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财阀战争》 作者:季子宋 第1章 故事里的相逢 /2012年秋/ 段西安钻进自动旋转门,酒店大堂内,穿着旗袍整齐站成一排的礼仪小姐立马齐齐鞠躬欢迎。 段西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大步流星地穿过大堂,电话那头的宗以文囔囔道:“你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段西安扬唇一笑:“度假村。” 宗以文了然地笑了一声:“你又躲到度假村去了?你这个段总,光挂着名,整日东奔西跑不做正经事,你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什么叫我不做正经事?我这不就是特意赶来管理度假村了嘛。” “得了吧你,你就是想玩,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段西安笑着挑眉:“这是我自家酒店,我睡自己的床住自己的房间,你有意见?” 宗以文在心底切了一声,嘴上却急忙讨饶:“我哪儿敢呐,段少爷!不过话说回来,这回又是5520?呵,你还真好意思占着你们酒店最好的套房,个败家子。” 段西安路过服务台,轻车熟路地直奔电梯:“这套房平时总空着,摆着也浪费,不如便宜了我。” 服务台的小青看见来人,立马恭敬地弯腰行礼。今天是她第一天来苏段山庄上班,一定得给人留下好印象。 段氏是酒店业的大佬,在如今蓬勃发展的酒店行业占了不小的地位,而段氏又以经营管理度假型酒店闻名,这处于山海之中的苏段山庄就是其中之一。 每年来这里旅游度假的客人不少,旅游旺季自不必说,整个山庄酒店住客爆满,就算是在淡季,入住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其实这里不是只有苏段山庄一家可供居住的酒店,但却是最闻名的。尽管这里的消费水平高,却依旧吸引了不少旅客。 若将酒店行业按照功能类型划分,可分为商务型酒店、度假型酒店、会议型酒店、公寓型酒店、经济型酒店等。 业内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姚家的公寓,沈家的会议,段家的度假,大家的卡。 也就是说,这无论是观光游客还是会议旅客,大多会选择这最出名的三大家,卡里的钱哗啦啦地流到这三大家的腰包里。 酒店行业的确在朝气蓬勃地发展,只不过这朝气大都存在于顶尖的人身上,就像食物链金字塔,能量与资源源源不断地涌入金字塔的顶层,底层的基数越大,资源却越稀少。 苏段山庄便是存在于这金字塔的最顶端。它是段氏旗下的酒店,作为一家度假型酒店,它依山靠海,占据了极有利的地理位置。 如果说商务型酒店是必需品,那么度假型酒店就是奢侈品。 这类酒店以接待休假的客人为主,提供各式各样的设施与服务,并且要求服务人员的态度一定要好。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通常不在乎这里的高价,买的就是服务。 所以当小青看见从侧面电梯冲下来的女客人时,她立马微微一笑,欠了欠身。 姚东京气势汹汹地冲到服务台前,啪地一声将房卡摔在服务台上,吓得小青心肝一颤,怯怯地抬头。 这位女客是上午刚住进来的,至今不过一个小时,便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她是典型的东方美人脸,窄窄的额头,尖尖的下巴,黛色秀眉下是漂亮的杏眼,以及挺而秀气的鼻子。她的唇角自然上翘,所谓美人朱唇,她的唇微闭微张时,唇珠明显,两唇间的弓形格外性感。 小青虽也是女性,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然而然地,也不可避免地被这美丽的脸吸引住了。小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客,思绪不知不觉地飞远,只见女客拧着秀眉张唇说着什么,直到经理急匆匆地赶过来推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神。 “你们的服务态度太冷淡了,五星级的度假酒店,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客人的?”姚东京瞥了小青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小青知道刚才是自己开小差怠慢了客人,立马低头认错。经理也跟着道歉,陪着笑脸说好话。 姚东京稍稍消气,语气和缓了不少:“我坐飞机一个多小时,腰酸背痛的,因为你们的失误,我度假的心情都没有了。” 尽管她瘦瘦的,身上没什么赘肉,可她的身高一米七还多一点,在女性中算高个子。高个子坐飞机总是比较辛苦的,位置就那么丁点儿大,一个长腿长手的人挤进去,长时间坐着不能动,自然不舒服。 她大老远跑过来,除了放松心情这一目的外,就是想要享受一下这里顶级的服务,见识一下这被业内人赞誉的酒店管理运营模式,却没想到出门不利,她入住的那间套房是漏水的,地毯上湿漉漉的,还将她的行李箱打湿了一大片,这才下楼来理论,顺便要求换个房间。 经理听了缘由,又是一通诚恳的道歉。为了表示己方的诚意和歉意,他承诺免去姚东京住房的费用,挑选了顶层最豪华的套房作为补偿推荐给她,并且亲自打电话为她叫了一名本店最专业的按摩师。 小青急急忙忙挑出顶层套房的门卡,5520,双手奉给姚东京。姚东京这才满意地一笑,扭着臀上了电梯。 将行李箱也拖进5520套房,姚东京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休息。 都说苏段山庄的服务态度好,以将顾客当做上帝对待为服务宗旨,果然不假。不仅如此,这儿的服务种类也不少,酒店有自带的专业技师,提供多样化的服务,经理给姚东京安排的按摩师就是其中一种。 姚东京扭了扭脖子,又捶了捶肩膀,忽然就听见身后有动静,想大概是按摩师来了。她头昏脑涨的,根本没去细想。如果真是按摩师,怎么可能不按门铃,直接就走进她的房间里来。 她没回头,只是指了指自己酸痛的肩膀:“你过来,给我捏捏这边,下了飞机就一直疼。”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过来。姚东京疑惑地扭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双手拎着条纹四角内裤,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弯曲抬起,正要塞到内裤里去。 姚东京在男人的要害位置匆匆扫过,一言不发地拾起床头的座机,拨打内线:“服务台吗?房间5520,请派个保安过来,这里有变态。” 话音刚落,男人就扔下四角内裤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姚东京的衣服,就把她扯到了床上,另一手啪嗒一声按下电话挂机键,脸色很难看。 姚东京一个没留神,就被男人压在了身下,肌肤相触。扑鼻而来一阵清香的沐浴露味,男人发梢的水滴落下来,正好砸在她的脸颊上,扑簌簌滚落,就像她落泪了一样。 姚东京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抬手就要一掌将男人推开,哪想这男人反应极快,力气也极大,紧紧握住她细细的手腕,猛地往枕头边一压,就跟手铐似的,任凭她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 姚东京被迫与男人四目相对。 刚才没看仔细,现在离近了,细细一看,才发现男人长得很英俊。 刚毅的脸型,眉脊清晰,单眼皮,长睫毛,英挺的鼻梁下是微红的薄唇。 他的褐色碎发很柔软,服顺地贴在额角,还没完全干透,看起来很性感。 他的体型很健硕,有肌肉,但不是那种块头很大的肌肉,那种像健美教练一样的大肌肉,姚东京看了觉得有点恶心。他的就刚刚好,但是很硬,他的腹部紧贴着她柔软的肚子,因为呼吸微微地一起一伏,隔着薄薄的衬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块硬邦邦的巧克力田。 他的皮肤接近蜜色,却并不非常均匀。姚东京猜测,这肤色大概是去哪里晒出来的,只不过没晒好。 姚东京被压得很实,估计男人的体重不轻。刚才他微弯着腰,不能直观地目测他的身高。不过根据男人的重量和体型,姚东京估算一下,猜测他的身高应该接近一米九。 男人的眉尾轻微地上扬,唇角也微微翘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声音宛如大提琴,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很容易沉醉其中,为他着迷。 “你以为我是谁?不管不问地就打电话叫保安?” 酒店的办事效率很高,姚东京才打了电话不过几分钟,服务台立马派人上来,刷房卡,推开门,三个身着统一制服的保安就冲了进来。 姚东京扭头去看,那三个保安脚下一顿,急急地刹住车,表情相当精彩,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特别是为首的那位,年纪也稍长,此时的脸色真是五彩斑斓。 姚东京知道他们现在紧贴在一起的姿势有点暧昧,更何况身上的男人还一/丝/不/挂。 可她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打的电话么?现在那几个保安倒好,遥遥地站着不动,跟木偶似的,急得姚东京紧蹙着眉,不满地啧了一声。 为首的保安向前走了一小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他的眼睛望着男人的脸,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段总。 第2章 与烟花邂逅 三个保安直愣愣地站在床边,三双眼睛溜溜地转着,有意无意地瞄了瞄浑身赤/裸的段西安。 段西安脸一红,抓住身下的女人迅速一翻身,将她摁在怀里,拿她当遮羞布,挡住了保安八卦的视线。 保安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不过姚东京可是什么都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感受到了。 紧贴着段西安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他的那只大手还压在她的后脑勺,一个劲儿地用力,将她的脑袋死死地压在他的肩窝。 她的下巴搁在段西安的肩上,眼睛往下一瞟,就看见了他挺而翘的屁股,这还是其次。 更令她羞恼的是,段西安将她箍得很牢,她的左手臂夹在两副身躯之间,微微弯曲着手肘下垂,手指刚好搭在某个特殊的位置。 太恶心了! 姚东京动了一动,见挣脱不开,恼羞成怒,低下头张嘴就朝段西安的肩膀咬去。 段西安吃痛,嘶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就轻了,姚东京趁机逃了出来,爬下床,跑得离他远远的。 为首的保安咳了一声,朝身后的两名同僚招招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对姚东京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她到了套房的大客厅。 十分钟后,段西安着装完毕,从卧室走了出来。 保安回头,鞠了一躬,又尊敬地喊了一声段总。 段西安嗯了一声,垂着眼皮看了看背对他坐在沙发椅上的姚东京。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会放人到5520来?”段西安蹙眉看保安。 保安弓着背,答:“是服务台失误了,他们以为5520没人。” “算了算了,这次就这样吧。”段西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姚东京,“再给她安排个房间吧。” 姚东京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直接越过段西安,对保安说道:“你们经理答应过我的,还作数吗?” 保安急忙应声:“作数,作数。”然后他扭头看段西安:“段总,这位客人之前住的那间房漏水了,经理特意将她安排到顶层来的。段总您看,要不还是您换个房间?” 段西安不敢置信地哼了一声:“你叫我换房间?你有没有搞错,是我先来的,而且,我已经在使用这间房了,而且的而且,从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是住这间房的!” 保安连连称是,腆着脸笑:“段总,顾客是上帝。” 姚东京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段总?” 段西安看向她,她抿唇一笑:“你的经理承诺给我贵酒店最好的套房,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一间。而你的下属也说了——顾客是上帝。” 姚东京朝前走了两步,抬着眼皮望着段西安:“段总,你就不要再和上帝抢房间了吧?” 十分钟后,段西安铁青着脸,拎着行李从5520走了出来。 5520的对面还有一间房,5521,和5520同样是顶级的配置,不过这间房朝阴,阳光不太好,湿气有点重。 段西安叫人下楼取了5521的房卡,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地暂住进去。 * 度假村建造在一望无垠的x海边,后面就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林中的村庄已逾百年,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风俗习惯,这群住在深山中的族群,神秘又好客,每到旅游旺季,总会举办一些富有当地民俗特色的宴会,以此吸引游客的目光,欢迎游客前来娱乐。 这一次,热情的村民举办了盛大热闹的烟花晚会,入夜,火光明亮,烟花璀璨,山脚的空地上,人潮涌动,姚东京在酒店的房间里,开着窗,就能听见那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心念一动,换了衣服,打算过去凑个热闹。 打开门,对面的房门正好也打开了。 姚东京和段西安面对面而立,相视无言。 因为换房间的事,段西安心里老大不高兴了,于是就想着去山脚的烟火晚会散散心,却不料一开门就看见姚东京这张晦气脸,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他瞄了一眼姚东京,她换了件衣服,之前还是简单清纯的白衬衣陪牛仔裤,扎个马尾跟学生似的,这会儿穿上棉质的黑白竖条纹修身连衣裙,长长的墨色卷发披在肩上,挺有女人味的。 姚东京本身就长得漂亮,这么稍稍一打扮,就显得更精致了。段西安见过的美女很多,但像姚东京这么有味道的女人却不多,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可是一想到这女人抢了他的御用套房,心里就来气,欣赏美的眼睛上不由自主地架了副有色眼镜。他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姚东京,用古里古怪的语气说道:“哟,条纹的,挺好看的,乍一看,就跟我的条纹内裤似的。” 姚东京也上上下下地扫视段西安。 他上身穿着宽大的黑色低领线衫,下身穿着价格不菲的牛仔裤。他的身高大约是1米87,身材也很有型,就算是这样简单的搭配,看起来也很有味道。 姚东京淡淡地收回目光,拎着包,与他擦身而过:“你现在人模狗样的,也挺好看的,不过没刚才裸着好看。” 段西安被反将了一军,一时语塞,望着姚东京渐行渐远的背影直瞪眼睛。 山脚的烟火宴会热闹非凡,从山庄的角度看下来和身处其中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人群拥挤,摩拳擦掌的,眼前、身后俱是耀眼的烟花,巨大的花型烟花在夜空绽放,引得观众惊叫连连。 一个学生头女孩捧着一大把仙女棒,喜笑颜开地扯了扯段西安的袖子:“先生,要来一根吗?” 段西安垂下头,看了看女孩手里的仙女棒,一瞥四周,见大家手里都挥舞着这种小烟花,玩心顿起,抽出女孩手里一大捧中的一小撮:“好啊。” 女孩露齿一笑,周到地掏出打火机:“我帮您点上吧。” “好。” 女孩将段西安手里的仙女棒点燃,收起打火机,朝前摊手:“先生,一共是250元。” 段西安一愣,没反应过来。 女孩指了指他手里的仙女棒,一根一根数给他看:“总共10根,一根25元,一共250元,请付钱,先生。” 段西安僵住了。 他以为这东西是白送的,可仔细一想,哪儿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儿。景区的物价恨天高,一只馍馍都能卖出10元的价,一根仙女棒25元也不足为奇。 段西安不缺钱,悲催的是,他没带钱。 望着女孩诚挚天真的脸,段西安断了撒腿就跑的念头。可是,一直这么僵持着也很尴尬,作为一枚锦衣玉食的富二代,他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没钱。 余光忽然就瞄到了一个熟人,段西安长臂一伸,就把救星拽了过来。 姚东京被段西安拽了一个踉跄,凶巴巴地瞪了段西安一眼,段西安乖乖地放了手。他要伸手要钱,这时候可不能惹她不高兴。 姚东京见状,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可她偏要装不明白,眨了眨无辜的杏眼,望了望焦急的段西安。 女孩察觉情况不妙,仰着小脑袋问段西安:“先生,您有钱吗?” 段西安被点名了,脸一红,急忙道:“有,有。”他指了指身旁的姚东京:“喏,问她要。” 姚东京笑着哼了一声,抱着胸扭头就走。 段西安慌里慌张地拦住她,看向她的表情格外纠结。 女孩追着跟过来,站在姚东京和段西安跟前,看着姚东京:“你们认识吗?认识就帮这位先生付一下钱吧,一共是250元。” 姚东京被250这个数目逗乐了,她笑着瞥了段西安一眼:“果然二百五。”然后转头朝向女孩:“我和他不认识。” 段西安一把搂住姚东京,一本正经地对女孩说道:“认识,怎么不认识,不止认识,还很熟——这我女朋友,正和我闹脾气呢。” 说着,段西安冲姚东京使劲挤眼睛,跟抽搐似的。 姚东京面无表情地盯着段西安捏在她肩头的手,啧了一声。段西安立马松了手,凑到姚东京耳边小声道:“我会还你钱的。” 姚东京扬唇一笑,从玫红色菱格小方包里取出粉红的钱包,抽出两张粉色毛爷爷和一张绿色毛爷爷,递给女孩,女孩收了钱,道了谢立马就跑开了。 段西安一边看姚东京收钱包,一边调侃:“你还挺粉嫩的嘛。” 姚东京看也没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段西安长腿一迈,挡到她面前:“好歹认识一下吧?不如我们自报家门,我也好把钱还你。你叫什么?” 姚东京将长发捋到背后:“姚东京。” 段西安愣了一下:“是日本首都的那个东京?” 姚东京点头,段西安扑哧一笑:“居然有人直接拿地名做人名。” 段西安乐得眼尾纹都挤出来了,在女孩子面前笑话女孩子的名字,真是太没有风度太没有礼貌了! 姚东京不高兴地扯了扯包链:“段总,敢问你的大名?” 段西安刚要脱口而出“段西安”三个字,话都到嘴边了,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居然也是地名……于是,他闭上嘴干笑了一声:“你就叫我段总吧。” 段西安扯开话题:“留个电话号码?” 姚东京神色冷淡。 段西安拿着手机凑过去:“那就留个支付宝账号,我立马打钱给你。” 姚东京懒懒地抬眉,在段西安的手机短信编辑界面上打上自己的支付宝账号:“行了,现在我们各走各的吧。” 才走出200米,姚东京的手机震了震,掏出一看,显示一笔金额到账:500元人民币,还附赠了一句话:凑个整给你。 段西安捧着手机笑,叮地一响,系统提示:姚东京向你付款250元,还捎了句话:找你二百五。 第3章 水密码的维系 姚东京收好手机,在涌动的人群里闲逛。 入口放烟花的人很多,再往里走,就鲜少有人放烟花了。不过照样很热闹,大多是疯跑的小孩,还有一些手持水瓢的大人。 大人将水瓢里的水朝天挥洒,就像喷泉一般,晶莹的水珠子落下来,仿佛天女散花,小孩笑闹着躲避,可总是不免会被坠下的水沾湿,于是小孩就取了水瓢反击,这样一来二去的,宛如置身于水世界。 这有点类似于傣族的泼水节,用纯净的清水相互泼洒,祈求洗去过去的不顺。 姚东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在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电话响了,是沈孙义。 “东京,玩的怎么样了?”沈孙义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温润如水,悄无声息地钻入姚东京的耳膜,融入她的心底。 姚东京一本正经地道:“我可不是过来玩的,我是过来学习的。” 临近x市有一处地皮,一个月内就要启动招标。 那地皮的地理位置相当好,离xx风景区极近,虽然地处郊区,可交通却很发达,每天到那里旅游的游客数不胜数。中国人总是扎堆的,特别是法定节假日里,稍稍有些名气的景区,总会塞满人的。 尽管那附近也有不少旅店,可那些旅店早已不能承载日益增长的游客数。且那些旅店的规模不大,因为住宿问题,好多游客都是当天返程的,实际上用一天来游览那个景区,时间是很紧凑的。 游客对此颇有些意见,不过人多床少,抱怨也没办法,只能祈祷多建造些旅店,提供住宿,也好使他们的旅游时间更充裕。 那块地皮的开发,是一个福音。 地皮不小,倘若在那里建造一家酒店,不仅可以解决游客的住宿问题,对酒店经营者也是大有好处。这规模巨大的客流量,代表了庞大的利益。这绝对是有利可图的好事。 姚东京早先就看中了这块地皮,已开始策划竞标。 姚家根基雄厚,姚东京爷爷创建了姚家最早的酒店,至今已有近50年的历史。之后姚东京的爸爸接过爷爷的衣钵,子承父业,如今,轮到了姚东京。这样说起来,姚家也算是酒店世家了。 姚家最早的酒店功能简单,只提供住宿和饮食,是传统意义上的酒店,也是x市第一家最先蓬勃发展起来的经济型酒店。后来,姚东京爷爷实行业内转型,顺利将姚氏经济型酒店包装重组,打造了全新的公寓型酒店。 那时,公寓型酒店还是一个相当新鲜的概念。所谓公寓型酒店,顾名思义,也就是将酒店包装成公寓,可为顾客提供居家式感觉的酒店。酒店住户拥有独立的卧室、客厅、卫浴、衣帽间等,还可以在厨房中烹饪美味佳肴。 公寓型酒店不仅能享受酒店提供的殷勤服务,又能享受居家的欢乐。由于这类酒店的特殊性,且主要集中在市中心高档住宅区内,集住宅、酒店、会所多功能于一体,因此价格一般都不低。 姚家的公寓式酒店如今在业内是最受赞誉和认可的,已成为此类酒店的标志。可姚家也并不打算只在这一分类下知足常乐,近年来旅游业发展迅猛,在保证优势不变的情况下,尽快推出度假型酒店才是姚氏的最新目标。 姚东京肩负重任,势必要拿下那块地皮,也算是打响了争夺度假型酒店市场的第一枪。 而在业内,此类酒店的佼佼者,自然非段氏莫属。姚东京特意选择苏段山庄考察调研,为的就是学习段氏经营管理度假类酒店的方法。 姚东京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苏段的服务态度非常棒,我刚到那天偶遇小插曲,苏段的经理处理事件的态度很诚恳,方式也很周到,令我无可挑剔。不过,酒店是服务行业,服务行业态度好是应该的,这并不是段氏成功的主要因素,至于那个主要因素是什么,我还在研究当中。” 沈孙义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哦?那你打算怎么研究?” “多住几天,亲身体验管理和经营。” “哦,多玩几天。” 姚东京不满地囔囔:“住、住!不是玩。” 沈孙义抿着嘴低低地笑:“好好好,是住,是学习,是研究。可是,光是住,你能抽取出段氏管理的精髓吗?” 姚东京沉默了一下,这正是她苦恼的地方。将自己伪装成游客,在苏段山庄住一阵子,的确是亲身体验了段氏的服务和管理,也确实能从中学习到东西,可这么浅显地研究,恐怕是学不到人家的精髓的。 如果她能成功打入酒店的高层,参加高层的管理会议就好了。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姚东京暗自叹气,一抬眼,就见自天而降的水幕,宛如一张水网,准确无误地朝她扑了下来。 她微微一愣,脑子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一定是身后互相泼水的人闹到她这儿来了,可她的身体偏偏跟不上脑子,拼命想着要跑,但身体就跟冻住了似的,一步也移动不了。 那冲力巨大的水网便啪地一声打了下来,将姚东京的手机都拍到了地上。 姚东京睁开眼,眼睫毛沉沉的,正不断地往下坠落水珠。她抬手抹了一把,就听见身旁有几个孩子在哈哈大笑。 她抖着身体转过去,只见几个只到她腰身的孩子指着她对面正捂着肚子笑得开怀。 不是在笑她? 姚东京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段西安正捏着一只红色的水瓢,傻傻地张嘴站着,看出来他挺不高兴的,脸都青了。 姚东京垂目望着段西安手里的水瓢:“是你泼的我?” 段西安本是瞪着那几个孩子呲牙咧嘴的,闻言就扭头看过来,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这几个小兔崽子泼了我一脚,我就是想以牙还牙,哪知道他们躲得比兔子还快,你刚好就成替罪羊了。” 夜凉如水,姚东京穿得又不多,被冷水洒了一身,凉风一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冻得瑟瑟发抖。况且这泼水的人又是不受她待见的段西安,她心里来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西安心中发毛。他真不是故意拿水泼她的,一切都是巧合。看姚东京瞪他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尴尬地抬起爪子朝她虚晃了一晃:“缘分呐。” 看段西安这样子,看来是没打算道歉了,不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说这是缘分? 姚东京在心底冷笑,觉得自己这几天挺倒霉的,好像和段西安扯上关系的事,都挺不幸的。 什么缘分呐,她是不是应该接一句“谢谢啊”? 姚东京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以防感冒,还是早点回酒店吧。 姚东京前脚一走,段西安后脚就跟上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一路跟着走,姚东京懒得理他,索性加快脚步。 段西安也加快脚步,他人高腿长,一下子就赶到姚东京前面去了,就又慢下脚步,等一等她。 坐上电梯,段西安很自觉地按了楼层,瞥了一眼面色冷漠的姚东京,心里打鼓:“你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帮你做。” 姚东京一言不发地盯着电梯层数。 段西安再接再厉:“或者你明天想吃什么都可以,算我头上。” 姚东京在心里笑了一声:这是变相讨好?想用吃的收买她,她才不领情。 见姚东京油米不进,段西安没辙了,也盯着电梯楼层看。这时候他真挺讨厌自己住顶层的,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特别煎熬。 半晌,姚东京忽然说了一句:“段总,你心里内疚我懂,想求我原谅也很正常,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 段西安一愣,姚东京就扭脸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带上了手势:“说句抱歉就那么难么?” 姚东京手一甩,水珠子就顺着轨迹一路飞向段西安,段西安急急后仰,躲过那甩出来的水。 其实这时候他顺着台阶下,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不过他愣是不会看眼色,居然脱口而出:“你好湿啊。” 姚东京僵了一下,她真没必要和这种人好声好气地讲道理,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她脸色更冷,讽刺地哼了一声:“你倒是挺硬的。” 姚东京忽然来这么一句,段西安不明所以。不过那个“硬”字他倒是听进去了,这字深有内涵,特别当这字出自一女人之口,更是意味深长。 段西安脸上一红,嘴角一弯,目不转睛地盯着姚东京看。 叮地一声,顶层到了。 姚东京整了整包链,先一步走出电梯。一侧头就看见段西安咧着嘴傻乐,眼神刷刷地望过来,意味不明。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淡淡地说道:“我是说你的嘴,不是你的生/殖/器。” 第4章 清风与玫瑰 回到房间,姚东京立马冲进卫浴泡澡。 套房内设有大浴缸,免费提供灌装沐浴露和洗发露,浴缸旁的镶嵌式墙柜内摆着各种泡澡用品,还有舒缓心神的各类精油。 姚东京选了袋装的玫瑰花瓣泡澡,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身体上还带着浓浓的玫瑰花香,她郁闷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 她取下毛巾擦头发,门铃响了,就走过去开门。 是订餐服务。 身着背心西装的男服务生推着餐车站在她面前,姚东京瞄了一眼,疑惑地皱眉:“我并没有点餐。” 男服务生将手轻轻压在胸口,礼貌地欠了欠身,刻意控制音量:“是的,您没有点餐。这是5521的先生为您点的。” 姚东京下意识地朝对门望去。5521?不就是段西安么?他为她点的?果然是打算用吃的讨好她了? 餐车已经推到门口,她也没打算叫服务员推回去。既然都送给她了,不吃白不吃。 姚东京侧了侧身:“那你推进去吧。” 男服务生微笑点头,将餐车推进房内。 姚东京跟在餐车后头,男服务生将餐车上的食物一样一样移到餐桌上,摆好位置,然后朝姚东京又鞠了一躬,推着餐车离开,还轻手轻脚地替她带上门。 一边擦头发,姚东京一边看餐桌上的食物。 主食是热气腾腾的海鲜泡饭,米粒分明,清清爽爽的,让人一看就很有胃口。 左侧摆着黄灿灿的土豆泥,淀粉容易消化,晚上吃也不用担心胃部积食。右侧是装盘精致的鹅蛋鲍鱼羹,浓郁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左前是一杯热牛奶,右前是一盘丰盛的水果沙拉,颜色很漂亮。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巧克力,她在山脚逛了一圈就累了,拿巧克力补充能量刚刚好。 不过她得保持身材,晚上绝不摄入高热量食物。 这一桌食物,搭配得当,又吊人胃口,姚东京看了就食指大动,感觉饿了。 不得不说,苏段的这一夜宵令姚东京对其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和敬佩。度假的游客回到酒店,必定是又累又饿,这时候送上这些食物,的确能让人心情大好。 苏段的经营模式的确有巧妙之处,很值得姚东京研究一番,也不枉费她辛苦地跑这一趟。 将段西安点的夜餐吃得差不多了,姚东京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翌日起床,姚东京就觉得喉咙涩涩的,吞咽困难,喝了一杯温水,才舒服一点。 她整装完毕,打算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段西安正好推门出来,精神抖擞的,见到她还勾着唇说了声“早”。 看来心情不错。 姚东京将长发塞到耳后:“谢谢你的夜宵,很合我的胃口。” 段西安长腿一迈:“吃早点了没?” “正打算下去吃。” “这么巧,我也是。”段西安按下电梯按钮,转头一笑,“一起吧。” 姚东京不置可否:“段总怎么也会想亲自下楼吃饭?贵酒店的订餐服务非常周到,其实在房间用餐更方便。” 段西安抿唇一笑:“我本来不打算下来,只是一想到今天是周一,就立马洗漱出门了。” 姚东京瞥了他一眼,没理解他的意思,周一有什么特别的? 段西安笑:“你第一次来苏段,不知道也正常。一会儿你跟着我,保证你会很惊喜。” 姚东京揣着一肚子问号跟着段西安来到三层餐厅,是自助早点。 餐厅窗明几净,餐点种类很丰富,中式西式都提供,看起来很新鲜,也很美味。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必要标配,也不值得她太惊喜吧? 姚东京偏爱西式早点,因为中式的大多比较油腻。她取了吐司面包和蓝莓果酱,叫人新煎了荷包蛋,淋了麻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搭配和谐,营养全面。 段西安取的也是西式早点,他端了一盘子走过来,坐到姚东京面前。 姚东京瞄了一眼,也没什么特殊的,哦,除了比她多了甜点。 段西安将一只粉红的马卡龙拣到姚东京的盘子里,笑眯眯的:“尝尝看。” 摄入甜点就是摄入卡路里,姚东京笑了笑,不感兴趣:“马卡龙?我早餐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段西安很固执:“你先尝尝看。” 姚东京只好拣起那只粉色马卡龙,塞到嘴里。原以为会被甜味覆盖,却没想到这只马卡龙的甜味并不那么浓郁,并且一点也不腻,香味很浓,咬在嘴里便冲上鼻腔,舌尖品尝到水果的清香,融化在嘴里,又分散出好多层次,味道丰富,口感极好。 “怎么样,很甜吗?”段西安将一杯红茶推过来,“奢香推出的配方马卡龙,和国内贩卖的完全不同。来,搭配红茶再尝尝。” 姚东京抿了一口红茶:“奢香?你指的是罗的奢香?” 段西安眼睛一亮:“没错。” 奢香是国内最知名的西式甜品品牌,创始奢香的是一位罗姓香港富豪,后来这位富豪离世,奢香的品牌自然掌握在富豪儿子手中,可这位理应继承遗业的儿子却毫无天赋,也从未用心打理父亲创下的品牌,于是,奢香最后落入这位富豪的内地儿媳手里。 罗姓富豪的这位内地儿媳,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几年前,她和丈夫协议离婚,也一并将奢香带回了内地,奢香在内地重新发展,立稳了脚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如今,奢香的这位女董事已经步入中年,与香港丈夫离异后,她就再未婚嫁,不过已有一女,随父姓罗,取名伊娜。毫无疑问,接下来奢香的leader,就是它的新继承者,罗伊娜。 姚东京舔了舔唇:“奢香的甜品在市面上见不到,你这怎么会有?” “苏段和奢香签订了合作协议,奢香承诺只在苏段销售甜品,并且只在周一提供。”段西安说了一半,忽然抬头。 姚东京跟随他的目光望去,一名身着枣红修身连衣短裙的女子正踩着高跟鞋缓缓踏来。 女子面无表情,眉毛藏在齐刘海里,栗色的长发披在两肩,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朝两边飞开。她的眼睛很大,却沉静得好像没有光彩,鼻子很秀气,嘴唇微厚,紧抿着。 女子在段西安他们这一桌前站定,冷眼看着段西安,将手里的烫金邀请卡摔在桌面上,勾着唇冷淡地笑:“段西安,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又躲到这儿来了。” 段西安拾起桌上的邀请卡:“哟,你又要办party?” “上回邀请你,结果被你放了鸽子。你知道那次有多少人为了等你才来的,最后没看见你有多失望?”女子冷眼道,“这回你必须来,不然奢香和苏段的合作就到此结束了。” 段西安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伸手朝向姚东京,对女子道:“姚东京。”又指着女子对姚东京道:“这位就是奢香的继承人,罗伊娜。” 姚东京和罗伊娜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罗伊娜很快转移焦点,指着邀请卡对段西安说:“这次你可千万要来,就当卖我一个面子。” 段西安连连点头答应。 吃完早饭,段西安和姚东京一起去坐电梯。 刚吃了清甜的马卡龙,喝了小半杯红茶,姚东京的喉咙又开始不舒服了,总感觉有东西卡在那儿似的,咽口水的时候涩涩的,很难受。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她体质不是特别好,十几岁的时候经常感冒,喉咙就是像这样紧得发疼的。 姚东京清了清喉咙,难受地咳了几声。 段西安看着她:“感冒了?” 姚东京摸了摸脖子:“昨晚着凉了吧。” “酒店里有药,我帮你打个电话。”段西安取出手机,拨打了经理的号码,吩咐他送盒感冒药过来。 姚东京瞄了段西安一眼:“你怎么忽然这么热心?” 段西安挂了电话,趣味盎然地看着她:“你说你昨晚着凉了,不就是责怪我泼了你一身水么?我昨晚为了这内疚了好一阵,觉都睡不好,你现在又提,我只能热心一点,才好减轻我的负罪感。” 姚东京在心里好笑,首先她说那句话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是他曲解了她;其次他泼她水是事实,他内疚是应该的,说明他的羞耻心还在——尽管他至今还未道歉;最后,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根本不像“昨晚为了这事没睡好”的样子。 见姚东京没接话,段西安继续说道:“或许我可以更热心一点:帮你把感冒冲剂泡好,递到你眼前,再或者,今天我就专门照顾你?” “不必。”姚东京扭过脸,喉咙一阵一阵收紧,说话都困难。 “也好。”段西安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盯着电梯楼层一直跳,很快就到了22层,他又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我要去参加早会,我已经和经理说了,他会亲自将感冒药送到你房里。” 电梯门打开,段西安就抬腿走了出去。 姚东京没有多想,急忙伸手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也跟着走了出去。 段西安疑惑:“你跟出来干什么?” 从电梯里出来,迎面的墙上镶嵌着一块玻璃指示牌,会议室三个大字印在上面,下面还刻着一个小箭头,指向右边。 刚才段西安说要开会,姚东京条件反射立马就想到这是个好机会。她总捉摸着要是能参与苏段的高层会议就好了,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混进去的法子。现在才猛然记起,她身边就有个“段总”,正好是这酒店的高管。 不过他开他的会,她跟着去又算怎么回事?第一他没有邀请她,第二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她可以随意地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更何况,她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两个人在一起说的话,两双手就数的过来。 一时之间,姚东京显得有些局促,她想:这时候再和段西安套近乎还来不来得及? 姚东京脸颊微红,试探地开口:“段……西安?”她记得刚才罗伊娜叫的是这个名字,既然要套近乎,自然不能再段总段总的叫了,直呼其名会瞬间拉近关系的。 段西安愣了一下,猜不透姚东京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姚东京和他错开目光,盯着会议室的玻璃牌子:“我想了一想,既然你对我有负罪感,不如还是让你热心一点:你就照顾我一天吧。” 段西安颇有兴味地笑,姚东京的脸颊更红了:“既然你要照顾我,那我就得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段西安轻笑了一声,忽然凑近她,对上她闪躲的眼睛。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他心念一动,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清风弄影,万里送香。 贴近她脖颈,他轻轻地嗅了嗅鼻子,情不自禁地开口:“好香,玫瑰花?” 第5章 暴戾藏在温婉里 段西安注视的目光过于炽热,像火球似的在姚东京的脸上来回翻滚,姚东京踉跄地退后一小步,与他交错目光。 意识到与她靠得太近,段西安直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要去开会,你也要跟着吗?” 姚东京急忙点头:“没关系,我等你。”说完,她的脸又是一红。 段西安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是高层会议,闲杂人等是不允许入内的。” 姚东京心下一惊,难道就这样要与这大好的机会失之交臂了吗? 段西安却忽然说:“不过没关系,我有特权。”他笑了笑,招呼姚东京跟着他走:“你跟着我进去就行,没人会拦你。” 姚东京在心底舒了一口气,低着头就跟着段西安一路走。 忽然,他一个急刹停住脚,姚东京走得急,没防备,一头撞了上去。 见姚东京捂着额头皱着眉,段西安就笑:“你的感冒药,经理上去找不到你人可不好了。” “那我先上去拿。”姚东京立刻接口。 “不用。”段西安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叫他再跑下来就可以。” 段西安带着姚东京进了一间休息室,右边是一面毛玻璃,开了一扇门,再往里走就是会议室。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姚东京就坐在休息室的沙发椅里休息。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段西安打开门,进来的是经理。 经理将一盒感冒冲剂和一盒阿莫西林递给段西安:“感冒冲剂一日三次,一次一袋,消炎药也是一日三次,一次两粒。” 说完,他推了推眼镜:“不过,段总你怎么会感冒的?我记得你的身体一向健康,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生病。” 段西安将两盒药拿进来,放到桌面上,经理一探脑袋,就看见坐在里头的姚东京。 段西安撕开感冒冲剂袋,倒入一次性纸杯,又接了开水,递给姚东京:“阿莫西林一次吃两粒。”他将胶囊塞到姚东京手里:“喏,就着感冒冲剂吞了。” 经理看着这一幕,大跌眼镜。心里惊疑不定,表面风平浪静。他走进来,摆着一张笑脸对姚东京道:“原来是您生病了,是住得不习惯?” 不等姚东京回答,段西安就接过话茬:“都怪我,是我不小心,昨晚冻着了她。” 经理和姚东京俱一惊。 姚东京惊的是段西安这会儿承认错误真利索,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经理惊的是这话里深有内容,又是“昨晚”,又是“冻着”的,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义。难怪他一走进来就察觉气氛微妙,段西安居然还亲自为人泡药。 既然都隐约猜到那一层意思了,经理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就太没有眼力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借口还有事要忙就急急忙忙地退出门去。 姚东京放下纸杯:“经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段西安也意味深长地笑。 姚东京蹙着眉,一本正经的:“段总,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段西安笑得更欢了:“你刚才还叫我名字,这会儿怎么又叫段总了?” 盯着段西安的笑脸看了一会儿,姚东京拧着的秀眉慢慢舒展开来:“怕把你逗乐。” “嗯?” 姚东京就着剩余的药汤将阿莫西林咽下去:“之前得知我的名字是地名时,你不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么,我要总是‘段西安’、‘段西安’地叫你,你还不得笑趴下了?” 段西安的笑僵在嘴角,他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十分钟内,酒店高管陆续到场。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姚东京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进去,一个人蹲守在休息室里,毛玻璃隔音好,不过她在段西安进会议室后,特意留了条门缝,现在里头在谈论什么,她在休息室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会议时间不长,两小时还不到,可会议的内容很充实,基本没有什么废话。 姚东京静静地听着,她脑子清楚得很,哪个高管是应付了事讲废话,哪个高管是真心实意地提建议,她心知肚明。 旁听了整场会议,她自觉还是收获颇丰的,有些东西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 一从会议室里出来,段西安就打了个哈欠,姚东京倒是精神抖擞的,段西安双手插兜:“这群老家伙太能聊了,造温泉的提议上个月就谈过了,这回又谈,还津津有味地谈了一个多小时,闲得蛋疼。” 姚东京抬头看他:“我刚才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段总你发言,还以为怎么了,原来你是嫌麻烦。” 段西安抱怨:“简直太无聊了好不好?既然各方面都到位了,要建温泉就建嘛,何必反反复复地不断提起,真累!” 姚东京心里好笑:建温泉说得简单,实施起来可麻烦。这是大工程,撇开资金土地等问题不谈,光是“有无必要”这一议题,就能谈论好几天的。万一到时候室内温泉建好了,没人去怎么办?一旦将这类工程摆上台面,就必须考虑后期运行问题。 这种情况姚东京也遇到过,那时候,也是与一群老家伙,就“酒店范围内绿化面积扩大的可行性”展开谈论,分为同意扩大与不同意扩大两派,双方各执己见,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到头来,却还是无疾而终。 段西安这么武断地说这种任性又不专业的话,姚东京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段总,应该是光挂名不做事的。 可段氏这么大的一个品牌,经营和管理都相当老练,怎么会做赔本生意、花钱养闲人?姚东京又想,段西安肯定是靠关系走进来的,这不,他刚好姓段,指不定就是段家的哪个亲戚。 姚东京先段西安一步走向电梯,身后的段西安就喊住她:“喂喂喂,不是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么?怎么走我前头去了?” 段西安咧嘴笑,一扭身,就朝电梯的反方向走去。姚东京心里纳闷,却还是默默地跟上去。 冷不丁地,段西安停了下来:“你在这儿先等我一会儿。” 姚东京头一抬,就看见头顶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洗手间”三个大字。 他居然叫她等他上厕所?而且是站在男厕门口! 会议刚结束,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一群酒店高管。这一层没有套房,根本没有游客的身影,姚东京面生,显然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却站在男厕门口,那群高管路过她的时候,眼神探究,看得姚东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段西安出来的时候,姚东京就没给他好脸色:“你就不能回房再解手?” “人有三急。”段西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姚东京懒得和他扯皮,迈腿就往电梯口走。 段西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去三楼。” 姚东京疑惑:“去三楼干嘛?” “餐厅出事了。” * 经理给段西安打电话的时候,餐厅里的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吓走的。 段西安和姚东京下来的时候,黄世泽正大爷似的靠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踩在另一只椅子上,跟来讨钱似的。 他长相本就粗野,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手指修长,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就像跃跃欲试欲图捕蝉的螳螂。 见段西安来了,经理立马迎上去,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黄世泽:“在这儿快一小时了,大吼大叫的,把客人都吓跑了。” 黄世泽歪着脑袋,斜嘴一笑:“哟,段西安,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段西安瞄了一眼,黄世泽面前摆着好几盘血蛤,地上也散了一些,看起来凌乱不堪。 黄世泽是黄明渤的小儿子,黄明渤早些年是开酒店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就开始做餐馆生意,中式的,却没想到在餐饮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做了十几年开了许多连锁店,挣了不少钱,近几年又打算重回酒店业。 这样说起来,黄和段也算半个同行了。黄世泽也算得上是上流社会的人,可他这脾性,倒像是下三滥的人。 前些日子,段西安和一群朋友去黄家的会所吃饭,当时黄世泽是不在场的,他的几个兄弟倒是在,期间闹了点儿不愉快,黄世泽讲义气,重兄弟情,是那种为了朋友敢两肋插刀的类型。 他这会儿故意跑来苏段找茬,大概就是为了给兄弟出气。这都是段西安惹出的麻烦,和苏段毫无关系。 段西安深知这一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低声对黄世泽道:“有话和我出去说,别堵在这儿影响苏段的生意。” 黄世泽哼笑一声,手上捏着一枚血蛤,在指间揉搓了几下,忽而朝远一抛,啪地一声,血蛤就在白墙上四分五裂了。 他仰着脑袋笑望段西安:“有话就在这儿说,出去说干嘛?你害怕呀?还想藏着掖着?”他瞄了一眼段西安身后的姚东京,又将目光落在段西安身上:“段西安,你躲在度假村好吃好住的,还有女人陪着,我的兄弟可因为你气得不轻。” “个人恩怨上不了台面,黄世泽,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在这撒泼打闹,你觉得合适?” 黄世泽咧嘴露出八颗白牙,盯着段西安耀武扬威地笑,拾起几颗血蛤,朝对面的墙上又是一砸,满地的碎屑。 段西安也笑,踩上碎掉的血蛤,嘎吱嘎吱作响。他凑到黄世泽跟前,捏着拳头,一字一顿:“滚、出、去。” 黄世泽也将脸凑上去,和他两两对视,余光瞄到姚东京正朝这边靠近,摆在椅子上的那条腿悄悄放下,再猛地向前一踢,那条椅子就哗啦一下冲姚东京滑过去,啪地一下,正好撞在她的膝盖上,疼得她急匆匆弯腰去挡。 姚东京呲牙咧嘴地捂着膝盖,黄世泽的声音夹杂着挑衅的笑飘了过来:“妞,我和你男人谈正经事,你一个女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第6章 眼波中的你我 经理急忙跑过来,将那条椅子拉到边上去,立马去扶姚东京。 情况再紧急,也不能忘记顾客是上帝。姚东京是苏段的贵客,而且貌似和段西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经理是个人精,厉害关系他拎得很清。 姚东京却不领情,轻轻推开经理过来搀扶的手,直视着黄世泽一步一步走过去。 黄世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胸上,两条长腿张开摆在地上,右脚规律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语气里充满了揶揄和调笑:“段西安,你女人都比你有种。” 段西安伸手一拦,将姚东京挡在身后。他紧盯着黄世泽,笑:“哦?那我要怎么做才比较有种?”他捏紧了拳,在黄世泽眼前挥舞:“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你一顿?” 黄世泽也不躲,后背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你敢揍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挑衅:“来,有本事往这儿来。” 俨然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 段西安火气涌上来,笑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二话不说就挥拳出击。 经理在一边看得着急,眼见情势不对,扑上去抱住段西安的腰,急急地往后退,那一拳就挥空了。 段西安代表苏段,苏段的形象向来很好,这一拳倘若真挥到黄世泽脸上,那也相当于揍了苏段一拳,苏段的形象下跌,脸面也挂不住。 经理拖着段西安一路往后,段西安气得胸膛一起一伏,薄薄的衬衫透出两块胸肌,仿佛舞动的麦田。 姚东京趁机走上去,毫不畏惧地直视黄世泽闪着火光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黄明渤先生的次子吧。” “bingo,猜对了。” “黄明渤先生知道他的儿子今天来苏段闹场么?” “呵,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警告你,别搬出我老子来吓唬我。” 姚东京笑着点头:“好,那就不提黄明渤先生。”她掏出手机,在黄世泽眼前晃了晃:“直接报警怎么样?” 黄世泽一愣,倾身抢夺姚东京的手机。 黄明渤是典型的严父,黄世泽再怎么嚣张,也惧他几分。不报警还好说,真要闹到台面上去,照黄明渤的性子,铁定要打断儿子的腿。 姚东京这招一出,己方占理,还能唬住对方。起码黄世泽害怕了,看她的眼睛带着反感和惊惧。 黄世泽冷笑着将手机朝桌上一摔,抬眼:“我做什么了你就报警?我是客人,在苏段吃饭,吃得不满意,你反倒把我告到警/局?这是什么道理?” 姚东京也冷笑,看来他耍赖不成,打算装模作样地和她讲道理了。既然要讲道理,那就来吧。 “哦?是吗?”姚东京得体地笑,“那么这位客人,你是怎么个不满意法呢?” 黄世泽抬了抬下巴,垂着眼皮看着桌上的血蛤:“这玩意儿,不新鲜。” 说着,他拾起其中一颗,用力掰开,露出了血蛤内心,汩汩往外流出血色的分泌液。 黄世泽将那颗血蛤朝姚东京脚边一扔:“你看,这能吃吗?” 姚东京仍旧笑:“这道菜叫白灼血蛤,很基本的一道海鲜。用丝网网住血蛤,在开水里泡8-10秒就可以食用,搭配醋或辣酱,味道鲜甜。” “如果你是担心血蛤不新鲜,那就请后厨挑最新鲜的给你,不过在我看来,这些血蛤都非常新鲜,所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吃的。” 黄世泽默了一秒,又掰开一只血蛤,滋出一汪“血水”:“里头鲜红鲜红,你咽得下去?” 姚东京拾起一只血蛤,轻轻一掰,血蛤就打开了:“这种血色的液体,并不是它的‘血液’,而是血蛤的分泌物,因此称之为‘血蛤’。白灼血蛤在烫开水的时候,不能等壳蚌都张开了才捞出,为的就是保存壳内的血色分泌物,这样营养不流失,还保住了它的鲜味。” 她将手里的血蛤吃到嘴里:“苏段的这道菜做得很好,每一步骤都无差错,所以血蛤才又新鲜又香甜。你觉得吃不下去,该不会是嫌弃血蛤的血色分泌物吧?令尊是餐饮巨头,这道菜并不出奇,你家的餐馆肯定也有。你家就是做这一行的,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搞不清楚,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黄世泽盯着姚东京吃完了那只血蛤,哑口无言。黄家是很传统的家庭,黄明渤脑子里还带着从前的封建思想。黄世泽虽然是黄明渤的儿子,可却是次子,家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哥哥在掌管,怎么也轮不到他。 他在家的地位最低,说话最没有分量。在家受不到重视,他自然更是不愿着家,长期住在外头,对家中的大小事务更不上心。那些菜的做法和讲究,他一概不知。 姚东京这一番话说得直戳黄世泽的心窝,可偏就全是事实,令人无话可驳。 形势已经逆转,理应见好就收。 经理这时候立马走上去,笑脸相迎:“黄先生如果还是觉得血蛤不新鲜,我马上叫后厨重做,或者您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只要苏段有,一定给您奉上。” 黄世泽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盯着段西安看,接着目光又落在姚东京身上。 经理还弯着腰陪着笑脸,黄世泽拍拍屁股,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餐厅。 姚东京这才松了一口气。 段西安走过来:“你嘴皮子很利索嘛。” 经理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多亏了姚女士,替苏段解决了个大麻烦。” 姚东京倒觉得这没什么。只要是服务行业的,隔三差五总能遇见一两个不讲理的客人,像黄世泽这样故意找茬的,虽然少见,却也是有的。 她管理酒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各式各样的客人都遇到过,处理这种问题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她来说,这甚至还算不上一个考验。 倒是段西安,整个过程中表现得太差劲了,要不就像经理似的,赔笑脸以求息事宁人,要不就像她似的,堵得人无话可说。 偏偏他两者皆不是,反倒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用感性处理问题,用武力解决麻烦。 一想起段西安刚才红着眼睛就要动拳头,姚东京就觉得好笑,也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段西安,铁定是段氏的什么亲戚,没本事,占闲职。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别总想着用暴力解决事情,要用脑子。” 段西安将身体凑过来,刚才动怒,现在气是消了,但胸肌还是轻微地起伏着,姚东京瞄了那跟波浪似的胸口,淡淡地道:“胸大无脑。” 段西安一怔,下意识地去瞧自己的胸。胸是女性的显著特征,姚东京用“胸大无脑”来形容他不太合适吧?真要形容,那也应该是“鸡大无脑”之类的吧? 姚东京和他擦身而过,段西安追上去,两人一同朝电梯走。 转过拐角,几个搬运工人正抬着一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走。 路过他们,姚东京回头看了一眼,段西安在旁边解释:“上个星期刚推出的免费按摩椅服务,在5层公共休闲区,想去看看吗?” 闲着也是闲着,姚东京点头答应。 一到五层,耳边立马传来嘈杂的人声。 空间宽敞的休闲区内,设置了各种各样的休闲服务。一出电梯,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用木栏围起来的儿童娱乐区,不少孩子在色彩斑斓的塑料滑梯上玩耍,三两个大人站在栏外,语笑嫣然,谈笑风生。 左手边靠窗,摆着十几张玻璃藤桌,藤椅边摆着藤篓,藤篓里是报纸和杂志,尽头就有吧台,闲来无事,点一杯冷饮,坐在窗边,品读文字很惬意。 右手边另外开了一间房,面积很大,推门进去,是排列整齐的台式电脑。无疑,这里是最吸引青少年的地方,几十台电脑前都坐满了人。 段西安带姚东京去的是按摩专区,走过拐角,入眼4、5排高级麂皮按摩椅,不少中老年人坐在上面一边享受免费按摩服务一边闭目养神。 “按摩椅是上星期才有的,反响不错,所以计划在高层同样设置按摩椅。”段西安边走边解释。 来度假的游客多,游山玩水之后肯定累了,回酒店能享受免费按摩的服务,自然是很乐意的。按摩椅的设置刚好迎合游客的心理,即使是收费,也会有客人愿意掏钱。 其实可以这样设置:首先推出免费按摩椅服务,试运行成功之后,可以适当收取费用,但这个费用一定不能高,价格一高,客人就容易产生退缩心理。 走到最后一排,左起第一台按摩椅,段西安侧身,姚东京就坐了上去。 他蹲下来,研究按摩椅上的开关。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姚东京刚好可以看见他头顶的发旋:“你不会弄啊?” “嗯,我也是第一次来。” 姚东京缓缓地靠在按摩椅背上,头枕在软绵绵的枕上,眯了眯眼:“速度别太快啊。” 段西安摸索了一下,很快找到了开关和调节速度、模式等的按钮,食指往下一按,按摩椅就抖动起来。 速度是上一个人调节的,对姚东京来说略快,她根本没准备好,来不及反应,椅子就带着她上下左右地晃,抖得太厉害,惊得她小小地尖叫一声。 “啊——” 绵软的声音仿佛从和睦的春风中荡漾而来,柔软似水,听得人心肝一颤。被抖动的按摩椅一修饰,带上了小绵羊似的颤音,颤着颤着,仿佛要颤进人的心里。 按摩区静悄悄的,唯独是姚东京勾魂摄魄的娇声,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段西安猛地起身,伸手捂住了姚东京的嘴。 姚东京被按摩椅震得仿佛脑子里都是一片浆糊,也抬起屁股想要站起来,正好撞进了段西安的眼。 两张脸间距咫尺,四目静视,长久地对望。 第7章 妈妈和东京的匹诺曹 段西安倾身朝前,右手手掌反向按压在按摩椅的把手上,左手捂住姚东京的口鼻。 姚东京立时闭嘴。 两个人四目相视,皆是无言。 段西安靠姚东京极近,近到姚东京被捂着鼻子,也能嗅到来自段西安身体的味道。不是男士香水味,也不像沈孙义那样,带着浅淡的烟草味道。段西安的身上有香皂的味道,是市面上卖的最广、最普通的香皂。 就连他的手指,也带着那股香皂的清香。 只要一呼吸,姚东京的鼻腔里就充满了段西安的香皂味,她觉得有点窘迫: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在努力嗅吸男人身上的味道。 眼前的段西安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看姚东京。 这样近看,姚东京的五官更是精致,手下的触感柔软、真实,他捂得稍微用力,姚东京的脸肉就被他挤到眼睛下去,就像一只土拨鼠,还瞪着溜圆的杏眼,看得他心中一痒。 姚东京的脸颊都被他捂红了,白皙的肌肤染上浅粉的颜色,吹弹可破,红粉佳人。 望着她那双仿佛有水波在荡漾的杏眸,段西安忍不住再凑近她一些。姚东京眼前,段西安的脸越放越大,他的眼睛慵懒地眯了眯,眼里的光闪亮亮的。 姚东京心里警铃大作,直觉不好,无奈却被段西安用蛮力捂着,半天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段西安越靠越近,近到与她呼吸相闻,最后冷不丁在某个位置停下。 “阿嚏!” 段西安在姚东京的耳侧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再起身时,段西安皱着眼睛揉了揉鼻子:“好像感冒了。”又无辜地看了姚东京一眼:“可能被你传染了。” 姚东京瞪了瞪眼睛,段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她的口鼻,收回手,站直身体,嘴角带笑:“姚东京,大庭广众之下,你娇喘连连的,不太合适吧?” 姚东京红着脸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小声嘟囔:“还不是怪你,突然把按摩椅打开,速度还这么快。” 段西安耸耸肩:“我说了我是第一次碰它。”看了看周围人探寻的眼神,他问:“还坐吗?” “不坐了。” 再坐她就不是被按摩椅抖死,而是被群众炽热的目光烫死。 他们一前一后走至电梯旁,段西安忽然说:“快到午饭点了,是直接去吃饭还是先回房?” 听他这么一说,姚东京才抬起腕表一看,果不其然,已经11点半了,可她现在不太想和段西安呆在一起,说不清原因,总觉得和他站在一块儿都很窘迫,还有点不安。 姚东京走进电梯,按下55层:“你要去吃饭吗?我帮你按楼层。” 段西安诧异地看着她:“你不去?” 姚东京没敢说她现在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因为她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她琢磨了一下:“哦,我还不饿。” “没胃口?” 姚东京点头。 段西安长臂一伸,按下22层:“是因为感冒了才胃口不好,你是不是把药忘在休息室了?” 他这么一提醒,姚东京才想起来,会议结束后,她的确是没有把药带出来。可是这也不必劳烦段西安和她一起去22层拿药吧,她认识路,休息室的门是不上锁的,自己过去拿就可以了。 她替他按下3层:“你先去吃饭吧,我自己去拿药就可以。” 段西安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去吃饭?” 话里带着调笑,眼神透出探究。姚东京不喜欢和段西安用这样的方式对话,特别是经历了刚才的按摩椅事件,她这会儿神经比较敏感,总感觉他说的话透出淡淡的暧昧。 “到饭点了就该吃饭,我不吃是因为胃口不好。”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胃口好呢?” 姚东京抬眼,他双手插兜,也看着她,眼里蕴藏着戏谑的笑意。她扭过头,看着电梯上显示了数字3:“到了。” 电梯门打开,没人出去,电梯门又合上。 姚东京轻轻皱眉,段西安懒懒地靠在电梯壁上:“我感冒了,被你传染的。我胃口也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去拿药——有难同当。” “不能麻烦经理再送药上来么?你干嘛非得和我吃同一盒药?”姚东京觉得他在耍无赖。 “你以为我们的经理很闲,是用来送药的?” 姚东京沉默,这显然是双重标准。上午使唤经理拿药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叫人家一会儿跑55层,一会儿跑22层的,这会儿又说经理不是用来送药的了。 两个人用同一盒药,势必形成一些麻烦,产生某种纠缠。 两种药都放在姚东京房里,段西安自然有正当理由来5520串门,泡药吃药很快,最多不超过半小时,可他一坐就是一小时,一边喝着姚东京泡的热牛奶,一边盯着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 姚东京靠在沙发旁,她希望段西安快点走,一直盯着他的侧脸看,看得太入神,段西安忽然就转过脸来,喜笑颜开的:“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姚东京囧了一下,迅速挪开目光,脸颊又泛起粉红。她以前也不觉得自己脸皮有多薄,现在怎么老脸红,还慌里慌张的,一点也不像她。 这里明明是她的房间,可她却局促不安的。更囧的是,段西安这句问话,她根本接不上来,除非她老实地告诉他,她想要他快点走。 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解救了姚东京,是妈妈打过来的,她特意跑到客厅的阳台上去接电话。 段西安的目光随着跑动的姚东京移动,阳台门的隔音很好,一关上,就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侧头看着姚东京在外面走来走去,粉红的唇一张一合,就是听不见声音。 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段西安的手机也响了,是罗伊娜发来的短信,内容简短明了,就是提醒他一定要去下周的party,他敲动键盘,回复了一个“好”字。 姚东京再进来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像水蜜桃一般,眼睛也晶亮晶亮,宛若璀璨的钻,嘴角自然温和的笑还没有褪去。她背着光进来,仿佛一只精灵。 段西安就多看了两眼:“心情不错?” 姚东京笑:“妈妈打电话叫我回去。” 她的心情确实不错,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主动和人说起自己的事的,但是这个电话来的很是时候,她目前的欢欣指数是五颗星。 “住这么几天就要走?” 姚东京点头:“妈妈说她想我了。” 姚东京说一不二,既然决定要返程,很快就订了隔天的机票。 翌日赶到飞机场的时候,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她就坐在候机室看书,是一本被她翻烂了的童话书——《匹诺曹》——二十年前她的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本书她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已经很破旧,可她还是拿它当做宝贝。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五岁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母亲的生日礼物。 突然间,眼前的光一暗,姚东京面前的书被人蓦地抽走。抬头,段西安正拎着她的《匹诺曹》看。 姚东京腾地站起来:“还给我。” 她语气冷冷的,没什么温度,声音也很低沉,很容易就听出来她在生气。 段西安怔了一下,不明白只不过是一本破童话书,她有什么好生气的,恶作剧地将拎着书的手举得高高的,她虽然有一米七,可他还是比她高17厘米,他高举着手,她怎么也拿不回她的书。 抢了一会儿,姚东京也没抢回那本珍贵的《匹诺曹》,他游刃有余地举着书,而她一跳一跳地像只猴子,令她又气愤又羞恼。 一气之下,她干脆坐回椅子,垂着头取出手机乱按一通。 段西安放下手,小心翼翼地走近,姚东京根本不理睬他,却在猛然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伸出手来抢他手里的书。 他来不及再把手高抬起来,又被忽然跳起来的姚东京撞到了下巴,牙齿咬在舌头上,腥甜的味道在口腔散开,他疼得龇牙咧嘴的。 姚东京将《匹诺曹》合上,捋了捋卷起的封面,小心地放进包包里。这时候提醒登机,撇下捂着嘴的段西安,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飞机上升到某个高度,乘务员提示可以使用数码产品。姚东京将关机的手机摆在前座椅子的置物台上,取出ipad浏览网页。 半小时后,机舱内响起柔和的音乐提示音,嗓音甜美的乘务员在广播中告知大家,飞机遇上了强烈气流,飞行过程中可能会有剧烈颠簸,要求乘坐本航班的乘客检查各自的安全带是否系好。 姚东京合上ipad的盖子,侧头从机窗望出去。 蔚蓝的天和雪白的云都在脚下,视野中只有一只孤独的机翼。 果然是遇上气流了,机翼在飞行中猛烈地抖动。 不过偶遇气流是飞行中常有的事,并不需要过于担心,就是机身颠簸,容易让人头晕。 姚东京仰躺在座位里,闭上眼休息。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嘿!老婆!” 姚东京将脸侧向机窗那头,皱着眉紧闭着眼。 段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婆!嘿!姚东京!” 被很大声地点名了……姚东京没敢继续充耳不闻,她扭头后望,段西安笑着冲她挥手。 机身在气流中颠簸,段西安居然私自解下安全带,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座位旁,拍了拍她邻座的肩膀:“能不能换个座位?你边上那位是我老婆。” 段西安原来的位置也是靠窗,只是旁边坐着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女人。机身轻微的抖动令中年女人怀里的孩子很是不安,一直哭闹喊叫,吵得段西安耳朵发疼,因此他才跑过来换座位。 那人肯和他换位置,大概是看中了靠窗这个优点。 换座成功后,段西安坐在姚东京旁边。飞机轻微地抖动,段西安没坐稳,身体前倾,撞在了前座的棉质靠背上,还把姚东京摆在置物台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他的手机也一并遭了秧。 姚东京不满地啧了一声,段西安立马举双手飞快地说:“我捡我捡,你坐着。” 他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东西。他和姚东京的手机都是白色的,连型号都一样。 段西安将手机放回姚东京的置物台上,笑嘻嘻的:“有缘。” 姚东京将手机塞回口袋:“孽缘。” 的确是孽缘,要不然她怎么连返程都和他一起?好巧不巧,还是同一班次。 姚东京睥睨他:“你怎么不多住几天?” 段西安将手机和钱包塞进衣袋:“你不也没多住?就许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不许我常回家看看?” 姚东京哼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第8章 电波女与青春男 下了飞机,姚东京拖着行李箱,拦了辆的士,段西安看着车载着人绝尘而去,掏出手机打电话。 去苏段度假的那天,是家里的司机老陈送他来的,他自己的车没开过来。他现在还不打算回家,那就不能打电话回家了,不过他得找个人来接他。 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还是宗以文比较靠谱。 开机,滑屏,找电话薄。 不太对劲。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姚东京的自拍照,喜笑颜开的,露出洁白的贝齿。 这不是他的手机。 回忆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飞机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机后,可能将自己的手机还给了姚东京,而姚东京的手机则被他当做自己的塞到了口袋里。 现在他手上的这只,是姚东京的手机。 没多思考,段西安立马拨号码,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关机状态。 姚东京还没把手机打开。 没办法,手机暂时是换不回来了,幸好他记得宗以文的长号。 半小时后,宗以文开车赶到,将车喇叭一按,段西安就走过去,坐进副驾驶。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宗以文松刹车,踩油门,“照你的性子,不在外头玩得整个世界都在找你,是肯定不会回来的。” 段西安伸手打开车内音乐:“别提了,还不是因为你的前女友。” 宗以文愣了一下:“罗伊娜?关她什么事?” “又不甘寂寞准备开派对了呗,她一定要我参加,我也没办法,只好赶回来。” 宗以文点头,开派对的确是罗伊娜的首要爱好。 “她上次邀请你,你没去,发了好大的火。” 段西安笑:“怎么?她又把你当泄愤对象了?” 宗以文也笑:“嗯,我现在叫‘罗氏倾诉型垃圾桶’。她取的。” 段西安侧着脑袋,目光探寻:“宗以文,我怎么觉得你有那么点儿乐在其中?被人当泄愤对象那么开心?又不是泄/欲对象,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可乐的。” 红灯,宗以文停车:“她才21,她妈妈又宠她,有点小脾气无可厚非。” “哟,我也没说她不好,你怎么就这么急着替她说话?”段西安道,“看这样子,你们是打算旧情复燃?” “借你吉言。”宗以文笑,顿了一下又道,“你真不回家,真要住我那里?” 段西安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你连锁店是不是开到邻市去了?开业那天我没去,现在去给你捧个场?” 宗以文白了他一眼:“已经开业一个多月了,现在捧个屁场。不过你要是真想住,我是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宗以文家也是做酒店生意的,和段西安不同,他家的酒店定位是经济型,价格相对便宜,服务方便快捷。消费顾客是一般大众,平常旅游、出差等,住一两天,都会选择这类酒店。 宗氏的连锁店遍布全国各地,目前还在不断增加中。虽然是面向一般消费水平的顾客,但薄利多销,凭借快捷的盈利模式和数量众多的连锁店,年盈利额也是相当可观的。 邻市有海滨浴场,宗以文的新店就开在附近。 段西安是富少爷的做派和习性,外出一定住最好的酒店。将他带到最好的房间,宗以文道:“你会不会住不习惯?” 段西安在整间房内扫视一圈,窗明几净,整洁清爽。 “看起来还不错。” 宗以文笑:“五星级,看起来肯定得不错。”他走到窗户边,刷地一下拉开窗帘,靠在窗沿,背光而立:“怎么样?出去逛逛?” 市里除了那个浴场,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闲在酒店房间里更无趣,段西安爽快地答应了。 等电梯的时候,碰见服务台的待客小姐,正打电话抱怨:“什么?那个男人又来了?怎么那么烦!我真想去宗总那里投诉!”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待客小姐听了后就挂了电话。一扭头,段西安和宗以文站在身后,她惊得目瞪口呆,很快反应过来:“宗总好!” 宗以文微微一笑:“你要上我这投诉?为什么?” 待客小姐脸红了一下:“我坐台,有个男人一直骚扰我,不停地问东问西,先是问房价之类,后来就问我私人问题。从上星期开始,他天天来,烦不胜烦。” “是住店的客人?” “不是,他问了房价后嫌贵,没住店。” 段西安插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上你了。” 待客小姐的脸更红了:“我心里也这么想,但是他没明说,我也不能自作多情。” 宗以文问:“你现在要上班?” “对,交班了,我今天值夜。” 出了电梯,走向服务台,果然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那里东张西望。一看见目标出现,男人立马迎上来,笑得色/眯/眯的。 待客小姐服务态度必须好,一定得是笑脸迎人的。男人又开始缠着她问东问西,她没办法,咬着牙保持微笑,一句一句回答那些重复出现的问题。 到最后,男人果然像前几次那样,开始问她要号码。 宗以文和段西安对视一眼,闲庭信步地走上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这位先生,我是老板,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男人蹙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宗以文,将手一甩,语气不善:“我不想和你说话。”然后转过头,继续和待客小姐调笑。 段西安单手插兜,倚在服务台边:“遇见耍无赖的,直接报警。” 男人一惊,挽着袖子指着段西安的鼻子:“你什么意思?我哪里耍无赖了?” “连续几天都来这里询问房价——”段西安拾起台面上一张价位表,推到男人眼前,“别告诉我你每天来问房价是因为你失忆了,那我劝你最好带上价位表,省得麻烦你每天跑一趟。” 男人怔了一下,将眼前的价位表扔开:“我不住店,我就是过来聊聊天,怎么了?聊天你就要报警抓我?凭什么?” “就凭你第三者插足。” 话音刚落,除段西安外的三人俱是一怔。 段西安笑,搂着宗以文的肩膀道:“站在你面前的宗总,就是这位小姐的男朋友。你三番五次地跑过来骚扰人家女朋友,你想干嘛?小三上位?” 男人还是愣愣的,明显没想到事情这么发展了。 段西安继续:“作为旁观者,我劝你放弃吧,别想公平竞争那一套,你看看你俩条件,根本不公平。”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宗以文和那个男人之间流转。 男人邋里邋遢的,特别是那头乱糟糟的发,也不知多少日子没修剪了。长相也很普通,甚至有点猥琐。 宗以文与其完全相反。 他从头到脚的名牌,却不显山露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不是普通,是低调。他的长相属于温和型,五官很清俊,漂亮的眼睛始终带着笑。他的头发修理得整洁干净,短短的,不像某些男士,将眉毛和耳朵都藏在头发里。 段西安这样明摆着要他们作对比,其实挺不厚道的。因为只消一眼,高下立现。 是个拥有正常审美的女人,都会果断选择宗以文。或者说,把宗以文和这种男人作对比,实在是太看不起宗以文了。 男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黝黑的脸上泛起潮红。他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待客小姐笑着欠身:“这位先生,如果您没事的话……”她伸手指了指酒店大门,委婉地表达他可以走了。 