陡然看到翁涵之,她不由一愣。翁涵之对面是个一对母女,年长者年纪与之相当,而旁边还有一位,正是昨天那位宁则远的小女友!餐厅门前三人有说有笑,大概是在寒暄道别。视线悄悄拂过小鱼,林烟尴尬不已,借着方冰和舒曼,又好奇的打量了一眼。 这个姑娘眉清目秀,留着短发,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是真的不错……林烟心慢慢沉下去,又开始无地自容,又开始自觉尴尬,又下意识的想逃。 林烟很抗拒这样的狭路相逢,可世事从来不如她的意! “阿烟。”翁涵之亲昵唤她。 林烟脑中有刹那的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过一秒的滞愣,林烟深吸了口气,假装淡定的从舒曼和方冰身后缓缓走出来。她努力平静微笑:“伯母,你好。”林烟心中再抗拒和小鱼的见面,这会儿却不得不对长辈尊敬。 翁涵之也笑,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问:“和朋友一起过来?”她说着又朝舒曼和方冰和煦微笑。 就算这几年病容清减,翁涵之举手投足间依然优雅端庄,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舒曼一瞬间就明白翁涵之的身份,看了眼对面的于小鱼,再看看嘴角挂着笑的林烟,她心里忽然隐隐替林烟担忧起来。 这明显是来者不善啊…… 林烟“嗯”了一声,轻轻眨了眨眼,掩饰好眼底的情绪,抬眸望向对面的小鱼,微微颔首点头浅笑。 小鱼亦笑,落落大方,实在很难让人心生恶感。 如此一来,林烟越发觉得自己不堪,她究竟做了什么,又在想什么啊…… 翁涵之好奇:“阿烟,你们认识?” “昨天投标的时候见过一次。”林烟笑着回道,说完,又虚伪的对着小鱼道了声“恭喜”。 小鱼挠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冲翁涵之调皮一笑:“全都托宁董的福。” “还这么见外?”翁涵之假意嗔怪,宠溺的说,“那都是应该的。” 这句话很值得细细品味,似乎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所以宁则远才会这样徇私,这样偏袒……林烟很累,很疲惫,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正要告辞,翁涵之淡淡望过来,问道:“阿烟,再陪我去喝杯茶?” “伯母,晚上喝茶对身体不好。”林烟搪塞。 “不碍事。我刚得了一点好茶,最近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品,你现在可是我的品茶小友了。”翁涵之笑眯眯的说。 眼前的翁涵之那么温婉,林烟再说不出其他敷衍的话来,只好答应下来,心底却愈发冷。 从前儿媳变成品茶小友,真的是来者不善啊……林烟心底有数。 —— 茶是顶级的雀舌,可在林烟品起来,着实不如明前龙井。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翁涵之故作疑惑的问:“阿烟,我听一钱茶庄的老板说,则远将那儿的明前茶都买了?” 林烟微微一愣,点头说是。 翁涵之抿了口茶,淡淡笑道:“他可真能胡闹,害的我都扑了个空。” 这哪儿是在说宁则远,分明是字字句句都在说她! 林烟垂眸,望着水中的嫩芽,她的一颗心宛如沉浮其中,飘飘忽忽,只觉好无力。 “伯母,你要说什么?”她低低的问,再不愿绕圈子。 这样的林烟是柔软又可怜的,翁涵之心有不忍,叹了一声,缓缓说道:“阿烟,当年的事……你决定不告诉则远,想和他一刀两断,那我也就帮你一直瞒着。瞒到现在,已经四年了,我怕他知道之后会……”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看那个傻儿子一直飞蛾扑火,还要引火*? 顿了顿,翁涵之恳求道:“阿烟,我也是个母亲,十分了解你的苦楚,可你当年既然那么决定了,现在能不能……” 继续保守当年流产的秘密,而且,与宁则远断了联系。 林烟听出翁涵之话中的深意,她低低垂眸,心却被揪起来。那是一重接一重的痛,从那道伤口迸发蔓延开,在她瘦弱的体内漫无边际的翻腾,恨不得痉挛。林烟十分好受。她还有什么?她什么都不有,唯独那点骄傲与自尊! “伯母,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阿烟,如果你和珍珠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林烟抿起唇角,涩涩的笑:“我和珍珠都很好,谢谢。” 已经夜深,林烟起身告辞,翁涵之让老孙送她回家,林烟婉拒,她再受不起宁家人的任何好处! 她心里莫名堵得闷闷的,寻不到发泄的途径,又不想回去那个所谓的“家”,只好独自一人沿着街漫无目的的走。 越走越冷,越走越惘然。 行走在这繁华俗世,看着人间百态,林烟越发觉得自己失败,恋爱,婚姻,工作,家庭…… 一切的一切,都是乱七八糟! 到现在,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这世界再没有人知道她有多难受,有多委屈,有多糟糕。 再没有人知道…… 林烟心口痛的厉害,若不是人来人往,她只怕自己会熬不住,潸然而下!   ☆、79|4.13| 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孤单又无助的时候,站在这样茫茫的人海之中,林烟本来是极度悲伤的,可她怔怔望着前面的时候,却忽然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丝幻觉:她似乎看见了沈沉舟? 林烟愣了愣,定睛望过去,果然是他——这城市还真是小啊! 应该是某个饭局结束,不远处,沈沉舟在和一个男人告别。 那人背对林烟站着,个子很高,林烟淡淡拂了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一次。 这个背影…… 林烟轻轻蹙眉。 这个背影,林烟看上去略微有一点眼熟,可现在的她头疼不已,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该多想。因为生意场上,今天是敌人,明天是朋友,反正圈子里的都是熟人。 林烟不动声色,悄悄离开。 她一走,沈沉舟这才故作不经意的望过来,金丝镜片的眸色微微一沉。 —— 林烟是坐夜班公交回去的。 这个时间点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林烟坐在最后面,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闷热又潮湿的风从缝中瞬间拥挤进来,狠狠刮过脸庞,让她有一丝战栗。 这道缝隙与她心底被宁则远凿开的那道裂缝,简直如出一辙。可窗户能关上,她心上的裂缝该怎么阖上? 林烟无解,脑中一团乱麻,只觉自己混沌又不堪。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不该再和那个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偏偏宁则远阴魂不散,手机里有三个他的未接来电,一次比一次间隔短,一次比一次急促。 是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快要逼得她无处遁形。 林烟下意识的不想接,她大概能猜到这个男人要说什么,无非是说招标的事。 其实,这些她都不再需要听,尘埃已定,该失败的,还失败了,该是个笑话的,还是个笑话。 林烟真的是太累了,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再看到这个人,她恐怕会崩溃。 可那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宁则远不死心地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男人肯定在楼下等她,等她回家。所以,他知道她没回去。 整座城市恐怕也只有宁则远一个人知道,亦只有他一个人在意,林烟甚至能想象他等待时焦灼又不安的表情…… 这个念头一起,林烟心尖上倏地一疼,像是被掐了一记,鼻尖瞬间涌起微微的酸意。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间,她也只剩一人独来独往。 林烟头疼的厉害,她将手机揣回口袋里,谁知又震动起来,还是一条他的短信。 “已经十一点,林烟,你去哪儿了?看到立刻回电,我去接你。”一如既往的霸道。 林烟拿着手机,默默看着,没想到又来一条短信。 这一回,他只是问:“林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短短一句话,不过几个字,软软的口吻,却足够令林烟心口窒息,真的好疼! 身体轻颤,嘴角抿着,却止不住微微抽动……林烟慌不迭地偏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有些委屈的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她也会难过,也会觉得委屈,也会想抱怨,却根本无处倾诉。 对着那条短信,林烟好想说,她不生气,却只觉得难过…… —— 宁则远今天脚不沾地忙了足足一整天,连中午也只是匆匆吃了个盒饭,就赶去工厂,再没有别的休息时间,而晚上还有个推不掉的饭局。直到现在,他才过来找林烟。 结果这个女人根本不在家,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这样一个失联找不到林烟的夜晚,宁则远起初是生气,后来,却又是真的难受极了。 一次一次的杳无音信,他似乎又回到四年前赫然发现林烟不告而别的那一天。他郁卒、抓狂、震怒、暴走,却根本无计可施! 宁则远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又被林烟孤零零地留在了地狱里,他好像又捉不住她,他又要完了! 不,他已经完了。 “林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宁则远那么强势的人,绝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的,可是面对林烟,他的底气从来不足。 他是真的害怕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烟为了这个项目付出多少,有多努力,有多拼命,有多渴望那个成功! 可他却硬生生掐断了她的希望,林烟肯定恨死他了,埋怨极了…… 宁则远痛苦扶额,看着黑掉的、永没有回应的手机屏幕,他心里煎熬又痛苦,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他一直不敢有希冀,因为他真的太害怕希冀落空,所以,他愿意这样等着。 忽然,暗着的屏幕亮了! 晕暗的夜里,手机突然就这么亮了! 宁则远心头突突跳了跳,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被救赎的错觉,因为那个无边黑暗的地狱之中,林烟还在。 林烟短信上说:“不生气。我们嘉曼很尊重贵公司的决定,也希望以后再有机会合作。”非常官方的回答。 宁则远微微蹙眉,这样冷冰冰的文字,很难让人摸透林烟话里是敷衍,还是真心。 林烟的职业素养从不让人怀疑,可是,她也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尤其她付出那么多,宁则远是真的不忍伤她的。昨晚看过所有标书,权衡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准备了一大堆解释的理由,甚至标注出嘉曼的优劣势,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那些理由都没有用了。 不管她生不生气,他只想用力抱住她,亲口对她说,林烟,你做的很好!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宁则远心急的问。 “快到了,别麻烦。” 从这六个字上面,宁则远还是无从知晓她的情绪,似乎一切风平浪静,却似乎一团暗涌。 宁则远胸口闷得慌,他下车透气。 八月底的温度极度闷热,就算夜深了,有一丝风黏黏糊糊的吹来,却还是热,但足够令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好想她…… —— 林烟走到楼下,就看到宁则远难得惫懒的倚着车。在外人面前,这个男人的身形一向端的是笔直又挺拔,极少有看着这么累的时候,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 林烟原本确实介意投标的结果,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宁则远,她忽然又释然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公私分明,不会徇私。这一点上,林烟真的是无话可说,她也只能认了。 脚步顿了顿,她慢慢走过去,却格外沉重,有些话酝酿许久,她在斟酌如何开口,好彻底的断绝关系。 随着她越走越近,宁则远慢慢直起身子。 他今天难得穿着白色的衬衫,路灯橙黄晕暖,衬得他容颜清隽,眉目疏朗,宛如雪山尖尖上的那一捧雪,洁白,摄人心魂,很好看。 然后,他快步上前。 用力抱住林烟! 林烟猝不及防,呼吸陡然一滞,整个人怔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胸腔急促起伏,紧紧贴着她,温暖,有力,结实! 带有一点汗水的濡意,带有一点午夜的闷热与暧昧,男人禁欲又冷冽的荷尔蒙席卷而来,将她团团笼罩住,不留一丝空隙。 林烟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的,全是他一个人的气息,熟悉的足够唤起某种记忆。 宁则远将她箍的很紧,似乎特别害怕她再次消失不见,特别害怕! “林烟。” 他哑着嗓子唤她,沙沙的,带着一点点扣人的粗粝,和平时的他极不一样,蕴着一份情动。 林烟一惊,回过神,连忙要推他,就听宁则远忽然说:“林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这次的项目,你做的很好!” 林烟愣住,垂在双侧的手忍不住颤抖,扁了扁嘴,埋在他胸口的眼睛瞬间湿了。舒曼也鼓励她,可这个人的话却有一股奇异的安抚的力量,足够让人信服,他说你合适,那你肯定合适,他说你做得好,那你必然无可挑剔! 让人恨不得永远臣服与追随…… 察觉到她的异样,宁则远轻轻拍拍她的背,继续说: “林烟,别怕,也别难过。就算你恨我也好,怪我也好,但是千万别否定你自己,你真的做的很好。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嘉曼有几重原因,你要听吗?” 男人的话好温柔,像一把刀,直接戳进她内心深处最无助、最柔软的内心,活生生掰开来,阵阵战栗! 林烟呼吸又是一滞。 先前要说的话,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林烟傻傻怔在那儿,心里那些委屈与难受又一点点萦绕上来。 对着这个人,她真的好痛苦,她真的再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他每次都知道怎么戳中她的无助与介怀? 为什么他非要来招惹她? 为什么他就不能按着翁涵之的意思,和那个小鱼好好在一起? 为什么要将她置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 她根本不想再和他有牵扯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那一点骄傲与自尊。 林烟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落下来,濡湿了男人的衬衫,沁进去,冰冰凉凉。 “宁先生,你之前说过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这话还算数么?” 宁则远惊愕! —— 林烟很累,她痛苦不堪,煎熬不已,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林烟背着包短暂地逃离这个城市,没想到又将宁则远逼疯了……   ☆、80|4.14|家 寂静暗沉的夜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耳边争执,男男女女的声音不停回响。 “宁先生,你之前说过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这话还算数么?” “林烟,我求你别说这样的话。” “你出尔反尔?” “我……那个手镯呢?” “扔了。” 扔了……扔了! 她就这么嫌弃他!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宁则远头痛欲裂,呼吸猛地一滞,陡然睁开眼,满是狰狞与猩红! 眼前是无尽的夜色弥漫,仿若一重又一重的纱铺在眼前,那纱上一幕幕鲜活的画面,正是今夜他与林烟争执的情形。宁则远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林烟突然对他冷言冷语,还说那样伤人的话…… 宁则远痛极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痉挛。 伸手从床柜里摸出药,囫囵吞了几颗,他缓缓阖上眼。 混沌的暗夜里,有人搂着他,轻轻的说,则远,睡吧,已经很晚了,睡吧,我在这儿…… 男人的呼吸慢慢变沉,慢慢变轻,只剩一颗苟延残喘的心荒芜着,呆呆的看着世界。 宁则远这晚过得很糟糕,早上精神不济,看上去疲惫极了。他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口牛奶就搁下玻璃杯,准备起身离开。 “阿则。”翁涵之喊住他。 宁则远脚步一顿,没什么精神的问:“妈,什么事?”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今天早上打扫的佣人发现宁则远床头柜里的药少了几颗,翁涵之实在很担忧——宁则远样样优秀,除了那个心疾,那个会缠着他一辈子的双相障碍,他这么好的人就再不是个完人了。那个病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就会砰地一声…… 翁涵之心颤,目露担忧。 察觉到母亲的担忧,缄默片刻,薄唇微抿,宁则远淡淡一笑:“还好。” 他的笑意格外的浅,仿若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看得人心惊。 翁涵之心头忍不住突突地跳。 —— 就算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宁则远这一天工作照常进行,思维敏捷,杀伐果决,言辞犀利,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到了晚上,他还去参加一个饭局。 在这个饭局上,宁则远遇到了很久未见的许源生。 这段时间,二人关系有些微妙的不对盘。 一来,许源生如今是宏远的老总,可宁则远和原来的老总私交不错,与许源生之间关系淡淡的,只能勉强称得上点头之交; 二来,许源生以前对林烟动过念头,宁则远的占有欲不喜欢他这么龌蹉; 三来,就是佟旭东的事,前段时间开车撞死佟旭东的,正是许源生的儿子与他的朋友。许源生想押下去的,偏偏宁则远不依不挠,还施压媒体爆出来,又找律师过来,狮子大开口的要赔偿不说,还处处试压…… 因为这事,许源生压力不小,一时被许多人盯着。 所以这会儿为了儿子的事,许源生主动过来打招呼,想要缓和关系:“则远,听说最近很忙?” 宁则远不喜欢这人,在他看来,许源生并不值得深交。他平时还能敷衍几句,今天的情绪恶劣到极点,强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快要破功。一双幽黯的眼漠然望过去,宁则远似笑非笑:“许总客气,我可没有你忙,看开一点吧。” 听了这暗讽的话,许源生脸色不由黑下去许多,宁则远却只是理了理袖口,脸上依旧淡淡讥笑。 宁则远说完这句话,他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停滞不前的案子第二天居然就有了效果。 第二天是周六,宁则远最近因为公司和林烟的事心力憔悴,他难得在家休息一天,晒太阳发呆。 下午,律师张穆打来电话:“则远,许家那边似乎松口了,想约受害者家属再谈一谈。” “不。”宁则远冷冷拒绝,“别让林烟搀和那些事,你问问她的意思,全权代为处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的关键是找不到林小姐啊……”张穆焦急的说。 “怎么回事?”宁则远微微蹙眉。 张穆如实说:“林小姐手机关机,我从早上打到刚才,一直联络不上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宁则远心里咯噔一声,某些很不好的回忆隐隐复苏,他说:“我来找她。”语气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 宁则远给林烟打电话,果然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两个电话都打不通之后,宁则远心里着实有些不对劲。 他抓起车钥匙,立刻出门。握住方向盘的刹那,他的手忍不住颤抖,指节泛白又狰狞! 那种一次又一次被林烟遗弃的孤寂,悄悄的死灰复燃,又开始淡淡的拂过心尖——这让宁则远感觉非常不好! 他的车速极快,穿梭在滚滚车流中,有一种濒临死期的惊慌。 —— 疾驰的这一路,宁则远不停祈祷,林烟别走,千万别走,可是,该死的,林烟家中真的没有人! 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宁则远不由彻底怔住。 他呆呆站在紧阖的门口,忽然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好,请问林烟在家么?”宁则远艰涩地问楼下的李姐。 “阿烟她昨天早上出门,也没说去哪儿,就一直没回来……” 身子微不可见的晃了晃,在外人面前,宁则远强自镇定的道谢,转身,却又失魂落魄,离开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林烟……似乎又要抛弃他了。 她说,我讨厌你。 她说,请你别再来。 然后,林烟就走了…… 宁则远好像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林烟又一次不告而别,又不见了,他根本找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宁则远心口就被扯得生疼,所有的情绪齐齐涌上来,逼得他要疯掉。 坐在车里,努力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他使劲压了压太阳穴,给徐逸秋打电话:“找到贺榕玮前妻唐婉婉父母的地址。” 珍珠在那儿,林烟不会不要她的。 —— 徐逸秋动作很快,那座城市五个小时车程……没有一丝犹豫,宁则远即刻开车过去。 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他必须见到林烟,立刻,马上! 上高速的时候已经天黑,夜色下的高速公路,宛如一个无尽的荒野,而他不过是最无助的蝼蚁。 宁则远这段时间累极,再开五个小时的车,身体真的有些吃不消,随便找了个服务区休息。 没有城市的灯光,夏夜的星光夺目又璀璨,好像女人温婉的双眸,披星戴月大抵如此。 他好想她…… 真的好想! 开车期间,宁则远不停给林烟打电话,毫无疑问都是关机,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他的车速彪的飞快。 他太害怕了,他真的不能再次承受失去林烟的痛苦! 宁则远想,无论四年,或是五年,或是这辈子,他都愿意等她,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的消息。 只要一想到林烟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受不了,他会死的! 可没想到奔波了五个小时,宁则远得到的,却是更大的失望,无穷无尽。 原来,林烟根本不在这儿,甚至,唐家人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事实令宁则远彻底呆住:林烟是珍珠的养母,如今她连珍珠都不要了,她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和四年前如出一辙! 她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怎么狠得下心啊? 宁则远的心被锋利的刀狠狠割着,伤口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 他无力的垂下头。 这样的半夜,没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 子夜静谧,舒曼已经睡着了,却又被陌生电话吵醒,“喂?”格外没有好气。 “舒小姐,”电话那头有人口吻很冷,却依然维持着风度,他说:“我是宁则远。” 舒曼倒抽一口气:“宁先生?” “是我!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林烟去哪儿了?” “林烟不见了?”舒曼反问。 听她这么说,宁则远心里有数,他说:“如果舒小姐有她的消息,还请及时通知我。” 舒曼愣了愣,忽然想到周四晚她们吃完饭遇到翁涵之和于小鱼的事,当时林烟还被翁涵之喊去喝茶…… “宁先生,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讲?” “请说。” 舒曼将周四晚的事略略提了,只听电话那边有片刻的安静,然后男人冷冷的道了声谢,舒曼还要说客气几句,那边就挂了。 电话里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像是暗夜里急促的鼓点。 无端端让人害怕。 —— 又是五个小时! 宁则远回到z市的时候,已是周日清晨。 “先生。”