男人走后,宗以文笑着看段西安:“段西安,几日不见,你变得能说会道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段西安自夸。 的确是该刮目相看的,以宗以文对段西安的了解,遇到类似的情况,段西安一定听之任之不予理睬,他这个“段总”的头衔真的就只是个头衔而已,他没有管理酒店的经验,富家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如果谁出言不逊惹到了他,他是会动用武力的。 像今天这样,和颜悦色地用嘴皮子将人逼退,真是头一回。 宗以文调侃:“哦,我还以为你会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 段西安不以为然:“不行,不能总想着动手,得动脑。” 话一出口,段西安心弦一动。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 哦,是姚东京曾经对他说的。 咦?他这时候怎么会突然想起姚东京来?还把人家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段西安笑着摇头,宗以文不明所以:“笑得这么春光满面的,想起什么好事情了?” 段西安摸摸脸:“我笑得很春光满面?” 宗以文郑重地点头:“非常春光满面。” 哦,是因为想起了姚东京那个女人。 * 晚饭后,段西安在卫浴冲澡,宗以文就坐在软椅内按着遥控器选节目。 段西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宗以文喊:“西安,你有电话,我帮你拿过来?”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宗以文拾起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疑惑丛生:“西安,你的号码怎么给你的手机打电话?” 段西安正在搓洗发露:“你先把手机给我拿过来。” 接过手机,段西安瞄了一眼屏幕,果然是自己号码。 姚东京打来的电话。 她终于发现他们交换手机了? 第9章 苏维翁之舞 接过手机,关上门。 段西安将手机夹在肩头:“喂。” 姚东京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好似澄澈的冷泉:“你现在拿着我的手机。” 段西安低低笑了声:“你现在拿的也是我的手机。” “嗯,现在有空吗?出来一趟,我们把手机换回来。” “现在恐怕没空。” 段西安将手上的泡泡搓掉,拾起肩上的手机,拿到远一点的地方,开了花洒冲头发。 姚东京听见电话里的水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在洗澡?” 段西安没说话,姚东京的声音高了八度:“你居然拿着我的手机进浴室?” “怕你找不到手机心急。” 姚东京默了一秒:“不防水。” 段西安关掉花洒,拾起浴巾盖在头上,声音闷闷的:“我关水了。” 姚东京心里不高兴:那是段西安的洗澡水。 “你现在在哪?”姚东京道。 “xx市。” “你怎么跑到邻市去了?”姚东京惊呼,“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一。” “那周一你什么时候有空?” 段西安披了浴袍走出去:“周一没空。” “周二呢?” “你很急?”段西安笑。 “你的手机也在我这,你就不急?” 段西安走到阳台上:“反正我手机里什么也没有,哦,你这么急,是不是因为手机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艳照门之类?” 姚东京懒得和他东扯西扯:“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段西安支着栏杆,俯瞰夜景:“我东跑西跑你找不到我的。不过周一那天我一定在,就是有点忙,不介意的话,你自己过来找我?” 姚东京沉默,段西安忽然笑了,报了一串地址给她。 周一那天,罗伊娜办派对。 山清水秀的森林里,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向上而行,山腰矗立着独栋别墅,别墅不大,但自带一个巨大的工厂。 段西安穿过人群,走到罗伊娜面前:“好大的巧克力工厂,真打算开发新品种?能不能再和段氏签合同?” 奢香的甜品签给了苏段,只此一家,独享荣耀。罗氏做甜品很有经验,巧克力的市场很大,签下它只有好处。 罗伊娜抿了一口鲜榨石榴汁:“你不是不管事么?我和你谈合同,有用么?” 段西安笑:“我只是随口一提。” 他抿着唇浅笑,手里把玩着手机。 罗伊娜瞥了那只抢戏的手机一眼:“你今天总看手机,怎么,一会儿有事,赶时间?” 说话这功夫,段西安又按亮了手机,上面只显示了时间。 “我不是在看时间,我在等电话。” 罗伊娜来了兴趣:“哦?谁的电话?” 小女生就是对这种八卦感兴趣,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一听有八卦,好奇心立马被勾起来,一双大眼睛贼亮贼亮。 段西安将手机塞进裤袋,故意骗她:“宗以文。” 罗伊娜一听这人名,嘴一瘪,闷着不说话了。 段西安笑,他就知道,拿宗以文来压她肯定奏效。 手机开了铃声和震动,震动快于铃声,手机在段西安的袋子里震起来,他立马掏出来,铃声才响了一个音节,就被他迅速接起:“喂?” “我到了。” 姚东京那头很安静,和热闹的别墅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了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段西安快步走向一楼阳台,耳边立时清净了不少。 阳台下就是一个停车场,摆满了车辆,静悄悄的。 姚东京站在车堆里,陷在黑夜中,看不清她的模样和表情,可段西安瞄了一眼,直觉那个女人就是姚东京。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连声音都带着笑:“你直走,看见敞开的大门,然后进来。” 楼下的女人果然抬头四处张望,却没挪动脚步:“我不进去了,还是你出来吧。” 段西安顿了顿,盯着下面那个矮矮的人影道:“我很忙,你进来。” 姚东京挂了电话,没办法,只好按照段西安说的找到大门。 入口有侍应生,看见姚东京就迎上来,先是问好,然后向她要邀请函。 “我没有邀请函。” “抱歉,没有邀请函不能入内。” 姚东京皱眉,大门内觥筹交错,大概是在举办晚宴。段西安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叫她进门,可又不告诉她有邀请函这回事,让她尴尬地站在门外进不去。 段西安站在门内,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她是我的女伴,让她进来吧。” 侍应生回头见是段西安,侧开身让出路,姚东京就走进去。 “手机。”姚东京伸手。 段西安看了看她白皙的掌心,转身边走边说:“想喝点什么?红酒?香槟?还是果汁?” 姚东京跺脚:“段西安!” 段西安回头笑:“这回不怕把我笑趴下了?” 上回姚东京拿他的名字笑侃他,堵得他说不出一句话。这回,他反倒坦然自若地拿上次闹的笑话调侃自己,也调侃她。把她说的话记在心里,找机会奉还给她。一来说明此人小心眼又记仇,二来说明他脑子灵光。 斤斤计较还脑子聪明的人,姚东京不想惹。 刚才一心想要拿回手机,注意力没往周围分散。这时再观察四周:正对面是铺着白布的长桌,上摆着各式甜品,旋转楼梯旁有堆叠的高脚杯,里面盛着金灿灿的香槟。 人群很分散,三三两两,分为数个小团体,大家都很闲适,气氛很放松。身着燕尾礼服的服务生穿行其中,角落里有dj在调试音乐。 看来方才她猜测的不完全正确,相较晚宴,氛围显然过于松懈,更像是派对,音乐作陪,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侍应生端着酒盘路过,姚东京顺手取了一杯红酒,放在鼻下,诱人的香气飘逸而出。她晃了晃高脚杯,再抿一小口,甜涩自舌尖弥漫全身。 高品质干红。 回味后,她抿唇笑:“苏维翁干红。” 段西安一怔,难以置信。这的确是用苏维翁葡萄酿造的干红,淡宝石红,澄清透明,具青梗香,滋味醇厚,回味更香,但要从众多红葡萄酒中分辨出其中一种,也属不易。 她懂酒。要不是从事相关专业,要不就是从小受熏陶。 段西安扬唇,指着不远处靠窗而立的一名女子:“安在音,她的酒庄全国闻名。” 姚东京抬眼望去:安在音侧身而立,她的眼睛藏在厚实的斜刘海之下,褐色卷发裹住莹白的肩。上次见到她,是在她家的酒庄,那时候她还是黑色的中短发,中分,露出光洁的额。哪想到现在完全变了样。 细细巡看周边人,竟都是各行的大亨与巨鳄,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姚东京从人群里找出好些面熟的,安在音就是其中之一。 上流社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聚集在一起,这并不是普通的派对。 段西安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着昂贵定制服装,手捧香槟混迹其中,越看越发像是这里头的一员。可根据姚东京前几日和他的相处、对他的观察,他爱玩且较没耐性,处事手段不成熟,还不如姚东京稳重,看起来并不是混这个圈子的人。 实在是有浓浓的违和感。 不过他姓段,只要这个姓氏挂在头上,一切违和都是浮云。很有可能,他是代表段氏出席。姚东京将头一抬:“这是什么主题的派对?” “炫富。” 段西安眨眨眼睛,捏着香槟杯的手指翘起一根,遥遥指着朝这边走来的罗伊娜,靠近姚东京轻语:“喏,烧钱的鼻祖。” 罗伊娜冷着脸瞥段西安:“鬼鬼祟祟,在说我坏话?” 段西安嬉皮笑脸:“你身上哪有坏话可以讲?”张开手掌在她身旁夸张地抖了抖,做了一个闪亮亮的特效:“完美指数:五颗星。” 姚东京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又给段西安贴了一张标签:油嘴滑舌、胡掐海侃。 听了奉承话,罗伊娜仍旧面无表情。早就习惯了段西安这个调子,闲来无事,捉住漂亮女孩子就使劲夸,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但说的可不一定是心里话,她自然不敢真往心里去。 倒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比较惹她注意。 几天前在苏段见到过,和段西安面对面坐着吃早餐。现在又把姑娘带到她的派对里来,她总觉得有些不一般,于是多看了一眼。 姚东京却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遥遥地望着某个方向。 罗伊娜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安在音正和男伴边走边聊。于是就多嘴了一句:“安在音,今晚的红酒是她赞助的。在外面喝不到这样的酒,她只和沈氏合作。” “就像奢香和苏段?”段西安问。 罗伊娜点头:“其实她完全可以多方提供,只和沈氏合作,她占不了便宜,倒是沈氏,大有利可图。” 聪明的企业家不会做这种损己的事,安在音不笨,相反,她精明得很。这方的利益和那方冲突的时候,必须在两者间做决断。她有私欲,为的不全是利益。 “她看上沈家孙义了,遗憾的是,沈孙义已有未婚妻。”罗伊娜取过酒盘中的红葡萄酒,举到眼前一扬,望了望段西安手中的香槟,“推荐你试试安在音的红酒,机会难得。” 这种市面上见不到的珍品,在这里出现,自然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姚东京微抬手,唇靠杯壁。 却没喝到杯中的红液。 她手里的高脚杯被段西安夺了去。 “机会难得。”段西安举着她的酒杯轻轻一晃,红液便挂在杯壁上,缓缓地下滑。 姚东京自那玻璃去看段西安俊逸的面容,他微微仰脖,将小半杯苏维翁吞入腹中。 那是她的酒杯,是她喝过的酒! 他居然贴着她喝过的杯沿,喝了她的酒! 第10章 盲眼的光 罗伊娜招呼侍应生过来,取下一杯新红酒,递给姚东京。 “你可真没风度。”这话是对段西安说的。 段西安看了罗伊娜一眼,轻笑低语:“宗以文是不是经常这么对你没风度?” 又是宗以文!罗伊娜瞪他一眼,走到别处去了。 姚东京放下酒杯:“门也进了,酒也喝了,你也该还手机了吧?” 段西安拾起姚东京放下的酒杯,左右手各一杯酒,眼睛却望着右边的长桌:“奢香的甜点也是市面上见不到的,来都来了,不大饱口福很亏本。” 一边说,他一边朝长桌走。 姚东京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沉默。 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偏偏不还她手机。姚东京的第六感告诉她,段西安别有所图。凭借她对段西安的浅显分析和了解,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段西安回头:“马卡龙,你上次尝过的,你不是也觉得很好吃么?” 姚东京正色:“首先,我不喜欢甜点,因为我要保持身材。” “你的身材已经很好了。”段西安笑,她前/凸/后/翘的,明星的身材也不过像她这般。 “第二,我要我的手机。” 她踱步走去,仰着脸:“我不想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段西安,你愿意玩游戏可以,我不干涉,可你不能找我。我很忙,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话没说完,她就被人打断。 不知从哪个角落冲上来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穿过她,直奔段西安。很快,段西安就被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成了一个圈,他夹在其中,被推来搡去,面露难色却毫无办法。 姚东京在圈外看了一会儿,今晚她的耐性已全部耗尽,再呆下去她会抓狂。 干脆手机也不要了,她拼命要拿回手机,才不是因为像段西安猜测的那样,里面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她的手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只是她比较恋旧,又怕麻烦。 照今天看来,她该考虑换一只新手机了。 远离人群的喧闹,姚东京重新站在车堆里。她犯难:来之时她乘坐计程车,本以为换了手机很快就能出来,却不料在里头待了半个多小时。司机师傅已经不在了,这里深山老林的,根本打不到车。 她从袋子里取出段西安的手机,想要给租车公司打电话。还没按下通话键,就有电话打进来。 没有来电备注,是完全陌生的号码。 站在原地犹疑了一下,她最后还是滑向通话键。 是一个浑厚的中年女声:“西安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爸生病了,你快回来看看他。” 姚东京抿了抿唇:“抱歉,我不是段西安。您先等等,我把电话给他。” 保持通话中,她握着手机又走回别墅大门。上台阶,电话那边的中年女人等不住了:“喂?” 姚东京只好说:“嗯,您再稍等。” “我不找西安,我找你。” 姚东京抬起的腿在半空滞了一秒:“什么?” 中年女人好一会儿没说话,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大概在行走。 片刻,中年女人道:“我问你,我儿子的电话怎么在你手里?” 原来是段西安的妈妈。姚东京顿了一下,并不想仔细地跟她解释关于手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太麻烦,没必要。 良好的修养让她在这一刻稍作停顿,斟酌措辞:“段西安现在有点事要忙,我帮您把电话给他。” “你是他什么人?” 又是一滞:“我是他……朋友。” 其实算不上朋友,只是熟悉的路人。还是怕麻烦,她不想和不相关的人解释来解释去的。最好到这里停止追问,她正好可以将手机还给段西安,然后全身而退。 哪知,段西安的妈妈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朋友?什么朋友?女朋友?” 句尾的三个字语调上扬,能听出说话人欣喜、激动的情绪。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但是声音轻了许多,显然不是对姚东京喊的,应该是对她身边的什么人:“老头子,好消息!儿子有女朋友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出手了!” 姚东京惊了一下:原来段西安还没出过手。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竟然没有谈过恋爱? 电话那头传来更轻的男声:“我就说嘛!叫你别担心,咱们儿子这么优秀,肯定有姑娘喜欢!前阵子你还老琢磨西安的性取向问题,多此一举!” 听到这里,姚东京噗嗤一声笑出来。被亲身父母怀疑性取向,段西安的人生活得太失败了。 再抬眼,段西安站在眼前。 相比之前,他的衣服有点凌乱,胸膛微微起伏,气喘吁吁的。看来从一堆年轻女生的包围圈里逃出来,也不简单。 既然正主来了,姚东京也不必霸占他的手机不放。她把手机递还给段西安:“你妈妈来电话了。” 段西安站在大门前,姚东京在台阶上,他自上而下俯视她。接过手机,果然是妈妈。 姚东京在下面静静地看着,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段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嗯了几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看在她好心好意帮他接电话,还特意送过来的份上,她打算再争取一次:“能不能现在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段西安从台阶上走下来,取出车钥匙一按,隐藏在黑暗里的车亮了一下。走到驾驶位边,啪嗒一声打开车门,抬头,望着姚东京:“我以为你回去了,怎么还在?” 姚东京咬唇:“我得叫车。” “你没开车过来?” 段西安半边身子塞进驾驶位:“我送你?” 夜已深,别墅外湿气重,夜风一刮,凉飕飕的。她手机还没要到,还把段西安的还了回去,根本来不及叫车。就算叫了,还得等好长时间。 姚东京当机立断:“谢谢。” 坐进暖和的车内,姚东京发凉的手回温。 段西安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微微侧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姚东京:“喏,你的。” 明明他归还手机是应该的,这时候冷不丁忽然还给她,她居然有点感激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软软的:“唔,谢谢。” 段西安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笑:“是我该谢谢你,多亏了你,排除了我爸妈的疑虑。” 姚东京沉浸在手机回来了的喜悦里,不明就里:“啊?” “他们怀疑我是个gay已经好几年了,特别是我妈,时不时拐弯抹角地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的。” 姚东京了然,笑:“哦,不用谢。” “得谢、得谢。”段西安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瞥,“你跟我妈说你是我女朋友,你都不知道我妈多开心。” 姚东京的笑僵在嘴角。 等等,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吧?她什么时候和他妈妈说她是他女朋友了?她说的明明是“朋友”,是他妈妈自己脑补太大,兴奋过度,她只是碰巧没来得及解释好吧? 让段西安妈妈误会了事小,反正她们连面都没见过,可让段西安误会了就不太好,看他投射过来的那一个个内涵丰富的眼神,姚东京脸颊发热。 “我说的是‘朋友’,是你妈妈误会了。你回去解释清楚吧。” 段西安一边开车一边偷瞄她,她板着一张小脸,正儿八经的表情。他刚才以为是她口误,原来是自己妈妈脑洞太大。 至于解释……他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他暂时还不想解释。 红灯,段西安和姚东京闲聊:“你从市里赶过来,怎么坐出租车呢?自己开车不是更方便?” 姚东京的表情有点遗憾:“我不能开车。” 段西安转头看她,她手指着前方的红绿灯:“在我眼里,它们都是灰色。” 段西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分不出红色和绿色,看在眼中,全是灰色。 红绿色盲。 所以她不能开车。 见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段西安心中一紧。这不会是她的地雷吧?他先前不知情,要是知情,绝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有点尴尬,他咳了一声,想安慰她,都没注意到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后头的车急得喇叭嘀嘀嘀直叫。 他吓了一跳,猛地一踩油门,前面的车刚发出去,他踩得太用力,车子高级,性能好,加速度大,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前面车的车主停了车,走下来敲他的车窗:“怎么回事?你会不会开车?!” 段西安将车窗拉下来:“撞坏你哪里了?” “保险杠。”车主单手叉腰,指着自己的车,“你看看,都撞成什么样了!” 段西安下车去查看,的确,保险杠都脱落了,惨不忍睹。他掏出钱包,翻了翻,抽出一千元:“这些差不多了吧?” 车主瞄了一眼段西安的钱包,粉红色的一沓,还插/着好多信用卡。他移开目光,一边摸下巴一边轻踢自己的车屁股:“不够吧,太少了。” 段西安笑:“你这车现代ix35,保险杠维修不超过一千。” 看来是遇见不讲理的了,居然还想讹他。他十五六岁就开车了,因为热爱,对车型号、性能、价位都很了解。 车主看骗不过,只好说:“那行,一千就一千。” 姚东京这时候走下来,伸手挡住段西安手中的千元:“一千也不用吧?先生,你的后保险本来就是这么破的。” 车主愣了一下,他的车后保险杠的确不是段西安撞坏的,其实那一下撞得不严重,就是擦破点皮,他的车入手只要十二三万,本来就不贵,至今开了好些年了,早就破破烂烂的了,其实他根本不心疼。 但是这回是段西安自己撞上来的,得负全责。要点钱过来有什么不好,一千块也是钱。 车主将伸出去接钱的手缩回来,阴测测地笑:“那行,报警吧,一切让交警来判罚。” 太无理取闹了。人都没事,车子撞得也不严重,这点小事故,何必麻烦交警?明明可以私下解决,偏要大动干戈,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特别是对段西安他们。根本不需要交警判罚,这次事故的确是段西安的错,交警来了,也定是判定段西安全责。在这之前,还得打电话报警,还得等交警赶过来。首先麻烦自己,再来妨碍交通。 这车主占理,提出找交警,不就是看讹不到钱么。 姚东京心知肚明他的把戏:“先生,别麻烦交警了,人家很忙的。这事故的确是我们的错,但不严重,大家人都好好的,这样就好。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私了,你这车蹭破点皮,我们照价赔偿。” 车主思考了一下道:“三千。” 姚东京和段西安齐齐笑。 太离谱了,刮擦的面积黄豆粒大小,居然要价3千,比保险杠还贵,完全不讲理,看来是讹定他们了。 姚东京气笑了:“先生,漫天要价很可笑的。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点理吧。老拦在路中央很不文明的,既然同意私了,那就要拿出诚意来,何必搞讹诈这种阴招。” 她是真的觉得车主可笑,觉得这种逮着别人一点小错处就拼命放大的人很可恶,自私自利,没有大局观。她真心瞧不上这种人,遇到过很多类似的难缠的客人,像他这么低级趣味的,她遇一个气一次。 姚东京说话的语气完全透露了她的鄙视和轻蔑,车主恼羞成怒,瞪圆了眼,抡起手臂就朝她呼了一巴掌过去。 第11章 炽火炙噬之时 夜风习习,凉飕飕地刮在脸上,那一掌风乘着夜风而来,在姚东京耳边划出哗地一声响。 快得吓人。 姚东京下意识闭眼,火辣的痛感却迟迟没有传来。微睁开眼,那粗粝的掌骤停在她侧脸3厘米开外,那掌心的热度透过那短暂的三厘米,呼呼地震了过来。 段西安正紧握着那只手腕。 他一定很用力,姚东京瞥眼就看见他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被紧拽着手腕的车主表情痛苦,呲牙咧嘴,呼过来的手掌像煮熟的鸡爪似的,僵硬地垂挂着。 他另一只手向后弯曲,虚扶在姚东京的胯上,轻轻往里推,将她护在身后。 姚东京从段西安的背后悄悄探出头,心脏怦怦直跳。 段西安持续发力,五只手指像钻头似的直往里压,那车主痛得叫了出来,空着的那只手绕上来,捉住段西安的手腕。可段西安反应更快,他另一只手也缠上来,控制住车主想要擒他的手。 “我xxx!”反抗不得,逃脱不得,车主被捏得五官都皱成一团,郁闷叠加了羞愤,爆了句粗口。 此时入夜不久,夜生活刚开始,路上的车辆行人都不少。 他们出了事故,因为赔偿的问题僵持不下,两辆车停在马路中央,将十字路口堵住大半。 四面八方被滞留的车嘀嘀嘀地按喇叭,此起彼伏,扰得周边小店里的人都跑出店面探着脑袋东张西望。路过的行人不忘往他们的方向瞥一眼,更有闲来无事的人干脆围在他们周旁,笑着和身边的朋友指指点点。 照这个形式,他们没打电话报警,交警也要闻讯赶来了。 很丢脸,很耗时间。 姚东京扯了扯段西安的衣袖:“算了,没必要和这种人动气。” 段西安冷哼,狠狠地一甩手,那车主捂着手腕,连退了几步。 “别把事情闹大了,你和他不同,你身后还有段氏。” 段西安轻扭手腕:“对,我身后是段氏,就算警/察来了也没必要害怕,段氏的关系网可广着呢。” 姚东京气得拍了段西安的后背一掌:“傻,会被人看笑话!” 段西安扭头:“那你的意思,就是和解喽?” “破财消灾。” 段西安笑:“破财没关系,就看能不能消灾了。我不心疼钱,我就是心疼你。” 姚东京一怔,望向段西安的眼睛多了丝惊诧。段西安正好转过脸去,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线条分明的下巴被远处的车灯光斑照亮,熠熠生光。 段西安解开袖口,缓缓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踱步走向站在绿化带旁的车主。 他比车主高出许多,那车主又是半蹲的姿势,他只好微弯下腰,才能找到与其平视的视线。 段西安笑得如沐春风,眼里却宛如冰天雪地,冻得彻骨:“怎么样?还要耗?没关系,我现在闲得很,正好有时间,你要拖,我陪你。你要动手,别找她,找我。” 车主恨得咬牙切齿,可刚才一较量,就知段西安的力量不得了。明明都是男人,段西安却比他高出一个多头,紧捏手腕的力气大得吓人,仿佛猎豹,那捏着不放的五指就是撕咬猎物的利齿。真要动起手,没什么胜算的。 想明白这一点,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车主朝地上啐了一口:“你闲,我可不闲。要私了就私了,废话少说,给钱就行。也不要多,一千就行。” 段西安眯着眼,掏出一千拍在车主胸上:“拿好,把你那车开走,别挡道。” 三分钟后,重新上路。 段西安一边开车,一边看姚东京。 她垂着脑袋沉思,双手摆在大腿上,手指与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静静的,像一块冰。 可能还没从刚才的事故中缓过神,那车主蛮不讲理,上来就动手,姚东京差点就被呼巴掌了。现在想想就后怕,要是他出手再慢些,那掌定是掴在姚东京的脸上了。 她细皮嫩肉的,脸颊白皙透明,探近身,都能看见细细的血管。这么嫩的脸颊要是被粗鲁地甩巴掌,五个手指印肯定是逃不过的。 从罗伊娜的派对出来,她脸上起码还带着笑,现在倒好,沉静如水。相隔遥遥,段西安都能感受到她的低落。 事故的罪魁祸首是他,姚东京越沉默,他越内疚。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要是坐在他隔壁的是平时和他玩得很开的那些女孩子,他肯定有办法。夸赞女孩子、逗她们开心的话他信手拈来,只要随便说几句玩笑话,就能驱散那低压的失落。 只是这是姚东京,不知怎么地,他明明有一肚子的玩笑话可以缓解尴尬,可偏偏说不出口。他不想对她说那些话,不合适,也不愿意。 段西安频频看她,姚东京忽然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偷瞄人家,被逮了个正着。他窘迫地扭回头,假装正经地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快节奏地敲击,心脏跳得极快。 “你开车总看我干嘛?”姚东京责怪,“刚才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才出事故的。” 被教训了…… 段西安不安的心反倒平静了。 她能直言不讳,那就说明不在意了。她都不在意了,那他一个人纠结什么。 在心底舒了一口气,他敲击方向盘的手指降速,最后静静地贴着不动。 许是猜透他的想法,她正色道:“其实刚才没什么,这样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经验累积胆量,他真打到我,我也绝不会傻愣着不动,白被人打可不是我的风格。” 一听这话,段西安就来劲了:“哟,他真打你的话,你还敢打回去?” 姚东京笑:“我没什么手劲,打回去太便宜他了。”她伸手指了指段西安的某个部位:“我会用力踹他那里。” 段西安也笑:“哦,那你挺厉害。鲁迅不是说过么:真的猛士,敢于直面踩蛋的人生。” 这句话哪是这么说的,段西安明显篡改经典。姚东京噗嗤一笑,懒得纠正。 她这么一笑,车厢里的气氛就好多了。就像烈火融化了坚冰,暖融融的。 段西安完全放宽心,先前一直闷着不敢说话,现在话匣子打开了,自然而然地切换到话唠模式。从刚才那车主的破车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是怎么机敏地快速反应,控制住人家的手腕的。 一边贬低那车主,一边抬高他自己。反衬、对比各大手法运用地淋漓尽致。 姚东京好笑地看了喋喋不休的段西安一眼,他嘴角噙着笑,眸里也闪着光,兴致勃勃地添油加醋。 烦倒是不烦,就是闹腾了点儿。 的确是他英雄救美,出手不凡。好吧好吧,就让他自夸一会儿吧,她且静静听着,反正不觉得反感。 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久,段西安这才发现姚东京又沉默许久了。他也跟着静下来,姚东京就抬眼看他:“怎么不讲了?” 段西安干咳一声:“怕你嫌我烦。” 姚东京笑,要真嫌烦她早就直说了,哪会傻乎乎地等他说完了才嫌的。其实就是一直他一个人说话,觉得尴尬觉得寂寞了呗。姚东京觉得段西安有点可爱。 她开玩笑:“我不敢嫌你烦,你好歹是司机,还得送我回家。我到时候还要感谢你咧。” “哦。” 段西安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支在车窗沿上,头稍稍往车窗的方向靠着,手指贴在唇上,细细地摩挲。 静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我都不敢送你回家了。” “嗯?” 他用指腹轻轻摩擦唇瓣:“第一次送你回家,结果路上出事,害得你差点被打。要是被你妈妈知道了,肯定对我印象不好。” “哦。” 段西安诧异地望了一眼姚东京。她又垂着头,目光落在大腿上。静静地坐着,好像又有点失落。 他弄不明白,记得在苏段时,她接到妈妈的电话特别开心,一张小脸活泛起来,眼底都蕴着欣喜。现在却完全相反,丝毫看不出她的喜悦,反倒觉出一丝落寞来。 他有点紧张:是不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错话了? 他开了音乐,舒缓的轻音乐萦绕在车厢内。姚东京抬脸,轻轻倚靠在椅背,侧脸望着窗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乘着清风,飘散在车玻璃上,晕开了微尘,模糊了视野。 姚东京静静地望着那雨花凝结在窗,视线远投,夜灯璀璨,化作一团团明黄的圈,迅速地后退。 忽然间,她直起身来,睁大眼张望四周。 愈发陌生的景象。 她扭头,疑惑地问:“这是哪儿?你是不是开错了?” 车子自雨雾中匆匆划过,绕过绿化带,越过拐角,穿越茫茫人群,行驶至视野空旷的高楼下。 耸天的高楼矗立在眼前,整齐的矩形窗被参差地点亮。 段西安踩下刹车,挂空挡,拉手刹。 “唔,可能是怕就这么送你回家,被你妈妈骂,不知不觉朝反方向开了。”段西安笑得眉眼弯弯,“一不小心,就开到我家了。” 姚东京审视段西安,他的眼里盛着晶亮的光,唇角弯弯,似弓似月牙。他笑得无辜又得意,姚东京心中大惊:他居然自作主张,把她带到他家!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叫她内心一片慌乱。 第12章 有虎狼陪伴 高档公寓小区,还未夜深,四周静悄无声,比繁华的市中心更早沉睡。 物业管理很到位,小区内规划合理,宽敞的空地上竟然没有违规停放的车辆。道路空旷,行驶非常方便。 段西安的车停在大马路边,显得很突兀。偶有路过的行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姚东京内心紧张慌乱,但表面平静如水:“段西安,你把我带你家来做什么?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段西安抬眸,姚东京那边,半开的车窗外正好露出一双眼:不知是哪个八卦的路人,张来望去的。他索性将所有车窗都关死,车窗有茶色贴膜,里面看外面很清楚,但外面绝对看不清里面。 他视线下移,落在故作镇定的姚东京脸上,勾唇微笑,声音蛊惑:“春/药。” 姚东京蓦地皱眉,段西安忽然倾身靠过来,他身上独有的香皂味扑鼻而来,明明沁人心脾,可姚东京闻起来,心如擂鼓,神经紧绷。 为了躲避忽然前倾的段西安,姚东京猛地往后一仰,后边是紧闭的车门,她没注意,后脑勺就砰地撞了上去,疼地她轻哼了一声。 段西安笑:“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解安全带。” 果然,他帮她解开安全带就坐回座位。姚东京稍稍松气,转身立马去开车门,打不开,是锁着的。 她咬唇皱眉,心中七上八下,明知锁住打不开,可她开门的手却越发大力,使劲地掰,用力地她整个人都来回晃动。 看出她很紧张,段西安握住她用劲的肩头,朝自己这边轻轻一带:“别那么用力,你人都抖起来了,万一把车也带得抖起来,外面人看起来就像车/震似的。” 姚东京泄气:“你到底想干嘛?” 段西安指着车前仪表盘:“快没油了,你家那么远,万一开半路没油了怎么办?” 姚东京瞄了那油桶一眼,指针果然偏向“e”。 段西安将车熄灭:“我车库里还有其他车,我们换一辆。” 坐在车内不知道,一走出来才发觉,淅沥的小雨密密匝匝的,透过路灯昏黄的光,雨丝就跟绣花针似的,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段西安的车内没有放伞,他们一路跑着到建筑物下避雨。 不过跑了短短一百米的距离,姚东京的发就湿得紧贴在头皮上。她冷得抖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刚才她应该留在车内,等段西安去车库取车开出来。淋湿一个人好过两个人一起淋雨。 段西安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姚东京:“快擦一擦。” 他用手拍掉身上的雨珠,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姚东京:“要不,先上楼暖一下?公寓里有烘箱。上次被泼水你第二天就感冒,这次可千万别感冒了。” 姚东京拧掉长发上的水,哗啦啦落了一地。她体质不好,着凉很容易感冒,还不容易好。感冒太痛苦了,她可不想刚好全又生病。 她跟着段西安上楼。 这是高层公寓,自备电梯。姚东京一边等待电梯上升,一边道:“没和你爸爸妈妈打招呼就来,挺不好意思的。” 段西安瞄了她一眼:“我爸妈不住这里。” 姚东京讶异了一下,抬眼看他:“这不是你家么?” “对,是‘我’家。市中心还有房子,我爸妈住在那里,就是图方便。这里算荒郊,清净,我想一个人呆着就往这边跑。” 姚东京忽然后悔了。 刚才她答应上来,就是以为他家还有人,哪知道这里原来是空房。现在可好,她跟着他都走到家门口了,孤男寡女的,段西安这个人她还不甚了解,去陌生男人的家里,想想就觉得危险。 静下心思考,又发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段西安的车快没油了,但只要开在大路上,根本不需过于担心。市里好多地方有加油站,去她家的路上就设有几个。其实,完全可以在途中加油,哪需要这么麻烦,专门跑到他家车库来换车的。 多此一举必定是不安好心。 想通这些,她都已经站在段西安家门前了,段西安已经把大门打开,他走进去拿了一双拖鞋摆在她眼下。这时候提出要走,会很奇怪吧。 姚东京硬着头皮走进去,换上拖鞋。 屋内的地灯是亮着的,因此一走进去,就能看清内部的摆设和装潢。 客厅的面积很大,近80平米,餐厅也有2、30平米,两者间夹着短楼梯,楼梯的里面迎面便是一面全身镜,整个空间看起来很大。 段西安换好拖鞋,见姚东京局促地站在门口,他朝她挥挥手,指了指楼梯:“浴室在最里面,你冲个澡吧,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拿去烘。” 姚东京蹙眉:“我自己来吧。” “你怎么自己来?”段西安笑,“烘箱不在浴室里,在储物间。难道你要捧着湿衣服,裸/着烘?” 见姚东京面有难色,段西安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的,我爸妈都怀疑我是gay,允许你也怀疑一次。” 姚东京看了他一眼,他要真是gay,她就不必这么担忧了。 心里还很犹豫,可傻站着也不好。她只好放缓速度,慢慢地踱步上楼梯,脑子飞速地运转,仔细回忆很久之前学过的女子防身术。 浴室的灯是亮着的。姚东京还没上去开门,浴室门就自己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只在重点部位裹着一条浴巾。 这个人她还认识:宗以文。 宗以文显然也认出她,可却想不明白姚东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特别精彩,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段西安上楼看见宗以文,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来我家蹭洗澡水。” 宗以文缩回浴室,又挑了条浴巾,遮住光/裸的上半身:“突然下雨,被淋湿了,路过就洗个澡。”他拍了拍段西安的胸膛:“喂,大少爷,你不必这么小气吧。” “我不是小气。”段西安拍掉宗以文的手,欲言又止。 宗以文立马反应过来:姚东京是段西安带到家里来的,他显然成为一颗锃亮的电灯泡,毁掉了段西安的泡妞计划。 *一刻值千金,宗以文很有眼力地张嘴就道:“我还有事,马上就得走,你们继续。” 他一边笑一边拍段西安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姚家的女儿哟,不错嘛。” 段西安没听明白,宗以文抽身就走,姚东京也不傻站着,她好不容易碰见个熟人,哪能让他就这么溜了。 姚东京一把抓住宗以文的手臂:“你有车么?” 宗以文点头:“有。” “你送我回去。” 比起段西安,姚东京更相信宗以文的人品。和段西安不过几天的交情,和宗以文却是从爸爸辈就熟识了,两家关系至今维持着,就是不怎么亲,双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 宗以文却为难了,他和姚东京只是认识,互相清楚底细,可和段西安,却是能穿同一条裤衩的兄弟情谊。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他真心不想毁了兄弟的好事,可姚东京都直说了,他总不好拒绝吧。 宗以文脸色尴尬地看向段西安,发现段西安的脸色也很尴尬,不仅尴尬,还很遗憾。 煮熟的鸭子要跟着别人跑了,真蛋疼。 犹豫时,姚东京已经换好鞋子等在门口了,宗以文干笑:“别急,你总得等我换了衣服吧?” 事已至此,看来段西安是不能开荤了。宗以文替他点蜡:“毁了你的破/处计划,对不住了兄弟。” 段西安愤愤地朝宗以文胸上揍了一拳,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到罗伊娜面前说宗以文坏话。 * 姚东京回到家后立马扑到床上,今天一整天特别累,她恨不得立刻睡着。可是身上还湿漉漉的,她得先洗澡。幸好家里有地暖,又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很舒适,她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温。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卧室门被敲响,进来的是妈妈。 姚东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杏眼睁得圆圆的:“妈妈。” “嗯。”姚东京妈妈叫骆金银,人如其名,总是穿金戴银,人到中年这个爱好更是发扬光大。 骆金银皱着眉看姚东京:“你怎么都是水?一点大家闺秀的自觉都没有。”没等姚东京回答,她又另起话头:“沈孙义说你不接他电话,怎么回事?过几天得和沈家吃个饭,到时候你穿漂亮点。” 自始至终,骆金银都没露笑脸。她性子冷,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感兴趣,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挣钱,也算是个女强人。说完这一席话,骆金银便带门出去了。 姚东京失落地抿抿嘴,慢悠悠取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通沈孙义的未接电话。手机刚从段西安那里要回来,她还没检查过,段西安也没和她说起有未接电话这回事。 她没存沈孙义的号码,显示的是一串数字,但她记性好,很多人的号码她看一眼就记住了,沈孙义的也是。 她给沈孙义回拨电话,沈孙义很快接起,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低哑,似乎刚睡醒。 姚东京马上道歉:“对不起哦,是不是把你吵醒啦?” “唔。”沈孙义低低地哼了一声,“没关系,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 姚东京囧了一下:“呃,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沈孙义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渐渐清醒,他浅浅地笑,呼吸声淡淡的:“没什么事就不能打你电话?从苏段回来,你都没有告诉我,也没来找过我。东京,我都怀疑你忘记我了。” “我才不会忘记你咧。” 姚东京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翘着脚。她说的都是真话,沈孙义这样的男人,属于过目难忘的类型,她记性又这么好,想忘都忘不了。 “是么,可我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你?”沈孙义愉悦地笑,忽而安静下来,语气淡却沉,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东京,我想你了。” 姚东京拿电话的手一僵,唇瓣微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听了这深情的倾诉,她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她性子凉薄,这一点,随她妈妈。 第13章 冰心凉薄无情 姚东京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 沈孙义是何等聪慧的人,隔着电话,就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和尴尬,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化解她的不适:“明天和我一起吃顿饭?你不是去苏段‘学习’了么,将你研究出来的东西分享给我啊。” 姚东京顺着他的话题走:“哦,其实也没学到什么,我提前回来了嘛。” “没关系,把你知道的都讲给我听。你可不要藏着掖着。” “我没那么小气。” 沈孙义低笑,和姚东京约好明晚在外吃饭。 第二天下午四点,沈孙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开会结束,酒店交给其他人打理,顺道过来带她。 姚东京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什么都没准备,蹬蹬蹬跑到衣柜旁,可想到对方是沈孙义,大家都很熟,穿得随意一些就可以。 她刚才一直躲在书房看书,没事的时候,她总会捧着管理类书籍研究一番,足不出户的。在家穿得比较随便,上身是一件宽松的中袖毛衣,下身是小脚牛仔裤,很休闲的打扮。 这身衣服穿出去其实也是可以的。 姚东京拎了包包,正要推门出去,骆金银就站在她身后道:“你穿这样出去?” 姚东京一愣,回头:“嗯,是沈孙义,没关系的。” 骆金银秀眉一拧:“是沈孙义就更不能这么随便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穷姑娘呢。” 姚东京也拧眉:“我这身怎么了?就是比较休闲而已。” 骆金银招手:“你进来。” 姚东京跟着走进卧室,骆金银翻箱倒柜,取出一件抹胸小洋装,扔在姚东京的床上:“穿这件。” 小洋装是藕粉色,抹胸,短裙荷叶边,短至膝上。质地优良,因为整套是纯色,只在胸沿点缀一排碎钻,看起来高贵典雅。 姚东京肤色白,身材好,穿这条裙子能将她全身的优点都凸显出来。 她拾起裙边,轻轻摩挲:“我不想穿这件。”她撅着嘴,搬出理由一:“和沈孙义挺熟的,没必要穿得跟去参加典礼似的,穿这么正式,人家会局促的。” 骆金银双手抱胸:“别看沈孙义才30出头,人家可比你沉稳多了,为人圆滑世故,懂人情关系。局促这种情绪,不可能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还有,和熟人出去就不必穿正装了?你这是什么逻辑。就算是熟人,也得看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地位的熟人。和沈孙义这样的人出去,就穿你现在身上这身,会被人看笑话的。” 照沈孙义的身份地位,身边的确不适合站着个休闲运动型的姑娘。姚东京瘪嘴,无话可驳,只好搬出理由二:“这件衣服太暴露了,露的肉比遮的还多。” 骆金银拾起那件小洋装,摆在姚东京面前一比划:“露脖子和腿也算多的话,你干脆裹着棉被出去好了。” 姚东京抗议:“哪有只露脖子,胸都快跳出来了!” 骆金银冷笑:“你胸塞在里面可以长钱?漂亮的胸就该露出来。你以为我把你生成这样是为了让你包成粽子?多少平胸的女孩子想要你这样的胸,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割下来送给她们啊。” 骆金银口才好,又毒舌,姚东京远不是她的对手,只好匆匆忙忙搬出理由三:“现在天气冷,穿这么少我会冷,我体质不好,会冻感冒的。” 骆金银面无表情地看着姚东京,姚东京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见她微扬唇角,轻轻将手里的小洋装一抛:“姚东京,你不要找借口。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家里有条件还不好好包装自己,整天闷在书堆里有用?研究那些东西不如出去见见世面,管理经验不是从书里读来的,是和人交往悟出来的。” 顿了顿,她冷哼一声又道:“和沈孙义这样的男人出去,你就得穿这种衣服,这样你才配的上人家。他请你吃饭,去的地方不会冻着你。穿休闲服?呵,亏你想得出来,看你那穷酸的样子,走出去别说是姚家的女儿。” 姚东京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心情一散而光。她垂着头盯着那件可恶的小洋装,委屈地撇着嘴。 骆金银见不惯她这幅装无辜的样子,扭头就走,走之前又说:“随你,你爱怎么穿怎么穿,丢脸的是你,不是我。” 没办法,姚东京只好穿那件小洋装出门。 坐进车内,她还在生闷气,板着脸,闷闷地不说话。 沈孙义侧目,姚东京一双嫩白的小手紧捏着裙角,手指在微微颤抖。他移开目光,浅浅地笑:“今天很漂亮。” 平日听见夸赞的话,她肯定会高兴,可这回事出有因,她听了反倒更来气。没控制好情绪,扭过脸就冲沈孙义发火:“看见女孩子穿得少,露得多,你当然得夸人家漂亮。” 沈孙义无缘无故挨了火气,不明就里,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嘴角还挂着笑:“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的衣服,我说的是你的脸。” 姚东京收回怒气冲冲的目光,心知肚明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在妈妈那里受了气,迁怒到沈孙义身上。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行道树出神。 “想去哪里吃?”沈孙义笑问。 姚东京闷闷地答:“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带你去吃蟹黄,好不好?” “怕拉肚子。” “石锅鱼?” “腥。” “西餐?” “吃厌了。” “日料?” “抵制日货。” “家常小炒?” “没兴趣。” “那你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 沈孙义默。姚东京的不配合太明显了,照这样下去,就算他将全市的饭店报一遍,她也都能找出推翻的理由。他猜不出她这样摆脸色是因为什么,他是真心想要和她好好吃一顿饭的,但她完全不给他面子,让他有点生气。 车厢内一片静默。 沈孙义将车开得飞快,姚东京支着侧脸静静地坐着,冷若冰霜的。 他在心中沉沉地叹气,他比她大七岁,不应该和她置气。她又是女孩子,肯定有小脾气,他理应让着她的。 至于今晚去哪里解决晚饭,他也没必要再询问她的意见了,索性直接将她带到地点,不要给她反驳的机会。 沈孙义在市里绕来绕去,最后居然把车停在了超市门口。 姚东京不解:“不是去吃饭?” 沈孙义帮她解安全带:“既然你不想去饭店吃,那我们自己做吃的好不好?先去超市买食材。” 姚东京刚张唇,沈孙义就“嘘”了一声:“这次不要反驳了,不然我会非常挫败的。” 正是傍晚,超市里人来人往。 姚东京跟在沈孙义后面,沈孙义推着购物车,四处搜寻食材。 蔬菜区。 沈孙义在新鲜的一排蔬菜前驻足,精挑细选。他捧起一把田七,对姚东京道:“你应该没什么忌口的吧?” “嗯。” “那我就随便搭配了。” 沈孙义挑菜挑得专心致志,姚东京却兴致缺缺。她踱步到海鲜区,愣愣地看着河虾舞钳。 沈孙义走过来,才一会儿工夫,他的购物车里已经塞满了菜。见姚东京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箱里的鱼虾,就跟小孩子似的,他忍俊不禁地道:“你站在这儿乖乖看鱼,别乱跑,我去选排骨。” “哦。”姚东京答应了才发觉他说这句话是完全把她看做孩子了,急着扭头抗议,沈孙义脚程快,早已走到前边去了。 姚东京收回目光,余光却瞄到熟人。段西安双手插兜,闲庭信步地晃悠。 段西安明显也看见姚东京了,咧嘴冲她微笑,还招了招手。 说实话,她现在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闷闷的,不想和人聊天打招呼。更何况这人是段西安,她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人家都主动跑过来找她了,她也不好意思低头装不认识。 段西安快步赶到她面前:“我就说吧,我们有缘。在超市也能碰见。” “市里就属这家超市最大,来的人也多,碰见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段西安笑:“缘分就是缘分,你不要找借口。” 姚东京撇嘴,段西安也沉默。刚才只顾着打招呼,都没仔细端详她,这时候他才发现,姚东京穿着抹胸小洋装。 “来超市你穿这么正式?” 姚东京纳闷,为什么这些人总要把话题绕到她今天的服装上?穿这身衣服,她已经够不高兴的了,偏偏每个人都要提起一次,她心情好郁闷。 段西安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在苏段见到姚东京,她总是穿衬衣和牛仔裤,只有烟花晚宴那次,她穿了裙子,可那裙子是棉质的,还是偏休闲,不像今天这身,将她包裹得曲线分明。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女人露肩露胸露大腿。段西安也不例外。 姚东京这条裙子,勾勒出她柔和的线条,仿佛竖直的大提琴,凹凸有致。男人最感兴趣的几个部位,半遮半掩,好不诱惑。 段西安大饱眼福,由衷地赞美:“你今天非常漂亮。” 这话沈孙义刚夸过。那时候她在气头上,听了就火大。现在消了气,段西安又诚心实意的,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她不是虚荣的女孩子,现在又不想和他谈论这个,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来超市?” 其实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段西安为什么会来超市,这是客套话,就像熟人碰面,必须问一句“最近过得如何”。 但段西安认真回答了:“我爸爸生病了,这几天都躺在床上。我和妈妈来超市给他买点补身体的。”他想了想问:“带条鲢鱼回去怎么样?” “我觉得鸡汤更好。”姚东京道,“不过超市里不卖活鸡,你应该去菜场。” “唔,有道理。”段西安若有所思,忽然开口,“其实更好的是你跟着我回去看看我爸爸,他肯定会开心。” 段西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明显没在开玩笑。正因如此,姚东京才觉得可笑。段西安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他们顶多算见过几次面的熟人,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见父母的程度。她可以说一句“祝令尊早日康复”,但绝不会亲自去探望他父亲。他把她当做什么人?女朋友?上次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 姚东京觉得再这样误解下去对彼此无益,她正色道:“段西安,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和你讲清楚:首先,我们只是普通熟人关系,朋友还算不上,以后见面可以假装不认识;其次,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清,也请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最后,祝愿你父亲早日康复。” 说完这些,姚东京连笑容都吝啬给他,段西安只看见她藕粉色的裙摆在眼前妖娆地飘扬。回过神,只剩他还站在原地。 他气得迈不动脚步。 她和他说了什么? 以后见面假装不认识?叫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真是狠心又绝情。 他眯了眯眼睛,搜寻到那抹藕粉,自然下垂的手捏得紧紧的。 第14章 虚无隔岸而望 沈孙义将车子开进一片高档小区内停下。 宽敞、清幽,高层,略熟悉。 这不是段西安“偶尔会跑过来的”那一片小区么。 姚东京徒然生出一股被猿粪纠缠的感觉:“你怎么在这儿买房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孙义带姚东京上楼:“嗯,这儿清静,物业管理也好。其实开盘的时候就买下了,只是没告诉你。” 这片高层,昨天姚东京就刚来过,段西安是东边套25层,沈孙义是中间套25层,好巧不巧,居然是同一栋。 这里空间布局设置合理,小区内绿化面积大,沈孙义和段西安同是6栋楼,西边是xx路,东边是小区中央大道。 段西安的东边套靠着小区绿化,俯景特别好,阳光也很充足。沈孙义虽是中间套,但这个小区内所有的套间、每间房基本都设置窗户,因此不存在通风不好的问题。中间套面积160平米左右,比边套的140大一些。 姚东京已经熟悉套间内布局,拎着刚从超市内买回的菜进厨房。 沈孙义将剩下的食材拎进去:“感觉你熟门熟路的,我还想先带你看一看房呢。” “不必了,你这三室一厅,基本结构我了解。” 姚东京将蔬菜摆在菜篮子里,开水冲洗。她穿的少,被自来水一冲,手臂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哆嗦了一下。 沈孙义立马道:“我去开中央空调。”然后又走进来,笑着道:“你先去空调下暖和一下,这边就交给我吧。” 姚东京让位,在空调下站了十分钟,感觉暖和一些,就开始巡视四周。 沈孙义的这间房,空间挺大,东西不多,看起来不常住。就像段西安说的,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才会过来,沈孙义大概也是如此。 客厅的茶几上有水果盘,里头却没有水果,再边上是一只玻璃烟灰缸,盛着已经湿掉的烟灰。 沈孙义有轻微的烟瘾,但作风极好。姚东京在的时候,他不会抽烟,实在熬不住了,他会先询问她,经过同意才会拿烟出来抽。 由于常年抽烟,沈孙义身上,特别是指间,有淡淡的烟草味。姚东京不喜欢烟味,有时候一同坐在车里,或者靠得稍近一些,她就能闻到那股烟味,她很嫌弃,沈孙义就有点受伤。因此沈孙义会喷男士香水,借此掩盖姚东京讨厌的烟味。 姚东京从客厅回到厨房,沈孙义正在清理鸦片鱼头。 她靠在厨房门沿,静静地看。 沈孙义32了,但看起来依旧是27、8的样子,他挺拔如松,站立的时候背部就像一面墙,走路的时候也笔挺竖直,这是因为他早年当过兵的缘故。 穿衣打扮自不必说,他很有品位,无论穿什么,他都很好看,很有味道。大概是因为长相好。 他身高185左右,身材匀称,既不过胖也不过瘦。他偏爱黑灰色系,穿的衣服、用的钱包,都会使用他喜爱的颜色,有一段时间,就连他的发色都变成黑灰。 姚东京嘲笑他,黑灰的发很像4、50岁头发开始花白的中年人。之后再见到他,他的发色就是全黑的了。 现在他的发仍旧是黑色,很亮,理得很短,露出整张脸。有人说剪刘海的男生是因为没有自信,所以才把眉毛和眼睛,一张脸的大部分都遮了起来。那么沈孙义一定很自信,他也有资本自信。 他的脸型很阳刚,棱角分明。那刚毅的线条,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钢筋和铁条。沈孙义给人的感觉就是坚/硬、强势。但实际上他很温柔,姚东京像今天这样闹脾气,并不是第一次,可沈孙义从未责怪过她,他脾气好,态度温和。 最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是他的眼。他是双眼皮,眼神很深邃,给人的印象就是:他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他的五官很立体,鼻子就像雕刻上去一般。他的右侧脸,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凌厉。 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姚东京从未看过他出糗。比如他从不会不修理胡子就出门,他的下巴和唇边总是干干净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昭示他是一个有身份、有涵养的男人,这是金钱和修养堆积起来的。 沈家在酒店业叱咤风云,沈孙义便是这个统领大局的当家。他的父亲很早就不干事了,将沈家的一切都交给沈孙义打理。沈孙义年纪轻轻便干出一番大事业,经验和独立的推动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 不像姚东京,目前是半继承状态。她的父亲和母亲如今还在岗位,她仍需要不断学习。 因此,姚东京在内心其实是非常崇拜沈孙义的,她崇拜强者,向往有一天变成沈孙义那样,独领全局,掌控一切,且轻松自如。 她看沈孙义看得出神,都没发觉沈孙义背着身已经低声笑了好一会儿。 沈孙义将清理干净的鸦片鱼头放锅清蒸,转过身来,抹了一把姚东京的脸蛋:“我今天很英俊?让你看得目不转睛。” 姚东京耸了耸肩,摸了摸被沈孙义划过的脸颊,湿哒哒的。她嫌弃地看着他:“能不能别把洗鱼的水擦到我脸上啊,你好恶劣!” 沈孙义笑得更愉悦了:“对不起,厨房里没有餐巾纸,只好抹在你脸上了。” 姚东京转身离开厨房,在餐桌边坐下:“哼,你这么有钱,家里还缺纸,说得过去么。” 沈孙义跟着走出来,弯腰,双臂支在餐桌上,与姚东京平视:“嗯,其实不是缺纸,是缺一个女主人。”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耀眼的光,像火炬,炽烈地燃烧,火焰冲到姚东京的眼前,吓得她拼命眨眼。 英俊又能干的男人深情起来真要命,女人听不得这种话,特别是沈孙义亲口说的这种话。正常女人一定会脸泛潮红,小鹿乱撞。 只可惜姚东京不正常。 望着沈孙义微笑却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只觉得慌乱不安。慌乱的是她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不安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承接不了沈孙义的感情。 局促不安之时,沈孙义忽然笑着直身:“我去看看锅里的鱼。” 姚东京洗了菜后,就没为今夜的晚餐贡献一点力量。沈孙义主厨,他烧得一手好菜,是居家型好男人。 清蒸鸦片鱼头、海带排骨、蒜香田七、手撕生菜、清炒菠菜、油炸土豆。 都是姚东京爱吃的菜,她顿时食指大动。沈孙义笑着给她夹了一块排骨:“现在你可以和我聊聊,在苏段那几天的事了吧。” “唔,”姚东京一边咬排骨,一边道,“苏段的确名不虚传,虽然是竞争的同行,但我打心眼里佩服。” 沈孙义嗯了一声:“有学习到什么经验吗?” 姚东京放下筷子,遗憾地叹气:“时间太短。真要拿下那块地皮做度假酒店,我心里还是很慌张。” “竞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姚东京唉声叹气:“对你来说是‘还有’,对我来说却是‘只有’。我们经验值相差太大了,我肯定抢不过你。”末了,她的眼睛忽然刷地一亮:“这次你能不能让让我?你别和我抢,行么?” 沈孙义笑而不语。 姚东京知道没戏,沈孙义的确是个居家型好男人,但首先是个事业型强男人。 沈孙义忽然道:“东京,变强绝不能靠求‘让’,得凭真本事。倘若这回我真退出竞标,你能保证你一定能拿到这块土地?竞争这样激烈,你的对手不止我一人。” 沈孙义说得一点没错,道理姚东京都懂,可懂了这么多道理,又有什么用。这样一想,她更泄气。 沈孙义安慰她:“东京你还年轻,慢慢来没关系。” 姚东京可不想“慢慢来”,她爸爸早就盼着哪一天他能做甩手掌柜,整天吃吃喝喝享清福了。这美好的愿望全寄托在姚东京身上。姚东京有事业心,想大展身手,妈妈骆金银总说她不成气候,她特别想做给妈妈看:姚家的女儿很有本事。 沈孙义盛了一碗排骨汤给她:“是不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你不堪重负,连菜都不吃了?这一桌子的菜,你可千万不能给我剩下,要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姚东京点头。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瞄了一眼就皱眉头。 一则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但短信内有署名:段西安。 前一阵子她的手机在段西安手里,肯定是那时候他查了她的手机号。 姚东京耐着心回复了短信。 刚吃了一块土豆,手机又响了。 一通电话,来自段西安。 姚东京耐着性子接起:“我不会去参加你的生日宴的,我很忙,没时间玩。我现在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可以吗?” 段西安沉默了好久,姚东京等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了“再见”,就挂掉电话。 她想:她是不是该开启黑名单,把烦人的家伙都关进去。 第15章 咫尺之遥 一句话没说,段西安就被姚东京挂了电话。 他闷闷不乐地把玩手机,妈妈端着一碗鱼汤:“我去把鱼汤送上去给你爸爸,你在这儿等着,小宗一会儿会送只土鸡过来。” 话音刚落,宗以文就到了。 段西安爸爸生病了,段西安就叫宗以文去乡下弄了一只家养的土鸡。 宗以文的父母讲究生态用食,家里吃的猪肉,是自家饲养的肉猪,菜也是自己种植的。他爸爸在乡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了个农场,周末的时候就过去住几天。乡下空气清新,取用食材更方便。 宗以文拿来的是雄鸡,用来炖汤补身体,给生病的人喝最好。 他拎着鸡笼坐下:“你爸爸现在怎么样了?看你这表情不对劲,是不是很严重?” 段西安瞄了他一眼:“我爸不严重,严重的是我。” 宗以文将鸡笼摆在厨房靠墙的位置,笑:“你严重?怎么?你也得病了?什么病?” 段西安叹气:“相思病。” 宗以文哈哈大笑:“段西安,你终于思/春了。哪家的姑娘?” 段西安没说话,宗以文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不会是姚家的女儿吧?” 他坐在段西安对面,拍了拍段西安的肩:“姚家的女儿我认识,但关系不是特别要好。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这个人性子挺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那种。” 段西安堵他:“脸上再没表情,也不会比罗伊娜还没表情吧?你前女友可是扑克脸,所以你少说别的女人没表情。” “喂,不带这样的啊。我没说什么你就火气这么大,姚东京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经超越我啦?” 段西安不想和他开玩笑:“诶,你刚才说姚家的女儿,姚东京是姓姚没错,你说的姚家,是姚春风的姚家?” 在酒店业,姚春风和段氏、沈氏算得上三分天下,三足鼎立。 宗以文嘲笑:“看上人家姑娘了,却连人家的底细都不清楚。段西安,你暗恋得好失败。”他仔细地跟段西安解释:“姚东京正是姚春风的女儿,她目前正试着打理她家的酒店呢,人家很有事业心,很正能量的。哪像你,整日吃喝玩乐,二世祖一个。” 段西安哀哀地叹气,一副欲/求/不/满的苦逼样子。宗以文笑:“怎么,受什么打击了?表白被拒?” 段西安怒:“我还没表白呢,你别咒我!” “哦,那是怎么回事?” “生日宴,我邀请她参加我的生日宴,可是她说她没空,肯定不来参加。” 宗以文嗤笑一声:“以段西安的名义?那你就太傻了,段西安这三个字没分量,你得搬出段氏来。以段氏的名义给姚家发邀请,你觉得姚东京会不会来?” 段西安眼睛一亮:“很有道理。” 宗以文又问:“西安,我问你,你对姚东京这么上心,是因为什么?” 姚东京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标准的大美人。男人总是喜欢漂亮女人的,被长得好看的女人吸引很正常。说什么只在乎女人的内在,那就是撒谎不打草稿。这种只注重内在的男人是珍稀品种,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就灭绝了。 段西安被姚东京的外貌吸引,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宗以文也不得不承认,姚东京有这样的资本。 像段西安这样的男人,背景好、有势力、长相英俊,还特别有钱,能配的上他的女人自然不是路边的花花草草。姚东京这种档次的,才搬得上台面。 不过既然对方是漂亮女人,就得仔细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看上人家的脸,还是想得到人家的心。 宗以文把这个问题剖开了,直白地问:“西安,对姚东京这个女人,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想上她?” 段西安眉毛一挑:“两者兼有。” 宗以文为段西安出谋划策:“既然如此,你就得诚心诚意。别把你平时对待女孩子的那套东西套用到姚东京身上。我敢打包票,花言巧语对姚东京这种女人根本没用。” 段西安洗耳恭听:“哦,那该怎么办?” 宗以文分析:“姚东京,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其实追这种女孩子最麻烦,你既不能好言好语哄到手,也没可能霸王硬上弓。我觉得吧,关键得用心——用你的真心感化姚东京这块坚冰。这过程就跟人类进化似的,漫长着呢,你坚持得住么?” 照宗以文这意思,就是他段西安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把姚东京泡到手的。 首先不能甜言蜜语攻略,其次不能趁机揩油吃豆腐,不能玩暧昧。把妹时间久,任务艰巨,挑战非凡。只有艰苦卓越地奋斗,不享苦尽甘来的福利。 是啊,他段西安坚持得住么? 琢磨了一会儿,段西安觉得自己应该坚持得住。他保持贞操单身25年,都让他父母怀疑是个gay了,有什么坚持不住的? 段西安很自信自己的忍耐力和控制力。不过,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男人的确能在诱惑面前坚守阵地,保持自我,但前提是这个诱惑不足以让他丢盔弃甲。 但如果这个诱惑足够大,足够令他神魂颠倒、六神无主,忍耐力和控制力都是屁。 当这个巨大的诱惑是穿着晚礼服、尽显姿色的姚东京时,段西安的第一道防线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攻破。 段氏独子的生日宴,各行各业的名流大家受邀参加。 富豪做东办宴会,场面自然很气派。段氏在业内说话有分量,底气足,自家儿子的生日宴,排场当然要大。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摆了一百来桌,客人络绎不绝。宴会开始后,可容纳几百人的大厅竟不空旷,反而显得很充实。由此可侧面反映段氏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段西安捧着高脚杯在客人间来往巡回,同一个圈子里的长辈他得问好,绝不能丢掉礼数;比他小辈的,就得客套地嘘寒问暖,不能冷了场子。 将来客送至位置,他悄悄松了口气。 虽说段西安是段氏的独子,理应是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的,但他父母溺爱他,从小对他宠爱有加,对他采取放养政策。从来都是段西安想怎么样,他父母就让他怎么样,放任自由,随他高兴。 因此,这种正式的、大规模的宴会,他参加的并不算多。他整日里东奔西跑,是跑去游山玩水,放松心情的。段氏的工作,他是不管的。 毫无准备、毫无预兆地,他就这么来参与宴会,心累是肯定的,因为没有经验,自然应付不来。 他悄悄躲到角落里,省得要维持面子工程。他一边品酒,一边逡巡厅内的人。因为不干涉家里的事业,所以这里头有些业内的人他都不认识,大部分是面熟。他很快就失去兴趣,目光懒散地流转,最终停留在刚进门的那一家上。 姚家的人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在业内很是闻名。 姚东京是跟着父母一并来的,她左手挽着父亲姚春风,母亲骆金银在姚春风的左侧。姚春风还是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看起来就是个和蔼的老头儿。骆金银面色冷淡,见到来人,大红唇才朝上微扬。 段西安一看就明白,姚东京这不冷不热的性格是遗传谁的。 进门之后,姚东京就和父亲母亲散开一些,她的父母在和人聊天谈事,长辈说话,她插不上嘴,就乖顺地站在一边。 她头顶刚好有一只吊灯,灯光璀璨,自上而下投射,将她莹白的肌肤照得愈发通透。 她身着宝蓝露单肩长裙,裙子很贴身,在腰部忽然收紧,下半身又舒展开,柔柔地垂着。胸前是蝴蝶翅似的两瓣橄榄球型绸布,将饱满的胸包裹其中,事业线暴露出来:两团若隐若现的雪白中央,是灰色的阴影。 不像平日那般散着发,姚东京这次将长卷发盘在头上,做了一个髻。发上几乎没有装饰,只有镶钻的发扣,将那一头长发紧紧绑在一起。 美丽得不可方物,令段西安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他抿了一口酒,暖酒下肚,胃里愈发燃烧。他的心砰砰地跳,仿佛要蹦出胸腔。他觉得自己简直太没用了,居然像个青涩的青春期小男孩,看见漂亮的女人就血气上涌。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段西安立马迈脚朝姚东京走去。视野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遮挡。 他脚下微顿,认出那个男人正是沈家的沈孙义。 沈孙义虚搂着姚东京的腰,低头轻语,姚东京微笑点头,两人相携而行。 段西安皱着眉尾随跟上,自家妈妈忽然拦下他:“儿子,你去哪里了,刚才找你好久咧。” 段西安妈妈抬眼,目视前方,忽然拍了拍段西安的手腕:“快去打招呼,喏,前面那两位,左边是姚家的千金,右边是沈家的大当家沈孙义。” “我知道。”段西安轻道。 姚东京他自然认得,沈孙义更不用说。他是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恐怕业内人都知晓沈孙义的名声。 “知道就好,你快去打个招呼。”妈妈拍了拍段西安的屁股,把他赶到前面去,“这两家如今联姻,强强联手,段氏得和他们打好关系。” 段西安蓦地顿住。 扭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妈妈:“联姻?” “姚家的女儿如今是沈孙义的未婚妻,哎哟,儿子,你可真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呐!” 段西安蹙眉盯着沈孙义搭在姚东京背上的手,画面太美,刺得他眼睛疼。 第16章 栖息在暗处的日光 段西安站着未动,倒是沈孙义的余光瞄到他,转过身来先同他打了招呼。 段西安妈妈拍了拍儿子,在耳边低语:“儿子,说话。” 沈孙义面对段西安直勾勾的眼神,面不改色,勾着唇道:“寿星,祝你生日快乐。” 恭喜完后,沈孙义扬起酒杯,将浅浅的红酒饮尽,再把空空的杯底亮给段西安看。 段西安也没低头去看沈孙义的空酒杯,只望着沈孙义的脸,微微扭头,目光便落在姚东京的身上。 姚东京一双杏眼平静无波地回望他,唇角轻轻勾起,很得体地笑。 在苏段之时,姚东京问过段西安他的名字,想来也是不认得他的,大概只以为他是段氏的某个高管而已,绝对猜想不到他正是段氏的独子。 所以当他以“段西安”的名义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时,她才会毫不留情地拒绝。 现在站在他的面前,想必一切真相大白。姚东京不惊讶、不诧异,甚至没有疑问。段西安望着她平淡的面容,猜不透她是因为不感兴趣还是将惊异掩藏得好。 可这两种原因,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心生不虞。 这样的姚东京站在沈孙义身旁,让他有一种这两个人很相像的感觉。人说男女相处久了,会生出夫妻相来,性格、脾气、习性会越来越近。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心里生气。 段西安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段西安妈妈在一旁看着着急,沈孙义主动打了招呼,又贺了喜,自己儿子却一声不吭,只盯着人家看,显得很不懂礼仪。 妈妈笑了笑,急忙接口:“谢谢谢谢,谢谢你们能来。” 姚东京没开口,沈孙义又接了话茬:“应该的,带了一份薄礼,也不知寿星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我家儿子不挑剔的。” 妈妈一边笑着应酬,一边瞥眼看段西安,他光是站着不言语,急得她恨不得在他屁股上拧一把。 好似是感应到妈妈的着急,段西安终于哼笑一声,道:“沈家出手阔绰,怎么会是薄礼。大家都说沈家孙义品味好、眼光好,送来的礼物一定既昂贵又风雅。” 段西安妈妈听了这话特别高兴,自己的儿子真是太会说话了。 哪知道,那高兴劲还没过,段西安补充:“不过,不管多昂贵,多风雅,我肯定是不喜欢的。” 闻言,沈孙义依旧面色如常,并且笑容更盛:“尽管不喜欢,也请你收下我的贺礼吧,这仅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为什么要收下你的心意?”段西安笑道。 段西安说话越来越呛,太不靠谱了。段西安妈妈只好再出来打圆场:“当然收下,哈哈哈,今天来者不拒。”说着,伸手在儿子屁股上拧了一把。 沈孙义毫不在意,风度翩翩:“只要今天的寿星开心就好,其他无妨。”他看了看姚东京,道:“说起来也真有缘,东京今年也是25,生日就在前一天,你们两人是前脚和后脚。” 姚东京抿唇笑:“是啊,我刚好比西安大一天。这样是不是算姐姐啦?” 段西安一听脸色更差,他妈妈没给他说话机会:“算算算,大一天也是大,你就是他姐姐。” 他们这边几个人聊得火热,段西安是寿星,是今晚的主角,对面站着沈孙义。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周围立马有人围上来,想凑个热闹。 宗以文远远就看见段西安了,他刚要朝段西安走去,就被身旁的罗伊娜拦了下来。她扯着他的衣摆,眼睛却望着前方:“别动。喏,你看,有好戏上场了。” 宗以文顺着罗伊娜的目光看过去,安在音正踱着优雅的步子朝那边走去。 他从前听罗伊娜说过,安在音貌似是沈孙义的追崇者,为了沈孙义,把自家酒庄的生意打包好,一股脑送到沈家。为情为爱疯狂起来的女人,也真是没有理智。 “那又如何,沈孙义不外乎两种表现:第一拒绝;第二接受。这算什么好戏?”宗以文不解。 罗伊娜哼了一声:“沈孙义未婚妻就站在他边上,三角恋还不是好戏?” 宗以文大跌眼镜:“未婚妻?”他辨认沈孙义身旁那张脸,的确是姚东京没错,姚东京什么时候成为沈孙义的未婚妻了? 像是猜到他的疑惑,罗伊娜立马解疑:“消息还没公布,但我就是知道。”先前她只是知道沈孙义有未婚妻,是姚家的女儿,却没料到,她之前已与这位“未婚妻”本人见过两面,正是姚东京。 罗伊娜的消息是从哪儿来,宗以文不清楚,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宗以文都替段西安捏把汗。没想到,段西安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绕进八卦里去了。 宗以文弹了一下罗伊娜的额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脑子里,除了装八卦,就不能装点其他有内涵的东西?” 罗伊娜吃痛地啧了一声,撅着嘴不满:“什么有内涵的东西?” 宗以文笑:“比如……我。” 没个正形!罗伊娜甩甩头不理他,还是八卦比较吸引她。特别是安在音的八卦。 早些年罗伊娜和安在音有点摩擦,那时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十几来岁的样子,又都是家里宠大的,颇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哪个少女没有那么个不堪回首的中二时期呢。 安在音和罗伊娜不同,她对人总是笑笑的,一副亲和的模样。但一说话就露馅:安在音说话冲,还总带着刺儿,喜欢戳别人脊梁骨,戳得越精准她越高兴。 沈孙义见安在音过来,脸上笑意不减,虚扶在姚东京腰上的手却稍稍用力,捏了她一把。姚东京讶异地看他一眼,他不动声色地道:“你去你爸妈那边看看,总在我这边不好。” 姚东京会意。她爸妈那边根本不需要她,沈孙义也肯定巴不得她待在他边上,这会儿说这种话,他实际上是想支走她,出于什么理由她不明白,不过她也不上心。总在段西安面前装笑脸,她也挺累的,借此机会,她正好可以逃开松口气。 她前脚一走,安在音后脚就赶上了。 人群散开一些,安在音见缝插针挤进来:“孙义,你在这儿啊,我就猜到,今天这场合你一定到。” 沈孙义笑了一声,目光却随着姚东京走。