管家没有想到宁则远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不觉一愣。 宁则远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夫人醒了没?” “已经起了。” 沉峻的眼底波澜不惊,宁则远淡淡的说:“给她订一张今天回去的机票。” 听到这话,管家实在措手不及,他疑惑地看向宁则远,想再次询问确认,谁知宁则远正好冷冷望过来。 他一夜未睡,这会儿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宛如妖冶的花枝,缠着他,吸着他的血! “阿则,你什么意思?”翁涵之听到这个决议怒不可遏。 宁则远刚刚洗过澡,短发湿漉漉耷拉着,挂着水珠,没有什么生气,更像是快窒息而死的孤魂。 “妈,就是送你回去的意思。”他冷冷的说。 “为什么?”翁涵之质问。 宁则远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早餐,“国内环境不好,操心的事也多,不适合你休养。”语气平静的可怕,简直不像他! “阿则,你……你疯了?”翁涵之气急,“你居然混账的跟你父亲一样!” 宁则远淡淡抬眸,笑了笑,说:“我和他不一样” 他笑起来很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宛如从湖底攀附起来的千年阴灵,再没了生机,他的魂,被抽走了……   ☆、81|4.15| 周日下午很阴,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很闷,让人不舒服,不自在,不痛快! 宁则远阖眼躺在阳台摇椅上。这个摇椅很宽,他手长脚长却只躺在窄窄的一侧,空出的那一大片突兀极了。 晦暗的天空下,他的皮肤更显得白,甚至呈现出某种病态,薄唇紧抿,宛如凌厉见血的刀锋,英俊的脸庞绷着,衬得下颌棱角越发分明,整个人无端端落下一团阴鸷,更显晦涩。 偶然间有闷热的风咸咸吹来,吹乱了他乌黑柔软的短发,吹得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让这个一向挺拔、无坚不摧的男人看上去有一点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仿佛身边还有一个人在,仿佛要在虚幻中一直躺到天荒地老。 “先生,老夫人已经走了。” “嗯。” 男人的声线清冷,宛如在寒渊深潭里滑过,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宁则远缓缓睁开眼,一贯澄明如清澈湖水的眸子里此时覆着一层淡淡的雾,如烟,如水。他轻轻眨了眨眼,薄雾散了,只剩冰凉刺骨的漠然,让人看了恐怕心寒。 如今的他太过冷静,太过镇定,他所有的情绪,不论好的、坏的,本该是张在弦上的箭,直刺人心,却一下子通通收回,再不肯轻易示人,令人捉摸不透,只觉隐隐不安。 捻了捻眉心,眉眼沉峻,更添了一份骇人的阴郁。 “有没有她的消息?”宁则远淡淡的问。 “还是没有。”管家如实答。 林烟的身份证没有住宿和购票记录,银.行卡也没有任何金钱支出,在这样一个现代社会,简直匪夷所思,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虽然已经知道林烟受过的难堪,可是这个女人消失的太过彻底,让他片寻不着,让他痛苦万分,让他彻底疯了! 幽黯的眸色渐沉,有一股冷冽的恨意纠缠其中,宁则远只恨不得今生今世再不愿听到那个揪心的名字。那两个字已经是一把刀,直接扎在他的心口,稍稍一动,便是痛彻心扉,魂飞魄散。 “报警。”他冷冷的说,一个成年人无缘无故失踪两天,足够立案。 他要找到她,用尽所有的办法! 可林烟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如果知道宁则远这样兴师动众,只为找到她的下落,大概会觉得这人太过大惊小怪。 当然,如果被宁则远知道林烟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他应该能真的被气死! z市附近有座大越山,山高谷深,群峰错落,是一众驴友选择徒步的好场所,林烟这几天就是来这儿徒步放松下心情。 其实,林烟怎么可能还像四年前那样不顾一切的离开?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珍珠要养,已经不可能说抛开就抛开的。林烟不过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身心俱疲,所以才趁三天的休假出门散散心,避一避烦恼的世事。 所以,宁则远不过是太过在乎林烟,太害怕再次失去她,所以才乱了分寸,才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逼得他又爱又恨! —— 林烟以前是个小资文艺青年,爱到处玩,也很喜欢旅游,大越山她来过不下十次,可谓轻车熟路,自信满满,偏偏这次失了算! 山间的天气变化多端,原本晴空万里,到了周日上午居然突降暴雨! 林烟当时在一片河滩上休息,没想到这雨来的又急又猛,河水陡然暴涨,迅速漫过了脚踝,情况有些不妙。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烟自持对这儿熟悉,再加上这次来大越山的决定十分匆忙,她这次出来的装备勘称简陋到了极致,连最重要的gps都没有!在这样漫无人烟的山野里,根本没有基站,手机连信号都没有,作用还不如一个手电筒。 快速收拾完东西,林烟准备撤离。 这一带她比较熟悉,也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所以还算比较镇定。 只不过雨势太大,河滩的地势又太过平坦,根本没什么遮挡,林烟一个女人身形单薄又瘦弱,这会儿纵然穿着防水服,也抵挡不住瓢泼大雨浇下来的刺骨凉意。不过走了十多分钟,她就冻得瑟瑟发抖,嫣红的一张唇发青,整个人止不住轻颤。 林烟实在太冷了,想到包里只剩一条巧克力和一个面包,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抱着胳膊埋头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像一座漫无边际的牢笼。 在这样苍茫的天地间,人就显得格外渺小,微不足道。 看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林烟又累又冷,喘不上气,再也走不动,她忽然好绝望。 眯了眯眼,林烟想:自己不会死在这儿吧? 其实林烟一点都不怕死,这个念头一起,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意!她甚至连一丁点遗憾都没有! 如果真要说抱歉,大概就是对不起珍珠…… 想到珍珠,林烟心底酸酸涩涩,眼底倏地就湿润了,那种生与死的选择让她难受,纠结又挣扎。 林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随便找了树下的石头靠着休息,打算听天由命。 这棵树有些年代了,很高很粗,根脉盘根错节,树叶层层叠叠,亭亭如盖,一时间挡掉许多雨水。 捋了捋潮湿的头发,她将唯一的一条巧克力慢慢咀嚼吃了,很甜,很香,让人想哭。 在这样一个绝望到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有这样的美好作伴,林烟心里忽然很安宁,是她快要忘掉的安宁。 她好像是从那片安宁中来的,如今又要去了,再没有任何烦忧。 —— 周一,宁则远终于收到林烟的下落。 “宁董,有林小姐的消息。”徐逸秋敲了敲门,急匆匆进来。 呼吸蓦地一滞,心突突的跳,宁则远强压下心尖传来的痛楚与悸动,蹙眉问:“在哪儿?” “在大越山。林小姐去那儿徒步。” 宁则远怔住,一时错愕,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那么担惊受怕,那么痛苦不堪,那么难受自责,甚至将自己逼成这样,没想到这个女人只是、只是……去徒步。 就好像他祭出所有,献出所有,而那个女人轻飘飘的,轻描淡写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杀死了!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他所有的害怕与担心,彻底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真的能被林烟气死!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冷冽,沉峻,宁则远示意徐逸秋继续。 徐逸秋说:“这两天山里暴雨,林小姐迷路,正好遇到巡山的民.警,听说昨晚才被救下来,在医院住了一晚。那边本来打算今天送林小姐回来的,看到报案信息,于是希望……林小姐的家属过去一趟。” 大越山离z市不过八十多公里,开车去一趟非常方便。 挺秀的长眉轻蹙,男人眼底那汪澄澈的湖水此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像是浮冰。 沉默片刻,宁则远板着脸,冷冷的说:“让他们把人先扣着。” 徐逸秋哑然。这唱的是哪出戏啊?宁董不是最着急那位林烟小姐了么?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可宁则远脸上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 林烟不喜欢医院,看到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她就浑身难受,出院之后本以为可以离开了,没想到又被接回派出所。 林烟很奇怪:“同志,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她的手机彻底淋坏了,谁都联系不上,只怕公司的人会着急死。 “暂时不行,有人报案说你失踪,我们已经通知对方,必须等他过来。”格外的公事公办,略有点不近情面。 失踪? 林烟十分错愕,她出来不过短短三天,怎么就变成失踪案? 再细细一想,林烟就明白了,肯定是宁则远报的案,这世间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乎她了。 这么一想,林烟心里好涩,涩的难受,她呆呆坐在那儿,格外沉重。 这儿是山区,雨没有停,温度一如既往的低。林烟之前的衣服湿透了,这会儿身上只有薄薄的t恤和牛仔裤。坐在穿风的大厅里,她冷的要命,捧着杯热水,却依旧哆嗦,只觉得像是在受刑,格外煎熬,却还不能抱怨。 从上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天黑,宁则远才堪堪过来。 他到的时候,林烟坐在长椅上,整个人缩在一起,宛如个可怜的猫。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她愣愣抬头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男人的五官分明,气质清冽,那双眼睛特别的亮,却也特别的凌厉,凶悍,蕴着浓浓的怒意。 林烟心头一跳。 他的视线冷冷扫过来,不作任何停留,便到里面与民警客气道谢。 林烟垂眸,继续安静地看着地上的方砖,直到视线里出现了男人的皮鞋,她才又重新讷讷抬起头,动了动嘴角,却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宁则远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外面。 还在下雨,那人手里只有一把伞,他一言不发的递给林烟,然后,一个人往雨里去,孤寂,清傲。 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这会儿领子竖起来,有一股极其压迫人的阴鸷气势在。 林烟轻轻颦眉。她觉得,这个人和前几天又不一样了,如果原来的宁则远身上有温暖的光明,那么现在的他一团黑暗…… 开车回去,一路无言,只有最后林烟发现不对劲,她问:“这是去哪儿?” “回家。” 回……我们的家。   ☆、82|4.16发|表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车前雨刷来回刮着,却收效甚微,勉勉强强能看清前路。 一路的车速不快,下了城市高架,再过几个路口,就是他们以前的家了…… 忙碌了一天,又驱车去外地赶了个来回,宁则远是真的有点累。他一手支着手,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坐姿略显出这个男人少有的慵懒和疲惫。那张俊脸从先前起就一直淡漠如常,这会儿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看不出什么波澜。 但林烟却不由的头皮发麻,她整个人很不好! 这个时间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来实在太过暧昧——宁则远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我要下车!”林烟横眉,冷冷抗议。 “嗯。” 宁则远没有说别的,只淡淡回应了这么一个字,声线清冷,宛如夏夜呢喃的风。 车缓缓停在路边,林烟解开安全带,不顾外面的大雨正要下车,谁知这一刹那宁则远突然狠狠踩下油门,车速瞬间提起来。 他的车加速只要短短几秒,惯性使然,林烟措手不及一下子被狠狠甩在座椅上,被撞得头晕眼花,痛的要命! “你?”林烟气急。 男人眼角余光轻轻拂过来,全是能够冻煞人的冷意,威严,愠怒,不容置喙,偏偏口吻还极度平静:“你下车吧,我不拦你。” 可是,他说话间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哪儿是真的给她机会下车? 这辆濒临失控的车在滚滚车流中、在茫茫大雨里迅速穿梭,所有的楼房、树木、雨滴疾驰后退,像电影中不断切换的快镜头,看得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因为父亲的去世,林烟最害怕人飙车,总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绝望。她此时此刻的脸色苍白如霜,死死咬着唇,那张嫣红的唇彻底失了血色。浓浓的绝望压下来,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许多,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眼底止不住的阵阵晕眩,她很想吐。 干呕了几声,林烟下意识紧紧抓着安全带,可宁则远的车速不减,反而更加快了,快到跟不要命似的! 不可思议地盯着身旁的那个男人,像是在看一个陷入疯狂的魔鬼,一个从地狱中出来准备狠狠报复的魔鬼! 他疯了,彻底疯了…… 而宁则远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冷峻地盯着前面。 浓浓的夜幕下,男人的气势骇人,侧脸阴鸷,下颌凌厉,眼角眉梢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他活生生被林烟折磨了这么久,煎熬了这么久,为她担惊受怕,为她痛苦难受,为她辗转反侧,可这个女人却一声不吭的跑去徒步,徒步也就罢了,还差点死在那儿,再也回不来…… 再也回不来…… 只要这么一想,宁则远便头疼极了,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一样,气愤难耐! 林烟究竟知不知道疼惜自己?她怎么能这么儿戏、这么任性、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居然连死都不怕! 男人的面目有一度的狰狞。 怨愤,痛苦,煎熬,折磨,怜惜,爱,恨……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砰地一声,齐齐爆发出来,从他心上重重碾过! 他真的想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停车!”林烟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惊心动魄,她忍不住吼道。 “做梦!”宁则远从心底萦绕出来的戾气更重,整个人一团黑暗。 车内有瞬间的静谧,林烟深吸了一口气,她松开安全带,转身就要开门跳下车——是真的不要命了! 宁则远将所有的门都摁上锁,然后,眉目平静地望过来。 “林烟,你一心想要死是不是?你在大越山的时候,是不是就不打算活着回来了?是不是连珍珠都不要了?是不是?”他冷冷质问。 这几个“是不是”突然戳中林烟当时不堪又挣扎的荒唐心思,她不禁微微一怔。 宁则远忽然笑了,他说:“我陪你。” 男人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林烟眼睁睁的看着仪表盘上那个指针直接彪到最高,那一刹那,引擎轰鸣,车辆像是直接贴着地面滑过去,大雨滂沱,根本看不清前面,只是明晃晃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指引他们向前的死亡之光! 林烟眼前蓦地闪过父亲当年撞得支离破碎的那扇前窗,那上面还沾着血,滴滴答答,满是猩红! 濒死之前,父亲肯定也看到了现在这刺得睁不开眼的一幕,他当时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绝望…… “不要!” 她突然尖叫起来,连忙死死抓住男人的胳膊。她的双手颤抖着,浑身不住战栗,一颗心突突狂跳,全是密密的恐惧——那是因父亲死亡种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扎进了林烟的骨子里,抛不掉的。 “不要……” 她垂着头,低低哀求。 车速慢慢降下来,停在路边,林烟的手蓦地无力,从男人胳膊上一点点松开,垂在膝头,交握在一起,无助极了。柔软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挡住女人大半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纤细的眼睫轻轻眨了眨,柔弱,让人怜惜。 宁则远终究不忍,他叹了一声,捉住林烟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指尖摩挲着,他说: “林烟,别再轻易做傻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哪怕是无数次的离开,都要努力平安回来! 宁则远不怕等她,只怕永远没有她的消息,只怕林烟哪天突然想不开走了,剩他一人孤零零在这世间…… —— 下车的时候,林烟还是低低垂着头,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似乎还陷在刚才的惊慌之中,这会儿讷讷跟在宁则远身后,没有生机,像只到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如果不是被男人牵着,她恐怕连怎么走都不知道了。 当跨入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大门时,林烟这才缓缓抬起头,一双定定望着里面。 客厅没有开灯,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落下一片昏暗与迷离,隐隐绰绰之间,能看到阳台的绿植舒展招摇,和四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心口忽的一阵抽搐的疼,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某些巨大的痛楚霎时涌上来,林烟一个激灵便回过神来。 看着这一切,她心头骇然,急匆匆转身:“我要回家。” 身后那扇门已经阖上,宁则远捉住她的手不放,“林烟,那儿不是你的家。”他不客气的说。 又戳她软肋,林烟心底酸涩,却依然满脸倔强:“这儿也不是!”她就是个无家可归,也不要他来可怜。 “这儿是你的家,一直都是!”宁则远笃定说道。 说着,他牵着林烟,领她一步一步往深处去。 林烟抗拒又挣扎,却根本抵不过男人的力量,最后站在主卧门前,这才堪堪定住身形。 卧室的那层窗纱朦朦胧胧,透过玻璃窗上的雨,落下一地扭曲的霓虹灯影,看着有些光怪陆离的荒诞。 宁则远抬手将灯打开。白炽的光影迅速笼罩下来,有些刺眼,林烟忍不住眯起双眸,视线往里轻轻一探,她不由愣住了—— 只见那张洁白又整洁的床上,紧紧挨着一对枕头,上面绣着最最艳俗的花,与那张床格外不搭,而曾经林烟睡的那一侧,那盏奇形怪状的啄木鸟台灯还在! 林烟心头一跳,她记得自己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将这些东西统统扔掉了,一个不留! 那盏台灯更是摔的粉碎,再拼凑不回来…… 怎么会? 林烟松开男人的手,怔怔往前走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切,果然,什么都没变。 她突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不过是出去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了…… 林烟愣愣回头。 她的身后,宁则远正定定凝视着她,眉眼英俊,眸色有一份凄苦。 连当初那个男人都还在…… 他说,这儿是你的家,一直都是。 他说,林烟,我来接你回家。 林烟心痛如绞,忽然好想落泪。 四年前,她孤身一人愤然离开,四年后,他接她回来,这房间摆设什么都没有变,变得是他们两个人,是中间回不去的那四年光阴,还有……一个再回不来的孩子。 所有没变的,也因此而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她再留下来,只会徒增笑柄,还有面对翁涵之和于小鱼的那种尴尬与不堪。 她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点骄傲与自尊…… 抿了抿干涩的唇,林烟面容淡定的说:“太晚了,我要走了。”这份拒人千里的疏离冷意她运用娴熟。 宁则远一直站在门口,这会儿长眉微蹙,薄唇微抿,他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林烟,缓缓走上前,脚步沉沉。 男人的个子很高,修长挺拔的身影团团笼罩下来,落下一地阴鸷与强势。 林烟被迫退后一步,就被他抵到了墙上,宁则远再往前半步,林烟整个人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离的实在很近,林烟的脸都快贴到男人结实的胸膛。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这会儿胸口一起一伏,宛如暗夜里的春潮。   ☆、83|4.17| 夜色苍茫,大雨滂沱,室内却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 林烟被迫抵着墙。墙壁那种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冷意透过薄薄的t恤传过来,让人忍不住战栗,她露在外面的胳膊随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要走,偏偏宁则远杵在面前,像座高不可及的山峰,挺拔的身形密密笼罩下来,蕴着一股最原始的力量,强势,霸道,坚不可摧,足够令人臣服。 男人独有的冷冽而沉隽的禁欲气息一并扑面而来,无端端让人脸上烧得慌!林烟白皙的双颊绯红,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而她的耳根子此时此刻更是滚烫,只怕艳的跟三月里的桃花似的。幸好半长的头发披下来,堪堪挡住这一切。 宁则远垂眸,静静注视着她,看着她就在自己怀里,一伸手就能搂住,他心中便有一道渴望的悸动在浅浅萦绕着,掠在心尖,让他难受,令他痛苦。 宁则远略略抬起手——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林烟便被唬了一跳。她抬起眼,怒目而视,一双眼里警告意味甚浓。 可宁则远悸动万千,直接无视了她凶巴巴的眼神,男人修长的手穿过女人垂在一侧的柔软黑发,直接抚上了她的脸! 黑的发,白的手,是足够惊心动魄的美! 他单手轻轻托着林烟的脸,指尖正好碰触到灼烫的耳垂,宁则远微微一愣,然后缓缓摩挲。 他的手很冰,很凉,可林烟的脸很烫,很热……一瞬间,林烟只觉格外熨帖。 这一瞬,她的喉咙发干发紧,身体也不禁阵阵发软,呼吸更是乱七八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林烟不是没经人事的,自从流产之后,她的身体似乎再也没有了那种原始的欲.望,可现在这些最直白的反应…… 她的身体还记得这个男人,牢牢记得。 林烟越发觉得自己不堪! “别胡闹了!” 偏头躲开男人的手,她重重推了宁则远一记。 男人笔直如修竹的身体岿然不动,林烟简直像推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她又气又急,不得不咬牙切齿的提醒他:“宁先生,请自重!” 宁则远平素自持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清冷又孤傲,从不会为难女人,偏偏对着林烟发疯了。他不接话,那张薄唇紧抿,宛如优雅提琴的弦,一双深邃的眼沉沉注视着林烟,像是在看手掌心里的猎物,眼底是一重又一重的汹涌。 冷静,凶悍,又势在必得! 通通是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林烟感觉更加不好。 突然,男人抚过她侧脸的那只手缓缓放下—— 宁则远带来的压迫感随之一点点散去,林烟堪堪松去口气,下一秒她差点又要惊叫起来! 只见他的那只讨人厌的手顺着林烟纤细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滑落下来,他的手虽凉,可经过的地方,都像是着了火! 林烟抗拒至极。她往后躲,却根本无处可躲,一心想甩开,可那只手如影随形……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宁则远捉住她的手,顿了一顿,他顺势替林烟套上了一个手镯。 