段西安竟也从后头跟上去,沈孙义朝那个方向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才缓缓道:“段氏公子的生日,自然要来露个面的。” 安在音露齿一笑,撇开团团上围的人群,亲昵地挽着沈孙义的胳膊,抬着脸自下而上娇笑:“生日宴后呢,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吃夜宵?” 沈孙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吃夜宵?你们女孩子不是不吃夜宵?你不怕发胖?” “我可以看着你吃啊。” 沈孙义低低一笑:“可是我怕发胖。” 安在音又黏上来:“那你看着我吃。” 沈孙义不说话了。安在音自发地缠上来,跟他黏乎乎的,他心里老大不自在,但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这里眼睛多,安在音好歹是个名门闺秀,他板着脸扫她的面子让她难堪不好,也显得他很没风度。 安在音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愈发大胆,脑袋都蹭在沈孙义的肩头了。她知道沈孙义有未婚妻,消息在业内无声无息地传开。但那又怎么样呢?结婚了还可以离婚,订婚当然可以悔婚。 她不在乎被人说这是破坏人家的幸福,这是小三上位,这是三观不正。她想要的幸福近在咫尺,没有理由不争夺、不拼取。 摆脱不开安在音,沈孙义只好先笑着与对面的人颔首,然后和安在音相携离开人群。 他们走到清静的走廊,尽头开着窗,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安在音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脸颊的红晕也渐渐消褪。她可怜兮兮地扯了扯沈孙义的西装外套:“孙义,我冷。” 沈孙义的笑容极浅淡,他长腿一迈,走到尽头,将窗户啪地关上。 风止心静。安在音的笑垮下去:“你宁愿走那么远去关窗,也不愿把外套脱下给我穿?” 沈孙义站在窗边,光线极淡,他大半个人藏在阴影里,声音也低低的:“介意我抽根烟么?” 啪地一声,阴影中燃起一小团火,散发幽幽的蓝光,冷冰冰的。 沈孙义将烟点上,轻轻嘬了一口,吐出一团迷蒙的白雾:“在音,我知道你,我什么都知道。” 安在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知道”指的是什么。他肯定知道,她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他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意? 她望着那阴影中微亮的一颗红星,缓缓地走过去,他忽然开口,她的脚步蓦地一顿。 沈孙义轻轻吐出烟气,声音又凉又淡:“你也该知道,我的外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穿的。” 他半边脸被火光点亮,却不清晰。安在音看不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可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带着一丝厌倦,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的反感,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半晌,他们沉默不语。 拐角的走廊却传来闷闷的巨响。 细细聆听,那巨响之后,依稀还有女人支吾闷哼的声音。 第17章 弥漫的火光 灯火阑珊,远离喧嚣。 宴厅一角,姚东京倚墙而立,手里的酒一滴没少,她晃着玻璃杯,百无聊赖地发呆。 耳畔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循声一望,心脏蓦地一沉:又是段西安。 段西安自人潮中踏来。步伐敏捷快速,带起一阵风,将身后女士的裙摆都吹得飘起一角。 姚东京低头去看他的脚,似沉重的鼓,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很用力,似乎带着怒气。 他在生气。 姚东京又抬头,寻找他的眼睛。 那双晶亮的眸流光溢彩,仿佛璀璨的宝石,引得人注目。可那眼底蕴藏着浓浓的不悦,似乎塞藏着一片巨大的黑云,气势汹汹地朝姚东京赶来,再下一刻便是电闪雷鸣。 这时候绝不能正面冲突。姚东京迅速地回身,握着酒杯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就当她没看见他,就这么匆匆地走,淡出他的视线吧。 段西安怒气冲冲地来找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她走。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旁,捉住她的手腕,狠狠一带,自侧门而出,拖行至走廊。 她穿着细高跟,脚下踉跄,被捉的那只手上还捏着酒杯,他大力一牵,酒液晃荡,排山倒海一般,哗啦啦地扑到她的胸前,那酒液顺着她的前胸,直往下滑,薄薄的绸裙浸湿大片。 刹那间,凉意直达心底。 姚东京拼命挣扎,可他的手却越收越紧。她的手腕被掐得生疼,总觉得下一秒,她的腕动脉就要被掐爆。 段西安将她带到拐角的走廊,这里格外安静,鲜少有人。 姚东京的手腕被他捉起举高,她心中畏惧,同时怒火燃烧。她没遇见过像段西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公然扭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宴厅,不解释,不说明,毫无风度。 走廊上凉风阵阵,嗖嗖地朝人吹来。姚东京的胸前湿了大片,被凉风一吹,液体蒸发更快,带走她的热量和体温。可她却不觉得有多冷,大概是被段西安弄得莫名其妙,心里生气。 她侧目看了看仍旧被他捏着的手腕,气得笑了出来。她努力克制熊熊燃烧的怒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要过于激动,却还是忍不住冷哼嘲讽:“弟、弟,你这样对待姐、姐,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说话的时候她的唇在轻微颤抖,还特意将“弟弟”、“姐姐”一字一顿地强调,企图唤起段西安的羞耻心。 哪想到,段西安因此更怒。他突然间松手,姚东京的手便猛地下垂,敲在她后背的墙上,咚地一声闷响。 姚东京抬起手腕,轻轻地揉,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段西安趁势压身而上,她被撞得靠到墙面,冰凉的瓷猛地吸走她的热,阵阵寒意瞬间侵袭全身。 她终于冷得打了个哆嗦。 段西安几乎将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在姚东京身上,手臂置于她的头顶,压在墙面上,另一手禁锢着她的腰,让她挣脱不得。 他们挨得太近了,姚东京的眼睛几乎不能对焦,鼻腔却满满的全是段西安的气味。段西安一开口,就有醇香的酒气扑到她的脸上。 “你的生日是前一天?” 段西安的声音压得很低,略微沙哑。姚东京垂着眼皮,望着他的鼻尖:“对,我比你大一天。” 段西安笑了一声,胸腔闷闷地震动。隔着两层衣服,姚东京都能感受到那有规律的震动。他压得她太紧,让她胸/肉发疼,呼吸不稳。 “所以,你算是我姐姐?” 姚东京努力控制自己频临崩溃的情绪,挤出一丝假笑:“我比你大,这理所当然。” 段西安笑得更欢,听在姚东京耳朵里,这笑阴森森的,让她心肝发颤。 他道:“你怎么不等等我?嗯?怎么不等我一天呢?” 姚东京轻轻抬眸,从他乌黑的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难以想象,自己正在经历这样的调笑和拷问。段西安太离谱了,现在,压着她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可理喻。 她根本懒得与他废话,在他的压制下剧烈地挣扎:“神经病,你放开!” 段西安压迫更盛,收起嘴边的笑,危险地眯着眼,好似一只豹:“你之前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姚东京稍作停顿,瞪大双眼看着他。他抿唇,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普通的熟人,见了面,要假装不认识。” 段西安轻笑,捏着她腰部的手愈发大力:“今天呢,你怎么不假装不认识?你来做什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姚东京惧怕他的力量,硬着头皮答:“我说的没错,我们并没有那么熟,不是吗?” “呵,没错,我们才认识一月不到,的确还不算熟。”段西安冷笑,脸与她越凑越近,快要贴到她的鼻尖,“但怎么办呢,我们不熟,可我偏偏对你有非分之想。” 姚东京心一紧,恐惧越来越盛。 那是她的原话!是她对他说过的话!他又将她的话都记在心里,现在一字不差地奉还给她。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姚东京不清楚再继续待下去,段西安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她内心早已警铃大作,安全警报全线拉响,她必须立马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拼命挣扎,像蛛网上的昆虫,被紧紧束缚,却无能为力。段西安像一块巨石,将她压得死死的,她越扭动身体,他靠她越近。 最后,段西安的全身几乎都紧贴着她,她的正面被完全盖住,他的热度呼啦啦传递过来,灼得她的皮肤又烫又疼。 她只管挣扎,却没有抬脸看他。他的脸色越来越诡异,唇中溢出一丝忍耐的轻哼。 姚东京浑然不知,直到他的热通过另一种方式传达给她,她才蓦然停止。 抵在她腹部的,那个坚硬又滚烫的东西是什么? 片刻间,她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段西安的双眸好似两团烈火,他的脸部肌肉紧绷,刻意按捺着什么。他与姚东京近距离对视,半晌,他忽地败下阵来,窘迫、颓丧地后退一步,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段西安脸颊泛红,眼神下垂,盯着某个不知名的点。干咳一声掩饰他的尴尬:“生理反应,很难控制。” 姚东京从震惊中回神,不敢置信地笑了一声,又恶狠狠地嘲讽他道:“想法下流,我能理解。” 趁此空当,她甩手就要走。段西安反应更快,又猛地扑上去。 还是刚才的姿势,她再一次被他紧压在身前。 这回姚东京不敢挣扎,她怕那根滚烫的铁柱又刺上来。 段西安沉默,静静地看着姚东京,她垂着脸,心跳声剧烈。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压在姚东京的心口:“你很紧张?你在怕我?” 他热热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肌肤,她打了个激灵,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手掌再往下、往右移动半分,就是她的胸。 姚东京眼皮直跳,却不甘愿处于下风。她深吸一口气,不甘示弱地道:“嗯,你毫不讲理。按岁数,你该叫我一声姐姐,你妈妈说了,大一天也是大。长幼有序。小弟弟,你对姐姐都敢这么无理,你觉得我该不该怕?” 段西安盯着她的眼睛不说话。半晌,他忽然勾唇一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劝你不要再挑衅我,否则,我会再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我到底小、不、小。” 他还凑在她耳畔,只是微微侧脸。她正好也转过脸来,又是近距离地对视。 姚东京看见段西安的眸里有戏谑的笑意,浑然不见方才的窘迫。他的眼光意有所指地下滑,她不必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不敢出声挑衅他,而他靠在她颈边,静静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压迫在身上的力量不那么沉了,由他而来的热量也不那么烫了,他渐渐直起身,松开她些,凶狠地抵在她腹部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他的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眼底还有未褪去干净的情潮。 想起宗以文说过的话:对待姚东京这样的女人要用心,要慢慢来。可是此情此景,他怎么用心,怎么慢慢来? 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敏感,光是触碰到她柔软的肢体,就起了原始反应,用简单直白的身体语言与她对话,他根本专心不了。他怎么用心?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竟然已经成为沈孙义的未婚妻了,他还没下手,就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了。他怎么慢慢来? 此时此刻,他甚至在想,干脆什么也别管,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她怎么也跑不了。 斟酌片刻,他煎熬地叹息:“姚东京,为什么这样?你总是比我快。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姚东京来不及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脚步声渐行渐近,来自拐角。他们双双扭头看去。 拐角的尽头出现一双高级的黑色皮鞋,而后是一双精致的高跟鞋。 目光上移,沈孙义和安在音赫然站在眼前。 安在音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幕,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姚东京的身上。 姚东京只瞥一眼,就回过头,静静地沉思。 唯独沈孙义和段西安,遥遥相对,四目相接。 那炽热交接的目光,惹得一旁的安在音也不得不分神去看。 那两双眼睛,一双似火,一双似冰,仿佛被空气中无形的电波牵引,因此久难分舍。 噼里啪啦地,似乎燃起滚滚硝烟。 第18章 苦味曼特宁 长久地静默。 段西安气冲冲地拽她出来,在走廊上整了这样一出,他所有的情绪、心情都刻画在脸上、身体上。姚东京不是傻子,段西安又很容易被人看透。他这样做到底代表什么,她心里一清二白。 四个人沉默地站立,诡异的氛围弥散开来,半晌,却没有人出言打破。 姚东京率先抬头,伸手轻轻推开段西安,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第三颗纽扣,将声音压得极低:“之前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让你觉得不高兴,我道歉。但也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不可能喜欢你。” 许是因为有第三者、第四者在场,段西安并没有第三次将姚东京按回墙边。她从他身前钻出来,直接无视拐角的男女,径直走进宴厅。 沈孙义望着那抹宝蓝彻底消失在眼帘,缓缓收回目光,眯了眯眼,盯着段西安,话却是对安在音说的:“你不是喊冷?快进去吧。” 安在音回身,捏着沈孙义的袖子,娇滴滴的:“那你呢?” “你先进去。” 沈孙义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笑,可眼底却结了一层寒冰。那声音就跟刺骨的冬风似的,围绕在安在音周身,无孔不入。愣是安在音的厚脸皮,也经熬不住沈孙义这暗地里的威胁。无奈之下,她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近厅内。 至此,走廊只剩沈孙义、段西安两人。 段西安原地未动,沈孙义慢悠悠地走上去,温和地笑:“寿星怎么能到外头来,今天你可是主角。这么多人看着你,就算爱玩,也要有分寸呐。” 段西安盯着沈孙义,心中冷笑。这是在指责他将姚东京带到走廊?还是用长辈教训小辈的口气,听得他心中不爽。 可段西安弄不来沈孙义拐弯抹角、皮里阳秋的那一套,他的敌意全表现在脸上:“既然知道今天我是寿星,你就别来教训我,惹我不高兴。” 沈孙义忽地笑出声:“你误会了,这哪儿是教训,顶多算劝告。我长你7岁,只是想给你提一些善意的建议而已。” 段西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双手插兜,讽刺道:“是不是男人过了30就爱说教?美其名曰‘建议’、‘劝告’,实际上就是倚老卖老。我知道你比我老7岁,可我有爸妈,人生道理怎么样也轮不上你来教。省省吧。” 话音刚落,段西安就不愿再与沈孙义多费口舌,侧过身就要朝宴厅内走。沈孙义出手一拦,按在段西安的胸口,再抬眸之时,沈孙义脸上已无笑意。 “别和我转移焦点,我在和你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既然暗着来你要装糊涂,那好,我不介意明着和你讲一遍——”沈孙义一瞬不瞬地盯住段西安的眸,“东京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女人。” 段西安唇角一勾,露出一丝讽笑。他一抖肩,就甩掉了沈孙义的手:“是么?刚才你应该看见了,我想碰她,我就碰她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沈孙义抿唇一笑,微垂着头,右手抬至胸前,指与指轻轻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观察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地道:“段氏和沈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互相敬重。虽是同行,也未因竞争斗得你死我伤。这是暂时的和平。段西安,你信么,你们段氏就算再强再大,只要我愿意,照样可以闹得你们鸡犬不宁。” 段西安眯着眼:“怎么?威胁我?” “对,我威胁你。”沈孙义抬眸,“因为我有资本。而你没有。你不过是个捡父母福的少爷,过了25了,你不工作,不帮父母打理家里的生意,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你吃的,你穿的,你用的,哪一样是你自己的?你站在我面前,我与你对话,你无非是沾了‘段氏’的光,脱掉‘段’这个姓氏,你算什么呢?” 望着段西安愈来愈黑的脸色,沈孙义心底直冷笑:一个25岁的成年男人,生长在段氏这样的大家族中,身处高位,前豺狼,后虎豹,却一点自保自卫的自觉都没有,像个小孩似的,将所有心情露在面上,一下子就被人猜透了心思。 太蠢,太愚钝,太不会伪装自己。 生意场上,这是大忌。迟早会被人吃干抹净,连骨血都不剩。 段西安能不受威胁地生活至今,无非是家里保护得好。这是父母的恩赐,他似乎把这当做永恒的牌盾了。真是太可爱、太可笑了。 也太可悲了。沈孙义的眼里漫上一层怜悯:“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浪费时间和你对话,但你今天的所为令我非常愤怒。我说的威胁,都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它有实际效力。你仔细想想吧,段西安,你不仅仅是比我少活了7个年头。” 沈孙义将段西安一个人搁置在那儿,独自走进宴会厅。 段西安垂着头,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在那上面,他看见自己愤怒的脸。 长久以后,那愤怒渐渐消却,头顶传来罗伊娜的声音:“你怎么跑外面来了?你妈妈找你好久!快进去。” 罗伊娜刚扭身要进门,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一回头,段西安竟还愣着不动。她走上前,拍了他一掌:“发什么呆?” 段西安抬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一无是处?” 罗伊娜愣了一下。段西安的表情太不对劲了,就跟受了伤的小羊羔似的。“一无是处”这个词太悲观了,带着浓浓的负能量。她当然不敢点头称是,只好冷着脸安慰:“哪有,吃喝玩乐之类的,还得找你,哪儿有好玩的稀奇东西,都是你头一个知道。对了,生日宴后有安排没有?通宵吗?” 在走廊风口站得太久,冷得段西安抽了抽鼻子,心情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没安排,懒得动。” 话音刚落,宗以文就走过来,脸上笑容洋溢的,一见段西安愁眉苦脸,就伸手搂住他的肩,低头看他:“段寿星,生日当天这么苦逼以后可都会倒霉的。来,笑一个。” 段西安没笑,软绵绵地把宗以文推开,眼尾一扫,全是怨怼:“真被你说中了,你个乌鸦嘴!” 段西安指的是上次宗以文来他家时,调侃他表白被拒的事。真没想到,今天他还没开口表白呢,就被拒了。思来想去,首先觉得自己很可怜,其次觉得宗以文很可恨,不骂他乌鸦嘴,段西安心理不平衡。 宴会结束后,宗以文死皮赖脸地坐上了段西安的车。 段西安也没做声,油门一踩,就跑到江边去了。 x市有著名的xx大桥,桥下流淌的,正是x江。 x江两岸夜灯阑珊,段西安将车停在江的东岸,步行至围栏,隔江眺望。 对岸是高耸入云的电视塔,明亮的黄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 段西安将手臂支在围栏石柱上,弓着腰,静静地遥望。 宗以文从他身后踱步上前,后背靠上与其相邻的石柱,眼前是黑乌乌的行道树丛,偶有凉风划过,带起茂盛的叶,扑啦啦作响。 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宗以文一边看着眼前的叶左右摇摆不定,一边轻轻开口:“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我旁观,你在局,我清楚,你糊涂。不过老话我还是得啰嗦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一人就挺好。” 段西安瞪他:“又咒我?” 宗以文哈哈一笑:“我是在开导你。你看看,你条件这么好,哪样的姑娘找不到?” “姚东京啊,姚东京就找不到。” “所以说喽,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东京就让你神魂颠倒?” 段西安默了一秒,望着对岸的光眯着眼:“不至于神魂颠倒,可得不到就是好。” 宗以文将手肘压在石柱上,微微仰身,抬头望天,叹声道:“西安,你别给自己设套子。喜欢就拼命拿下,不喜欢趁早撤掉,别等到不喜欢变成喜欢,喜欢又变成非常喜欢,那时候,你想撤都撤不了。” 段西安感叹:“你是不是现在想撤也撤不了?” 神思缥缈,宗以文顿了一顿,忽而笑道:“别扯我,扯你自己。” “扯我做什么,扯蛋吧。” 宗以文道:“你别自暴自弃,我虽然谈不上经验老道吧,但起码比你这个恋爱0经验的懂得多。说真的,西安,你自己好好想想,姚东京是不是真想拿下?还是说,你就是被美色迷了眼?” 段西安鄙视他:“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当初你就是被罗伊娜的美色迷住了。” 宗以文坦白:“是,是,你说的是。我就是被罗伊娜的美色迷住了。那你看我现在呢?美色有保质期,过期不候。我只是希望你别像我这样,越陷越深。” 段西安叹口气,垂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深思片刻,他忽然道:“快一个月,我隔三差五想起她,有时候是在床上,有时候是在飞机上。越到后来,我越觉得怎么哪哪儿都有她。想到她却看不见她,我难受。”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21天以上的重复会行成习惯。段西安觉得,还未经历完整的21天,他已经把想她变成习惯。习惯真是可怕,克服不了,又难以抗拒。 他越发觉得姚东京重要,姚东京却越发讨厌他。 好多天了,段西安茶不思、饭不想,整日趴在床上无所事事,了无生气。 段西安爸爸病刚好,一见段西安这幅鬼样子,气得急咳数声:“不像话!美凤,你过来看看你儿子!” 美凤是段西安妈妈,姓苏。她心疼儿子,将他爸爸赶出儿子房间,坐到床边,轻柔地拍拍儿子的屁股,劝慰他:“儿子,别总躺床上,年轻人要多动动,这样身体才好。” 这几日段西安也不愿多说话,苏美凤从宗以文嘴里得知内/幕,知道他是为情所困,越发心疼:“儿子啊,这天下的姑娘多的是,你是什么人,还愁找不到好姑娘?”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个人来。那人家正好有个女儿,长得标致,脾气性格又好,虽没有工作,但极会做家务。段氏也不需要儿媳来挣钱,娶个全职主妇进门也挺好。 段西安被苏美凤拽去和那家姑娘见面,约会地点设在那人家的咖啡店里。 姑娘姓张,全名张慧慧。人如其名,姑娘聪慧又贤惠。身高不高,160厘米出头,可长得温婉似玉,看得人心眼舒服。说话柔声柔气,脸皮子薄,开句玩笑就害羞。 张慧慧家里是开咖啡店的,和酒店业也算沾点边。近几年张家生意越做越大,咖啡店越发生财,一年前开了连锁店,如今事业前景一片光明。 和段氏自然不可比,但女孩子家也不需太富裕。像段氏这样的家庭,不图别的,就图娶进门的媳妇乖巧懂事。 苏美凤和张慧慧见了一面就找个借口溜了。一楼靠窗的位置,段西安和张慧慧相对而坐。张慧慧沉默是因为怕生害羞,段西安也沉默,他根本没打算和面前的姑娘发展什么,从头至尾兴致缺缺。 最后还是张慧慧先开口:“段先生,我们这儿的咖啡师,曼特宁调得最好,要不要尝尝看?” 段西安刚要拒绝,就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听说贵店的曼特宁卖得最好,就给我上这个吧。”说完,便行至靠窗的对桌,坐了下来。 段西安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收紧,缓缓扭头去看。 对桌的女人卷发披肩,外面风大,裸色的风衣领被吹得立起,还来不及翻下,遮挡了大半张脸。 可那软糯的声线,段西安日思夜想,怎么会分辨不出? 等待曼特宁的间隙,女人整了整翻起的领,那温婉的侧脸和微翘的红唇,可不就是姚东京么。 第19章 被诱蚀的虚无之火 闲静的咖啡店落地窗外,停放着的轿车忽然启动离开。失去了阻隔物,金灿灿的光线自上而下斜入窗内,肆无忌惮地闪烁在段西安的眼前。 段西安眨眨眼,收回望着姚东京的目光。抬眸,撞进张慧慧怯生生的眼中。 和张慧慧坐了好一会儿,段西安都面无表情。他长得英俊,面色冷峻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冷,现在忽然微笑,仿佛投射入心的温阳,暖得张慧慧心脏漏跳一拍。 段西安懒懒地靠在软绵的绒布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两手摊平,闲散地搭在沙发把手上。他眼睛望着张慧慧,余光却时刻跟随姚东京:“你今年多大?” 张慧慧沉浸在段西安迷死人的笑容里,他忽然出声,吓得她肩膀一耸,结巴地回答:“2、20。” 段西安有意无意地瞄了姚东京一眼,她对面坐下一个高个男子,斯斯文文,戴副金丝边眼镜。段西安故意抬高音量:“20,嗯,非常年轻。女孩子年轻就是资本,20就是一枝花,等过了25,就走下坡了。” 张慧慧被夸得不好意思,羞答答地垂着头,又听段西安问道:“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张慧慧思忖了一下道:“空闲的时候我喜欢画画,冬天织毛衣。”她脸红了一下:“因为我没工作,所以平时就是做做家务什么的。” 段西安满意一笑:“嗯,女孩子嘛,不应该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事业心太强不好,做家务的女孩子最好,心静,又乖巧。” 语毕,他又若有似无地瞄了姚东京一眼,她对面的男人正在笑,她也礼貌性地一笑,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段西安再接再厉:“你说话娇声娇气的,是不是就是娃娃音?男人对这种声音最没抗拒力,女孩子说话就得像你这样。那种冷言冷语的,没人喜欢。” 张慧慧越发羞涩,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我不是娃娃音,娃娃音是那种嗲嗲的。” “你就很嗲啊。”段西安坐起身,双手搭在木桌上,“而且你爱笑,金庸不是说过么,爱笑的女孩子男人缘不会太差。我就喜欢爱笑的,那种总给人脸色看的女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张慧慧羞得有点尴尬,段西安篡改经典,她不好意思纠正。他后面那句话,有点恶毒,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张慧慧手足无措,段西安浑不在意。他的关注点永远是姚东京。巴拉巴拉的,他说了一大通,瞥眼一瞧对桌,姚东京语笑嫣然的,和她对面的男人低声交谈。 段西安看得来气,他说这些为的就是刺激姚东京,顺便好心提醒她对面的男人:姚东京这女人不仅要强,还说话不好听,又不爱笑,是男人早就该撤了。哪想到,他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对桌那两人却依旧如故。 又看了一会儿,段西安郁闷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服务生正好端上曼特宁咖啡,他猛一起身,便将那装着咖啡的盘子顶飞了。哗啦啦,浓黑的液体倾倒在他右肩上,烫得他嘶了一声。 姚东京这才朝段西安这边瞄了一眼,段西安寻到她的目光,愣了一下,姚东京又把视线收回:“这儿太闹腾了,我们换个位置吧。” 说着,那金丝边眼镜男就领着姚东京上了二楼。 段西安怔着望那一双背影,气得无语。 张慧慧正捏着餐巾纸帮他擦肩上的咖啡液,抬眸见段西安望着二楼楼梯,也跟着转过头去:“哦,那是我大哥。” 段西安拧着眉回头:“什么?” 张慧慧笑着解释:“刚才坐我们对桌的,是我大哥。另一个女人,你应该认得,是姚氏的经理。他们应该是在谈生意,不过生意这块,我也不太懂。” 段西安了然,他刚才急得脑子发晕,一见姚东京和男人坐一块儿相谈甚欢,就以为她和他一样,也是来相亲的。听完张慧慧的解释,又仔细一想,才发觉自己真够傻的:如今姚东京是沈孙义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出来和男人相亲? 张慧慧笑:“别管我大哥他们了,我们继续聊吧。你问我我的兴趣爱好,我还不知道你的呢。” 段西安一屁股坐下,姚东京一走,他就没了表现的*,说话也懒懒的,能简练就简练:“打球。” 张慧慧颇有兴趣:“篮球?我大哥也爱打篮球,学生时代他是校篮球队的。” 段西安瞥她一眼:“羽毛球。” “哦。”被段西安眼睛一瞪,张慧慧就缩了回去。 段西安抬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今天先这样?” 张慧慧愣了一下。 从见面至今,还不满半小时,段西安就急着走。张慧慧心中失落,但又不好意思挽留,她毕竟是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见段西安已经站起身,张慧慧也急着站起:“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是张慧慧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步了,她胆子小,又内向,从前从不敢对男孩子说这种话。 段西安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楼梯那边,姚东京和金丝边眼镜男下来了。他抿抿唇,大声道:“好啊,留个电话,以后常联系。” 张慧慧喜不自禁,急急忙忙把自己的号码输进段西安的手机。一旁姚东京已经走到门口,眼见就要出门了,可张慧慧还没输完。段西安着急,就催她:“快点。” 等张慧慧输完号码,姚东京已出了门。段西安跑着追出去,四处张望,愣是没看见人,于是捏着手机直叹气。 一口气刚叹完,就见咖啡店和隔壁店的路口里飘出一串海藻似的东西。 段西安皱眉靠近,一探身,就见姚东京拎着包站在路口内,那串飘荡的海藻,是她长卷的发。 姚东京一见段西安,扭身就走。 段西安笑着跟上:“是不是等不到车?我送你?”说着,掏出车钥匙一按,滴滴两声,停在一旁的轿跑亮了一下。 像段西安这样的,被明确拒绝了还死皮赖脸的,姚东京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心里没谱,到底是该臭骂他一顿,还是直接冷处理比较好,她猜不透。 思来想去,她干脆停下脚步,目光真诚地望着他:“太麻烦了,我还是自己打的吧。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段西安笑:“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她都这么跟他说了,他还嬉皮笑脸的,姚东京就憋不住了:“不是你麻烦,是我麻烦。”她瞥了他那辆昂贵的轿跑一眼,道:“我绝对不会再坐你的车了。” 上次罗伊娜的派对后,就是以为段西安好心送她,她才傻乎乎地坐上他的车。结果却被人直接带到公寓里去,幸亏宗以文在,不然他真要来强的,就她那点力气,肯定敌不过他。 “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嘛,万一你哪天需要我充当司机呢?” 姚东京一字一顿:“绝、不、可、能!” 在这里和段西安浪费时间,太不明智了。姚东京拎着包自顾自往前走,谁知道段西安抛下车,也跟着她朝前走,真不要脸。 走了一段路,姚东京烦得眉心直皱:“段西安,你有没有羞耻心?”真有像他这样的男人,会黏着拒绝过自己的女人? 段西安咧嘴笑:“没有,但我有厚脸皮。” 好女怕缠男,这是宗以文赠送给他的经验。据说这经验是宗以文当年追罗伊娜的时候得出来的,眼见如今宗以文和罗伊娜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时你哭我嚎,合时如胶似漆,段西安心里痒痒,说不定姚东京也吃这一套呢? 很遗憾,姚东京不吃这一套。 见段西安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姚东京一笑,搬出王牌来:“我现在要去xx会所,今晚我家和沈家要一起吃饭,怎么,你也要来?” 沈孙义目前是姚东京未婚夫,两家算是亲家,亲家聚头吃饭,他段西安跟着去不是闹笑话么?他说自己脸皮厚,但还没厚到跟着去情敌面前蹭饭的程度。 段西安嘴角往下撇,姚东京笑得得意洋洋,他却无可奈何。真该死,和沈孙义扯上关系的,他竟然都出手无措。 * xx会所包厢。 沈孙义手扶圆桌,轻轻一转,将桌上的冷盘转至姚春风和骆金银面前,然后示意服务生将菜单拿过去。 姚春风笑眯眯的,正和沈孙义爸爸沈在天聊得高兴,骆金银便将递过来的菜单拿在手里,三分钟内,就点好了菜。 骆金银加入二老的话题,聊起两家的订婚宴来。 姚东京捧着果汁抿了一口,抬眸便对上沈孙义的眼,暖融融的,热得她心肝发烫。 沈在天的意思和骆金银的差不离,就是希望两个孩子早些办订婚宴,然后把消息公布出去。姚春风倒觉得不必这么心急,具体时间得看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定。 沈孙义双手交握,搭在桌面上,笑着道:“我自然希望越早越好,不过还得看东京的意思,我怕东京还没准备好。” 骆金银红唇一扬:“她早做好准备了,今天就把日子定下吧。” 闻言,姚东京就被呛了一口。她哪里做好准备了?她根本没想过订婚的事!妈妈总是这样,又擅自替她做决定!可众人在场,她不满也不好发作,只得用眼刀剜她一眼。 沈孙义立马替她解围:“今天定下太早了,是我疏忽,还没好好和东京谈论过这一块。” 沈在天在沈孙义和姚东京两人间瞄来瞄去,心里明白几分,也帮着说道:“是啊,今天定下略显仓促,不如等他们两个先商量好,到时候我们再聚一起,再来定日子。” 一餐过后,订婚的事仍旧悬而不决。 三位长辈刻意走在前边,沈孙义牵着姚东京跟在后面。出了会所,长辈各自道别,先行离开,沈孙义便对姚东京道:“要不要去附近走走?” 饭后百步走,体重九十九。姚东京琢磨回家后也空闲,就答应下来。 会所附近有市民广场,沈孙义和姚东京平时工作都忙,鲜少出来走走逛逛。 广场一到晚上就有喷泉和花灯,热闹非凡。姚东京心情愉悦,不自觉微笑。沈孙义看着她笑心中欢喜,也跟着微笑。 走了几步,沈孙义顿住不走了,姚东京疑惑,低头一看,就见沈孙义的腿边跪着一个老妇,老妇手里捧着一只搪瓷破碗,皱纹遍布的手颤抖着,碗里的钢镚就跳跃起来,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老妇低着头,声音嘶哑难听:“给点儿钱吧,给点儿钱吧。” 沈孙义蹲下/身,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折起来塞进老妇碗里。老妇欣喜地抬头,和沈孙义四目对视。 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皮贴着骨头,仿佛一具活动的尸体。她眼角还有丑陋的伤疤,眼窝深陷,毫无生气,就像死了一般。 沈孙义倒抽一口气,僵在原地。 第20章 沉甸甸的船 不远处的喷泉哗啦啦作响,偶尔跑过去几个打闹的孩子。 姚东京的耳畔很喧嚣,沈孙义的世界却一片静谧。 他维持下蹲的姿势太久了,姚东京好奇地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怎么啦?” 老妇听见姚东京脆生生的声音,猛地低下头去。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捂住手中的破碗,她的右腿有点瘸,跑起来踉踉跄跄的。 姚东京没看见老妇的脸,歪着脑袋看仍处于震惊之中的沈孙义:“她跑了,起来吧。” 沈孙义回神,面色已如常,只是唇色还带着浅浅的白。 姚东京疑惑,到底那个老妇长什么样,会让沈孙义都大吃一惊呢? 身边快速跑过几个孩子,嘴里还嚷嚷着要放孔明灯。 天幕全黑,零星的星点缀三两。天边悬挂着黄豆大小的红黄色火光,大概就是孩子们口中所说的“孔明灯”了。 沈孙义和姚东京踱步过去,头顶的火光从黄豆大小变成碗底大小,果然是孔明灯,被人充了气放上空,呼啦啦地乘风而去。 一群人围着白色的灯罩,点火之时欢声笑闹。 沈孙义指着那片欢乐的海洋:“东京,你要不要也去放一个?” 姚东京瘪嘴摇头:“不了,孔明灯虽好看,可它有许多坏处,易引发火灾,又污染环境,还影响飞机导航。我还是做一个好公民,别给祖国妈妈添乱了吧。” 沈孙义听了就笑:“乖宝宝,那就去看花灯吧。” 广场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点起花灯的地方。花灯漂亮、喜庆,一般是春节、元宵的时候悬挂,现在还未入冬,挂花灯只是为了吸引市民。据说今晚在广场中央,有一场露天演唱会。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十多分钟。演唱会场地已经被工作人员用可移动围栏围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都拥挤着要往场地内走。 沈孙义和姚东京行至场地外十米,就再也走不近了。朝前望去,乌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往后一看,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拥挤而来。整片区域,就跟下饺子似的。 姚东京性子凉,不喜热闹。平日里觉得闲散了,才会偶尔凑个热闹,像今晚这样大规模的人潮涌动,她刚进入没多久,就生了退意。 耳边嘈杂,眼前纷乱,姚东京心烦意乱,下意识扭了身子,就想往后退。可这时候正是观众入场的时候,人群都往里走,就她想往后退。后面的人不断朝她推挤,她就像湍急河流中的一枚小石子,明明不想去往那个方向,被汹涌的水流推动,被迫朝前进了。 人越来越多,姚东京脚下趔趄,被人推搡着差点跌倒。幸好沈孙义在旁护着她,用力一牵,便将姚东京拽到胸前:“往里走,别站着不动,很危险。” 话音未落,演唱会台子上便开始调试音响,轰隆隆的音乐声如槌子一般追打过来,震得人鼓膜发疼。 姚东京皱眉望了一眼围栏内的熙攘景象,心中更躁:“我们回去吧。” 音浪太强,姚东京声音完全被盖了过去。沈孙义凑过耳朵,大喊:“你说什么?” 姚东京也大喊:“太吵了!我耳朵疼!” 这回沈孙义听见姚东京说什么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密密麻麻,乌鸦似的一片,有增无减。这时候返回太困难了,而且危险。人这么多,万一摔倒,很容易引起踩踏事件。绝不能往回走。 可姚东京秀眉轻蹙,小鼻子都皱皱的,粉红的唇紧抿成线,还烦躁地跺了跺脚。 就跟被赶上架的小鸭子似的,亮晶晶的眼底藏着小小的不满。 沈孙义的心轻微一颤,心弦拨动,在他身体里奏起了一首美妙的交响曲。 这一刻的怦然心动,下一秒的情深意切。 沈孙义抬起双手,捂住姚东京的双耳,唇角的弧度怎么也藏不住:“现在呢,现在还吵么?” 安静。 姚东京抬眸,两耳侧是沈孙义温热的大掌,隔绝了纷闹,温暖了冰凉。一不小心,她便闯入沈孙义专注的视线里,他波光粼粼的黑眸像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好亮,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又舔了舔唇。 沈孙义的眼里只有姚东京,她粉红的小舌探出一个头来,灵活地在唇瓣上轻轻扫过,同时也扫进了他的心底。那颗蹦跳的心,就好像被人用羽毛挠过一遍似的,让他浑身发痒,呼吸一窒。 他脑海里很混乱,心里却很安宁。姚东京就像一块磁石,不停地吸引着他靠近。转眼间,他与她近在咫尺。 姚东京只消踮起脚,就能碰到沈孙义的唇。 她却低下了头,埋进沈孙义的胸膛。 沈孙义压下来的唇,便烙在了姚东京的发顶。 他低低笑着,压住怀里的人,让她不能逃开也不能挣扎。他的唇还贴在她清香的发上:“是你自己靠进来的,别想着逃跑。” 沈孙义身上是男士香水的气味,萦绕在姚东京的鼻间,那香钻进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的脑子愈发昏沉。她被压得紧紧的,呼吸有点困难。 她挤在沈孙义胸前的手捏成拳,软绵地捶了几下,声音藏在他厚实的身体里,闷闷的:“我快要被你闷死啦!” 沈孙义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只在他身前埋了那么一小会儿,她的脸庞就红扑扑的,撅着嘴瞪着他,心中似有千万般不服气。惹得他忍俊不禁:“对不起,我太忘我了。” 等汹涌赶来的人群都进了场,沈孙义才牵着姚东京慢慢地往回走。 被人牵着很不自在,一路走去,姚东京光想着怎么甩掉抓着她的那只手了。 沈孙义越捏越紧:“别闹,万一像刚才那样,你又差点摔倒可怎么办?乖乖跟着我,别离我太远。” 他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牵住姚东京,一直走到x江边,姚东京都没再挣扎。他满意地笑,右侧脸上旋出一只浅浅的酒窝。 江风一吹,姚东京就觉得身体的热量一下子都跑光了,立刻萌生退意:“我们回去吧。” 沈孙义还不打算走,难得有这么暧昧的独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觉得冷?”沈孙义瞄了一眼姚东京,她正缩着脖子抱着胸,仿佛一只鹌鹑,逗得他直乐。 被笑话了……姚东京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立马解开扣子,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姚东京的肩上。他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热乎乎的,包裹着她,夜晚的凉意没再趁机钻进来。 “我们回去吧。”就算现在已经不冷了,可她还是想回家。 沈孙义没理她,兀自望着起伏的江面。忽然惊叫道:“你看!” x江藏在xx大桥之下,华灯初上之时,灯光灿烂,照得江面如撒了繁星似的一闪一烁。巨大的桥下钻出一只尖尖的三角,时间久一些,那三角的全面貌便完全展现眼前。 那是一艘小船,有人正划船顺江而下。在这星月之下,与湍湍的江水嬉戏。 姚东京暂时被那小船吸引了目光,盯着划桨的人一下一下挥舞着船桨。 沈孙义目不转睛地看她,笑意在不经意间又攀上脸颊:“东京,以后我们在一起时,能不能少聊点工作?我不想总和你谈论工作的事。” 姚东京回眸,沈孙义的笑渐渐淡了,眸里的深情却一分一分地加重,沉甸甸的,都快要满出来了。 “那聊什么?”姚东京继续看那小船。 “有很多可以聊的。”沈孙义继续看她,“比如你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开不开心,有没有烦恼。” “那你就成我爸了。”姚东京笑,“我爸爸才会一直问我这些问题。” 沈孙义也笑:“再比如,我也会告诉你我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开不开心,有没有烦恼。” 姚东京望向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我们有很多好聊的,你、我——我们。”他悄悄走近一步,继续道:“东京,我们是不是该聊聊我们订婚的事了?” 他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姚东京,一瞬不移。那真挚的情感和迫切的渴望,就如x江上的那艘小船,晃啊晃,悠悠晃进了她的心底。可她的心小,不如那江大,承载不了他的小船。 姚东京潜意识里便觉得沈孙义的此番深情厚谊,她是无力招架的,于是脚跟便往后了一步。 仅仅是那么一小步,小到根本看不出她有移动的痕迹,可沈孙义偏偏看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晃过一丝失落,转瞬即逝,被包容替代。他想,她还小,大概还不想这么早被婚姻束缚,更何况他们的相识并不那么浪漫美好,他能和姚东京捆绑在一起,是托了“联姻”的福。 他心里急,但愿意等。 又是一阵嗖嗖的江风。 沈孙义静静地笑,轻轻地牵住姚东京藏在身后的手:“好冷啊,我们回家吧。” 第21章 燃烧最后的牵引之行 夜里十点前,沈孙义将姚东京送回她家。 和沈孙义道别后,姚东京掏钥匙开门。钥匙在锁里旋了半天,那双扇防盗门愣是毫无反应。姚东京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锁在门外了。 站在冷风中,姚东京敲门敲了近5分钟,大门才被打开。 骆金银穿着真丝睡衣站在门内,手握门把,只打开了一道一人通过都略显艰难的缝。 姚东京缩了缩脖子:“冷。” 骆金银哼笑一声:“知道冷干嘛不躲到热的地方去?” 话虽这么说,但骆金银还是放开门把,推了门,放姚东京进来。 家里开了中央空调,暖和。姚东京换了拖鞋就蹬蹬蹬跑上楼,回了房。 她正在脱外套,准备换睡衣,骆金银就敲门进来了。 姚东京回眸一望:“你和爸爸都睡啦?” “你别管我和你爸爸睡没睡,你跟我说说你。”骆金银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双手抱着胸,表情高深莫测。 姚东京一看妈妈这幅样子,心里就发慌。一般骆金银摆出这种表情,又是这种姿势,基本表明她毒舌技能点储备完毕,随时准备向敌人开炮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骆金银便道:“你和沈孙义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谈过订婚的事?” 姚东京一边脱内衣,一边小声道:“不要那么急嘛,现在还太早。” 骆金银呵呵笑:“早?你25了,还早?既然你嫌早,那你和我说说,你觉得几岁订婚不早?” 姚东京很没气势:“再等两年。” 骆金银看着姚东京慢悠悠地换好睡衣,嗤笑:“沈孙义也答应再等两年?” “他会随着我的。” 姚东京表情认真,说这话时非常笃定。沈孙义对她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她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沈孙义一定会依着她的。 骆金银定定地望着女儿的眼睛,忽然道:“沈孙义也真没用。” 姚东京一愣,就听她继续道:“今天饭后我们做长辈的都这么给你们机会了,他竟然这么早就把你送回来了,而且是送回家。是有多蠢才会想不到把女孩子带回家?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这个男人看来是不成气候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沈孙义成气候,就该把姚东京带回自己家去,然后姚东京便彻夜不归,所以骆金银就理所应当地把家里大门给锁上了。 总有点卖女儿的意思。 姚东京不爱听这种话,小脸立马板起来:“你就这么想把自己女儿送到男人家里去?” 骆金银面无表情的:“你都多大了,还不好找男人?他把你带回家更好,婚事也好早点定下来。女儿本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还想留守在家里发霉?” 姚东京生气:“你怎么总想着把我赶出去?我在家又怎么了,我不是很努力地在帮你们打理生意么?我想接手家里的酒店,想好好挣钱,让你们享清福。” 听了这话,骆金银仍旧无动于衷:“不必,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早点嫁出去,现在家里的事由你爸和我来操心就可以。让你接手?呵,你现在才几斤几两就想着独当一面?所以我叫你多和沈孙义待一起,学习学习,不要整日躲在书房里做学霸。”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我难道没有好好去学吗?”姚东京嗓门有点大,将姚春风引来了。 骆金银侧了侧身,对姚春风道:“你好好劝劝你女儿,本末倒置还振振有词。” 说完,骆金银便扭身走了,气得姚东京直捶床。 姚春风披着大衣走到女儿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你怎么回事?又和你妈妈吵架?” 姚东京委屈得眼泪打转:“她总想着把我嫁出去!” 姚春风疼女儿,一见姚东京眼眶含泪就舍不得,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好声好气地哄:“哦哦哦,没事没事,你不想嫁那就不嫁,爸爸也舍不得你。”他故意压低声音安慰女儿:“你妈妈就是觉得女孩子不要以事业为重,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比较靠谱。” 姚东京立马反驳:“那她自己呢?她自己不就是整天想着挣钱!” 姚春风附和:“对对对,你妈妈已经钻进钱眼里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乖乖,不生气。” 姚东京跪在床上,撅着嘴捏棉被。姚春风笑着摸摸她的头:“下星期省领导下来视察,选中我们酒店入住,你到时候好好表现,给你妈妈争口气。” 姚东京眼睛一亮,省领导不会经常来下市,偶尔过来,多是当天回。时间拖久了,会选市里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入住,姚家的酒店属于公寓型,功能全能,但比起沈家的会议型,是算小巧的。 领导下市总会选气势恢宏的酒店的,因此姚家总是轮不上这样的殊荣。 据说这次过来的省领导是个刚满四十的中年男人,带着老婆过来,本来想把孩子也带上,但孩子十多岁就送到国外去了,这次是两口子一起来的。他极其恋家,下市视察也怀念家的感觉。这正好和姚家的公寓型酒店对上边。 领导过来的前一天,姚东京便将酒店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检查数遍,确认一切到位,确保领导入住舒适。 一切事宜打点好后,姚东京才得空坐下来喘口气。这次是她第一次独立接待这么重要的客人,心里难免慌张,尽管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可内心总觉得不踏实。 随行的男经理安慰她:“姚经理,你不用过于担心,咱们酒店不是第一次接待这种级别的客人,所以还是有经验的。像前几次那样,这次也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姚东京瘪嘴:但愿如此吧。 领导入住的第一天,果然顺顺利利的。 姚家酒店干干净净,虽不算富丽堂皇,但自有清雅的风味在。因为讲究的就是“家”的感觉,各方面做到极致,领导粗粗审视了一圈,就给姚东京竖了一个大拇指。 本以为整个过程都会似开端似的这么顺心,可哪想到,过了半夜,酒店就出事了。 漫天火光燃起来的时候,姚东京正在员工办公室睡觉。 将近凌晨,值夜的员工把姚东京叫起来,姚东京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跟着那员工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整座酒店的东边被熊熊烈火焚烧,火焰冲天,将小半边天都染红了。 保安和经理紧张有序地疏导客人逃离,姚东京站在大马路上,仰头望着滚滚黑烟出神。她心里慌乱,也冲进去帮着引导客人,忽然惦记起省领导还住在顶层,脚步一顿,便冲上顶楼。 身后的员工拉她不住,急急地跺脚。 有人拨了火警电话,消防车很快赶来,大火被扑灭得很及时,免去了一场大灾。可从外看来,酒店靠东的外表已经被灼黑,浓烟还没消却,空气里还藏着点点火星。 省领导跟着大堂经理逃出来,姚东京上去得迟,扑了个空。等她再下来时,大势已去。 酒店外围了许多人,鼻子很灵的记者也扛着摄像机闻讯赶来,姚家是大家,酒店失火是大新闻。 可对姚东京来说,这种事见报简直太糟糕了。可那记者的镜头偏偏对准了她,她从员工办公室爬起来,还没换衣服,此刻还穿着睡衣。在火势大的区域上跑下跳,她被熏得晕晕乎乎还是小事,大事是被熏出颜色来了。 跟烤焦的鸭子似的,鼻子上还蹭着灰。 记者举着话筒急急地朝姚东京靠近,他问了些什么问题,她没听清,耳朵里轰隆隆的,全是杂音。她脑子乱,此时此刻又是孤立无援,站在摄像机前傻愣愣的,纹丝未动。 姚春风和骆金银很快赶过来,姚春风一把揽过女儿,挡在记者的摄像机前,带着笑说了几句。骆金银和经理、员工去慰问逃离的客人,幸好所有的客人都逃出来了,没有伤亡。离火近的客人被烧坏了行李,但人没事。 省领导和他爱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脸上惊愕的表情,就知道还没缓过神来。骆金银急忙迎上去赔礼道歉,一通好话后,总算安抚了他们的情绪。 骆金银办事雷厉风行,立马查出火灾起因:一名客人在东边走廊抽烟,掉落了烟头,人走了,大火留下了。 酒店里设置了专门的抽烟区,但位置较偏僻,有些客人贪懒,走几步路嫌远,趁人不在,在非吸烟区就偷偷摸摸地抽。 当时夜已深,员工也休息了,过了夜巡检查的时间,遗漏了那个客人吸烟的走廊。于是就酿成了此时的悲剧。 这件事那位客人得负大半责,但人家毕竟是客人,怎么也不能过于苛责。那名客人在骆金银面前羞赧地道歉,骆金银倒陪着笑面安慰说没事。 姚东京却遭了秧。 骆金银二话不说,立马将姚东京经理的职位撤了下来,理由:管理不周。 姚东京不服气,骆金银当着众人的面训她:“不服气也没用,你是最高负责人,酒店出事你就得承担责任。” “这不公平!”饶是被众人围着看,姚东京也忍不住顶了句嘴。她是真委屈,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准备良久,却没料到到头来,背了客人的黑锅,承担了那么严重的后果。 骆金银瞥了眼四周,笑了笑,将姚东京拉到角落里去,压低声音道:“这你就觉得不公平了?姚东京你太天真了,公平是没有衡量的标尺的!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妄想独当一面?幼稚!” 记者在场,骆金银不好和姚东京多说。将住店的客人遣移到最近的酒店,驱散围观的路人,再派人整理打扫火灾现场,直到第二天上午,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才暂时停歇。 姚家的酒店不止一家,失火的这家停业整顿,但其他的仍旧照常运营,对姚家来说,这只是一个不太美好的小插曲,而这个小插曲中的主角——姚东京——却成了闲人。 在家闲着被骆金银逮着就训,她闷闷不乐,没心思和她抬杠,被骂得心烦意乱,索性拎着包夺门而出。 出了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居然无处可去。她没什么朋友,再加上现在她是个闲人,也没好意思去打扰别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心情也不见得好转。 最后,她决定化失意为购买欲,女人果然还是要依靠shopping换取happy。 可走到大商场的门前,她又后悔了:这半月来,这家商场的门前在修路,据说是要把什么管道埋进去。路面坑坑洼洼的,她踩着细高跟不好走路,跳过那些深深浅浅的洞,却一脚踩到窨井盖上。 鞋跟细得很,钻进窨井盖的气孔,怎么也拔不出来。 尴尬、窘迫、狼狈。 身后还有调侃的笑声,紧接着,她的腰上就贴上一只热烘烘的大手,吓得她急忙回头。 第22章 锁链和瓶脖子 秋末时节,虽不至于天寒地冻,可秋风扫落叶,萧条冷清,这时候不运动,就容易养出懒骨头来。 段西安不愿意窝在家里,成天寻思着要往外跑。这当口,宗以文的电话就打来了,喊他去xx会所打台球。 有人陪打球,段西安自然高兴得紧,拎着车钥匙,一路风驰电掣地飞到了xx大路,过个红绿灯,拐个弯,xx商场隔壁就是宗以文要他去的xx会所。 正值下午上班高峰期,但这条路是双向8车道,还算宽敞,也不至于堵得寸步难行。 段西安跟着大部队过了绿灯,拐弯,刚要停车,视线中忽然冒出一个窈窕的倩影。 他伸长脖子,眯着眼睛定定地看,会所隔壁的大商场对面,那个正在马路上扭来扭去的,不正是姚东京么。 好一段日子没和姚东京碰面了,忽然这般邂逅,段西安心里乐得噗滋噗滋往外冒泡泡。于是他一踩油门,猛地朝前行进。 会所地下室有专门的停车位,商场没有,只有前排并不宽敞的非机动车道,这时候还在修路,根本不好停车。 其实他该先去会所停好车,再走上来。不过见到姚东京,段西安脑子发热,智商就刷刷往下降,他愣是傻乎乎地从路边绕了一圈,停在离商场大老远的地方,再沿路小跑过来。 在能完全看清姚东京背影的距离,段西安忽地缓下脚步。姚东京穿着a字短裙,一双大白腿裸/露在外,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视线才慢慢下移。 姚东京脚上是双金属色高跟鞋,不知怎么的,她左脚的鞋跟塞进了窨井盖的气孔,看样子已经停滞在那好久,她把随身的包放在脚边,弓着身子去拔下陷的鞋跟。 段西安走上去,先替她拎起地面上的包,姚东京的视线放在下面,余光瞄到一只手拎起了她的包,心中慌乱,以为有人抢劫,刚直起身,腰上就多了一只手,吓得她急急回望。 段西安一手拎包,一手扶着姚东京的腰,笑眯眯的:“别拔鞋子了,先把脚拿出来。” 姚东京想躲开段西安扶在她腰上的大手,便往右后方稍稍侧身,这么一用力,她的左脚便自然而然地从高跟鞋里脱了出来,重心不稳,她抬着光着的左脚直往后退,最终左脚还是踩在了地上,因为修路,地上有碎石,膈应得慌。 段西安蹲下/身,帮姚东京拔鞋跟。姚东京的这双高跟,是rogervivier的当季新款,最引人瞩目、富有设计感的,是它的逗号鞋跟。鞋子的跟不很高,但有好似逗号的弯度,看起来很有个性。 但这鞋跟塞进气孔,正是因为它的弯度,才加大了拔/出/来的难度。 段西安蹲着倒腾好久,鞋跟上都磨出白白的印子了,那鞋还没拔/出/来。 姚东京踮着左脚:“拔不出来算了,你别折腾了。”明明是她的鞋,段西安倒跑上去帮她拔了。她和段西安闹过不愉快,他这时候还这样帮她,她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段西安呼了一口气,站起身:“这鞋先搁这儿,先陪你去商场买双新的。” 眼见他拍拍手掌就要走过来,姚东京刚想说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不需要陪同,段西安就站在眼前了。他膝盖微微一弯,长臂一伸,便将她打横抱起。 姚东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抵触段西安的肌肤相触,而是她今天正好穿了短裙,被他忽然抱起,裙子会掀起来,她就会曝光。 正要出声提醒,段西安却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似的,一双大手自她腰上滑落,紧贴她的裙子,顺着往下一滑,手腕紧紧压住裙子下摆,最后落停在她的膝弯。 这样一来,她的裙子非但没有迎风掀起,反而紧紧贴着她的大腿,免去了曝光的危险。 姚东京理应感谢段西安有这么细心的举动,可“谢谢”两字她偏偏说不出口。诚然,她是不会因为裙子飞起来而曝光了,可段西安捋她裙子时,是紧贴着她的屁股一路下滑的。总感觉他是有意在吃她豆腐…… 段西安抱着姚东京,快步走进商场。 一楼就是女鞋区,姚东京被段西安放下来,店员立刻笑脸迎上:“请问,有什么需要的么?” 段西安双手叉腰,低头看坐在棉凳上的姚东京:“你的脚几码?” 姚东京忽略他,朝前瞄了一眼,指着柜台上一双高跟鞋对店员说道:“那双鞋,麻烦你帮我拿37码的。” 店员应了一声立刻跑过去取鞋。段西安一看,居然又是双细高跟,他好笑地望着姚东京:“你就不怕再陷进去?” 姚东京也怕,但她今天就是来血拼的,一双运动鞋能卖多少钱?她就是要买品牌的、专门设计的、漂亮的高跟鞋。 店员在鞋盒堆里翻了一阵,最后遗憾地抬头:“不好意思,这双37的卖光了。” 段西安走过去,在柜台上一排一排地扫,忽然指着其中一双:“那就这双吧。” 店员过去找鞋,很快拿出一双37码的,跑过来摆在姚东京脚下。 姚东京抬头,段西安正摸着下巴冲她笑。穿段西安替她选的鞋,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双鞋也是细高跟,大概8厘米左右,整只鞋子都镶满了碎钻,钻有颜色,鞋头那里是青绿色,鞋跟那里是浅黄色,中间有很自然的过渡颜色。整双鞋子颜色渐变,blingbling的,很漂亮。 不过这鞋挑人,必须是脚踝细,大腿小腿匀称的女人才撑得起来。姚东京腿型好,又长又细,还雪白雪白,和这双鞋很搭。 她刚试穿完,段西安就笑着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店员:“买下了。” 姚东京伸手一拦,只勉强触到了店员的后背,然后就是刷地一声,段西安按了密码,付款成功。 段西安捏着信用卡坐在姚东京旁边:“挺好看的。” 姚东京扯了扯嘴角:“多少钱?” 段西安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扭过头看她:“你不会还要还我钱吧?” 姚东京点头:“这家的品牌,每双鞋都不便宜,你要我明目张胆地占你便宜,我可做不到。”她也算是这个牌子的老顾客了,这里的每一双鞋都是名设计师设计的,10000rmb起价。 段西安勾唇一笑:“可是你现在已经占我便宜了。” 姚东京掏出钱包:“所以我问你多少钱。” 段西安将姚东京取钱的手按回去:“这是人情债,用钱还多伤感情呐。” “怎么?你还想和我谈感情?那很烧钱的。” “没关系,钱多不怕。” 姚东京抿嘴一笑,穿着新鞋,拎着包就走。段西安跟在后面:“你要去哪儿?” “去烧钱。” 二楼女装区,三楼内衣区。 一整个下午,姚东京将一、二、三层楼都烧了个遍,手里的袋子已经多到提不下了。这样逛了一圈下来,心情果然好了许多。望着几大袋子的战利品,她喜滋滋地笑。 段西安跟在后头,也是笑嘻嘻的,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脚已经开始发麻了。不仅脚酸,他手也酸:一边跟着战斗欲满满的姚东京到处走,一边帮她刷卡付账顺便提东西。 第一次陪女人逛街,他没经验。现在终于明白,这简直就是满清十大酷刑之一。 眼见姚东京眼睛一亮,似乎又看中什么东西了,段西安左右眼皮都在跳。 左眼跳好事:姚东京拎了这么多东西,肯定得坐车回去,她不能开车,肯定得叫车,在她叫到车之前,他肯定得想方设法把她弄进他的车内。 右眼跳坏事:姚东京拎了这么多东西,肯定得坐车回去。既然他下定决心要把她弄进他的车,那他就得把这些七七八八的都拎过去。他车停得可远了…… 不过左右衡量一下,还是好事大于坏事的。坏事顶多累人,好事却能开心。 思及此,段西安咧嘴一笑,姚东京就站在他眼前:“乐什么?都买好了,回去吧。” 段西安接过姚东京手里的东西,屁颠屁颠在前面带路:“我车停得有点远,一会儿你站门口等,我去开过来。” 冲出商场,段西安一路小跑去车旁,将姚东京的袋子一股脑丢进后座,怕她等不及,急匆匆发动车子,轰地一声就驶到商场大门口。 四处张望,却没有姚东京的身影。 他正疑惑,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姚东京: [买完东西心情好多了,于是给你发条短信。 你不用找我,我半小时前就叫我爸的司机在商场外等我了,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那些东西都是你付的钱,自然应该归你。我知道你认识的女孩儿多,那些东西你做送人处理就可以。 ps.请相信我的品位,女孩儿收到这些礼物,一定很开心。] 读完短信,段西安车中凌乱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后座满满的购物袋,轻蹙的眉忽地舒展开,唇角上扬,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既然姚东京摆了她一道,那他也务必要还她一道。 第23章 神之手 立冬,暖阳如金,自上斜下,透过落地视飘玻璃窗,温软而慷慨地铺散在沈孙义的办公室内。 浅色实木办公桌摆在窗前,软椅背窗而置,右侧是合上朗丝百叶帘的隔断玻璃墙。 沈孙义对居室、办公环境要求高,讲究典雅、清韵,这间高层办公室内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他亲自置办。 一日24小时,沈孙义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最长。办公室内设有嵌墙书架,兴致好的时候,他独爱倚窗而坐,借阳阅书。 啪地一声,沈孙义重重合上手中的厚皮书,轻轻放在右手边。此时天气晴好,正适合只是身边有人刻意扰他心烦,这几日的烦躁堆积成山,令他心不平气不静。 安在音面朝落地窗,双腿悬空,坐在沈孙义的办公桌沿。室内设置四季常温的中央空调,安在音下/身只着超短皮裙,也不觉得身冷。 她的裙子实在太短,短到她夹腿而坐,雪白的腿跟便若隐若现。她很有心计地将一头长发盘起,露出两边香肩,刻意斜下腰,宽松的上衣便自然朝下而垂,胸口大露。 她的十指丹蔻轻轻扒着桌沿,大拇指在桌面上缓慢地小幅度滑动,像汽车的雨刷,一下一下的。 维持这样的姿势,已逾十分钟。安在音却丝毫不知疲倦,唇角上扬,双眸含情,瞬息不移地望着右前侧的沈孙义,尽管自她进入至今,沈孙义一眼都没有看她。 长久的沉默之后,安在音终究按捺不住,挑起修长的指,轻轻触在沈孙义的衬衣胸口,再缓缓下滑,似勾引,似挑逗。 沈孙义微微旋身,旋转软椅便朝右滑开一个角度,安在音的指便离了他的胸。至此,他才抬眸望她一眼:“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感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不过这件事我自有决断,你也不需过于费心。” 安在音娇声一笑:“我这不是害怕那边起疑么?那两个老的摸爬滚打许多年,都是人精,你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担心被那二老看出端倪。” “绝不会。”沈孙义抿唇一笑,语气是满溢的自信。 安在音陷入他强大的气场里,一颗心为他怦怦而跳。她挪了挪屁股,又移近他几分,手指再次搭在他的衬衣上,若有似无地打着小圈,声音甜腻诱人:“可我还是想帮你。” 沈孙义微笑着无动于衷,他透着精光的眸紧盯安在音的脸:“我不会回报你。”沉吟片刻,他忽而又道:“哦,唯一能回报于你的,便是此刻:我得提醒你,你曝光露点了。” 闻言,安在音不羞不恼,泰然自若,手捂粉唇,娇滴滴地媚笑:“你终于看见了?” “收敛一点,在音。” “偏不,你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安在音又将一条腿抬起,用裸/露的小腿去蹭沈孙义的裤管。 沈孙义笑意冷淡,抬手不知按了什么,滴的一声轻响,隔断玻璃前的百叶窗呼啦啦地打开。 “不介意被我的员工围观的话,你可以继续曝光露点。” 说完,他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软椅的椅轮旋转起来,带着他朝后划行,便拉开了和安在音的距离。 安在音抬眼一望,那透明玻璃外是员工格子间,此刻坐满了人。老板的百叶窗忽然打开,那群员工齐刷刷地抬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安在音垂目含笑,翘着兰花指拎着自己的裙摆往下扯了扯,再从桌子上慢慢地滑下来,动作优美,姿态优雅,看不出一丝窘迫。 她伸手将长发散下,在金光灿灿的阳光中甩了甩头:“该说的我也说了,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语毕,她妖娆地扭臀,迎面便对上正开门进来的姚东京。她脚下稍顿,继而展颜微笑,白腿一迈,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类似啄木鸟似的、笃笃笃的声音。 和姚东京擦肩而过之时,她微微颔首,眼尾好似燕尾,妖媚地扫过,看得姚东京不由得顿了顿脚步,回眸望去。 沈孙义笑着起身,将姚东京迎接过来:“要喝什么?” 姚东京在一侧的沙发椅上坐下:“白开水就好。” 沈孙义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水给她,坐在她的身侧:“今天你怎么会来找我?”方才大门一开,姚东京走了进来,他心底冒出些疑惑,但很快被欣喜覆盖。从前她从不主动过来,今日着实给他一个惊喜。 姚东京握着水杯烘手,垂眸望着那袅袅升腾的白雾:“我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只有你这里会收留我。” 沈孙义蹙眉,细思片刻,他便反应过来,姚东京如今已被骆金银革职,闲人一个,丢了工作,她自然整日闲着无聊。 “对不起,最近几天我真的太忙,忽略了你。”沈孙义道。 这几日他在x路的酒店出了事:x号那日,酒店接待了邻省的一批旅客,是过来开会的,身携不少重要资料。结果在某天晚上,一名旅客随身携带的会议资料居然不翼而飞了。 因为是在酒店里弄丢的,因此那名旅客急赤白脸地要求酒店赔偿损失。沈孙义对于赔偿一说是没有异议的,毕竟旅客丢失资料与酒店监管不周有关联,但那旅客忽地狮子大开口,报出天价索赔额,甚至吵闹着要将事情闹上法庭。 为了平息此事,沈孙义这边搜遍了全店,也没找出那份消失的资料,那名旅客的态度不好,脾气又急,恨不得立马将沈氏告上法院。旅客的情绪久久没有安抚好,为此,沈孙义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了。 几日来,一直忙得没时间看新闻,姚东京酒店失火的事,他是从手下员工的嘴里听来的。当时他想着要立马打电话慰问,可手头的事一大堆,转眼就忘了。这么一拖,竟然拖到了现在。 眼见姚东京此刻毫发无伤,只是精神略不济,他总算安下一半的心。另一半心,还为着酒店的事悬着。 姚东京冲冒气的开水呼呼吹了一口:“你别担心我,我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特别闲,好无聊。” 沈孙义道:“你之前太忙,现在闲下来也好。你可以去逛逛街,买买衣服。” 姚东京立马想起不久前她才逛过街,段西安还抢着付钱。她刚开始还拦着,可段西安太强势了,刷起卡来毫不手软,她就随他去了。不过,那些用他的钱买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要的,她不想和他有任何形式的牵缠。 “逛久了也无趣。”姚东京一边喝水一边说,“啊,好怀念从前忙碌的日子啊,现在真的好空虚。” 她头一仰,双眼瞅着天花板,忽闪忽闪的,瘪着嘴嘟囔,表情很忧伤。可看在沈孙义眼里,却是另一副样子。在他心里,就算是发牢骚的姚东京,也是软萌好捏的。 “我这里没有空职,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个。”沈孙义笑道。 姚东京瞥他一眼:“我才不要给你打工。” 沈孙义往椅背一靠:“不打工?也可以。我这里还缺个老板娘,你有意愿么?” 姚东京没回答。沈孙义总是这样,聊着聊着,就能将话题绕到这上面来,三番五次地提起这茬,似乎很是乐在其中。每次她都是沉默,或者迅速转换话题。 她默不作声只顾着呼啦呼啦喝水,沈孙义也不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投标报名了么?” 沈孙义指的是靠近xx风景区的那块地皮招标,公开招标的项目,投标人必须按招标公告的要求,携带相关证件到综合招投标交易中心报名,由行政监督部门、综合招投标交易中心和招标人共同对投标单位所报资料进行审查。 姚家肯定是打算竞标的,但姚东京已被骆金银革了职,报名的事宜她管不着。一月前她还想着大展身手,却不想,才几天,姚家的大小事,她都难以参与了。 姚东京低头喝水,水汽蒸腾而上,全扑在她的脸庞,晕染了她的长睫,水润了她的眸。此时此刻,她仿佛一只憋着委屈的小狗,水汪汪的眼无辜地睁着,看得沈孙义心中又疼又痒。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你想参加吗?” 姚东京轻轻点头:“不过没机会了。” “谁说的。” 姚东京听了一怔,扭头不知所谓地看着沈孙义。 沈孙义抿唇一笑:“以你个人的名义投标,我在,你的资金就无须担心。” 姚东京心里一震,他的意思是要提供她资金,让她也一同参与竞标?太胡闹了。就算她申请成功,参与进入,以她个人的名义,绝对争取不过以企业、组织为名义的投标。参与竞标不是儿戏,从投标前准备至投标文件的制作、递送,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极花费精力时间,财力物力。 沈孙义敢说这种话,凭的不过就是他雄厚的资金背景,他有经验有气势,却同样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沈氏的确算得上龙头老大,但如今酒店业峥嵘发展,有权有钱又有能力的对手越来越多,其中不容小觑的同样逐年增加。 姚东京犹豫不决,沈孙义却愈发笃定:“我会帮你请专人设计项目投标书,只要你同意。” 姚东京看了看沈孙义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更加疑惑:他势在必得的把握到底由何而来? 第24章 荧光之心和恐惧之心 姚东京从沈孙义那里出来,已经是6点一刻了,饭点,此时爸爸妈妈一定已经在家了。 尽管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忙,但只要不是有临时或突发事件,一定会在饭点回家。一家三口只要都在家,就一定要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这是姚家的传统。 怕他们等不及,姚东京在路上不敢耽搁,她还算幸运,很快就拦到一辆的士。 冬令时白日时间短,此时夕阳早已西下,天幕黑乌乌的,街道两旁的路灯已亮起,黄橙橙的一片。 的士师傅车技好,开得很稳且速度很快。 姚东京坐在驾驶座的后座,手支着下巴,无意识地望着车窗外迅速退后的风景。 她在沉思。 方才沈孙义说的投标方案,令她十分心动。她和一般的女孩子略有不同,不像罗伊娜,小孩子心性大,心里念着玩乐,总想着开派对;也不似安在音,疯狂地围着爱上的男人转。 姚东京像她妈妈,性凉如水,有主见,有思想,更有事业心。 当沈孙义说那个提议,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时,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这绝对很有风险,且很难实现,她还是动摇了。内心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她真的可以以个人名义去参与投标。倘若真发生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真能中标,那好处她也不会独享,她被革职,可终归是姚家的一份子。 这样想着,她心中喜悦渐盛,琢磨着干脆按照沈孙义说的去做,那她就得快些开始准备投标报名资料了。越想越兴奋,她迫不及待想回家,不由敲了敲驾驶座椅背:“师傅,再快点。” 等她回到家,嘴上还挂着笑,掏出钥匙开了门,那笑忽地垮了。 家中灯火通明,餐厅内欢声笑语,悬吊灯下是饭菜的腾腾热气,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唯一有点变化的是人数。 坐在餐桌旁的,除了姚春风和骆金银,还多了一个段西安。 姚东京一边默默地换鞋,一边思忖:他怎么来了? 姚春风见女儿回家,立马笑着招手:“来,东京,快过来吃饭。” 骆金银瞄了姚东京一眼,转头冲厨房喊:“阿霞,给东京装碗饭出来。”阿霞是姚家的保姆,干活十分勤快。 姚东京走到餐桌边,阿霞就把饭端上来了。姚东京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骆金银一边舀汤,一边看姚东京:“你去哪儿了,今天一下午不见人。”她将汤碗递给段西安,又对姚东京道:“家里来了客人,你却回来这么晚。” 段西安接过汤碗道了谢,望着姚东京直笑。 姚东京闷着头,只顾自己吃饭,心里却使劲琢磨,段西安来家里到底是做什么。 段西安就像是听见了姚东京的心声一般:“我给你送礼物来的。” 姚东京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段西安笑而不语,骆金银指了指一旁的几大袋东西,帮他回答道:“喏,你去看看。” 姚东京一回头,就看见了好几只熟悉的袋子。她蹙眉细想,终于想起那几只袋子的来源:可不就是几天前她在大商场扫荡时,段西安抢着帮她付款的那些东西么。 再看段西安,捧着饭碗笑得意味深长。骆金银在旁帮腔:“我刚才看了几眼,西安眼光不错,比东京爸爸好多了。” 姚春风正啃肉,无故躺枪,不免哼了一声,替自己辩驳:“我是男人嘛,和你这个女人眼光当然不同啦。我觉得好看的,你觉得不好看,你觉得好看的,我也看不上啊。” 骆金银瞄他一眼:“西安买的这些衣服鞋子,我觉得很有品位。人家也是男的,眼光就比你好,你就承认自己眼光差吧。” 眼看二老要吵起来,姚东京立马出声制止:“都吃饭,再吵菜凉了。” 她有意无意地瞄了段西安一眼,因为他的“品位”问题,姚春风和骆金银还拌嘴,他倒好,吃得津津有味的。更何况,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他选中的,这会儿也不好好解释,只顾自己低头吃饭。 饭后,姚东京把段西安拉到阳台:“你到底想干嘛?” 段西安双手插兜:“你别生气,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他笑着倾身向前,继续道:“那天可是你自己说的,叫我相信你的眼光,把这些东西送给女孩子,她一定会很开心。所以现在——你开心吗?” 望着段西安一张得逞的笑脸,姚东京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她画了个圈,没想到最后倒是把自己圈进去了。 伸手不打笑面人,她一定要冷静。 段西安既然将那些东西都送过来,那她只能接下,到时候查出商品价格,再还他钱就好。 这时候该担忧的不是那些东西的事,而是……段西安本人。 他东西也送回来了,饭也吃了,也该走了吧? 姚东京抬手望了眼表,下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 不等她说完,段西安没皮没脸地道:“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把我留一晚?” 姚东京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决定先发制人。她推开门走进室内,大声道:“爸、妈,段西安要走了。” 骆金银应道:“这么快?” 姚春风笑眯眯的:“小段啊,不多坐一会儿?” 姚东京也笑眯眯的:“不了,他一会儿还有事,急事。” 姚春风点头,既然是急事,那就不多做挽留了。 