和之前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烟一惊,不由滞住。 —— “这个别再扔了。” 宁则远声音低低的,像最优雅、最动人的一把提琴,又像是流淌在心间的汩汩清泓。 林烟措手不及,视线怔怔落在缠在手腕的那枚镯子上。玫瑰金的颜色,越发妖冶,也越发美丽,却衬得她最最难堪! 她实在忘不了遇到小鱼的不堪…… “我真的不能要!”林烟厉声拒绝。 “为什么?”宁则远故意问她,很轻,很低,像是在耳边呓语。 他这样子看上去是彻底忘记那晚两人为手镯争执的事了……林烟扯了扯嘴角,冷冷说道:“我讨厌你,你难道忘了?”其实,林烟不仅讨厌宁则远,更讨厌她自己,讨厌一团乱麻的自己! 听见这伤人的话,宁则远面色稍稍一滞,很快,晦暗的眼底明明灭灭,涌起许多的情绪,怜惜,心疼,痛楚,又觉得林烟好傻——她在翁涵之和于小鱼面前受了委屈,却根本不告诉他,只一个人独自承担着,闷在肚子里…… 如果不是舒曼,宁则远还毫无察觉,他亦越发愧疚。 默默叹了一口气,宁则远问:“林烟,除了‘你讨厌我’这句话,还有没有别的要对我说,或者要问我的?”他好希望林烟能够对他敞开心扉。 林烟心头却是一跳,她不禁想,宁则远这句话究竟是指…… 微微蹙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她平静而淡漠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女人眼底全是冷冰冰的疏离与抗拒…… 林烟还是不想对他说,宁则远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他说:“林烟,我和那位于小姐什么关系都没有。” 声音清清淡淡的,如沁凉的风吹过,一扫多日积压的阴沉雾霭。 林烟彻底怔愣住。 这个男人站在高处太久,已经不屑于解释任何的事,旁人如何看他,宁则远从来不会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只有今天,唯独今天,他愿意向林烟解释那个无稽之谈,那个满城风雨的传闻,只为了她不再误会…… 女人坚硬的心又像是裂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从中溢出来,涨的很满,涨的很痛。 对于宁则远说的这句话,林烟没有一丝犹豫就信了——因为只要他开口,就有一种天生令人折服的能力,不容置疑。 他说是,那必然就是,他说不是,那肯定就是假的。 这一刹那,林烟心里很乱,头也隐隐作痛,好像自己的那些尴尬与不堪都没有了意义,而且,这些尴尬与不堪都成了佐证,佐证她的心里有鬼! 林烟根本不想与宁则远再扯上什么关系的,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却似乎隐隐脱离了她的掌控…… 林烟,我和那位于小姐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来来回回在脑中回荡,像是中了魔咒,林烟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整个人慌张的不得了,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这时候只想逃避。 林烟极力镇定地冷下脸,很不客气的说:“宁先生,我实在没兴趣知道你和谁有什么关系,我要回去!” 说完,她刚要拔腿往外走,却又被宁则远拦住,反手将这个女人箍在墙上,他沉沉压过来! —— 林烟穿着单薄的t恤,刚刚两个人虽然靠得近,可一切也只是隐隐绰绰,如今这样沉沉压下来,宁则远便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女人身体的柔软。许是男人的本能,他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扶上女人纤细的腰肢。 那儿的弧度柔得一塌糊涂,不堪一握,让人不忍释手。 呼吸微沉,他在林烟耳边低低的说:“林烟,我只想和你有关系。” 夜色里,这样暧昧、旖旎、蛊惑还带有一点性暗示的话……林烟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忽然又不争气的红了,像一枚熟透的桃子! 这个男人是真的疯了…… 林烟感觉更加不妙,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欢爱就是在宁则远极不冷静的时候。 她仰面看着眼前的人,说:“你冷静一点。” 可宁则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只是静静垂眸,望着林烟,望着渴望已久的那个人,视线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的巡睃。 朦胧夜色下,男人英气的眉眼间凝着一份淡淡的愁,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渴望,悸动,期盼,情.欲……轻轻浅浅的笼罩着他们,很勾人。 林烟不过愣了一瞬,宁则远便微微低下头。 随着他的动作,两人的唇瞬间靠得很近,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够亲吻上了! 男人的一举一动特别强势,太过侵略,这让林烟体内那种本能的抗拒又死灰复燃。 她挣了挣,可被男人箍的越来越紧,完全掀不起水花。这一秒钟,林烟恍惚觉的自己又变成了曾经砧板上的鱼,任他凌迟。她心里害怕极了,只觉特别糟糕,尤其宁则远的手扶着她的腰,只要往下一点点,就是那道伤口…… 那些痛楚的回忆齐齐涌上来,林烟呼吸滞住,那颗心瞬间冻住,她横眉冷对:“你就要这个?” “不,林烟,我要你。”宁则远动情道。 这柔软又笃定的话,却像把刀子径直从心尖上滑过,林烟阵阵战栗。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踮起脚,在男人那张薄薄的诱人的唇边轻轻落了个吻! 女人的唇很软,软的不可思议,软的像是天地间最美好的触觉,却也是最冷的,冷到不带一丝感情! 宁则远惊呆了,他一时怔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烟,根本忘了其他。 林烟却十分平静地说:“这个吻,还给你。” “……” 宁则远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忽然又明白过来,他之前吻过林烟一回,这次林烟直接还了过来! 这个女人还真是…… 要不要这么淡定?要不要这么的……不在乎? “两不相欠,你别再胡闹,我走了。”林烟冷冷瞪他,一双眼里全是警告。 情势陡然突变,宁则远不由倒抽一口气,只觉抓狂又暴怒,到底是郁卒难平!他索性死死搂住林烟的腰,愤愤的说:“根本抵消不了,你、你……”真是个混蛋! 比他还混蛋啊,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无视他,当他是个儿戏!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林烟蹙眉。 “你知道的。” 宁则远恶狠狠的,一把抱起林烟,直接丢到了床上! 那张大床很软,林烟并不疼,她翻坐起来的瞬间,那人就快步走到跟前。 林烟冷冷望着他,宁则远也不动,眸色幽暗深沉的望过来,是一种无声的博弈。 倏地,林烟垂下眼,视线落在他精瘦的腰间,慢慢打量…… 她的那种眼神很冷,宁则远蓦地有点不自在,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晚林烟问他,你多少钱一晚…… 他还怔怔发呆,没想到,下一刻,林烟便开始面无表情地解他的皮带! 宁则远被她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忽的往后避了避,“林烟,你……” 林烟顺势借机站起来,她漠然的说:“你别多想,我就是想早点回去,用手可以么?” “……” 宁则远那张俊脸瞬间通红,“你……”他又气又急,咬牙切齿,偏偏说不出什么话。 这个女人到底拿他当什么了? 林烟却还是冷冷看他,“你不要,那我走了。”语气里没有一丁点感情,完全是应付! 宁则远真的是要被林烟气疯了。 这个女人连这个都不在乎了…… 这一招真是狠啊! 霎时间宁则远想了很多,作为一个无往不利的商人,迅速判断出最有利的情形,他冷静的说:“好,我去洗个澡。” 宁则远是纠结的,抗拒,却又……隐隐期盼。 结果,他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水,林烟就指着电话说:“你助理的电话。”下一秒,徐逸秋的说明短信紧接着到了。 宁则远看到的刹那,挺秀的长眉蹙起,面容渐渐冷峻下来。   ☆、84|4.18| 能够让徐逸秋在半夜三更打扰宁则远,当然不会是随便的小事。 林烟心里有数,一时忍不住窃喜,她心下稍安,脑中紧绷的弦松了松,缓缓呼出一口气。 林烟表面看上去再镇定漠然不过,但一想到要和宁则远……她还是略微觉得窘迫。其实,对于情人间才可以做的这种私密事,她一直看得挺开的,但还是打心底里抗拒跟宁则远扯上关系。不过,这也是当时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脱身办法——因为这个男人一旦发起疯,就不可能是现在这种她主控的局面了。 心弦虽然松开少许,可她那副冷静淡定的架势依旧端的很足,林烟继续抱臂冷眼打量那个男人。 只见宁则远看着手机屏幕,长眉微微拧起,是个浅浅的川字。 不知快速回了什么,他将手机丢在桌上,转身去衣帽间——这人从浴室出来身下只围了条浴巾——春光旖旎,林烟默默撇开眼,望着窗外。等身后再度传来男人沉沉的脚步声,她才回过身,宁则远已经穿上一套居家服,那料子很软,很柔,一时间他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也少了许多,看上去特别居家。 看着这样平和的男人,林烟有一刹那的恍惚,只当这是四年前……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心口像是被掐了,忽的泛起一些疼。定了定神,她正要告辞,宁则远说:“林烟,我去书房开个会。” “你忙,我先走了。”林烟顺势说道。 宁则远定定望着她,咬牙切齿的说:“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事。” 还能是什么事?林烟双颊微微发烫,偏偏那人又画蛇添足的说了句,我一会儿就回来,她的脸便更加烫了。 林烟一时语塞,只觉自己挖的这个坑也不好填! 她这会儿站在窗前,身后的窗纱朦朦胧胧,衬得林烟整个人也朦胧飘渺起来。 这一幕,像是一个梦境,像是宁则远做了千次万次的那个梦。 梦里,她回来了,站在窗前柔柔看着他,唤他的名字…… 宁则远怔了怔,他语气软了,轻轻的说:“你别走,等我回来。”男人声音低低的,有一份小心翼翼和不敢轻易的打扰在。 他的眉眼疏朗英俊,可那双本该澄澈的眸中蒙了层薄雾,一时是热切的期许,一时又是宛如置身梦境的迷离。 林烟看在眼里,心底忽然无端端的难受起来,那句淡漠又刻薄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默默叹了一声,她淡淡的说:“哦,我知道了。” 为了脱身,她确实答应他了,不过就是用手……就当揉面团吧。 林烟这样自我安慰着,偏过头,一双眼迷惘的望向窗外。 窗户上是重重叠叠的雨水,透过这雨看外面的世界,一切似乎都扭曲了。 —— 徐逸秋今天找宁则远,其实是为了网上一篇经济类的文章,标题有些夺人眼球,《论大型企业内部的权利斗争》,里面的内容更是耸动,该文作者以宁氏企业为例,细数现任执行总裁兼董事长宁则远大权独揽的种种恶行。 文中指出宁则远行事作风强悍霸道,所有决策均一意孤行,而为了排挤其他高层,他的手段更是毒辣,常常卸磨杀驴。 比如,前几年宁氏的董事会经历过一次变更,原来宁秉承为笼络人心散出去一部分股份,而宁则远又暗中进行收购,他出其不意变成绝对控股;比如,对于宁秉承的几个得力老下属,宁则远表面尊敬,实则慢慢架空他们的权利,最后扫地出门;再比如,前几天宁氏企业突然的高层变动,据传闻也正是由宁则远亲自操刀设局构陷云云。 这件事的背后推手下了许多功夫,不过短短数个小时,经过水军发酵,引起了一场规模强大的舆论讨论。 这种事宁则远一年能够遇到好几回,他得罪的人太多,已经懒得猜背地推手究竟是谁。 这次的危机本该由公关部例行做一次形象公关就可以解决,但在徐逸秋看来,这个时间点实在有点微妙——杨世棋刚走,就有宁董设局构陷的传闻,未免太过凑巧……所以,他主动汇报过来。 宁则远看过这篇文章之后,和徐逸秋的感觉是一样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做大众舆论引导通常都是这样,将你最终要表达的信息杂糅到许多真实的信息中间,那么,假的也能成真。 比如这篇文章的三个例子,前面两个都是真的,大家一查就清楚,那最后一个自然而然就会被误认为是真的。 观音岩杨世棋的事,宁则远根本不放在心上,但这个人“自动离职”说来说去和林烟有一定程度的牵扯。如果被有心之人将林烟牵出来,再将他们原来的夫妻关系公之于众……那么,对他自己、对林烟都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 凡是牵扯到林烟的事,宁则远都不敢冒险,不得不万分谨慎。 此前他让徐逸秋召集公关部开会,宁则远在线旁听了一会儿,又单独给徐逸秋发了一封邮件: “一、将这事影响降至最低;二、尽快找到杨世棋;三、去一钱茶庄。” —— 宁则远这一天又是忙到很晚。 他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林烟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最近实在太累,昨天刚刚徒步死里逃生,今天又在派出所大厅活生生冻了一天,到这会儿又累又困,林烟便再也支撑不住。 宁则远走过去,蹲在她的旁边,静静看着这个他清醒时一丁点办法都没有的女人。 林烟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婉动人,眼底两道卧蚕,显得她格外纯良无辜。 宁则远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在做梦,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卧蚕,酥酥麻麻像是过了电,心尖上掠过一阵悸动。 滞了一滞,他弯起唇角,浅浅笑了、 打横抱起林烟,宁则远将她抱回床上。 洁白的床上,林烟蜷在那儿,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散落着,像一匹柔软顺滑的绸缎。 宁则远坐在一侧的床边,垂眸端详。 倏地,他将女人头发一点点仔细拨到耳后,露出那张好看令他心动的脸,那张永远镌刻在他心上的脸。 宁则远心念微动,他屏住呼吸,轻轻落了个吻在林烟的唇畔……一如四年前,和林烟最后分别的那天清晨,离开这个家之前,他想做的那样。 整整迟了四年! 宁则远关上灯,挨着林烟躺着。 他缓缓阖上眼,听到身侧传来的安稳呼吸,那一瞬,心里涌起许多真正的安宁。 他捉住女人的手,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他忽然好想流泪。 —— 林烟醒过来的时候,宁则远已经去公司了,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窗纱朦胧。 她坐起来,发现什么欢.爱的痕迹都没有,而自己身上居然还穿着昨天的t恤和牛仔裤!林烟忍不住咋舌,宁则远这人最讲究洁癖,从来忍受不了这个,没想到竟然允许她就这么睡在这儿…… 林烟不敢多停留,她匆匆忙忙去浴室准备洗把脸离开,谁知又是一愣。 只见洗漱台男人的剃须刀、剃须水旁边并排摆着另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套护肤品是她原来用的那个牌子…… 没想到,宁则远连这个都记下了。 林烟一时惊讶,到公司的时候都还是浑浑噩噩。 见到舒曼,她又连忙抱歉,“对不起,我上周末去大越山徒步,结果遇到暴雨,手机坏了根本打不了电话……” 舒曼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我都知道。” “知道?”林烟不觉一愣,难道她遇险的事上社会新闻了? 舒曼给了她答案:“林烟,宁则远周末找你都快找疯了,还打电话给我……” 林烟压根不知道宁则远背后做了这些,她彻底呆住,蓦地又想到那人昨天说的话,他说,林烟,我和那位于小姐没有任何的关系…… 林烟默然。这一刻,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曼推了推她,又说:“你看到网上那篇文章了么?” “什么?”林烟回过神来。 “宁则远的……” 听到这四个字,林烟心底一跳,连忙打开电脑! 当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林烟不禁蹙眉,那个所谓的“宁氏企业突然的高层变动”肯定是指杨世棋——这人说起来,跟她还有点牵扯。在一钱茶庄,她借宁则远的钱贿赂杨世棋,可是在外人看来,那茶叶是宁则远买的,钱是他花出的,如果被旁人知道,确实有种宁则远设局的意思。 而且,她是宁则远的前妻,这么一来,其中关系就更复杂了…… 林烟眉心越蹙越紧。 她猜,昨晚徐逸秋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找宁则远的。 林烟研究过宁氏企业这几年的危机公关策略,大多是做低调处理,无声胜有声,效果会更好,而且也极其符合宁则远的性格,所以这次大概也是如此。 白天的时候这件事的讨论度确实小了许多,没想到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演越烈。 这回是业界某知名网站刊登的调查新闻,言辞凿凿。 “昨晚有报道暗指宁氏执行总裁宁则远先生大权独揽,其中涉及到前段时间的高层变动y先生。据闻y先生喜茶,今天本站记者走访市内多家茶庄,终于由一钱茶庄员工亲口证实当日宁则远与一位女子一起过来,其出手极其阔绰,购下店内所有明前龙井与碧螺春。当天稍后时间,y先生到店,该同行女子主动与y先生搭讪,二人谈笑风生,显然聊得十分投机,据该员工介绍,y先生此后仍来过一次,并主动问起该女子的下落……” 就是一桩绯色满满的新闻啊!   ☆、85|4.19|家 对于今晚某网站突然发布所谓的“茶庄事件调查”报道,宁则远着实感到意外。 昨晚第一篇针对他的文章横空出现时,宁则远心里便隐约有些担忧这事,所以才第一时间交代徐逸秋去一钱茶庄将这件事压下来,没想到这个隐患居然这么快就被爆之于众,而且更出乎意料的是,连他当时刷卡签字的票据都做了模糊处理,被一齐刊登出来! 有凭有据,一下子坐实了宁则远亲自操刀、设局构陷某y姓高层的恶性传言。 在公众舆论引导中,除了虚虚实实之外,另一个必要法则就是有凭有据……背后推手深谙其道,所以这篇针对性的报道一出,瞬间引起业界轩然大波,几番炒作,一下子就上了热门。 如今讨论热度最高的,自然是宁氏执行总裁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齐出,在普通公众眼中,宁则远的个人形象受损严重,进而也影响宁氏企业的公信力。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人关心的是新闻中的那位“神秘女子”。 但凡热门事件中的女人都逃不来被八卦、被人肉的命运,尤其是宁则远拿来当棋子诱惑y姓高层的神秘女人,大众的好奇心迅速暴涨!偏偏该个女人的信息量实在太少,根本搜索不到什么,狂热的民众才堪堪作罢。 看到现在这样一个被动的局面,宁则远当然不高兴。 一来,将林烟扯了进来,这不是他想要的;二来,目前这几桩新闻极力抹黑他的个人形象,看上去都是冲他来的,背后目的肯定是要针对宁氏,至于对方后续会怎么做…… 白炽的灯影下,宁则远捻了捻眉心,薄唇紧抿,眉角眼梢之间都是愠色。 “逸秋,最近公司的媒体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徐逸秋如实答。 沉默片刻,宁则远说:“让公关部找媒体发几篇公司通稿。” “宁董,那要不要联系杂志给你做个专访?” 做专访完全有利于塑造宁则远的个人形象,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洗白”,不过宁则远一向是不屑于解释的人,他淡淡的说:“没这个必要。” “那林小姐的事……”徐逸秋试探的问了一句。 “去各大媒体那儿通个气,千万不要将她扯进来。”宁则远说。 这种抹黑中伤的事他无所谓,可对林烟而言就不一样了,尤其他们两个还存在私人关系,到时候可不止是一桩普通的绯色新闻…… 这么想着,宁则远又觉得当天自己太过大意,现在连累到林烟,他很过意不去。 幸好现在知道他和林烟关系的人不多了…… 这事让宁则远有点心烦。 他想找林烟叮嘱几句,结果才想起来那人手机坏了,根本联系不上,于是更加郁闷。 从公司出来,宁则远开车去林烟那儿。结果到老旧的居民楼下,一抬头发现那屋子里黑黢黢的根本没有开灯时,他就彻底抓狂了。 宁则远快要暴走之际,忽然,林烟慢悠悠地从远处回来。 清亮的夜色下,她穿着黑白拼接的无袖连衣窄裙,裙边压在膝盖上面十公分,脚上是双细高跟,露出的那双腿笔直又白,脚踝纤细羸弱……那一步接着一步,沿着月色而来,像是踩在他心尖上,让他好生怜惜,又宛如一汩清泓从心底流过,宁则远瞬间平静下来。 林烟的手腕间乖乖缠着那枚玫瑰金的手镯,在月色下,闪着光泽…… 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一点。 宁则远眯了眯眼,安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这个女人,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一幅只有他能够欣赏的画。 —— 林烟今天主动又接手了一个项目。 她之前在宁氏那个项目上输了,输的很惨,却不能一直活在自怨自艾里,日子总归是要往前走的。林烟今天忙的晕头转向,晚上还陪客户吃饭,席间喝了点酒,这会儿浑身的酒味就往外冲。 没有想到宁则远会在,她愣了一愣,缓缓上前,步子依然不疾不徐。 其实,林烟还是不愿面对这个男人,关键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心底那个死结! 宁则远是对她好,可现在看到他,林烟就会想到昨晚被这人抵在墙上、搂在怀里……那么的亲密,她尴尬的要命。 林烟再淡定,也是个女人……可心里就算再尴尬,她这会儿却还得装出平静又淡漠的表情。 真是累啊…… “你去哪儿了?”宁则远轻轻蹙眉,“喝酒了?”他越发不悦。 林烟如实回答:“陪客户吃饭。” “什么客户?”宁则远有些不依不挠。 “新项目的一个客户。” 林烟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没想到宁则远接下来醋溜溜的问:“多大年纪啊?”他可没忘记林烟最喜欢小鲜肉了。 对于这个男人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点幼稚,林烟挺想笑的。 她并不接这个话题,而是问起昨晚那篇含沙射影的文章,“你的事……准备怎么办?”——因为晚上陪客户吃饭,又没有手机,所以林烟还没来看最新的那篇,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牵扯其中,变成了文中的“神秘女子”。 她这会儿的口吻虽然冷冰冰的,可好歹是关心,宁则远高兴许多,他轻轻笑了,又说:“我没什么,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担心我?”林烟一时怔住,不明所以。 看她这样,宁则远就知道林烟还不知情,他顺势提议:“上楼再说。” —— 电脑前,林烟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那篇调查报告,看完之后,手心不禁滑腻腻的,浑身冷汗涔涔! 从今早知道有人故意针对宁则远开始,她就担心自己在一钱茶庄的事会被人利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拿来做文章……林烟心里惴惴不安。现代社会,网络的力量十分可怕,她一旦被牵扯进去,那么,她的职业生涯、个人声誉就会受到影响,而万一她与宁则远的私人关系被曝光,那就彻底一团乱麻了。 林烟忍不住蹙眉。 她心底不禁懊恼,当时找宁则远借钱的举动实在太过莽撞,不仅连累到他,又将自己牵扯进去…… 真的是说不清了! 她抬眸望向坐在右手侧的宁则远,眼里下意识地流露出许多担忧与不安。 女人的模样柔弱,无依,那双含着水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宁则远看在眼里,心底很软,软的想拥她入怀。 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是他对她的承诺。 林烟怎会不明白? 心尖上掠过一道异样,那种异样让她战栗,让她眼底泛起潮意,鼻子发酸。 那一瞬,许多纠结涌上心头,包括那个死结,那个缠着她最深、最久的死结,她自己都解不开的结…… 林烟没有办法,酒意上涌,她低低垂眸,簌簌眨了眨眼,又望向旁边的男人。 宁则远察觉她心底有事,愣了愣,问道:“什么事?”男人的一双眼里全是鼓励。 “我……”林烟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容易鼓足勇气,可那些话到了喉咙口,却又被她死死摁下。 捧起一侧的玻璃杯,抿了口水,林烟混沌的脑袋里泛起一些清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看到的另外一件事,沈沉舟似乎在和谁私下接触,这两天的事放在一起看,不免让人心中起疑,会不会是沈沉舟啊…… 暗地里纠结了一会儿,林烟摇头说:“我没事……” 停顿片刻,她又喏喏的补充了一句,“这几天恐怕不太平,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宁则远看着林烟,深邃的眼底覆着一些淡淡的化不开的雾,朦朦胧胧的,像是纱。 他说:“我知道。” —— 同一夜晚,秦嫣也看到了关于宁则远和某个神秘女子在一钱茶庄设局的报道。她当然不相信宁则远会愚蠢到亲自操刀设局,而且,还被媒体抓个正着! 但是在茶庄里,宁则远的确是露面了,还有他签字的银行票据…… 现在能够让他出面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人。 秦嫣皱了皱眉,按下心底的不快,给圈子里的那个朋友打电话,她故作好奇的打探:“那个一钱茶庄的神秘女人究竟是谁啊?” “不知道,这个捂得最严实了,根本调查不出来。” 心里咯噔一声,秦嫣知道这肯定是宁则远对那个女人的维护,他根本不希望她被曝光,不希望她被牵扯到这趟浑水里…… 笔记本里存着杂志社去三溪山漂流的许多合照,终于,有一张那人摘掉帽子的照片。 阳光下,那张脸笑盈盈的,眉眼弯弯,显得无辜极了…… 最让人讨厌!   ☆、86|4.20| 鉴于林烟手机坏了却又不要他破费,宁则远只能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换好之后通知我。”他千叮万嘱,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很少有男人能将阿拉伯数字写得那么好看……对着这张纸条,对着他骨气劲峭的字迹,林烟心底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这份不安,源于她亲眼看见了沈沉舟的某些秘密,却没有向这个男人坦白。 这一瞬间,林烟涌起一股错觉——她好像是背叛了宁则远! 林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她整个人纠结又迷茫。 其实,商场上总是尔虞我诈。在林烟看来,宁则远绝对称不上什么好人,当年他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她杀个片甲不留,心思可谓深到一个可怕、令人畏惧的地步。那么,现在沈沉舟也是一种商业竞争策略。 她实在没有理由提醒宁则远,可是…… 林烟不由轻轻蹙眉,下意识地抚上那枚手镯。 那里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是他温柔的指尖缠着她,像是他坚实的怀抱拥着她,像是他就在她的身旁……最后,通通化作心底沉沉的担忧。 她在担心宁则远! 这个念头一起,林烟不禁骇然失色。 她不该担心宁则远的,除去两个人之间那个解不开的死结,这个男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根本不用替他担心,而且,宁则远一贯出手都非常狠,总是切中要害,所以才立于不败之地。他是一个王者,从来不会输的。 如此想着,林烟轻蹙的眉心稍稍平复。 荧荧的电脑屏幕上还是先前打开的那则网页新闻。新闻里配的是一张宁则远的照片,他站在那儿,身形挺拔,面容沉峻。 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他有一种天生的魔力,哪怕一言不发,就足够让人安心,让人愿意臣服,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 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这是他的承诺,这是他给她的誓言,必然会倾其所有的遵守。 林烟心口蓦地一痛! 眨了眨眼,她轻轻垂下头,柔软的头发从双肩滑落,挡住了她悲悯的侧脸,挡住了她黯然的眼眸和微颤的唇。 天知道,四年前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林烟有多想他…… 她有多想他,就有多恨他! 恨到最后,林烟只能不停自我催眠,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与宁则远无关,她只愿不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只愿今生今世,两不相欠! 林烟这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或缠绵,或痛苦,或温情,更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她似乎又回到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那个让她发憷又害怕的医院。 深夜暗沉的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晕黄的灯,灯下落下一团阴影。 那个阴影里,一个女人无助的蜷在那儿。那人捂着脸,哭得很伤心,许多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里拼命挤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林烟轻轻上前,想要安慰她,却一眼就看到那个女人白色病号服上沁出的点点嫣红,浓墨重彩,像极了冬夜里摇曳的红梅,让人晕眩。 那个女人大概很疼,疼得无意识地唤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那两个字,像一支箭,穿云裂石,直射心魄! 林烟手足冰凉的站在那儿,倏地,也落下泪来,心痛如绞。 —— 林烟第二天精神不算很好,写文稿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被方冰数落了一顿,下午去拜访客户又吃了一顿闭门羹,真的是倒霉透顶! 从对方那儿出来,时间已经晚了,她懒得回公司,索性翘班去买手机。 手机店的生意冷冷清清,林烟走进去的时候,一群导购正懒洋洋站着吹冷气。 这会儿店里只有她一个顾客,一个年轻的导购过来努力推销,“小姐,这款手机非常适合女性使用,尺寸小巧,颜色……” 隔壁店家放着时下最劲爆的音乐,很吵,林烟不得不认真倾听,时不时再问几句。导购小姐笑眯眯地解答完,又低头去拿另外一款手机来做对比。导购这么一俯身,林烟不经意间就看到后面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整点新闻,没有任何的声音,林烟只能看到画面。 不过扫了一眼,她就呆呆怔愣住。 只见电视画面里居然在播宁氏企业的logo和他们的一款明星产品——这款产品林烟很熟——镜头再切换下来,则是某机构提供的一份数据…… 林烟看得一头雾水,正想眯眼看清底下滚动的字幕,正巧导购小姐直起身递过来另外一款手机,恰好挡住林烟的视线! “小姐,你看,这个手机像素才800万……”导购小姐还在努力推销。 林烟有些心不在焉,视线越过导购再往后看过去,谁知电视上已经在播另外一则新闻了。 看着新闻主播不苟言笑的严肃脸,林烟心头一凛——难道这是沈沉舟的后招?怎么会闹到上整点新闻? 林烟越想越不安。 买好手机,她立刻上网搜索,这才知道原来宁氏今天突然陷入所谓的“泄密门”——他们的一款核心数据交换产品被某机构证实在设计时预置了后门,使用过程中会将用户的数据记录在宁氏的数据中心。对于个人用户而言,这些数据包括邮件、即时通信消息、密码等等,而对于企业而言,就是更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这款产品已经被淘汰也就罢了,偏偏是他们卖的极好的一款核心产品…… 烈日炎炎,林烟站在街边,却只觉得冷。 这个弊端非常致命,在互联网的时代,宫中对于信息是极其敏感的——国内某手机厂商就是因为深陷用户泄密门,至今打不开国外市场,而国外某同行品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今被一纸公文封杀! 林烟的心慢慢沉下去,恍恍惚惚,好不安。 因为被新闻点名,所以业界专家几乎是批评与控诉,而普通大众也是一致性的声讨。那些话,林烟越看越心寒,这种形势非常严峻,不知道宁则远会怎么应付这场危机,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沉默么?恐怕会被大众斥责。但如果发一份不痛不痒的声明,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水军骂得更惨…… 这简直就是一个乱如麻的局啊! 这么一想,林烟都替他发愁。 这个晚上宁则远没有出现,林烟猜他现在肯定很忙。对着他留下的私人号码,林烟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收起来。 她想,宁则远那么强悍,总会想办法挺过去的。 —— 可令林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桩“产品泄密门”很快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滑过去。 就在之后的两天宁氏被爆近期与国外达成一笔巨额合作。 这单合作据传正是关于该产品的后续开发与合作,而且,还是由执行总裁宁则远亲自去国外谈的…… 这个时候、这款产品一旦牵扯到“国外”,就分外敏感了。很快,这件事被直接与民族情感联系挂上钩,那团火彻底从业界烧进了大众视野,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下子激起了愤怒,连抵制的口号都提了出来…… 林烟是在去接珍珠的大巴车上看到这则后续的。 她第一时间去宁氏官微下看了看。里面的评论差不多都是民众的谴责,有些很理智,有些却骂得非常难听,比如直接骂宁则远“卖国贼”、“走狗”之类的,一溜抵制的宣言,让人触目惊心。而就在当天下午,宁氏某地工厂直接出现热血青年抗议示威的事件——实在巧得不能再巧了! 林烟做过营销,如今又在公关行业,当然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可别人却不知道。 看着这一幕又一幕,那一连串熟悉的电话号码跃入脑海,林烟真的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可这个时候的宁氏企业却陷入一团安静之中,只对外出发一份声明,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消息——确实是宁则远一贯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他那个人一样! 林烟拧了拧眉,她阖上手机,看着车外空荡的原野,心里却还是莫名想他。 他到底怎么样了? —— 一颗心惴惴,林烟到唐家门口的时候,忽然越发不安起来。 自从上周五去大越山,手机没有信号,回来之后正好手机坏了,她就一直没打电话过来,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林烟很发愁,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 屋里,珍珠刚刚午睡起来,这会儿正坐在凉席上晃荡着腿。见到林烟,珍珠非常高兴,连忙跑下来甜甜叫了声“妈妈”,又赖在她怀里撒娇:“妈妈,我好想你呀。” 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的,林烟心底真的很软,也越发觉得自己在大越山想死的那一刻好不堪。抱着珍珠狠狠亲了一口,林烟说:“宝贝,妈妈也想你,妈妈再也不舍得离开你了。” 珍珠很开心。 婉婉妈妈还躺在床上,不过精神看着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阿烟,来了?”她说。 林烟点点头,婉婉妈妈又说:“听你那个朋友说你最近去封闭集训,连电话都不能打,现在结束了?” 林烟听了满头雾水:“哪个朋友啊?” “就上周六晚来我们家,说正好出差,你托他过来看看的那位宁先生啊,还带了不少东西呢……” 婉婉妈妈还在絮絮叨叨,林烟却彻底怔住。 上周六,她在渺无人烟的大越山徒步,宁则远却来了这里,说自己是出差路过,还骗婉婉父母说她去封闭集训,没办法打电话,不让他们担心和怀疑…… 舒曼说,宁则远找她找疯了,所以,他那天开车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她…… 想到那个男人,林烟忽然想哭。   ☆、87|4.21发|表 林烟和珍珠是第二天回去的。 许是好久没有见到妈妈,珍珠从昨天起就一直缠着林烟,妈妈长,妈妈短,小嘴说个不停,小手也挥来挥去不知道累。小丫头的手腕上戴了一个银镯子,这会儿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光,仿若大慈大悲的佛祖垂下眼眸那一瞬的庇佑。 这个手镯也是上周六宁则远带过来的,珍珠看到了很喜欢,爱不释手。 林烟越发惶恐。 在她妄图轻生的那几天,宁则远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又为她做了那么多……这个孤独的世间,怕是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宁则远那样对她了。 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从知道的那一刻起,林烟的一颗心起起伏伏,脑中昏昏沉沉,偏偏胸口涨的很满,还有些疼,疼得她想流泪,疼得她手足无措,疼得她彻底慌了神。 如今恍恍惚惚靠在大巴座位上,林烟注视着窗外,忽然好想知道宁则远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到办法,是不是焦头烂额…… 这桩“产品泄密门”事件持续发酵,现在的局面对宁氏局面很不好。 今天,以宏远为首的数家厂商联合起来,要求宁氏给出明确答复并对损失进行评估赔偿,同时,他们在业界发起了一场自发的抵制——对于宁氏或安信这样的硬件设备厂商,企业级的联合抵制非常致命,也非常残酷,简单而言,就是限制采购,或者直接将其纳入招标采购的黑名单。 真是难办啊! 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格外刺目,林烟眯起眼,忍不住叹了一声。 珍珠不愧是贴心小棉袄,听到妈妈唉声叹气,连忙摇头晃脑的献殷勤:“妈妈,妈妈,我帮你呼呼。” 揉了揉珍珠的小脑瓜,林烟心底软软的,她顿了顿,柔声问道:“宝贝,你觉得宁叔叔好么?”问完之后,林烟白皙的脸不自在的热起来,大概是被晒的,而那一颗彷徨无措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珍珠眨巴眨巴眼,努力想了想,点头说:“好!” 林烟的心莫名一安,稍稍一顿,她又试探的问了一句,“和爸爸哪个好?” “爸爸!”这回珍珠回答的毫不犹豫。 大巴车里在放很欢快的音乐,林烟沉默下来,只抿唇尴尬一笑。 “妈妈——”小姑娘的心是极其敏感的,珍珠怯怯喊了她一声,然后可怜巴巴的看过来。林烟问她怎么了,珍珠的小胳膊连忙抱住她说:“妈妈,我不要新爸爸。” 嘴角噙着的笑意滞了一瞬,林烟俯身亲了珍珠一口,她说:“宝贝,妈妈答应过你的,没有新爸爸。” 珍珠听到保证这才开心的笑了,软乎乎的身体拱在林烟身旁,像只最快乐的小猫咪。 林烟搂着她,偏头看向外面出神。 天空湛蓝,大团大团的白云像松松软软的棉花糖,让人好想拥抱,好想咬一口,甜一甜她此时此刻苦涩又彷徨的心。 —— 母女俩到家的时候遇到李姐,李姐说:“阿烟,昨天有人来找过你。” 昏黄的楼道内,林烟牵着珍珠的手轻轻一颤,心头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她怔怔地问:“谁啊?”有些莫名期许。 “一位姓沈的先生,联系不上你,听说你手机坏了,于是留了个号码。” 姓沈的……那颗期许的心慢慢沉下去,很快平静下来。 接过纸条,林烟只看一眼便认出那上面的字——果然是沈沉舟。 沈沉舟现在找她……这个时间点好微妙。 林烟皱眉。 “沉舟,你找我?”她打电话过去,语气淡淡的,听上去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沉沉湖水。 “阿烟?” 突然接到林烟的电话,沈沉舟着实有点意外。愣了片刻,他说:“王老前天到的,今晚正好想找大家聚一聚,你有没有空?” 林烟今天坐了五个小时的车,这会儿累的要命,根本提不起精神。她不想去,但转念一想难得有王老在,林烟于是改了主意,“好啊,在哪儿?”她答应下来。 沈沉舟说了地址又说去接她,却被林烟拒绝,那人更没有多寒暄热络的意思,直接挂掉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忙音,沈沉舟不由苦笑,他和林烟之间终究远了,再不是当年亲密无间的情侣,更不是当年心无芥蒂的两个人了。 —— 晚上的聚餐就在王老下榻的酒店,沈沉舟到的很早,他想找王老单独聊聊,谁知林烟到的比他更早! 而且,两人目的似乎是一样的…… 只见林烟正在和王老争辩着什么,看上去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而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部是手写的代码!沈沉舟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他和林烟虽然是通信专业毕业,可林烟原来的专业课一般,编程作业大多是沈沉舟指点的,就连考级都是磕磕绊绊勉强通过,林烟毕业后转去做行销,早将专业丢光了……所以,现在看到这张密密麻麻的代码,沈沉舟怎能不惊讶? 林烟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宁则远? 她上次在街边看到他的……想到那个一直困扰他、令他担忧不安的念头,沈沉舟的心倏地往下一沉,却还得故作轻松地笑:“王老,阿烟,在聊什么?” 王老笑呵呵的说:“在聊宁氏那款产品的设计漏洞。” 果然!沈沉舟挑眉,深深看向林烟。 林烟并不避讳,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又问王老:“老师,你觉得我刚才的分析怎么样?” 王老笑着摇头,含糊其辞的说:“我不认同。” 听了这两句对话,沈沉舟不明所以,他很想问但又不好多问,等晚上散席,他才唤住林烟,“阿烟,我送你。” 这个晚上沈沉舟心神不宁,林烟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车里太过静谧,穿梭在城市的滚滚车流中,越发显得疏离。 等红灯的时候,沈沉舟终于艰难开口:“阿烟,你那天是不是看到我了?”那天是哪天,不言而喻。 “嗯,看到了。”林烟坦然承认,又问,“你那天是和许源生,对么?”林烟那天只觉得另外一个背影眼熟,今天看到以宏远为首抵制宁氏的那条新闻,她才想起来那个人应该是许源生,所以最近的事必然是他们在后面谋划。 想到自己也被卷入其中,林烟不禁默默叹了一声。 既然话说到这一步,沈沉舟再没什么好瞒的,他解释道:“阿烟,我一开始找到杨世棋,万万没想到你在其中……不过你放心,一钱茶庄的事点到为止,我不会再让人拿来做文章的,绝不会伤到你。”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无所谓。”林烟耸了耸肩,淡定地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这么乱,说不定哪天就被曝光了。”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还牵连到宁则远,林烟很过意不去。 “阿烟,你的事就我、杨世棋、宁则远三个人知道。杨世棋不清楚你与宁则远的私人关系,我也绝不会说的,除非宁则远想转移公众焦点,推你出来……” 林烟静静听着,并没有接话,因为她知道,宁则远绝不会那么做的,她莫名信他。 林烟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笑,那道笑容很浅很浅,宛如一道无形的汩汩小溪,横亘在两个人的中间,是沈沉舟再不了解的地方。 眸色微沉,他说:“宁则远最近太过安静,我觉得不太对劲。” “沉舟,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告诉宁则远?”林烟回过神来。 她的话一下子戳中问题实质,沈沉舟涩涩一笑,偏头看过来,“阿烟,你告诉他了么?”他真的很想知道。因为宁则远这几天真的太过安静了,任外面风雨满楼,他也只是不动声色。这人蛰伏的越安静,意味着杀招越大,沈沉舟很不安,所以亟待从林烟这里弄清楚。 “你觉得呢?”林烟不答反问。 听到这四个字,沈沉舟不由怔住。 林烟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沉舟,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觉得呢?” 她确实很担心宁则远,却也理解沈沉舟的商业竞争手段,以前安信没少被宁则远的手段苦整。作为一个旁观者,从理智上讲,林烟知道自己真的不便插手,所以她尽量克制着情感,却不被理解,只换来最恶意揣测。 侧目望着窗外,这一刻她累极了,仿佛一切都是徒劳! “麻烦我在前面下车。”林烟不客气的说。 对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烟深深吸了口气,夜的深沉团团包围着她,一切变得好安静,安静到她忽然好想见到那个人。 —— 周末晚上,宁氏大楼还亮着成片的光,像夜空下坠落的璀璨星子,有种冷冽的美感。 仰望最高处那团模糊的灯影,林烟心里忐忑又踌躇,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转身离开,谁知有人迎面和她打招呼,“林小姐!”林烟一愣,定定望过去—— 正是宁则远的一位秘书,那人笑眯眯的问:“林小姐,来找宁董的么?” 好似做坏事被捉个正着,林烟窘迫的要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秘书笑着说:“林小姐,宁董在开会,您请上楼稍坐一会儿。”她说着请林烟往里走——宁则远身边的人都有一股类似的强势的劲,让人不容拒绝。 林烟连连摆手,她这会儿尴尬极了,是真的不好意思上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秘书见状,比了比手中的餐盒,说:“林小姐,宁董如果知道您过来看他,胃口肯定会比平时好一点的。” “他还没吃晚饭?”林烟问。 “嗯,宁董最近很忙,胃口也格外差……”秘书边说边领着她往里去。 —— 偌大的办公室这会儿只开了会客区的一盏落地灯,衬在高楼耸立的暗沉背景下,那团光显得好渺小。 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林烟心情很不安,手脚冰凉。这一切真的太疯狂了,她的思绪好乱。眼睁睁过去大半个小时,见宁则远还没有散会,林烟心里又惦记珍珠,于是起身离开。没想到她刚刚拉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长长走廊深处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道身影笔直又修长,正是那个人! 林烟心头猛地一跳,愣愣站在门口,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晕黄的灯影下,男人好看的眉眼渐渐清晰,像是露出水面的冰冷剑芒,足够摄人心魄! 林烟呼吸一滞,忽然无措起来。 宁则远此时正偏头跟徐逸秋说着什么,下一刻,他的视线便淡淡拂过来。二人视线撞在一起,林烟心头又是突突一跳,浑身慢慢僵硬,像一根拧紧了的弦。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过一秒钟,旋即移开,仍然专注地跟旁人说话,面容冷峻又沉冽,唯独那张诱人的薄唇微微上扬。 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解的情愫淡淡萦绕着,氤氲着,林烟重新开始尴尬,偏偏宁则远看了眼腕表,一本正经的说:“休息半个小时。” 听到这句话,林烟呼吸似乎都快窒息了,她默默垂下眼,一颗心跳得慌乱,掩在头发里的耳朵更是烫的厉害,她想逃。 可他却近了,将她的路彻底堵死。 “林烟。”男人的声音很沙,有点哑,疲惫,让人心疼。 林烟抬眼望着他,宁则远浅浅笑了,郁结的眉眼难得舒展开,最是清隽。 他走进办公室,随手将门阖上。 只这一个随意的动作,林烟心头又是一跳。 两个人静静站在门口,谁都没有说话,然后,宁则远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88|4.23| 沉静的夜里,两个人站在门口,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轻浅交错的呼吸声。 这样的安静让林烟莫名心慌,她手足无措,正不知该如何面前这个男人,谁知下一秒,宁则远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猛烈的,凶悍而霸道,没有一丝犹豫,带着男人决绝的强势,迅速倾城掠地,林烟丢盔弃甲。 其实,柔软的双唇初初碰上的那一瞬间,她就不能呼吸了,浑身一滞,下意识地往后退,偏偏那人的手滑下来牢牢箍住她的腰,两个人由此贴的更加紧! 霎时,鼻间全都是这个男人独有的味道,清冽,沉峻,如今还掺杂了几分夜的暧昧……铺天盖地,汇成一味醇酒,让人不禁沉醉其间。 林烟头晕脑胀,被他亲得身子发软,呼吸凌乱,却还记得挣扎。 可男人的怀抱坚实,有力,是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力量,原始而野性,就像一堵岿然不动的料峭绝壁。 她在他怀里,被他死死扼住,被他紧紧拥住,仿佛一株依附着悬崖的最柔弱的野花,随风瑟瑟,可怜至极。 这种挣扎便彻底成了无用之功,林烟逃不开,也根本躲不掉,而且避无可避,无处可逃,只能在他的怀里沉浮! 这样强势的亲密让林烟感觉好糟糕,某些不好的回忆令她很害怕,林烟害怕极了,一颗心突突跳得很快,双手只能傻傻僵硬地垂在身侧,被动地承受这个吻,这个泄露了男人深深渴望的吻。 好急切,像是要将她吞了! 晕暗的室内,远远看过去,两道身影好似夏夜朦胧月色下的并蒂双枝,缠在一处,暧昧与情.欲缓缓交织,浅浅萦绕,足够将人的理智一点点、一点点湮灭,只恨不得永远沉沦下去,沉沦在这无尽的欲.海。 “林烟……” 宁则远稍稍抬起头,哑着嗓子唤她,沙沙的,像裹着糖。 两个人还是靠的好近,好近,男人的温热气息从林烟脸上拂过,酥酥.痒痒,她浑身只觉越发无力。若不是他抱着她,靠着他,林烟恐怕会绵绵的软下去。心头一跳,脸越发烫,她浑浑噩噩睁开眼,正好对上男人那双好看的长眸。 那双深邃如海的眼里含着水,动了情,密密的都是这个男人对她的眷恋,还藏着浓浓的占有的欲.望。 林烟一时怔住,呆呆望着那个人,像是被天上的神仙迷住的凡夫俗子。 宁则远旋即微微俯身,在她唇畔落了个吻,温柔,缱绻,再慢慢加深,辗转吮吸——和刚才那种强势、霸道、侵略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在诱她,在诱林烟回应,像一个耐性极好的猎人。 