段西安没想到姚东京来这么一招,他本来是打算死皮赖脸再多呆一两个钟头的,现在被她昭告天下似的,他还不得不走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那行,我这就走了。”然后扭头对姚东京笑:“你送送我?” 姚东京刚想拒绝,骆金银就推着她到门口:“嗯,东京你送送西安。” 姚东京不情不愿地把段西安送到他的轿跑旁,冷得跺了跺脚。 段西安倚靠在车门边,看着姚东京笑:“觉得冷?不如我带你去个热乎乎的地方?” 姚东京白他一眼:“我家就热乎乎的,你赶紧上车吧。” 段西安一动不动:“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如何?没失礼吧?” 姚东京敷衍:“挺好的,快点走就更好了。”说着,又是一阵寒风袭过,冻得她抖了抖唇。 同样是被冷风呼呼地刮,段西安倒是浑身热烘烘的:“我给你爸爸带了酒和茶叶,给你妈妈买了支参,你说他们应该不会不喜欢吧?” 姚东京懒得说话了:“嗯。” 段西安沉默了一会儿,姚东京又催促:“外面太冷,你也别光站着,快坐进车里,早点回去吧。” “你就这么急着要我走?”段西安有点受伤。他刚才说了这么多,她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要他赶紧走。 姚东京抿抿唇:“你回去,我也好回家。外面真的太冷了。” 段西安安静了三秒,定定地望着姚东京。她双手抱着胸,两只脚在地上轻轻地跺,冷风一吹,她就缩起脖子,跟手机震动似的,轻微地抖,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小鸭子。 好萌好可爱,好想抱在怀里亲一口。 有些念头就像树根,钻进土里就彻底深埋扎根了。那只是一瞬间的心念微动,谁能想得到,最终竟成了一生的执念了。 那一瞬,段西安只是笑了笑,然后,他忽地上前一步,将姚东京搂在怀里。他浑身都热,将冰块似的姚东京抱住,身体的燥热立刻消减,仿佛烈火跳进了冰河,滋滋滋地沸腾,舒适得他在心底深深喟叹。 姚东京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都被段西安箍在双臂中。 他的热量就好似一只保护罩,将她裹在其中。有那么一刹那,她怀疑自己是一根飘零的野草,风吹日晒,经历霜雪雨露。而段西安就是一只塑料大棚,把她罩在心口,让她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再有冷风划过,她竟不觉得冷了。 段西安的脑袋贴着她的左耳,温热的唇就在她的耳畔,暖暖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肩头:“现在还冷吗?” 姚东京有点懵。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不久前和沈孙义在x江的那天。同样也是夜晚,她喊冷,沈孙义便将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肩上。 而段西安……则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当口将这两种行为进行对比,令她匪夷所思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她并不反感,只是慌张。 就像某一天,沈孙义忽然在电话里对她说他想念她一样。她觉得慌张。 于是,她急急忙忙推开段西安,红着脸颊看他。他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然后,他居然浅浅地笑了,声音低低的,带着欣喜:“你居然不骂我?”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的确是惊讶的。姚东京有点囧,难道她经常骂他吗?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在慌乱中又夹杂了一层惧怕。 她根本不愿意多想,推着他就往驾驶座赶:“别磨蹭了,你快上车。” 这次段西安倒是相当听话,被姚东京像是赶鸭子似的赶到驾驶座,乖乖地应:“好。” 段西安驾车而去。姚东京站在原地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忽地皱眉。看着段西安现在这个样子,她就觉得看见了第二个沈孙义。刚才那个拥抱,她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仿佛擂鼓,砰砰砰的,让她隐隐觉得,段西安或许是真的对她有感情。 一个沈孙义她已经招架不来,如今又多了个段西安。 心烦意乱。 姚东京觉得自己一定是有恋爱恐惧症。 第25章 恶魔的眼睛 送走段西安这尊大佛后,姚东京急速跑回房,扑到电脑前,准备发邮件。 收件人是她大学时期的研究生学姐,现在这个学姐在国外读博,专修酒店管理。 姚东京念大学的时候是不住校的,姚春风给她在校外买了一栋房,每次下课后,别的同学回寝室,她出校,所以她和班里的同学们是没什么感情的。 实际上,她朋友不多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她不像其他女同学那样活泼爱闹,又不懂得撒娇,说话的语气凉凉的,加上她颜值比平均水平线高出太多,总给人一种女神高冷的错觉。 又比如,她家经济条件比一般人好太多。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怎么会有话题?当同学们在为淘宝上一两百的东西和店主卖萌撒娇求包邮时,她在市区的xx百货逛一圈,几乎买下半个商场的衣服。 消费观念不同,三观也不会和谐。 可以说,姚东京的大学生涯,几乎是一个人的狂欢。 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勉强算得上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此刻她要发邮件的对象。 点开邮件页面,是学姐上次回复给她的邮件,长长的一大篇,讲的是管理的专业知识。 姚东京点击新邮件,思考许久,打上一段话,又思考许久,删掉了那段话,最后索性放下电脑,爬到被窝里睡觉。可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爬出来,坐到电脑前。 最后,她只打了一句话,是陈述句:我有恋爱恐惧症,我有病。 发出邮件后,她就关了电脑上床睡觉,做了一夜的梦。 * 次日早,姚东京先将段西安买给她的东西一样一样整理好,算出总价,将钱汇给他,再准备好投标报名资料,赶去了沈孙义那里。 沈氏酒店坐落于市区最繁华的地方,正好处在十字交叉路口,这里车来车往,人流量巨大。 等红灯的时候,姚东京就看见酒店门口围了一大圈人,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从人群中钻进去,大厅里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 几个旅客模样的人像大爷似的坐在大厅的会客沙发上,其中一个还带了老婆孩子。孩子皮,大人说话的时候跑来跳去,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酒店经理卑躬屈膝,一边陪笑脸一边说好话。姚东京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记得沈孙义昨天和她说过,不久前有个过来开会的团,其中一个旅客的会议资料在酒店遗失,怀疑是被人偷了,找了许久找不回来,于是索赔。可他狮子大开口,酒店方面自然不会同意。再然后,那旅客就想着要把沈氏告上法庭,现在又在这里旧事重提。 丢失物品发生在酒店,就算那个“小偷”不是酒店的人,酒店也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这种事一旦发生,酒店方面难逃其咎,不可能全身而退。既然如此,那就得好好安抚客人情绪,双方私下解决,而闹上法庭对酒店是最不利的。 经理一直在旁重复表示赔偿的事大家好商量,不需要动用法律手段,他极力和旅客周旋。可那旅客油盐不进,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大闹一场。 姚东京同为业内人士,深知酒店这一行的辛苦与酸涩。在旁看了一会儿,也看不下去了。 那旅客态度极差,摆出一副根本不愿意和解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占据整个沙发,一旁的小孩没脱鞋就踩在沙发扶手上,好没教养。 服务业最怕遇上这类客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姚东京从双方的对话里听出一丝端倪:经理提出大家一起商量赔偿价格,旅客一口咬定他心目中的“天价”,豪不讲理。经理好言相劝,旅客顾左右而言他,爆粗口、骂脏话。 她还得知,这位旅客从入住丢失资料至今,在沈氏酒店已赖了将近半月。之所以是“赖”,是因为酒店方面为了平息旅客的怒火,免去了这名旅客的住店费用,所以他干脆赖着不走了。前几日变本加厉,把老婆孩子一并接了过来,貌似是打算长期白吃白住了。 白吃白住其实是小事,顶多心里膈应。可他这番大吵大闹,将四周的路人都引来看热闹,实在太影响生意,有损沈氏声誉。 路人看好戏看得有滋有味,指指点点好不热闹。姚东京却把自己代入酒店方了,越看越来气,而且总觉得事情有猫腻。 她说话直,走上前去就对经理道:“经理,别说了,你看他那副样子,根本没意愿和解。” 经理一转头,见是姚东京,忽然有种找到帮手的感觉,大家都是同行,同行帮同行,这很正常。 姚东京安抚地朝经理笑了笑:“不愿意和解的人分两种,一种,他丢失的东西真的格外重要,酒店态度不佳,丢了东西还死不认错,惹得他不高兴,所以他才想着要上法庭;第二种,他不为别的,就是要把事情闹上法庭,酒店越不利,他越开心,那么,所谓‘丢失的资料’,也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整个闹剧,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产物。” 说完,她转头看着那旅客,眼神探究,仿佛一把钻子,要钻透那客人的心。 旅客听完姚东京的揣测,蓦地一怔,表情难以置信。忽然从沙发里跳起来,急得脖子都红了,指着姚东京破口大骂:“我和这家酒店的经理讲话,你算什么东西,插什么嘴?!” 他瞪着姚东京骂骂咧咧的,姚东京不愿意和这种人吵架,撇过头沉默,忽闻身后传来沈孙义的声音,铿锵有力:“她是沈氏老板娘,凭什么不能插嘴?” 转眼间,沈孙义便走到姚东京身旁,将她一勾,便带到了身后。他朝旅客走了几步,唇角上扬,虽是笑着,声音却极冷:“既然您执意要将沈氏告上法庭,那么沈氏悉听尊便。现在,请您和您的家人,带上您的一切物品,从沈氏搬离。还想说什么,就留到法院去说吧。” 旅客又是一怔,像是没料到沈孙义会和他撕破脸,一时语塞,片刻后蛮不讲理地吼:“你什么态度?!是你们酒店的失误,你还敢和我顶嘴?想赶我走?哼哼,没那么容易!”说着,他双手叉腰,一屁股坐下:“我还偏就不走了。” 沈孙义心里冷笑:“既然如此,只好报警了。” 一听要报警,旅客就坐不住了。沈孙义没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经理道:“他再闹事,就按照我说的办,一味赔礼道歉不管用,态度强硬些。” 经理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目送沈孙义牵着姚东京离开。 沈孙义将姚东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为她沏了一壶普洱。姚东京坐在沙发上,因为刚才的事,她心里还生着气:“早该这么做了,我非常怀疑,他根本没有丢失什么资料,纯粹只是想搞臭沈氏。” 她接过普洱,呼呼吹了一口:“有没有把监视画面调出来看?” 沈孙义也捧起一杯普洱,靠着沙发扶手,站在姚东京旁:“出事当天,就调出来看了。但没有任何嫌疑人物出现,画面一切正常。所以这件事才不好解决,监视器没有拍摄到任何东西,可他偏偏一口咬定自己丢了资料。” 姚东京笑:“那么极有可能和我猜测的一样,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 看着姚东京一副“看吧,我说对了”的表情,沈孙义就笑了。 其实,他在出事那天就猜想到这种可能,只是他毫无根据。万一他猜错了,这样胡乱揣度、污蔑客人实在不好,事情会闹得更大。因此,这么多天,他为了这件事才这般苦恼,倒是今日,姚东京一出面,就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这番话只有她能说,首先是因为她正直、勇敢,毫不畏惧。 更重要的是,她目前与沈氏无关,作为旁观者讲出这个猜测,第一把这种可能搬上台面,也好给看不清真相的观众提供另一种思维想法;第二这话不是出自沈氏之口,就算猜测是错的,最后沈氏也不会被人指责诬陷。姚东京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提出这种猜测无可厚非。 姚东京替沈氏说的这番话,真是正中了沈孙义的心。 贤内助。 当下,沈孙义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么三个字。 他心里欢喜得很,但表面还是笑得淡淡的:“东京,你啊,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 这话沈孙义说的清清淡淡,似不满,似责怪,更似无奈。 这时候,姚东京手机忽地响了。沈孙义站得高,自上而下望去,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沈孙义不知此人是谁,可姚东京心里清楚。这号码最近常打来,有时候会发短信。就是近来和她纠缠的段西安。 她无需接起电话,就知道段西安为什么打来。早晨她将那些衣服鞋子的钱汇还给他,这会儿他一定是收到汇款了。其实她早想到段西安收到汇款一定会打电话找她,纠来缠去真没意思。可她真是安不下心收下那些东西,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件事画上句点。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接这个电话。看见这串号码,她脑子里就浮现出昨晚她家门外,段西安抱着她的情景。 她又开始发慌了。 更何况,沈孙义还在这儿。不知为何,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可她总是有一种偷情被捉到的感觉。 没有任何犹豫,她按掉了那个电话。 很快,段西安的短信发了过来:下午五点,我来接你,我们见面。不然我就去你家蹭饭。 沈孙义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不接电话?” 姚东京立马收起手机:“哦,骚扰电话。”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差点忘记正经事……我把投标报名资料带来了,时间有点紧,得快点准备文件了。” 沈孙义若有所思地在姚东京脸上扫了一眼:“好,我们今天就把这件事解决。” 第26章 柔软的角 下午五点,段西安准时到达姚东京家。 不料却扑了个空。 姚春风和骆金银也不在,家里只有阿霞一个人。 他黑着脸坐回车里,宗以文的电话就来了,是叫他晚上去会所吃饭的。 宗以文听了段西安有气无力的声音就笑:“你怎么了?相思病又犯了?” 段西安摆弄着车后镜上挂着的水晶吊坠:“你和我说的那招不好使,姚东京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是拼命缠着她来着,可她现在躲着我,家里找不着人,电话直接挂断,短信也不回,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才几天你就坚持不了了?”宗以文笑,“你知道我当初追罗伊娜追了多久么?” 宗以文对罗伊娜的追求史,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那时候,一旁观战的段西安都看不下去了,嘲笑宗以文这简直比红军十万里长征还艰苦。宗以文倒是很乐观,坚持纠缠战术、赖皮战术,数个战术齐制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长征胜利了。 可段西安没宗以文那么好的耐性,他心里急,看不见姚东京就更急了。 宗以文给他出谋划策:“坚持肯定胜利。找不着人就等,堵她家门口等,她总不会不回家吧?” 话音刚落,段西安眼前一亮。 车前那一步一步走来的女人,正是姚东京。 段西安跑下去,拦在她面前,低头看手表:“五点一刻,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姚东京觉得好笑:“我没同意要和你一起出去吧?” “位置已经订好了,xx会所,那儿的菜不错,你跟我走就行。” 段西安按车钥匙,滴滴两声,车头灯闪了又闪。他这举动,这行为,就跟吃定了姚东京会跟着他走似的。 姚东京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朝家门走。 段西安也没上前追,倚靠着车门,手指套在钥匙圈里,一下一下地转着。他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那窈窕的背影:“你爸妈也快回来了,看来,我又得到你家吃晚饭了。” 姚东京脚下一顿,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段西安得意地笑:“你快上去打扮打扮,我在这儿等你。” 说着,他旋身坐进驾驶位。姚东京站在原地,盯着那茶色玻璃车窗看,只能勉强看见一个乌黑的人影坐在里头,一动不动。 看这情形,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姚东京一点也不想段西安到她家吃晚饭,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蹭饭蹭习惯了可怎么办,她心里膈应。 没办法,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坐进去。 不过没坐副驾驶,坐的是车后座。 段西安从车后镜里看姚东京,她板着小脸,面无表情,眼神也淡淡的。他笑了笑,没启动车子:“坐前面来。” 对着车后镜里段西安的眼睛,姚东京也笑了笑:“我想坐后面。” 段西安点头,眨眨眼睛:“好啊,那我们再等等,把你爸妈也一并接了去会所吃饭。”说完,他一仰头,就靠着椅背闭上眼,一声不吭。 姚东京收起笑,瞄了一眼前面的后脑勺,心里发急。她同意跟他去吃饭,就是不想他和她爸妈接触过密,现在他坐着不动,还威胁她要把她爸妈接去一起吃,她一点辙都没有。 心里细数十秒,她败下阵来,气冲冲地开门、关门,走到副驾驶座旁,开门、关门。 等姚东京坐稳,段西安立马启动车子:“和你爸妈说一声吧,省得他们等你吃饭。” 姚东京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任他宰割了,他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还不能反抗。早知如此,从沈孙义那里出来后,她就不应该回家。她只是没想到,段西安真会和短信里说的那样来她家接她。 电话是打给姚春风的,结果是骆金银接的:“你爸爸还在开会,有什么事?” 姚东京侧了侧脑袋,从车窗望出去:“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出去吃?和谁?沈孙义?” “不是。”姚东京有意无意地瞄了段西安一眼,稍稍压低声音,“一个朋友,普通朋友。” 骆金银又说了几句,电话就挂断了。 姚东京把手机收起来,就听段西安哼笑了一声,带着讽刺:“朋友?呵,我们进展神速啊,不久前你我还只能算‘普通熟人’呢。” 不等姚东京接话,段西安又道:“我现在很期待,什么时候,我们会变成‘男女朋友’。” 姚东京勾了勾唇角,一字一顿的:“绝、不、可、能。” 段西安扭头看她一眼,忽地轻笑出声:“你话说得太满。”他假装思索了一会儿,道:“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你绝不会再坐我的车。” 姚东京没说话了,心里对段西安又厌恶几分。小心眼,没风度,还记仇,可恶。 车子在xx会所的地下停车库停下。 姚东京跟着段西安进了三楼包厢,里面有不少人。有些人她认识,比如宗以文,但大部分人她不认识。想来这是段西安和朋友们的聚餐,他居然把她带到他的朋友圈子里来,姚东京觉得有点尴尬。 包厢里的人本来嬉闹着在摇色子,见段西安后头还跟着姚东京,一伙人互相交换眼神,揣着明白装糊涂:姚东京是沈孙义的未婚妻,业内已传开了。段西安却带着她来吃饭,这伙人各个是人精,其中门道,不必说透也能猜出一两分来。 人到齐了,所有人入座。 xx会所和传统的餐馆有所不同,虽然同样经营餐饮,但它的菜色、菜种更精致,往往一道菜卖出千元以上的价格,偏偏分量又不大,但摆盘很有特色,味道也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会所还提供娱乐设施,替代了酒吧的部分功能。 价格昂贵,因此人并不很多。环境清雅,又附带娱乐休闲功能,这里往往是有钱没处花的公子哥们喜爱的去处。 段西安和宗以文是这里的常客,菜是宗以文点的,每道菜都极富特色,漂亮精致,让人只看一眼就有胃口。 众人吃了几口菜,忽然有人提起景区附近那块地皮的事:“段总,段大少爷,你们段氏是不是又是志在必得?” 宗以文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这个‘段总’不干实事,你问了也白问,吃饭!” 段西安不服气:“就你话多。”他看着问这问题的那人:“段氏不缺这一块地,但多多益善不是么,志在必得那是肯定的。” 那人有意无意地瞄了姚东京一眼,又对段西安道:“哟,你就这么自信?据说这次竞标竞争激烈啊。” 段西安笑:“有实力的就那么几家,哪儿激烈了?更何况这次有人掉了链子。” 姚东京一愣,猜不透段西安话中的这个“有人”是谁,就抬头看他。可段西安说完这句,再不愿多提,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见吃得差不多了,宗以文就起身给一桌人倒酒。轮到姚东京这里时,她按住杯口:“我不喝。” 宗以文笑:“喝一点吧,这是百年干红。” 姚东京摇头:“我不太会喝酒。” 段西安讶异:“你怎么不太会?上一次,你一口就能喝出苏维翁。” 姚东京剜了他一眼:“能喝出就代表能喝多?” 她说话口气不太好,凉凉的,还带着刺。宗以文在一旁听得有点尴尬,段西安倒浑不在意,夺过姚东京手里的酒杯,递给宗以文:“倒上吧。” 姚东京急了,正要拒绝,段西安就凑过脸来,压低声音道:“大家都满上了,就你杯里没酒,多不好看?你别急,我没让你喝酒,你喝不了,把酒给我就行,我帮你喝。” 席间,段西安果然守诺,一旦轮到姚东京要喝酒的时候,他都很霸气地替她喝了。段西安酒量真好,一杯一杯下肚,脸色也不变,坦然自若,谈笑自如。 姚东京在一旁默默地看,越发觉得他定是混多了这样的场子,做派才这般自然轻松。忽地想起他这个“段总”是挂名的,不干正事,那么平时闲着定是和朋友聚在一起。这样聚来会去的,才练就了这样的好酒量。 她坐着光吃菜不喝酒,有人看不惯,捧着酒杯过来要和她碰杯。姚东京不认识这人,他脸色酡红,走路晃悠,一看便知是喝高了。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大舌头:“姚小姐,你今天可是滴酒未沾呐,这样可不好,来,我陪你一杯,你给我个面子?” 姚东京心想自己又不认得他,凭什么卖他面子,他让喝,她就得乖乖地喝?这是什么道理。她心里冷哼,脸上神色也跟着冷淡下来:“对不起,我真不能喝。” 一听这话,那人酒脾气就上来了,说话还喷口水:“不行,喝,一定得喝,哪有一场子光叫别人替你喝酒的道理?从没听说过。” 他态度强硬,惹得姚东京更加不高兴:“你现在不就听说了?还眼见为实了。” 宗以文今天做东,见气氛不太好,立马就跑过来拽住那人的腰:“行了行了,你也别这么固执。”又对姚东京道:“你看他为了劝你酒都这样了,不如,你意思意思,抿一小口?” 宗以文本想着姚东京抿一口,这事就算这么过了,可没想到,那人偏不照这台阶下,红着一张脸急喊:“那可不行,一口怎么行?起码一杯。” 姚东京一动没动,那人眯了眯眼,就呵呵地笑:“喝杯酒都这么困难?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群娇小姐,这脾气臭的,也不知是被谁惯的!” 段西安忽然插/进来:“你个大老粗懂什么!她臭?你闻过?我怎么觉得香得很?你今天别想灌她酒,她就是滴酒未沾怎么了?我愿意替她喝,我就是想惯着她,你个闲杂人等就别管了。” 那人听了这话,彻底炸毛了。 他平素和段西安关系不错,玩的时候也是称兄道弟的,可今时段西安却为了个女人和他对着干,他心里老大不高兴,酒喝多了,脑子不清楚,口不择言地吼:“说我闲杂人等,你就不是闲杂人等了?这谁你以为我们不清楚?沈孙义的未婚妻!你算老几啊,就管啊管的。” 刹那间,整个包厢都安静了。 段西安的脸黑得跟煤球似的,他刚才说的话还带着玩笑的意思,这回,他是真生气了:“沈孙义的未婚妻?呵,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他们订婚了还是办酒宴了还是开记者招待会了?” 他板着脸,拍了拍桌子:“在座的都听好了,姚东京是我段西安的女人,以后在我的场子里,别跟我提沈孙义这三个字!” 把话说完,段西安也不管场子是不是冷了,牵着姚东京就走。 他大概是真火了,步子迈得极大,他人高腿长,姚东京不一会儿就跟不上了。 可段西安气归他气,姚东京心里也有火:他凭什么对人说她是他的女人?经过她同意了么? 走出会所,姚东京扭着手腕挣脱了段西安的钳制,站在风口瞪着他,也不说话。 段西安扭头一看,姚东京那张脸也板着,嘴唇不高兴地抿着,眼中似有火光。 他立马没气了,再愚钝也能看出来,姚东京生气了。他刚才急,说了那么一番话都不带喘气的。姚东京本来就烦他,这会儿该更烦了。 本来他带着她出来吃饭,一来是想让他加入他的圈子,二来是想和她增加点感情。今天这么一闹,估计她不仅加不入他的圈子,对他的好感度也哗哗地往下掉。 这么一想,段西安感觉后果十分严重,心里慌慌的。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装无辜耍赖皮。 会所隔壁就是大商场,人来人往的,段西安眼睛一眯,就半倒在姚东京身上,捂着脑袋嗷嗷叫:“啊,头晕。” 姚东京嫌弃地甩了甩他,他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就不动了。不一会儿,他沉重的脑袋就搁在她肩膀上,双手还拽着她的手臂不放。 姚东京垂目,就看见段西安仰着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醉,嘴上还念念有词:“我肯定喝醉了,刚才说的都是酒话,不是我的本意。哦,不是,是我的本意,但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醉了。啊,头好晕。” 看着段西安装醉耍酒疯,姚东京觉得可笑,一肚子气就跟扎破气球似的,全漏了。她一把推开段西安:“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打的回去,你也自己想办法回去吧。再见!” 姚东京走到路边,伸手拦了的士,缩进车后座。屁股还没坐稳,车外就有一股力量将她推到更里面去,扭头一看,段西安一脚已经迈进车内,晃着一张明朗的笑脸正乐呵呵地看着她。 第27章 沉睡着遥望虚幻 段西安将剩下的那只脚也伸进车内,整个身子钻了进来,坐在姚东京的身旁。 司机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中的男女:“去哪儿?” 段西安立马道:“xx小区。” “好嘞。” 车子立马起步,姚东京因为惯性朝前倾了一下,眼见额头就要撞上驾驶座后的塑料板,段西安便伸手贴在塑料板上,她的额头便贴在了段西安的掌心里。 “小心。”段西安笑道。 姚东京坐稳身体:“师傅,不去xx小区。” 师傅“啊”了一声:“那去哪儿?” 姚东京正要开口,段西安就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还“嘘”了一声:“你太没良心了,我帮你喝了这么多酒,现在头昏脑涨的,你却不把我送回家?”然后抬高声音对师傅道:“师傅,别听她的。去xx小区。” 被捂着嘴,姚东京说不了话,猛地张嘴咬他掌心肉,他吃痛便立刻松手,一边揉掌心,一边道:“你属狗的么,张嘴就咬?”他忽然想起和姚东京在苏段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被他当遮羞布挡在身前,她挣脱不开,也是下嘴狠咬。 姚东京整了整衣领:“你属狼的么,老想着拐我去你家?”上次被他骗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车把她带到他的高层公寓,这回还想故技重施? “我醉了。”段西安睁着眼睛撒谎。 姚东京也没打算相信,拍了拍司机的车后背,刚要开口说话,段西安又如狼似虎地扑倒她,这回没控制好力度,砰地一下,撞得她脑袋直接砸在车玻璃上。 司机师傅瞄了一眼车后镜,段西安正压在姚东京的身上,两张脸都看不清楚,但这姿势,这体位,师傅估计他们一定在做某种非礼勿视的事,于是,他赶忙移开视线,专心致志地开车。 姚东京被撞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的。段西安怕她疼,想扶她起来,眼神在她脸上转来转去,身体就动不了了。隔了好久,他终于再次与她距离这样近,鼻间能嗅到她的香气,掌下是她柔软的身体,只消片刻,他就浑身燥热,仿佛置身烈火之中。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贴着她,他就有反应,真够敏感的。 不过这回段西安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她生气。他深呼吸一次,将体内那团燥火压下去,才低低地道:“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就送我回家吧,好不好?” 像是为了证明他话语的真实性,段西安像犯人自首似的小抬双臂,恋恋不舍地从姚东京身上挪开。 身上的重物没了,姚东京才晃悠着起身。她细细思忖:她倘若坚持不送他回家,只怕他会和她犟到底。车上还有别人,他不敢胡作非为。不如先将他送回家,到时候他一下车,她就叫师傅开车走。 想好办法后,姚东京点头对段西安道:“好,那就先送你回去。”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xx小区门口停下。 姚东京没动,段西安也没动。师傅等了一会儿,后面毫无动静,就扭头对他们道:“xx小区到了,可以下车了。” 姚东京瞥眼看他:“xx小区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段西安靠躺在椅背上,闻言顺着椅背又滑下去几厘米:“头晕,走不动,你扶我。” 又耍赖皮! 姚东京无语地剜他一眼,恨不得眼神就是刀子,能将他的肉割下来。这么想着,她恨恨地伸手,扭了他一把:“你下车,快回家去!” 段西安缩了缩身子,换了个姿势侧躺着不动。 师傅等不及了,又催促了一遍。 xx小区不允许出租车入内,所以他们的车子是停在小区外的。师傅以为他们到了就会立马下车,所以停车的时候没靠边,正好拦在小区大门前。段西安在车里磨蹭,不愿意下车,浪费了好些时间。后头有车行来,被他们的车挡住了入口,不耐烦地按车喇叭。 段西安脸皮厚,赖在车里一动不动。师傅口气就不好了:“你们快付钱下车吧,我还得拉生意呢!” 姚东京脸皮薄,付了钱就下车了。 段西安听见车门嘭地关上,不紧不慢地起身,也下了车。他走到姚东京身边,笑道:“扶我上楼?” “想得真美。” 姚东京甩一甩衣袖,朝刚才那辆出租车跑去。身后段西安追上来,一把搂在她的腰上,转了个圈,把她换了个方向,再放下。这么一会儿功夫,那辆车就绝尘而去了。 这里是高档小区,来往的出租车不多。把这辆车放走,姚东京都不知道下一辆得等到什么时候了。这还是其次,重点是,她居然又被段西安拎到他家小区了! 姚东京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捏着拳头就挥了过去。她以前从不和人动手,可这次她熬不住,真想狠狠地揍段西安一顿。 段西安喜笑颜开,不气不恼,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任凭她砸拳头。她的拳头小小个,没什么力量,砸在胸前就跟沙包丢过来似的,软绵绵的。不痛,还挺享受的。 姚东京砸了一会儿,砸累了,却见段西安仍旧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心里就更气了。可再气又有什么办法,她根本打不过他。 忽然,眼前大亮。 刚才被出租堵在小区门外的那辆车闪了闪远光灯,又按了按喇叭。段西安冲着那车头灯眯了眯眼,牵着姚东京走到旁边:“别挡着人家的路。” 那辆车缓缓地朝小区大门驶去,却在段西安和姚东京的脚边停下。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沈孙义。 姚东京就像看见救星似的,眼睛一亮。沈孙义上次把她带回家过,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沈孙义和段西安买了同一栋公寓。 天色已晚,沈孙义大概是忙完了酒店的事,开车回家休息了。尽管觉得不好意思,但姚东京还是跑过去,弯下腰,对车内的沈孙义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沈孙义笑着点头:“好。” 姚东京心中大喜,伸手就去开车门。身后,段西安却大手一牵,将她拽回身边。 沈孙义从车上下来,从容不迫地走到段西安跟前,眼神下垂,在他牵着姚东京的手上扫了一遍。抬头,讽刺地笑:“段总,强取豪夺会丢了你的面子。” 他缓缓抬手,握在段西安的那只手腕上,忽地用力,捏得段西安眉心一皱,条件反射地松手,姚东京便趁机躲到沈孙义身后,只听沈孙义轻轻地道:“你先上车。” 段西安朝旁跨了一步,似乎是要再去抓住溜掉的姚东京。沈孙义眼疾手快,也跟着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挡在他身前。 等车门嘭地被关上,沈孙义呵呵一笑,冷冷地道:“段西安,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段西安蹙眉,沈孙义接着道:“你对东京的心思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但你和我不一样。” 他说的话前后矛盾,段西安听不明白,疑惑地盯着他看。沈孙义收起笑,压低声音解释:“你喜欢她,所以纠缠她。也许你心里想着的是公平竞争,但实际上,我们的竞争绝不会公平。” “先不说如今东京和我的关系,就凭起跑线,你就输了。”沈孙义的目光落在段西安的纽扣上,又缓缓上移,落在他脸上,好似猎手,眸露精光,正审视着自己的猎物,“想要和我竞争,首先你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你的生日宴上,我就说的很清楚了吧,你我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7年。你空有一身皮囊,披着父母给你的锦衣,光靠这两点,你就想和我抢女人?” 沈孙义露出嘲讽的笑:“你有的,我全有;你没有的,我却有。你仔细想想,你凭什么和我争?” 语毕,他潇洒地转身,坐进车内,轰地一声驶离xx小区。 段西安站在原地,被冬季的夜风吹得肌肉发紧。 又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 姚东京毫不犹豫地选择沈孙义,将他一个人撇在这里,他还被该死的沈孙义轻侮一番。沈孙义和他对话时,总是轻蔑又不屑,仿佛他是什么下贱的物种,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发怒,气得心肝都在颤抖。他想动用武力,叫沈孙义闭上他的臭嘴,又怕姚东京会看见,会不高兴,会更讨厌他。 因为层层惧怕、担忧,他动不能动,思前想后,患得患失。更令他沮丧的是,沈孙义说的都对。他心无大志,相比较沈孙义的野心勃勃,他显得玩世不恭。他没工作,没目标,坐吃山空。 他忽地自卑了,惧怕了。 是啊,他凭什么和沈孙义这样的男人抢女人?他有的,沈孙义都有,沈孙义有的,他却没有。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相差7年。 前所未有的沮丧袭上心头,段西安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叶轻舟,被狂风巨浪卷上风口浪尖,一瞬便可倾覆。 他难受,又陷入矛盾。他习惯现在这样的生活,又喜欢姚东京。他想像宗以文那样,起码得坚持到坚持不了,他才敢放手。他蹲下/身,苦苦冥思。 半晌,他猛地起身,朝小区反方向奔跑而去。 * 姚东京和沈孙义道别后,回房洗漱。 睡前她习惯性地检查邮件,远在美国的学姐回复了她前一天的邮件: [刀山火海,酸甜苦辣,柴米油盐,这是爱。 在爱里才会患得患失,义无反顾。 好像进入一个迷局,看不见结尾,仍愿意赴汤蹈火。 没有规律,乱了作息,不讲道理。何其的疯狂。 东京,你很健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你没病。 你只是没有爱过。] 阅读完毕,姚东京蹙眉反复思索。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惊得她没看号码就按下通话键。 段西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他呼哧呼哧地喘气,断断续续的字和词,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姚东京静静地等着,等到不耐烦,要挂电话之时,段西安才忽然说道:“我想见你,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我想见你,你出来。我一定要见到你。我会一直等你。” 他比她先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姚东京放下手机,滑开窗帘,从二楼卧室的窗户望下去。 段西安的身体看起来小小的,像白雪公主的小矮人一样。他就站在她的窗户之下,仰着头,痴痴地张望。 姚东京很容易就寻到他的眼睛。 灿若繁星。 伊人在水,溯洄从之。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她掉进那双眼睛里,一瞬不能寻北。 第28章 街角藏谜 自高楼望下,段西安的面容一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半被街角的微光染明。 姚东京摔入那双如星的眸里,有瞬间的失明。 眼神交接,静默遥望。 她在上,他在下。她俯瞰,他仰望。她沉醉,他痴迷。 她觉得自己就像莴苣公主,绾着长发,编织发梯,接待相望的客人。 可惜生活不是童话,段西安也不是行经于此的王子。 那个瞬间太短暂,根本来不及铭记于心。 姚东京弥散的心神被身后突如其来的脆响唤回归笼,是骆金银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妈妈……”姚东京手背在身后,扯着窗帘一角,轻轻一拉,便重新合上了它。 骆金银开门见山:“有人告诉我,你提交了竞标报名申请?” 望着骆金银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的模样,姚东京心中咯噔一声。又来了。 她的申请经过沈孙义的协助,今日下午才完成,至此不过过去3个小时,骆金银便被“有人”告知?这样的速度未免太快。 可骆金银偏偏有这样的本事。姚东京不指望能瞒她多久。 她在心底苦笑,却还是小声争取道:“我还是想尝试,公平地和你们竞争。” “可笑。”骆金银冷哼,“这不是你第一次和我提起‘公平’二字,我不介意再和你讲一次:所谓‘公平’,不过是胜利者扬言的‘正义’。衡量‘公平’的标尺是‘财’、‘权’、‘利’,而非‘法律’。或许你觉得这不正直,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抬着食指,轻轻地揉按眉心:“东京,就算你审核通过了那又如何?你个人争得过我们?争得过我们你争得过沈氏?争得过沈氏你争得过段氏?这有什么意义?不要虚度时间,把你的青春浪费在无利可图的事情上面。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她长叹一口气,似有万般无奈,那眼中点点星辰,望向姚东京时唰地暗灭。她一定对她深感失望。 姚东京的一腔热火,也跟随着那亮光的覆灭而冷却。巨大的无力感仿佛网罩,将她裹在其中。同骆金银的博弈,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她从前生气、愤怒、不甘,现在她失落、沮丧、哀颓。 她接受不了妈妈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内心进入暗幕,连心跳都变得安静。 骆金银垂着目转身离开,轻轻地带上门。 姚东京怔愣地蹲下,抱着膝盖出神。 半晌,她从地上站起来,套了大衣来到家门外。 段西安还等在那里,仰着头,看着二楼的窗户。他并没有发现身边已然多了一个人,直到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姚东京收紧大衣,目光落在花丛里、石板上、半空中,偏偏没有落在段西安的眼里。 “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我拜托你。”她的声音低低的,宛如冬季幸存的虫鸣。 段西安定定地望着她,一瞬不移:“请你给我一种可能,我也拜托你。” 这是他第一次用请求的口气与她说话,他忽地想用心了,想试试看掏心挖肺会是怎样的结果。 姚东京低头望着石板路,一只脚轻轻地踢了踢某一块凸出来的石面:“我也祈求可能,我自己都没有可能,我没法儿给你可能,也不想考虑。”她沉默片刻,忽地抬头:“看见你我不开心,这是真心话。” 段西安顿感憋闷,心头仿佛梗着异物,堵得他呼吸困难。在姚东京漠然却坚定的目光中,他愈发颓丧,他将手探进自己的胸腔,那颗心已然被他攥在掌心,他还没将其掏出来分享给她,她便拒绝了他的整腔好意。 她说:“我不喜欢你,从一开始见到你,至今。我不喜欢你。” 她的语气太坚定了,她在阐述一个事实。 段西安却不死心:“你不能预言未来,万一哪一天……” 她忽地蹙眉打断他,似乎是被纠缠得烦了,声音低了几分,冷得刺骨:“我很理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想要好好工作,我不想要你。就算你再坚持,再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 她的声音越来越沉,最后变得恶狠狠的,从冷空气中飘散过来,刺入段西安的心底:“我们根本不是同路人。我敢打包票,这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姚东京的神色浅淡,语气却带着轻蔑。 恍惚间,段西安在她身上似乎看见了沈孙义的影子。一样的高傲,一样的视他为异己。活了25年,他哪里听得到这样的话,哪里受得到这样的对待。他仿佛看见自尊像落叶一般飘零,被她狠狠地践踏。 他是段氏的独子,哪里想到追求一个女孩子会这么艰辛。并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只是这一秒刚放弃,下一秒便心有不甘。这样循环往复地交替,姚东京便成了他的习惯。 站在原地,他嗫嚅着,发不出一个音节。姚东京转身离去,背影越来越小。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一辈子,你又把话说得这样满。如果我说,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证明这句话是错误的呢?” * 宗以文一通电话,就把段西安喊到会所来了。 已至12月,气温愈发地低,寒风飒飒,阳光又弱,这种天气不窝在空调下,日子不好过。 段西安停好车,披着一身冬风,钻入会所包厢,暖气扑面而来,裹着人身,暖意立刻袭上心头。 包厢里没多少人,就是几个玩得熟的朋友。见段西安携风而来,照旧各玩各的,不拘束,不局促。 宗以文正撅着屁股,趴在台球桌上打球,眼睛往上一瞟,嘴角一咧,笑道:“哟,西安,来了啊。” 嘭地一声,球进洞。宗以文竖起球杆,用巧克擦皮头,漫不经心地道:“最近也不常见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儿鬼混去了?” 这几日段西安不见踪影,和宗以文联系也少了。平日几个朋友聚会,都是段西安组织,他玩性大,去的地方又多,一伙人跟着他走准没错。段西安做东,闲着的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段西安没答话,疾步走到中央空调下风口,对着手吹。今天他忘带手套,外头风盛,只走了没几步,手就冻得通红。 片刻,手掌心热乎乎的,他双手插兜,悠然转身:“我陪你打?” 宗以文瞄了一眼段西安,他头发乱糟糟的,衣领也翘了一角,一看就知出门前没有好好打理。几个玩得好的里头,就属段西安精神最好。他爱运动,最受不了闲着,三天两头得往外跑,身体最健康。 此刻看来,段西安的脸色暗沉,眼圈下有浅淡的青色。仔细一瞧,似乎还觉得他下巴那里瘦了几分。 宗以文举起球杆,瞄准球心:“得了,你肯定打不过我。”就他现在这状态,精神不济的,跟抽了大麻似的,打起球来也怪没意思的。 段西安其实也是随口一说,没想真的陪宗以文打。这几天他没睡好,夜里老做梦,一个接着一个,连环往复,起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到底做了什么梦,只记得睡得不太安稳。 真糟心,他从前的睡眠质量杠杠的,最近却连续失眠。 思来想去,这源头是姚东京。为了她,他整日心烦意乱的,见到她犯难,见不到心烦。再看宗以文,红光满面的,两只眼睛跟喷了漆似的,闪亮亮的。他姿态优雅地打球,罗伊娜就靠在他身后的墙上,两人时不时耳语几句。 鸳鸯戏水一般,真叫人羡慕嫉妒恨。 段西安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倚靠着绵软的椅背,闭上眼,静静的,也不说话。 趁宗以文打球的间隙,罗伊娜抬眼望过来,忽地就噗嗤一笑,惊醒了段西安。四目交接之时,罗伊娜收了笑,眼神清凉地看着他:“段西安,你是不是被鬼附体了?总觉得现在你不像你了。” 段西安扯扯嘴角:“怎么就不像我了?” “要是从前,这时候你会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怕一个场子里最活跃的该是你,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怎么?你现在是处子?”罗伊娜捂嘴笑,指缝间偶现洁白的齿。 宗以文看着心动,走过来揽着她的腰,开玩笑:“他一直是处、子。”“处子”二字被他一顿一顿地说出,加了重音,罗伊娜瞬间就听明白他在强调什么。和宗以文对视一眼,笑得更欢。 他们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搂在一起,亲密无间。这画面太刺激段西安了,他本就没什么兴致,如今被他们这样明里暗里地调侃,心情更加郁闷。 他咻地站起来:“没什么好玩的,我回去了。” 看段西安来真格的,宗以文立马拉住他,笑着求饶:“别呀,你都多久没和我们聚一起了?我思念你哟。”说着,还妩媚地抛了个媚眼。 段西安假装呕吐:“快别恶心我了,罗伊娜本体在那,别来烦我。” 宗以文说正经的:“行了,不逗你。你坐着吧,不说话也好。玩的这几回没你,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罗伊娜歪歪头,从宗以文的身侧看过去,找到段西安的眼睛:“喂,段总,说正经的,地皮那事儿怎么样了?” 每次说到工作的事,宗以文就忍不住调侃:“诶诶诶,段总不干事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西安揉了揉眉心,懒得和宗以文斗嘴皮子:“中标排名出来了,段氏第三。” 投标人在规定截标时间前递交投标文件并签到。招标人在行政主管部门的监督下按程序组织开标、评标。评标委员会完成评标后,应当向招标人提出由评标委员会全体成员共同签字的书面评标报告,推荐前3名合格的中标候选人,并标明排名顺序。 段氏第三,不就意味着是排序最后? 显然罗伊娜深谙其中规矩,她微一挑眉:“段氏怎么可能落到最后?太离谱了。” 段氏是最有竞争力的企业,是最符合条件的中标候选。段西安的爸爸段轻鸿,在这行摸爬滚打数十年,无论资历、辈分、资金、经验,都不落人后,可偏偏这小小的竞标,掉到了第三的位置。真令人匪夷所思。 土地招标的事,段轻鸿和苏美凤是没有过多透露于段西安的,一来他不感兴趣,二来这种事段轻鸿自有把握,也无需到处宣扬。不过段西安还是知晓其中一些内/幕的。 委员会优中选优,根据投标文件各方面综合考虑中标候选。报价便是其中一块。类似沈氏、段氏这样的投标组织,各类条件不分上下,那么就会根据文件报价来优胜劣汰。报价高的自然取胜。但报价一味虚高,对企业本身毫无利处。 填写报价也是门技术,得揣测对手的报价,争取己方报价在对手的报价之上,但也无需高出太多,那样无利可图,毫无意义。 制作文件期间,段轻鸿打听来沈氏的报价,数次更改投标文件报价,最后一次更改后,段轻鸿胸有成竹,自信满满。想来这块地又是囊中之物,却不料结果令其大跌眼镜。 本来沈氏的报价在己之下,却不曾想到,他们最终的文件报价,竟然比段氏改后的高出许多。 宗以文提出一种可能:“沈氏可以泄露己方价格,你们信以为真,而他提交的真正报价,远在你之上。” 段西安摇头:“倘若沈孙义真这么干了,那我爸妈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都在这行拼了多少年了。” “沈孙义接手沈氏短短几年,就站稳了脚跟。手段狠辣,行事果决。他早就成狐精了。”宗以文分析,“沈孙义是鬼才,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他。” 罗伊娜沉吟:“所以,排名第一的是沈氏?” 段西安叹口气:“不,是姚东京。” 话音刚落,正在打麻将的林三忽然插/进来:“第一有什么用?那地最后不还是落进段氏手中?”林三眼睛扫着麻将桌:“八万?我碰!” 段西安走过来,一手搭在林三的椅背上:“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段总,你可真是身处漩涡还被蒙在鼓里啊。”林三从麻将牌里抬起头,“姚东京涉嫌投标贿赂,被扭送检察院了。”他低头看表,啧了一声:“这个点,正审讯呢吧。” 闻言,段西安眉一蹙,拾起外套就冲出包厢,整包厢的人都挽留他不得。 第29章 刺刀和枪的挥舞 姚东京是在家洗澡之后,被人带去检察院的。 那天之前,她得知中标候选排名,喜不自禁。仿佛大雨将至,欲图浇淋干渴的大地。她的心,她的身,早就干裂万分了,这好消息一来临,真是令她乐不可支。 好心情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翌日,天蒙蒙亮,她就一反常态地从床里钻了出来,兴奋地睡不着,拎着衣服就跑进浴室冲澡。 姚春风和骆金银这个点还在睡,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响声。阿霞是家里起得最早的,这时候她已经起床,正打扫屋子的上上下下。 姚东京被热水哗啦啦地冲着,浴室门忽地被人敲响。阿霞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东京,外头有人敲大门,说是检察院的,找你。” 姚东京胡乱地冲洗肥皂泡沫,套上外衣,头发都没擦就跑了出来。 罪名是涉嫌贿赂。 姚东京不知所以,来人就解释给她听。原来是投标出了问题。可她填写文件后,其他事情都未参与,是沈孙义在帮她的忙,这件事询问他应该更清楚一些。整件事其实与她没多大关系,但她最后还是被人带走了。 检察院庄严肃穆,用黑色铁杆门封锁边界。 姚东京从前根本没踏进这黑色的铁门一步,如今被人带进来,心中难免慌乱。 不过审讯的人对她还算和蔼,或许是忌惮她身后的姚家,审讯开始前,那人甚至亲切地为她沏了一杯茶水。但之后她义正言辞地表明,这件事与姚氏毫无关联,互不牵扯,审讯的人明显一滞,而后的态度很是公事公办,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性,而对她温柔一些。 审讯时间非常长,她将自己知道的、了解的东西全部详细地告知,她回答得口干舌燥,可一口也没喝面前的茶水。 头顶的灯照得她有点眼花,出门之前,她没吃早饭,直到现在,她却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口渴,喉咙很干涩。 期间,审讯的人接了几个电话,忙不迭地嗯嗯啊啊,不知和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有一个电话是跑到审讯室外去接的,再回来后,他完全换了副表情。 姚东京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却弯着腰朝她微微一笑:“你现在可以走了。” 投标中贿赂,按照法律,是根据贿赂的金额大小依量判罚的。她不清楚这次贿赂的金额,但罚金是必不可少的,情节严重者,会被刑拘,更有甚者,有期徒刑。 审讯的人并没有要求她上缴罚金,这不合规矩。更何况,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太明显了,姚东京猜测,一定是有人帮她疏通了关系。也许是姚春风和骆金银,他们手头有资金,背后又有权势,人脉众多,关系网复杂。 无论如何,出了审讯室,姚东京便松了口气。 刚走出检察院大门,视野内就冒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检察院门前的马路是不允许停车的,段西安的轿跑却停放在那里。看来他并不是有意而来,同样不是巧合。他大概是奔着她来的。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由出现在这里,姚东京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中升起一丝烦忧。 她自以为那一天她已经说得相当清楚明白了,她说话直白,生气的时候有点刻薄,偶尔毒舌。就算是一般人家的男孩子,受到姚东京这样不冷不热,甚至带点厌烦轻蔑的对待,大概都要溜得没影了吧,更何况是段西安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人。 她以为他已经没脸再出现在她面前,起码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是不该出现的。 可显而易见,她的“以为”出差错了。 段西安急不可耐地从车里跑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跟前。因为跑得太急,他的皮鞋在凸起的地面上蹭了一下,黑色的漆就飘落一块,留下浅灰的一粒印记。 姚东京将目光从那粒浅灰上挪开,侧了侧身,转了方向,低着头,企图假装没看见他,就这么溜走。 可转眼间,段西安已至眼前。 他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堵住了她的去路。眼前是他遮盖下来的灰色阴影,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脚背上,灰蒙蒙的一小片。 刚从审讯室里出来,姚东京的心情很低落,段西安这尊大佛,偏偏要这时候撞上枪口,真是不懂得看人眼色。 姚东京抬眉,正午刺眼的光斜射而来,她眯了眯眼,挤不出笑脸:“让开。” “听说你涉嫌贿赂?” 段西安后来回想他的这一句话,后悔不迭。他的本意是关切,急匆匆从会所赶过来见她,单纯因为他担心她,他一时想不到解救她的办法,身体却先于意志行动。他只想先看见她。他偏偏不懂说话的艺术,那大概是最糟糕的开头,因此他换得了更糟糕的结尾。 姚东京为着这句话,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她的头皮滚烫,渗出一丝丝的汗,可声音却寒冷彻骨:“没错,贿赂。不过这与你何干?哦,不对,这的确与你相关。排名第一的涉嫌贿赂,自然是不能中标入选了,沈孙义被牵扯,沈氏也一并下水。那块地皮,不正好落到你们段氏手里?” 她冷嘲热讽的语气令段西安心生不满,总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他扪心自问,真的只是想关心她,她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段西安觉得心寒,想发火,却极力忍耐:“你别迁怒我,这件事与我无关。就算是段氏参与投标,我也没有参与其中。” 姚东京迎着他的目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站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 “我、只、是、关、心、你。”段西安一字一顿地道。 他觉得姚东京此刻毫不讲理,他能理解她目前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可他的心情也不好,这都是因为她。段西安越来越觉得,姚东京的一颦一笑,已然能控制他的心弦。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想挣脱控制,却无能为力。 他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我只是喜欢你。” 或许是他表露心迹的次数太多,姚东京听见他的表白,竟没有从前的慌张了,只是一刹那的怔忪。片刻,她立马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会记得?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段西安只觉得脑袋上有一只大锤,哐当一下,砸在他的脑仁上。并不是第一次被她拒绝,可偏偏每一次都让他痛如刀绞。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面部肌肉僵硬,却仍不死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姚东京没好气,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烦闷的无力感。 她往旁侧开一步,与他擦肩。走至他背后时,她却折返回来。段西安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她。他的心底还存有幻想,或许是卑微的侥幸:她愿意折返而回,也许,她并没有如她表现的那样厌烦他。 姚东京不清楚段西安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看她折返的,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想要和他撇清关系。 她重新站在段西安的面前,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片刻,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段西安看得心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姚东京斟酌措辞:“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你不是都把我的话记在心里么?这一次,也请你把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留在心里。” 她又低头,停顿的时间很短暂,不久,她复抬脸看他,眼神专注,一瞬不动:“假设有那么一天,我和你真的如你所愿,有了结果。试想一下,我是事业型的女主人公,而你是游手好闲的男主人公,每天下班回家,我没时间煮饭做菜,这得靠你,嗯,你不会,但是你有钱,所以我们家一定有保姆。” “然后在饭桌上,我们聊起了一天的见闻。你兴高采烈地聊你的吃喝玩乐,而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和你说起工作上的点滴分毫,你却完全听不懂——你看,我们没有共同话题。” “很快,你厌烦了我,因为我说话不好听,不依靠你,不小鸟依人,不懂得撒娇。而我同样对你没有兴趣。你开始在外面养小三,而我包养小白脸。我们同床异梦,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如同陌生人一般——瞧,多悲剧的结局。”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悲剧发生在我身上。”她摊了摊手,总结式地道,“更何况,这一切只是假设,对我而言,完全没可能发生。” 说完这些,她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不理睬段西安是否因此而难过,也不顾及他的面子,继续道:“段西安,我们不是同路人。这意味着,我们不应该存在交集。” 她的视线落在段西安的衣领上,他大概是出来得急,衣服没穿整齐,不修边幅的样子。衣领翻了出来,露出商标和logo,非常昂贵的定制服饰,这都源自于段氏的财力。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从那澄净的球面,她看见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她望着自己,一字一字,缓缓地道:“段西安,你记住,我崇尚强者,可能这是女人的天性:总是愿意被比自己更强大的男人征服。或许这个男人还没有出现,但我想,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你——他或许是沈孙义,但绝不是你。” 她停顿了很久,段西安跟着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这段话就这么画上句号了,她又忽然开口:“在我眼里,男人只分两种:强者和败者。如果按照沈孙义的标准,他算是前一种,那么毫无疑问,你便是后一种。而我这一生,绝无可能对失败者产生任何感情。哦,唯一的感情——或许就是怜悯。” 好久以后,姚东京回忆起自己对段西安说的这一番话,觉得自己真是尖酸刻薄,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弃之脚下,毫不留情地践踏。但上天证明,那是她的真心话,不含轻蔑与不屑,不高高在上,那是她真心实意想要表达的东西,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正因如此,段西安才更觉得羞恼气愤。 姚东京已离开许久,他却像个断线的木偶似的,傻站着不动。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捏成拳。胸腔内的怒火与羞愤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凶猛地拔高,戳到了他的喉管,刺入他的心肺。 他的齿在上下打颤,发出轻微又急促的嗒嗒嗒的声音。 他的肌肉愈发膨胀,快要爆炸。 这一刻,他厌恶极了自己活过的25年,痛恨那一去不复返的荒废的时光。 下一秒,他的眸里焚起熊熊火焰。 他想,若是再继续玩物丧志,那他可真该死。 第30章 拾取囊中物 姚东京从检察院离开,已至正午,阳光*,烘得她头皮出汗。道路上车来人往,耳畔喧嚣,她恍然未觉。她并没有立马打车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拐角的路口,她的手臂忽地被人拽住,定睛一看,是个个子娇小的女人,长得温婉似玉,眼睛亮亮的,含羞带怯。 姚东京仔细回忆,记忆中却搜寻不到这个女人的任何信息。仿佛看出来姚东京的疑惑,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你是姚经理吧?我是张慧慧,张维京是我的大哥。你和我们咖啡店有合作,上次我还见到你和大哥谈生意呢!” 提起张维京,姚东京的记忆断片便互相连接起来了。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骆金银撤职,是姚氏的经理,代表姚氏和张氏咖啡谈合作。 张慧慧温婉地抿嘴微笑,脸颊红扑扑的:“姚经理,你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和我一起回店里吃吧。” 张氏咖啡店离检察院并不远,两个女人慢悠悠地闲逛过去,仅需十五分钟。 张慧慧领着姚东京往靠窗的位置走,坐下后,两人点了两份t骨牛排。 张慧慧亲自为姚东京倒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自从上次你和我大哥谈完生意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呢。” 姚东京接过柠檬水,道了声谢:“嗯,你大哥应该知道的,我被革职了。” 张慧慧愣了一下,脸颊立马泛红,似乎是觉得自己戳中别人的痛处了,怪难为情的。 姚东京安慰地笑:“没关系,我这几天闲散惯了。”怕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姚东京转移话题:“你大哥呢,没有在店里吗?” “嗯,他工作忙,平日不会呆在店里的。”张慧慧道,“上次大哥和你谈完生意后,还和我聊起过你。” “哦?说我什么?” “当然是夸你。他说你漂亮又能干,有主见,有思想,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张慧慧嘟着嘴,“然后他就说我是你的反面典型,和你比起来我真是一无是处。” 姚东京失笑:“你怎么会一无是处呢,你大哥逗你玩的,别当真。” 张慧慧腼腆地笑:“我知道,大哥其实很疼我。只是他以前从没有在我面前夸奖过别的女孩子,借此还贬低了我。” 她们聊天的间隙,服务生把牛排端了上来,刚要开吃,姚东京的手机就响了。是沈孙义打来的电话,他此时正在检察院,却找不到姚东京。 姚东京让他来张氏咖啡店,张慧慧立马吩咐人再加一份牛排。 没过多久,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打开,悬挂在上的铃铛嘀铃铃作响。 沈孙义在门口站定,笔直得像棵松。他漂亮又精明的眼睛在店内扫视一圈,找到姚东京这一桌,唇角上扬,右侧脸颊挤出一只小小的酒窝。 姚东京往沙发椅里头挪了挪,沈孙义脱下外套,轻轻地叠在椅背上,从容不迫地坐下来。 简单地问候过张慧慧后,沈孙义扭头朝着姚东京:“出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好来接你。” 姚东京左叉右刀,用力地切牛排:“这种事不必闹得人尽皆知吧,我哪好意思再给你打电话。” 见姚东京切牛排切得辛苦,沈孙义很体贴地接过她手里的刀叉,替她将牛排一块一块切好:“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的错。得知你被人带走,我立马给他们打电话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看她一眼:“他们没凶你吧?” 姚东京惊讶了一下:原来给审讯人打电话的人,是沈孙义,她还以为是姚春风和骆金银。 “没有,你看,我毫发无伤。”姚东京一边说,一边摊开手,展示自己的确是一切完好。 沈孙义将切好的牛排推回她面前:“那就好。”他还想说什么,但顾忌到张慧慧在场,便没继续,笑了笑,又道:“吃完饭和我回沈氏吧。” 姚东京猜想他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正好她也有问题想问他,于是答应:“好。” 张慧慧见两人你一句、我一言,十分默契,忽地心生遗憾:沈孙义无论长相、背景、能力,都比张维京略胜一筹。她诚心想给大哥做媒,不过看这样子,她大哥是没什么希望了。 吃完饭后,沈孙义载着姚东京回到沈氏酒店。 刚进大门,沈孙义便忽地挡在她面前:“你先上去吧,去我办公室。我一会儿再上来。” 姚东京讶异,可沈孙义也没解释,光笑着看着她。她猜想他是临时想起有什么事要忙吧,只好点头:“嗯。” 电梯在大堂的最左侧,姚东京走进去,按下沈孙义办公室的楼层。 姚东京无意识地抬头,电梯门正缓缓合上,缝隙间晃过一张娇媚的脸,褐色的波浪卷如海浪一般,在半空中翻转。 那张脸姚东京认识:安在音。 沈孙义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姚东京走进去,在落地窗前站着。 正值午后,阳光大好。办公室内所有的窗帘都敞开着,光线自四面八方倾泻而来,室内没开空调,依旧暖洋洋的。 沐浴着温煦的光,办公桌上水仙飘香,姚东京一直低落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忽地想起在咖啡店吃饭时,沈孙义说的话。他说这件事与她无关,是他的错。那么也就是说,贿赂的事,是他在操作。 姚东京大概能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她以个人的名义参与投标,很有可能连申请都过不了。倘若背后有关系,一切又大不一样。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孙义竟然能把报价定位得刚刚好,将最有力的段氏踢下了宝座。 段氏报价太低,老谋深算的段轻鸿如何会提交这样的价格,姚东京虽不知其中内/幕,但凭着几年业内工作经验,也是能猜出一二的。想来是沈孙义给人下了套子,段轻鸿一时疏忽,竟乖乖地钻了进去。 虽然最后这块地皮还是落入段氏手里,可撇开贿赂一事不谈,这场仗还是沈孙义打得漂亮。 姚东京正思绪飞转,细细思索着其中门道,浑然未觉沈孙义已然走进办公室,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直到她的手臂被他轻触了一下,她才从思考中回神,被狠狠吓了一跳。 沈孙义握着她的手肘,将她扳过身来:“是我。” 姚东京舒出一口气:“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是你想东西太入神。”沈孙义笑,“你刚才在想什么?” 姚东京思忖片刻:“贿赂的事,对沈氏有影响么?” “没关系,现在一切正常。”沈孙义本以为她会质问自己,却没想到她一开口是这一句,她在关心他,他觉得很开心,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着笑,“还有什么要问的,今天我一并帮你解答了。” 姚东京点头,心中百转千回。她之前想问有关投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知道细节,可现在却没了兴趣:其实她能将真相猜出个大概,但事情总归是过去了,再纠结也没什么意义。沈孙义对她是好心,她既不好责怪他,也没理由质问他。 于是她捋了捋头发,侧目望着桌上长势甚好的水仙:“嗯,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哦,上次那个丢失了资料的旅客的事,解决了没?” “嗯,都解决了——我们同意一切按法律办事,那个人在第二天就消失了。” “那就好。”姚东京笑,“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她垂头微笑,沉默不语。沈孙义跟着笑,忽然一步一步逼近,姚东京不明就里,条件反射地后退。身后便是落地玻璃窗,退无可退。 沈孙义停了脚步:“既然你没问题,那就让我问你个问题。”他稍作停顿,眼中的笑意直达心底:“东京,你什么时候能同意订婚?” 又是这个话题! 姚东京慌了一下,不敢与沈孙义对视,双眼骨碌碌地转着,忽而落在沈孙义的衣领上。 沈孙义穿的是定制衬衣,府绸材质的竖领上有一片饱满的粉紫色唇印。他逼身而近,姚东京仰着腰,将视线从那暧昧又惹眼的唇印上移开。 女人天生想象力丰富,姚东京也不例外。她脑子飞速运转,很快联想到刚进酒店大门时,沈孙义意外的不寻常,以及电梯门缝间与安在音的偶然一瞥。 她不敢下定论,但这一切的确可疑。 沈孙义的手支在她身后的玻璃窗上,将她围在他的包围圈内。他的另一只手轻轻上扬,似乎是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她嗅到他手上浅却固执的烟草味,微一蹙眉,她迅速地扭头,撞进了他另一侧的肩。 烟草味瞬间被浓郁的夜来香掩盖。 雅顿白钻香水,一款相当女性化的香水,花香为主调,香气浓郁,深受成熟女性的喜爱。 从沈孙义肩上飘散而来的这股气味,正是女人的香水味。 姚东京不喜这样浓烈的香,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沈孙义以前的私生活干不干净,她不清楚,但既然他们有婚约在身,就算她还没有松口答应,于情于理,沈孙义也不该和其他女人多做纠缠。 和一个身上带着别的女人气味的男人靠得如此之近,姚东京心里膈应,忙不迭伸手推他,让他暂时没办法再靠近。抬头,盯着他深邃的眸:“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还有唇印。” 沈孙义闻言一怔,低眉去看,果然,有枚粉紫的唇印,迎着灿烂的光,闪闪烁烁的。 旋即,他微笑着抬眼,视线在姚东京的杏眼和粉唇上来回飘移。她压在他胸膛的手起不了任何阻挡的作用,他稍稍用力,便又压下几分。 望着姚东京惊慌失措的眼,沈孙义心情大好:“嗯,香水和唇印。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是不是想惩罚我?嗯?” 姚东京憋红了脸,侧目一瞥:“沈总,你的员工可都在外面看着呢。” “喔,是么。” 沈孙义低低一笑,宛如悠扬的竖琴。他长臂一伸,在办公桌上摸索片刻,不知按下什么,隔断玻璃上的百叶窗便悄然合上。 第31章 暴风雨前夜的追罚 百叶窗悄无声息地合上,完全遮挡住办公室外的八卦视线。 姚东京心跳急速,脚跟一寸一寸地往后移,堵在了玻璃墙上,再也移动不了。 不想和沈孙义贴得太近,她撅着屁股,就像一只虾米,姿态略喜感,逗得沈孙义连声轻笑。 姚东京还在紧张,沈孙义却忽地小小后退一步,让出一小段距离,好让她站得不必那么艰难。他右手一勾,揽在她的腰上,轻轻一带,便将她从玻璃墙边牵了过来。 沈孙义将姚东京轻搂在怀里,薄唇轻启,热气便萦绕在她的脖颈:“东京,这回你可别想跟我打哈哈,订婚的事,你妈妈催我了,她觉得我不够主动。” 他抿唇一笑,眼波流转,似有微光流窜其中:“仔细一想,我好像的确不够主动。你说,我该怎么主动?”他扶在姚东京腰上的手稍稍用力,将她压得离自己更近:“这样?还是这样?” 姚东京眼前的沈孙义越放越大,他的唇缓慢地凑了过来,眼见就要落在她的唇上,她急忙推他:“订婚的事,我们现在就谈!坐下来,好好谈!别这样。” 沈孙义松开她,和她一并坐在沙发里。 “你妈妈的意思是,你我该快些定下日子,这样大家都好了却一桩心事。你妈妈着急你,你也该体谅她。”沈孙义双手交握,置于两腿之间。姚东京没看着他,却依旧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的视线。 沈孙义说的是有道理的,骆金银的确很着急,但原因却不是因为着急她的婚事。经历这次投标贿赂事件,段氏又拿到一块地皮,那块地的地理位置有多好,业内人士一清二楚。这势必要令段氏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同行的段氏势头越好,对姚氏、沈氏越不利。骆金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时候忽然催促沈孙义,提醒他要加快公布两家的婚事,原因很简单:强强联手,辅以媒体效应,增加话题性,也不会过于落在人后。 沈孙义对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这对他极其有利。更何况,他巴不得将订婚的消息尽快公布。 不过姚东京就不这么想了:姚氏的地位很牢固,不至于因为段氏拿到一块地就被动摇,根本没必要急着通过和沈氏联姻来稳固地位。更重要的是,她还不想订婚。 说实话,她对沈孙义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姚东京将自己的情感分得很清楚明白,她崇拜沈孙义,但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或许这种崇拜终有一刻会演变为爱情,但一定不是现在。 她不愿和不喜欢的人订婚,几千年前,或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金规玉律,可现如今,中国都自由婚配那么些年了,她一点也不想又掉进封建社会的牢笼。 姚东京沉吟片刻,斟酌语句:“说心里话,我还不确定……总感觉和你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或许是我性子凉。你能不能别催我,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她说得真情实意,语气又软软的,沈孙义听了心中一酥,可理智告诉他,姚东京这是在拖延时间,她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她欲图转移焦点。 沈孙义淡淡地点头,轻柔细语地道:“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不可敷衍我。既然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没有进步,那么我们就该做些增进感情的事。” 说着,他又倾身过来,吓得姚东急急后仰。她慌乱的样子看在沈孙义眼里,惹得他心中一动,唇角一勾:“快要圣诞了,我们找个地方出去过节好么?春节之前再回来。” 思索片刻,姚东京点头答应。对于她而言,只要能暂且缓下沈孙义,能拖延时间即可。 圣诞节那天,x市飘了初雪。 傍晚时分,天就暗了下来,街道两侧悬挂着斑斓的彩灯,各个角落都能看见漂亮的圣诞树,树下摆着包装精美的礼物。 好多店门口挂着或大或小的圣诞袜,街上有人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循环播放着《jinglebells》的欢快音乐。 苏段山庄也陷入这欢乐的海洋。 段氏拿下新地皮后,不知为何,段西安忽地提出要接管酒店,段轻鸿和苏美凤心中虽疑惑,但儿子主动表示要接手家里的生意,他们二人自然高兴。 本打算将新地皮交予段西安打理,从建设到完工,再到管理和经营,都让他一手操办,可段西安却扬言来不及了,指名道姓要接管苏段。 其中奥秘,除了段西安本人,大概只有宗以文清楚。 平安夜,宗以文带着罗伊娜来苏段过节,段西安替他们安排了蜜月套房。宗以文自然连声道谢,趁罗伊娜不注意之时,便将段西安拉到角落:“突然决定奋发图强,是姚家的哪位小姐给你的动力呀?” 段西安笑了一声:“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严肃点!” 宗以文严肃了点:“你是打算在苏段做出成绩给姚东京看,然后再继续追求?” “知道就别废话,我忙着呢。”段西安一掌拍在宗以文的肩背上,挥挥手,“圣诞有两个大场,我得去忙,你休息吧。” 段西安说的两个大场,分别是李姓先生的婚宴和y市政治会议。 李先生的婚宴是提前一月订好的,指明要在圣诞夜办婚宴。苏段的中层有一个20桌的多功能厅,婚宴时间定在圣诞节当天,下午五点至晚上八点左右。 而那个政治会议是几天前刚接到的市政府紧急政治任务:全省300人的重要会议,同样安排在苏段的多功能厅。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半,和婚宴时间刚好错开,没有冲突。 可圣诞节当天上午,会务组突然告知,会议时间可能会延迟1小时,拖长至下午5点半结束。 接到临时通知,经理询问段西安,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段西安思考了几秒,立刻吩咐人致电李先生,首先道歉,其次说明情况,因为接到的是政治任务,根本没办法推却,尽力说服他将婚宴延迟一小时。 下午两点,会议照常举行,至4点30,会议仍未结束,可李先生等人却已到场。 经理忙不迭道歉,李先生起先还耐着性子表示没关系,又等了半小时,婚宴的宾客陆续到场,多功能厅还在使用中,大批宾客被滞留在苏段大堂,堵塞了入门不说,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管也管不住,吵吵嚷嚷的。 苏段无法安排如此多人集中休息,宾客没处落座,李姓夫妇越看越尴尬。李先生立马找到经理,发了大火:“现在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客人都站在这儿,像话吗!” 经理连忙安抚李先生的情绪:“对不起,这是苏段的失误。我立马派人去看看会议结束了没有。” 李先生生气,但又无奈,于是只好再忍耐着等了半小时。 下午五点半,政治会议终于结束,将会议人员引导出厅,李先生又来催促。一见到多功能厅纷乱无章,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提前一个月就和你们预定了,现在却让我们那么多人等了一个多小时!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入场?!” 被质问的是打扫多功能厅的保洁人员,一见客人凶巴巴的,立马手足无措了,回答得也结结巴巴的:“不、不好意思,可能还要一会儿。他们开会的刚走,你们婚宴的现场还要布置……” 不等那保洁人员说完,李先生就气得拂袖而去。 大堂里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拥挤进来,大门时刻处于打开状态。外面飘着雪,冷意一阵一阵随风而入,就算开了恒温空调,被这充满寒意的冬风一吹,暖气瞬间跑光。 一大群人堵塞在入口,还冷飕飕的,开始有宾客不满,李姓夫妇和他们的家人急忙安抚宾客,一来二去,整个苏段纷闹异常。 经理叫来了段西安,段西安一见这场面,顿时慌了心神。他没有任何管理经验,遇上突发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经理等着他的解决办法,可段西安哪儿有解决办法,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狂轰乱炸,他的脑子都嗡嗡嗡地疼。 后来,不知是谁叫来了新闻台的记者,钻进人群挨个访问。有了摄像机和话筒,被迫等待的宾客更加激昂愤慨,说话声不绝于耳。纷繁吵闹,苏段仿佛从高档度假酒店降格成了菜市场。 这次事件很快被当成大新闻播报,苏段建立已久,却偏偏处理不好婚宴和会议的冲突,因为段西安的决策失误,造成大量人流滞留酒店,既浪费客人时间,又影响酒店生意。在圣诞夜,苏段真是闹了一场大笑话。 新闻播出之后,苏段立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说:段总这一上台,苏段就要下台。 后来,这轰动一时的大闹剧被段轻鸿解决了,而段西安则灰溜溜地逃回x市。人们又说:儿子犯了错,还要老子来擦屁股。 初出茅庐就遭遇滑铁卢,段西安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成天躲在xx会所里,衣食住全在里头解决。宗以文来找他时,他正百无聊赖地打台球,宗以文就知道,段西安故态复萌了。 宗以文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心情不好别一个人闷着,不如和我出门逛逛?” 段西安睨他一眼,撇撇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宗以文笑了笑,走上前一把搂住段西安的脖子,强硬地带他出门:“走啦,你看你头顶都发霉长蘑菇了!都多久没见阳光了你!再闷下去,小心以后变成见光死啊!” 宗以文知道隔壁市有好玩的地方,让段西安去放松心情最好不过。于是他开着车,载着段西安就要上高速。 大概是节前,高速入口特别堵,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好些等久了的车主下了车,站在路边或抽烟,或和同伴聊天。 宗以文和段西安也下了车,靠在路边的围栏上,静静地等。等得无聊了,宗以文叹口气道:“这队伍不知排到何时去,西安,要不咱们另找个地方玩?” 等了片刻,段西安也没回答他。 宗以文转眸望去,只见段西安侧着身,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对男女。宗以文跟着看过去,心中大叫不妙:生活可真是处处狗血,上个高速还冤家路窄。 或许是感受到宗以文和段西安的视线,不远处的男女双双回头。那女人没做何反应,倒是那身材颀长的男人冲这边笑了笑,迈开腿走了过来。 段西安死死盯住男人的眸,低低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孙、义。” 第32章 跳蚤与教授 拥挤凌乱的车队外,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姚东京倚栏而立,清淡的目光匆匆扫过,段西安心中一痛,难受地移开视线。 沈孙义缓缓踱步而来,唇角微勾,眼底藏着清浅的鄙夷。他站在段西安的面前,段西安却没把视线摆在他的身上,而是望着他的身后。无需回头,沈孙义就知道段西安在看着谁。 正因如此,沈孙义更有一种被窃贼觊觎珍宝的感觉。他压抑着心底急速升起的不虞,朝后一转,对姚东京招手:“东京,过来打招呼,段总在这里。” 闻言,宗以文心里不爽快了。段西安的事他都清楚,自然也是知道沈孙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的。既然二人早已互相挑明是情敌,此时此刻,沈孙义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显而易见是在示威。 段西安这几日心情一直低迷,哪儿能再受刺激。他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有崩溃的命门。姚东京就是他的命门,是他的软肋。 宗以文朝前一挡,将段西安拦在背后。他冲沈孙义微微一笑,伸出手:“沈总,这么巧?” 沈孙义回握宗以文的手:“前几日和东京商量着出门旅游过圣诞,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才拖到了今日。”他将目光从宗以文身上收回,复又落在段西安身上:“段总呢,也打算出去玩?” 宗以文替他回答:“对,天气好,出来逛逛。” 这时,姚东京走了过来,沈孙义朝旁挪了挪,和姚东京并列站着。一时之间,四个人都沉默,没人开口说话。 宗以文忽地干咳一声:“沈总,这车队太长了,我们还是不出城了,你们好好玩啊,我们先走了。”说着,他掐了掐段西安的手肘,眼神示意他赶紧撤。 照目前的形势,再继续在那两尊大佛面前站着,宗以文估计段西安得郁闷得背过气儿去。段西安最近已经过得够颓废的了,还是别在人民大众面前晃悠了,省得影响他食欲。这么想着,宗以文悄悄瞥了段西安一眼,哎哟,那脸颊都凹下去了,真够可怜的。 宗以文想撤,是一番好心,是为了段西安着想。可段西安偏偏不领情,跟个石柱子似的杵在那儿,纹丝不动的,急得他直挤眼睛。 沈孙义眼光一扫,宗以文就收了表情,他呵呵一笑,道:“沈总,你们的车在前面吧?我看也快轮到你们了,你们还是快回车上去吧。”既然段西安这里行不通,那他就试图把这一对男女赶走吧。 沈孙义将宗以文的心思都琢磨透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敌痛我快,他凭什么要逃? 沈孙义对宗以文笑:“你们本来想去哪儿玩?我们是去y市,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坐我们的车,一起过去玩?” 宗以文一听这话,心中立马明白了:这沈孙义,就是不安好心。看见段西安不爽快,他肯定心里得意。他就是料定了他们不会答应,才说这种客套话。一口一个我们,炫耀着呢。这话就跟寒针似的,锋利得很,能刺进段西安的心里头去。 宗以文还没反唇相讥,姚东京倒是不满意地剜了沈孙义一眼,声音轻轻的:“那我就不去了。” 沈孙义的笑僵了一秒,像是没料到姚东京会拆他的台似的,立马好声哄她:“马上轮到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回车上去?” 姚东京忽地叹了口气,兴致缺缺:“算了,我突然没兴致了,不想去了。” 沈孙义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在一旁盯着的宗以文心里笑得可欢了,姚东京这真是替他给沈孙义来了个会心一击啊。 宗以文一边得意,一边接口:“不想去了?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指了指排在尾部的车:“我的车就在那儿,一倒就好走。”顺便还能给段西安和姚东京增加个相处机会。 姚东京抬着眸,不点头,也不摇头,光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沈孙义忽地一笑:“不必,她想不想去都坐我的车。”他眼珠一转,透着森森的精光:“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你妈妈怎么说的你忘了?叫你多跟在我身边。你不是还想着回姚氏工作么?你不是想向我学习么?嗯?” 这话是对着姚东京说的,但沈孙义偏将音量控制得好,在场四人刚好都能听到。 宗以文撇头瞧段西安,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心想:得,反击的光荣任务,还得由他宗以文来完成。 于是他笑着凑上去:“三人行必有我师,人生处处是导师,大家互相学习嘛。” 沈孙义闻言抬头,唇角的笑冷了几分:“话是经典,但还是有失偏颇。不能认谁都是老师,现在当教师还要考各种证呢。人生导师,那更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人生处处都有的,不是导师,是教训。” 宗以文噗嗤一笑:“沈总说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那照沈总的意思,您算得上人生导师?” “我算不算得上暂且不提,但做老师吧,得把课本捧在手里,心中有教案,知识信手拈来,得循循善诱,还得授人以渔。”沈孙义话锋一转,眼底藏笑,“我虽算不得什么专家教授,但好歹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东京想学的酒店经营管理,我正好可以教她一些。” 他的视线扫过沉默的段西安,又道:“就比如段总圣诞节那件事吧,我正好可以当反面案例给东京讲解讲解。” 段西安浑身一僵,眯着眼睛看着沈孙义。宗以文一听,大事不妙,真不知沈孙义会说出什么话来刺激段西安。 沈孙义稍作停顿,话是对着姚东京说的,眼睛却望着段西安:“其实刚出新闻那会儿,我就和东京聊过这个问题。段总做出的决策是:推迟婚宴。后果可想而知,糟糕的场面隔着电视屏幕还令人觉得慌乱。” 他转眸望着姚东京:“东京和我说,应该将婚宴临时安排到苏段的其他餐厅举办。这样双方的确互不干涉,也完全没有冲突,但实际上不可能实现。 “因为一家酒店一般是不具备两个20桌以上的大型餐厅的。那么若将婚宴分散到两个场地呢,这样行不行?显然也是不行的——这样势必影响整个婚宴的气氛,也会给酒店内部操作带来诸多不便。”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算得上万全之策呢?”沈孙义复又望着段西安,见他无话反驳,一副憋屈的样子,心底又讽又嘲,“按我的拙见,应该请政府会议提前举行,确保婚宴开始前结束会议。 “同时,在开会之前提前将大部分婚宴用品置于会场一角,安排足够人力准备紧急调派,以备会议一结束即能布置现场。并向客人说明实情,请求婚宴延后25-35分钟举行。”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走到段西安的面前,眼睛微微眯着,扬着唇,展露一只酒窝:“酒店原则是宾客至上,这两个接待任务同等重要,不可厚此薄彼。 “同时让两边做出适当的让步和配合才是理想的办法,政府会议的时间弹性比较大,有伸缩的余地,把原因给双方说清楚,特别是对婚宴,酒店要做好打突击战的足够准备工作。如处理得当,鱼与熊掌在某些时候是可以兼得的。” 他压过身,凑到段西安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段西安,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该怎么和我斗?” 再上车时,正好轮到沈孙义和姚东京进站。 到头来,姚东京还是跟着沈孙义出城了,沈孙义从收费员手里接过卡,顺便扭头看了姚东京一眼,笑:“怎么不说话?” 姚东京睨他道:“你刚才太咄咄逼人了,显得很没风度。一点也不像你的为人。” 被责怪了沈孙义也不气不恼,反倒哈哈一笑:“东京,你要知道,在爱情里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非常斤斤计较的。倘若一个男人一直表现得很大度,只能说明两点:一,他很虚伪;二,他不爱你。” * 从高速公路下来后,宗以文和段西安去了清吧。 x市的清吧较闹吧少许多,但质量都很高,环境清雅,格调高雅。 他们在散台入座,段西安的头顶正好有一盏悬挂的吊灯,柔和温馨的黄光坠下来,落在他的发顶,晕出一圈一圈的光泽。 宗以文沉默地看着那光泽,突然嘭地一声,将手里的玻璃杯敲在桌面上,杯中的液体好似飞翔的跳蚤,蹦到了段西安的眼前,引得他抬眸看去。 “我真是见不惯你这幅样子!”宗以文突然起身,推得屁股下的圆形踩脚椅嘭地倒地,“你跟我走!” 宗以文扯着段西安踏出清吧,坐上轿跑,一路飞驰电掣,赶到了xy会所:“叫你们这最漂亮的公主到xxx包厢里来!” 会所经理一看来人,眼睛唰地一亮。宗以文是这儿的贵宾,他时常带人到这里,也是叫上几个公主,哼几首小曲儿,喝几杯小酒,生意就这么谈成了。说来也怪,宗以文常来这儿,自己却不包小姐,来这种地方还洁身自好的男人,估计就他一个。 包厢内打着五颜六色的暗光,照得人脸模糊不清,还有些狰狞。 这儿的公主都很有经验,一见宗以文和段西安,立马三三两两地围过去。宗以文嫌弃地甩甩手,指着段西安道:“喏,伺候那个,别管我。” 说完,他又开门探出身去,守在门外的经理立马笑脸逢迎。宗以文小声道:“有雏儿么?” “有有有,当然有。” “有经验的雏儿呢?” “这……” 宗以文眼色一凛,经理立马点头:“我这就去选,选个最漂亮的过来。” 再进包厢,几个公主站成一排,低着头不敢说话,全然不是刚进来时那娇俏的模样。段西安黑着脸,整了整凌乱的衬衣,走到门边,与宗以文对视:“走了。” 宗以文捉住他的肩膀:“你老这样有意思么?” 段西安拍掉他的手:“你这样更没意思。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宗以文追着他跑出去:“姚东京和沈孙义快活去了,你凭什么替她守活寡?为了她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值得么?” 段西安顿住脚步:“你自己不愿意来的地方,凭什么叫我来?这火坑你还偏叫我跳?” 宗以文气得笑了:“我这不是为了你想么?” “不必。”段西安越走越疾,“这儿吵得我脑子疼。” 离开xy会所,宗以文和段西安双双来到x江边,凭栏远眺,宗以文忽地笑了:“距离我们上一次来这儿,过了多久了?” 段西安抿唇而笑:“不记得了,反正挺久的。” 宗以文舒出一口长长的气,迎风眯了眯眼睛:“记得我那次说的么?” 段西安苦涩地笑。记得,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宗以文劝告他,喜欢就拼命拿下,不喜欢趁早撤掉,别等到不喜欢变成喜欢,喜欢又变成非常喜欢,那时候,想撤都撤不了了。 真可悲,当初他没听话。直到现在,他已然抽身不得。 见段西安一副郁郁失意的模样,宗以文叹气,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拉拢到自己边上,语重心长地道:“西安,我这回再和你说一句,你好好听着。” 宗以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凝成白雾,迷蒙的一团:“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爱情关系其实很简单:男人图女人的脸,女人图男人的钱。”他仰天又哈出一口气,那团白雾在黑幕中化作一丝一缕,一分一厘,最终消散不见:“姚东京是姚家的女儿,她不缺钱。那你让她图你什么呢?” 段西安默然。 姚东京该图他什么,他不清楚。那团梗在心头的异物缠着凌乱的线,越滚越大。 他想,他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可那又如何?在这世上,因爱遍体鳞伤的家伙多如牛毛,多他一个不多。 都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可他连拥有都没有过,何谈长久? 既然撤退不了,干脆封死后路,省得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他想:人生在世,总要疯狂一次、寻觅一次、坚守一次。 第33章 归来的平安夜之白 /2014年12月24日/ 平安夜飘着2014年的初雪,x市一片银装素裹,银白中点缀着数不清的圣诞彩灯,眼前、耳边全是喧闹和繁华。 14年迎来了暖冬,南方的湿冷也不似往年那般钻心刺骨,行道树脱光了叶,孤零零的枝桠上堆积着雪,途经的寒风将那松散的雪吹落下来,扑簌簌地,像是撒了把盐。 大把的雪飘落在头顶上化了就冷得慌,为了躲避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雪,姚东京从人行道上踏下,沿着窄窄的马路沿慢行。 环卫工将路中央的积雪扫向两旁,那些雪掺杂了路面的灰,脏兮兮的,结成了坚硬的冰,一部分化作积水,好似一面银镜,倒映出街旁的景。 姚东京穿着防滑雨靴,无需担忧会因路面的水滩滑倒。连续三年,平安夜都是她一个人过,套间里过于冷清,尽管她性凉,也难耐孤寂,忍不住出门来喧嚷的街上走走。 现在是夜里8点,她还没吃晚餐。一个人住很孤单,连烧饭做菜都懒。 其实前一天张慧慧来约过她平安夜一起吃饭,但她拒绝了。张家一家子的聚餐,她一个外人参与算怎么回事呢,更何况,这几年来张维京对她的心迹表露得很明显,明知不可能,还要给人可能的错觉,那她也太不道德了。 反正这三年她总是一个人,早已习惯了。 街边有许多热闹的餐馆,人声鼎沸,欢乐非凡。明明已经饿了,可姚东京偏偏犹犹豫豫,在街上寻寻觅觅,愣是不愿选择一家走进去。 最后她在一家装饰华美的西餐店前站定,仰头看见餐厅的二层,窗边坐着一对对男男女女,温馨又甜蜜。她忽地又犹豫了,仰着脑袋静静地看,插/在衣兜里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棉衣布料被她划出撕啦撕啦的声音。 背后驶来一辆辉腾,突兀的车鸣催促她快些走开。她思考地过于出神,那尖利的声音钻入鼓膜,绕了一圈便消弭了。 辉腾紧急刹车,轮胎划过路面的积水,唰地一下,溅出一道水墙,全数落在姚东京的小腿上。 冷意透过加厚打底裤刺入皮肉,她这才回过神来,轻蹙着眉往背后看。因为路面湿滑,尽管已踩了刹车,可肇事车仍在朝前缓缓滑行,五秒后才停止。 姚东京站着的位置相当靠里,并不会影响路上车辆的行驶。这辆车开得很靠边,才把水溅到她身上。 天气冷,那水花润了进去,冷得她小腿打颤。她体质不太好,着凉就很容易感冒。本就是嫌烦才出门找餐馆吃饭,现在可好,饭没吃到,她还得跑回去换裤子。 望着那辆停止的辉腾,姚东京心有不虞,踱步过去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车窗悠悠地降落下来,先是露出里头人的黑色浓眉,再是一双透亮的眸,单眼皮,长睫毛,英挺的鼻梁下是微红的唇。 姚东京本是想讨个抱歉,却看见这样一副俊朗的面容,霎时便僵在了原地,一瞬都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在她的世界中消失了三年,曾经她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可过了许久,仍是毫无踪迹。后来她想,或许他真是对她失去了兴趣,才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得这样彻底。 时隔三年,姚东京万万预料不到,他们竟然又这样见面了。 瞬间的失神之后,她的理智渐渐回笼。细细去看,品悟出些许不寻常来。 三年前的他,曾经意气风发,澄澈的眼眸中蕴含着顽劣的笑,勾一勾唇角微笑,胸膛便轻微地颤动起来,低低的笑声自唇瓣溢出,像提琴的鸣叫,富有魅惑的磁性。 而如今他同样是笑,却少了那份玩世不恭,平添一丝温和沉稳,极有魅力。 他从辉腾里走下来,挺拔的身躯挡在她跟前,像一堵墙。姚东京没穿高跟,只得吃力地仰头看他,他浅浅地笑着,视线搜寻着她的小腿肚:“抱歉。” 那声抱歉宛若一根银针,轻轻扎在姚东京的心头。她恍然地眨眨眼,默默地垂下头,喉头干哑,轻轻地说了一句“没事”,旋即,她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的他迅疾地捉住她的手腕,她扭头,又看见他唇边温和的笑。 “请你吃晚餐作为赔礼,可以吗?” 辉腾停下的对面便有多家餐馆,他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来到其中一家,择了靠窗的位置入座,招呼老板点菜。 这是一家很平民化的自助烤吧,店面很小,在平安夜客人堆积的时候,更显得拥挤。老板是穿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妇女,烫着廉价的大卷,捧着菜单乐呵呵地笑。 照顾姚东京的喜好,最后点了小份的牛肉和猪肉,以及大量的蔬菜。 点完菜,姚东京还是愣愣的,面前的大麦茶冒着白绸一般的热气,像朵爆发的蘑菇云,喷在了她的脸上。 他看见了就笑:“好久不见,怎么觉得你变得傻乎乎的?” 姚东京怔了一下,微一抿唇,算是露出一抹浅笑:“我只是很诧异,你怎么会愿意来这样的地方吃饭。”尽管他们三年未见,可她还是知道他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甘愿到这种又破又小,看起来还鱼龙混杂的餐厅吃饭呢。 “这种地方挺好的,只要是x市的餐馆,我觉得都挺好的。”他微笑着将白开水倒入碗里,烫了烫,再把水倒掉,又指着她的对她道,“把你的碗筷递过来,我帮你烫洗一下。” 这种路边餐馆比不得高档酒店,怕碗筷洗刷得不够干净,都要用开水烫一遍的。 替她烫过一遍,他又将碗筷递还给她:“平安夜,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大街上走?” “自己一个人懒得做饭。” 他讶异地挑眉:“你家不是有阿霞?”阿霞是个勤劳又和善的保姆,他想不起阿霞的面容,但记得她的那双手,因为总是劳作干活,粗糙起皮,还有厚厚的茧。 姚东京端起大麦茶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宛若静止的湖面,声音也不起波澜:“三年前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 三年前,她和骆金银大闹了一场,双方冷战很久,直到现在,偶有会面,也只是淡淡地擦肩而过。姚东京知道自己闹得太大,骆金银是打心底里气她,连笑脸都不愿意摆一个给她。 当时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怒之下,倔脾气就上头了,拎着行李便离家出走。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她从骆金银手中争取来三年,自立门户,独行一派。她孤立无援,可从未后悔。 姚东京淡然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那双眸平静无光,像是蒙了尘的宝珠,看了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抹,真是我见犹怜。 餐馆内亮着白炽灯,店内宛若白昼,将姚东京黑灰的影子照在地板上,他看了又看,心脏像是被细线捆住了、又用力扯似的抽疼:她这样美丽又骄傲的女人,此时此刻,居然连影子都这样落寞。 他在心底深叹,嘴角却仍旧挂着温暖的笑:“这三年,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姚东京躲了躲身子,让服务员将肉和蔬菜摆上桌:“都三年不见了,亏你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 他笑:“也许你没见过我,但我却经常见到你。” 姚东京心中惊异,揣着疑虑抬眉看他,他却笑而不语,讳莫如深。这三年他没在x市,是真的一步也没回来过。傍晚他刚下飞机,隔了三年,终于重回x市。因此,他定是见不到姚东京的,没见过真人,可却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见过。 身处国外的这三年,他再忙也要偷着闲,查阅国内的业内新闻。他知道姚东京脱离了姚家的掌控,有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酒店。常看见报纸上登出有关于她的报道,她果然如愿以偿,在这一行崭露头角。 姚东京的酒店在商贸区,那一片龙蛇混杂,商人奇多。她的酒店是经济型,干净实惠,地理位置不错,自然招引客源。 报纸上的溢美报道,其实不全是真实的,这只是一种宣传手段。如今酒店业竞争剧烈,特别是这类经济型酒店,几乎遍布各地,不打广告是没有曝光率的,不做好宣传,酒店再好也无人问津。 姚东京是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光鲜亮丽,可她内心里明白得很:经济型酒店无论是在x市还是国内其他地方,数量已接近饱和,如今酒店业急需的新鲜血液是更高星级、档次的高端酒店,而她若是就这样一如既往地做下去,那她的酒店总有一日要倒闭的。 这是主流的大潮,不顺应则淘汰。自然法规就是这么现实又残酷。 如今,她就像面前的烤肉,身处烈焰之上,面临的形式严峻,被滋滋地烤着。望着那烤肉,她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垂目,面前的碗里忽然多了块肉。 “别愣着,快吃啊。烤老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笑着的男人,点头,拾起筷子戳了戳那片烤肉,遗憾地一笑:“啊,已经老了。” “是么?”他伸脖一望,见她的木筷头戳在那肉里,只留下浅浅的一个小坑,他探出筷子,又替她选了一块,“喏,试试这块,肯定很嫩。” 话音刚落,她的碗里又多了一块肉,还多了一双筷子,那双筷子夹起原来的那块老肉,又缩了回去。然后,姚东京就看见他将那块老肉放进嘴里,嚼啊嚼的,喉结一滚,便吞了下去。 已经放在自己碗里的肉,还被她用筷子戳过,最后被他吃掉了,她觉得不自在,心中尴尬,却不好点破,只好讪讪地说:“你别光顾着给我夹,你自己也吃啊。” 他笑道:“好。”顿了一下,他忽地突发奇想地又道:“不如你礼尚往来,也帮我夹一块?” 姚东京夹肉的筷子顿了一秒,抬头,望进他明亮的眸中。他专注地盯着她,笑得满面春风,姚东京又是一愣,默默地垂着头:“这样不卫生。” 他没再说什么,却还是微微笑着,开始专心地烤生菜。此后,他们再无交流,安静地将点的食材都烤好吃光。 店内开了暖气,一出店门,冷冽的风便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 姚东京跺了跺脚,又缩了缩脖子,扭头想和他道谢,他却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告别都没有。 她有点尴尬,想是刚才她说话太直,他听了不高兴。他帮她夹肉,还帮她吃了碗里的老肉,她却连帮他夹块肉都不同意,还嫌弃他脏,他生气是正常的。 她站在店门口,收回望着他的目光,低着头看着脚下被压扁的白雪。片刻后,眼前忽地冒出一双鞋,黑色的真皮短靴,一路顺着那双长腿看上去,竟然是他又折返了。 他的表情淡淡的,神色中还藏着些不愉快,薄唇抿着,透露出一丝无奈。 他伸出手:“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 姚东京以为他忘带手机,因此借用她的,于是二话没说,她便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他接过手机的时候愣了一下,抬眸看她:“你换新手机了?” “嗯,之前的那只一年多前就坏了:洗衣服的时候掉进水桶,机身进水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头,滑动解锁,按了几下触屏,就把手机还给她:“存了我的新号码,以后常联系。” 说完,他没打招呼就转身离去。姚东京看见他高大的身影藏入辉腾中,耳畔响起发动机的隆隆声,转瞬间,他和他的车子便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睁了睁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保留着他的电话号码,他将号码拨了出去,挂断之后,他还替她备注好,只是没有按下保存。 他的名字就这样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相隔三年,竟恍如隔世。 ——段西安。 她的大拇指悬在手机上方,颤抖着、犹豫着,纠结再三,最终按下了保存键。 第34章 时光的约会 张慧慧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姚东京正要出门,今天是圣诞节,酒店里一定很忙碌,虽然安排了几个得力的员工值夜,但她还是不放心,打算过去看一看。 哪晓得张慧慧在电话里告诉她,她要到她家里来。于是姚东京打消了去酒店的念头,简单地打扫了公寓,半小时后,张慧慧便赶到了。 开门的刹那,姚东京怔了一下,站在门外的不仅是张慧慧一人,还有她的哥哥张维京。 张慧慧见他们两人俱是沉默,解语花似的笑笑,抬起手中的大袋小袋道:“去超市带了些菜过来,今天中午我们就在你家吃了啊。” 说着,她也不见外,脱了鞋子就走了进来。 姚东京急忙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帮她减轻点重量,一起送进厨房。出来的时候,见张维京还站在门外,姚东京招招手:“你快进来吧,我帮你拿拖鞋。” 缘分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三年前,姚东京和张慧慧还不算熟识,可三年后,竟如好姐妹一般亲密。 自从她搬进这边的公寓,张慧慧三天两头地会跑过来,有时候会带点水果,有时候就像今天这样直接带菜过来,然后两个女人一起在厨房烧饭做菜,一起用餐,也算是惬意。 至今姚东京也没弄明白,当初她和张慧慧,是怎么熟络起来的。大概是某一次一起逛商场,女孩子间的友谊建立得很快,只要双方有一样共同的喜好,就能瞬间拉近距离,变得亲密无间。 张慧慧常常过来,姚东京已经习惯了,不过张维京是头一次来,也难怪两人一见面,气氛就有些尴尬。 张维京换好拖鞋,站在厨房门口,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略显局促:“那个……需要帮忙吗?” 张慧慧正蹲在冰箱冷冻柜前,她一手将冻鱼塞进去,转过脸笑:“厨房里的活就交给女士吧。” 姚东京将蔬菜整理到菜篮子里,也和煦地笑:“嗯,你先去客厅坐一会儿,我帮你倒杯水。” 说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袋子拎起来。 张维京愣着没动,姚东京弯腰的时候,扎成马尾的长卷发滑落在一边的肩头,垂挂着,在半空中轻微地摇摆,好像飘荡的芦苇。她腰肢柔软,好似一座拱桥,背后的衣服稍稍滑了一点上去,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肌肤,甚是诱人。 这样一看,张维京心跳加速,眼睛发涩,嘴边一紧,脸颊一红。意识到盯着女孩子看有些失礼,他迅速扭身,朝客厅走去。 姚东京为他沏了一壶铁观音,端过来递到他手里:“今天你们怎么会过来?”今天是圣诞,他们家的咖啡店应该也很忙。 张维京仰脸看着她:“今天是圣诞嘛,过节总是要一伙人聚在一起才高兴。” 姚东京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所以你们应该回老家啊,你们爸爸妈妈肯定高兴。” 张慧慧突然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来:“平安夜和爸爸妈妈过了,圣诞节就和你一起过啊!”她正在择菜,手里捧着菜篮,走到客厅和餐厅的交界处:“东京,你也该回去陪陪爸爸妈妈。” 姚东京笑了笑,没说话。 她也想回去,可是当初和骆金银定好了三年之约,她不敢食言。姚春风从来不过洋节,圣诞节对他来说就跟平常的日子一样,没什么特殊的。骆金银倒是无所谓,但姚东京估计妈妈不想见她,她还是不要上赶着回去讨骂了吧。 张维京喝了一口龙井,将陶瓷茶杯轻轻摆在桌面上:“我们突然过来,也没和你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此时正是上午,再过一个钟头就是午饭点了。在过来的路上,张维京还挺犹豫的,生怕扑空,更怕打扰了姚东京。幸亏张慧慧一直坚持,最后终是赶在姚东京出门前到了。 “没关系,大家聚一起吃顿饭,挺好的。”说着,姚东京走到厨房,和张慧慧一起准备午餐。 菜快要下锅了,姚东京忽然发现没料酒了,正要出门买,张慧慧就抓住她,再朝客厅喊:“大哥,没料酒了,你下去买点上来吧!” 张维京应声过来:“好,附近有超市吗?” 姚东京点头:“有。”小区外有个小超市,一般的食材还是有的。走出小区,左拐,第二个路口进去,第三家便是。 她思索了一下,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张维京也不一定找得到。 最后,姚东京还是自己下楼了。 超市距离小区不远,十分钟就到。买了几袋袋装料酒,姚东京疾步往回赶,自家的单元门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辉腾,看起来略显眼熟。 这一带小区有地下停车库,居民的车一般不停放在外面。更何况姚东京在这个小区住了近三年,也从没见过有这个牌子的车,想来就怪,于是她走过去,用空着的那只手敲了敲车窗,却是毫无反应。 车里没人? 姚东京心怀疑惑,拎着料酒刚要走,又转了回来。 实在是奇怪又熟悉,相似的车她昨天刚见到过,牌子、型号、颜色都一样,只是她不记得车牌号,因此不敢确定。 犹豫再三,她还是站回驾驶位旁,放下手里的东西,两手摊平,竖直搭在车玻璃上,脸凑过去看。辉腾是低调的豪车,就连车玻璃的材质都相当好,她用手遮了光,还是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再想放弃之前,她忽然想到好办法,取出手机拨打昨天存下的号码。几秒后,车内果然响起了音乐铃声,接着是一阵闷响,最后是一道嗷嗷叫的男声。 姚东京忍住笑意,又抬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那车玻璃还是没划下,但片刻后,车门打开了。 段西安从车里头钻了出来,整张脸红红的,好像充了血,额角一片更红。姚东京猜想,刚才车内的闷响,大概就是他一不小心撞上了什么吧。 她重新拾起地上的料酒:“你怎么会在这儿?”段西安不可能住在这一片,或许是他的什么朋友在这里。但这种可能也微乎其微,因为这一带房价并不贵,像段西安这样的人,身边的朋友必定是看不上这种小区的。 其实昨日段西安驾着辉腾先走,后来又绕了回来,尾随着姚东京,一路跟到了她的公寓,只是她没发现而已。这种跟踪狂才做的事,他怎么会告诉她? 他挠了挠下巴,眼睛盯着姚东京手里的料酒,避而不答:“你圣诞打算怎么过?” 姚东京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在家过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道:“你呢?怎么不回家呢?” 段西安装可怜:“和我爸妈过圣诞一点也不有趣,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其实段西安朋友很多,随便打个电话,一伙人愿意陪着他过节。姚东京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朝他笑,邀请道:“不如来我家过?吃饭了没?家里正好有菜。” 听闻这话,段西安震惊了一下。按照姚东京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上她家去?倘若是三年前他说这话,姚东京必然是理都不会理他的,因此他今天说这话是做好了被漠视的准备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他心里波澜起伏,眼前明明是他记忆里的姚东京,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三年前更漂亮,似乎略瘦了一些。可她的性格和态度怎么截然不同?没了之前的凌厉和冷淡,多了一分柔和与温婉。 总觉得……比之前更吸引他了。 这样的大好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是傻子才会拒绝。当下,他便忙不迭地点头,春风满面地笑着,跟在姚东京身后进了她家门。 本以为是两人独处,可进了门后才知道,现实与想象是有差距的。难怪她一点也不迟疑地邀请他上门。 张慧慧一见来人还有段西安,手中拿着的铁铲叮地一声砸在地上。张维京皱了皱眉,拾起铁铲,朝张慧慧眨眼睛,示意她别失态。张慧慧猛地反应过来,连连道歉,脸颊通红,眼神闪烁。 三年前她和段西安相过亲,但之后不了了之。张维京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从小到大都很乖顺,从不敢违抗父母,不像有的孩子,早恋又打架。如今大学快毕业了,张慧慧还没有找男朋友。 张家父母以为自家的这个女儿不恋爱是因为内向怕生,只有张维京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主要缘由还是因为三年前偶然安排的那场相亲。张慧慧对段西安一见钟情,如今再见,大概是倾心了。 其实也不奇怪,段家的这位公子英俊帅气,三年前见他,张维京还觉得他身上有少年的稚气,可今日再会,当初的段西安褪去了青涩,显得成熟稳重了。 三年的变化真是大,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段西安身着hugoboss的品牌西装,看起来颇有业界精英的味道。女人对这类型的男人最没有抵抗力,张慧慧一生中没遇见过几个男人,段西安这样翩然出现,自然而然虏获了她的心。 可是见到有魅力的男人就愣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实在是太傻了,张维京瞄了一眼不争气的张慧慧,一侧身便挡住了她的视线。他走上前去,伸手向段西安:“段总,你好。” 刚进门时,段西安陷入短暂的惊诧,不过一瞬,他便恢复神色,伸手握住张维京的手:“张总,你好。我现在已经不是段总了,你直接叫我段西安就可以。” 张维京点头笑:“你也直接叫我张维京就可以。” 姚东京揽过张慧慧,两人一起钻进厨房做菜,张维京和段西安便走到客厅坐下,闲聊起来。 张维京倒了杯茶给段西安:“段总,我们貌似多年没见了?” “段西安。”段西安纠正道,“这三年我不在x市,互相见不到很正常。” “哦?”张维京挑眉,“难怪,那段总……哦,段先生这三年去了哪里?” 段西安一边品龙井,一边笑道:“我在国外念书。活到老,学到老嘛。” 张维京心下了然:“现在算是学成归来?” “差不多吧,在外漂泊久了,很想念家乡。三年制的sems课程,完成后立马就回来了。” 张维京点点头,忽而笑道:“我有点惊讶,段先生以你的身份,何必再去混个文凭?” 段西安笑而不语。倘若是混文凭,他根本没必要跑那么远,一个人在国外很难熬,哪里都不如家乡好。他是真的想去学点东西,不想一辈子都被人耻笑当做是扶不起的二世祖。 他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光线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将客厅的大理石地板照得明亮。在那一片阳光下,悬浮着数不清的尘,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没有归宿。 看着看着,他轻蹙着眉,悄悄地移开视线。他想,他现在已经不是那四海为家的尘了,他回来了,回到家乡了,回到x市了,回到她在的地方了。 心中感慨万千,他情不自禁地去寻找她的身影。姚东京正好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来,轻轻地摆在餐桌上,面朝客厅这边,笑着道:“可以过来吃饭了。” “好。”段西安微笑应道,他从沙发里起身,拍拍张维京的肩,示意他也一起过去。 未行至餐厅,姚东京又端出其他菜,来来回回,像快乐的厨娘。段西安忽地笑了,惹得张维京疑惑地扭头看他。 他举起食指摩挲着下唇,忽地轻笑道:“三年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我是有备而来。” 第35章 天鹅的午餐 午餐是五菜一汤,三荤三素。 玻璃矩形餐桌,两边分别摆着两张椅子,张慧慧和姚东京坐一边,张维京和段西安坐另一边,段西安的位置在姚东京的对面,他抿唇一笑,对这个排位还算满意。 靠近段西安这边有道青椒肉丝,肉丝裹着亮晶晶的油花,闻起来香喷喷的。段西安拾起木筷,想都没想就替姚东京夹了一块:“这个看起来很好吃,你多吃点。” 段西安忽然替姚东京夹菜,在座其余三人俱是一怔。 姚东京的椅子离桌子略远,她正搬椅子,见碗中多了块肉,手下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段西安。 其实她当时并未多想,单纯只是去看看替她夹菜的人。大概是她的眼眸带着惊疑,段西安回想起昨日,心中升起小小的不快,却还是笑着挥了挥手中的筷子:“我还没动筷,你不必担心不卫生。” 闻言,姚东京抿唇笑:“不是的,是昨晚吃了太多肉,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想吃肉。” 张维京立马夹了一筷子娃娃菜过来:“那你吃点蔬菜吧。” 姚东京抬起头,就见张维京微笑着盯着她看,还努了努嘴,示意她吃掉碗里的娃娃菜。段西安同样笑意盎然,低着头扒拉了一口米饭。身侧的张慧慧本也是盯着她看,可姚东京一转头,她便迅速地移开目光,抱着碗小口小口地吃。 在座的两位男士都替她夹菜,虽然不是刻意,但总有一种冷落了张慧慧的感觉。 气氛略显尴尬。 姚东京在心里叹气,这种情况下,她只好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张慧慧的碗里:“今天你主厨,这么多菜,辛苦你了,你自己要多吃点啊。” 见状,张维京也夹了菜到张慧慧碗中:“多吃点。” 这样一来,冷掉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张慧慧弯唇一笑:“做得不好吃,你们别嫌弃啊。” “哪有,你做菜很好吃。”姚东京又替她夹了一筷子。 张维京跟着附和:“那是,我家妹妹别的不说,做家务能力那肯定是棒棒的,特别是做菜。” 张慧慧被夸得脸颊泛红,眼睛里好似盛了一汪清泉,荡漾来荡漾去,波光粼粼。 只是一旁的段西安只顾着埋头吃饭,不言不语。 张慧慧咬着下唇,怯怯地低着头,心里纠结万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蓦地抬头,看向段西安,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上了老旧的发条,仿佛带着紧张的颤抖:“段、段先生,这些菜还合你的胃口吧?” 段西安放下碗筷,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态度很冷淡,张慧慧心细如发,心思敏感,一下子就感受出来,心底有些失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垂着脑袋,戳着碗中的米粒。 这一幕,张维京全看在眼里。刚才张慧慧主动和段西安搭话,段西安却又冷又淡,男生这样的态度的确会让女生心生怯意。 他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自然真心想要帮她撮合两人。 “段先生,我们三年不见,都不知道各自的近况。”张维京拿起桌上的饮料,替段西安开了一罐,“这次你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段西安双手接过那罐饮料:“嗯,以后就在x市定居。” 张维京又替姚东京开了一罐:“哦,定下来好,总是在外跑不好。”顿了一顿,他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道段先生有女朋友没有?” 段西安夹菜的手迟疑一秒:“还没有。” 张维京点点头:“那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段西安没回答,只是抬眼瞥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只是一瞬,便挪开目光,喜笑嫣然地看向张维京:“怎么?如果没有,张先生是打算给我介绍一个?” 张维京呵呵笑:“这种事不好随便介绍,必须得当事人同意。段先生,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自然是可以帮你介绍的。” 段西安挑了挑眉,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哦”了一声:“你手边有很多单身的女孩子?” 张维京心想有戏,嘴边笑容更盛,眼神似有若无地瞄了瞄张慧慧:“有是有,当然这些女孩子是分条件好坏的。像段先生这种条件的人,自然得配条件好一点的女孩子。” “嗯,你说说,哪种女孩子适合我?” 张维京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依照段先生的身材、长相、家庭条件,那么女方相对应的条件要对等,最起码应该相近。比如首先得漂亮,性格也要温和,再来家里经济条件得过得去——这样的女孩子才和你相配。” 段西安抿了一口饮料:“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早有人选了?” 张维京咳了一声,终于将张慧慧搬出来:“段先生,如果你不嫌弃,我家的这个妹妹各方面条件还是不错的……” 他没将话说完,欲语还休,仿佛是在等段西安的回应。如果这时候,段西安急忙接口,表示双方可以接触,那这件事就成了大半,若是迟疑着半天没说话,那这事大概就悬了。 张维京就是在等段西安表态,于是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段西安。 段西安沉默地笑,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张维京以为他是顾忌还有其他人在场,所以不好立即回答,就说:“我现在提出这个,可能有点突然……” 段西安这回倒是很快打断了他:“不突然,今年我28了,算算年纪,也该定下来了,不突然、不突然。” 他将面前的米饭就着排骨汤吃完,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道:“但是想定下来也难,找对象这种事其实挺困难的。世界这么大,能找个让自己满意,又让对方满意自己的人,没有那么容易。” 他将桌面上吐着的肉骨头用筷子一块一块捡起来,放进面前的空碗里:“你刚才说的其实挺有道理,像我这样条件的人,女方的条件必须和我对等。”他笑着瞄了一眼姚东京:“首先得漂亮,这是一定的。” 张维京也放下碗筷,指了指张慧慧道:“那你觉得我的这个妹妹如何?长相过关了没?” 虽然张慧慧长得还算不错,看见过她相貌的人都夸她好看,但张维京当着这么多人面提出这个问题,是极其冒险的,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都不敢打包票,女神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女神。 段西安自然不会当着张慧慧的面说她不好看,以他的眼光,客观地评判,张慧慧这样的相貌算中上,看得人舒服、顺眼,是能过关的。但这是客观的审美,偏偏段西安的审美是带着主观色彩的,他主观的评判标准就是姚东京。 他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长相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有没有共同话题,光能看不能聊,就没有意思了。” 听到这里,张慧慧忽地插嘴说道:“共同话题也就是兴趣爱好吧?只要兴趣爱好相同或类似,总会有话题的。”她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才道:“段先生,记得三年前你和我说过,你平时最喜欢打羽毛球?” “嗯,我说过。” 得到段西安的肯定,张慧慧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一剂强心针:“其实……我也喜欢打羽毛球。” 她的声音轻轻的,含羞带怯。她早先不常运动,唯一的体育活动就是散步和快走,她天生爱静,但那天听段西安说了他的喜好,她立马拾起了羽毛球拍,几乎每周都会去体育馆锻炼。不为强身健体,只为哪一天能与他站在一起。 张维京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妹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但段西安不是。他不知道张慧慧是因为他才去打羽毛球,他只觉得此刻张慧慧为了博得他的认同而盲目地附和他,有点可笑。 他没将内心的情绪和态度表露在外,仍旧浅浅笑着,状若思考:“你那时候说,你最喜欢的是……” 说了一半,他蹙眉思索,没继续说下去。张慧慧提醒他:“我喜欢做家务,喜欢绘画,还喜欢自己动手织毛衣。”说到这里,她忽地两眼放光:“现在天气冷了,我买了好多毛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段先生,我帮你织一件毛衣怎么样?” 段西安不置可否:“做家务、绘画、织毛衣……唔,都是较女性化的爱好。”停顿了几秒,他笑看张慧慧道:“恐怕我和你没有共同话题,你说的爱好我都不太喜欢。” 张慧慧一愣,急匆匆道:“我和你一样喜欢打羽毛球的!” 段西安却道:“不好意思,那是我三年前的喜好。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了。”他垂眸望着面前的菜,心里有点感慨:“三年时间真的不短,人是会变的……我已经变了。” 张慧慧急红了脸,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维京一个眼神压制了下去。段西安的意思她张慧慧是局中人,看不明白,那他张维京一个局外人,早该看明白了。 段西安这意思,就是对张慧慧没有兴趣。张慧慧若还强求,那就是不知趣了。因此张维京必须拦下口无遮拦的张慧慧,她毕竟是女孩子,这样明摆着去讨好一个对自己没感觉的男孩子,他做哥哥的,看在眼里觉得心疼。 饭后,张维京和张慧慧告别离开,段西安还留着,姚东京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他道:“要不你先去客厅坐一会儿?” 段西安倚在厨房门边,歪着脑袋看着姚东京纤细的背影:“不了,我就站在这儿吧,挺好的。” 看了一会儿,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他一步一步地踱过去,站在她身后。姚东京洗好了碗,想将它们都收拾进碗柜里,一转身,便撞进了段西安的怀里,吓得她耸了耸肩膀:“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她一惊一乍的,搞得段西安也小小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他轻轻抓着她的手肘,低着头望着她白天鹅一般的脖颈和尖尖的下巴:“你瘦了。” 姚东京又是一惊,内心有熟悉的知觉在复苏,嘴上却还是和他插科打诨:“瘦点好,男人女人都喜欢苗条的。” 段西安收起笑,专注地注视着她:“谁说的,我就不喜欢。我喜欢你胖一点,肉肉的最好。” 姚东京没接话,实际上,她根本不知该怎么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排山倒海,一股脑朝她倾覆而来。她以为段西安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变了,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他,和三年前分明没什么两样。 他又开始说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话,听起来暧昧,让她觉得不自在,感觉很奇怪。 她微微侧身,躲过他,将碗塞进碗柜:“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两个人适不适合,要看有没有共同话题。”很久以前她就对他说过,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个体,完全不该有交集。 她用抹布抹掉手上的水,盯着他的眼睛:“我想我们大概是没有共同话题的。” 她脱了加棉洗碗手套,走出厨房。他的视线尾随着她:“你都没有和我好好聊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没有共同话题?” 他紧紧地跟着她,好像她的小尾巴:“更何况,话题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你喜欢什么话题,我完全可以配合你。” 姚东京蓦地顿足,蹙眉转过身,想和他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挂断电话后,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酒店出了点事儿,必须马上赶过去。抱歉,我不能继续招待你了,你要不现在走?” 段西安没打算就此和她分开:“很急?我有车,我送你过去。” 说着,不等她点头答应,他便霸道地牵着她的手下楼。 第36章 笼中暖座 2012至2014的这三年,姚东京保持单身,住在一个面积不算太大的套间,拥有一家专属于自己的酒店,独立生活和工作。与从前相比,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她的朋友还是很少。 她几乎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过于独立、没有依靠、无需保护。她没有相处过密的同伴,从不会将自己的心里话诉说给别人听,甚至没有养过小宠物,她的套间简单、整洁,同时少些生气。 如果说张慧慧闯入她的生活是个美丽的意外,那么段西安的回归,大概是微妙的奇迹。 姚东京必须仔细回忆,才能记起她到底有多久没有和男性手牵着手。 尽管现在的气温很低,段西安的手依旧温暖,好似一只炭烧火炉,滚滚的热气仿佛烟雾缭绕在她的掌边。他的手掌比她的大一些,就像一只棉手套,替她抵御了冬日的严寒。 源自手掌的热度沿着她的手臂前行,直达她的心底。 明明舒适得令她产生微小的安全感,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独居太久,再加上性子凉博,不喜与人,特别是男性接触过密,她望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轻轻蹙眉,轻轻挣扎。 段西安感受到她轻微的抵触,脚下不停,只是扭头看她:“不是说情况紧急么?这种小事你就不要纠结了。” 或许对段西安来说和女孩子牵手一起跑是小事,他大概习惯了和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亲密,其实姚东京很想反驳他,因为对她来说,这事不小。 不过,她的反驳被酒店经理的电话阻隔了。 经理再次打电话催促她,她心中焦急,便真的不再计较“小事”,很乖巧地跟着段西安上车。 姚东京拉开车门,副驾驶的座椅上摆着一件黑色的男士长款棉衣和一条毛线围巾。这大概是段西安的,车上暖气很足,因此他脱下衣服和围巾,随意地摆放在右手边,觉得冷了再套上。 段西安体积大、身高也高,衣服自然也是大码。冬天的棉衣更是又厚又肥,占据了整个座位,让人无从下脚。姚东京脚下一顿,迟疑了片刻。这片刻,段西安已经坐进车内,发动车子,见她还没坐进来,便催促了一声。 她飞快地拾起那件棉衣和那条围巾,迅速地钻进车厢坐了下来,段西安立马起步,驶出小区。 那件棉衣内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度,大概是脱下来后盖得严实,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光。 棉衣她还抱在怀中,热烘烘地盖在身体上,在这寒冷的冬日熨帖了她微凉的躯体,好像温热的暖手宝,明明应该是舒适得很,可她却感觉轻微的不自在。 这轻微的不自在来源于这件棉衣的归属—— 这是段西安的外衣和围巾,她却抱着他的衣物,这种举动貌似有点亲密,也有点暧昧。她甚至还能嗅到来自于那件棉衣的清冽气味,不是古龙香水,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味、烟草味,而是香皂的清香。 这股香气冲进她的鼻腔,逼迫她脑海中播放起往事的剧场。 她踌躇片刻,终究还是迟疑着抬起手,想将衣服和围巾都放到后座去。段西安却忽地开口:“别放后面。” 姚东京愣了一下,抓着衣服的手僵在半空中。开车的间隙,段西安瞟了她一眼:“马上就到了,我下车得穿着,你先拿着吧。” 衣物的主人都这么说了,姚东京也没好意思违抗他的意思,毕竟她是搭他的车。于是,那短暂又漫长的一路,姚东京便一直怀揣着奇妙的心情,抱着他的棉衣和围巾。 姚东京的酒店在商贸区,这一带人流量、车流量都极大。明明酒店就在眼前,可前路却被数不清的车子挡住,根本没法通过。他们的车子好不容易行至路口,最终又被红灯阻拦。 段西安踩了刹车,静静地等待绿灯。他左手肘支在窗沿,脑袋也歪过去轻轻地搭在指上,右手轻轻握着方向盘。他的指均匀修长,不像商人的手,倒像是弹钢琴的。他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叩叩叩的声音。 这一幕令姚东京觉得似曾相识——那大概是三年前的故事。 回忆往昔总不得不令人唏嘘,姚东京望着那灵活的手指,不禁陷入沉思。 段西安在这时扭头看她,她沉静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细碎的额发柔和了她的轮廓,毛茸茸的,令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像一只安静的白兔。 他目光下移,立马便瞧见她手里抱着的他的棉衣,纯正的黑色衬得她肤色分外雪白。 那一瞬,段西安的心像绑上了一只巨大的氢气球,轻舞飞扬。 他产生了一种美妙的错觉:姚东京好像是他的妻子,手中捧着他暂时脱下的衣物。或许在下一刻,他要穿上衣服的那一刻,她会悠悠转至他身后,温柔体贴地帮他套上。 绿灯,松刹车,踩油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穿越过密集的车流,他们终于来到酒店门前。 大堂经理一见到姚东京,便急匆匆地迎上来,然后再跟随着一起走回去。 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很小的纠纷:酒店内提供衣架,这些衣架属于非赠品。而一位住店客人临走时拿了房间内的四个衣架,经客房服务员提醒,仍旧不愿还回衣架,双方有轻微口角,让经理都犯难了。 姚东京望向那位客人,他双手插着腰,气呼呼地嚷嚷:“我晚上还要赶飞机,没空在这里陪你们磨蹭!”说着,他拉出行李箱的拉杆,拖着就要走。 大堂经理立刻拦住他:“先生,请您先归还酒店的衣架。” 客人被拽住了手臂,立马火冒三丈,瞪着眼睛甩开经理的手,直冲冲往前走,正好被堵在那儿的段西安拦住了去路。 客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段西安,蹙着眉道:“让开!” 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位客人正在生气,脾气也挺大,脸都憋红了。段西安不敢像经理那样触碰客人的身体,以防让客人产生被冒犯的感觉。但他也绝不会侧身让开,而是站定不动,嘴边挂着得体的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客人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段西安,见他相貌堂堂,西装革履,理所应当地以为他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于是气愤地喊道:“我是拿了四只衣架,怎么样?要退还你们,自己来我包里取。有的酒店洗衣之后都奉送衣架,你们凭什么说我私拿?” 段西安审视这位客人,他身上、脚上穿的都是名牌,行李箱也是有牌子的,想来经济条件不会太差。四个衣架并不贵,没人会穿着名牌偷衣架。这位客人大概是不清楚酒店衣架不属于赠品,但知道后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转念之间,段西安心中便有办法。 他微笑地对客人道:“有些酒店洗衣是奉送衣架,但我们酒店尚未实行。您提了这个建议,以后我们酒店有可能会实行。您的衣服一定怕皱,所以才用衣架衬着,拿出来也不太好,不如您付成本价买下这四只衣架吧!” 这话说得相当艺术: 客人强词夺理,用“有的酒店洗衣之后都奉送衣架”为由,不承认是“私拿”酒店的衣架,自然是怕自己的面子挂不住,而段西安附和其说,“有些酒店洗衣是奉送衣架”,承认他的说法是事实,给他足够的面子; 之后马上语锋一转:“但我们酒店尚未实行”,巧妙地向客人暗示,衣架在自己的酒店仍属非赠品,维护了酒店的利益; 同时又再给客人面子:“这个建议以后有可能会实行”——把客人的“理由”当成建议来接受,顺了客人的心,而后又是话锋一转——这只是一种“可能”,进一步维护了酒店的利益; 而他所说的“您的衣服一定比较怕皱,所以才用衣架衬着,拿出来也不太好”则是在众人面前帮客人找“正当”理由,婉转地表明他不肯从包里取还衣架的原因,不是想“私拿盗取”衣架,而是“怕衣服皱”,让客人有台阶可下; 最后,“不如您付成本价买下这四只衣架”这句话,既满足了这位客人爱贪小便宜的心理需求,又遵守了酒店规定,弥补了酒店损失,双方皆大欢喜。 这样一来,客人从段西安这里要足了面子,无需再多加辩解,只要他顺着这现成的台阶下即可。 果然,那位客人平静下来,状似无奈地道:“好吧,多少钱?” 段西安浅浅一笑,眼神瞄向一边的大堂经理,大堂经理会意,立马说道:“每只衣架是5元,4只衣架一共是20元。” 客人将钱递给段西安,段西安将钱转交给大堂经理,最后,他又对客人道:“对不起,耽误您结帐时间了,欢迎您下次再来!” 其实这本是由于客人的原因耽误的结账时间,可段西安却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巧妙地解决了这场不愉快的补偿纠纷。那位客人撇了撇嘴,再不多说一句话便离开酒店。 至此,酒店与客人的纠纷顺利解决。 姚东京一直于旁观察,此刻正好对上段西安望过来的眼神,她内心饱含讶异,却保持沉默。 段西安心知此刻她定是对他游刃有余的表现感到惊讶,却也没有解释一句,携风款款朝她走去,眼里荡漾着暖暖的笑意,似乎在向她要赏:“你一直在旁边看,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姚东京真诚地道:“谢谢。” 段西安却道:“口头上的感谢我不要,真的想谢我,就请我吃晚饭。” 姚东京思考了片刻点头:“也好,酒店里就有晚餐。” “用你们酒店的晚餐打发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酒店。 没办法,姚东京只能尾随在后:“那你想吃什么?” 听闻这话,走在前面的段西安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愉悦的情绪染上眼角,怎么也融化不掉。 蓦地,他顿住脚步,悠悠转身,微微前倾身体,凑近姚东京的脸,薄唇轻启,声音低沉魅惑,好似一抔醇酒,香醉迷人,萦绕在姚东京的耳畔:“我想吃……你。” 第37章 耶诞树的月 段西安黑宝石一般的眸,仿佛一面澄澈的镜,倒映出面前的景致。 他将身体压低,以至于姚东京只好朝后仰,他看见她俊秀的眉从舒展变为轻蹙,微张的朱唇也渐渐紧抿。 她觉得不愉快了。 段西安深知这一点,面不改色地起身,与她拉开安全距离。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急,千万不能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姚东京很有自己的脾气,根本不是属兔的。 仿佛欲沸的开水蓦地被关了电阀,剩下的余温不足以令其达到沸点。滚烫的、欲图爆发的水面渐渐平静下来,降落到安全的水平线。 姚东京的不愉快还未消散,可段西安并没有继续做出什么带有侵犯性的举动,她也不好责怪什么,只能将心底的不虞再压下去,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段西安勾了勾唇角:“刚才开玩笑的。”他指了指停在酒店门口的辉腾:“今天圣诞节,估计哪哪儿人都多,餐厅停车位肯定也紧张。我们先开车找个位置停下来,现在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找个地方逛逛?” “嗯,你说的有道理。”姚东京瞄了一眼大马路上拥挤的车流,“所以我还是建议今晚在我们酒店用餐,圣诞人多,但我还是可以给自己预留个位置的。”其实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酒店,留下来顺便还能照看一下,一举多得。 段西安挑眉看着她,忽地玩味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姚东京不解:“你说什么?” 没穿棉衣站在外头吹风,段西安觉得有些冷了,于是将双手插/进裤兜:“刚才你接到经理电话说是急事,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说实话,这种事其实连大堂经理都无需惊动,服务台就应该有能力自行解决。” 他眯着眼睛点破:“你的员工能力这么差,都是你给惯的。”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酒店大堂,又道:“圣诞节是个锻炼员工的好机会,你做老板的,就不要跟在屁股后面了,这样他们永远长不大。今天你就安心跟我出去吃饭,酒店的事暂时别管了。” 语毕,他缩了缩脖子,嘶嘶哆嗦两声:“快点上车,外面冷死了。” 辉腾内暖气开到最大,段西安和姚东京在出风口吹了一会儿,身体回温。段西安启动车子上路。 路边有卖柑橘的,段西安忽地嘴馋了,停了车就下去买了一袋,回车上时又是一阵哆嗦。 姚东京接过那袋柑橘,剥了一只尝味,橘汁凉甜,顺着肠胃一路下去,沁人心脾。 段西安在开车,自己不方便动手,就指挥姚东京:“你剥一个给我尝尝。” 姚东京正好剥好一只,就递了过去。段西安眼睛一低,就见她白皙光滑的小手捏着一只剥干净皮的黄橙橙的橘,手抬得低低的,摆在他的方向盘边。他睨了她一眼:“我没手,你喂到我嘴里来。” 段西安是老驾驶员了,车技好,平时开车习惯单手控制方向盘,可这回他偏偏两只手都摆在上头,意图可想而知。 姚东京看出这一点,但他两手紧握方向盘,愣是不肯松手。她坐他的车,柑橘还是他亲自下车付钱买的,没办法,她只好听他的话,将手里的橘子送到他嘴边。 哪知他眸一垂,又不乐意了:“哪有人喂橘子是一整个喂的?我有那么大嘴巴?” 其实这个柑橘个儿不大,一口一只完全没问题,橘子小了,一瓣一瓣吃反倒没滋味了。 见他紧抿着唇,偏不开口咬下她手里的橘,她只好认命地掰开它,一分两半,再塞到他嘴里。 这回他终于肯开口吃了,眼睛还盯着路况,光伸长脖子张嘴,就像只乌龟,探头探脑的。 因为眼睛没看着她手里的橘子,他头低得过了,舌头一卷,就舔上了她青葱一般的指,她仿佛触了电,快速地缩回,橘子就扑通一下,掉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段西安低头瞄了一眼那只位置略显尴尬的橘子,眉头一皱,扭头看她。她咬着唇,垂着头,用纸巾擦拭被他舔到的那根指。 他心里立马不悦:“你就这么嫌弃我?你手上有姜蒜的味道,我还没嫌弃你呢。”中午她切过姜和蒜,姜蒜留味浓,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手上还残留浅浅的味道。 段西安是有点挑食的,有些东西他不太爱吃,这其中就包括姜和蒜。乍一闻那姜蒜味,他内心是有轻微的抵触的,可他还是张嘴咬了。他尚未嫌她手上的姜蒜味,一不小心舔到她的指头,她反倒抽了纸巾拼命擦了。 姚东京瞄他一眼:“那你自己剥着吃。” 段西安吃瘪,再要她喂橘子,她都没答应。被他念叨烦了,她指着前头望不到边的车队:“堵车,你现在有手了吧?想吃自己剥。”说着,她抓了两个橘子,放在手心,摊平,递到他眼前。 他忽然就后悔刚才那么说了,可现在的确堵车,他再怎么赖皮也占不了便宜。 他们在漫长而拥挤的车队中滞留好长时间,许久都没能驶出这一片商贸区。段西安本想着晚餐前和姚东京找个地方逛一逛的,可看现在这队伍,估计饭点都得延迟了。 路上好不容易空了些,段西安油门一踩,一溜烟儿地驶离闹市。在大街上悠悠地开着,四处张望,寻找今晚的餐馆。 最后,他们在火锅店前停车。天气冷,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两人意见一致,选了个明亮的位置就坐了下来,然后招呼服务员上来点菜。 女士优先,姚东京先勾选了几道菜,服务员又把订菜单递给段西安。段西安一看,竟然全是素菜,诸如生菜、田七、海草一类,一抬眼,姚东京正捧着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火锅店内暖气很足,姚东京坐下不久就脱了外衣,里头是一件浅灰色修身v领毛衣,将她紧紧包裹在内,勾勒出她饱满的胸和紧致的腰。她的位置离空调风近,毛茸茸的灰毛随风轻轻摇摆,看起来萌哒哒的,跟灰兔子似的。 兔子果然是吃素的。 段西安唇角一勾,眼底是满满的笑意。 一餐就得荤素搭配,既然姚东京全选了素菜,那他就点几个荤的吧。他的眼睛在琳琅满目、品种繁多的菜单上粗粗浏览,大手一挥,勾选精品肥牛、牛仔骨、虾滑、三文鱼一类的荤菜,见荤素数量相平,便叫服务员可以准备上菜了。 这家店上菜速度挺快,段西安一杯热茶还未喝尽,一架子的菜就推送过来。 段西安首先将土豆、牛仔骨之类的食材倒进海鲜锅里,这类菜煮的时间长,顺便还能给汤底提鲜。等汤沸腾后,他捞起一颗猪脑,盛在漏勺里,伸进锅中。忽然想起什么,他抬头看她:“这一锅东西你吃来我吃去的,你不会嫌不卫生吧?” 闻言,姚东京也看着他。 这话听起来像是担忧她吃不习惯,可他脸上却没半点歉意和忧虑,唇角弯得能挂油瓶,眼中还闪着促狭的笑,明明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来他早就想好要来火锅店了,这时候得逞了,自然要在她面前显摆一番。 可来都来了,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了,她其实并不是洁癖,和人同吃一锅也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和他有过于亲密的举动而已。 “没关系,反正汤是沸腾的。”姚东京夹起一团海草,混进汤内。 段西安点头:“嗯,你不介意就好。”顿了一顿,冷不丁地,他居然又补充一句:“反正你早晚都得习惯这样的。” 姚东京愣了半秒,来不及细思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就又听他道:“你要尝尝看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漏勺,白花花的猪脑就像有了生命一般,激情地抖着。姚东京觉得有点恶心,拼命摇头:“我不吃猪脑的。” 段西安没勉强她,将漏勺里的猪脑沾上配料,一口一口慢慢享用:“其实猪脑没什么味道的,就跟豆腐脑似的,很嫩,很软,而且吃了会变聪明哦。” 他句尾有轻微的上扬,说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这两日短短相处,他发现姚东京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了,她给他的感觉再不如之前那样冷漠凌厉,好像被磨光棱角的鹅卵石,没什么战斗力。 他不禁想: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心里这样想着,他便斟酌片刻,拐着弯问道:“你是怎么想起要自己一个人出来开酒店的?继承你爸爸妈妈的酒店不是很好吗?” 姚东京将生菜放进去,避而不答:“你不是也没继承你爸妈的酒店?”继承父母的家业的确能少走许多辛苦路,像姚家这样的大家,更是如此。以此类推,段家也毫不例外。 段西安消失了三年,再没从段家听见有关于段西安的消息。没了段西安,段家的生意还是照常做,并且在这三年内越做越大,连锁店都开到国外去了。据说,段轻鸿两年前从国外聘请了酒店管理ceo,专门替段家打理酒店,段氏企业声名大噪,都火到外国去了。 这样一来,身经百战的段轻鸿和苏美凤都闲下来了,自然更是没有段西安什么事了。 姚东京想到这一层,怕无意伤害了段西安的自尊心,急忙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笑容满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来他的心脏承受能力比起三年前有所提升。 从火锅店出来,已是夜里9点。 9点的x市,夜生活刚刚开始,大街小巷一派热闹的景象,有了圣诞的加持,更是繁盛又喧闹。 段西安提议饭后散步消食,姚东京要保持身材,自然同意。 他们并肩在路边行走,不远处是市民广场,嘈杂的人声乘风传来,被那喧嚷的声音感染,段西安觉得心情愉快。 交叉路口有家港式奶茶店,刚才的火锅吃得有些咸了,段西安便转头对姚东京道:“要不要喝奶茶?我去买。” 姚东京舔了舔唇,喉咙的确干涩,便点头道:“木瓜口味,不加珍珠。” 奶茶店面外排着队,叽叽喳喳的,大部分是学生。段西安穿着西转西裤,外头罩着一件欧版棉衣,他人高马大,站在队伍里显得很突兀。 姚东京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等着,从长长的一串人头中看过去,段西安明显高出一大截,就像独立的天鹅,显得鹤立鸡群。 等得久了,寒风呼呼地吹,姚东京缩了缩脖子,在原地重重地跺脚。起先还是低频率地踩几下,到后来,索性跟跳皮筋似的,不停蹦跶。 买好奶茶的段西安一转身,就看见姚东京正欢乐地跳着,仿佛一只快乐的小蚱蜢,跳啊跳的,最后跳进了他的心渊。 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她面前,她本低着头,忽然看见一双脚,下意识地就抬头,耳边就听见他好听的声音:“拿着。” “哦。”被冷得大脑都缓慢运转,姚东京什么也没想,傻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两杯奶茶,暖呼呼的,握在手里很舒服。 段西安微微笑着,伸手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将厚实的毛线围巾解了下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又绕了几圈,替她系好。 整个过程,姚东京便站着一动未动,仿佛一颗静止的圣诞树。脖子上忽然多出来毛毛暖暖的东西,她垂眼去瞧,就看见段西安被冻得红红的大手,正抓着围巾帮她打扣。 再抬眼时,段西安已系好了围巾,收回手。她却还一手捧着一杯奶茶,傻乎乎地盯着他看,看得段西安心下一暖,止不住的笑意攀上眼角。 “哇,下雪啦!” 不知是谁用大嗓门吼了这么一句,姚东京猛地回过神,眼前果然飘起了大片雪花。 她隔着那精美如雕刻品的雪花,寻到了他一瞬不移的视线。他笑得眉眼弯弯,那晶亮的眸,竟比圣诞的弯月还要漂亮。 第38章 被仰望的天边之星 雪花似鹅毛一般缓缓降下,在姚东京的眼前铺展开一幅朦胧的画。有非常短暂的那么一瞬间,她错以为自己是寺庙里的泥菩萨,身体和脚都不能动弹,以至于沉浸在他专情而滚烫的目光中不可自拔。 她以为时间暂停、世界静止,恍惚间,耳畔又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一阵高出一阵的喇叭声,身后的银色轿车急停在斑马线上,穿过马路的妇女领着刚及腰高的男童后怕地退后。 轿车的车窗摇下,钻出一个锃亮的光头,他的手肘撑在车窗沿,朝车前险些被撞的妇女和男童怒吼飙国骂。 路边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好在车和人并未相撞,无人受伤。圣诞夜大家都不愿过得不愉快,轿车车主很快就驶离现场,旁观路人也随之散去。 段西安和姚东京继续沿路行走,十字交叉路口前,段西安刚好接起宗以文的电话。 绿灯闪烁,段西安侧头看了姚东京一眼,示意她跟着他走。他右手捏着手机,左手忽地牵起了她的右手,踩着斑马线一路向前走。 姚东京顺着他修长的手臂一路朝上看去,目光定格在他乌黑的后脑勺上,一边打电话一边左右张望,警惕两边的车辆。 后方有左行的车,转个弯就冲人行道驶来。段西安微顿脚步,将姚东京护在左侧身后,待那车从右侧过来,与他们擦身而过后,才继续前行。 姚东京不知道她和段西安该算作什么关系,但无论是什么关系,一定不是可以在大马路上手牵着手的关系。她欲图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只是略微挣扎了一小下,段西安便立刻回头,严肃地对她说:“过马路专心点,刚才你也看见了,差点出车祸。” 段西安指的是那个轿车车主和妇女男童,当时他面无表情的,这时候却表现得紧张兮兮。姚东京嘀咕道:“现在我们是绿灯吧,不会有车开过来的。” “跟着我走,不要再说话了。”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姚东京心里好笑:他自己还接着电话呢,一边和宗以文说话,一边又命令她不许说话,真是霸道又专横。 安全过了马路,他便松了手,电话也打完了。按下挂机键,他忽地开口问她:“下周一你有空吗?”他从手机里抬起头,目光灼灼。 姚东京隐隐觉得,他大概是想约她出来,可能是吃饭,亦或是别的什么。她心里虽已经没了三年前的抗拒,可依旧提不起兴趣。思索了片刻,她拒绝道:“周一我有事。” 她很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光芒暗了一分,但转瞬便没了情绪。他有点失落,但她说的是实话,周一那天她的确有事。 周一那天,段氏聘请的海外ceo在大会堂有一场专场演讲,去听听看,对酒店管理者很有帮助。 这位专门聘请的ceo还蒙着神秘的面纱,是近两年在业内蹿红的人物。为人低调,至今未在媒体前露面,外人只知道他是位男性las是他的名字,意为“胜利的人群”。 传说这位不曾露脸的nicolas是瑞士名校l毕业的,作为瑞士最大、最华丽、唯一由五星级酒店改建而成的酒店管理大学,无论是名声、环境设施、教育质量、还是就业都领先世界,因此享誉中外。 shms是三年制的大学学位课程las的三年课程期间,同时进行酒店及会展项目的管理,授课的同时不断积累实战经验,不仅学业成绩名列前茅,社会业内第一战也打得相当漂亮。自此las如一匹黑马,闯入人们的视野。 段氏作为业内眼光最毒、鼻子最灵的企业,第一时间聘请了这匹黑马las作为段氏酒店的首席执行官,又一次将段氏推上业内的巅峰。 一从瑞士降临段氏las提出诸多管理思想和产业发展理论,一度引发业界热议,成为引领行业的时代先锋。仅用不到三年时间,就让段氏大楼屹立于华夏大地中小城市的街头巷尾,一举占领高端酒店市场,同时为段氏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立下不凡战绩。 两年前las携手段氏团队,将段氏企业送上了美国股市,一时之间,中国酒店市场这片暗潮汹涌的战场迅速变得硝烟弥漫。段氏在中国以320%的速度扩展版图,与第二名迅速拉开距离。 高涨的投资回报令其他投资者纷纷效仿,而段氏的基础和经验注定了它的垄断地位。缘于通胀的压力,未来中高档酒店终究要代替快捷酒店。 中国整体经济处于上升期,消费也同样如此,最终将追求品质和服务的上升。目前中国酒店虽然数量大,但品牌和规模都小、缺少合力,这正是创建连锁品牌的未来机会。 在现如今经济型酒店市场已接近饱和状态的情况下,段氏率先抢占先机,未来休闲市场必将崛起las率领段氏最先抢滩,终会引领业界主流和潮流。 las强调酒店业最原始的dna:床、浴室、早餐,并力求做到独一无二。他建立健全酒店的组织管理系统,使之合理化、精简化、多元化,主持每月公司行政例会;健全公司的财务制度,阅读和分析各种财务报表;全面负责处理公司的总体事务、确定公司各项目标,制定公司的管理目标和经营方针。 las的出现,令段氏的风头一时无两。