林烟却又一次窒息了,她阖上眼,眼睫轻眨,浑身紧绷,手足无措。 下一刻,垂在双侧的手被男人牵引着,扶着他的腰际。 入手的触感匀称,有力,她就像是在海中沉浮飘摇的小船,找到一处可以停靠的地方,她只能紧紧揪着。 男人的温柔化成了水,此时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狂烈,好像一道道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势如破竹。 林烟越发无力,而她体内被压抑许久的意识正在男人的亲吻中一点点苏醒过来,那是一个女人的正常渴望,却又被林烟努力抗拒着,排斥着…… 林烟头疼得厉害,整个人煎熬着,好难受。 她好像快要死了。 忽然,腰间传来一道陌生的凉意,林烟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许多! 原来男人的手从她衬衫的衣摆底下滑进去,径直抚上了她的腰肢! 宁则远的手又冰又凉,指腹上还带着薄薄的茧,干燥又粗粝,这会儿极缓慢的摩挲着她滑腻的皮肤,林烟忍不住战栗。 她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一尾快要被凌迟而死的鱼,真的要死了。 男人的指尖凭着感觉随处游移,那道战栗便随之随处扩散,只要再往下一点点,就是小腹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个念头一起,林烟心头慌乱不堪,连带着胃中都开始隐隐作呕,难受的要命! 她一下子紧紧捉他的手臂,“不要!”林烟压低声惊呼,再仔细品一品话中又有些哀求的意思。 手臂上传来女人柔软的力量,宁则远微微一滞。 因为情.欲的缘故,他的胸口还在低低起伏,呼吸略微粗重,可覆了一层淡纱的眸子已经清明许多。抽出手,慢慢松开怀里的女人,拉开一段距离,宁则远低低垂眸望过去。 只见林烟的表情惊魂未定,此时正一脸惶恐地盯着他,那双眼里俱是害怕与抗拒之意。 她害怕他,也在抗拒他…… 长眉轻蹙,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愁绪,宁则远认真道歉:“林烟,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冒昧的,我只是见到你在这里很高兴。” 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林烟艰涩的说:“没关系的,你最近压力比较大。” 又给他找了个借口! 听到这句话宁则远心里不好受,再看她那副戒备又警觉的样子,他只觉自己像个禽兽,好不堪!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以前做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宁则远实在不敢忘! 顿了一顿,宁则远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问:“林烟,是不是我以前做的……那些伤害到你了?” 女人乌黑的瞳孔迅速收缩,林烟心口陡然一窒! 温热的眼底瞬间便涌起一些潮湿之意,林烟极快的眨了眨眼,倏地,又不见了,只剩心口被剜了一刀,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好疼! 疼得小腹那道伤疤也开始痉挛,让人直冒虚汗。 她仿佛又看到那一大滩嫣红,铺天盖地,蒙着她的眼,扼住她的咽喉;她仿佛又听到电话里那个女人轻轻的声音,她在问,喂,哪位? 林烟痛苦极了,表情甚至有些狰狞的扭曲。 “林烟,你怎么了?”宁则远十分担忧,将她半拥半抱到沙发坐下。 “我……”林烟惊慌失措,这会儿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那些发了霉的往事狠狠撕裂着她的心,就快要冲出来了! 可是最后,她扯了扯嘴角,终无力的摇摇头——林烟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已经四年了,想要再启齿,真的太难!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凉了。”她极力平静的说。 —— 宁则远办公室外,秘书笑眯眯的说:“秦小姐,宁董正在会客。” “那我等他好了。”秦嫣说。 她也是看到今天宁氏被诸多企业联合抵制的消息,偏偏宁则远实在□□静了,她不明所以又放心不下,于是特地过来看看。 “秦小姐,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代为转达的。”眼前的秘书虽然仍旧笑眯眯的,说话温和,可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强势。 秦嫣微微一愣,不得不说:“我没什么事,那先走了。” 深深看了眼紧阖的办公室门,她这才心不在焉的默默离开。 —— 那扇紧阖的门内,仍旧开着一盏落地灯,撒下一地晕黄,投下两道身影。 办公室里很安静,宁则远斯文地吃了几口,便再没什么食欲,权当应付差事。他搁下筷子,定定看向坐在一侧的林烟。林烟从先前起就一直捧着杯热茶,她低垂着头,柔柔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了温婉的眉眼,宁则远更加不知她在想什么了,问又问不出来…… 默默叹了一声,他另辟蹊径,“林烟,你今天来是?”宁则远当然不相信林烟是专程来看他的。 平复许久,林烟已经从先前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将自己今天主动找王老的事情略改动了一下,她说:“我今天和王老吃饭,席间听他聊起你们产品设计漏洞的事,似乎不太乐观,所以……想问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女人的眼里有一丝关切,宁则远心底只觉微暖,他淡淡笑了,眉眼疏朗,眸色安宁。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如实坦白。 林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她愕然,不可思议的看着宁则远,那人却仍是温柔浅笑: “其他暂且不提,这款产品的设计确实存在问题——虽然不是我们主动预置的后门,但这一点必须向大家交代清楚——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公开声明道歉。” 听他这样说,哪怕他的境况依然不妙,林烟心里却安定了一点——宁则远这人别的不说,该他承担的责任一向都不会逃避,所以,他才有让人甘心追随与臣服的能力,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足够让人信任的男人。 可是,现在是舆论的风口浪尖,正是道歉的绝佳机会,这人没理由错过的,除非……他还有别的打算? 林烟皱眉,她重复了一遍:“等到时机成熟?” 看到林烟狐疑的眼神,宁则远仍是坦然微笑,“对,以静制动,等一个最成熟的时机。” 他越安静,越不显山露水,背后的人就越会害怕,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必须一击即中。 稍稍一顿,宁则远说:“林烟,你知道这次的背后推手是谁,对么?” 林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不觉一怔,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又忐忑起来,这是要兴师问罪么? 谁知宁则远只是说:“沈沉舟这次真的有些急功近利,他大概忘了,安信当初仿造我们推出过一款同类型、同参数的产品,只是市场份额占有率太低,所以很快被弃用了……” 经他这么一提,林烟勉强有些印象。 而这件事她之所以会忘,纯粹就是宁则远说的那个原因,市场占有率太低——宁氏出事的这款产品用在数据交换核心层面,属于高端产品,当年国内这个市场几乎被国外厂商垄断,这款产品一经推出后,迅速抢占大片市场。安信当时眼红,想从中分一杯羹,于是仿造了一款,没想到战略定位错误,安信当年根本玩不起高端的产品,相反,成本太高拖累了整个公司,所以很快被弃用,几乎没有任何水花…… 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连林烟这个元老都快遗忘,宁则远居然还记得……她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惊悚。 过了片刻,林烟喃喃问道:“你不怕我告诉他?” 那双漂亮狭长的眸子里蕴着笑意,宁则远淡淡的说:“林烟,我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担心,你之后怎么做,都是你的决定。” 只这一句话,林烟便彻底怔愣住。 那一瞬,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胸口涨的很满,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熨帖,全都是这个男人的体贴与信任,而那些陈年往事在其中发酵着,越发酸楚。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脸上有些茫然。 见她这样,宁则远笑着宽慰:“别太在意,其实你要是有机会告诉他,对我们会更加好。”林烟又是一滞,宁则远看了眼腕表,说:“我让顾锐送你。” 已经半个小时了……时间过得好快! 林烟回过神,连连摆手,宁则远说:“很晚了,你不安全。”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他送林烟到电梯口,林烟跟他道别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宁则远忽然又扣住她的手! “林烟——”他急促唤道。 林烟微微一怔,定定看着他,那双眼里纯良又温婉,是他喜欢又安心的模样。 宁则远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找你……只能等时机成熟,这桩事情结束,我再去看你。” 他握着她的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林烟听明白了,却心慌的要命。 她说,你专心忙吧,我不打扰你,然后就抽出手走了,只留下男人无奈苦笑。 —— 暗夜里,宁则远的专属电梯突然开了,走出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 秦嫣安静地注视着,眼神中满是怨愤,她讨厌她,十分讨厌! 当初已经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既然有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89|4.24| 林烟感觉这两天的生活有些奇怪,是很微妙的不对劲,甚至有种被偷窥、被跟踪的错觉——每每走在热闹的街边,她会不受控地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林烟总觉得有人躲在茫茫人群中,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林烟将这一切归咎于最近生活和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 生活里,林烟实在不堪其扰。 小区里某几个见过宁则远与沈沉舟的邻居,最近遇到她,总是会笑眯眯的问:“佟太太,家里怎么不来客人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八卦看好戏的意思。 林烟最是厌恶这些。她不想搭理,于是随便笑笑。偏偏那几个人不依不挠,还要继续打听她的*,林烟觉得很烦。终于有一天,他们当着珍珠的面仍旧这样说,林烟当即冷下脸来,格外不高兴。可她这样并没有令那些嘴碎的人收敛,相反当事人越生气,似乎就越能证实她的私生活混乱,让他们得到八卦的快.感。 另外,珍珠这两天要去幼儿园上学,林烟自己心理紧张的不得了,还得疏导小丫头的抵触情绪。 至于工作,林烟新接手的那个项目正是投标的关键阶段,她每天恨不得都要加班到九、十点,等晚上哄完珍珠睡觉,林烟就再接着干活,实在是疲惫,却还得咬牙撑着。 还有宁则远的事…… 这两天外界舆论越演越烈,公众的情绪也越发激动——有些事一旦上升到某个高度,那一桩桩的罪责扣下来,是很可怕的,没有人能够承担那种后果。 林烟很佩服宁则远的抗压能力,任由外面风风雨雨,他倒是一直那样沉默,让人摸不透也猜不准。 不知他的那个成熟时机等到没有,也不知这场风波还要持续多久…… 好难熬! 林烟忧心忡忡,忍不住蹙眉。 —— 第二天是幼儿园开学的日子,林烟早早起来给珍珠做了早饭,又给她换上漂亮的小裙子。 珍珠最近一直在努力抗拒去幼儿园,直到听见那里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她才勉强同意。可今天真的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到来接她的陌生老师,还有好几个冒着鼻涕泡泡哭着吵着要回家的小朋友们,珍珠便已经有些不安了,再看到妈妈也要离开,她就开始忍不住嚎啕大哭。一时幼儿园门口上演起每天的必备戏码。 “妈妈,我要你抱……” “妈妈,我要回家!” 珍珠小嘴憋着这么一哭,林烟就跟着心碎了,她上前几步,想要抱珍珠。谁知幼儿园老师偷偷使眼色,让她离开。林烟心里酸酸的,这才依依不舍悄悄离开,可还是一步三回头,她真的是舍不得啊…… 躲在角落里,看到老师抱着珍珠进去了,她才安下一点心来。 突然,旁边有人问她:“林小姐,那是你女儿?” 林烟以为是哪个孩子家长想找她聊聊育儿经验,她下意识地点头,忽的察觉出一丝不妥……林烟皱眉望过去的刹那,那人快速摁下快门,拍下一张她的大头照片,然后迅速离开。 记者? 林烟愣了一瞬,下一刻连忙追过去,可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哪儿追的过一个男人? 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烟蓦地惊住。 难怪她最近总有种微妙的不对劲,只怕是有人在调查她! 至于原因…… 林烟心头一凛,满脸凝重,只觉事情十分不妙,恐怕……她要被推到公众前面了。 —— 果然,等林烟到公司的时候,网上已经流传开一个爆料贴。 这个帖子爆料的正是之前人肉不出丁点水花的那个“神秘女子”,内容还写得十分耸动: “前段时间牵涉宁则远一钱茶庄丑闻的神秘女子,正是某公关公司员工林某。林某曾任职于国内某知名it设备制造商,在业界颇为知名。据闻她长期通过金钱贿赂、性.交易等手段与客户维持不正当关系,以获取巨额商业利益。” 这个爆料帖配了两张人物远景照,面部虽模糊,但凡熟悉林烟的人,却几乎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林烟不由气结。 她匆匆扫了一眼那个爆料帖,几乎在一百楼之内,就有所谓的“路人”跳出来,问文中的林某是不是叫林烟?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回答,可围绕着“林烟”这个名字,又引出一堆“知情人士”出来爆料。 “是不是以前ax的那个林烟?这个女人蛮厉害的,很有一套勾男人的手段。” “她啊,我见过,在一个私人饭局上陪过我老板,坐在腿上喂葡萄,啧啧,动作娴熟……” “ax的林烟是不是宁氏执行总裁的前妻?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当时火了两天,可现在怎么都搜不到了?” “排楼上上上,我记得,我记得,宁氏总裁隐婚嘛。” “听说这位林小姐私生活真的很乱,和很多人都勾搭不清,当年她之所以能够嫁给宁则远,就是因为扯得下脸,主动爬上床啊。” “不会吧,手段这么低级?” “那宁氏执行总裁还娶这位破鞋?他眼睛瞎了,还是没见过女人?” “宁则远完全是被她蒙蔽的!这位林小姐我见过,她最会装模作样,每天都是一副纯情少女的无辜模样,实际上最虚伪了。” “同意楼上,据说这位林小姐最会哄人,男人基本上都是被她骗的团团转。” “所以,宁则远是发现了林烟的真面目,所以才果断离婚?” “应该是吧,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怎么突然觉得宁氏总裁有点可怜呢?” “而且,这次在一钱茶庄,那位林小姐想投其所好贿赂y先生,故伎重演,但是根本没有钱,恰好遇到宁则远,死皮赖脸跟他借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朋友在茶庄上班,那天听得很清楚。” “都这样了,宁则远还愿意帮她?” “宁氏执行总裁是个惦记旧情的人,估计是可怜她所以才帮她,谁知道那位林小姐转头就去贿赂他的下属!宁则远既被利用,又被无辜拖下水,说什么亲自操刀设局陷害下属,真的太惨了。” “这么一说,倒有点同情宁则远了。” “对啊,他完全是受那个蛇蝎女人的蒙蔽和拖累……”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中间又掺杂了许多虚虚实实的消息,迅速戳中公众八卦的激情,不过短短半天,这个帖子便成了热门。 不过很快,这个爆料帖就被删除——显然有人在背后维护林烟——可如此一来,更多的讨论帖诞生了,在ty、db、mp、wb上各地开花。 这件事彻底变成了一场八卦的“盛宴”! —— 作为关键人物,林烟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了,她被彻彻底底抹黑,倒是宁则远被洗白不少。 林烟愁眉不展。 在这样一个时代,网络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了解她的人还好,可那些不了解的人呢? 人言可畏啊! 她这一整天都被同事用有色的眼光打量着,尤其当时很多人都好奇嘉曼是如何拿到宁氏招标函的,现在总算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靠卖身啊!如此一来,那些人再看林烟的眼光,越发戏谑和异样。 林烟再淡定,也觉得分外煎熬,她只能埋头工作,努力无视外界的声音。 “林烟!” 忽然舒曼招手喊她过去。 顶着众人偷偷摸摸打量的目光,林烟面无表情地走进舒曼办公室,还没问什么事,舒曼直接将手机递给她,努了努嘴,示意她接。 林烟微微一怔,看到名字的刹那就都明白了。 宁则远没有她的新号码,所以打到舒曼这儿来找她……林烟脸颊蓦地微微发烫,耳朵贴在话筒旁边的时候,更是热的厉害。 “喂?”她看了舒曼一眼,轻轻问道。 “是我。” 男人的声音沙沙的,沉沉的,还有疲惫在,林烟心底一软,她握着手机没有说话,听着那边传来男人浅浅的呼吸声,又觉得好委屈。 宁则远说:“这不是我做的。”他在跟她解释,今天这一切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宁则远深怕林烟误会。 听他这样小心翼翼,林烟心里更加难受。 因为有外人在,她低低“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 林烟的这三个字给宁则远的震撼实在太大了,怔愣片刻,他唇角微抿,浅浅笑着安慰道:“林烟,你别担心,我会帮你处理的。” 有他在,一切都会好…… 林烟莫名心安。 宁则远又说:“我今天必须得去外地工厂那边,大概两天,回来就去看你,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永远坚定,有力,好像温暖的阳光肆意倾泻,将林烟包围住,林烟心底好暖。 她忽然又想见他了…… —— 虽然有宁则远的安慰,可网络对林烟的人肉和爆料还没有停止,就在下午又新增一则: “这位林小姐丈夫前段时间去世,没多长时间就不安分了,当着女儿的面勾三搭四,名声差得不得了,有邻居好心提醒,居然还冷脸争执。她就住在xx小区,女儿在xx幼儿园,不信可以去看看……” 这则爆料配的图正是她早上被拍到的那张怒目而视的大头照。 简直……一派胡言! 林烟怒急。 虽然这则还是被很快删除,可早就有人截图,实在是越来越过分! 林烟下班去接珍珠的时候,居然已经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家长对她指指点点,等见到珍珠,她们又在背地对珍珠窸窸窣窣。 珍珠虽然才三岁,可自从佟旭东去世之后就变得十分敏感,她这会儿小手紧紧牵住林烟,显然不安极了。 “妈妈……”珍珠怯怯的喊。 林烟不想跟旁人争执,免得给珍珠留下心理阴影,于是她抱起珍珠想赶紧离开,没想到迎面冒出一个自称记者的人,说:“林小姐,能不能简单问你几句?” “不方便。” 林烟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尤其这些记者最爱断章取义,所以现在不如缄默。说完这句话,林烟越走越快,偏偏那人紧紧缠着她:“林小姐,就几句!” “林小姐,你和宁则远先生为什么结婚,又为什么离婚?” “林小姐,一钱茶庄的事,是不是和网上说的那样?” “林小姐,你……” 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珍珠被彻底吓到了,她牢牢搂着林烟的脖子,忍不住哇哇大哭。 那个所谓的记者居然毫无同情心,居然还拿出手机拍摄! “够了!”林烟不甘其扰,忍不住对那个记者吼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如果你再来骚扰我们母女,我要报警!” 旁人围了一些人,可他们哪儿管得了那么多,都是看热闹罢了。珍珠哭得更加厉害,林烟不得不抱着珍珠,赶紧离开。 她真的是心力交瘁。   ☆、90|4.25|家 林烟抱着珍珠回到家,母女二人还有些惊慌失措。 珍珠一直在掉眼泪,这会儿趴在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眼睛红红的,软绵绵的身子止不住抽噎。林烟心疼的要命,哄了好久都没有安抚下来珍珠的情绪,不免焦头烂额。 偏巧有电话进来,铃声大躁,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看到是沈沉舟的名字,林烟下意识地不想接。沈沉舟现在找她,无非是想解释今天的事。她精疲力竭,不愿再听,也不愿再回忆,于是随手将电话塞进沙发软垫后面,任由电话铃声响起,又重新归于平静,然后再机械响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林烟只抱着珍珠坐在椅子上,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耐心的哄着。珍珠哭到这会儿,已经快迷迷糊糊睡着了,揉了揉眼睛,又喃喃喊饿。 已经天黑了,母女俩惊魂未定还没有吃晚饭,林烟连忙把珍珠放回床上,正想去冲个奶粉,忽然,有人敲门。 咚咚两声,衬在寂静的夜幕下,突兀又吓人。 林烟已经彻底成了惊弓之鸟,她不答话,只死死盯住玄关,满是戒备。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同时伴随着男人的声音: “夫……林小姐,我是顾锐。” 听到这里,林烟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缓缓轻松下来,她打开门,门外正是宁则远的司机顾锐。 “林小姐,先生让我来接你回老宅。”顾锐道明来意。 林烟微怔:“什么时候?他没有跟我说啊。”下午通电话的时候,宁则远还只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根本没提去老宅的事。 顾锐解释道:“林小姐,先生登机前知道有记者过来骚扰……又联系不上你,所以让我直接过来接你和小小姐。” 林烟愣了一瞬,心下大惊,连忙将塞在沙发垫子后面的手机翻出来—— 果然,除了沈沉舟之外,满满都是宁则远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找不到她,他肯定又要疯了! 林烟急匆匆回拨过去,听到关机的提示音,她才想起来宁则远此时此刻应该在飞机上……她怎么变得这么蠢了? 林烟无奈苦笑,低头看他的消息。 宁则远说:“林烟,我不在的这两天,你先带珍珠回老宅,安心等我回来。” 一如既往的霸道又强势,却仿佛有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念出来,沉隽,坚定,让人信服。 那一刻,她只觉得安稳。 —— 夜幕下,宁家的老宅一团柔和的明亮,远远望过去,晕黄灯影下,重重叠叠的爬山虎泛了红,全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林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还会来这里。 新到一个环境,小孩子总是会特别的抗拒,特别是珍珠今天受了极大的惊吓,这会儿死攥着妈妈的手不肯放。母女俩下车之后,对着突然冒出来的不认识的宋妈和管家,珍珠越发显得害怕,直往林烟怀里钻。 “妈妈……”她怯怯的喊道。 林烟半蹲下来,理了理珍珠柔软的头发,搂着她说:“宝贝,这里是宁叔叔的家,没有坏人。” “宁叔叔”,“没有坏人”,这几个字眼珍珠听懂了,她懵懵懂懂点点头,又偷偷打量不认识的那几个人。 “林小姐。” 宋妈还是原来的样子,见到珍珠害怕,她便也蹲下来,柔声问:“你是珍珠吗?” 珍珠谨慎地说是。 宋妈又说:“我听说珍珠喜欢水果,家里备了鲜榨西瓜汁,珍珠要吗?” 作为一枚小吃货,听到有吃的,珍珠表情放松下来,显然极有兴趣。她抬头望向林烟,明显在征询妈妈的意见。 林烟不舍得今天再委屈她,于是破例点头。 珍珠这才咧嘴笑了,“谢谢奶奶。”她乖巧的说。 鲜榨的西瓜汁分量不多,小小的一杯,正好是小孩子的分量,又不耽误待会儿晚饭。 林烟很感激宋妈的贴心,宋妈说:“林小姐,别跟我们客气,小小姐那么乖,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无论是顾锐,还是宋妈,都明显将珍珠当做宁则远的亲生孩子那么对待……肯定是宁则远交代过的。 林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颗心飘飘忽忽,有些难受,又有些酸楚,还有许多的感动。 宋妈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林小姐,先生提过小小姐爱吃海鲜,我这儿现做很快就好,要不您上去看看小小姐的房间?如果有不满意的,我们还可以尽快改布置。” “珍珠的房间?” 林烟这回是彻底意外了。她只当宁则远最多准备客房,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特地留出珍珠的房间…… “是啊,先生很早就备好了,也不知道小小姐喜不喜欢。”宋妈笑道。 珍珠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林烟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大面的露台,月色在上头打着旋儿,皎洁而清亮。 借着月色,林烟依稀分辨出里面是梦幻的粉红色,铺天盖地,宛如最绚丽的少女梦。 她没有开灯,而是静悄悄地走进去,走进这个宁则远送给珍珠的梦里。 站在中央,林烟微微仰面,只见天花板上悬下一颗又一颗的莹润珍珠,或大或小,在暗夜里,汇聚成遥远夜幕下的璀璨星河! 足够震撼! 眼眶蓦地湿润了,她痴痴望着这一切,眼底水汽氤氲,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涟漪。 他从来都是个好父亲,只是不小心错过了…… 他如今这么努力的弥补,通通都是为了她…… 林烟心里那些发了霉的往事,互相撕扯了四年,在这一刻,忽然平静下来,像是沉入澄澈的湖底。心尖上的那道口子打开,她缓缓阖上眼,似乎能感觉到一道清澈溪流环绕而过。 —— 这天很晚了,林烟才接到宁则远电话。 母女两个今晚睡在珍珠的房间,珍珠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圆鼓鼓的小肚子伴随着呼吸一上又一下,林烟替她掖好被子,走到外面的露台。夏夜山间的风习习吹来,有点凉,她拢了拢衣襟,借着这个动作平复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这才接起来。 “喂?”林烟怕吵醒珍珠,所以压低了声音。 “睡了?”他问。 寂静的夜里,男人悦耳的嗓音穿过丝丝电流声,抵达耳畔,宛若呢喃,让人心安。 林烟耳根有些烫,她“嗯”了一声,又问:“你到了?”问完又觉得这话冒着傻气。 宁则远果然笑了。笑声很轻很淡,是他惯常的模样,林烟有些窘迫,就听他问:“你和珍珠今天还好么?”声音里满是担忧。 林烟心里很暖,她说:“我们没事,你别担心。” 电话里是片刻的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像是面对面纠缠在一起,说不出的旖旎。 “林烟……”宁则远轻轻唤她。 “嗯?” “别担心,一切有我。” 还是这平平淡淡的七个字,却是他对她的承诺,倾其所有,都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的。 紧紧握着电话,眼底重新泛起潮湿,林烟心底涨的很满,涨的很痛,全都是感动,深深的感动! 这样一个无助的夜晚,他虽然不在身旁,却给了她最无微不至的关心。 这样一个孤寂的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像他对她那么好了…… 纤长的眼睫轻颤,林烟低低说:“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着,按时吃饭。” 字字句句都是林烟的关切,薄薄的唇微微上扬,是个舒展的笑意,宁则远说:“知道,安心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这四个字好像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心上,清清凉凉,林烟控制不住的战栗。 —— 结束电话,宁则远偏头注视着车外,敛起笑意,面容复又冷峻。 这两天宁氏这边的工厂有人故意寻衅滋事,推推搡搡之间就发生了一场冲突,还有几个人受伤。 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不得不亲自过去处理。 还有林烟的事…… 宁则远头有些疼,用力捻了捻眉心,可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依旧紧蹙,薄唇抿着,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沉冽与淡漠。 —— 宁则远第二天早上到厂区的时候,那些闹事的人还在,而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拉着红色的横幅,血淋淋的,让人很不舒服。现场还有记者在,显然想要闹大。 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昨晚到酒店之后又忙到很晚,今天在车里补了会儿眠,如今眼底微微睁开,是一片猩红。 因为人堵着,车再进不去,没有别的办法,宁则远示意路边停车。 “宁董,会不会不太好?”徐逸秋担忧的问。他们还没有等到成熟的时机,宁则远这个时候是不适合在媒体上露面的,否则肯定会被问公司危机。 “没事。” 压了压突突的太阳穴,宁则远阔步走下车。 已经九月份了,可天气还是很热。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站在骄阳下,气宇轩昂,修长的剪影落在脚边,像是一柄利剑。 领头闹事的那个认出他,一瞬间人群似潮水一样涌过来。 宁则远不躲也不避,只立在那儿淡漠望着领头那人。他的个子颇高,这会儿面容沉峻,眸色凌厉,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强悍的压下来,极能够震慑住对方,领头那个便有些发憷,摸不着头脑,不敢胡乱造次了。 宁则远又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直接转身走入厂区。 “宁先生!”忽然有记者喊,又挤到前面问,“能不能谈谈你和林小姐的事?” 宁则远极少在媒体上谈起私事,所以徐逸秋尽责的拦下来。没想到他却顿住步子,停了一瞬,点头说:“可以。” 徐逸秋彻底愣住,宁董今天是不是太反常了? —— 工厂的会议室有些简陋,宁则远坐在前面,面色从容地看着对面那个记者,微微颔首示意她专访可以进行。 这人显然没有想到宁则远今天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提问。 “宁先生,针对这次产品的泄密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宁则远官方的回答:“针对近期所有的事,我们会尽快召开发布会,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这么说就是今天不想提,记者只能绕回先前的事上,“那么,宁先生,能不能聊一聊你和林烟小姐的事?” “可以。”宁则远同意下来,眉目淡然,看不出任何不情愿。 “宁先生,请问林小姐是您的前妻?” “是的。” “请问您如何评价林小姐?” “林烟……”宁则远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细思考。顿了顿,长腿轻轻交叠,双手交握在胸前,他认真的说:“如何评价一个人,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只能说,林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很爱她,也很尊敬她,失去她,让我很后悔。” 记者明显一滞,她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会离婚呢?” 宁则远淡淡望向窗外,目光浅浅的,是说不出的怅惋情愫,“因为我没有好好珍惜那段婚姻。”   ☆、91|4.26| 厂区外是湛蓝的天空,碎金遍野,一切美得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让人心旷神怡。 宁则远注视着外面,英俊的眉目轻轻浅浅舒展开,宛如一段隽永的画中剪影,从容而安宁。 徐逸秋敲了敲敞开的会议室门,说:“宁董,那位记者走了。”稍微有些欲言又止。 “嗯。”宁则远微微颔首,眸色幽深地望过来,“还有什么事?”他问。 “宁董,刚才你在采访中提到公司会尽快召开发布会,所以,那位记者一直在打听具体的时间。”徐逸秋面露忧色的回道。 现在的宁氏可谓是风雨飘摇中的一艘船,所有的人都害怕被追问那些难缠的问题,什么产品设计为什么会有漏洞,什么准备如何面对企业联合抵制云云。简直是他们的死穴,一戳一个准,还能够留下一堆供人质疑与发泄不满的素材。 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是不该面对媒体的。 宁则远今天突然决定接受采访,真的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这也是徐逸秋感到疑惑的地方。 跟在宁则远身边很久,他实在有点猜不透这人今天的用意。 比如,现在是风口浪尖,根本不是一个面对媒体的好时机,宁则远却主动做了一个临时专访,临时到那些问题他们都没法审核,而之前他们想安排一场“洗白”的专访,还被宁则远无情拒绝; 再比如,宁则远极少在媒体谈及私事,可刚刚字字句句都在聊和林烟林小姐的事,每一个回答都让徐逸秋冷汗涔涔,他不禁都要怀疑,眼前那位还是淡漠疏离、最不近人情的宁董么? 尤其,最后记者问,宁先生,对于未来有没有什么计划,宁则远居然微笑地回答:“我在重新追求林烟,如果她愿意,我希望可以与其共度余生。” 徐逸秋当时听见这正经却又略肉麻的话,不由咋舌。 宁董真的是为那位林小姐破太多例了,可见……在这段感情里,宁董完全落于下风啊。 徐逸秋心里无限感慨,但这会儿对着当事人却不敢表露分毫。望着眼前平静的可怕的男人,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宁董,现在记者追问发布会时间,我们该怎么回答?” 宁则远重新望向窗外,侧脸落在澄澈的天幕下,坚毅,沉稳,笃定。 “后天下午,三点。” 这是他的答案。 “后天?”徐逸秋不禁惊呼,旋即察觉到失态,他立刻淡定下来,“宁董,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太快了?对方那几款产品的检测报告没完全出来,董事会内部还有一点分歧……” 视线拂过厂区门口越聚越多的人潮,还有焦头烂额、惊慌失措又无心作业的一众员工,薄唇微抿,脸色凝重许多,宁则远说:“我已经决定了,照办。” 对于他提出的那个破釜沉舟的决议,董事会阻碍重重,一直没有通过——这让宁则远很烦。他也想等一个成熟的时机一击即中,但是,为此已经浪费太久的时间,其他董事又迟迟不肯决断……而看到今天嘈杂而混乱的一幕,作为执行总裁,他必须为所有员工的安全考虑,再这样沉默下去,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宁则远目光坚定,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决定,照办,不用理会其他人的意见。” 徐逸秋会意:“好的,宁董,我立刻让他们去准备。” 宁则远点了点头,忽的又唤住他:“逸秋,以我的个人名义再发一则声明。” 个人声明? 徐逸秋一时愣住,之前根本没有听宁董提过这个安排啊? “宁董,什么声明?”他好奇的问。 “关于林烟一事的声明。”宁则远淡淡的说。 他的声音格外平静,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只有全心全意的维护。 —— 因为昨天发生的事,珍珠不想再去幼儿园,早上醒过来躲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小球球。林烟自觉对不住珍珠,这会儿心疼的要命,不愿再勉强她。 知道不用去幼儿园,珍珠变得很高兴。看到笑眯眯的小丫头,林烟不由默默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想去上班,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带有异样眼光的那些人。可人不可能一辈子永远缩在保护的壳里,无论如何,她都得去勇敢面对。 有宋妈照顾珍珠,林烟很放心,她本打算坐地铁上班的,没想到老孙却说:“林小姐,先生交代过的……不然他不放心。” 听到“先生”两个字,林烟不知为什么就有些不大自在,莫名心慌,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宁则远说,安心等我回来。 昨晚,林烟阖上眼,脑海中便不断回旋着这句话,还有男人清冷的嗓音,沙沙的,宛如夏夜凉爽的风吹过竹林深处,引得阵阵悸动。 那一刻,林烟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除了会担心这人,竟然也会……开始思念他。 可是,完全不应该的呀,他们中间隔了那么多,还有佟旭东的死……她怎么能因为他的好,因为他对她和珍珠无止境的照顾,就动了心呢? 林烟好惶恐,也好迷惘。 但就算惶恐又迷惘,她还是会想他,深深的,控制不住的想念,简直一团错乱! “谢谢你啊,老孙。”林烟涩涩微笑,又觉得懊恼不已。 —— 林烟到公司,自然还是能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 比如乘电梯,大家都不自觉地与她稍稍离开一点距离,再比如她一走进茶水间,大家就默契的收住话题,偷偷盯着她上下端详,恨不得看出什么花来。 林烟喜欢喝茶,那些顶级的明前茶再送不出去,她索性通通拿到公司来。 这会儿泡了一壶,香味袅袅,嗅在鼻间,她整个人淡定许多。 林烟端着茶壶走出去,努力无视大家怪异的眼神,冷着脸,维持沉稳又漠然的表情。 可一碰到舒曼,还是忍不住破功! “林烟,林烟!” 办公区里,舒曼又在叽叽喳喳到处找她,生怕大家不知道林烟的尴尬处境,又在给她拼命博取关注度…… 无奈叹了一声,然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林烟说:“我在这儿,什么事?” 舒曼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招手:“林烟,你看到宁则远的声明没有?” 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听到宁则远的名字,简直跟烫手山芋,林烟呼吸一滞。而忙碌的同事们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工作,齐齐打量过来。在众人的关注下,林烟脸色慢慢开始变红——宁则远的声明?舒曼在搞什么鬼? 定了定心神,林烟尽量平静的说:“没有看到,宁氏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他们公司,是关于你的!”舒曼声音很大,一时大家都听见了,心下自然好奇,于是悄悄开始搜索到底是什么声明。 关于她的? 林烟微微一怔,她不明所以还要问,就被舒曼拽进办公室里。 舒曼的笔记本开着,屏幕荧荧淌着碎金,像是最夺目的流光,林烟脚步蓦地一滞,她忽然就有些不敢上前了。 宁则远会说什么? —— “我和林烟女士四年前有过一段婚姻。这段婚姻开始于我的无理请求,终止于我的漠然忽视。林烟女士为这段婚姻付出了许多,更是独自承受许多。那是我身为一个丈夫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这四年里,每每想到那些过往,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近期,有人居然借此别有用心地散播关于林烟女士的不实言论,对当事人造成极大困扰。 林烟女士是我的前妻,更是我的朋友,我很尊敬也很爱她,非常不希望她被如此诋毁。 所以,针对网上所有不实的言论,我们会诉诸于法律手段。 最后,感谢大家的关心。” 这就是宁则远以个人名义发的那则声明,如今呈现在众人面前,一片哗然。 林烟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手里握着鼠标,滑腻腻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屏幕,整个人彻底怔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看到第一段的时候,她就想哭了。 那一刹那,四年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说,林小姐,请节哀。 他说,林烟,我们结婚吧。 他说,林烟,对不起。 他说,林烟,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好,他的坏,还有,最后那个挣扎又狰狞的痛楚,他根本还不知道的痛楚……那些过往紧紧缠着她,束缚着她,林烟好难受,被压得喘不过来,只想痛哭一场。 他说他无法弥补,他说他愧疚…… 其实,宁则远已经弥补了好多,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已经偷偷弥补了许多,许多。 一件件、一桩桩沁进她的心里,足够令她动摇,令她坚硬如铁的心崩塌! 令她四年的坚持灰飞烟灭,令她四年的自我催眠失了效,再寻不到一个抵抗的理由…… 眼眶慢慢湿润,模糊的视线落在最浓烈最震撼的字眼上,林烟终忍不住,悄悄背过身,捂住了脸。 冰凉的水意从指缝中挤出来,点点滴滴,全是泪。 我很尊敬也很爱她…… 他说,他尊敬他,也很爱她!   ☆、92|4.27发|表 宁则远是两天后的下午回来的。 他回来的这一天,林烟心神不宁,整个人坐立难安,很不对劲。 准确的说,自从宁则远发出那则个人声明之后,她就一直恍恍惚惚,有些不知所措。 林烟还记得从舒曼办公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同事们看她的目光,震惊、羡慕、惊诧还有许多她无暇顾及的情绪。 走回座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林烟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写不出一个字!那份声明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林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和舒曼请了一天的假。 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看着擦肩而过的匆匆陌生人,她依旧浑噩,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浑身没什么力道,一颗心胡乱飘在云端,被大团大团的白云轻轻托着,根本找不到方向,惶恐,慌乱,又惴惴不安。 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 骄阳四溢,热气蒸腾,林烟被晒得不太好受,站在绿荫下,忍不住将那份声明看了又看。 她没有做梦,一字一句,一句一字,真真切切的就在那边,一点点、一点点烙进她的心底,烫进她的眼里! 那些好容易收住的泪又要掉下来,林烟眨了眨眼,满心满怀都是疼。 那种疼痛,既陌生又隐约熟悉,仿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袒露人前,没有丝毫掩饰,没有任何的防护,她整个人惊慌而彷徨。 碎金穿过树梢,落下斑斓的光晕,耀眼又夺目。林烟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寻着暖意仰面望去。 高楼林立之间,天幕是那样的蓝,那样的清澈,好像男人澄明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她,安宁而爱怜,是天底下最美的画卷。 那一瞬间,林烟那颗迷惘极了的心忽的从松软云端落下来,落在料峭绝壁的悬崖间,落在冰冷剑芒的耀眼之处,虽然忐忑,虽然不安,却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持着她,为她挡去风风雨雨,让她能够一往无前,无所顾忌。 林烟无比感激,她给宁则远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那边大概很忙,并没有人接。林烟不再打扰他,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她要说的千言万语似乎都包涵在这三个字里了。 那天宁则远很晚才回复,林烟当时已经睡了,又被枕头下的短信震动惊醒。 暗沉的夜里,手机屏幕泛着淡淡光泽,映出一方浅浅的温暖。 简明扼要的三个字,应该的,是这个男人的一贯口吻——他说过有他在,一切都会好,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所以,林烟愿意全心全意相信这个男人。 心慢慢沉静下来,“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后天下午。” 后天下午?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就要回来了…… 这个念头陡然一起,林烟的心不由突突跳了跳,双颊慢慢开始发烫,一路烧到耳根。 —— 时针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又一圈,很快就到了宁则远回来的这一天。 这一天,林烟很早就醒了。 她睡不着,只觉得心律参差不齐,莫名心悸,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纱窗半阖,山间凉爽的风吹进来,拂过悬在天花板上的一颗颗莹润珍珠,像是男人温柔的手。那些珍珠来回摇曳,偶尔叮叮咚咚响。林烟一直盯着,不免微微晕眩,而那颗跳得很快的心脏也跟随其一起忽上忽下,蓦地忐忑不安。 她的感觉不太好。 吃早饭的时候,宁则远打来电话——这也是二人这两天的第一通对话,他最近真的是太忙了,连休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林烟……” 他沉沉唤她,嗓音里还带着一些惺忪睡意,像是在耳畔的呢喃,又似勾人的呓语。 哪怕隔着看不见的电波,林烟也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气息,这一刹那,贴着听筒的耳朵又开始不争气的热起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应,又说:“你再睡会儿吧。”宁则远这段时间肯定非常辛苦,也不知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她这句关切显然让宁则远很高兴,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悦耳又动听,像是绚烂的晨曦。 他说:“我睡不着了,只想早点回来。” 只想早点回来……言外之意,很明显。 林烟呼吸微微一滞,又钝钝的问:“大概几点到啊?”她只知道宁氏企业今天下午三点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但不清楚宁则远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她忽然也好想见到他。 “下午一点。”宁则远说完,又轻轻笑了,“林烟,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这是——在邀请她约会么? 除了沈沉舟,林烟实在没有任何跟男人正式约会的经验,默了默,她红着脸无措的说:“我今天挺忙的,等晚上再说吧。”她虽然想见他,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窘迫……好像太过正式了,她不大自在。 女人话里有一点点哀求,一点点不安,宁则远不愿强迫她,于是说了声“好”。 两个人之间是心知肚明的尴尬,林烟脸越发烫,她就想挂电话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叮嘱道。 “你担心我出事?”宁则远反问。 听到这句话,林烟心头猛地一跳,“别胡说!”声音有些紧张。 她最忌讳这个,偏偏宁则远还要戳她软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 因为他的这句话,林烟一个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十一点,收到宁则远的报备短信,“我登机了”,她才堪堪松去一口气。可想到他还在万米高空,没有平安抵达,林烟中午依旧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舒曼忍不住笑她:“怎么,在担心下午宁氏的新闻发布会?” 林烟白了她一眼,舒曼啧啧说道:“姐姐,你脸上就写着‘心神不宁’四个字,还想否认?” 有这么明显么?林烟默然垂下眼。 舒曼不住叹气,将林烟的担忧通通说了出来,“宁氏宣布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太过突然,也不知道最终效果怎么样,公众接受度如何。今天是宁则远亲自出面吧?他这会儿压力肯定很大……” 舒曼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林烟的心早已经悄悄飞走了,飞到寒冷的万米高空,只想见一见他,问问他好不好。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着,一直萦绕着她,林烟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她呆呆盯着笔记本屏幕,实在是魂不守舍。 “怎么了?”连大条的方冰都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林烟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只悄悄抚上手腕上的那枚手镯。因为戴的时间长了,镯子上已经沾上她的体温,再没有当初那么冰凉、那么像他了…… 所以,这不能让林烟好受一点。 