将段氏推上顶峰的同时las也成为神一般的人物,为业界人士津津乐道。 传出nicolas于x市大会堂的一日演讲,业界轰动,无数管理者一拥而上,俱都欲图一览其风采,期望从他的演讲中获利。 毫不夸张地说,仅仅三年las已然成为业界的传奇人物。他是无数人心目中的精英,姚东京是这芸芸仰慕者中的一名,周一的演讲,她一定会去。 周一,姚东京起了大早,前一天她便预定了一辆车,因此从公寓出门便很快上车,一路飞速奔去,本以为她能一路畅通无阻,却不料年末堵车严重,跨江大桥上几乎寸步难行。 姚东京从车窗望出去,漫长的车队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心里急得很,手心一阵一阵发冷。 万般无奈之下,她拍了拍司机师傅的座椅后背:“师傅,您看这堵成这样,还得等多久?” 司机师傅百无聊赖地抽了支烟:“说不好,一上午都在这儿也不一定。” 姚东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能改道走么?”说着,她回头一看,后面跟上来的车同样密密麻麻,看来是必堵无疑了。 司机师傅吞云吐雾:“动是肯定动不了了,你要真急,就别坐车。”他嘲讽似的哼哼一声:“x市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外人都叫x市‘堵城’。照这样子,你还不如自己走着去,说不定比四个轮子的还快。” 姚东京认真思考了一下司机师傅的建议,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这里距离大会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步行太辛苦,赶过去肯定来不及。可堵在这儿也见不着希望,还不如跑过去呢。 当下,姚东京有了决定。她是行动派,叫她一味等待,她是肯定坐不住的,就算希望渺茫,她也愿意去拼一拼、争一争的。 她付了钱,下了车,从车缝间快速穿行,一路小跑至桥下,一边疾步奔跑,一边四处搜寻摩的的身影——这时候倘若有辆摩托车,也好过走路去大会堂。 最后她没找到摩托车,但借到了自行车,哼哧哼哧地踩踏而去,累得满头大汗,她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了。好久没有这样满腹激情,为了nicolas的一场演讲,累得骨头都要散掉了似的。 不幸的是,赶到大会堂之时,她还是迟到了。 大会堂人数爆满,大门已封锁,不允许再进场。大会堂制度严格,她在外绕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机会溜进场内。 las的演讲就这样与她失之交臂las为人低调,这演讲来得格外突然,也不知是不是他本人突发奇想,错过了这一次,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聆听他的智慧。 太遗憾了。那一刻,姚东京心中的失落好似涨起的潮水,一波汹涌过一波,将她覆灭。 她垂着头,失望地步下百层阶梯,手机忽然响了。 是张慧慧的电话,她有气无力地接起:“喂?” 张慧慧听出她语气里的消沉,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 抬头望着如洗的天,姚东京深深叹口气:“我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电话那头的张慧慧闻言一愣,似乎是在细细忖量这语句里的含义,心中像是装了一汪大海,轻轻小小的浮标漂浮在上,一起一伏,令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她被姚东京话里的那个“错过”吓到了。 错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充满惋惜和遗憾。她不想后悔,更不愿错过。 张慧慧定了定神,抿抿唇,思忖该怎么向姚东京开口说那件事。可想到姚东京此刻心情不快,作为好朋友,她还是应该安慰几句。 “东京,你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你呢?” 姚东京扯扯嘴角:“唉,也没什么,是nicolas的演讲。”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好笑:张慧慧是家庭型的女孩,事业、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las这个名字,她大概听都没有听说过吧。 张慧慧果然静默了,姚东京正嘲笑自己病急乱投医,忽然就听张慧慧疑惑地问道:“尼古拉斯?就是最近行内传得很疯的那个首席执行官?” 姚东京愣住了,瞪圆了杏眼听张慧慧继续道:“我是听我一个记者同学说起的,那天他来我们咖啡店,就提起这个名字。貌似我同学他们台里争取到了尼古拉斯的电视专访,据说还是首秀,因此整个电视台都很重视……” 姚东京从震惊中回过神,迫不及待地打断她道:“你是说,电视台要做nicolas的节目?” “嗯,我那个同学是这么说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张慧慧笑,“不如我哪天引你和我那个同学见一面,你们聊聊?” 姚东京立马答应。 张慧慧的那个记者同学很好说话,和姚东京见了一面,听了姚东京的诉求,竟然爽快地答应可以带她进录制现场看一眼。 姚东京喜不自禁,进电视台的那一天,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换上黑色职业套装,以最佳的精神面貌去见自己的偶像。 第39章 断肠蔷薇红 x市的电视塔屹立在x江西岸,白日里的塔楼反射了耀眼的日光,隔着宽宽的x江步行路过,也能被那刺目的光线闪得闭上眼。 张慧慧的记者同学叫小k,不高不矮的个子,穿着最普通的工作服,驾驶一辆老旧的黑色比亚迪,据说他还不算是电视台的正式员工。 姚东京搭乘小k的顺风车来到电视台,小k大概是有记者的职业病,一路行车,走走停停,嘴巴一刻也没停歇,就跟话唠似的。姚东京觉得烦,但她有求于人,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一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临时工的辛酸史,一边敷衍地点头附和几句。 进入电视台需要工作门卡,倘若姚东京只身前来,肯定是进不去的。小k刷了门卡,领着姚东京上楼。 节目录制现场是20层,乘电梯上楼很快就到。这个电视台是近年新建的,所有的建筑、设施都是崭新的,也包括电梯。 乘电梯只消按其中一架,所有的电梯都会感应到。人站在一旁等待,乘坐到达最快的那一架电梯即可。姚东京若有所思地想:她的酒店也该换成这种电梯,方便,看起来也有格调。 步出电梯,拐弯绕出窄窄的过道,迎面而来是宽敞的楼层大厅,颇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厅内设置会客沙发和玻璃桌,平时都是闲置着的,只有在重要领导过来视察时才会派上用场。 每一层大厅的墙估摸有3米高,大理石墙面光可鉴人,粘贴着巨幅海报。不知为何,海报的一角折成一只三角,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幅海报。 姚东京路过的时候,难免抑不住好奇心,多看了两眼。小k很热心地解释:“这就是那位传奇人物的巨幅海报,不过没贴好,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修整的。” 姚东京轻轻点头,心里有小小的遗憾,难得有瞻仰偶像的机会,竟然就这么错失了。 沿墙一路走,朝左一拐,就是20层的演播厅。小k推了门,侧身,放姚东京进门,然后他才走进来。 演播厅并不大,但也足够宽敞。入眼是七七八八的设备,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人走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只是错综复杂的粗电线密布其上,让人抬了脚就不知如何下脚。 姚东京是第一次进演播厅,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但她始终记得此行目的,粗粗欣赏完演播厅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就抬眼寻找nicolas的身影。 演播厅的内心位置设置了一张弧形台,那是主播播报新闻的位置。录制还未开始,主播已端坐着,一旁站着化妆师,正替其补妆。 主播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nicolas的位置。姚东京望向那空荡荡的座位,就听身后的小k压低声音道:“nicolas应该还在准备着装,离录制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姚东京点点头,静静地站在摄影机后等候。她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吓了她一跳,也吓了小k一跳。 小k红着脸朝周围投过目光来的工作人员点头举手,表示抱歉,之后用气声对姚东京说:“进演播厅你怎么不静音?我今天也是托了人才有机会进来,你吓死我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姚东京歉疚地笑笑,按下接听键,指了指门外:“抱歉啊,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姚春风打来的,听见他的声音,姚东京鼻子一酸,眼眶涩涩的:“爸爸。” “嗯,东京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姚东京一手插袋,一手捏着电话,沿着墙慢悠悠地走:“我不知道……妈妈呢,你和妈妈身体都还好吧?” 姚春风叹息一声:“好,我们都好。就是想你了,你快回家吧。” 姚东京抿着唇,闷闷地唔了一声:“妈妈呢?她也想我吗?” “唉,亲母女哪有隔夜仇?你妈妈就是刀子嘴,脾气犟,故意给你摆脸色看,你就让着她点嘛。她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还是关心你的。” 姚东京点头,点完头才想起姚春风在电话那头看不见,于是急忙说道:“嗯,我知道。但是我话都说出口了,不想食言。我不想妈妈看不起我。” 姚春风又是重重地叹气:“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也好。最近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对不起,爸爸。”姚东京哽咽了一下,眼眶彻底红了,豆大的泪珠好似滚圆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碎成一面破镜。 隔着电话,姚春风也能听出姚东京在压抑地哭泣,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仿佛连声音都苍老了几分:“东京,这周你就回家来,叫阿霞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哦,我下厨也可以的,你不是爱吃爸爸做的烤土豆吗?好久没给你做了,也不知道技艺有没有退步……” 姚东京失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想象不出姚春风在电话那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又是以怎样的表情对她说这段话的,只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姚春风笑眯眯乐呵呵的模样,她的心便像针扎似的刺痛。 她觉得自己简直太不是东西了,竟然和父母分开那么久,回去探望的次数少得可怜。可转念想,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倘若这次中途言弃,恐怕她以后只能听任骆金银摆布了。 在冰与火之间煎熬一般,她痛苦地斟酌再三,终于暂时妥协,答应姚春风这周内回家一次,姚春风她不担心,她只担心回家后骆金银又冷嘲热讽,让大家都心里难受。 挂了电话,她一脸的泪,也没好意思直接回演播厅,而是转了个弯,找到洗手间准备补妆。 电视台的男女洗手间相邻设计,由一堵墙隔开。 姚东京走到洗手台,放下手机,从包包里掏出粉饼和眼线笔,对着镜子补补填填。冷不丁地,她的手机又响了。 电视台进出实行门卡制度,外来人是进不来的。此刻洗手间没人,四下安静得很。姚东京两手都在忙碌,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扬声器。 “东京。” 姚东京画眼线的手微微一顿,黑色的点印在双眼皮上。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握着眼线笔的手轻轻颤抖,垂下眼,朝手机上的号码望去。 是完全陌生的号码,来自大洋彼岸,但他的声音却那么熟悉。 是沈孙义。沈孙义从法国尼姆打来的电话。 未等到姚东京的回复,沈孙义再次轻轻唤她一声:“东京?你在吗?是我,沈孙义。” 姚东京静默一秒,小心翼翼拾起洗手台上的眼线笔盖,轻手轻脚地套在眼线笔上,但还是发出清脆的一声咔擦响,是盖子与笔卡牢的声音。 沈孙义听见那声音,便知道姚东京正在听他讲话,他却忽地沉默了。 免提电话将沈孙义的呼吸声无数倍放大,仿佛黑夜森林里,某种野禽喘息的声音,在寂静的时空突兀地叫嚣。 仿若陷入一场危险的拉锯战,线头的两边被紧紧拽着,谁都不愿意先松手。 半晌,沈孙义打破了这谜般的沉静。 “明年1月,元旦过后几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会来机场接我吗?”沈孙义话说的是明年,但谁都知道,如今已是14年的末尾,再过几日,便是15年的起始。 姚东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拾起手机,取消免提,将手机放近耳边:“你真的需要我来接你么?” 沈孙义再次沉默,姚东京静等了几秒,觉得这时间可真难熬,心累,最后挤出一丝笑,懒懒地说道:“看情况吧。”再不等他多言,姚东京匆匆道了别,快速地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塞回包包里,卸了妆,又掏出方巾,就着自来水抹了把脸,重新上妆。 十五分钟后,她整装完毕,提着包走出洗手间,眼下黑乌乌的人影横亘路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雄豹,震得她怔在原地。 影子的主人耳闻她高跟鞋的声音,从墙面后转了进来。姚东京眼睁睁看着地上那抹乌黑的影子向自己靠近,最后与她的重合。 段西安西装革履,像竖直高大的旗杆,直挺挺地站立在她面前。他双腿微微朝两旁分开,像一撇和一捺,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修长干净的指捏着金灿灿的领带夹,将它夹在衬衫的第四、五个纽扣之间。 她来不及思考段西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听他先发制人:“沈孙义要回来了,你会去接他吗?” 姚东京皱眉:“你偷听我讲电话?” 段西安左手上移,姿态优雅地松了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你按了免提,站在洗手间外也听得一清二楚。” 姚东京盯着段西安的笑脸看,余光却瞄到不远处奔跑而来的灰色身影,是个面生的胖男人,脖子上挂着和小k一样的工作证,大概是台里的记者,或是别的什么。 胖男人挥了挥手,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停步,胖胖的双手支在膝盖上,微曲着腰,仰着头看向段西安:“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 胖男人缓过气,直起身,望着段西安,换上讨好的笑脸:“nicolas,录制马上开始,请你快点过去吧。” 姚东京蓦地睁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段西安。他的左手还扣在领带上,微微扬着下巴,垂下眼皮,像神明一般俯视着她。 片刻,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似怒放的蔷薇,妖娆而诡秘。 第40章 运气的圈套 弧形台边,摄像机前,美丽端庄的主播和气度不凡的nicolas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姚东京靠墙而立,身旁的小k双手紧捏着工作证,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偶尔听见nicolas说到精彩的部分,小k就捂着脸兴奋地拍姚东京的手臂。 倘若是平时,姚东京被不算熟识的人这样对待,一定会心生厌烦的。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的脑子里被一个等式塞满:nicolas等于段西安。 las居然等于段西安! 如果说人类是从猿类进化而来是人类对于自己最科学的认知,那么此时,姚东京有一种被颠覆了这种认知的错觉。她想:连不学无术的段西安都成为卓越超群的业界精英了,她是不是其实是单细胞草履虫?不然她为什么拼命思考脑子里的等式,答案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想不透。 好像被火箭弹狂轰滥炸一般,姚东京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战场,这时已然烽火连连,尸骨遍地——那些尸骨全是她由于思考而不幸爆炸的脑细胞。 耳边是主播言必有中的提问,以及段西安从容不迫的回答,姚东京却没有心情去聆听思考这精彩的对话。她用手势向小k示意,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刚走至电梯前,手机提示她收到一条短信,来自段西安:楼下有我的司机老杨,你坐他的车回去。 姚东京仍未从震惊中回神,同时又觉得段西安在节目录制进行时给她发短信实在是随心所欲,明明她走得悄无声息,段西安目不斜视,却知晓她离开的动向,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人是nicolas,他偏偏就是那种有能力一心二用的奇才。 她乘坐电梯,铝合金的内壁倒映出她朦胧模糊的影子,背后贴着一面镜子,她看见镜子中震惊万状的自己,拍上粉色的腮红,却依旧没遮挡住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正如段西安短信中所说,电视台楼下暂停着一辆海蓝色的迈巴赫,她渐渐步近,驾驶位的车窗便降下来,一张不卑不亢的脸便伸了出来:“姚小姐?” 姚东京点头:“是。” “敝姓杨。” “杨先生,你好。” “你和段总一样叫我老杨就可以。” 老杨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座旁,替姚东京打开车门:“姚小姐,请。” 姚东京本想拒绝,但见老杨一脸恳挚的样子,只好朝她一笑,矮身坐进车内。 老杨发动车子,从车后镜内看了一眼后座的人:“姚小姐,你脸色不太好。” 姚东京愣了一下,冲他一笑:“没什么大碍。” “是因为nicolas就是段总,你觉得太震惊了?” 姚东京心中疑惑:老杨不过就是个司机,怎么能把她的心理猜得这么准?虽然这样想着,但她仍旧不动声色,点头承认:“的确有一点,从前我就认识段总,感觉上和nicolas太不相像。” 老杨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接口,片刻,他再次从车后镜中寻到姚东京的眼睛:“我并没有你这样的感觉,但我能理解这种感觉。早年我是段董的司机,但三年前开始我是跟着段总的,这三年我一直在关注段总,他改变了,并且变化很大。” 就像一直陪着一个人长大,形影不离的人总难以察觉身边人的变化,唯独不常交往的人才能发现、领略那变化到底有多大。 老杨是段家的老司机了,是三年前段轻鸿安排给段西安的,三年来,段西安远赴瑞士,老杨便像老朋友一样关注、关心他。对段西安来说,老杨不仅仅是司机或管家,而更像是可交付真心的亲朋。 在瑞士的那些年头,段西安的学习和生活、体验和经历、好心情和坏心情,老杨都知道。老杨的存在,仿佛是镜子里的段西安,是世界上另一个段西安。 追忆起往昔,难免叫人唏嘘。老杨收回飘远的思绪,轻声道:“一个人可以变得很弱小,同样也可以变得更强大。变得弱小比变得强大简单得多。因为强大是需要推动力支撑的。段总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正是因为他的内心珍存着那股神奇的推动力。” 说着,老杨又瞄了一眼车后镜,正好和姚东京的对上。 姚东京本不想自作多情地去揣测那股神奇的推动力到底源自哪里,但老杨的眼神意有所指,她脑子聪明,立时从那闪着精光的眼里挖掘出端倪。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重锤击中,又沉又闷,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总之相当复杂。 像姚东京这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张慧慧。 las的电视访谈很成功,那一日的收视率居高不下,播出后好评连连。 隔着电视屏幕再看nicolas,姚东京又是不一样的心情。张慧慧的电话打过来,节目正好结束。 张慧慧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或许是跟她情绪有些激动相关。 姚东京捏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张慧慧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表达自己有多惊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跟个见到偶像激动地话都说不好的小女生似的。姚东京忽地就想起录制节目那天,虽然她没说话,但心中的澎湃一点也不亚于张慧慧。 又说了好久,张慧慧都口干舌燥了,姚东京才笑笑道:“现在你很惊讶我能理解,过几天习惯了、适应了就好。” 张慧慧抓头发:“我估计我适应不了。”这话是真的,平日里偶尔和段西安见几面,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现在得知段西安就是神一样的nicolas,她更加找不到话题了。 张维京告诉张慧慧,段西安出国三年,早已换了号码,如今回了x市,张慧慧在姚东京家和段西安偶遇,看段西安和姚东京相处的样子,猜测他俩该是有联系的,而张慧慧却还没有段西安现在的号码。姚东京去赶nicolas的演讲那天,张慧慧打了个电话给她,目的就是想从姚东京这儿要一个段西安的号码。 她和段西安关系没那么好,突然向姚东京要段西安的号码,肯定很突兀。她脸皮薄,要号码当天,踌躇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现在知道段西安就是nicolas,号码的问题好解决多了:向小k要一个即可,理由也可以编造一个:nicolas的崇拜者要一个nicolas的号码也不足为奇吧,反正小k又不清楚她张慧慧对这一行一窍不通。 姚东京听张慧慧已经平静下来,说话也不似刚打来那时那样一段话说完都不带标点的,她清清嗓子,说了句有其他电话打来就道了别,挂了电话。 后打来的是姚春风,又是来催促她回家的。这几日她长时间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和姚春风讲电话也是懵懵的,稀里糊涂地就答应31号回家一趟。 31号正好是月末,14年的最后一天。 姚春风心情好,早早就叫阿霞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亲自下厨做了盘烤土豆,骆金银正坐在沙发上,就着阳光看报纸,一看姚春风这架势,哼了一声道:“一把老骨头了,还折腾来折腾去。” 平素听了这话,姚春风是要发火的。上了年纪就特别忌讳别人说他老,他比骆金银大好几岁,骆金银平日重保养,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因此更加不愿意听见“老”这个字眼。 不过今日不同,姚东京要回家,姚春风乐呵呵的,什么脾气也没有。端了炸土豆上桌,探出身子,用铁铲指着骆金银嘱咐:“到时候东京回来,你可悠着点儿,说话别带着刺儿。” “我说话哪儿带着刺儿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姚春风懒得和她斗嘴,乐颠颠地跑去开门,果然是姚东京来了。 外面风大,姚东京裹着围巾还觉得脖子冷,一路缩着过来,就跟企鹅似的。姚春风见状立马叫阿霞把空调调高,人到齐了,一家三口围在餐桌边吃饭。 姚东京和姚春风自然是很有话聊,饭桌上欢声笑语,很是热络,就是骆金银只顾着吃饭,也没加入进来。姚春风瞄了骆金银一眼,就使劲朝姚东京挤眼睛。 姚东京会意,静下面容,抿抿唇,夹了块肉到骆金银碗里:“妈妈,你多吃点。” 骆金银盯着碗里的肉,愣了一秒,随即抬眼,也替姚东京夹了一块:“我在家天天吃这个,你多吃点吧。” 姚春风呵呵一笑,给母女俩一人夹了块肉:“你们都多吃点。” 骆金银就笑:“最该多吃的是你,你在这儿年纪最大,最该补补。” 一天听两次这话,姚春风板起脸来:“我年纪大、年纪大,你总是说我年纪大。你也比我年轻不了多少,你年纪也大!” 骆金银摸了摸脸颊:“我脸上看不出年纪吧?倒是你,脸上都是皱纹。” “还不是给你们母女操心的,害得我满脸皱纹。” 骆金银低头夹了一口饭塞进嘴里:“你操心我干嘛?你该操心操心你女儿。” 姚东京正专心致志地吃菜,冷不防被点名,一抬头,就见骆金银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眼,嘴里还嘀咕:“都28了,还没嫁出去,做父母的,能不操心么?” 姚春风见骆金银又提这事,急忙替姚东京说好话:“咱们东京漂亮有能力,肯定嫁的出去,不急、不急。” 骆金银冷哼一声:“28了还不急?男人都喜欢小姑娘,28的老姑娘没行情。”她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过几天沈孙义是不是要回来了?明后天你就去美容院好好做个美容,然后去机场接他。” 刚才姚东京一直没说话,这回憋不住了,也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道:“我为什么要去接他?” 姚春风帮腔:“东京不能开车,去机场接人不方便。” 骆金银瞪了姚春风一眼,立马道:“叫你的司机载着姚东京过去,然后把人接回来不就行了?”然后又朝向姚东京:“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多久没去做美容了?发质也差了,顺便再去美发店做个造型。” 姚东京咬唇低声道:“我不会去的。” 骆金银沉声道:“姚东京,你还以为这是三年前呐?你不是25了,你28了!沈孙义等你三年了,你不好好把握住,还在扭捏什么?” 姚东京抬眼:“三年前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么?你说话不算话么?” 骆金银气得笑了:“是啊,我说话不算话,你就遵守诺言了?你的承诺实现了?” 姚东京秀眉一拧,垂目看着自己的大腿,沉沉道:“时限还没到。” 骆金银:“呵,快了,马上到了。凭你的能力掀不起什么波浪,你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把自己嫁出去吧。”说着,她饭也不吃了,头也不回地上楼。 姚东京心情低落,也吃不下去。 姚春风在一边看着,母女俩吵架真是拦都拦不住,说来就来。他唉声叹气地放下碗,在想自己把女儿叫回来是不是做错了。身旁的姚东京沉默着一动不动,姚春风心疼,拍拍她的背:“先把饭吃了,乖。” 姚东京很听话地拾起碗筷,像机器人似的一口一口吃着,姚春风苦口婆心地道:“你妈妈说的在理,虽然我刚才帮你说话,但说实话,我心里也担忧。东京啊,你这回听你妈妈的吧,爸爸把车和司机借给你,你去接沈孙义,好不好?” 姚东京咬着唇,叹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三年前她的反抗是为了跳出命运的圈套,那么很遗憾,历经这不长不短的三年,她奋力跃身,仍旧困锁在圈套之内。 沉吟半晌,她终究抬起头,目光淡淡:“爸爸,你车和司机自己留着,去机场我会自己想办法。” 姚春风心知肚明,这已经是姚东京最大的让步了,当下立即点头同意,最后嘱咐了姚东京记得去美容院打扮下自己,别不修边幅地就去了,免得让沈孙义笑话。 其实沈孙义哪儿会笑话她,下了飞机,能第一时间见到她,他不知会多开心。但姚东京还是从善如流地去了美容店,她许久没去,老板娘见到是她,惊喜地替她安排了最舒适的房间。 房间空间很大,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已经躺了人,姚东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躺在另一张床上,刚闭上眼,就听见隔壁床的女人试探地叫了一声:“姚东京?” 第41章 两颗心与两头桥 城中路的美容院是x市最大最知名的一家,开展面部项目、身体项目、金石能量养护项目等,其中尤以面部项目最优。 姚东京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骆金银常来这家美容院,直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十几个年头了。 但近三年姚东京又很少出现,今日忽然出现,就跟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老板娘自然开心。再有一点就是,姚东京这种身份、地位的主顾,在美容上的花销是非常可观的。 姚东京选择的是面部护理项目,她皮肤白、底子好,无需在脸上大动干戈,稍稍做些适当的保养即可。 数九寒天,她一路赶来,被美容院呼呼的暖气一烘,浑身都软了。她大概是真的累了,处于温暖的室内,大脑就开始运转降速,思维变得极迟缓,行动也迟钝一些。 老板娘笑盈盈地引着她进了房,她一见到软绵绵的床,鞋子一脱,整个人就倒了上去。高品质的生活需要不断地补充能量、犒劳自己。她独自做了几年酒店,疲惫不堪,却忘记了保养自己。 这时终于能好好享受了,她心底紧绷的弦松了松,闭上眼脑子是一片空白,轻松得很。看来她还是习惯这样的生活,做牛做马、累死累活的日子不适合她。 刚躺下假寐不久,相邻床的女人半支起腰,语气带着疑惑的试探:“姚东京?” 姚东京闻言睁眼,侧过头去看那声源。 那女人的床后就是一面墙,墙上镶着窗,窗帘没完全拉上,一抹明亮的光直射过来,在那女人的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边。 女人背着光,脸部完全模糊,姚东京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声音是熟悉的。她缓缓支起身,心里已有一个答案,但还是眯了眯眼睛,试图再去辨别那模糊不清的五官。 女人见她眯着眼迟迟不开口,笑了一声自报家门:“安在音。” 姚东京点头,是了,就是她了。那声音娇媚里带着轻浮,听得她头皮发麻。据说男人最喜爱这种声音,又骚又嗲,像猫爪子似的能挠中心脏,上床前听到这样的声音,立马就能硬了。 大多数男人都喜欢的女人,一般就是大多数女人的公敌。 像安在音这样喜欢搔首弄姿,做派又极其矫揉造作的,姚东京是不喜欢的。但早些年,她印象里的安在音不是这样的,反倒是青涩又单纯的。也不知之后经历了什么,性格和脾气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姚东京心里琢磨着安在音,却不知安在音心里也研究着她。 姚东京印刻在安在音脑子里的标签就是:漂亮、冷淡。漂亮的女人不容易交到知心的女性朋友,性格冷淡者更甚。姚东京是没什么朋友的,因为她交往中从不主动,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跟仙子似的,给人压迫感和距离感。 男人身体里藏着的猎艳本性,遇见姚东京这样的,十个里头有八个会熄火。当然也不排除某些个不怕死的,或是热爱挑战超高难度的,会一个劲地向前冲,不撞南墙不回头。 比如沈孙义。 复杂的感情就像相扣的环,我牵着你,你牵着他,他又牵着她。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安在音板着手指头数着沈孙义回头看她的日子,数着数着,心就凉了。她整个青春的熊熊烈火,都拿来烧跑在她前头的沈孙义了,而沈孙义连一撮小火苗都吝啬给她。 所以安在音理应对姚东京有敌意,谁让这女人理所应当地享受了沈孙义的炽热,却还是冷得像块冰。不过转念一想,又庆幸于此,不然两团火燃烧起来,早就抱成团了。 安在音撑着身体思绪纷飞,眼前的姚东京已躺平开始享受面部护理了,她也跟着躺下来闭目养神。 半晌,她像是耐不住静谧的氛围似的,忽然起了个话头:“姚东京,之前听老板娘说,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来美容了,今天怎么忽然来了?” 姚东京正被人按摩太阳穴,舒服得很,闻言懒懒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人和车一样,到了维修期就得过来维修,不然老得快。” 说完这句话,姚东京自己吓了一跳:她说话的口气,怎么那么像骆金银?骆金银一见到她就提醒她已经28岁了,再两年就奔四了。当下她只是听听而已,权当耳边风。可没想到潜意识里她也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年龄对女人来说,是最敏感的话题。饶是安在音,闻此也静默了几秒。再开口,是似真似假的恭迎:“你看起来可一点也不老,就是缺些精气神,看起来没劲。这毛病我之前也有,但后来好了。” 话说至此,安在音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地勾了勾唇,又道:“女人在27、8的年纪最有弹性,一不小心就老了,但也容易变年轻,前提是得有男人的呵护、爱情的滋润,没有爱情,有情爱也未尝不可。” 她话说得露骨,做护理的美容师听了也忍不住脸红。姚东京却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照你这么说,你是有爱情的滋润呢,还是情爱的滋润呢?” 安在音不置可否,嘴角微微勾着,妖娆得像朵红玫瑰。 * 沈孙义回国的时间定在元旦后第四天,也就是新年公历4号,晚班,估摸夜里十点到x市。 一大早姚春风就打来电话,提醒姚东京别忘了今天要去机场,姚东京虽不耐烦,但也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过了傍晚,姚东京就寻思着晚饭该怎么解决,公寓里冰箱空了,在家吃还得去超市买菜。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下馆子吧。 刚下了单元楼,就听一阵短促又尖利的车喇叭声。抬眸一看,段西安正倚在他的那辆黑色辉腾上,双手抱胸,两脚/交叠站着,利落的短发有些凌乱,嘴唇也红艳艳的。看来是在北风中站得久了。 辉腾的驾驶座车窗全开着,见姚东京下楼了,段西安长臂伸进车厢,按了下喇叭。 姚东京明显没意料到段西安会在这里出现,站着未动。段西安便镇定自若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新年伊始,请你吃饭,可否赏光?” 他本打算元旦约她,但那天他实在走不开:忙完段氏的事,就被宗以文一伙人拉出去嗨了。以宗以文为首的这群朋友,玩得可开了,段西安借口有急事也根本没用,死活不肯放他走,看那架势,好似他不妥协那群人就敢取出麻绳把他捆起来绑过去似的。 元旦过后又是忙碌了两天,直到4号才得空。一有了空闲,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上次他来过她家,知道她住几幢几单元,但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回应,电话提示关机,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他便定下心站楼下等着。 “按你门铃你没听见?”段西安道,“手机也不接。” 他走近了,姚东京才发现他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看来是真等了好一阵了,解释道:“门铃前天坏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现在正充电呢。” 段西安点头微笑:“看在我站在寒风中等了你那么久的份上,换你请我?” 他目光真诚,一闪一闪,好像星星,仿佛姚东京不答应,就委屈了他、辜负了他似的。她本就是打算下楼吃饭,临时多了个蹭饭的,其实也没多大问题,于是便答应了他。 段西安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眼睛又亮了几分,嘴巴咧得跟拱桥似的:“行,那上车吧。” 他嘴上说的是叫姚东京请客,但男女出门吃饭,他哪会真叫女人付钱?心知她没什么忌口,二话不说,就带她去了林三的会所。 会所的地点有些偏僻,打大路上过,是看不见这幢矮楼的。林三的这间会所,本也不是为的赚钱用的,只是为了几个兄弟朋友,没处去的时候,有个安身的地儿。 这儿的功能全面,娱乐、休闲、养身都不误,也提供食物和床,只身前来,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完全没问题。 会所的人见段西安来了,立马迎上来。段西安进门便脱了外套,眼神四处搜寻着:“林三呢?” 侍者笑:“麻将呢。” 段西安哼笑:“又麻将?那行吧,你给我弄间宽敞的、雅致的包厢,再上几个菜。” 侍者点头,手一挥,引着段西安他们朝内走去。 包厢的确宽敞又雅致,餐桌和椅是藤质的,墙面涂成土黄色,身处其中,仿佛进入了稻穗的天堂。上菜的速度很快,段西安和姚东京才刚喝了一杯热水暖胃,热菜就被服务员端上来了。 菜是会所的人点的,知道段西安是林三的好朋友,点的几个菜都是会所里顶好、顶贵的。段西安看了这菜心中满意,其中一道螃蟹做得鲜滑可口,他觉得味道不错,忙给姚东京夹。 平素姚东京吃东西很仔细,鲫鱼刺儿多,她一口鱼摆嘴里,舌头搅动几下,就把刺儿全吐了。可这回吃螃蟹的时候不知怎么了,一不小心竟被螃蟹那坚硬锋利的壳给划破了食指,口子一厘米多。当时没注意,等感到痛了,鲜血汩汩渗出来,一个指节都染红了。 姚东京没觉得这有什么,一张白纸都能将人划出血来,更何况是螃蟹壳。她想找餐纸巾按压止血,哪知道段西安见血比她紧张多了,大惊小怪地从椅子里跳起来,一把握住她流血的手,嚷嚷着要拨打120。 120肯定是不能拨的,这么点小伤还惊扰救护车,这不是添乱吗?可见段西安那神情,是真的急了,姚东京只好安慰他:“不碍事,止血了就好。这种口子,过不了几日就会愈合。” 段西安急得手心都湿了,哪儿听得进她的话。眉心一皱,眼睛一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跟我去医院!” 姚东京笑段西安小题大做,但段西安严肃得很,拽着姚东京就走出包厢。 门外的侍者还以为上的菜让人不满意了,老板林三的人可千万不能得罪,于是急匆匆跟上来,边跑边赔着笑脸询问。一听是姚东京手划破了,立即支招,说离会所不远就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人民医院。 从会所去医院,自小路走比从大路开车绕更近更快。段西安二话不说,长腿一迈,几乎是拎着姚东京去了医院。 急诊室外人挤人,段西安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头疼。一旁的队伍跟长龙似的,真要跟着乖乖排队,不晓得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幸好段西安朋友多,他没多想,立马掏了手机给梁天打电话。 梁天是这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今晚轮他值夜。他刚脱了裤子躺被窝里休息,段西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你现在在哪儿?我在你们医院,快过来,急诊!” 梁天哧溜一下起身:“我今儿值夜,在8楼值班室。怎么了?你受伤了?” “不是我。”段西安蹙眉望了一眼姚东京,“你在医院就火速下来!我这儿有人手划破了,流了好多血!” 梁天从被窝里跳下来,摸索到椅子上的裤子,急乎乎地套:“你先别急,先告诉我,伤在哪儿、什么东西划的、口子多长、流了多少血……哦,你先找干净的布条止血……” 段西安冲到姚东京跟前,猛地拾起她流血的食指,一一回答:“手指头上,1.5厘米左右的口子,吃螃蟹的时候划的……” 梁天裤子都拉到大腿上了,闻言,松手,啪的一下,裤子又滑了下去。他慢悠悠地蹭掉裤子,重新缩进被窝里去,笑:“段西安,你小子逗我呢吧?还吃螃蟹,还1.5厘米,怎么算出来的1.5厘米,有够精确的啊。” 段西安冷言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吃螃蟹划的?呵,吃螃蟹划的你止了血买瓶酒精杀杀毒就好了,还上急诊?你还嫌我们医院不够忙的?” 梁天像泥鳅似的滑进被窝里:“诶,手划破的这人谁啊?跟着你这么胡闹?亏你还真紧张了,奇了怪了,我还真好奇这人是哪路神仙了。”说着,他眼睛一亮,八卦地问:“老实交代,男的女的,是你什么人?” 段西安倒吸口冷气,瞄了一旁捂着手指的姚东京一眼,郑重道:“女的,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第42章 微光与海中的八爪鱼 医院里喧嚷嘈杂,到处是匆匆来往的人群,还有小孩震天响的哭闹声,喊得人耳根子发疼。 消毒水的气味逼得姚东京直皱眉头,身处如此纷闹的地方,早已令她心生烦闷。一旁的段西安还没挂电话,严肃的神情如临大敌。她从他脸上挪开视线,低头去看裹着纸巾的手指。 餐巾纸已经被鲜血染红,湿哒哒的,也多亏了按压止血,那道口子已经不流血了。 姚东京小心翼翼地揭开餐巾纸,*的纸巾粘着皮肉,撕开的刹那有略微的刺痛。她问服务台要了酒精和棉签,忍着刺痛消毒。血迹刷洗干净,她走回段西安身后,戳戳他的后背:“行了,都处理干净了,走吧。” 段西安犹疑地握着她的食指,口子还在,清晰无比,但的确已经止血。他松了口气,却还是紧蹙眉心,不放心地盯着她看。 姚东京受不了段西安这小题大做的样子,没说话,扭头就走出急诊。段西安只好追上去,歪着脑袋去寻她的脸:“疼吗?” “疼。”姚东京侧头笑,“疼了才能好,一点一点蚕食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再说了,疼有什么办法,只能熬着。我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急诊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朝急诊室内跑。 姚东京往旁边闪躲,让出大路。回头瞄了一眼,余光就看见段西安还站在原地,她招呼他道:“快走啊。” 过来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林三会所边的小路,这条路虽然近,但泥泞不堪,又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怪吓人的。回去的时候,他们就走了大路。 大路是立交桥,桥上悬着灯,将路面照得很亮。灰黑的影子从脚下蔓延,随着人走动,影子忽长忽短。 从医院出来,段西安便默默跟在姚东京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姚东京乐得安静,垂着头,数着地面的方格子。身旁的两抹影子紧紧压在一起,她侧头去看,段西安在这时走了上来,与她并列:“其实我刚才没有很紧张,我只是后悔,如果我能替你痛就好了。” 长长的一段路,两人都保持沉默。这时候段西安忽地来了这么一句,姚东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瞄她一眼,不多加解释,超越她走到前头去。 片刻,姚东京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接着她在急诊室门前对他说的话的。 从后面望着段西安高挺的背影,姚东京觉得心情挺复杂的。他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别扭,现在走起路来更别扭。 段西安的辉腾就停在会所门前,两人走至车旁,段西安回头看她:“没吃饱吧?回去继续吃?” 姚东京看了眼腕表:“来不及了,这儿离机场挺远的吧?我还有事,你在这儿继续吃,我得先走。” 她刚一扭身,身前就多了个人。段西安拦在她面前,笑着道:“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他笑得浅,那笑意还未达到眼底,眼里闪着明了的光。姚东京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上次在电视台,他就听见她和沈孙义通电话了,今天是沈孙义回国的日子,他一定知道。 “我得去机场接沈孙义。”姚东京根本不打算和他拐弯抹角,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闻言,段西安敛了笑:“你没车,怎么去?”不等她回答,他按下辉腾的车钥匙:“我可以载你过去。” 去机场接沈孙义,本就不是姚东京自愿的,若不是骆金银逼她,姚春风劝她,她断然不会去。既然要去接人,她就得烦恼交通工具的问题,现在段西安自告奋勇,她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机场在x市和邻市的交界,处在很偏僻的位置。但同样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占地面积才大,正好用作机场。 开出闹市区,驶向机场的大道是双向10车道,夜深人静,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车厢内安静得很,段西安瞥眼望了望副驾驶位的姚东京,她目视前方,沉默着,像一只乖巧的绵羊。 可段西安知道,姚东京不可能是绵羊,她身上背着刺儿,头上顶着角,不是刺猬就是羚。 他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手按下电台,辉腾内便响起深夜电台主持人柔缓的声音,如潺潺细流,涌入人心。 耳边突然多了声音,姚东京下意识地扭头看他,他嘴角上扬,目视前方,声音带着淡淡的笑:“听听电台吧,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姚东京望着他俊朗的侧脸轻声一笑:“我怎么就看起来心情不好了?” 段西安瞥她两眼:“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眉心皱着,说什么都不肯松下;嘴巴抿着,就跟闭拢的贝壳似的,怎么也撬不开。”他指了指副驾驶位上的车镜:“你自己看看吧,你现在是不是我说的这个样子。” 其实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段西安头头是道地将她分析彻底。她的确是心情不好——如今能和沈孙义扯上关系的事,都让她心情不好——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情绪不高时候的微表情,段西安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像是猜测到她心中的疑问,段西安道:“你信不信,我为了你,专门去研究微表情心理学?”在瑞士三年,繁忙的课程之后,他就跑图书馆翻阅相关书籍,韦编三绝,初高中他真是学生党的时候,都没这么如痴如醉。 姚东京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她就当段西安是开玩笑,在逗她玩。起了兴致,她忽地问道:“是吗?那你现在研究得怎么样了?” 段西安弯唇一笑:“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也已经登堂入室。” 这话说得可真不自谦,姚东京无声地笑,不置可否,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段西安瞄她一眼:“就比如现在,你很生疏很客套地笑,眼神淡淡,明显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哦?那你说说,我相信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段西安收回视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规律地抬起又放下,敲出轻闷的笃笃声,露出一副追思的神情:“你知道吗?你的眼睛会发光,就像夜明珠。光不至像繁星璀璨,却比水晶澄澈。你信任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最漂亮。” 见他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姚东京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不清楚她的眼睛是不是真像夜明珠,但被一个男人这么直白地夸赞,心底难免会漾起微微波澜。 车速很快,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姚东京觉得这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漫长。 等他们赶到机场,十点还差五分。 段西安将车停在入口,前面是一辆红色的宝马,比他们先停着,大概也是来接人的。 段西安熄了火:“进去等,还是在车里等?” 姚东京转头看了眼机场内:“车里吧。”她弓着身子,手支在膝盖上,望着自己的脚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西安双手交叠脑后,以手为枕,侧目看她。静默几秒,他开口道:“你又皱眉头,心情又不好了。”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弓着身,侧脸贴在方向盘上,望着她道:“过几天有个领袖峰会,听人说是去z市,z市风景好,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散散心?” 姚东京歪头看他,还未说话,就见他视线挪到她身后,直起身指着窗外:“来了。” 从机场内缓缓踱步而出的身影还很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姚东京眯眼张望了一会儿,那远远踏来的身影便行至眼前。 沈孙义风尘仆仆,面容疲惫,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姿态。站在人前,他总是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从不会失仪失态。 对他这幅长途飞行后依旧保持风度的样子,姚东京不奇怪。令她觉得诧异的是,沈孙义并不是只身走来。他身旁挽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明显比他高兴得多,踩着高跟鞋的脚走着猫步,欢快欣喜。 姚东京忽地回想起几天前在美容院偶遇安在音的事,那时候安在音问她,怎么突然来做美容,她打了哈哈就揭过不提。她以为安在音做美容是常态,现在看来,那日安在音去美容院,大概和她目的相同。 看看此刻的安在音,亚麻的波浪大卷,随着她蹦跳的步伐上下弹跳,就跟拍洗发水广告似的。冬日阴寒,可她穿了一件低胸洋裙,两只半球都快要滚出却不自知,水蛇腰一扭一扭,扣在沈孙义胳膊上的五指丹蔻在头顶的灯光下闪着桃红的光。 分明是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比沈孙义更早发现姚东京,怔愣一秒,随即笑得如花灿烂,勾魂摄魄的眼尾一扫而过,似卖弄,似炫耀。 当下,姚东京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四个大字:小人得志。 姚东京从辉腾上下来,正好和走出来的两人面对面。 沈孙义见是她,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被喜悦替代。他本以为姚东京不会来机场接他,可事实摆在眼前,令他大喜过望。 而后,辉腾上又步下一个身影。沈孙义略过姚东京望过去,嘴角的笑便僵了下去。 寒风之中,微光之下,五秒之内,在场四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两而立,相隔而望。 姚东京想:这大概是本年度最奇妙、最诡异、最令人尴尬的画面了。 第42章 微光与海中的八爪鱼 医院里喧嚷嘈杂,到处是匆匆来往的人群,还有小孩震天响的哭闹声,喊得人耳根子发疼。 消毒水的气味逼得姚东京直皱眉头,身处如此纷闹的地方,早已令她心生烦闷。一旁的段西安还没挂电话,严肃的神情如临大敌。她从他脸上挪开视线,低头去看裹着纸巾的手指。 餐巾纸已经被鲜血染红,湿哒哒的,也多亏了按压止血,那道口子已经不流血了。 姚东京小心翼翼地揭开餐巾纸,*的纸巾粘着皮肉,撕开的刹那有略微的刺痛。她问服务台要了酒精和棉签,忍着刺痛消毒。血迹刷洗干净,她走回段西安身后,戳戳他的后背:“行了,都处理干净了,走吧。” 段西安犹疑地握着她的食指,口子还在,清晰无比,但的确已经止血。他松了口气,却还是紧蹙眉心,不放心地盯着她看。 姚东京受不了段西安这小题大做的样子,没说话,扭头就走出急诊。段西安只好追上去,歪着脑袋去寻她的脸:“疼吗?” “疼。”姚东京侧头笑,“疼了才能好,一点一点蚕食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再说了,疼有什么办法,只能熬着。我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急诊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朝急诊室内跑。 姚东京往旁边闪躲,让出大路。回头瞄了一眼,余光就看见段西安还站在原地,她招呼他道:“快走啊。” 过来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林三会所边的小路,这条路虽然近,但泥泞不堪,又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怪吓人的。回去的时候,他们就走了大路。 大路是立交桥,桥上悬着灯,将路面照得很亮。灰黑的影子从脚下蔓延,随着人走动,影子忽长忽短。 从医院出来,段西安便默默跟在姚东京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姚东京乐得安静,垂着头,数着地面的方格子。身旁的两抹影子紧紧压在一起,她侧头去看,段西安在这时走了上来,与她并列:“其实我刚才没有很紧张,我只是后悔,如果我能替你痛就好了。” 长长的一段路,两人都保持沉默。这时候段西安忽地来了这么一句,姚东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瞄她一眼,不多加解释,超越她走到前头去。 片刻,姚东京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接着她在急诊室门前对他说的话的。 从后面望着段西安高挺的背影,姚东京觉得心情挺复杂的。他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别扭,现在走起路来更别扭。 段西安的辉腾就停在会所门前,两人走至车旁,段西安回头看她:“没吃饱吧?回去继续吃?” 姚东京看了眼腕表:“来不及了,这儿离机场挺远的吧?我还有事,你在这儿继续吃,我得先走。” 她刚一扭身,身前就多了个人。段西安拦在她面前,笑着道:“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他笑得浅,那笑意还未达到眼底,眼里闪着明了的光。姚东京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上次在电视台,他就听见她和沈孙义通电话了,今天是沈孙义回国的日子,他一定知道。 “我得去机场接沈孙义。”姚东京根本不打算和他拐弯抹角,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闻言,段西安敛了笑:“你没车,怎么去?”不等她回答,他按下辉腾的车钥匙:“我可以载你过去。” 去机场接沈孙义,本就不是姚东京自愿的,若不是骆金银逼她,姚春风劝她,她断然不会去。既然要去接人,她就得烦恼交通工具的问题,现在段西安自告奋勇,她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机场在x市和邻市的交界,处在很偏僻的位置。但同样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占地面积才大,正好用作机场。 开出闹市区,驶向机场的大道是双向10车道,夜深人静,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车厢内安静得很,段西安瞥眼望了望副驾驶位的姚东京,她目视前方,沉默着,像一只乖巧的绵羊。 可段西安知道,姚东京不可能是绵羊,她身上背着刺儿,头上顶着角,不是刺猬就是羚。 他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手按下电台,辉腾内便响起深夜电台主持人柔缓的声音,如潺潺细流,涌入人心。 耳边突然多了声音,姚东京下意识地扭头看他,他嘴角上扬,目视前方,声音带着淡淡的笑:“听听电台吧,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姚东京望着他俊朗的侧脸轻声一笑:“我怎么就看起来心情不好了?” 段西安瞥她两眼:“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眉心皱着,说什么都不肯松下;嘴巴抿着,就跟闭拢的贝壳似的,怎么也撬不开。”他指了指副驾驶位上的车镜:“你自己看看吧,你现在是不是我说的这个样子。” 其实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段西安头头是道地将她分析彻底。她的确是心情不好——如今能和沈孙义扯上关系的事,都让她心情不好——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情绪不高时候的微表情,段西安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像是猜测到她心中的疑问,段西安道:“你信不信,我为了你,专门去研究微表情心理学?”在瑞士三年,繁忙的课程之后,他就跑图书馆翻阅相关书籍,韦编三绝,初高中他真是学生党的时候,都没这么如痴如醉。 姚东京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她就当段西安是开玩笑,在逗她玩。起了兴致,她忽地问道:“是吗?那你现在研究得怎么样了?” 段西安弯唇一笑:“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也已经登堂入室。” 这话说得可真不自谦,姚东京无声地笑,不置可否,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段西安瞄她一眼:“就比如现在,你很生疏很客套地笑,眼神淡淡,明显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哦?那你说说,我相信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段西安收回视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规律地抬起又放下,敲出轻闷的笃笃声,露出一副追思的神情:“你知道吗?你的眼睛会发光,就像夜明珠。光不至像繁星璀璨,却比水晶澄澈。你信任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最漂亮。” 见他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姚东京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不清楚她的眼睛是不是真像夜明珠,但被一个男人这么直白地夸赞,心底难免会漾起微微波澜。 车速很快,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姚东京觉得这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漫长。 等他们赶到机场,十点还差五分。 段西安将车停在入口,前面是一辆红色的宝马,比他们先停着,大概也是来接人的。 段西安熄了火:“进去等,还是在车里等?” 姚东京转头看了眼机场内:“车里吧。”她弓着身子,手支在膝盖上,望着自己的脚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西安双手交叠脑后,以手为枕,侧目看她。静默几秒,他开口道:“你又皱眉头,心情又不好了。”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弓着身,侧脸贴在方向盘上,望着她道:“过几天有个领袖峰会,听人说是去z市,z市风景好,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散散心?” 姚东京歪头看他,还未说话,就见他视线挪到她身后,直起身指着窗外:“来了。” 从机场内缓缓踱步而出的身影还很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姚东京眯眼张望了一会儿,那远远踏来的身影便行至眼前。 沈孙义风尘仆仆,面容疲惫,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姿态。站在人前,他总是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从不会失仪失态。 对他这幅长途飞行后依旧保持风度的样子,姚东京不奇怪。令她觉得诧异的是,沈孙义并不是只身走来。他身旁挽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明显比他高兴得多,踩着高跟鞋的脚走着猫步,欢快欣喜。 姚东京忽地回想起几天前在美容院偶遇安在音的事,那时候安在音问她,怎么突然来做美容,她打了哈哈就揭过不提。她以为安在音做美容是常态,现在看来,那日安在音去美容院,大概和她目的相同。 看看此刻的安在音,亚麻的波浪大卷,随着她蹦跳的步伐上下弹跳,就跟拍洗发水广告似的。冬日阴寒,可她穿了一件低胸洋裙,两只半球都快要滚出却不自知,水蛇腰一扭一扭,扣在沈孙义胳膊上的五指丹蔻在头顶的灯光下闪着桃红的光。 分明是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比沈孙义更早发现姚东京,怔愣一秒,随即笑得如花灿烂,勾魂摄魄的眼尾一扫而过,似卖弄,似炫耀。 当下,姚东京的脑海里就浮现了四个大字:小人得志。 姚东京从辉腾上下来,正好和走出来的两人面对面。 沈孙义见是她,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被喜悦替代。他本以为姚东京不会来机场接他,可事实摆在眼前,令他大喜过望。 而后,辉腾上又步下一个身影。沈孙义略过姚东京望过去,嘴角的笑便僵了下去。 寒风之中,微光之下,五秒之内,在场四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两而立,相隔而望。 姚东京想:这大概是本年度最奇妙、最诡异、最令人尴尬的画面了。 第43章 森林之新遇 深夜十点的机场入口,飕飕寒风侵袭划过,带起花坛里的矮灌木,扑棱扑棱作响。 安在音浑身上下最保暖的是她纤细手腕上戴着的兔绒手链,被这彻骨的湿风一吹,冷得红唇都失了色彩。 她扣在沈孙义手臂上的指轻轻捏了捏,指着入口前的一辆红色宝马,撒娇着仰头:“好冷啊,我们去车上吧。” 沈孙义没答应,但也没摇头。他沉默地站立着,目光在段西安和姚东京身上逡巡,似乎在寻找蛛丝马迹,而后无疾而终。 段西安在一旁看着,一瞬便心知肚明。他勾唇一笑,慢慢走至沈孙义跟前,挡去他望向姚东京的视线:“原来沈总有人接机,看来我们是白跑一趟了。” 语毕,他回身行至车边,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示意姚东京坐进去:“回去吧。” 姚东京没听他的话钻进车内,而是迈步向前。沈孙义讶异地挑眉,安在音隐隐感觉到威胁靠近,稍稍倾身靠前,仿佛这样就能将姚东京和沈孙义隔绝开来。 安在音心中的小九九全然落在姚东京眼里,她心中好笑,却浑不在意:“欢迎回国。” 话是对着沈孙义说的,话音一落,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件艰难的任务似的,她心下一松,便毫不留恋地回头,在疯狂的冬风里钻进温暖的车厢。 他们最先离开机场。 深夜电台在播放tamaswells的《valderfields》,弦、钢琴、软和的人声,营造出温暖的气氛,舒缓的乐声飘入人耳,令人心神安宁。 顺着柔和的音乐,段西安轻声哼和。他平时不轻易开口唱歌,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他才开喉。一是洗澡的时候,二是心情好的时候。 三年过来,今日实在是扬眉吐气。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和沈孙义掉了个个儿,若是三年前,姚东京哪有可能乖乖地坐上他的车,跟着他走?更何况沈孙义还在场。 他多少次幻想,有那么一天,姚东京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而不是沈孙义。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不必再独身一人,站在原地看那袅袅的尾气。 段西安心情愉快,可姚东京却没什么兴致。忽如其来的手机铃将她从遐思中唤回,一看见是骆金银的号码,她心里就打颤,不需多想,她就知道,这个点,骆金银还给她打电话是因为什么。 果不其然,姚东京刚接起电话,骆金银劈头盖脸就来一句:“你接到人了没?” 姚东京深吸口气,眼睛落在车后镜上。他们刚从机场出来不久,依稀还能看见车后的人影,小小的,像两粒芝麻。 “唔。” 骆金银听见姚东京有气无力,心里就泛起不愉快来:“‘唔’是什么意思?接到了还是没接到?” 姚东京烦闷地皱眉,侧身看向窗外,声音压得低低的:“没。” 一听这话,骆金银自然生气,噼里啪啦地讽刺了一大通,姚东京想挂电话,但这样对待长辈实在没有礼貌,于是只好认命地听着。 骆金银声音大,车内还放着音乐,段西安都能从中摘取出她的声音,只是听不大真切而已。但根据那声音的频率和语速,大概能猜测出语句中的感情/色彩。 再看姚东京愈来愈暗的眼色,想来电话那头定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挂了电话,姚东京更是情绪低落。手机还攥在手里,被她捏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白。她的右腿伸直放着,忽地又缩回来,过不了几秒,又伸长出去。如此反复,看起来格外焦虑。 段西安神色淡淡地伸手关掉电台,车内恢复寂静。姚东京沉默着没说话,段西安也跟着沉默。耳边徒留急速的风声,唰唰唰地,一阵又一阵。 忽地,姚东京声音低低地开口:“你之前说要去z市开会?去几天?带上我方便吗?” 全省酒店领袖峰会,地点定在以山清水秀著称的z市。这类型的会议经常举办,名义上是开会,说是秉承互动、讨论、分享、共赢的原则,举办一场分享交流的盛宴,实则是集资旅行。 这种会议出差,没人是真的认真开会的,大都是抱着游玩的心态出来放松的。 段西安的另一个身份是nicolas,这个身份使他够格参与这个会议。会议并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带家属,姚东京跟着去没什么大问题。 会议规格高,预约的酒店也相当高级:z市的皇冠度假山庄。 山庄处在绵延的山林之中,面积极大,并不像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酒店那样金碧辉煌,反而显得雅致清韵,走廊和大堂悬挂着动物标本,诸如鹿头一类。房间的墙壁和地板俱都是木质,窗外是茂密的树丛,倾身而望,眼底尽是黑绿的一片树海。 宛如置身林中城堡,有独特的韵味。 放下行李,时间尚早。与会人员三两成群,结伴而行,进入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去。 z市的山和林非常漂亮,自高处望下,繁盛的丛林仿佛大地的绿色地毯,紧密而厚实。 亲身进入这绿油油的地毯之中,却发现树与树并不那么紧凑,只是树冠高耸又巨大,遮挡了大片的天。偶有几缕光自树缝漏下,金灿灿地闪了人眼。 姚东京微仰着头,跟在人群之后,段西安行走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望着她在自己视野之中,竟是意外的心安。 他快走一步,与她并列,侧头去看她的表情。 没有蹙着眉,没有抿着嘴,没有任何不耐烦和不愉快。神情淡淡,面容平和。 这大概是她最常的表情,不出格、不生动。 尽管如此,段西安已经满足。他心中愉悦,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叹出一口浊气:“x市工业发达,快节奏的生活压得人透不过气。还是z市好,山明水秀,一派生气。”他指着远处茂密的树林,喜声道:“看!连森林都比x市的绿。” 姚东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勾了勾,却不是喜悦的弧度。复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陷入松软的泥,这里前不久应该下过一场雨,至此泥土地还是软绵绵的。 半晌,她轻声道:“我不知道x市的树有多绿,也不好和z市的作对比。在我看来,它们都是灰蒙蒙的。” 段西安心中咯噔一下,后悔不迭。很早就知道姚东京是红绿色盲,之后说话办事都极其小心,生怕伤害到她。先前他高兴得忘形,竟然忘记了这茬,脱口而出,已弥补不及。 可姚东京貌似并不在意,甚至朝他安抚地一笑,指着树丛上划过的鸟:“但我知道x市的鸟类不多,大概和生态环境不好有关。你看,这儿的鸟真多,叽叽喳喳的,还挺热闹。” 话音刚落,头顶又划过几只鸟。这鸟个头不大,麻雀似的,但羽毛格外漂亮,胖嘟嘟的身躯竟然也被那鸟翅撑了起来,在树上天下飞舞。圆润的脑袋上长着尖尖的小嘴,滚圆的肚皮好像汤圆。 乍一看,就像是飞翔的海豚。 联想到这个夸张又贴切的比喻,姚东京被自己逗乐了,这时忽地传来短促而又沉重的枪声,而后是树丛互相拍击的声响,最后是鸟群一散而光的声音。 “有人在猎鸟?”姚东京反应过来,“这儿允许猎鸟?” 段西安仰头望着被那枪声吓得飞速逃窜的鸟群,沉吟道:“允不允许没多大作用,有一群人就是胆大包天、随心所欲。” 他垂目而望,只见姚东京拧着眉毛,眼睛在树林间搜寻。他弯唇一笑:“你别告诉我你要去制止猎鸟的人啊,这种时候别冒出正义感来,见义勇为的前提是有这个能力。” “你认为我没这个能力?”姚东京挑眉反问。 段西安双手插兜,不以为意地耸肩:“这一带敢公然背枪猎鸟的,十有八/九是汉子。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能力对一个男人见义勇为?” 姚东京道:“不是还有你么?”顿了顿,她惊道:“难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见义勇为?你不觉得随意猎杀动物是犯法的么?” 段西安笑而不语,闲散地靠在树干上。他仰头望着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叶,忽地说道:“没错,猎杀动物是犯法的。但有些人就是置身法网之外,优哉游哉。凭着正义感,你制裁了一个人,却不知道同一时刻有千千万万的人逍遥法外。你根本毫无办法。” 他轻轻叹口气,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紧盯姚东京:“从前我不明白这一点,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想用‘公平’和‘正义’制裁你想制裁的人,手中必定要握着权力——权力才是最大的法律。” 言尽于此,他直起身,慢悠悠地走。 姚东京跟在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孤傲的背影:“你也认为‘公平’是不存在的吗?” 他背过身,面向她,一步一步倒着走:“不,‘公平’是存在的,只是它诞生、存在于‘强权’之中。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奢谈‘公平’。” 蓦地,他顿足,眼看姚东京走近他,他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藏着几不可见的怜爱:“我有想要拼死维护的‘公平’,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得强大。” 他的眸似水柔情,荡漾来去,像载着一叶扁舟,晃悠着,晃悠着,飘到了姚东京的心旁。她迅速移开视线,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在泥泞中行走,她脚上那双运动鞋,沾上了黑褐的湿泥。 沉思间,眼下忽地钻入一抹身影。定睛去看,段西安正半蹲着身,用纸巾擦拭她鞋面上的泥。 她望着他的肩头因为手上的动作而摆动,还有他的发顶,正好被一缕偷跑下来的光线笼罩,漂浮半空的尘粒在他头顶悠悠浮游。 他比她高出许多,只有在他矮身蹲下时,才能看见他的头顶。 有人说,愿意让某个女人看见自己头顶的男人,大概是愿意将全部的自己奉献给这个女人的。这样的男人少之又少,遇见了,可千万不要放跑。 第44章 阶梯上的你我 森林比城市更早进入黑夜,正接近傍晚时分,树缝间的日光却已渐渐消逝。结伴而行的人不知在什么时间消失在什么地点,剩余只有呼呼的山风和突兀的鸟鸣。 山林可真是奇妙,转眼就变了模样。 黑黢黢、小树林、杳无人烟。姚东京居然产生了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即视感。 段西安拍拍手掌,直起身,环顾四周,显然也意识到天色已暗,是时候回山庄了。他将擦拭了湿泥的纸巾卷一卷,把黏着泥的那一面裹在里面,再塞回口袋里,询问姚东京:“回去?” 姚东京点头,脚上的新百伦被段西安擦得干干净净,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迈脚,这儿的泥带着水分,随便走一走就脏了。 段西安看出她的踌躇,善解人意地笑:“怕弄脏?嗯,我不介意背你回去。” 句尾上扬,饱含期待。 姚东京瞄他一眼:“男女授受不亲。” 最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森林。 山庄距离森林有一小段距离,回山庄要穿越一个集市,就像城市里的夜市,摆放在道路两旁,多卖些z市的特产,也有家居日用品。 段西安走了一半停下来,绕到其中一家铺子前,买了两条毛巾。 一回头见姚东京犹疑地盯着他看,他笑着解释:“有些酒店会用客房毛巾或浴巾代替抹布,清理完马桶污渍后清洗,然后又挂在客房卫生间。所以住酒店一定要记着自备毛巾。” 平时外出住酒店,他都会自带毛巾和茶杯,这回恰好忘记,只好在路上买条新的。 他走至姚东京身旁,手上摊着两条同样款式的毛巾,一条蓝色,一条粉色。他把粉色的那条递至她眼前:“喏,这条给你。” 姚东京没接,只是笑:“你说的那种情况,大概在小旅店非常常见。我们这次住的是五星级的豪华酒店,不需要这么担心吧。” 段西安挑眉:“你错了,这种事,无论放在什么酒店上,都需要担心。一家小餐馆的服务员可以为你呈上干净、卫生的一道菜,而高级餐厅的服务员也可以在你的菜里吐一口唾沫再上菜。其实,这和酒店星级无关,和员工素质有关。” 他挥了挥手中的粉色毛巾:“我先帮你拿着,一会儿回山庄,你最好用我新买的这条。” 姚东京没说话,段西安看她一眼,笑:“作为酒店经营者,也许你会要求你的员工每个步骤按照规矩办事,但你却不能保证,这些‘规矩’一定起了作用。你应该走出来看看,这样你会发现,很多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那个样子。” 说话间,两人便行至山庄。此时正好是下午五点,一楼的自助餐厅开放了,他们正好进去用餐。 餐厅面积很大,布局也很合理。入口迎面便是餐具堆叠处,以方便客人一进门就可以拾取餐盘挑选食物。 姚东京拾了圆碟和小碗就走向西式餐点摆放处,侧身,余光却瞄到段西安仍站在餐具旁,挑挑选选的,浪费了好多时间。 或许他在那里站得太久,入口的女服务员微笑着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背对着那服务员,找到光源充足的某个角度,高举手中的玻璃杯,手上旋转着,眯着眼睛道:“还有污渍没有清洗干净,你们竟然将这样的餐具推上来供客人使用?” 那女服务员愣了一下,凑过去看。只见那玻璃杯经过灯光的照射,折射出亮眼的光,段西安所说的污渍,是那种用水洗净后没擦干而留下的水渍,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女服务员窘迫地笑了笑:“抱歉,这只杯子交给我,我立马叫人去重洗。您再选其他杯子使用,这样可以吗?” 段西安这才转身看她,那女服务员先前没看见他的样貌,这下子看见了,心中一惊:这不就是前段日子上了电视的nicolas吗?他可是业界新贵,是多少业内人士的偶像啊! 女服务员眼前冒起粉色泡泡,呆呆傻傻地看着段西安,不说话也没行动。段西安以为是自己刚才太严格,吓坏了人姑娘,于是立马弯唇一笑,解释他方才的行为:“抱歉,职业病。” 等他终于精挑细选出干净的餐具,再选好食物,找到姚东京坐下的那一桌,已是十分钟后的事。 姚东京吃了一半,对刚坐下的段西安扬了扬手机,就跑到角落去接电话了。 是她的酒店经理打来的电话,说是遇上难题了: 就在一小时前,酒店前厅接待处有一位客人自称是姚氏的熟人,要求前台给他一间特价房,而前台服务人员并没有接到上面发下的任何通知,声称只能给予常客优惠价。 对此,那位客人很不满意,和服务人员大声地吵起来,说一定要到姚老板处投诉她:怎么连姚老板的朋友也不买账。 双方争执片刻,前台服务人员实在没有办法,就喊来了经理,经理不认识这名客人,不敢妄自打折,这才打电话给姚东京,确认是否真有此事。 听了经理的叙述,姚东京仔细在脑海里搜寻这位所谓“熟人”的信息,最终无果。她的朋友很少,就那么几个,这名客人她一定是不认识的。 但他也有可能真是姚氏的熟人——姚氏家大业大,姚春风和骆金银的朋友都很多,说不定他其实是姚春风或者骆金银的熟人。 姚东京靠在墙边,思索片刻后告诉经理,让客人先登记入住,且务必告知客人只要是姚氏的朋友,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价格。 先稳住这名客人,再尽快联系上级,询问出真相,若真是姚氏的熟人,那就按照特价处理;相反,客人也许是想争取一个优惠价,结账时给他一个普通的常客优惠价也未尝不可。 总之,顾客是上帝,客人是不能得罪的。 经理在电话那头连连称是,领了命后就挂了电话。 姚东京收起手机,正要回座位,身旁便忽然涌过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看他们的统一制服,应该是酒店的服务人员。 她尾随着过去,只见那群人激动万分地扑到段西安身旁,段西安正用餐,被身边突然挤过来的人群惊得一跳,手中的牛排还没送进嘴里,就啪地一下掉落在地。 那群人叽叽喳喳地,就像麻雀。有人忽地掏出笔记本,请求段西安在上面签名,也有人取出手机,请求合照。 段西安先是一愣,而后悠然微笑。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请求,从容镇定、亲切和顺,俨然有了大牌明星的味道。 望着他一边微笑一边签名,姚东京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倘若他们都站在百层台阶上,那么他一定踩在比她高出许多的那一阶。