她就这么安静地端坐着,整个人莫名绷得很紧,心绪难安。 下午一点多,再次收到宁则远报备平安的短信,林烟心口那根紧绷的弦没有松开,反而越绷越紧,像是要断了一般,在她心里绞着好难受! 她想见他! 这一刻,她只想见到他! —— 宁则远一点到机场,两点半到会场酒店,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 发言稿已经来回改过好多个版本,但他从车上阔步下来的时候,还在脑海里反复斟酌。 因为已经有媒体到场,宁则远走的是酒店贵宾通道。这一路上他的面容冷冽,薄唇紧抿,气势沉峻又骇人。直到会议厅外的休息室,推门而入的刹那,他肃穆的表情才有些微的变化,斜飞入鬓的眉梢轻轻上扬,眼底滑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归于平静。 在男人的注视下,林烟局促不安的站起来,一颗心越跳越快。   ☆、93|4.28| 林烟手里还攥着他们的一本宣传册,这会儿卷在手里,像个万花筒。指腹从精美的纸页上刮过,有种魂魄被快速抽离之后慢慢归位的浑噩感。 抿了抿干涩的唇,林烟局促地站在休息室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尤其宁则远身旁还跟着一位秘书,正在向他介绍一会儿的流程,做着最后的核对。 虽然见过面,可如今那位秘书正心照不宣的望向别处…… 这样的举动让林烟更加窘迫,开始后悔自己贸贸然跑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默默看了眼宁则远,发现那人也在看她。男人澄澈的眸子里蕴着很浅很清、宛如涓涓溪流的笑意,还有一点戏谑。林烟越发尴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出汗意!她实在是无地自容,就打算告辞了。 宁则远通通看在眼里,唇角不由微扬。 他走上前,悄悄挡住林烟的路,分外道貌岸然地说:“你先坐会儿,我还有一点工作。” 林烟今天是一丝不苟的盘发,这会儿男人说话的热意从头顶淡淡拂过来,落在耳畔,她的耳朵就不受控地开始发烫。 绯红从女人的耳根一点点爬升,在白皙的脸颊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诱人,像枚快熟的樱桃。 宁则远唇角噙着的笑意越加深了。 察觉到男人赤.裸裸的端详,林烟抬眸愤愤对上他的眼。 那人心情心情很好,一贯凌厉示人的眉角眼梢里都透着勃然的愉悦,可恶极了! 唯独澄澈眼底的血丝泄露了他的疲惫…… 想到他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林烟心中倏地好软。她扯了扯嘴角,默默在原来位置坐定,宁则远顺势坐在她旁边,秘书坐在l型沙发的另一边,接着核对发布会的流程。 林烟无所事事,低头翻阅手中的那本宣传册,看着看着,注意力便被旁边两个人吸引过去。 其实,宁则远在工作中的话很少,寥寥数语,坚毅,果断,极少犹豫,极有魅力。 可就算话这么少,依旧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沙哑,比电话里更加真切,无端端让人心疼。 林烟心不在焉,偷偷瞄了他一眼。 宁则远此时正低头确认待会儿的媒体采访纲要,薄薄的唇紧抿着,模样专注又认真,怎么看都丰神俊朗。 林烟心头一跳,悄悄收回视线,只盯着面前的宣传册,可刚刚熄火的耳根子又开始烧起来。 宁则远嘴角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 室内很安静,下一刻就听宁则远忽然开口,口吻平静而镇定,“把这条删掉,其他没意见。” “好的,宁董,您先休息一会儿,发布会前五分钟我再过来。”秘书很识趣。 林烟低着头,听到秘书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是开门,伴随着落锁的咔擦一声,休息室内重新陷入静谧,一种心知肚明的尴尬缓缓散在空气里,将她团团包围!林烟手里还摊着那本宣传册,这会儿死死盯着册子,眼角余光里男人坐姿比先前秘书在的时候略微惫懒了一点,长腿轻轻交叠着,靠在沙发上,说不出的倦怠,目光淡淡打量过来…… 林烟呼吸一滞,浑身跟着一绷。 宁则远打破沉默:“在看什么?” 林烟还没答,她面前不大的视野里,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那本册子拿过去,随手翻了翻,问道:“好看么?” 林烟一时反应不过来,恍恍惚惚点头。 “比我好看?”宁则远又问。 林烟这回听明白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起初是抿唇浅浅的笑,然后,笑意逐渐放大,再收不住,只顾咧嘴傻笑,眼眸半弯好似新月,那两道卧蚕柔柔的,整个人明媚又娇软,让人万分喜欢。 “笑什么?”宁则远故意装傻。 林烟端起秘书沏好的润喉茶递给他,不客气地说:“宁董,多喝水,少说话。” 杯中杭白菊朵朵绽放,仿若池中盛开的圣洁的莲,女人的手指纤细如葱,端着杯盏格外好看,称得上赏心悦目。 宁则远接过茶杯,也顺便扣住了林烟的指尖。 他的手冰凉,凉的像冬天的冰,可林烟却觉得烫,那种热意顺着手指窜上来,好似火! 一寸寸的蔓延……一点点的窒息。 林烟挣了挣,宁则远却捉的更紧。 他说:“别动,水洒到衣服上就不好了。”宁则远今天穿了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纯手工制作,版型极好,里面的白色衬衫挺括,暗蓝的领带烫的平整,整个人衬得清贵又斯文,完全是高冷总裁范儿,偏偏说话这么幼稚! 林烟瞪他,那人还是无耻微笑,英俊的眉眼舒展开,宛如芝兰玉树,让人心动。 指腹缓缓摩挲着女人细腻的手背,宁则远心底熨帖极了,忍不住轻轻喟叹:“林烟,我本来想早点忙完去见你的,没想到……你今天来,我真的很高兴,。”是视若珍宝又卑微感激的口吻。 林烟鼻子一酸。 四目相对,男人的眉眼越发英俊疏朗,而眼底的倦意亦更加明显。 他真的是太累了,也承受了太多,还为她做那么多…… 这些天累极的情感慢慢溢出来,林烟心底不大好受,那双眼望着他,温婉,又透着悲悯,能够撩拨男人的心弦。 宁则远将茶杯搁在一旁茶几上,又握住林烟的手,沉稳,有力。 她抽不开,两个人靠得很近,男人清冽又干净的气息缓缓萦绕在鼻尖,像一种致命的催.情符咒,林烟心头狠狠战栗,仰面看着那人,呼吸莫名凌乱。 视线纠缠在一起,宁则远并没有吻下来,幽暗的眸色愈发深沉,像是无穷无尽的海,能够让人沉溺其中,只盼不停的坠落,坠落进他的怀里、他的心里! “林烟……” 男人的声线清冷而低沉。 林烟最怕他这个样子唤她,这两个字砸在心尖上,足够让她丢盔弃甲,卸去所有防备。 眼睫轻颤,水汽氤氲,低低“嗯”了一声,她问:“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么?”宁则远问,眼里蓄满了关切,很浓,很稠,像是融化开的糖砂。 他在关心她,这世间只有他还在关心她……那些受过的委屈便又齐齐涌上心头,林烟忽的难受了,眼眶微湿,她老实说:“本来是不太好,可……谢谢你。” 宁则远轻轻笑了,“傻子,别再说这种见外的话。”略带了点宠溺。 稍稍一顿,他无比真诚的说:“林烟,我很想照顾你,也想照顾珍珠。” 他几乎挑明心绪,林烟有些慌张,有些无措,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静静看着那人。 在这样的注视下,宁则远敛起笑意,低低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是淡淡的哀伤。 “林烟,”他艰涩的说,“我最近一直都在想,这一辈子其实很短,我们分开的四年也不过转瞬即逝,人生还有多少个四年呢?你离开的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找到你,可是我到处找,却根本没有你的音讯。” “林烟,你还记得我们最后分开的那个清晨么?我当时坐在床边,看你躲在被子里,那么怕我,那么抗拒我,我心里好难受。我好想再抱一抱你,再吻一吻你,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想,让我们都冷静几天,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再没有那个机会!你直接走了,将我留下,留在那段过去,再也走不出去……” “林烟,我好后悔,我对自己说,如果你再出现,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你,再也不放你离开!” “林烟……我们和好吧。” 顿了顿,宁则远语带凄凉的说:“林烟,我爱你。” “四年前,我就爱上了你,却根本不自知,请你原谅当时愚蠢的我。林烟,不管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不管你是不是还在怨愤我,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未来有限的岁月里好好补偿你。” “林烟,让我好好爱你吧。”男人努力哀求。 林烟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怎么都止不住。 那些藏在她心中的陈年旧事借着眼泪通通宣泄出来,争先恐后,还有,那个埋得最深的死结,那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死结,在他最深的忏悔又彻底的剖白中轻轻一挣,断了,一并挥发在周围的空气里。 那团嫣红铺天盖地,将她团团包围住,又冷,又难受——那是她的怨念,也是她的执念! 那段过去用尽全力折磨着她,从她心尖碾过,林烟瑟瑟发抖,像最可怜的猫。宁则远心疼极了,拥她入怀。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身上的温暖迅速传遍全身,替她挡下最彻骨的寒冷,熨帖着她那颗彷徨许久的心,那颗心慢慢就不疼了…… 虽然迟了,却终究来了。 林烟簌簌掉泪。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知不知道我……我们的……”孩子…… 林烟就要告诉他那个久违的秘密了,但转念想到这人待会儿还要面对精明的记者,于是又默默咽下去,打算再找个合适时机再袒露心扉。 宁则远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当林烟心有怨愤,于是再度诚恳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够好,骄傲又自大,犯了好多错,这些错误我用了四年才看清楚……” “不是的,”林烟缓缓摇头,泪水还是不停的掉落,“其实,我也有好多错。”宁则远有错,她何尝没有呢?她那么偏执,那么冲动,那么爱钻牛角尖,当初狠心一走了之,甚至不愿再给他知道真相的机会,兜兜转转,终究走到今天这一步…… 听林烟这么说,宁则远先是一惊,然后满满都是感动,不由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了!林烟这么好,他这辈子再也不要放手了! 抵在他的胸口,被他用力的箍着,虽然疼,可林烟心底却是四年来难得的平静。 诚如宁则远所言,一辈子好短,四年如白马过隙,万一再发生什么…… 林烟今天已经够不安的了,她慌忙打住念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她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很想见他,想跟他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 室内好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显得午后格外安宁,完全没有被外面的惊涛骇浪打扰。 可没过几秒钟,林烟推了推宁则远,“我眼泪要把你西装弄脏了。”她闷闷的说,显然还在记恨刚才茶杯的事。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宁则远被她逗乐了,稍稍离开一些距离。林烟抬眸望过来,一双眼红红的,楚楚可怜,那张唇也是红的诱人,而她就在他怀里,身体柔软……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宁则远稍稍低头就要吻上去了,没想到林烟偏头一躲,不自在地说:“我擦了口红……”他待会儿要去新闻发布会,如果被人看出端倪……林烟不敢设想那种窘境,但她说完这话,耳根子又爬满绯红——那枚樱桃直接熟透了,滴着诱人的血。 宁则远无可奈何笑了,俯身在她耳边亲啄一口,很香,很软,和她这个人一样,让他爱不释手。 痒痒的,酥酥麻麻,林烟最受不了这个,往外躲开,还不忘唬他一眼。 “好了,不逗你了。”宁则远看了眼腕表,抿了口润喉茶,外面正好响起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宁董,还有五分钟。” “好的。”宁则远一改先前的模样,沉稳回应,冷冽的禁欲气慢慢回来,最会装模作样。 他问林烟:“你在这儿等我结束?” 林烟无奈摇头:“我偷偷溜出来的,马上要回去。”她前天已经请过一天的假,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再请假,于是借口拜访客户悄悄跑出来,待会儿还要去写方案。 “还要回去上班?”宁则远脸色变得难看了一点。 他那副模样实在不符一贯高冷示人的形象,林烟哧哧的笑,“是啊,是啊,给人打工嘛,最近在项目投标。” 这种时候最忙了……宁则远不由拧眉,更加舍不得她辛苦。 见他这样心疼自己,林烟心底也软了软,她提议道:“晚上一起吃饭?”这个是宁则远早上电话里说的,当时她没好意思答应,现在倒无所谓了。 宁则远难看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好,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林烟笑眯眯的拒绝。宁则远又拉下脸来,她连忙说:“你今天事情肯定很多,我在餐厅等你。” 宁则远不再和她争执这些,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男人的唇很薄,很凉,像是给她烙上了印,就算温柔的唇慢慢离开,那里也永远留下了印迹……还是好软。 林烟心底忽然涌出一些不舍。 静静看着宁则远起身离开,又看他阔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再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不知道为什么,林烟心头蓦的一跳! 她好像忘记交代什么了……林烟连忙站起来,想要追过去,就见那扇门缓缓阖上,宁则远的身影彻底消失。 怔了一怔,她快步走出休息室。 长长的走廊里,宁则远被簇拥在中间,面容冷峻的走进会议厅。 那一瞬间,他似乎察觉到林烟的注视,忽的偏头冲她抿唇浅浅一笑,眸色平静又淡定,全是他的自信与笃定。 林烟心底微微松去一口气,悄悄站在后门口往里看。 主席台上,宁则远站在聚光灯下,身形挺拔又修长,脚边的剪影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剑,墨黑的眼底闪着璀璨的剑芒,摄人心魂,那套纯黑的西装衬得他的眉目英俊分明,好看的像个坠落尘世的神! 他的视线淡淡的掠过会议厅内黑压压的人,沉着而从容,整个会议厅彻底安静下来。 只这一个动作,林烟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暗暗为他捏把汗。 男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一点点传来,坚定,有力,林烟的心随之一点点平静下去。 —— 前面都是惯常需要的冠冕堂皇的话,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在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查实该款产品确实存在设计漏洞。 问题产品之所以在设计时存在此项漏洞,完全是为了方便客户的升级换代——众所周知,国内外同类产品价格非常昂贵,宁氏一切设计宗旨都是从客户角度出发,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设计理念。但没想到也正是该原因,恰恰引发公众的担忧。 在此,我郑重并诚恳的道歉,向一直关心此事的公众道歉,向所有支持过我们的客户道歉,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同样很震惊,也很抱歉。 关于此事,宁氏企业做出以下声明: 首先,宁氏从未记录过任何用户的任何数据,我们十分尊重客户的*。发生此事后,宁氏所有产品均已送去权威机构检测,检测结果均为合格,所有报告可在官网查阅,欢迎公众随时监督; 其次,宁氏将退出通信设备的高端市场……” 这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林烟亦是措手不及。 她不可思议的盯着宁则远,实在难以置信这个决定,真的太突然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听前面道歉的部分,林烟觉得宁则远说的非常巧妙,既抬高自己企业,又做足道歉的诚意。可到这一句,林烟是真想不明白了——宁则远怎么回事,居然要放弃这个市场?这可是一块肥肉,国内外多少厂商盯着,宁氏好不容易从国外品牌中有了立足之地,难道就白白放弃? 林烟实在无法理解他的用意,底下窸窸窣窣的讨论,也是在围绕这句话。 宁则远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淡定继续: “……问题产品已经停产,今日起全线召回。所有客户可以免费替换成宁氏最新设备,我们虽然退出该市场,但依然承诺提供无限期维护服务,并承担所有赔偿; 至于网传宁氏与国外某机构的合作研究,我可以坦白告诉大家,合作确实存在,不过是关于下一代移动数据传输,并非网传的问题产品。 对于以上不实言论,宁氏已诉诸法律。 目前,我们已掌握确凿证据,以上言论均由某竞争对手构陷而为,同时,我们了解到对方使用非法手段,致宁氏多名员工受到人身伤害,行为恶劣至极……” 某竞争对手……这样的词汇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台下众人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林烟的脸色亦变了变,她想到沈沉舟这两天发来的短信。 他说想当面聊聊,可林烟实在不想再见他,于是回绝了……也不知他该如何应付。 思绪纷纷扰扰,林烟只觉得头疼。 注视着站在聚光灯下那个耀眼的男人,她那颗烦闷的心忽然又平静下来! 那一刻,林烟发现自己好可笑——这些都已经不再是需要她过问的事,干嘛自寻烦恼? 林烟以前猜不透宁则远的行事作风,现在仍然看不透他的用意。只是,这个男人不再对她隐瞒,也愿意坦白,并足够信任她……这样就够了。 目光深深的看向宁则远。这个男人举手投足的气质实在好的一塌糊涂,还有那张摄人心魂的脸……林烟脸颊上被他薄唇烙下的印迹此时不由微微发热。 莫名旖旎…… 众目睽睽之下,林烟不大自在,于是悄悄转身离开。 —— 宁氏新闻发布会的通稿迅速发出去,网络热度很高,连带他们官网那些检测报告也成了热门词汇,说明已经成功了一半。 沈沉舟看着这一切,不由冷笑。 宁则远这份声明,坦白来讲就是有钱,任性! 有钱任性到随时放弃一片市场,那人根本不屑一顾的市场,而他却还在努力,怎么都突破不了,不是打脸,是什么? 人走背运的时候,往往都是接二连三,当天下午安信一款很早放弃的产品突然被爆出后门漏洞! 沈沉舟听到消息,微微一愣,笑得更冷了。 宁则远最喜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但凡他做过什么,那人肯定一模一样的丢回来! 可惜啊,有一件事宁则远还不知道呢……看看他知道之后还怎么冷静……   ☆、94|4.29 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是媒体采访时间。 “宁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关于放弃高端通信设备市场这个决定?” 宁则远拧了拧眉,面容稍显沉重:“做出这个决定,我们是非常慎重的,也是很痛心的。但是,为了向公众清楚表明宁氏面对这次产品泄密风波的态度,我们还是……” 徐逸秋在旁边听到这些话,真是佩服宁董装模作样的胡诌能力——宁则远之所以砍掉这块市场,完全是因为不挣钱!四年前宁氏做出战略调整之后,这两年传统通信设备领域已经不再是公司盈利的主要部分——从每年年报上可以看出趋势——所以,宁则远才大刀阔斧、力排众议的砍了,结果被董事会各种质疑,说他糟蹋宁秉承的产业。 徐逸秋挑了挑眉,看向中央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此起彼伏的拍照声中,那人熠熠发光。 “宁先生,方便谈一下你与林烟女士的事吗?” 宁则远难得抿唇淡淡一笑,眉目如画,“今天是宁氏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不方便谈个人私事。” 底下也笑了,气氛越发轻松…… 因为媒体的兴致很高,格外活跃,这场采访将近六点才彻底结束,之后有媒体事业部的人专门招呼媒体吃晚饭。 宁则远回到休息室,秘书已经又沏好一杯润喉茶。香气袅袅,沁人心脾。端起茶盏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女人滑腻腻的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让他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宁则远给林烟打电话。 那边接的不算慢,尚在他的忍耐范围内,“喂?”女人声音透着轻快,心情显然不错。 宁则远累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薄薄的唇角微扬,眉角眼梢里也仿佛如沐春风。 他问:“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不用,我已经快走到了。”宁则远秘书订的餐厅离林烟公司很近,走过去不过十多分钟。 宁则远微一沉吟,体贴交代道:“林烟,我待会儿还有一点事,应该会晚到,你先点单。” 林烟此时正背着包走在满是梧桐的长长街道上,余晖淡淡,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微笑,“知道。”她说。 这两个字裹着一点女人的慵懒,落在耳边,越发动听。 宁则远心情更加好了,他顿了顿,不由轻声喟叹:“林烟,我很想你。”倾泻着他的眷恋。 这么肉麻的话……这个男人现在还真是信手拈来! 林烟停在脚步,被宁则远亲吻过的脸颊又开始浅浅发烫,那儿好像还留存着他双唇触碰的那份柔软——那个时候,男人冰凉的唇一点点印上来,再恋恋不舍的离开……那种情愫与悸动随之涌上心头,林烟的脸忽的好红,好似如火的晚霞! 牢牢握着电话,林烟慢吞吞的说:“嗯。” 听到这样的回答,宁则远心底不可避免的有一点挫败。 其实,林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或者“喜欢”之类的字眼,在这场两个人的关系里,她似乎就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被他感动了,然后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对此宁则远是有点遗憾,不过这样就够了,以前的林烟是座冒着丝丝冷气的冰山,写着生人勿进,那么他现在就将这座冰山捂在自己最热的心口,一点点融化,再一点点靠近,总有一天,他应该能走进她的心。 这么一想,宁则远还真有点嫉妒沈沉舟!至少那个男人得到过林烟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而且,一爱就是十年,而他自己似乎永远都停留在感动的层面,还有那段回不去的四年光阴。 算了,他不能贪得无厌,只要林烟回来就好…… 暗自叹了一口气,宁则远说:“那待会儿再见。”声音稍许低落。 “嗯。” 还是这个字……宁则远默了默,说:“我挂了。” “哎!”林烟突然喊住他。 宁则远心头一跳:“还有事?” 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路上小心。”先前在会议室里她就忘了说这句话,林烟最忌讳这个,所以发现忘记提醒的时候,她心里就会一直忐忑不安。 那是林烟解不开的心疾……宁则远微微怔了怔,柔声答应下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林烟手里揪着背包的带子,又是低低“嗯”了一声。 宁则远挂掉电话,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是可怜自己,却又心疼林烟——这个女人受了太多的苦,他哪怕永远得不到她的爱,也要如他所言,好好的爱她,好好的弥补她。 忍不住又独自叹了一声,宁则远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里,走出休息室。 —— 酒店门口,顾锐等在那儿。见到宁则远的身影,他将车开过来,问:“先生,去哪儿?” 捻了捻眉心,宁则远说:“我今天自己开车,你休息吧。” “好的,先生。” 宁则远接过钥匙坐上驾驶位,将西装外套丢在后座上,还是再交代一遍:“我们今天不回去吃饭,让宋妈照顾好珍珠,我带回来的新鲜水果先送回老宅。”——他这次去外地两天,忙的连睡觉时间都没多少,却还没忘珍珠的喜好,是真的想讨好那个小丫头。 顾锐点头说是,宁则远这才放心离开。 九月的沿海城市潮湿又闷热,此时车里开着冷气,哧哧往他脸上吹,像是冷冽又割人的刀子。宁则远将车窗摁下来,咸咸的海风卷进来,乌黑柔软的头发瞬间凌乱了,好像荒芜的草。薄唇微抿,满脸沉峻。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偏偏有些不大舒服,大概就是所谓爱到疯狂的嫉妒与贪婪吧…… 他不能让林烟看出自己那点卑微的小心思,否则,林烟肯定会害怕、会犹豫。 这么想着,宁则远盯着前面,调整自己的思维。 他跟林烟说自己待会儿有事,其实是想去挑一份礼物——他们今天重新开始,极需一个良好的开始,摆脱过去的阴霾。 宁则远努力想要做好。 他记得林烟喜欢某个牌子的丝巾,所以,他想去亲自选一条。马上要入秋了,天气渐凉,林烟系起来应该会很好看。他喜欢看林烟系丝巾,柔软的材质,浓烈的颜色,衬得她白皙的脖颈愈发修长,像优雅又骄傲的天鹅,真的很漂亮。 宁则远永远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一天。那天从机场回来,顾锐开车经过闹市区遇到堵车,他无所事事地望着车外,忽然就怔住了。 只见大面的玻璃窗里,一个女人坐在高脚凳上,有个男店员细心地帮她将半长的头发挽起来,又将明艳的丝巾系在女人纤细的脖颈处。那方丝巾好像一片华彩,那个女人左右照了照镜子,回过头来冲身后的人笑……她的笑容很甜很美,眼波流淌,宛如融融暖阳,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烫到他冰冷的心底! 他真的永远都忘不了…… 宁则远今天去的就是那家店。 四年前的那个男店员早不见踪影,一个年轻的导购小姐迎上来,笑眯眯的问:“先生,需要买什么?” “丝巾。” 导购将他引到丝巾柜台,边走边问询:“先生,是给太太买吗?” 宁则远滞了一瞬,默默点头。 那人介绍道:“这几款是我们经典的样式,这边则是我们当季新品,您太太的皮肤白吗?”宁则远还是点头,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很白。”导购笑道:“那最合适不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我可以推荐下。” 宁则远问:“有没有图册?我想自己挑一下。” “有的,先生可以在旁边沙发坐一会儿,请稍等。” —— 沈沉舟开车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沙发里宁则远的身影,坐姿闲适,说不出的恣意。 是给林烟来挑丝巾? 想到林烟,金丝镜片后的眸色越发暗沉,沈沉舟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拨了个电话。 林烟依旧没有应答…… 沈沉舟很不好受! 他一直都想找林烟解释,解释他并不是那场网络暴力的幕后主使,可林烟似乎再也不想听了,她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他做的,再也不在乎!自从看见宁则远的那份个人声明,沈沉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永远失去了林烟,他名字虽然叫做沉舟,可从来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当年放弃了她,现在,不得不独自承受当年种下的苦果。 再度望向玻璃窗里的那个男人,沈沉舟只觉得好恨! 这样一个不珍惜林烟的男人,也配得到林烟? 宁则远如果知道当年自己错过的事,呵…… 沈沉舟冷笑不已。 —— “宁先生。” 宁则远正在仔细翻阅丝巾的图册,蓦然听到这个他讨厌的声音,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冷冷抬起眼,嘴角微抿,他似笑非笑的起身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两个人握了握手,沈沉舟问:“在给阿烟挑丝巾?” 听到这人如此熟稔又亲昵称呼林烟的名字,宁则远不由心口一窒,让他那颗本来就郁卒的心愈发不好受了——因为秦嫣,他到现在都不敢这么喊她,偏偏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这种顾忌! 而且,还是林烟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却连句喜欢都没有,只有女人的感动,通通只是感动! 宁则远心尖有些疼,面上依旧淡淡的,“是的。”他说。 沈沉舟扫了一眼那本图册,指着其中一款,笑道:“阿烟喜欢明亮的颜色,也喜欢这种图案。” 全都是他对林烟的了解!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那么熟悉彼此……而他又有什么? 心底那种疼伴随着彻骨的嫉妒一点点蔓延开,宁则远更觉痛楚,却不得不自持冷静与大度,大大方方的说:“谢谢沈先生的推荐。” 见这人还在装模作样,沈沉舟冷冷微笑,顿了一顿,故意压低声说:“宁先生,你知道阿烟的事么?” 长眉轻蹙,宁则远微微有些警觉,“什么事?”他的眸色凌厉许多,落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沈沉舟默了默,语焉不详的说:“阿烟她流过产。” 听到这句话,宁则远明显有一瞬的滞愣,目光变了几变,终淡淡的说:“沈先生,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林烟也不喜欢听到。” 他以为沈沉舟是来示威的,以为林烟曾替沈沉舟有过一个孩子! 沈沉舟还是冷笑。 “宁先生,你错了,那个孩子……是你的。” 那个林烟藏的最深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人掀开,袒露在宁则远的眼前! 墨黑的瞳孔迅速收缩,好像有一道雷劈下来,宁则远不可置信的皱眉,“你说什么?”男人脸色变得可怕极了,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全是阴鸷的火! 沈沉舟说:“宁先生,四年前阿烟远走他乡的真相,你不好奇么?” “请你说清楚!”宁则远冷冷喝道,一双眼里全是怒意,薄唇绷得特别紧,冷冽,又凶悍。 沈沉舟心底泛起一股狰狞的快慰,四年前医院那个冰冷的冬夜,他被医生喊出去交代病情,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烟蜷在灯影下哭,绑了纱布的伤口迸裂开,病号服上全是渗出的血,她的身下也是血,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可这个男人当时在干什么?在跟别的女人一起! 连自己妻子流产都不知道! 沈沉舟当时气急,要给宁则远打电话,林烟连忙拉住他:“沉舟,别说,求求你,别说。” 她那么求他,那么低身下气的求他,只为了不想让这个负心背义的男人知道,只为了永远离开他,再没有任何的牵扯…… 没想到兜兜转转,林烟还要跟这种人渣在一起! 沈沉舟真的受不了,他冷冰冰的,又无情的揭开当年所有的隐瞒: “宁先生,四年前你们外地工厂出事,你去处理的当天,林烟遇到魏茹,不仅挨了一刀,还没了个孩子!那晚,她在医院醒过来给你打电话,她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你,你呢?你却跟你那位红颜知己在一起。林烟后来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呢?你又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问过她一句?” 随着这一句句震惊、不可思议的真相炸在眼前,像是直接冲他心口开枪,宁则远完全惊住了! 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个晚上…… 宁则远恍惚蹙眉,心口是一道道被剜起的痛楚。 那个晚上,林烟确实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到,他后来一直在等手机屏幕再亮起来,却根本没有勇气回拨过去…… 他那个晚上没有勇气面对林烟…… 所以,他连他们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蒙了四年,难怪林烟那么恨他! 他到底在做什么? 宁则远心口窒息,好痛啊! 那种痛楚好似一把最最锋利的剑,直接从他的头顶刺下去,再狠狠贯穿他整个人,将他彻底钉死在这里,灰飞烟灭! 宁则远的脸色惨白,那双漂亮的长眸瞬间泛起红,鲜红如血,好像一只绝望又困顿的猛兽!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结发妻子小产,亲生骨肉没了,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什么都没做!他居然还有脸怨愤林烟的狠心离开,居然还奢望林烟会喜欢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宁则远痛苦万分。 所有的忏悔都没有用,所有的弥补都没有用,他永远、永远都对不起林烟,对不起那个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女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居然让林烟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痛楚,他真的太对不起她了,他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宁则远心被狠狠揪起来,又被狠狠碾过,痛的快要痉挛,痛的他又要疯了! “先生,先生!”导购小姐追出来。 宁则远钝钝停住步子,冷冷望过去,目光阴鸷的可怕! 导购小姐指了指他的手,说:“先生,我们的图册。” 宁则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样绚烂的颜色,那样好看的丝巾,他通通买给她,都弥补不了当年的那场遗憾! 浑浑噩噩坐回车里,宁则远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他的头无力抵在方向盘上,轻轻眨了眨眼,有一滴泪落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无法偿还的债啊! —— 宁则远秘书订的是一家西餐厅,环境清幽却又极为高雅,林烟被侍应生领到二楼私密的露台。 这片露台正好对着这座城市最美丽、最柔软的那片湖水,夕阳西下,碎金点点,真的很美。 林烟支着脑袋,安静地欣赏美景,可直到太阳彻底落山,那片湖水被星星点点的灯光包围住,宁则远还没有来。 林烟不禁微微蹙眉。 等待的时间越久,她心里那种不安越盛,准确的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心里就有一股不对劲。下午宁则远安全下机,见到了他,林烟便稍稍宽心了一点,可现在……林烟又开始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了! 一想到下午宁则远阔步走进会议厅时沉沉侧目注视过来的那个笑容,林烟就好害怕! 不受控的害怕! “还没忙完?”林烟怕打扰他的工作,于是发短信过去问。 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这种没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林烟心底莫名慌乱,又问:“什么时候结束?” 她紧紧攥着手机,连呼吸都不敢了,幸好这一次没过多久,宁则远给她打电话过来,林烟松去一口气。 “喂?” 她的声音有些焦急。 那边没有说话,而是很安静,安静到陷入一种诡异的深沉中,只能听到男人的呼吸,比平时似乎更沉重一点。 “怎么了?”林烟不安的问。 “林烟……” 宁则远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格外的低沉、喑哑,还透着浓浓的无力。 林烟心头一颤,顿觉不太好:“怎么了,你忙完了吗?” 可宁则远却答非所问,他只是喃喃的说:“林烟,对不起。” 林烟一头雾水,不解的拧起眉,就听宁则远又轻轻的说:“林烟,我现在开车过来,你等我。” 男人的声音真的太轻、太轻,丝毫不是他平时果断的模样……肯定出什么事了! 林烟心头咯噔一下,只觉非常不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她万分焦虑。 —— 远处灰暗的天空中偶尔滑过城市喧嚣的霓虹,好像被打翻的颜料,如他的心一样一团乱,宁则远钝钝的说:“林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 没了…… 那两个字他万万说不出口,心痛如绞。 “等我!” 夜幕深沉,宁则远的车开得极快,快速穿梭在车潮之中,像一支狰狞的箭宇。 他将两侧车窗大开,闷热的风在其中来回穿梭,呼呼作响,彻底吹乱了他的头发,吹皱了他的心,又好像鬼魅的幽灵,彻底迷了他的眼,扼住他的喉咙! 他有一瞬间的迷离,他似乎都能看到林烟系着丝巾,柔柔回头对他笑的模样,温婉又纯良,还很可怜…… 那是他的林烟,他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林烟! 宁则远心口疼得难受,整个人好像快要腐烂、快要炸开、快要死了,他必须要尽快见到林烟,不顾一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真的疯了! —— 林烟彻底怔住。 她没有预料到会从宁则远口中听到“孩子”两个字,她猝不及防,完全傻了。等再反应过来,宁则远只留下一句“等我”,电话就匆匆掐断。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嘈杂忙音,屏幕由亮再次变暗…… 静静看着这一幕,林烟心口莫名闪过一阵不受控的慌乱,那种非常不妙的情绪慢慢从她心底最最阴暗的角落爬起来——那是林烟此生都不愿意触碰与回忆的诅咒! 那是父亲撞碎的玻璃窗,是母亲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是她永远落在楼道里的那团嫣红,是珍珠出生时婉婉止不住的血,是旭东永远留下的那双鞋…… 林烟无声哭了。 那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在她体内四处窜着,渗到每一处血管,钻进每一个毛孔,林烟四肢僵硬,愈发心神不宁。 林烟不愿意想的,可这种不安、这种不对劲跟随了她一天,被她压抑了一天,如今在她的体内越来越凶悍,而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千万别胡思乱想…… 林烟不住这样安慰自己,可握着电话的手明显开始哆嗦,微微颤抖,最后连唇都在抽搐。 她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她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任何人的痛苦,如果宁则远也走了,这个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再没有任何希望。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林烟努力平静的给宁则远打电话,怀抱了所有的希冀! 可越是希望,越是失望,林烟赫然发现她真正的绝境终于来了……因为,宁则远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没理由的啊,一分钟前,两个人还通过电话……林烟心头更加慌乱,泪水决堤,更加止不住了。 她不死心的再拨过去,还是这样! 根本接不通,只有机械女声不停的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宛如那个可怕的诅咒…… 林烟最讨厌听到的声音! 她这下彻底慌了,眼泪不停的掉,掉在桌上开出了最无助的花,沁进裙摆上是最冰凉的温度,她心头那股惴惴不安越来越浓,好慌,好乱!林烟四肢发软,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只能堪堪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依旧窒息的难受,好像要死了…… 泪眼模糊,林烟哆哆嗦嗦翻开通讯录,可她没有宁则远的工作号码,没有他身边任何人的号码,连老宅的号码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着一个个人的名字,那些字眼钻进她的眼里,林烟真的快要崩溃了,她难受的要命,整个人恨不得快要瘫软下来。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告诉宁则远的?究竟是谁?哪个混蛋! 不会是宁母,那只有沈沉舟了? “沉舟,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林烟咄咄逼人的质问。 沈沉舟愣了愣,说是。 林烟有刹那的呆滞,然后是彻底的疯狂,“沈沉舟,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个混蛋!”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沈沉舟说了什么,林烟已经都听不到了,她只是不停的问:“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他在哪儿…… —— 林烟慌慌张张冲出露台,全然不顾旁人惊诧错愕的眼神。 站在餐厅门口,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林烟想打车过去,可这条单行道已经彻底堵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傻了。 人来人往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议论:“哎,那边好像两辆车撞了,封路了。” 林烟循着声怔怔望过去,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忽然,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尖啸!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催命的声音! 林烟懵了,彻头彻尾的懵了……她堵住了耳朵! 可是那道声音还是钻进来,刀刀致命,她真的要死了…… 为什么? 这些都是为什么? 除了佟旭东出事那天,林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抽干了她所有的魂魄,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渴,不知道喘,只知道好难受,好绝望。 千万不要…… 求求你了…… 则远…… 那个她甩不掉的诅咒像个魔鬼,飘在城市的上空,冷冷的看着她,狰狞的笑。 笑她的可怜与可悲。 —— 当看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时,林烟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再也不敢上前了。 暗沉的夜幕五光十色,是救护车闪烁的灯,是霓虹的光,是她最灰暗、最晦涩、最无助和最痛苦的心。 她整个人像是被那把刀劈成两半了,痛的厉害,却又彻底麻木! 只知道哭…… 泪水汹涌,那些五光十色的光晕幻化成一道又一道光怪陆离的光影,林烟浑浑噩噩,像只孤魂野鬼,连呼吸都忘了。 那些重重叠叠的朦胧光影里,似乎有个人在缓缓走过来,眉目沉隽如画如星,身形挺拔如山如竹,浑身蒙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从天国来的。 宁则远! 难道是来和她道别的? 林烟傻傻的看着他,看着宁则远一点点走近,再一点点走近,男人英俊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就像镌刻在她梦里的一模一样,就像无数次她做过的梦境一样,林烟的心不由突突狂跳! 宁则远也看到了林烟——这边车祸封路,他害怕林烟等,于是下车走过来,顺便吹风冷静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半途相遇!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唤了一声“林烟”,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隔着人群的喧嚣,隔着单调的救护车声,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心底那道宿命的诅咒,他的声音格外真切…… 林烟呆呆愣了一愣,下一刻,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将他紧紧拥住! ——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当真正环住男人坚实的腰际、抵着他有力的胸膛时,林烟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人好像要虚脱了! 虚惊一场,庸人自扰……她怎么这么蠢啊? “则远。”她喃喃呓语唤了一声,好似还在做梦,恍恍惚惚,还是在飘着。 听她这么陌生又熟悉唤他,宁则远先是微微一怔,他那颗快要死掉的心好像被灌入一道清泉,汩汩流淌,让他勉力重新活过来。 他伸手抱住林烟,稳稳的抱住了她! 男人的怀抱很凉,却又好温暖,林烟贪婪极了,将他拥的更紧,更加依偎,更加眷恋,再也不想放开! 宁则远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林烟的害怕,他安抚一般的揉了揉林烟的脑袋,格外亲昵。 他的动作好暖,好温柔,林烟的那些泪争先恐后往外涌,沁进男人的衬衫里,好冰,好凉。 “则远……” 她沙沙的唤了一声,无助的不得了。 宁则远心头狠狠战栗,在那把贯穿着他、钉死他的剑旁边狠狠颤抖! 他低低垂眸,正好对上林烟哭红的眼,宁则远愈发心疼,“没事的,我说过不会有事的。”他努力保证。 男人澄澈的眼底还残留着狰狞的猩红,林烟看着只觉后怕,好害怕…… 她语无伦次极了:“则远,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刚才好害怕,我拼命跑,拼命跑,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对你说,我们才重新和好,我……” “我也以为自己今天要出事了……”宁则远眼底涌起淡淡的哀伤,颓丧的说,“林烟,听到你流产的那个事,我好痛苦,车不受控的开得好快,脑子像是要裂开了,一门心思想见到你!只要一想到你,一想到你受的那些苦,我就好难受……可是、可是我想如果我出事了,那你该怎么办?我知道你最害怕我出事,所以,我绝对不能有事……” 那是他此生都还不起的债,可是,他这辈子都离不开林烟的,他舍不得她,他真的舍不得她……只要一想到林烟,他就好心痛! 所以,他只能永远徘徊在无尽的地狱里,背负着这道沉沉的债,用他的余生来弥补和忏悔,来越发爱她! 顿了顿,宁则远说:“林烟,因为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我会更加的难受……” 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我会更加的难受……这是林烟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她的泪根本止不住,一片模糊之中,林烟看到男人那双漂亮的长眸里渐渐弥漫开雾气,蕴着浓重的殇,而宁则远轻轻别开脸,簌簌眨了眨,也是泪。 林烟心疼极了,痴痴抚上他的脸,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眼,那是她再不舍得忘的容颜。 一辈子那么短,她好害怕失去他! 今生今世,她从未如此坚定与坦然! “则远,谢谢你这么爱我,我也好爱你,我好怕失去你,我下午的时候已经打算通通告诉你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真的、真的过去了,什么都不重要……” 林烟依旧语无伦次,她不知自己表达清楚没有,四目相及,顿了顿,她踮起脚,直接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很凉,可她却是暖的,她可以温暖他。 深邃的瞳孔骤缩,瞬间,宁则远那颗惨烈到快要死掉的心、那颗沉沦在地狱的心又挣扎着活了过来! 好像有无数的烟花在眼前绽放开,绚丽无比,引领着他一步步走进女人的心…… 这个吻是缠绵的,是温柔的,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心意相通的美满,还有男女对彼此的占有情.欲…… —— 暗沉的夜里,窗纱朦胧,隐隐约约,那是彼此的纠缠,是今生都不愿再放手的对方。 林烟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她在宁则远手里,完全是一尾无力挣扎、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能随着他的潮汐汲取着点滴水意。 男人的手抚过那道狰狞的疤,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干燥又粗粝,林烟忍不住战栗。 她身体绷得很紧,下一刻,换做是更加柔软的触碰…… 那是男人的唇! 他在慢慢亲吻那道伤疤,不舍,爱恋,心疼。 然后,是一滴又一滴的泪,冰凉,顺着女人滑腻的皮肤滑下去,跐溜一下,不见了。 通通都是他的忏悔…… 林烟绷得更紧了,那人沉沉覆上来,暗夜里,男人的眼眸好亮,亮的宛如天空中璀璨的星子,永远指引着她的方向! 不管是离开多少年,他都愿意等她,永远在这里等她…… 林烟又想哭了,泪水漫溢,他吻她,说着对不起,声音低沉,最是悔恨。 她拥着他,深深的靠近对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还有最原始的力量,只觉得安心。 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旁人如何与她何干? 最重要的是,走出心底的阴霾,在湛蓝的天幕下,和爱你与你爱的人,好好活在一起! 一辈子好短,好短,只愿我们都别再错过…… 【正文完】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