她觉得他有那么点遥不可及。 她跟着他来参加峰会,吃饭在一起、散步在一起,好像什么活动都能在一起。他绅士、有风度,微笑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讲话有理有据,不哗众取宠,不轻易动怒,为人稳重从容,做事不疾不徐。 就好像这世上少之又少的那一部分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精英,似一个巨大的漩涡,离得近了,便能将人卷了进去。 大部分女人都对这一类事业有成又英俊硬朗的男人感兴趣,姚东京同样。她想:段西安真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的他,仿佛举手投足俱亮眼,浑身上下都闪光。 之前她还不能接受段西安就是nicolas这一信息,而现在,事实就在眼前,她只能渐渐认同这一点。 半晌,那群亢奋激动的“粉丝”全部离开,姚东京才慢悠悠地走回去。段西安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脖子上的领带,又拍了拍被烫得平整的高级衬衣,从容不迫,气质出群。 姚东京想:真是要命,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连做这么寻常的动作都很有味道。 她咳了一声,试图用玩笑话来驱散心中那微妙的情感:“你比以前进步了:从前你就招女孩子喜欢,现在更加——不仅招女孩子喜欢,还招男孩子喜欢。”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妥:她这样说,不就表明刚才她一直在盯着他看么?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但此情此景此心境,偏就是令她深感羞怯,于是她也不敢去寻他的目光,埋着头拾起餐具,在餐盘里划拉来划拉去。 段西安倒是没听出那句话有何不妥,也不清楚她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只理解了那句话表面的意思:现在他是招各种人喜欢,然后又自作聪明地延伸出另一层意思:那各种人里也包括了她。 最后,他趁此机会表了一次白:“我心不渝。” 姚东京捏着餐具的手蓦然一顿,耳朵根渐渐发烫。对于感情的事,她从来都是一头埋进沙堆里装鸵鸟,段西安像是料定她又会假装听不懂,也没在意,这话说过就过,另起话题:“你刚才怎么去了这么久?” 姚东京哦了一声,便将酒店里有个客人要求打折的那件事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他听。 段西安沉吟片刻,道:“你做得对。不过遗憾的是,也只有你做对了。” 姚东京闻言不解,段西安便笑着解释:“这类事件其实并不稀奇,很多酒店都发生过。而你的员工一遇见这种事情就马上打电话给你,明显缺乏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般来说,除非是很重要的事,员工一般不直接与老板联系。 作为一个好的员工,不能遇到事情就找上级,否则上级岂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做,专门应付这种事就够了;员工也成了一个传话机器,而不用做具体工作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现在发现,你的员工真是毫无能力,倘若这群人是在我手下办事,我一定会把他们全部解雇——我没必要花钱养一群没主见、没能力的员工。所以我不明白,你一直留着他们做什么。” 姚东京摆下餐具,轻轻叹气:“他们跟了我三年,其中有人是从姚氏搬过来跟着我的。我不可能把他们抛弃。” 段西安笑而不语,姚东京忽地问道:“对了,你说你这次峰会要开几天?” 段西安抬眉望她:“怎么?你想回去?不放心酒店的事?” 姚东京没接话,段西安就有点不开心。他和她难得能出来玩,到z市还没过24小时,她就想着回x市了。他把这次旅途看得很重,珍惜和她相处的一分一秒,可在她心目中,他还是不如她的酒店重要。 姚东京哪里知道段西安这些想法,她想回去,不放心酒店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和骆金银定下的三年之约马上就要兑现,时间紧迫,她根本浪费不起。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病态:居然连放松心情都觉得是一种罪过了。 夜里回房睡觉,她做了好些梦,一个接着一个,紧凑得很。从缠身的噩梦中猛然惊醒,已是日上竿头,还未从那梦里回过神来,她瞥眼又见墙边倚着一抹身影。 这是她的房间,怎么会有别人闯了进来? 第45章 海上的滋味 夜深人静,姚东京蒙在被子里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凌晨两点,她第四次起床上卫生间。再缩进被窝里,终于睡着,却睡不安稳。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循环往复,难以停歇。 梦里她的酒店忽地轰然倒塌,20多层的高楼顷刻间粉碎在地,化作一团团粉屑随风而去。 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忙不迭记录下这百年难遇的瞬间,一时之间,事故现场淹没在相机的咔擦声里。 闪光灯中,一群路人围成圆圈指指点点,姚东京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她是姚家的女儿,姚家的继承者理应做出一番辉煌事业。可她却将这一切弄得一团糟。没有人愿意上前扶她一把,所有人的期待在这一刻转化为失望。 也包括姚春风和骆金银。 他们远远地站着,冷冷地望着,对着她的影子摇头再摇头。 所有人都关心她飞得高不高,却没有人关心她飞得累不累。 她好累。却无处可说。 她一直站在废墟的正中央,孤零零的,没有依靠和慰藉。狂风欲吹,仿佛下一瞬她就要迎风倒下。 耳边是漫天的嘲讽声和议论声,像一张巨网,将她裹在里头。 她的耳朵快要爆炸了。 这一刻,她猛地直起身。耳边的纷杂终于消停了。 她从噩梦里苏醒过来。 已是日上竿头。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关闭的电视机、摆着茶壶的矮柜台、虚掩着门的卫生间和床边被微风吹拂开的白色窗纱。 阳光自窗口斜射进入,倒在她的床上,映出窗户的形状,一条一条防盗铁棍的影子,深深浅浅地躺在床上。 她额头的冷汗还没蒸发,余光就瞄到右侧的墙边倚靠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她的房间,怎么会有别的人进来? 再定睛看去,她又松下一口气。 那人转过脸来,笑吟吟地望着她。漂亮的单眼皮眯成弯弯的小船,薄薄的唇微微张开:“你终于醒了。” 姚东京拍拍胸脯:“段西安,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段西安从墙边起身,指了指虚掩的门:“酒店保洁人员大概弄错了,以为你退房了,所以开门进来打扫。刚好被我看见,就把她拦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辜地摊手,好像他站在这里就是理所应当。他指着床对面的桌上的茶壶:“我帮你烧了开水,你洗漱完毕就喝一杯,暖暖胃顺便开开胃。” 末了,他又倚回墙边,眨着眼睛与她四目相视。 片刻,姚东京无奈地拎了拎被角:“你还不出去?你不出去我怎么起床换衣服?” 她不说还好,段西安打进来后就没多看多想,她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刻他站着靠在墙边,而她坐躺在床上,穿着纱质睡裙,一边肩带顺着圆滑的肩头滑了下去,雪白圆润的肩头好似芋头,在冬阳下仿佛闪着夺目的光。 酒店雪白的被子半遮半掩,还是将她胸前光滑白皙的肌肤暴露出来。她饱满的胸大半都藏在被子下,但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更引人遐思不是么?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两团绵软的影子,以及中间凹陷的阴影,让人看了更把持不住。 段西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团羞答答的白兔子,愣愣地看了许久,姚东京蹙着眉,抬手遮了遮,他才回过神来,脸颊却攀上可疑的微红。 一个28岁的成年男子,遇见这种情况竟然还会眼神闪躲、手足无措,段西安觉得自己很low,于是扭过头,不让姚东京发现他的窘迫,假装潇洒地挥了挥手:“那好,我先出去,你快些出来,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他快步走出房间,咔哒一声,将门关上。 手还握在门把上,他忽地又后悔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从前他哪儿能这么容易就看见姚东京穿睡衣的样子?他不仅low还傻,到手的机会就这么放跑了。 他多看两眼又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姚东京这种档次的,还不是一般的美。所以他多看两眼又怎么了? 真蠢!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居然真的乖乖走出来,还替她关上了门!留条缝儿多好啊,偷瞄几眼她又不会发现。 为了姚东京,他吃了28年的素,也是蛮拼的了,可到现在连光明正大地看一眼都没资格…… 段西安忿忿不平地叹气,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安心在门外候着,等她洗漱出来。 姚东京洗漱完毕,和段西安同去餐厅用餐。早餐过后,前来开会的一伙人相约去z海上捕鱼。 冬季气温低,但近几日z市阳光明媚,寒意大大减退,z市的海湾,此时正处于非禁渔期,正好可以搭船下海捕鱼。 海湾一望无垠的蓝,烫金的光仿佛倾泻入海中一般,将大半片海面染成金光灿灿的模样。随着海波荡漾,那金色也一闪一闪,就好像是有人在海面撒了一把金粉。 段西安等人包了一艘专业的捕鱼船,这种船拥有独特的造型:前低后高,更方便出海捕鱼。一行人扛着装备,兴高采烈地上了船。 船行至碧蓝的海湾中,将渔网撒下,网挂在船旁,船速缓慢,在漾起微波的海上悠悠行驶,海鱼自会投入网里,此时只需静候佳音。 姚东京支着船栏,迎面是咸湿的海风,神奇的是,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这风刺骨。或许海边的风自带一种温暖的气息,拂上面庞,竟似一双温柔的大手,让人心生安宁,这与内陆的风大不相同。 渔船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行驶后,就到了收网的时刻。船上有专门的捕鱼人,帮着段西安一行人将渔网收起。 渔网夹带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海鱼,一股脑地全飞到船上。姚东京本站在船栏边,见景立时后退,却还是不及那收网的速度。网内的海鱼忽地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环境,在半空中、船面上活蹦乱跳,挣扎着飞起,蹦到了姚东京的身旁。 她只觉得脸颊划过一阵冰凉,鱼身滑腻腻的,让她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以控制地小声惊叫出来。 再一后退,脚下也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大概是蹦跳过去的海鱼,滑溜溜的,又将她吓了一跳。 眼见她要继续后退,身后便是低矮的船头,危险得很。段西安急忙冲过去,一把揽在他的腰上,一蹲身,便抓住了那条刚才绊她一脚的海鱼,站起身,他扬了扬手中的鱼,笑道:“你怕鱼?” 姚东京皱着眉缩了缩脖子,那鱼在段西安手里还不安地扭着身体,溅起的水渍拍打在她的脸颊,她嫌弃地摆摆手:“从捕鱼到杀鱼,酒店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处理这些事情,我从来不动鱼。” “也对,你是老板嘛。”段西安放开她,身子朝前一倾,便将手中的鱼扔进大水缸里,那鱼宛若重获新生,后怕地摆着鱼尾。 姚东京松了口气,望向他道:“你不也是老板?你怎么不怕?” 段西安爽朗地笑,露出洁白的齿:“我是男人嘛,男人会怕鱼?” 姚东京不置可否,段西安也不多言,他收起笑,抿唇望着捕上的各式海鱼。 其实,很早之前,他也是不碰鱼的。他是段氏的大少爷,哪儿有可能会亲自去处理这些东西?真要说捕鱼,那也是和一群朋友出海游玩,像今日这样雇一艘轮船,请专业的人来捕鱼,他们那群公子哥,躺在舒适的躺椅上晒太阳,根本无需亲自动手。 真正接触这些事,是三年前。 酒店管理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亲力亲为、累积经验。那种真正从底层做起、做大的人,才是可塑之才。只有经历过底层劳作,一步一步爬上来,才能知晓酒店行业每一职位的辛酸艰苦,这样身处高位才会体恤下属,管理才更得当。 在瑞士的三年,他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有时候想想可真操蛋:他是有钱有势的段家公子,放着光明大道他不走,偏偏要和芸芸大众去挤一条羊肠鸟道。 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心中有执念,他拿起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往事如烟,在他脑海打了个转,就被眼下高弹跳起的海鱼打散了。 他咧嘴一笑,蹲下/身来,指着捕捞上来的东西介绍给她:“看,这是梭子蟹,那是带子,那边那只,是濑尿虾,喏,还有那个,你肯定认得,是八爪鱼……” 各种渔获琳琅满目,这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这一片乐水,承载了千万内涵。 段西安津津乐道地为姚东京介绍各种鱼品,蹲在地上好久,也不觉得腿酸。他昂贵的衬衣袖子随性地挽起,卷了几卷裹在手肘上,露出一小段精壮的小臂。阳光明媚,打亮了那小臂上的柔软绒毛,竟让他看起来格外性感。 对他说的那些话,姚东京听了几句便没了兴趣,倒是他此刻的模样,令她心脏砰砰加速。船面上的鱼又蹦跶到她脚边,扑棱棱的,甩出一把水。 她下意识地又要逃跑,就见段西安长臂一伸,便将那条出逃的海鱼捞了回去,与她划开安全距离,死死地按压在掌下。他抬头冲她灿然一笑:“你别怕,我在呢。” 霎时间,那笑明晃晃的,她无意识地眯了眯眼。再细细看去,他依旧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不知为何,她忽地又惊又怕:再待下去可真要不好了,因为她竟然觉得他此刻萌哒哒的。 大脑发出警铃,身体便跟着行动。 她也没功夫和他打声招呼,便一溜烟地跑了开去。一眨眼,就消失在船板上。 段西安心生不解与惊讶,望着姚东京渐行渐远的方向,最后徒留一把空气,细细琢磨,竟从中品出一丝她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第46章 暖情于甘冬蜜月 在z市又待了几日,姚东京还是担忧着酒店的事。出来得久了,她心里发慌。段西安不愿意她这么早就回x市,但见她真是熬不住了,也不忍心为难她,于是两人提前结束了z市的峰会,早早地回家了。 下了高速,段西安二话没问,一踩油门就将车开到姚家去。 姚东京或许是真的累惨了,一路上都在小憩,等到了姚家大门,她才被段西安唤醒,一见眼前的景,立时慌了:“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段西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家么?他脑子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把她往这里带。 再细细瞧她慌乱的眸子,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她已经搬离姚家了,这三年都独自住在另一片小区公寓里。 “喔,开错了。”段西安熄了火,偏过头去看了看姚家的大门,“不过来都来了,不如回去看看?” 姚东京不知道他是真开错还是故意开错,望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孔,愣是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不高兴的。毕竟她不久前又和骆金银闹了别扭,这时候回去,也不知道骆金银是否又要拿没接到沈孙义的事儿说她。 她坐在座位上没动,屁股就像是黏在上头似的。段西安也没动,就笑着望她。 这时,姚家的大门忽地打开了。阿霞拿着扫帚正将屋里的尘扫出来,抬眼就见门前停了辆车,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没认出是谁,就举着扫帚走了过来。 段西安见阿霞倾身贴在窗玻璃上往里头看,就按下了车窗。 姚东京没反应过来,只听耳边传来兴奋的惊呼,一转头,就见阿霞撒欢似的奔到屋子里头,嘴巴上还一直喊着“东京回来了”。 听了阿霞的呼喊,姚春风立马探出个头来,再后来是骆金银,也遥遥地站在门内朝外看着。 这样一闹,姚东京是不得不回家去了。 刚进家门,姚春风就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还把她当从前的小孩子呢,这家里也只有姚春风一直把她当小孩儿,无论何时都疼着她、爱着她。 骆金银就没那么热情了,瞥她一眼,就走回客厅。 姚东京小心翼翼地朝骆金银望了一眼,视野中却冒出了其他人:客厅组合沙发上端坐着的,不就是她没接到的沈孙义么。 他怎么来了? 姚东京极不友好地瞥他一眼,他不着痕迹地把目光挪开,假装没看见,和骆金银一块儿坐沙发上闲聊。 姚春风在一旁看着,解释道:“不是快过年了么,小沈过来拜年。喏,还带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东京啊,你什么时候也带点东西过去,去看看沈叔叔。” 沈孙义看向玄关这边,笑了笑道:“东京人过去就行,东西不必带了。” “要带、要带!”姚春风笑呵呵道,“我叫阿霞去做饭,小沈你今天就留下吃饭吧。” 话音刚落,他余光就瞄到大门外又多出了个人,走过去一看,段西安正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站在那。 姚春风愣了一下,看了看姚东京,又看了看段西安。 段西安得体地笑:“姚叔叔,我过来给您拜年。”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鱼:“这是我和东京去z市捕的鱼,还鲜活着呢,您叫人处理了炖汤吃,味道很不错的。” 这句话信息太丰富了,姚春风又是一怔,回头看了骆金银一眼,才缓缓开口对姚东京道:“哦,你和小段去z市捕鱼啦?” 姚东京点头:“嗯,今天刚回来。”她见阿霞正在厨房忙活,就喊了一声:“阿霞,别把我的份算进去,我不留家吃。” 然后,她一转身,将段西安手中的鱼接过来,递到闻声走来的阿霞手里:“这鱼你今天就处理了吧。” 那鱼装在袋子里,这会儿还算安静。袋子上湿哒哒的,姚东京手指上也沾湿了。她蹙了蹙眉,急忙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 姚春风走过来:“怎么不留家吃?你还要去哪儿?” 姚东京垂着头,身后的段西安就给她解围:“哦,车上还有鱼,说好了给几个朋友带的,这会儿得送过去,趁还新鲜着。” “哦——”姚春风明白了,“那你们送完了再过来吃呗。” 姚东京抬头笑:“不了,和那几个朋友说好了,今天在外面一起吃。” 其实哪有什么“说好的朋友”,都是段西安脸不红心不跳撒的谎,姚东京就顺杆爬了。还别说,这可真是个好借口,让姚春风都找不到挽留的话了。 姚春风似笑非笑,探究地看姚东京的脸。姚东京很少说谎,一说谎还被人这么紧盯着看,心里就慌乱了。但她实在是不愿意留家吃,更何况沈孙义也在,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和姚春风对视。 哪知道,人精似的姚春风没为难她,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行吧,那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玩得开心些。” 姚东京如蒙大赦,赶紧道了别就步出大门,最后那几步走得急,还差点绊了一跤。 幸好门外站着段西安,他一把扶住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又礼貌地朝姚春风欠了欠身:“那我们先走了。”走之前不忘对骆金银和沈孙义也点头笑笑,沈孙义也笑着,但那笑怎么瞧怎么别扭,跟吃了苍蝇似的。 段西安心里得意,与姚东京相携走到车边,不知给谁打了个简短的电话。挂了电话后,他对姚东京笑:“吃饭的地方有着落了。” 他替姚东京拉开车门,姚东京也没进去,双手插在衣服兜里,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认识的人可真多,随便一个电话就解决一顿午餐。” 她伸手将打开的车门又关合上:“不过你也知道,刚才咱们是演戏。” 段西安又把车门重新打开:“演戏就该演全套,这样才对得起观众。”他指着姚东京身后的姚家窗子:“看,阿霞正盯着看呢。” 姚家的厨房在一楼,段西安的车刚好停在厨房边上,阿霞在厨房里忙碌,正好就抬眼望了出来。要是被阿霞看见他们就此分开了,那刚才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姚东京回头瞥了一眼,没办法,只好瘪着嘴上了车。 到了地点,姚东京倒是安之若素了。反正她自己回公寓还得买菜做饭,不如在跟着段西安蹭一顿,还少了些麻烦。 午餐是宗以文做东。 二十分钟前,宗以文一伙人正打牌呢,段西安一个电话打过来,立马麻溜儿地收拾好东西,点了菜,就等段公子过来了。 虽说段西安和这群人已有三年没聚了,但关系还是铁得很。朋友本该如此,或许不常联系,但联系了,必定还是亲如兄弟。 男人之间的友谊不如女人的建立得快,但一旦建立了友情,拿刀子割也不一定能割断。那伙人一见段西安,嬉笑着就上来讨拥抱,而后又看见姚东京,大家伙互看几眼,面不改色,也跟她问好。 姚东京已不是第一次跟段西安这伙朋友见面了,表面上的问候还是应付得来。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几个是她的熟人,比如宗以文,再比如罗伊娜。 一进门,姚东京就奔着罗伊娜走去,两个人并列站一块儿,一个浅浅笑着,宛如水仙,一个静静回望,仿佛玫瑰。 她们聊得还算热络,段西安心里奇怪。宗以文走过来,搂着他脖子。段西安指了指靠墙那两个美人,笑道:“诶,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宗以文哼笑一声:“没什么可奇怪的,女人一起买件衣服、讨论个八卦都能成闺蜜……” 这话说得不假,女人容易成姐妹淘,也容易反目成仇。但姚东京和罗伊娜和一般的女人又有些不同:一个性凉,一个面瘫,两块坚冰能裹一块儿,就显得奇怪了。 深深了解这两个女人的性子,段西安才对宗以文这话抱着怀疑态度,眉一挑,嘴一翘,宗以文就笑着投降了:“对对对,她们的确不属于‘一般女人’的范畴……”说着,他凑近段西安耳朵,神秘兮兮地道:“西安,我得告诉你一件大事儿……” 宗以文嘴里的“大事儿”根本来不及说,就被身后的人打断了。 林三忽地搂上来,一搂还搂俩。段西安和宗以文只觉得肩上一沉,一扭头,林三就咧嘴笑:“段西安,上回你是不是去过我会所?我打麻将没人上来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你吃一半走了是不?怎么?嫌我那菜不好吃?” “你会所里那些厨师,都不知是你从哪儿淘来的大厨,能做出不好吃的菜?”段西安笑,“那天有急事,就先走了。” “那也得和我说一声啊,你这大少爷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就怕没把你伺候好啊,弄得我心里慌。”林三开玩笑,“今天你得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补偿你:下午x园榨红糖,你跟我一块儿去逛一圈?” 每年十一、二月,正逢x市红糖节,工厂里新榨的红糖热烫甜腻,好吃得紧。将刚出炉的红糖裹在麻花上,内脆外甜,是x市一道特色小吃。 林三喜甜,在x园建了个厂,巨大的占地面积,平日里都闲置着,只在入冬一段时间派上用场。多少人笑他铺张浪费,他偏不好生听劝,只用年末那几天榨红糖,榨出成堆的红糖山,装好了一袋一袋送人做礼。有钱人,就是任性。 段西安对吃的很是挑剔,x市有不少红糖商贩,但有些确实不地道,他一口就尝出来。林三的红糖做得极好,他虽不嗜甜,但也乐意尝几口。 三年不品x市特产,段西安嘴上怪馋的,于是满口答应下来。林三一高兴,干脆邀请在场所有人都去x园凑凑热闹,做红糖的厂子脏,罗伊娜不愿去,宗以文也便不去了。 最后,林三驾车在前带路,尾巴上跟着一大串豪车,浩浩荡荡地开去x园。 第47章 唇齿隆冬存香 段西安跟在车尾,不知何时,前头的车停了下来。 他按下车窗,朝外张望一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猛打方向盘,一踩油门,轰地一声,自前头歪歪扭扭停下的车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冲到林三的车旁。 这才真相大白:林三的奔驰s600居然抛锚了。 段西安把手肘搭在窗沿上,咧着嘴嘲笑林三:“近300万的车,这么不经开?还是你车技太烂?” 这车是林三瞒着家里花了大价钱偷买的,刚买进不久,居然就在路上出事了,郁闷得很。 他正打电话给维修厂,一听段西安奚落他,老大不高兴地白他一眼:“自然比不过你十多年的车龄,还不如你那200万的辉腾!” 段西安笑得欢畅,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他:“别打电话了,你还是上后头找辆顺风车一起过来吧。” 林三回头一看,跟在他车后头起码十辆车,大部分是他们这一伙人,还有几辆过路的,被他们堵在这儿了。 他捏着手机走到段西安的车窗下:“我找什么顺风车呀,搭你这辆不就解决了?”说着,他伸手去拉后车门,哪想段西安手比他快,唰地一声,所有车门都落下了锁。 林三朝段西安瞪眼睛:“什么意思你?” 段西安笑而不语,还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林三从车窗望过去,看见副驾驶位上的姚东京,再回眸看段西安笑得耐人寻味,心下了然:这是怕他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呐。 林三清了清嗓子,笑道:“算你狠,我三爷还愁找不到顺风车?你上前带路去,我到后头找个车。” 段西安从窗户伸出头,冲林三的背影笑:“哟呵,小三儿还这么嚣张。” 等林三气急败坏地追过来,段西安忽地一溜烟儿冲前头去,只留下一股白色的尾气。恨得林三骂骂咧咧的,他名字起得不好,虽然他自称“三爷”,但还是老被这群人叫做“小三儿”,也是够醉人的了。 一个油门驶出老远,段西安从车后镜里已经看不见林三的样貌,就又把车窗关上。余光瞄到一旁的姚东京缩了缩脖子,就开大暖气:“你前面那车抽屉里有条毯子,冷了就拿出来盖着吧。” 他脸上还挂着刚才未褪去的笑意,说出口的话也喜气盈盈的。姚东京也不自觉地被那笑感染,微微翘了翘唇,拉开车抽屉,取出那雪白的薄毯,盖在身上,再被那暖气一吹,浑身暖融融的,格外舒服。 见姚东京惬意地眯了眯眼,段西安也跟着高兴:“林三这人挺好玩的,特别是别人叫他‘小三儿’的时候,特别逗。一会儿再见他,你也试试?” 姚东京哼哼:“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段西安转方向盘,“你放心,他脾气好,开几句玩笑不会生气。我们几个经常这么逗他。” “叫一男的‘小三’,太不好了。本来‘小三’就不是什么好词儿,你也看见了,他刚才挺不高兴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段西安确认林三不会因此动怒,才时不时拿他名字逗趣儿,他身上也有小辫子被林三抓着,林三也拿他的小辫子逗他。他们的感情也是这么逗出来的。 不过此刻见姚东京不乐意,面上的笑已经淡了,貌似对“小三儿”这词儿挺抵触的,他也没继续拿这事儿出来说。沉默了一会儿,林三的x园就到了。 遥遥就望见厂子上空飘着袅袅的白烟,一缕一缕,好似绸缎,慢悠悠地升腾上空。 厂子里更是喜庆,榨红糖的工人们欢声笑语一片。段西安领着姚东京走了进去,扑鼻而来的甜味立马醉了人心。 工厂的主管认得段西安,看见人就上前问候。林三坐在后头的车上,现在还没到,主管就笑呵呵地带着他们走了一段,一旁就是木质槽床,滚烫的红糖凝结成浑浊的褐红色硬块,这已经是红糖成品,即刻可以食用。 红糖师傅切断红糖,段西安拾起一块,尝了尝,甜腻入心,味道上佳。他又拾起一块小的,递到姚东京嘴边:“你尝尝。” 姚东京早被那腻人的甜味熏得馋嘴,眼下段西安递过来一块红糖,她没多想,张嘴就咬下了。 这当口,林三一伙人姗姗来迟,迎面就是这喂糖的画面,别的人兴许没注意,但林三可是看得真切。 他一溜儿小跑到段西安身旁,贼兮兮地笑:“哟,还喂上了,真甜!” 姚东京怔了一下,段西安闻言却无声地笑开了。取了一大块糖,转身就堵住林三的大嘴:“可甜了,也喂你一块。” 林三一不留神,就被塞了满嘴,佯怒着就要去戳段西安的蛋,就跟男生从前玩阿鲁巴似的。 两个大男人不顾及形象地闹了一番,姚东京囧囧地扭脸,主管呵呵一笑,指着师傅切好的红糖:“觉得好吃就带点儿回去,过了这时节,就得等下一年了。” 对于甜食,姚东京不过分喜爱,但也不讨厌。林三的红糖味道地道,临走前,她盛情难却,拎了好几袋红糖。这么多红糖她根本吃不过来,琢磨着回市里就送人。 段西安听她指挥,将车开到她商贸区的酒店。那些红糖,一袋一袋分好,自己留一袋,给姚春风和骆金银留两袋,其它的都送给员工。 下了车,姚东京笑着和段西安挥手:“这几日都谢谢你了。” 段西安下车,瞄着姚东京手里的红糖:“你拎得动么?还是我帮你拎进去吧。” “没事儿,这么点儿东西,我拎得动。”姚东京道,“这儿不好停车,你快回去吧。” 其实那些红糖重得很,但段西安都帮着她忙活了那么久了,她也没好意思继续叫他帮忙。手上快没力了,她快声道别,急匆匆地进了酒店。 姚东京将那大袋小袋放在服务台上,呼了一口气。还没和前台的服务小姐交代红糖的归属,她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惊得她一耸肩膀,下意识转头。 眼前是一身运动休闲服的沈孙义,他额上还闪着水光,发顶湿润,浑身都散发着滚热的气,想必是刚运动完。 姚东京的笑垮了几分,但她还是维持礼貌的态度:“你怎么在这儿?” “打你电话你没接,找不到你人,只好来这儿堵你。” 沈孙义浅浅笑着,右侧的酒窝微微陷了下去,看起来温柔又和善。 但姚东京却觉得这笑讽刺极了,这人是笑面虎的典型,面上一套,心中一套,叫人怎么也看不透。 沈孙义瞄了一眼服务台上的红糖,就知晓姚东京刚才去干什么了。也难怪一走近她,就嗅到一股子甜蜜蜜的香气,撩拨得他身心酥爽。 中意的女人如此香甜,他心弦颤动,忍不住靠近她几分。哪晓得姚东京条件反射地后退,还皱着眉,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欲图将她吃了一般。 他心中难过,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微笑盈盈:“去哪儿买的红糖?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 “x园。”姚东京从服务台上拎下一袋,“这刚榨好的,外面卖的比不上,真的特别香。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你拿一袋去吧。” “好。”沈孙义答应着,却没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红糖,反而倾身向前,像塌下的房梁似的倒向她,最终却没触碰到她。 姚东京心下已经非常不爽,但她还不想和沈孙义撕破脸,于是耐着性子道:“你身上味道浓……” 沈孙义闻言一愣,随即了然:“哦,刚才去打篮球了,没来得及洗澡。”他抬着手臂闻了闻,笑着道:“汗味挺大的吧?” 姚东京不置可否,内心却暗自腹诽:你身上浓的可不止是汗味,还有其他的味道。她笑了笑,直起手臂,将红糖挡在两人之间,沈孙义这才乖乖地接下那只袋子。 他掂量了一下:“挺沉的,这么多红糖,你是一个人拎过来的?” 姚东京弯唇一笑,没答话。 沈孙义就当她是默认,抬眼看宾馆的时钟:“是不是该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老板,哪有上班下班的固定时间。”姚东京倚在服务台边,“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不麻烦你了。我看你也挺累的了,快回去冲个澡,好好休息吧。” 沈孙义垂目笑了笑,再抬脸,眼里暗潮汹涌:“东京,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是越来越冷淡了呢?总感觉你在躲我,不止一次了。你到底怎么了?” 姚东京冷眼看着他,暗暗道:不是我怎么了,而是你怎么了才对吧? 她无心和沈孙义解释这个问题,转身和前台的服务小姐交代红糖的事,直接把他晾在了那儿。 要是平时遇上这情况,沈孙义定是不急不恼,但今时今日却不一样了,他心里焦急,脸上也维持不住,说话的语调也不似往常平稳:“东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天?回国那天,我见城西新开了家西点店,今晚一起过去尝尝看?” 姚东京手里的动作一顿,忽地回头看他,张唇想说什么,又蓦地闭上。沈孙义用期许的表情看着她,她心中一紧,又退缩了。 半晌,她沉默地看前台小姐整理那几袋红糖,终于轻声道:“今晚我有约了。” 沈孙义蹙着眉,不及询问详细些,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难为你还记得我。” 听闻那沉稳还夹带笑意的声音,姚东京也是一怔:她那句“有约”不过是推托之词,借口而已,是用来打发沈孙义的。那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抬眸一看,竟然是段西安。 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折返回来? 段西安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巧妙地拦在沈孙义和姚东京之间,像座魁梧的大山。他对着一头雾水的姚东京微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刚才想走,回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宾利停在你酒店门口。进来一看,果然有熟人。” 姚东京心中无奈又好笑:“亏你记得这车那车的,果然是对车格外喜爱。” 段西安眸里波光流转,刻意压低声音笑:“你错了,这哪儿是对车格外喜爱,是对人。”他瞥了沈孙义一眼,又轻声对她道:“情敌的车,我能不记在心里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话太直白,姚东京被他说得愣愣的,尴尬地脸红。段西安拦身挡在她跟前,仿佛一面屹立不倒的墙。她像一株小草藏在他背后,只听见他浑厚的嗓音在头顶旋转:“东京和我有约,沈总别苦等了,还是早些回家,可千万别误了饭点啊。” 第48章 拇指姑娘 沈孙义听了段西安的话,脸色渐渐不好看了,却还勉强自己笑着,就是没说话。 姚东京躲在段西安后头听着,段西安又怪腔怪调地说了几句,她就听不下去了,戳戳他的后背示意戏演足了,可以安心退场了。 段西安一段话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整个人扬眉吐气的,自然是唯姚东京马首是瞻。一路跟在姚东京屁股后头,笑得得意洋洋。 等出了酒店,姚东京在他车旁站住,见他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还麻溜儿地替她开了车门,她心中笑声一片,面上倒是波澜不惊:“行了,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吧。刚才谢谢你解围。” 段西安开门的手顿了顿:“怎么?不和我约啊?演戏得演全套的,你忘了?” 姚东京浅笑,瞥了一眼酒店大堂,空荡荡的:“再演就是独角戏,没有观众就没有激情。” 不和他多说,她一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一转头,见段西安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场景,倒是让她有几分讶异:倘若是从前,照段西安死皮赖脸的性子,铁定是要黏上来的。这回倒好,望夫石似的站着不动,遥遥看着,眼神似乎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怨。 见她忽地又转回身,他那双藏着哀怨的眼,瞬间亮了起来,就跟突然按下开关的白炽灯,唰地一下,闪闪发光。 他噙着笑望着她:“怎么?” 姚东京干脆扭过身子,和他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站着:“没怎么,就觉得你没跟上来挺奇怪的。” 听了这话,段西安立马回忆起他从前的黑历史,都怪宗以文那个尽出馊主意的,说什么切换癞皮狗模式,采取死缠烂打战术,结果呢?呵,没了尊严丢了脾气,留下他一身诟病。 不过往事已翻篇,再提无用。光是想想从前,段西安就觉得好笑,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笑看她:“哦,原来我曾经那么不要脸?嗯,以后我争取尽量少干些掉节操的事。” 姚东京看着他满脸笑意,不似生气,也不似恼怒,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拿以前的自己开玩笑,态度还挺平和,看来是不在意了。 她轻轻弯着唇,两手无意识地插/进衣服兜里,眯着眼睛又看了他两眼,正要转身走掉,就听他沉稳笃定的声音传来:“我会等,我等着你主动走向我的那天。” 他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商贸区车流量大,到处是嘀嘀嘀的喇叭噪音。他的声音不响,但铿锵有力,姚东京听得真切。 她默默地琢磨:这到底是他第几次这样真情流露了呢? 女人多少是有些虚荣的,期待有英俊能干的男人追求和喜欢。比起三年前的压迫和强制,如今的段西安多了静候的绅士,这是极好的一种品格。 姚东京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已不似从前那样抵触他这样的表白,谈不上期许,但绝不厌恶。她像一个无知无觉的人,沉浸在他制造的温柔里。 啪地一声,街旁的路灯忽地点亮。 入夜了。 姚东京被忽然亮起的光惊回了神,再看段西安,发现他笼罩在昏黄中的身体也是微微一震。 原来不仅是她,就连他自己,也沉醉在此刻。 她忽然就笑了,放心地转身,也没再和他打招呼告别,散步似的,一步步走着,距离他愈来愈远。 * 将近2月份,姚东京愈发忙碌。 先是要准备过年,置办年货,后是要打理酒店的事。每逢过年,酒店里的生意就会大好,同时又比平日里繁忙许多。 酒店经理正计算着年里预订的单子,姚东京站在一旁等候,余光一瞄,就见酒店旋转门转动,一抹浅粉绕了进来。 来人是张慧慧,身着一件粉色呢绒大衣,好似花仙子,步履轻盈地跃到姚东京跟前。 两人多时不见,对上眼便是扬唇微笑。特别是张慧慧,开心地眼睛都弯成月牙,握住姚东京的手,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味。 “我知道你在忙,就没给你打电话,没打招呼就来了。”酒店里暖气足,张慧慧边说话边取围巾。 姚东京笑道:“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张慧慧摆手:“不了,你忙我就不打扰你。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几日我都闲着,怪无趣的。”她垂眼看见经理在统计订单,就随口问:“你们酒店是不是预约满了?” “没呢,现在人过年都时兴去大酒店,像我们这样的小酒店,来的人大都住在附近,也就是图个方便。” 张慧慧凑近她,笑嘻嘻道:“上次和你说的事儿,你准备好了没?” 姚东京思考了一下,才想起张慧慧前几日给她打过电话,大意就是年前电视台有个专为新年新开的节目,其中一部分是做酒店特辑的,专门为一些酒店做新年宣传。 这类电视宣传,要价高,要求面向对象是百强企业。x市的酒店业还算兴盛,国内知名的大酒店大都起始于此。诸如段氏、沈氏、姚氏一流自不必说,近年兴盛起许多新企业,其中也蹿出不少黑马。 而姚东京的这家酒店,其实并不算稀奇,埋没进x市,就跟普通人掉进人海中一样,根本不出众,再要寻到踪迹,也是一道难题。 好在那档节目刚好是小k负责跟进,在选中的酒店名单上加上姚东京的名字根本不难。姚东京的酒店虽小,但她毕竟是姚家的人,最后敲定名单的主管,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放过同意了。 姚东京没想到会有这样平白掉下的宣传机会,多亏了张慧慧和小k,此时张慧慧提起这茬,姚东京自然要连声道谢。 张慧慧笑着挽住姚东京的胳膊:“你跟我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倒是你,等到电视台来人取景拍摄的时候,你得好好准备准备。” 取景之前,姚东京肯定会让人把酒店大整一番的,毕竟上镜的画面是不可马虎的。 本来这些事交给下属去做即可,但姚东京偏要亲自上阵。说起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心中担忧的事多了,在家睡不安稳,干脆留在酒店,陪员工值夜。 忙里忙外地整理了几日,她也没好好休息,看得酒店经理都心疼,劝她回家休息,她笑一笑就过了,然后继续忙,跟旋转的陀螺似的,一刻也没停下。 电视台的取景拍摄定在下午,昨晚上姚东京怀着期待的心情合眼睡下,天还蒙蒙亮,就被值班室外的动静闹醒了。 原来是酒店的热水系统出了故障。这几日酒店里迎了一个外国旅游团,和中国人习惯晚上上床前洗澡不同,这群老外最爱早晨洗澡。正值冬季,没了热水,根本没法儿洗澡。 工程部检查后反馈来的消息是:热水系统的某个主要部件损坏了,遗憾的是,酒店内没有备件,要到9点商店开门才有望配到。 一群员工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姚东京心里急,好在她处理应急事件有经验,没过一会儿就想到个法子:把酒店里值夜班的几名服务员召集到一起,叫他们立即用煤气烧开水,以最快速度为每个房间供应热水。 法子是笨法子,但确实有效。 不一会儿,值班室便忙开了,灌水的、烧水的、送水的,几名服务员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姚东京也跟着加入,烧水的员工惊了一下:“姚总,您去休息吧,这儿交给我们几个就成。” 话音刚落,正忙活的员工都附和。 可姚东京哪儿闲得住?此时她心里正着急,在值班室躺着等他们烧水,不如她也参与进来,一来可以减少焦虑的情绪,二来又可加快烧水的速度,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其实类似今日这样的危机,酒店里也有过几次。哪一次不是姚东京出的主意、又参与解决?在员工看来,姚东京是个亲切的、毫无距离感的好老板。 员工们跑来跑去地烧热水,姚东京也混迹其中,弯身拾水壶时,她闪了下腰,疼得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等那阵痛过去了,她又继续跑起来,任劳任怨的。 正是由于大伙毫不停歇的作业,热水很快准备充足。至7点半,每个房间能平均分配到3瓶热水,值班室里还准备了10多瓶热水专供早上洗澡的客人用。 这样一场危机就算化解了。员工们累得惨了,姚东京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几日休息不好,站久了还腰疼,下午迎接电视台的主持人和记者,对着镜头才讲了几句,就被人喊停了。 小k急匆匆迎上来,指了指她的鼻子:“姚总,你怎么流鼻血了?” 姚东京怔了一下,下意识就用手去摸鼻子,果然是湿哒哒的触觉。指尖上是红艳艳的液体,她轻轻蹙眉,身旁就有人递上餐巾纸,她接过按压了一会儿,感觉鼻血没再流了,就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继续开拍。 两、三个小时过去,取景终于顺利完成。电视台的人和姚东京寒暄一番,浩浩荡荡地走了。 临走前,小k笑着和姚东京闲聊几句,末了还提醒她要多休息,他从事记者行业那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见拍摄过程中累得流鼻血的人。 姚东京知道小k是好意,嘴上连连答应着,但心里、身体偏就停不下来。把酒店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忙过年的事。 姚春风喊她回家住几天,说想她想得不得了。姚东京心软,就答应月末回家。正好,家里有阿霞打点,她就做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趁这一段日子好好休息一下。 哪想到,身体是闲下来了,心里又奔忙了。 她心知要处理和骆金银多年冷战的关系,前一天脑子里就把见面场景演练了数遍,可真到了战场,突发情况又打得她措手不及—— 骆金银知道她要回家,就在xx大酒店定了一桌家庭宴。等她赶过去一看,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一家三口的晚宴,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第49章 脱轨时代在翻滚 空间宽敞的包厢内,左侧是中国风极浓的红木组合沙发,身着旗袍的服务员正姿态优美地整理茶几上的果盘和瓷杯;右侧是双层大圆桌,旁边围着一圈人,见姚东京进了门,都把目光焦灼在她身上。 这样大的阵仗,姚东京不是没遇见过,主要是其中的人,叫她看一眼就心里发慌。她下意识去寻骆金银的眼睛,可骆金银偏不把头转过来,还是姚春风起了身,笑吟吟地朝她招手:“站那干嘛?快过来呀!都等你了。” 姚东京扯扯嘴角笑,缓慢地踱步过去。骆金银替她留了个座,她刚走过去,右手边的沈孙义便站起身,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 沈在天许久未见到姚东京,此时见她心生欢喜:“东京,那么久都不来看看沈叔叔,沈叔叔都想你了。” 姚东京瞥了骆金银一眼,扭头微笑着对沈在天道:“对不起啊沈叔叔,最近真的特别忙。” 骆金银忽然搭腔:“别忙了,忙来忙去也就那样。再过几日,你就好好静下心,想想正经大事吧。” 她这话说得含糊,但姚东京却听得明白。骆金银口中的正经大事,不就是和沈家的婚事么? 这事搁浅许久,姚东京一心想着能这么一拖再拖,拖到双方都疲乏了,就真的搁置了。哪想到这件事就像一枚地雷,深埋于地,见不着不是因为消失了,而是等待引爆。 正如今日的晚宴,姚东京进门前一刻还真以为这是普通的家庭聚会,推门见到沈孙义和沈在天的那一刻,她忽地觉得自己天真:骆金银的话哪里可信?为了让她和沈孙义绑上关系,也不知做了多少推波助澜的事。 沈在天招呼了服务员,又侧头问姚东京:“东京啊,你看看菜单,有什么想吃的没?” 姚东京笑道:“沈叔叔点吧,我什么都爱吃。” 沈在天跟着笑:“这哪儿行啊?你跟沈叔叔客气什么?有爱吃的,尽管点。” 姚东京的确是不挑食,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但老这么死犟着客套,就显得生分了些。沈孙义便拿过菜单,瞄了一眼道:“鸭血羹怎么样?” 他是望着姚东京说的这话,明显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姚东京哪儿能说不好?自然是连连点头。 骆金银看了他们一眼,撩了撩头发:“就按他们年轻人的口味来吧,咱们就坐等着吃吧。” 沈孙义点的菜荤素和谐,上了满满一大桌,说不上多美味,但面子功夫做足了。本来上这种昂贵的高级餐厅,吃的就不是菜,是体面。 席间,骆金银又提起姚东京和沈孙义的婚事,姚东京这顿饭本就吃得不舒心,再被这么一搅和,更是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可偏偏这饭桌上的人都是皮里春秋,表面上的礼仪和客套还是得维持。 姚东京埋着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婚事,听了一圈下来,心里有了个大概:这一桌子的人,敢情只有她一人是坚决反对的。就连姚春风,都已经有些向着骆金银的意思了。 众人聊了几句,最后把话语权交到姚东京手上,几双眼睛盯着她看,都快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了。姚东京抿抿唇,放下筷子,歉疚地道:“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 包厢里明明安静得很,可感受在姚东京心里,却紧张得要死。耳畔仿佛是金鼓齐鸣的吼声,铆足了火力要向她开炮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急急忙忙逃到卫生间,被室外的冷风一吹,闷重的热气就散尽了。 在卫生间的通风口站了一会儿,感觉身子凉了,她才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动几下,这时张慧慧发来条短信,说是手头上有几张歌舞会的票子,邀她一起去听听歌看看舞。 姚东京无精打采的,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打下“好的”二字,眼前忽地一暗,抬头看去,骆金银就站在面前。 姚东京侧了侧身,骆金银便与她擦身而过,进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抹口红。姚东京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刚转身要走,就听骆金银不冷不热地道:“没想到,你是越来越胆小了。” 骆金银照着镜子抿了抿红唇,看向镜中的姚东京:“从前你还懂得推脱一句‘再说’,现在干脆躲到卫生间里来了。人家都是越活越有本事,偏偏你越活越回去。” “那也要看遇见什么事了。”姚东京面无表情的,“哪有人像您这样,同一件事说来说去,说满三年的?” 骆金银冷哼一声:“我说三年是为了谁,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生你养你不是让你和我对着干的,做人儿女的,成了白眼狼可不好。” 姚东京听了心寒,默默看着骆金银的大红唇一张一合:“当初你要缓冲三年,行,我同意了。现在三年之期已到,你别想着抵赖。该订婚订婚,该结婚结婚。” “还没到呢,没成定局,一切都难说。”姚东京深吸一口气,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 当初和骆金银达成协议,倘若她自立门户能在这一行做好做大,和沈孙义的事就推翻再议。如今距离约定截止时间越来越近,可她的酒店却不如最先那般兴隆了。 她想,她可真算倒霉的,赶上酒店业更新换代了,高档酒店异军突起,她的经济型却日趋饱和。好多时候,她真是不知道该怪形势还是自己,思来想去,其实还是自己没有长远发展眼光吧。 酒店生意愈发萧条,她心中便愈发焦虑,好些夜里,她为了这事儿失眠,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她才二十几,连夜工作后那几日,看起来就跟三十几似的。 可骆金银偏是铁手腕、女强人,控制欲又强,为了挣脱开这强加的枷锁,她孤军奋战了三年,到头来,却毫无进展。想起来都觉得相当可悲:原来她脱了姚氏的外衣,竟是一无是处。 最后,姚东京还是找借口把订婚一事糊弄过去了。表面上说得好听,但在座的人都是人精,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沈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屡次被姚东京推脱了婚事,不说沈孙义,沈在天都不高兴了。 这场饭局到了最后,沈在天脸上的笑已经没先前那般热络。看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沈在天也不客套几句,就比原定计划提早了些时间结束晚餐。 沈在天心中生气,沈孙义看在眼里。席间沈在天喝了点酒,不好开车,沈孙义便命他的司机将沈在天送回家,他取了沈在天的车钥匙,准备找人代驾。 骆金银在一旁看着,找个时机说道:“小沈,我家东京,麻烦你送一下吧。”她扶着姚春风的胳膊,笑道:“我和她爸爸先回家,你看她爸爸刚才喝了那么多酒,已经吃不消了。” 沈孙义答应下来,目送姚春风和骆金银驾车离开,再去看姚东京,却见她双手插兜,像泥塑似的一动不动,肯定是走神了。 姚东京被沈在天灌了点酒,不多,小半杯的红葡萄酒。席间她还没事人似的,只是脸蛋红扑扑的,现在出了门,被外头的霓虹灯一照,倒让人发觉她眸子里混沌着,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 这副模样摆在一般女孩子身上,沈孙义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但放在姚东京身上,他心下一软,神经都酥麻了。心里疼爱着,出口的话也格外轻柔:“东京。” 姚东京侧目看过去,就见沈孙义在她眼前晃着五只手指。她笑了笑,道:“你先回去吧。” 沈孙义都帮她把后车门打开了,听她这么说,支在车门顶就笑了:“刚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你妈妈叫我把你护送到家,你听见了吗?” 姚东京回味半秒:这的确是骆金银会做的事,她可恨不得把自家女儿往眼前这男人怀里送呢。 不过骆金银人都走了,能奈她何?骆金银敢先斩后奏,她姚东京就不敢违抗圣旨吗? 其实她能搭顺风车回公寓,是最好的选择。但总是被骆金银掌控着,姚东京早就生了逆反的心了。就算是反抗这么一件小事,她都乐意。 姚东京步下台阶:“我自己回去,你刚也喝了酒,不麻烦你送我了。”说完,她探出半个身子,伸直手臂朝车流招手。 沈孙义绕过去,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司机师傅摇下车窗:“走不走?” “不走。” 沈孙义嘴快,替她回答了。他牵着姚东京的手肘,将她带到他的车旁:“有免费车搭,做什么出租?现在出租也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还是别搭出租了。” 他说话的时候靠她近些,她就仰身朝后,一副嫌弃的样子。 沈孙义不明就里,却还是好脾气地笑:“怎么?我身上又有汗味?”他抬着袖子闻了闻,又道:“不可能啊,我今天可没去打球,出门前还洗了澡。” 姚东京弯弯嘴角:“我有说你身上有汗味么?” “不是汗味,那是什么味儿?”沈孙义轻飘飘笑道,“我身上只有运动后的汗味、抽烟后的烟草味,还有男士香水的气味。你说,你闻到的是什么味儿?嗯?” 他半眯着眼,极具魅惑地压近她,像一只危险的豹。姚东京和他躲开几分,收了嬉笑的表情,讽刺地道:“你说的几种气味,我一种也没闻到。我只闻到荷尔蒙的味道——女性荷尔蒙。” 不等他回应,姚东京跑了两步,又冲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不打招呼便扬长而去。徒留沈孙义站在车旁,蹙眉琢磨她话里的深意。 直到代驾的人坐进他的车,按了按喇叭,他才恍然从飞腾翻转的思绪里回神。 第50章 自雪景中而来 姚东京从婚宴厅赶回办公室,刚坐下不过两分钟,内线电话就打过来,告知她昨天要求精洗高级裘皮大衣的客人已经过来了,正准备验收大衣。 挂下电话,姚东京便和大堂经理一同赶去洗衣房。 这位要求洗衣的客人其实并不是姚东京酒店里的住客,而是对面xx大酒店的客人。 昨日这位客人打电话过来,询问是否能为他洗一件高级水獭皮大衣,说是一连走了好几家酒店,都推脱说清洗不了,而他所住的xx大酒店则建议他来姚东京这边一试。 前台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是不好随便拒绝或者答应的。但凡是涉入酒店行业,了解一些裘皮大衣精洗工艺的人都知道,类似这样的高级大衣,是非常难洗涤的。 清洗这类高级大衣,正所谓是有风险的、收益不大的,且难度较高的业务,一旦遇上,自然是能推则推。 客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姚东京正好在场,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后,她毅然接下这个case,洗衣房的李经理很快也被通知要求好好准备一番。 结束电话后,那位客人很快将要清洗的高级大衣送了过来。 李经理从事这一行数十年,眼光毒得很,遥遥一眼就看出那件大衣的确是高级货:绒毛细密、色泽和顺、皮板柔韧、针迹考究。 裘皮大衣的洗涤工艺十分复杂,而且不同的皮毛有不同的洗涤方法,这为洗衣工作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李经理亲自进行质地检测后,向客人保证洗涤效果,毛、板的质量不会有丝毫影响,但由于衬里太脏,不可能洗到与衣服面子一样干净的程度,如果要清洗衬里,毛、板质量会受影响。 客人对此无异议,但对洗涤效果仍不放心,再次询问李经理是否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为了排除客人的忧虑,姚东京承诺: 第一,万一洗坏,酒店照价赔偿; 第二,如果洗后达不到李经理讲过的标准,分文不取; 第三,按国际标准,洗涤费用应为所洗物品价值的十分之一,这件裘皮大衣时价是18000元,酒店应收1800元,但考虑到这类衣物昂贵,消费水平还不高,酒店只收取800元洗涤费用。 此时此刻,正是酒店兑现客人承诺的时候。 客人比姚东京和大堂经理更早到达洗衣房,洗衣房的李经理将那件裘皮大衣归还给客人,客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对它进行了极为细致的检查,终是无可挑剔。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姚东京见了自然高兴。大堂经理站在一旁也乐呵呵的,他望了姚东京一眼,道:“姚老板真有魄力,别的酒店不敢接手的业务,您都敢接。” “信誉来自于优质服务,而优质服务又来自于敬业精神和高超的技术。”姚东京抿唇一笑,“而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增加潜在客人的机会。” 大堂经理赞同地点头,忽地转移话题:“姚老板,这紧要的事儿也已经解决了,您要不回去休息休息吧?今天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经理不说还好,这样一提醒,姚东京才猛然想起,她已经在酒店连续值夜3天了。 回到办公室,一照镜子,发现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可奇怪的是,她也不困、不乏,脑子清楚得很,精神也挺好。 看来是习惯了高强度的作业,一旦闲下来,身体反倒不适应了。 她正对着镜子摸脸颊,手机忽然响了,是张慧慧打来的电话,催促她赶紧去大剧院。姚东京这才恍然记起,前几日张慧慧说拿到几张歌舞会的票,时间正是定在今晚。她在酒店里忙昏了头,竟然把约好的事忘了。 好在这时候赶过去也不迟,张慧慧还在门口等着,遥遥见姚东京走来,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 大剧院内已经暗了灯,暗红色的厚重帷幕被缓缓拉开,张慧慧和姚东京矮着身溜到座位边上坐下。 姚东京坐在过道,一偏头,见张慧慧和她中间隔了一个座位,心里正奇怪,身后忽地多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让那人进去。 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人正是张慧慧的大哥,张维京。 张维京刚坐下,就把手里的饮料和爆米花递到姚东京面前,金丝边的眼镜暗暗地透着冷光。 他一句话也没和张慧慧多说,倒是和姚东京嘘寒问暖,她再愚钝,也猜出张慧慧邀请她来歌舞会是为了哪般。 可是这做媒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先不论是否天时地利,总之这人和,是肯定达不到要求的。 姚东京朝张维京礼貌又疏离地一笑,摆了摆手,指着他手中的爆米花,压低声音道:“给张慧慧吃吧,我现在不想吃。” 本想着和张慧慧出来看歌舞,能好好放松一下心情的。可半路忽地杀出个程咬金,姚东京心中像是有只爪子藏着似的,挠得她难受。 身旁坐着个别有用心的张维京,姚东京根本无心观看歌舞。她托着腮,闷闷地盯着舞台看,眼前花花绿绿一片,脑子里却空白着,耳边喧闹着,心里就烦闷了。 这歌舞,真是越看越没劲。 忽地,她的手肘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她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只见张维京指着她的兜轻声提醒:“你手机响了。” 大剧院里充斥着震天响的音乐,还有歌舞演员经过话筒放大无数倍的声音。姚东京想东想西,兜里手机响了,根本听不见。倒是张维京,一颗心都放在姚东京身上,才最先听出手机铃声。 姚东京赶忙掏出手机,还没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唰地一下,就变成未接来电了。下一秒,一条短信就飞了进来:又不接电话?看来我又得在寒风中等你了[可怜][可怜]。 署名是段西安。 歌舞无趣,姚东京便耐着性子回复段西安:怎么说? 段西安很快又发来一条:你家门铃还没修好?我按了好久都没人出来[可怜][可怜]。 姚东京惊讶:你去我家了? 段西安:托人带了诸暨年糕,特意拎了一袋给你。你居然让我吃闭门羹[可怜][可怜]。 姚东京看着段西安每句话末尾都带着[可怜][可怜]的委屈表情,心里一阵窘迫。于是怀着一丝歉疚解释:我现在在大剧院。年糕……我心领了。 段西安这回终于不添加表情了,反而气势汹汹的:哪儿能心领?要你亲自过来领! 又过了几秒,姚东京刚编辑的短信还没发出去,段西安的短信就又来了,比上一条更气势汹汹:大剧院?看歌舞表演?快结束了没?我过来接你! 姚东京急忙删除了刚才编辑的内容,回复了一句“不用”,再稍等许久,段西安也没回复。想来是真的赶来大剧院接她了。 再抬眼看那闹腾的表演,又心生几分乏味,想着要是段西安真来接她也罢,她正好有个理由可以提前离开。 果不其然,过了十几分钟,段西安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大剧院门口了。 姚东京和张维京、张慧慧打声招呼,说要走了,那二人万分诧异,最后竟然跟着她出来了。 一出剧院,前前后后三个人就被那冷得彻骨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刚才坐在剧院里聚集的暖气,一瞬间就随风飘散了。 冷是冷了,但眼前的雪景却美不胜收。 来时还是阴寒的天,这会儿因为飘着大片的雪,倒显得有几分明亮。 “竟然下雪了?”张慧慧呼出的白气萦绕在她小小的脸颊旁,她一瞥眼,见张维京的脑袋上停着一大片雪花,忽地笑开了,“大哥,你头上!” 张维京立马伸手,拍了拍头上的雪花,那雪花一触手,立时化了。他刚跺了跺脚,踢掉鞋面上的雪,一侧头,看见肩上又落了一片,又去拂肩上的雪。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一分手忙脚乱。 张慧慧在一旁看得笑了,姚东京也忍俊不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雪似乎又下大了些。 回眸看路上,来往的人大都打着把伞,张慧慧扯了扯姚东京的衣袖,想叫她一起先回剧院躲一会儿,却发现姚东京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而是定睛望着剧院对面。 张慧慧也循着姚东京的目光看过去,茫茫人海中,蓦然搜寻到一抹遗世独立的身影。 高大、挺拔、俊逸。 仿佛一棵行走的樟树。 张慧慧浑身一震,再也挪不开目光。她没想到,能在这儿看见段西安。 段西安踏过斑马线,从拥挤的车流中悠然靠近。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长款呢大衣,敞开着,露出里头深灰的羊绒毛衣,一手插兜,在急鸣的车喇叭中走走停停。 他没撑伞,这么一路走来,头上、身上都落停着不少雪花片儿,也不伸手去拂,放任那白花花的冰晶越积越多,自顾自地行走,平添了潇洒和不羁。 等他终于走到姚东京跟前,绽颜一笑,仿若温暖的旭日,能将那滞留的雪花融化似的。 姚东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浑身的雪花,他却侧头不知看向哪里:“你在这儿等着。” 说着,他又不疾不徐地走进人潮中。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巨大的黑伞。 “别站着了,跟我回车里。你体质差,真怕你吹会儿风就冻着了。”说完这句话,段西安才发现姚东京身后还站着张慧慧和张维京,礼貌地冲他们一笑,道,“我们先走了,再见。” 话音一落,段西安竟真的牵着姚东京走入雪里。可怜张慧慧张了张唇,一句话都没说上,只能望着那一对璧人相携离开。 第51章 陷入爱与诚与漩涡 大剧院正好处于十字交叉路口,车辆往来不息。今日有歌舞表演,大剧院前的停车位都满了,段西安来的时候绕了一圈,见没处停车,只好把车停在剧院对面的小巷里。 这场雪其实来得并不突然,天气预报早说今晚会落大雪,只是这预报时常不准确,听预报的人听过也就那么算了,导致这大雪显得突如其来一般,落得人措手不及。 才不过俄顷,路面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毯。可由于这儿车子不停往返,积起来的雪层一会儿工夫就被压化了。 路面上融化了一滩雪水,行车走路都得格外小心。 段西安撑着伞,时刻留意着过往的车辆,他很贴心地将姚东京保护在车流小的那一侧,雪愈下愈大,再被北风一吹,立刻糊到眼前。 他一边关注车辆,一边担心姚东京,还得一边打着伞,一心多用,忙不过来。心中添了一丝焦急,对姚东京道:“天气预报说这几日都得下大雪,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吧,别到处乱跑了。” 姚东京缩在伞下,低头望着路面,段西安的短靴正好踩进一汪水里,鞋面上立马沾了水花。她移开视线,抬头望他:“你让我待在家里,可惜的是,家里缺粮少食,我还是得出门买菜。” “小心!”段西安猛地抬手,拦在姚东京的胸前。 一辆车哗地一声急速驶过,车轮胎碾压过水滩,溅起一片水花。 尽管他早预料到,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水溅到。他蹙眉朝那辆罪魁祸首瞪了一眼,才转头对姚东京道:“我们快回车上,我车上有纸。” 说着,他牵着她稍稍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他忽然接过她之前的话头:“其实你也不必出门买菜,我完全可以路过你家门前时,顺便替你带点菜。” 说是顺便,其实也不顺便。无论是段氏高楼,还是段家宅子,与姚东京目前独住的公寓都不顺路。他愿意替她带菜,完全是出自私心。 心甘情愿,自然什么都可以顺便。 姚东京猜想到这一点,不好立马拒绝,人家毕竟是好心好意,她琢磨着绕着圈圈说道:“你这是要让我做不劳而获的伸手党?” 照三年前段西安的性子,他可能立马会没皮没脸地笑着接一句:既然你不想不劳而获,那不如给我一些报酬。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提出一些能满足他私欲的要求。 可现如今,段西安的脑回路经过长时间改造,已经全然不如从前,听出她拐着弯拒绝他,他也不气馁,反倒摆出一副任劳任怨的表情,深情款款地道:“那有什么?我自愿当你的田螺姑娘。” 姚东京怔了一秒,随即挪开目光,偏头看着远处刺目的车光,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从大剧院到对面的小巷,短短百来米的路程,可姚东京却觉得这一路真是漫长。 走至辉腾边,姚东京接过段西安手里的黑伞,替两人撑着,一边看他掏车钥匙,一边跺着脚道:“你送我回酒店吧。” 段西安取钥匙的手一滞,回眸看她:“这么晚了,不回家休息,你去酒店做什么?” “我得值夜。” 段西安觉得好笑:“大老板还得值夜?” 姚东京扯了扯嘴角,笑容带着苦涩:“我这大老板比不上你——我是那种最苦逼的老板,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 末了,她貌似想起了什么,目光放远,也不知看向了哪里:“更何况,我没有时间休息……来不及了。” 段西安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她面庞沉静,似乎带着难为的苦衷。他按下车锁,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先坐车里去,暖和。” 两人都躲进车内,段西安开了暖气,却未立马行车,而是摆出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模样来:“说吧,‘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姚东京手支在窗沿,撇头看着巷子里偶尔蹿出的行人,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将与骆金银的“三年之约”和盘托出。 三年的苦闷与煎熬,最终只化作短短几百字。讲述出口后,她恍然觉得,原来三年的故事,竟然可以减缩成这样。她那样努力,那样不要命地拼搏,此般看来,真真像是个笑谈。 段西安沉默地听着,只是搭在方向盘上、交叠的双手渐渐拢紧。他心疼她,责怪自己:竟然就这样令她孤独了三年。 也不知车里的两人噤声多久,蓦地,段西安轻轻开口:“别这么辛苦,真的没必要。” 他说的“没必要”其实并没有特殊的含义,可姚东京这三年被骆金银打击惯了,不知被她嘲讽了多少次“没必要”,于是这三个字宛若一颗地雷,砸进姚东京的心底,轰然爆炸。 她冷着眸子看他:“如果真的没必要,这三年我真的放弃挣扎,那么现在,我已经嫁给沈孙义,再无反抗的机会和余地。” 段西安蹙眉,只觉得此刻的姚东京像是一只敏感的、脆弱的、极易炸毛的猫咪:“我的意思是,你何必只尝试这一种方法?抵抗的方式有千万种,可你偏偏选了最累、最笨的一种。” 被人这样全盘否定了三年的光阴,姚东京心中生了火气:“哦?那你说,什么方法既不累又不笨?” 段西安诡笑着摸了摸下巴,看得姚东京心底发毛。静默稍许,段西安轻笑着开口:“我可以为你提供两种解决方案,你自己斟酌看看。” “第一,放弃你现在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生活、工作方式,你完全可以聘请一名酒店管理ceo为你打理酒店的一切事宜。这样的人才其实很多,比如……nicolas。” 他笑着指着自己:“遗憾的是,按照nicolas的价位,大部分人都聘用不起。哦,我可以给你友情价……不过,以你目前的个人资产,就算是友情价,也不一定负担得起。” 姚东京插嘴:“也就是说第一种方案可行性很低喽?” “别急,不是还有第二种?我保证这一种可行。”段西安又露出一抹诡笑,“第二,我建议你换种思维思考问题——” 他分析道:“你不是说你妈妈想把你和沈家牵上线,为的是所谓的‘强强联手’?既然目的是企业联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沈氏更强大的靠山,比如……段氏?” 姚东京拧着眉,水汪汪的杏眼里藏着浅浅的诧异。段西安笑着看她,只觉得她忽然从一只疯狂的小猫摇身变为为呆萌的仓鼠。 他凑近她,压低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段氏不比沈氏落伍las也不比沈孙义差劲……你为何不考虑,将联姻的对象换做段氏?对你来说,正好摆脱了沈孙义;对你妈妈来说,‘强有力的靠山’这一条件没有改变;对我来说,我得偿所愿。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姚东京深吸一口气,难以形容此刻的震惊。她拼命瞪着段西安,仿佛坠入了恶魔的陷阱。可下一秒,段西安便收起那意味不明的神情,启动车子的同时平静地道:“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 * 一月中旬,大街小巷挂着红灯笼,还有店面已经开始循环播放《恭喜恭喜》,过年的氛围愈发浓重。 超市货柜年货上架,购买年货的顾客络绎不绝。姚东京从拥挤的人群中逃窜出来,手上拎着的蔬菜都差点被挤变形了。她后怕地看了一眼疯狂抢购的众人,无语地摇头。 姚春风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姚东京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她心里想着的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实在是怕了骆金银,有时候一天的好心情可能会因为骆金银一句讽刺嘲得跑光光,现在她脑海里一浮现骆金银的脸,心中便是又惧又烦。 姚春风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听她顾左右而言他,就知晓她是不愿意回家了。理由太明显了,可他又能怎么办?虽然思念女儿,但他更心疼女儿。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说再说吧,可还是藏不住微弱的叹息。 姚东京也心疼姚春风,挂了电话难受得很。回公寓后也没什么精神,浑浑噩噩地熬到夜晚。 人稍闲着,没事忙碌,就容易胡思乱想。 姚东京空了一整天,居然开始思考几日前段西安叫她好好考虑的建议来了。思量了半晌段西安提出的第二个方案的可行性,姚东京忽然觉得自己可真是疯魔了,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情来。 她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那些奇思妙想都甩了出去。然后捧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坐在电脑前检查邮件。 最近她忙,睡前检查邮件的习惯都搁置了,此时打开邮箱,哗啦地涌出许多邮件。 有一部分是员工发来的新年贺卡,这种邮件毫不费心力,选择一个模板再点击发送就ok了,姚东京扫了一眼就关闭了。 再来就是垃圾邮件,她没一封封点开,批量勾选再点删除即可。 最后是被压在底部的一封邮件,来自美国的学姐。邮件内容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没有浮夸的动态贺卡,也不是群发的懒人邮件,是新年最真挚、最诚恳的祝愿。 姚东京勾勾唇角,认真地回复了同样的四个字。 邮件发出去不久,qq上的学姐就给她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新年快乐! 姚东京回复了一个笑脸:新年快乐! 片刻,学姐都没再回复,姚东京主动发送:学姐,过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两分钟后,学姐回复:今年在美国过年。 姚东京:诶?为什么?怎么不回家呢? 学姐:[甜蜜][甜蜜]因为男朋友在美国呀。 姚东京敲打键盘的手指顿住,是啊,学姐在美国交了一个男朋友,已经交往两年多了,正是感情浓蜜时,前段日子还从学姐的邮件里得知,学姐和她男朋友感情稳定,已经在商讨结婚的事了,怎么可能回来? 思及此,姚东京心中难免唏嘘。学姐在她的记忆里还是6、7年前穿着学士服、长发飘飘的清纯模样,可转眼间,竟然已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她神思缥缈,愣了许久也没回复qq,学姐又抖她一下:[微笑][微笑]东京,你也该好好谈场恋爱了,找一个真心待你,愿意包容你、照顾你的男人嫁了吧。 望着电脑屏幕上那短短的一句话,姚东京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人的脸,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忽地想起他来了? 这时,摆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 书桌和床头柜有些距离,姚东京正在泡脚,等她犹豫片刻,那铃声戛然而止。 没过几秒,铃声又突兀地响起,姚东京伸直了手臂,老半天捞不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只好作罢,认命地擦干了脚,赤脚过去取手机。可电话那头的人真没耐心,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居然又挂了电话。 姚东京捧着手机,看见两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段西安,心中不知为何蓦地塌陷一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又羞又怯:她刚才还想起他呢…… 就这么一愣神,手机又响了,还是段西安。一连三通,锲而不舍,就跟催命连环call似的。 姚东京清了清嗓子,平复下复杂的心情,按下接听键,那一头却传来宗以文的声音:“出大事了!你快过来!十万火急!” 第52章 万海下的冰山 电话里,宗以文报了一串地址,不等姚东京询问一句,就挂了机。 姚东京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宗以文焦灼慌张的声音,想来是真出了什么事。 那地址是林三的会所,就在人民医院的边上,位置是偏僻难找了些,但不久前段西安刚带她去过,她记性好,去过一次就记在心里了。 姚东京搭了出租赶过去,会所的迎宾小姐将她带去了楼上的包厢。刚一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酒气,门边摆着好几箱啤酒,门内是啤酒空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再看包厢内的人,一个个懒洋洋地卧在地毯上、沙发上。圆桌上的菜全凉了,却没怎么动,倒是开了几瓶红酒,酒瓶已见底。 见这状况,姚东京总算明白宗以文口中的“大事”是指什么了。 她绕过地上数不清的空酒瓶,走到沙发椅边,宗以文坐在正中央,笑着看她,朝一旁努了努嘴。她循着看过去,见段西安海獭似的趴在长沙发上,拱着屁股背对她,好没形象。 姚东京进门闹出了些声响,段西安扭了扭脖子,想转过脸来一探究竟,可扭动了好一会儿,都没扭过来,倒是高壮的身躯蠕动了几下,仿佛胖乎乎的毛毛虫。 沙发椅下躺着满面通红的林三,也不知刚才经历了什么,他的牛仔裤都被人扒了,露出大半裤头。姚东京瞄了一眼,觉得好笑:一个奔三的大男人,竟然穿着海绵宝宝的四角内裤。 或许是姚东京的视线落在地上过久,宗以文轻咳了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喏,西安在那儿。” 姚东京笑看宗以文:“你们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幅样子?”脚下忽然被林三抓了一把,姚东京惊吓着往旁边躲:“还有,你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宗以文挪了挪屁股,拍了段西安的后背一掌:“他醉成这样,一个人怎么回家?当然是叫你把他送回去。” 闻言,姚东京觉得这事更可笑了。先不说其他人如何,光看宗以文,脸色如常,神志清醒,甚至懂得打电话求救,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醉酒的人。再来,她没车,还是个女人,该怎么把醉醺醺的大男人送回家? 像是看出了她的质疑,宗以文指了指段西安的手机:“快捷拨号1就是你,当时心里急,就直接拨出去了。” 他状若艰难地爬起身,拾起段西安的手机,塞到姚东京的手里:“至于怎么把他弄回去……哦,我看他手机里存了他司机老杨的号码,你打个过去吧。” 说完这话,也不管姚东京有没有同意,眯缝着眼睛就躺在椅子上,再过几秒,居然打起了呼噜。 姚东京静静地瞪着宗以文,知道他肯定没睡着,那合上的眼皮下还滚着眼珠呢,明显是在装睡。他大动干戈地把她喊来,把段西安这一醉鬼交给她处理,甚至帮她想好了解决方案,其目的显而易见。 宗以文和段西安,你帮衬我,我帮衬你的,可真是好兄弟。 姚东京翻动段西安的手机通讯录,很快找到了老杨的电话,拨打过去,通知老杨过来。她将手机摆在茶几上,也不知是对谁说话:“老杨我叫来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她扭头就走。 没走成。 手腕被趴在沙发上的段西安拽住,跟手铐似的,紧紧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扭动了几下手腕,后来索性不动了。段西安的脸埋在沙发里,感觉到她没再反抗,隔了半秒,小心翼翼地扭过脸来,眯着眼睛寻她的身影。 姚东京好整以暇地站着,挑眉看着段西安幽幽转过来的脸。 偷看被逮个正着,段西安身子一僵,尴尬了几分。后来一想:反正都被发现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段西安猛一用力,将姚东京扯了过来,扯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踩到了脚下的林三,他是真醉,醉得不省人事了都,只听他吃痛地哼叫一声,翻了个身,骨碌骨碌滚到角落里去了。 段西安在心里暗道:对不住了小三儿! 姚东京一旋身,被段西安带进了怀里。刚才段西安还趴在沙发上,就这么一拽一带的过程里,他竟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了,姚东京一屁股跌坐进他两腿之间,后背靠着他前胸,被他紧紧锁在怀抱里。 一靠近段西安,姚东京鼻间的酒味更浓。看来是真喝了许多酒,如今也不知是借着酒劲吃她豆腐,还是真醉了要乱来。 可转念一想,段西安是什么人呐?尽管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人人瞻仰的nicolas,可他原本的脾性还在。从前他串过的场子的多,现如今只有更多,想必是数也数不清了。经常待在场子里的人,哪一个不会喝酒?哪一个不是千杯不倒? 思来想去的,姚东京还是觉得段西安装醉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不就是想揩她油么?看看他挂在她胸前的手,地理位置占据得多好啊,往下一压,就能将她两团软肉握在掌心里。 这会儿姚东京可不敢动,万一动作大了,可不就是自己把胸贴进他手里么? 前进逃脱不能,姚东京恨得牙痒痒,忽地灵机一动,往后重重碾压,直把屁股往他腿跟去靠,然后磨啊磨的,蹭得身后的人闷哼出来。 都说要制服男人,只需往某一处要害使力就好,准保成事儿。这地方可是男人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器官。 果不其然,姚东京还没多用劲,段西安就松开了她,她趁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老杨在这时候赶到了,一见段西安醉态可鞠地半靠在沙发上,就急匆匆地走上前来,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抬走。 无奈老杨算半个老人了,身高、体重都不比段西安,哪儿抬得动他? 在原地磨蹭了片刻,老杨就累得喘气,余光瞄见姚东京,就冲她投去求救的信号。 姚东京无可奈何,只好帮着老杨,两人合力搂着段西安两只胳膊,艰难地将他扶到车里去。 老杨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下吃力的筋骨,打开副驾驶车门:“姚小姐,请上车吧,我们先把段总送回家,然后我再送你回去。” 此刻夜已深,打车太不方便,况且老杨是一片好心,姚东京不好拂意,一矮身,便钻入迈巴赫里。段西安安静地躺在车后座,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姚东京从车后镜看他一眼,却看不真切。 车行半晌,总算是到了段家。 姚东京和老杨再次合力将段西安扶进门,迎面而来的是段西安的妈妈苏美凤,一见自家儿子醉得被人拖进家门,嘴上啧啧数声:“哎哟,我这儿子是怎么了?怎么醉成这样?” 老杨没进门,苏美凤挥挥手示意他好下班了,他鞠了个躬,一声不响地走了。姚东京想跟着走,却被苏美凤一把拉住:“小姚是吧?来来来,你过来坐一会儿。” 苏美凤叫家里的保姆去熬了醒酒汤,本在书房的段轻鸿闻声赶来,一见眼前的状况,立时点着段西安的脑袋:“怎么回事?又去哪儿疯了?” 苏美凤一掌拍掉段轻鸿的指头,瞪他一眼,把段西安护在怀里:“干什么呢你这老头子!自家儿子醉了,不好好照顾就罢了,还拼命点人脑袋。什么毛病这是!” 段轻鸿最听老婆话,被苏美凤凶了,就没再动作。一转眼,看见姚东京局促地站着,换上笑脸,和蔼地道:“你是姚家的女儿吧?是你把西安送回来的?哎哟,真是太麻烦你了。西安这小子,净给人添麻烦。从小到大我们都被他烦惯了……” 哪想这话没说完,就被苏美凤一眼瞪了回去:“哪有在别人姑娘家数落自己儿子不是的老爸?西安这几年给老段家挣了多少钱你还不知道?”说着,她笑着扭脸,和气地抚着姚东京的手腕:“谢谢你啊,小姚。” 姚东京不好意思地点头:“没事儿,应该的。那……没什么事儿了,我先走?” “别呀!”苏美凤松开段西安,走到姚东京身前,挽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坐下,“这么急着走干嘛?还没招待你呢。” 苏美凤一扬手,保姆便端上了果盘和茶水。 姚东京一脸惶恐:“不用了阿姨,我还是回去吧。” 苏美凤佯怒:“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急着来又急着去,生活节奏太快啦!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想好好感谢你。你连这机会都不给阿姨?” 段轻鸿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小姚,你坐一会儿。” 苏美凤瞪段轻鸿一眼,段轻鸿立马会意:“啊,那个,我得上楼去看看股票,你们聊、你们聊。” 见推脱不掉,姚东京没办法,只好安心坐一会儿。 这是她头一次来段家。和姚家不同,段家的宅子更大,却没有统一的装修风格,不全是冷静简洁的欧美风,也不全是古风古韵的中国风。有点像把几种风格糅杂在一起的混合风。 倒不是说这是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只是如今许多家庭都是混搭的风格。因为装修的时候没请专业团队设计一套整体方案,许是自己琢磨着装修的,因此看起来这一块、那一块的。 苏美凤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姚东京对面,笑呵呵的:“小姚,你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吃点儿?哦,我厨房里在熬参茶,一会儿就好了。” 姚东京受宠若惊:“您太热情了,我喝白水就好了。” “这怎么行,得喝参茶。”苏美凤笑着,端详起姚东京的面庞,忽道,“外面挺冷的吧?你看你脸色都有点白了。我这参茶养颜驻容,生津止渴,补气补茸。你喝一点。” 苏美凤说着,拍了拍趴在桌面的段西安:“儿子,起来,自己去喝醒酒汤。” 段西安砸吧砸吧嘴,乖乖站起来,钻进厨房里去。苏美凤和姚东京又闲聊几句,也钻入厨房,去看看参茶煮好了没。 厨房里段西安靠着洗碗台,捧着醒酒汤出神。苏美凤一进来,就拍了他肚子一下:“装醉!” 被识破了,段西安也不羞赧,反倒嬉皮笑脸地搂着苏美凤:“妈妈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苏美凤笑着赶走挂在她身上的段西安:“你,给我去看看参茶好了没。” “报告母上大人,参茶还没好。” 苏美凤被段西安逗乐了,段西安又黏上来:“谢谢妈妈,把珍藏了那么久的人参都拿出来待客了。” “那能怎么办?”苏美凤道,“这是一般的客人么?若这不是我儿子喜欢的姑娘,我才舍不得把那支参拿出来泡茶呢!说来说去都怪你!追个姑娘那么久,还没到手!还得你老娘我出马!” 段西安沉吟片刻,真心感恩:“谢谢老妈。” 苏美凤情绪复杂地摸了摸段西安的后背,心中轻轻叹息。 三年时间,段西安远赴瑞士,受苦受累,为的是谁,她苏美凤清楚得很。 那三年,x市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姚家和沈家办订婚宴,可宴席上,沈孙义到场,姚东京缺席。当初可是闹了不小的笑话。 这是姚家、沈家打脸的大事,本应闹得满城风雨,但这两家都有势力,立时封锁了消息,才没让这大事传得到处都是。段西安身处瑞士,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的奥秘。 订婚虽没办成,但真要计较起来,姚东京也算是个订过婚的女人。段家是大户人家,肯定讲脸面。好在苏美凤和段轻鸿都不是那种封建家长,就算姚东京当时闹了这么大一档子事,他们也可以不在意,只要儿子喜欢,儿子在乎,儿子高兴,怎样都可以。 苏美凤沉沉叹出口气:“倘若这一支参,真能换回个儿媳妇儿,那该多好。” 第53章 潺潺流动的长虹 姚东京一个人坐着啃了好些坚果,苏美凤才端着滚烫的参茶出来:“小心烫手。” 参茶果然是好东西,姚东京闻那升起的白气,鼻间荡漾过优雅的清香,香气持久,萦绕着久久不散。 苏美凤也捧了一杯,啜了一小口:“小姚,我记得你的生日和西安是前后两天?” “嗯,我比他大一天。” 苏美凤笑着点头:“生日离得近好呐,以后要是办生日宴,两个人一块儿办得了,反正才差一天。” 这时候段西安从厨房里走出来,靠在桌边的墙上,微微笑着,意味不明地望着姚东京。姚东京在他脸上匆匆扫过,目光落在苏美凤身上,语气带着淡淡的遗憾:“我已经很久没过过生日了。” “那有什么?下次和咱们西安一起办。”苏美凤乐呵呵地,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唉,其实啊,我也不想再给西安办什么生日宴了,最好啊,能趁早办婚宴,这才是要紧事。” 此言一出,苏美凤就抬手喝了口参茶,眼睛从茶杯口望出来,盯着姚东京的脸。 暖茶下肚,她抿抿唇,握住姚东京摆在桌面上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小姚啊,你和西安同岁,其实你也该早早地考虑人生大事了……要我说,咱们女人找老公,就得找像西安爸爸那样的……” 苏美凤说起段轻鸿,脸上泛着微微的潮红,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想来他们夫妻定是幸福美满。 姚东京心里羡慕,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美凤,听她继续说道:“西安爸爸和我,从来都是我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站着,他不敢坐下……说难听点儿,是怕老婆,可怕老婆怎么了,男人怕老婆,我们女人才幸福啊。” 姚东京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这么短时间地相处下来,她发觉苏美凤这人没什么架子,人和善,说话也接地气。想象不出她这样亲切和蔼的人竟然是段氏的女强人。 苏美凤见姚东京走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说是吧小姚?” “是,阿姨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啊,你得按照我说的这个标准找老公……”苏美凤放开姚东京的手,靠向椅背,忽地侧目朝段西安使劲眨眼睛,呵呵一笑,又道,“像我们西安就随他爸爸,以后肯定也疼老婆。” 闻言姚东京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段西安。他光是站着不开口,只顾着笑得耐人寻味。 聊了一会儿天,参茶也喝尽了,苏美凤叫了段轻鸿的司机过来,帮忙把姚东京送回家去。 姚东京礼貌地请苏美凤留步,外头天寒,她一个人出去就行。 司机的车已经候在门外,姚东京再三道谢后,麻利地钻进车内,正要关车门,一抬眼,就发现眼前遮下一片阴影。 车门被段西安拉住,他一手撑着车壁,另一手压上车门顶,矮下/身,探着头望进来:“路上小心。” 姚东京点点头,等了一秒,却见他还杵在那儿不动,用询问的眼神看他,他笑了笑,瞥了司机一眼:“本来应该我送你回去的,只是我喝醉了,不能开车。” 喝醉了?看他眼神清明的模样,可一点儿也不像醉酒的人。 姚东京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我看你是清醒得很吧。”她甚至怀疑段西安一路装醉,居心不良,为的就是把她弄回他家。 段西安轻声笑出来:“有你在,我就容易犯浑。” 静默了半秒,他状若无意地提起:“过几日,我打算去北方,顺便在那边过年,冬天北方暖和。你要不要一起去?”怕她拒绝,他又补充:“宗以文和罗伊娜也去的,咱们组个团?” “你爸妈同意你出门过年?” 段西安摸摸鼻子:“只要我开心,他们支持我任何想法。”刚才就和苏美凤小谈了这事,其实苏美凤也不希望儿子在外过年,只是纯粹地支持他的泡妞计划。 姚东京思忖了片刻:“再说吧。” 段西安直起身,点头:“行,你好好考虑看看。随时欢迎你加入。” * 近来x市政府下达了份文件,强制市内所有三星级以上酒店实施整改,据说是省领导要下市视察,视察期间,若是被领导点名批评或表扬,都是大事一桩。 这是难得的挑战和机遇。 姚东京接到通知后,立马和酒店里的员工们开会商讨如何应对此次视察。忙活了许久,方才得空一会儿。因此段西安是专门跑来她酒店接人的。 姚东京忙晕了,一见大堂内站着段西安,忽地想起,前几日她答应了他,要去北方窝一阵子。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去的,酒店里事儿又多,她抽身不了。只是后来段西安一个电话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条短信地催她、说服她,她懒得敷衍,最后脑子一热,居然答应了。 难得段西安消停了几天,今日忽地出现,姚东京没辙,只好打电话询问姚春风,只期盼姚春风一声令下,千万般不赞同她在外过年,那她正好有光明正大的借口食言了。 可哪想到,姚春风竟然同意了! 见姚东京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段西安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再迟赶不上飞机了。” 飞机快起飞前,姚东京还在打电话,和酒店经理嘱咐一些事宜。段西安虽是坐在她身旁,可却是备受冷落。哪像身后的宗以文和罗伊娜,亲密无间地黏糊在一块儿,又笑又闹,好不热闹。 段西安不高兴地瞪了姚东京的手机一眼,见她挂下电话,眼睛唰地一亮,还没亮多久,她手机居然又响了!段西安生了会儿闷气,终于按捺不住:“马上起飞了啊,数码产品该关就关啊。” 电话那头是张慧慧,本想约姚东京一起逛街,哪想扑了空。正失落着,听筒里忽地传来好听的男声,这声音令她魂牵梦萦,怎么也忘不了。 张慧慧犹疑了几秒,迟疑道:“刚才……是段先生?” 姚东京瞄了旁边板着脸明显不太高兴的段西安一眼:“嗯,就是他。” “……你和他一起出去啊?” “嗯。” 姚东京还想说什么,空姐提醒要关闭通讯设备,万不得已,她只好迅速结束对话,关掉手机。 国内航班,南方飞北方,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下了飞机,正是夜里8点。段西安一行四人找了车,一路驶向提前预约好的宾馆。 四个人订了三间房,宗以文和罗伊娜一间,段西安和姚东京分别一间。 约莫一小时后,罗伊娜给姚东京发了短信,叫她收拾一下,大家一起下楼逛一圈,也算是提前踩点,熟悉下路线,明后天有冰雕展,到时候也能快些找到地方。 发短信的时候,宗以文和罗伊娜已经收拾完毕下了楼,姚东京只好去敲段西安的房门,催促他快些。 段西安开了门,让出一条道,姚东京走进去,还没说上话,段西安就钻进浴室,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你先等一会儿,我冲个澡。” 姚东京焦急:“他们都下楼了,你这时候冲什么澡啊?” “身上不舒服。” 过了不一会儿,浴室内响起哗哗的水声,几欲盖去他的声音:“我很快的,你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无可奈何,姚东京只好等一会儿。她低头看了眼表,无聊得很,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段西安洗澡挺慢的,但他怕姚东京等久了,于是抹了沐浴露,还没搓出泡泡来,就哗啦啦开水冲干净。前后不过十分钟,他便大喇喇地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浴巾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酒店里的怕不干净。冲澡前他就记着要把浴巾带进浴室,可偏偏忘了要把随身衣物带进去。 段西安从浴室出来,带出了一身白雾。仿佛从云雾缭绕的天堂行走而来,高大硬朗的身躯从迷蒙中渐渐显现,带着不可言说的神秘感。 出来前,他还很臭美地照了下镜子,确认胸肌一如既往地发达,腹肌也毫不退步地性感,以及肱二头肌、小腿肌等各种肌都足以引起女人的尖叫,才心满意足地晃荡出来,准备好好显摆一番。 哪晓得,姚东京侧着脸瞄了他一眼,居然又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去! 美色当前,竟然浑不在意。 哦,她在打电话。 听她说话的内容,他猜测,又是她的酒店经理解决不了什么事儿,于是打过来求助的。 段西安不知怎么地,心底窜出一股无名火:为什么遇见他的事情,她总是这样不专心呢?来北方过节,就应该好好休息,放松玩,怎么又和工作扯不清? 她身为酒店老板,却揽下下属的活。老板能当得这么事必躬亲的,天底下恐怕就她一个吧。 这样想着,段西安便悄声向前,行至她背后,夺过了她的手机。他示威似的盯着她看,她先是诧异,后是愤怒,最后猛地愣在了原地—— 她终于看清他此刻只披了一条浴巾。 对她来说,这画面似曾相识。脑海中的回忆仿佛一本书,被他带起的微风轻轻吹起,哗啦啦地翻着页,最后跳到了扉页。 那时在苏段,他们还互不相识,第一次相遇,段西安就与她坦然相对了…… 此时此刻,站在她眼前的,正是当初的段西安。仍旧如从前那般俊逸,微湿的发还往下滴着水珠,从他的侧脸滑下,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滚进浴巾的缝隙,最终消失不见。 美男出浴。 饶是姚东京,也禁不住多看一眼。 段西安本生着气,可此刻见姚东京盯着他看,霎时便没了脾气。说到底,他还是渴望她的关注,她只是多瞧他一眼,他便能心花怒放。真是卑微又可贵的期望。 半晌,他们相视无言。后来终是段西安笑出声来,眼睛里闪着粼粼水光。许久没发声,他的嗓音带着性感的低哑:“看够了没有?” 他忽地贴近她,压低脑袋专注地盯着她鼻孔下突然钻出的鲜红溪流,讶异道:“怎么?你看我都看出鼻血来了……” 第54章 冰雪中的奇缘 眼前是段西安忽然放大的脸,姚东京骤然睁大眼睛,闻言便下意识地抬起手,还未触碰到什么,就被段西安猛地捉住了手腕。 “别动!” 段西安微蹙着眉,眼睛紧盯着她的鼻血,手却往桌上摸索,抽出几张纸巾,折成小块,温柔地按压在她的鼻下。 很快,纸巾便被她的鼻血染红。毛细血管效应导致纸巾上的血以超快的速度蔓延着,延伸至段西安的手指,他也毫不嫌弃,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看,下一瞬,他的唇角忽地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姚东京抿了抿唇,疙疙瘩瘩地开口:“……那个……我流鼻血是因为太累了……” 绝不是因为看了某人的半裸/体…… 段西安但笑不语。默了片刻,他缓缓说道:“嗯,我知道。” 他笑得意味深长,也不知道是相信她解释的还是没相信。姚东京心中咯噔一声,弱弱地补充:“是真的,前几天我也流鼻血了……” 段西安不置可否,按压在她鼻下的纸巾沉甸甸的,他将那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又抽了一张折好,重新帮她按压着。 他默默动作,也不说话。姚东京也懒得再解释了,总感觉越描越黑。渐渐平心静气,她才倏然觉出他们此刻有些暧昧。 他距离她极近,还没穿好衣服。由于刚洗完澡的缘故,他浑身冒着热气,好像一只小笼包,热腾腾的,熏得她脸颊发烫。 意识到这一点,姚东京立马伸手接过他手下的纸巾,又不着痕迹地往旁挪了一步:“我自己来就好。” 见她自顾自地侧过身,段西安也没坚持,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又转身去取手机。 姚东京偷偷瞄他一眼,只见他拨了号,然后对着手机那头说道:“梁天?嗯……我不在x市,对……你有没有认识有名些的中医?……不是我……对,累得流鼻血,你问问有没有补身体的中药……嗯,好,再见。” 见他挂了电话,与他眸光相接,她微微红着脸,轻声道:“谢谢。” “真要感谢我,就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他背过身,取了行李箱中的毛线衫,从头上套下来,扭身看她一眼,“血止住了没?” 姚东京将废纸丢进垃圾桶:“止住了。” 段西安解开浴巾,动作迅速地套上内裤和长裤,姚东京急匆匆移开视线:“你怎么都不避嫌?” 等了几秒,她也没等到身后的人说话,悄悄转回头,却猛地发现眼前站着段西安,吓得她直拍胸脯,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房间内开着暖气,姚东京的脸颊红扑扑的,眼尾向上微勾,抹着浅浅的粉红,甚是明艳动人。在段西安看来,她那一眼瞪得,似乎染上了妖娆的水汽,藏着柔情蜜意,仿若娇嗔。 段西安呼吸一窒,瞳孔霎时间收缩。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令他怦然心动。 他抑制住渐渐攀附上心头的炽热,哑着嗓音道:“血止住了就躺下休息,别出去乱跑了。”他握住她圆润的肩头,想把她往床上拖。 姚东京犟着不动:“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但我要休息也得回我那屋休息,你把我拉你床上算怎么回事?” 段西安愣了一下。 刚才他也没多想,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想着她需要休息,身体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碰上了她,还一个劲要把她抛到床上去……现在想想可真离谱,她就像他的魔性,失了心智便心神不一。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哦,那你快回去休息。” 姚东京用奇怪的目光防备地看他一眼:“你呢?你要跟着他们下去逛逛么?” 罗伊娜发短信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宗以文下楼了。姚东京才刚敲响段西安的门,然后又等他冲澡,这时候,怕是那黏腻的一对已经逛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段西安笑:“你觉得呢?我是要下去找他们,还是留下来陪你呢?” 姚东京眨眨眼:“随便你。” 段西安点点头:“好,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等姚东京回了屋,段西安啪地一下,呈大字型躺在大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突然间,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段西安怔了一下:这好似不是他的铃声啊…… 他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声源处,蓦然发现,姚东京把她的手机落在他房里了……犹豫了片刻,他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瞥眼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又是一怔:沈孙义打来的。 他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未动。铃声锲而不舍地叫嚣着,段西安看着沈孙义三个字,直觉得脑仁疼。终于,他拾起那只吵闹的手机,走向了阳台。 阳台外是银装素裹的雪景,寂静、安宁。望着满目的白,段西安情不自禁地微笑,却不是温暖的弧度。 他懒洋洋地支在阳台围栏上,微弓着腰朝远眺望。等待了三秒,才轻轻按下接听键:“沈总,新年快乐。” * 翌日,正好是冰雪节。这是一场以冰雪活动为内容的国际性节日,是北方人民的盛大节日。 北方气温平均零下15摄氏度,天寒地冻、冰天雪地,冰雕天才们才得以显示其高超的雕刻技术。 冰雕塑与其他材质的雕塑一样,讲究工具使用、表面处理、刀痕刻迹。因其材质无色、透明,具有折射光线的作用,故能为观众呈上巨大的视觉盛宴。 入夜,段西安一行四人结伴而行,冰雕展的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美轮美奂的冰雕展现于眼前,身临其境,宛若置身于冰雪王国,给人以奇妙的感官体验。 冰雕馆内举办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其中尤以破冰取物最引人瞩目。 破冰冰雕外围拥挤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宗以文牵着罗伊娜人群外圈绕了一圈,怎么也挤不进去。段西安随姚东京倚墙而立,他知晓姚东京不喜凑这人多的热闹,便提议去别处看看。 绕过破冰冰雕,又有一群人喧闹地堵在前头。姚东京没意识地看了一眼,一片乌压压的身影,愣是看不见被众人围着的中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段西安人高马大,张望了片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想牵着姚东京继续往前,可一扭头便见她直愣愣地望着那一片未知的纷闹,就当她是好奇,便生了要弄清其中奥妙的心。 他二话不说,往后退了几步,姚东京讶异地回头看他,他冲她一笑,忽地蹦了几蹦——就好像一枚弹簧,弹啊弹的。他身高本就很高,这样一跳,立马高出众人许多。又因方才后退数步,将视野拉宽,他终于能看见那圈中围着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很常见的有奖游戏。许是奖品诱人,才引了这么多人围观。游戏很烂俗,没什么新意——适合情侣参与的吃冰棍游戏。 冰棍细长如筷,一男一女分别咬住冰棍两头,然后将冰棍咬下、吞入腹中。冰棍越咬越短,最后男女紧贴一起,外人看来就好似接吻一般,甚是暧昧刺激。想要获得奖品,最后剩下的冰棍自然是越短越好。 这游戏是近来才兴起的,从前最得人欢心的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段西安串过的场子多,以前的日子过得潇洒不羁,玩过的各式游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如今看这游戏,定然是没什么兴趣。 但转念一想,倘若与他玩此游戏的人是姚东京……这游戏貌似立刻有趣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里头在玩游戏,有奖游戏。” 姚东京随口一问:“什么游戏?” 段西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挤到人群中:“你先等着。” 少顷,段西安就从层层叠叠的人群里挤出一颗头来。 他身形健硕,体积又大,姚东京看着他一点一点钻出来,跟挤牙膏似的,脸颊被憋得微红,微喘着气,就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惹得那么多人驻足? 终于逃了出来,段西安呼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到姚东京跟前,举起手上的一小根断了半截的冰棍扬了扬:“喏,就是这个游戏。” 玩乐方面,姚东京不如段西安知道得多。除了去酒店,平日里她也少出门,从前有空的时候,也是窝在书房里,是名副其实的宅女学霸。此刻见了段西安手中的冰棍,脑子里还是模糊一片。 见她歪着脑袋,睁着双水汪汪的杏眼满腹疑问,天真浪漫,让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泰迪熊的模样——同样萌哒哒。 他心弦颤动,眸光不自觉地放软:“你拿着。”他将那根断了半截的冰棍塞进她手里,笑着又道:“咬在嘴里。” 姚东京不明所以,捏着冰棍的手抬在嘴边,迟疑着没有下口。段西安催促:“你不是想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么?我给你演示一遍啊。” 等姚东京将那冰棍咬在齿下,他憋住笑,倏然靠近她,张嘴,咬在了冰棍的另一头。 姚东京虽不明白这是什么游戏,但段西安凑她如此之近,也心知定不是什么正经游戏。眼前是段西安俊俏的脸,她牙齿一咬合,便将那冰棍咬断了。 “不怀好意。”姚东京瞥他一眼,甩甩头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段西安顿在原地,嘴里还含着那冰棍,心中遗憾万分。 要是他能动作快点,岂不是真能实现美梦一桩? 第55章 定欲加其罪 方才段西安是过分了些,姚东京大约是真有些生气,踩着高跟短靴,还走得特别快。从后面望过去,她细长的腿和细长的鞋跟格外打眼,真叫人替她担心:那细鞋跟,该不会承受不住那么高挑一人儿吧。 段西安丢掉那半截冰棍,双手插兜,大步迈进,腿长就是好,三两步就追上了先走的姚东京。 他假装无意地侧脸望她,她定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了,可偏就不转过脸来,目视前方,只顾着蹬蹬蹬走着。段西安心叫不好,这女人生气就容易冷处理,且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他四处张望,只求能寻到什么稀奇玩意儿,好引起她的注意,顺便能搭上句话。 一路走来,也不知行至何方。冰雕展最热闹的地方刚才已经路过了,此前虽也摆着不少冰雕,可周围却没多少行人,可见再往前走,也该是没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了。 “我们走那边吧。”段西安伸手一指,哪知姚东京根本没理睬她,一条路走得笔直,都不带拐个弯的。 一时之间,他没了辙,只好缄口不言,脚步却越走越靠近她。直到他的手肘碰上了她的,她才讶然瞪他一眼,主动地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他再靠近,她再挪。 一来二去的,姚东京的行走路线就被段西安诱着拐了个弯,最后还是走向了刚才他指着的方向。 等姚东京发觉的时候,跟在后头的段西安正抿唇偷乐。见她回头瞄他,他又收了表情,一本正经地板着脸。 其实再直走真没什么好去处,只不过是个人迹稀少的展览尽头。倒是段西安指着的那方向,有个还算宽敞的溜冰场,滑冰的人不多不少,段西安和姚东京进了场,正好可以打发剩下的时间。 姚东京站在看台上朝下望,冰场上有不少人在速滑,带起阵阵凉风,唰唰唰的。四面八方是数不清的壁灯,将整个冰场照得宛如白昼,这样看起来,倒真像是在雪地里滑冰似的。 看了一会儿,她也心痒痒。段西安从身后探过来,声音藏笑:“想滑?一起下去?” 冰场入口有租赁的冰鞋和护具。在专人的指导下,段西安和姚东京双双穿上冰鞋,套上护具,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进入。 身临冰场和看台上看下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是你在看风景,而另一个是你身处于风景之中。 姚东京是第一次进冰场,脚下的冰刀她还控制不好,走几步就欲跌倒。又是一个趔趄后,她惶然地寻找段西安的身影:“你会滑吗?” 没听见回答,但只消看一眼,答案就在心里。 段西安一个1米8多的大高个,一双矫健的长腿走平路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这会儿穿上冰鞋,那两腿倒像是灌了铅,沉重万分,还不停打颤…… 还不如她呢。 姚东京噗嗤一乐:“你我都不会滑冰,要不要找个教练?” 段西安背对她,听见她的声音欲图转身相对,无奈根本控制不好那冰刀,脚尖刚转了个角度,另一脚就打滑。他紧拽着冰场边上的护栏,努力了好久也转不过弯来。 太丢脸了。 他心中懊恼,刚才就不应该耍酷:自己不会滑冰,却装出一副技艺高超的样子,主动邀请另一个不会滑冰的人一起滑冰。 花样作死。 他感慨万千,拼命试着扭身,扭了一半,余光就见一抹飞速的身影出现:仿佛一只灵巧的黑燕,优雅而高贵,倏忽就降落至眼前。 还是只外国燕。 金发碧眼,身姿挺拔,一身黑色紧身服衬托出他紧致英朗的好身材。 “ihelpyou?”听口音,这只外国燕来自于英国,操着一口地道的英式英语,声线宛如清凉的泉,滴滴入心。 姚东京耸了耸肩:“oh,thankyou,i(我不太能控制这个)……”她指着自己的冰鞋,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皱着俊秀的眉,朱唇微翘,煞是性感。 外国燕看起来挺不正经的,盯着姚东京一张俏脸一瞬不离。嘴角一扬,蓝眼睛贼亮贼亮,假装正经道:“achyou!”说着,就欲搭上姚东京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在外国燕的前爪快要落在姚东京的肩头时,段西安长臂一捞,搂住了姚东京细白的脖子,脚下冰滑,将她带离那居心不良的魔爪。 顺便,他耀武扬威地挑了挑眉:“first。”接着,微扭头朝着姚东京,低声道:“然后我来教你。” 姚东京好笑地将他的长臂从自己肩上挪开,艰难地滑行两步,用眼神告诉那外国人她愿意跟他学。外国人欣喜若狂,猛点头说好。两人相携滑行入冰场中心,远远地抛开了入口处的段西安。 段西安忿忿不平地盯着那两抹自由游行的身影,心中又憋又闷。想追上去,无奈自己不争气,一双冰刀就跟没穿在脚上似的,几欲脱落。 滑行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甚至连站稳都险得很…… 在原地挣扎了几下,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五体投地的那种。 冰场里人虽不至于像冰雕展那般多,但也算人来人往,这种时候摔倒在地不起,实在危险,必须时刻留心迎来的其他溜冰者,尽快起身才是正事。 他想起身,可要知道,对一个连站稳都不太容易的零经验溜冰者,要从冰地上爬起来,且全程无人协助,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他抬眸注视着眼前,生怕有人踩着冰刀一路滑行,撞上他的鼻梁。 不知他是倒了多大的霉,脑子里刚这么想完,眼皮子底下就冒出了一双冰鞋,速度不快,但确实是冲这边滑来——路线略歪扭,看来也是个初学者。 要是遇上说停就停的高手也就罢了,偏偏遇上这么个初学者……段西安心中一惊,更是拼命挣扎着要起身。 那双冰鞋冲了过来,在他眼前几米外忽地降了速度,绕了个弯,躲到他身边去了。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侧头一看,见姚东京弯腰立在他身侧,他顺着她的力,慢慢地爬了起来。 姚东京扶住围栏:“我们走吧?” 段西安垂头揉着砸疼的膝盖:“……你不滑了?” “嗯。”声音低低的,似有不舍。但还是干脆地扭身,朝向出口。 段西安拽着她的手臂:“怎么突然不滑了?” 姚东京顿了一秒,悠悠回头:“你好像很不擅长滑冰……所以,我们回去吧。” 她欲行走,手臂上的外力却丝毫不减。她再扭头,微笑着安抚他:“昨天你留在酒店陪我,今天换我迁就你——礼尚往来而已。” 她已脱下冰鞋,却见他还站着不动,催促道:“快点啊。” 段西安愣了愣,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冰场的凉风钻入心骨,也没能将那暖流驱赶出去。 回去的路上,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恬静的背影,不大不小,正好填满了他的视野,令他觉得内心异常安定。 * 一日前,沈家别墅。 沈孙义披着厚实的外套走向卧室的阳台。 手机中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他蹙眉望着屏幕,挂断,然后再次拨通。他等了很久,那一头才接了起来—— 却不是姚东京的声音。 磁性而魅惑的男声,经过无线电波的传输改造,稍稍失真。可沈孙义立马分辨出这男声的主人是谁。 他眯着眼睛,从别墅三层俯瞰,这一片别墅区管理严格,只有拥有门卡的住户才能进入,其余外来车辆一概被阻拦在外。 此刻,别墅区格外安静,别说散步的行人,就连栖息的禽类都极少。 只有呼呼吹拂的夜风,不知疲倦地在绿化区逛来荡去。 沈孙义静默片刻,冷漠地扯动嘴角:“段总,哦,或者说las——也祝你新年快乐。” 不知手机那头说了什么,沈孙义开始还能维持冷淡的笑,而后那笑仿佛坠入冰窟,愈发得冻人。最终,他唇边不留下一丝上翘的弧度。 他牙齿用力,咬合肌微微鼓动,一双深邃且漂亮的眼危险地眯着。半晌,他嘴里才蹦出一句,声音压得极低,蕴藏着压抑的愤怒:“好,有本事你就挑衅看看。” 话音刚落,他的脖颈上便缠上一双雪白的手臂,宛如白蛇,缠绵悱恻。那修长妖艳的指在他的脖上轻轻触动,打着圈滑行,最终绕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 他烦躁地轻甩掉那双不安分的手,瞪眼看着身后只着真丝吊带裙的女人。 暗夜中,带着微弱的光。光线漂浮在女人白皙的面庞上,将她灿然的笑容照得带上诡秘。 女人不甘寂寞地又缠绕上来,这次搂住了沈孙义的窄腰,一手轻搭在他的皮带扣上,另一手缓缓下滑,在某个鼓胀的位置轻揉慢捻。 女人娇滴滴地哼唧两声,那声音染着骚气,叫任何男人听了,都情难自已。 第56章 新年和转角 晨光微露,沈孙义便早早起床。他一直有早起的好习惯,特别是近些年,或许是年纪稍长,真的开始注重养生,想要身体健康,就得早睡早起勤锻炼。 他洗漱完毕走出卧室,就见客厅的女人裹着毛毯缩成一团,一头褐色波浪卷不复光泽,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好,眼底浮现淡青色。看起来真像一只流浪猫。 沈孙义只施舍她一眼,便径直走向玄关:“你怎么还没走?” 女人本垂着眼睑,听到他不冷不热的询问,虚弱地抬眼,冷哼一声,旋即露出一抹妖冶的笑:“没有等到你,我不会走。” 她很固执,沈孙义却无心应付她的固执,兀自开门,将早已等在门外的秘书迎了进来:“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秘书和沈孙义年纪相仿,却全然不若沈孙义那般风姿卓越、英姿焕发,习惯了拍上级马屁,如今才混到了这么个位置。 他尾随沈孙义进了门,腆着笑脸:“都准备妥当了,保准那些老家伙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沈孙义点点头:“嗯,还有,送去姚家的年礼……” 秘书转了转眼珠,面露难色。沈孙义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事没办妥,于是厉声命令:“马上过年了,你今儿就把大礼送过去。” “可姚家那边尚未有何动静……这么早送过去,总觉得沈家是上赶着要……” 沈孙义瞪他一眼,他便住了口,抿着唇站一旁,片刻,才讪笑着开口:“其实,老沈总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沈孙义坐在餐桌前,托着碗,小口喝着皮蛋瘦肉粥,半晌不说话。 等他终将那碗粥喝尽了,又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才慢吞吞地开口:“老沈总退位多年,现在沈氏的老总是我。你是觉得,现任沈总说的话,没什么效力?” 秘书在旁站了许久,今儿敢说这话,完全是托了沈在天的意,此刻沈孙义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一个为沈氏打工的,哪儿有胆量再顶嘴。 到最后,秘书还是顺了沈孙义的意思,拿人工资,就得替人卖命。这是打工仔的悲哀。 将行头也打理妥善,正是上午8点。 沈孙义准备出门,穿鞋的时候对家里的保姆道:“等我下班后来后,我要看见家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缩在客厅沙发的女人闻言一僵,止不住地冷笑:她什么时候成了乱七八糟的人了?他可真是无情又冷血,一派斯文温柔的模样只摆在表面,人后完全换了副样子。好像对他来讲,真情实意不起任何作用。 也是,沈孙义本就是冷酷的资本家。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她蜷缩着未动,沈孙义也不愿多看她一眼,眼光匆匆扫过窗台,外头阳光大好。前几日是雪天,阴湿得很,今日放了阳,将那寒气都吸干了。人立旭日下,浑身暖融融的,叫人心情大好。 x市晴空万里,北方却阴云密布。 段西安和宗以文本打算着蜗居在此,过完春节再走,可连着几日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出门在外,风和日丽是最好,倘若不幸地遭遇风雨天气,人心情就会不好,也没了游玩的兴致。现在段西安他们就是处于这个状态,成天窝在宾馆里,四个人凑一桌,百无聊赖地打牌。 罗伊娜将手里的扑克牌一甩:“不想玩了。” 宗以文笑看她一眼,将她撒下的牌一张一张收拾好:“那你想玩什么?” 罗伊娜双手抱胸,眸光冷淡,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就跟阎罗王似的。她本是标致的长相,齐刘海应是为她增添一分天真可爱,但她总是冷漠的样子,令人感觉不好亲近。 宗以文伸手过去轻扯她的脸颊,她立马投递过来凶狠的眼神,一般人见到这眼色肯定得愣一愣,不过他被她凶习惯了,见怪不怪地继续扯:“帮你活动活动脸部肌肉,省得以后面瘫。” 段西安也把牌往旁一放,倒在床上笑:“她已经面瘫了。” 罗伊娜终于摆脱宗以文揉她脸的魔爪,躲到姚东京身后,又指着段西安冷嘲:“说我面瘫?你自己呢?呵,我看是脑瘫。” 段西安不明所以,从床上坐起,笑着问:“哦?怎么说?” 他这么问了,罗伊娜却又不说了。一双大眼在姚东京身上绕了一圈,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段西安更是好奇,复要询问,就被宗以文拦住:“西安,这话以后再提。” 在场四人,宗以文和罗伊娜像是藏了什么秘密似的,段西安蒙在鼓里,再看姚东京,平静无波的面容,从容淡定地收拾着凌乱的扑克牌,好像刚才的对话她没听见似的。 半晌,姚东京才抬头道:“既然没什么可玩的了,不如早日回x市吧。” 她揣着不想在家过年的心思跟着段西安一行人来北,但并不意味着愿意在此虚度光阴。每日躲在宾馆里发霉,不如回x市打点酒店。过年本就忙碌,她更是不愿浪费时间。 段西安立马猜中她的心思:“你又想回酒店?工作狂。”话虽这么说,但最后四人协商,还是提前回了x市,正好赶上除夕。 除夕是汉族重要的传统节日,每家每户打扫干净,还得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挂灯笼,通宵守岁。这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摆在姚东京身上,却大不一样。 很多年后姚东京回想这一日,还是唏嘘不已,感叹不止。想必正是这不同寻常的一天,令所有事情都转了弯,冒出了裂痕,又出现了转机。 小除夕当日,姚东京便赶回了酒店。 酒店如往常一般,接待来往的客人。因为是除夕前夜,到了晚餐时间,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宴会厅有客人包场,举办晚宴。来人都是当地的富商,热热闹闹的,那架势,像是要把房顶掀翻了。 组织这宴会的人是这儿的常客,因为来的次数多了,和姚东京也面熟,互相留了号码。他这次来,姚东京给了他最优惠价。 这人是真性情,和一伙人玩得high了,又被灌了些酒,酒意上涌,被人一怂恿,便一个电话打去给姚东京,把她叫了过来。 试想,要是一个客人一个电话能把酒店老板喊到身边,那是多大的面子? 姚东京虽忙,但还是肯卖这客人这一面子。 还未至宴会厅,大老远就能听闻厅内的欢声笑语。除夕是好日子,被那喜气感染,姚东京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等进了厅,众人一阵起哄,要她献歌一首。她不想复了众人的面子,便认真地唱了一首。 酒酣正浓,众人听歌听得高兴,一个劲地鼓掌,姚东京唱得也开心。她都想不到,到底是有多久,她没这么欢心过了。 说她性子凉,其实也不全是真的。人是群居动物,总是需要有人陪伴的。 一首歌毕,一伙人还安可,姚东京开了嗓,正是兴奋时,于是点头同意再来一首。 这歌前奏还没过去,宴会厅的门便被人撞开了,大堂经理冒失地冲了进来,找到姚东京,紧张兮兮地附在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听得姚东京脸色大变。 众人茫然,只见姚东京抱歉地鞠了躬,便和经理一同冲了出去。 两人俱是心急如焚,匆忙赶到了酒店外商驻x市办事处的客房,果然如经理附耳所说,这儿围满了人,数位身着制服的公安人员混在其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等后加入的姚东京弄清了真相,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酒店发生了一起特大盗窃案,客房内的手提电脑、传真机、手机、现金等大量财物遭窃,区刑警队接到报案,迅速派人赶到现场展开侦查。 经过一番仔细调查,很快排除了外来人员和客人作案的可能性,疑点集中到酒店客房部服务员小吴身上。 经验丰富的公安人员巧妙地与其周旋,终于攻破其心理防线。 小吴如实交代确是他在担任酒店服务员期间,利用工作之便,偷窃客人的物品。一次次得手,又从未被发现,胆子愈发大了,至今案发。 姚东京不愿相信亲耳听见的解释,她想不通哪儿出了问题。 她做老板三年,不崇尚强权压制,对待员工从来都是如春天般温暖,也不像某些没有良心的大老板,为了一己私欲,公然拖欠员工工资。 她可是从未做过这样缺德的事,不仅工资按时按量发,应有的奖金、补贴一样不少。甚至独创设立了新的奖金制度,能将员工的年终奖往上提便使劲往上提。 姚东京相信奖励能鼓舞人心,可不曾想到,这所谓积极的“鼓舞”,到头来竟成了罪恶的“鼓动”。 事发那日,她甚至自欺欺人,想着小吴大概是有什么苦衷,比如家境实在困难,经济上跟不上,因此才走上不归路。 可事后,警方在小吴家搜到大批脏物,足足运了好几车,令人瞠目。其中有电脑、照相机、金首饰、信用卡等,还有用盗得的信用卡购买的空调、彩电、音响、复印机、摄像机、手表等大量高档生活和办公用品。 直至这一刻,姚东京才恍然发觉: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而有奖有惩,双管齐下,才是管理的硬道理。 而这起特大盗窃案,从报案到侦破,虽仅数天的时间,但作案者多次行窃,持续时间长达一年之久,盗窃的财物价值几十万元,给酒店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连着小除夕的这几日,姚东京烦得焦头烂额,一边要严厉惩罚小吴,以儆效尤,一边要重新制订一套更严格、健全的安全管理措施,以防患于未然。 更令人烦心的是,闻风赶来且时刻跟进的记者将这大新闻当做丑闻播报,在群众看来,俨然是一场精彩万分的开年大戏。 正值省领导要下市视察之期,姚东京的酒店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搞得人尽皆知。她烦躁万分,内线电话快要被人打爆,一怒之下便拔掉了电话线。 还没静下几分钟,手机又嘀铃铃响起。 姚东京心累,揉着眉心瞥了屏幕一眼,骆金银三个大字不停闪烁着,好似催命的鬼符。 她深吸口气,接下那电话。骆金银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说了一句便挂断:“一小时之内,给我滚回家里来。” 第57章 豁然之白 接到骆金银的命令,姚东京纠结万分。 说实话,她是真心不愿意回去,可内心里又真忌惮骆金银,在办公室里煎熬抉择了半小时,最后还是拎着包踏上回家的路。 她心惊胆战地回了家,阿霞开的门。姚春风出差,不在家。她四处张望片刻,竟也未寻到骆金银的身影。一旁替她拿来拖鞋的阿霞就温声道:“太太在房里。” 姚东京点头,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走了大半,才觉得自己干嘛这么没出息,连走路都不敢出声。对着走廊上的全身镜,舒出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行至骆金银跟前。 骆金银正躺在床上,床头柜摆着倒放的财经杂志,她闭着眼,脸上贴着冰蚕丝面膜,很是惬意。 姚东京不敢出声,光是望着骆金银的面孔,仔细端详,倒没觉出什么不寻常的情绪来。心中稍安,忽地就听骆金银口齿不清地道:“回房去吧。” 想来是骆金银正敷面膜,不好讲话。 尽管如此,姚东京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其实一路上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就是等着回来被骂个狗血喷头的。可骆金银轻描淡写,她腹中打的草稿皆无用武之地。 如蒙大赦,姚东京踮着脚小跑回卧室,扔下衣服倒进床里。 许多日子没回家,她倒是有几分想念。卧室里干干净净,定是阿霞天天打扫。床铺也暖融松软,一倒上去,便陷了下去,跟躺进棉花中似的。 回家之前,她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现在拿起一看,几十多通未接来电,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手指一划,还划不到底。 都是为了酒店盗窃案来找她的,她扫一眼就过了,懒得和这群人多解释,省得心烦。满屏的数字里,夹杂了几排不太一样的:段西安,最早的拨来时间是半小时前。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打回去。 段西安很快接起,姚东京怀疑他根本就是手机不离手,仿佛专门等着她这一通电话似的。 “喂。”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宛如清流,汩汩钻入姚东京的耳膜,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将那些纷繁复杂又恼人心神的杂音覆盖了去。 此刻,她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候能听见他的声音,真好。 她没说话,他便也没说话。两人隔着电话静静地呼吸,仿佛依偎一起,呼吸相闻。 静默须臾,段西安慢吞吞开口:“你还好吗?” 不好。 可姚东京抿抿唇,却道:“嗯,还好。” 也不知是通过手机传送,她的声音失了真,或是长时间没说话,嗓子干哑,这短短一句话,在段西安听来,压抑又沉闷。他不由揣测:“……你哭了?” “没有。”事情的确糟心,令她一度要崩溃,但她不轻易流泪。 “……那就好。”段西安说,“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姚东京从床上爬起来,慢悠悠走至窗边:“我一直在想办法解除危机,但貌似不起作用。”她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边,轻却沉地叹气。 “有兴趣和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解除危机的么?” 她不想再和人重复那些叫人烦闷的过程,而他这句话里带着笑,好像是个铺垫,也不知下一句是否就是要替她提出几个解决问题的好法子来。 猜测到这言外之意,姚东京干脆直接问道:“如果是你las,你会怎么做?” 段西安顿了半秒,这短暂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思考:“你错过了解决事件的黄金时间,此刻你束手无策。唯一能起作用的便是压下这些夸大其词的新闻报道,三人成虎,再传下去不知会被人传成什么谣言。” 媒体效应相当可怕,实话实说的报道也就罢了,倘若新闻中添油加醋,大加主观臆断,加上群众的几何性质传播力,众口铄金,谣言满天飞,便具备逼死人的效力。 姚东京哪里会不明白这一点?可她无能为力。消息已经传播得到处都是,再封锁消息,也只是防止进一步扩传。若新闻还未播出,她只需想办法阻止播出,可如今她又该怎么办?堵上群众的嘴? 她又不是千手观音,哪儿有那么大能耐。若是姚家,或许能用权势逼人,封锁消息。但对姚东京个人,实属难题。她脾气又倔,独立门户就不甘再依赖家里。 天知道她也渴望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人,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若说三年前她好高骛远、心比天高,保存着这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这三年她摔得这样疼、过得这样苦,也渐渐能分清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了。 心里有个声音逐渐抬头,朝她那颗充满热血的心脏怒吼:现实点儿吧,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强大! 又是沉沉叹气,她惨淡一笑:“我想这条路我是行不通的,毕竟我不是有钱有势的关系户。” 闻言,段西安默了稍许,旋即不以为意地笑:“你不是,我是。” 姚东京不知当晚她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入睡的,整夜做梦,脑海里仿佛塞了一台留声机,无数次地重读着一句话:等我好消息。 这也是结束和段西安那通电话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翌日清晨,姚东京收拾好了准备出门,阿霞蹬蹬蹬从厨房冲出来,手上还握着锅铲,一副为难的模样拦在她身前:“太太说,这几日你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姚东京楞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骆金银这是将她锁在家里。 想来也好笑,她28的人了,还被妈妈关在家里,勒令不许出门。 阿霞见她默不作声,心中担忧,生怕办坏了太太交代的事,五官皱成一团,委屈地道:“你要是走了,太太回来肯定得骂我。你就当帮帮我……” 阿霞苦着脸请求,姚东京心中不忍,一言不发地旋身上楼。阿霞感激她:“谢谢、谢谢!” 姚东京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无所事事地浏览网页。 这时张慧慧打来慰问电话,说是从同学小k嘴里得知了她酒店出事的事,后来又在新闻里见到,心里着急又担心。 张慧慧是居家型好女人,胆子又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是那种被家里人保护得好好的女孩儿。她晚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能打电话来关心关心,姚东京已经很满意了。听张慧慧说话急,语气里还透着不加掩饰的紧张,姚东京反倒得安慰她了。 “不过,我还听小k说,本来还得大肆报道的新闻,昨晚被人拦下了……”张慧慧咬唇琢磨,声音飘渺,“到底是谁呢?权势滔天啊……” 听闻至此,姚东京蓦地一愣。接下来张慧慧还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手机贴在耳边,滚烫得很,她耳朵都红了。手下握着鼠标,不断点击着。 电脑屏幕上的新闻版块,热搜榜本来排行第一的她的事件,不知被踢到什么角落里去,翻了几页也找不到。 她又在搜索栏中特意搜索,那些夸张不实的报道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客观——准确地说,是舆论偏向于“同情她”——的报道。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叫人啧啧称奇。 姚东京瞪圆了杏眼,靠在椅背上,呆怔地盯着屏幕。尽管没人告诉她这一切是如何发生,又是缘何而起,但她隐约猜到,这铁定和某个自称“关系户”的人有关。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 就像想要揠苗助长的嫩苗,在拔高途中被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笼罩在下,忐忑不安之余,却惊觉这只大手的出现,竟然是为了护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苗…… 姚东京就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苗,令她震惊的是:某一天段西安居然成为了守护她的大手。 她惶然摇头,仿佛还不能接受现实。内心平静下来,脑子却仍旧混沌着。 她机械地翻着新闻页面,眼前赫然跳出的、取代了她热搜第一宝座的新闻是:《曝光酒店行业那些肮脏的秘事》——短文中的主角她并不陌生,正是如今业内如日中天的沈氏。 这时候,阿霞忽地敲门进来:“段先生在楼下……” 姚东京朝窗外一瞥,果然,段西安的迈巴赫停放在下。车子没有熄火,尾部还冒着白色的尾气,熏上了姚家房前的绿化带。段西安就靠在车旁,见她下来,浅笑起身:“打你很多电话,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 哦,她刚才过于惊讶,以至于和张慧慧的通话都忘记挂。 此刻再见段西安,一身笔挺西服,从容镇静地双手插兜。个位数的温度,他也不知道在西装外披件大衣,就这么淡定自若地立在她眼前,微微笑着,眉宇间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姚东京蹙眉想了许久,猛然间明白这叫人忽视不得的气息是什么—— 大将之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气质。 恍然之中,她心尖塌落下去,仿佛从悬崖坠落的碎石,周身包裹着擦肩的厉风,茫然不知其踪。 她沉静地望着他漂亮的领结,终于愿意承认,却仿佛喃喃自语:“……你变得强大……很强大……比我强了……” 他面不改色,只是唇角上翘更多。朝前轻迈半步,离她更近。抬手温柔地抚上她冰凉的脸颊,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什么你强我强,我强不就是你强——我们不分你我。” 第58章 旋转的熠熠之辉 旭日东升,姚东京眼前的段西安仿佛自然而然镀上一层金框。被他捧着下巴,摩挲脸颊,恍然间,她又见到风雨中矮小孤寂的苗,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覆盖…… 直到迈巴赫的驾驶位上走下老杨,他眼观鼻、鼻观心,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提醒段西安一会儿还有个重要会议,这会儿该快些走了。 段西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藏进口袋里,食指和大拇指仍在留恋地相互摩擦着,似乎是在回味她软滑的触感。 他矮身钻入车厢,拎出一只袋子,递给姚东京道:“梁天取来的中药,补身体的。” 姚东京懵然接过,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年前在北方时,她很不要脸地在看见段西安的半/裸/体后流鼻血了……然后她说是身体太累,他就立马给人打电话,要给她配中药。 其实过了那天,这件事就被姚东京抛去脑后了。难为段西安如此用心,还记在心上。 “谢谢。”姚东京感激地笑了笑,默然,再看段西安没有离去的意思,眼神便意有所指地瞟向他身后绅士等待的老杨,又提醒段西安,“你不是还要开会?” 段西安说:“你也是这个点吧?一起走吧,我送你一程。” 姚东京憾然道:“我妈妈已经把我锁在家里了,或许这几日我都出不了家门了。” 段西安讶异地挑了挑眉,但很快那讶然褪去,神色复又平静,唇角扬着笑:“那不是苦了你这超级工作狂了?” 姚东京轻轻抿了抿唇,嗔怪似的瞪他一眼:他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偏要揭她伤疤! 段西安被瞪得心情极好,爽快地笑了几声:“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着要出来,那我就向你保证,你今晚肯定能出来。” 他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似的,光是笑看她。她拧着眉用询问的眼光回望他,他却收了笑,正儿八经地瞄了一眼手表:“我开会要迟到了,先走了。” 他不疾不徐地钻入后车厢,老杨早已准备好,等他关上车门坐好,便发动车子,一溜烟儿地走了。 姚东京回了卧室,一上午就泡在电脑前看新闻,看着看着两眼皮就打架,困得趴在电脑桌上了。后来被楼下关门声闹醒,跑下去一看,竟是骆金银回来了。 平时姚东京对这个妈妈就是又敬又畏,这回她犯了错,打心眼儿里害怕被训斥,于是生了讨好的心,小跑几步下去,替骆金银倒了杯热茶:“妈妈,你回来了。” 她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骆金银一眼就看出来了。 好在骆金银虽是心知肚明,但也没不留情面地点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很给面子地喝了口姚东京递过来的茶水:“这几天你就待在家,哪儿也别去了。” 骆金银拎着包、扭着臀走上楼,走了一半,又转身对姚东京说:“在家也别闲着,你手艺不精,跟着阿霞多学着做点家务,以后到了沈家也不会被人笑话。” 姚东京一脸的媚笑就被这句话一头浇灭了:好像她非嫁去沈家不可。 她脸色难看了几分,忽地想起刚才浏览到的新闻,对骆金银道:“沈氏出事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沈氏出事了你还要我嫁给沈孙义,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骆金银的红唇一扬,眸中精光闪烁:“记者最好捕风捉影,这种新闻信一半就好——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就算新闻内容完全属实,那又如何?沈氏倒不了。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做好准备,到时候该订婚订婚,该结婚结婚。其他的,你就少琢磨了。” 姚东京恨恨地咬唇:刚才就不应该兴冲冲地跑下来抱大腿!自讨没趣! 骆金银忙里偷闲地赶回来,为的是一份会议资料。拿好文件,她复又赶回姚氏酒店。平素下班时间是5点至6点左右,偶尔会忙到7、8点,今日却4点多就早早地回来了——就像是怕姚东京会溜掉,特地早回来监督似的。 回了家,见姚东京帮着阿霞在厨房里忙活,骆金银心中终于快活几分,放下手包,便也进了厨房。一眼便瞄到流理台上的鲫鱼,忙拦下要去处理它的阿霞:“阿霞,你去把院子里的草剪一剪。刚才我进来看那里杂乱得很。这鱼就叫东京处理。” 姚东京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那躺在水盆里仿若奄奄一息的鱼。盆中无水,那鱼嘴依旧一张一合,仿佛在吸取虚拟的水分。 她畏惧黏乎乎的东西,见到那鲫鱼时不时还蹦几下尾巴,背上就起了一层白毛。扭头,皱着眉心对骆金银讨饶:“我去剪草,让阿霞来处理这东西吧。” 骆金银像是存心要帮她克服了这怕鱼的毛病,一步不让地说道:“我先上楼换衣服,十分钟后下来,我要看见这鱼肚子里干干净净。”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上楼。 姚东京没辙,只好走过去,刚要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那鱼嘴的大小,正好能让她塞下一指头。万一这鱼真把她手指吞了进去……太恐怖了,想想就惊心动魄。 十分钟内,姚东京在厨房纠结地饶了几圈,探身望了望窗外,想把阿霞叫进来帮忙,可又怕被骆金银逮到。眼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虽心急如焚,但偏就下不定决心要把那鲫鱼解决好。 好在最后一分钟里,门铃响了。 姚东京什么也没想,便跑去开门,见段西安微笑着站在门外,心中万分惊诧。他身后站着阿霞,衣服边角沾着草屑,笑嘻嘻地解释:“我正在前院剪草,就看见段先生的车子驶过来了……” 姚东京心神还处于惊讶和犹疑当中,手握在门把上没动,仍维持着刚才推门的姿势。身后忽地传来骆金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姚东京将客人挡在门外:“东京,你发什么愣?还不快些让小段进来?” 段西安翩翩一笑,望到姚东京身后去:“我不进去了阿姨,我是来接东京的。” 姚东京身子一僵,段西安瞥她一眼,眸里波光流转,似乎藏了男孩的俏皮。 骆金银不动声色地笑:“你约我们东京有什么事吗?” 姚东京终于将手从门把上挪开,侧了侧身,将大片的空间留给骆金银和段西安二人。 段西安闻言佯装惊讶:“阿姨,难道东京没有和你说?” 骆金银瞄了姚东京一眼,旋即展露一笑,走近段西安,道:“没有呢,这孩子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段西安微微点头,忽而欠了欠身,温文尔雅地笑:“这种事的确应该由男人来说——阿姨,我正在追求东京。今天想约她吃饭,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许。”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俱是讶然。好在骆金银见多了世面,将那些不平不静的情绪都藏进心底,看向段西安的眼倒是多了几分寻味:“我们东京是打算结婚的。” 这话看似陈述,实是试探。言外之意便是:姚东京不打算只谈恋爱,既然要恋爱,就是奔着结婚这一终极目标去的。要是只是玩玩,那还是算了。 段西安当然立马表决心:“毛/主/席曾经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阿姨,您放心,我绝不会对东京耍流氓的。” 他在胡说什么?! 姚东京怔愣片刻,这才找回那些跑出身体的知觉。她上前一步,扭着眉毛,不断朝段西安使眼色,段西安却连头都不冲她那边扭一下。她急了,伸手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拼命挤眼睛。 骆金银站在旁侧稍后,将这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不变声色,嘴边笑了笑,拍了拍姚东京的手臂:“不是要去吃饭吗?你快上楼换件衣服。瞧你这身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等姚东京换了衣服,坐着段西安的车离开姚家,她才呼出一口气:“总算出来了。” 段西安愉悦地微笑:“我见你公寓附近新开了家日料,人还挺多的。今天去那儿吃?” 那日料店前几日刚开张,人多得排不下位。离姚东京的公寓是挺近的,但她总没机会去吃。她思索一秒,点头:“吃完我就回公寓,嗯,挺方便的。” 段西安灿然道:“不回家?不怕你妈妈骂?” 姚东京睨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她巴不得我能和你出去鬼混呢,要是夜不归宿,她肯定得夸你能耐。”从前她和沈孙义出门,沈孙义把她送回家来,骆金银还嫌弃沈孙义没用。 段西安一顿,随即笑得开怀。 姚东京瞅他:“你笑什么?” 段西安一转方向盘,将车稳稳停在那家日料店门前的停车框内,熄了火,拔了车钥匙,意味深长地笑看姚东京,真心实意地道:“我就喜欢你妈妈那样的丈母娘。” 姚东京冷不丁红了脸,一回神,她这边的车门就被段西安从外面打开了。他很绅士地将手贴在车门顶,以防她下车不小心撞上车门。 日料店走的原木风,看起来很小资,装潢看似质朴,实则相当精致。也难怪开业几周至今,店里仍是客满。 段西安和姚东京还算幸运,在靠窗附近寻到一处位置。这家店的餐点非常有特色,味道也很不错,用餐很愉快。 吃得差不多时,段西安的手机响了,他瞄了一眼屏幕,立马拾起手机,又擦了擦嘴,向姚东京示意道:“我去接个电话。” 他寻寻觅觅,躲到僻静的角落,才接起那个至今未挂断的电话:“查得如何?……哦,也就是说,证据确凿?……嗯,非常好。呵,看来那些记者倒有几分本事,做的报道也不全是假……” 他贴着墙,抬眼便看见对面的墙上贴着日风海报。海报上画着几个动漫人物,是最近很流行的“壁咚”。 所谓“壁咚”,即日本流行词语,时常出现在少女漫画或动画以及日剧当中。具体指的是男性把女性逼到墙边,单手或者靠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让其完全无处可逃的动作。 据说日本已有以“壁咚”为主题的咖啡店,只要在店中试吃指定甜品,就可以体验到“毕业式壁咚”“青梅竹马壁咚”“告白壁咚”等等。咖啡厅中设置了为此活动而特制的女性理想中的壁咚专用美男子——符合所有少女的粉色幻想。 而这家日料店,想来也是类似主题的店。刚才他们点餐时,请店员推荐了甜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触发“壁咚”的“机关”。 这样一想,段西安立马挂了电话,匆匆绕回,果然见服务员微笑着站在姚东京跟前,欠身甜甜道:“您点了这道甜品,是可以在本店选择一位‘美男子’‘壁咚’的哦……” 段西安加快脚步走回去,那服务员见他坐了下来,诧异地顿了顿。那位替他们点餐的店员就跑过来,扯了扯那服务员的袖子,小声道:“你搞错了啦……他们一看就不需要‘壁咚’啦……” 服务员还处于讶异中,一回头,就见段西安扫了眼尾过来,眼风犀利,她立时明白自己闹了个乌龙:居然给有男朋友的女客人介绍店里的美男子壁咚…… 这个小插曲姚东京走出店门就抛去脑后了,她只想天色已暗,是时候回公寓了。从店门绕到车前,却不料被身后的段西安拽住了手肘。 她疑惑地回望,手肘一轻,他居然又放了她——他将两手撑在车前盖上,弓着腰将她锁在臂弯里。她反应不及,两手捏成粉拳,缩在胸前。他逼得近了,她便后仰几分,却始终在他框定的范围里。 直到她的腰弯得像座桥,又皱了皱眉,他才忽然一笑:“我只是想试试看——车咚。” 她被他弄得不明就里,愣愣地维持那个下腰的姿势。 段西安已上了车,透过车前玻璃看着外头的人,脑子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梦里的画面。他发散思维、若有所思,心里默默赞赏她道:腰肢柔软,这是好事。 第59章 吉兽的裂痕 冷不丁被人“车咚”了,姚东京脑子稍稍转不过弯来,在车前愣了几秒。 车内的段西安便闪了闪远光灯,唤回了姚东京飞远的思绪。等她懵然回身,段西安坐在驾驶位上侧压过身去,尽管被安全带束缚着,但他长手长脚的,很轻易便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 姚东京钻进来,坐稳,段西安便驾车驶离咖啡屋。 车内播放着westlife的《up》,舒缓的音乐伴随着沉稳的男声涌入人心,将寂静的夜熏染出淡雅的色彩。 “当我失意低落之时 我的精神,是那么疲倦不堪 当烦恼困难袭来之际 我的内心,是那么负担沉重 然而,我默默的伫立 静静的等待 直到你的来临 片刻地和我在一起 你激励了我 故我能立足于群山之巅……” 等待红灯的片刻,正好播放到这一句。 段西安静静聆听,忽地感慨丛生。过去或心酸、或孤寂的三年,仿若一柄画卷,在他眼前缓慢地张开。往事历历在目,却又似弹指挥间,眨眼便到了现在。 ——你激励了我,故我能立足于群山之巅。 此刻的他,名叫nicolas的他,已然立足于群山之巅。而激励他的那个人呢? 段西安支着下巴,眼眸里波光流转,嘴角上翘,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姚东京一如既往,安静地靠坐着,侧头望着窗外,缄默不语。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她柔和的下巴线条,以及那只圆润小巧的耳垂。 过往三年,她便是他的信仰。 他心中波涛起伏,静静地、大口地呼吸着,眸色渐暗。手上似乎还残留方才他圈住她的触感,令他怦然心动。他的视线缓缓下滑,像一只工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体线条。 她白皙的脖颈、深凹的锁骨、隆起的胸脯、急弯的腰,以及那双细而长的腿。 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梦境中的完全吻合。 那些难捱的深夜,倘若不是她来装点缤纷的色彩,想必他会过得更艰难痛苦。 忽地想起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迅速挪开视线。绿灯,车子再次启动。又是半晌的沉默。 距离姚东京的小区还有百来米,他忽如其来地开口:“很久以前,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影响力,能有这么大。” 姚东京循声望去,段西安的侧脸被迎面袭来的车灯打亮,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没看着她,唇角却维持着浅浅的弯度。 姚东京疑惑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他这才扭头望了她一眼。很快又转回头去,不解释,唇边的笑也淡了。 她哪里会懂得他心中的想法?她也不知道她是他的维他命,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总以为没了她,他就再难存活了。 三年时间,他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正如宗以文说的那样,男人图女人的脸,女人图男人的钱,而姚东京不缺钱。 那么,他总该有点东西,是能让姚东京企图的吧? 三年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此刻,他终于明白,那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强势,是不甘平不欲静的志气,是分分秒秒年年月月的静待,是为其描眉上妆的温柔。 幸亏他遇见了她,也幸亏她改变了他。以至于至今,他能安然与她相处。 “从刚才到现在,你就一直不停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笑些什么。”姚东京歪了歪脑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靠着,他都笑得露齿了,白闪闪的,花了她的眼。 “我一直在笑?”闻言,段西安空出一手来,抚上脸颊,看她一眼,忽地笑容更盛,“你知道我在笑什么么?” 不等她答是或者不是,他很快愉快地笑说:“只是想起自己也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听他这样说,姚东京蓦地有了些兴趣,浅笑问道:“具体是指?” 他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脸上挂着深有内涵的笑,连声音都变得意味深长:“我和五姑娘已经分手很久,我甚至立志再也不触碰她。偏偏因为你,姚东京,我和五姑娘又复合了。每每想起你,我就必定得和五姑娘相亲相爱,难分难离。” 他的轻笑自喉咙发出,好似闷闷的雷,欲落不落。 姚东京没听明白,蹙眉盯着他看。 她记得他没谈过恋爱,至少三年前还是单身状态。那他口中的伍姑娘指的是谁?和别的姑娘复不复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段西安噙着笑,冲她挥了挥右手,五根修长的指切碎了光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忽地明白了:原来是这个五姑娘。 据说许多男人的第一次,都是和自己的左右手分享的。她早先便知晓这个,但仍觉得不切实际。直到如今面前摆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说法都是真的。 姚东京忍俊不禁:“哦,你和你的五姑娘相爱,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段西安将车停在她的公寓楼下,挂了空挡,闲适地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她,好整以暇地笑说:“你说呢?” 句尾有暧昧的轻扬,好像一条毛毛虫,扭着肥胖的身躯,拱进了她的心房。 她立马就明白了。 虽然窘迫,但好在她家已经到了。她假装没听见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暗示,急匆匆地下了车。走得有些急,甚至忘记和他打声招呼。 看出她害羞了,他将头埋进双臂和方向盘间,闷闷地笑,心情愉快。一抬脸,见她已走到他车前,他便眼疾手快地按下车喇叭,从车窗伸出头去:“姚东京,之前和你说过的,你考虑好了没?” 他的声音沉沉的,被尖利的车喇叭掩盖了半分。那句话在姚东京耳朵里转了一圈,没绕明白,又跑了出去。 姚东京愣了愣,折返回来:“你说什么?” 段西安刚欲开口,提醒她目前的处境。骆金银紧逼着她,沈孙义虎视眈眈,她俨然成为一块肥硕的肉,处于锋利的刀俎之下。 其实事情很好办,沈孙义不成问题,骆金银也只是欲图寻个强手依靠,他所说的“考虑”,不过是将自己的私欲摆在她面前供她多种选择而已。 毕竟与沈氏相比,他段氏毫不逊色。对于骆金银来说,大概是两者皆可的关系。 不过,看着姚东京一副全然忘却了他们曾有过这么一个约定的样子,他打消了提示她的念头。这样逼迫于她,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再等一等,总会等到的。 他释然地笑,瞄着她头顶随风舞动的碎发,在暖黄的路灯下肆无忌惮地飘荡,好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真想立刻将她搂在怀里。 还不可以。 他沉了沉心神,将那忽然蹿高的心念强制压迫下去,转瞬,便换了副神情:“我会等,等到手到擒来的那天。” “什么?” “没什么。”段西安浑不在意地笑,手肘搭在车窗沿上,“你上去吧,等你房间亮了灯,我就走。” * 年后,姚春风总算忙完了公事,从外地出差回家。 说来也是头一遭,从前过年,姚家一家三口,定然是守在一起的。可今年比较特殊,姚东京不愿意回家,姚春风又刚好有事不在,骆金银和阿霞两个人呆在姚家,也怪无趣的。 骆金银平日里强势惯了,独来独往也无所谓的。只是这些日子真是太孤单了,女儿、老伴都不在身旁,她竟然也觉出几分寂寞来了。 想来是真的老了,不习惯一个人过日子了。 骆金银只好和阿霞闲话家常,阿霞本来是要回老家的,只是不忍心太太一个人,于是多留了几日,还不停劝导骆金银,说等姚春风回来了,一家人团聚了,日子就有滋有味了。 阿霞说的在理,人是群居动物,是需要关心和陪伴的。姚春风一回家,骆金银便喜笑颜开,热络得紧,还烧了一桌子菜,要为姚春风接风洗尘。 姚春风受宠若惊:骆金银上一回亲自下厨,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都说好事成双,姚春风前脚刚进门,姚东京后脚便跟上了。她有一段日子没回家,特意选今日回来,就是因为姚春风在家。 这样一来,一家三口算是真的小团圆了。 晚餐非常愉快,骆金银喝了些酒,醉了几分,望着姚东京的神色缓而暖:“你今天就留家里住吧,别总睡你那破公寓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暖气足不足。” 闻言,姚东京一愣。也不知骆金银多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了,她心中一动,眼眶很矫情地潮了潮,连忙答应了下来。 饭后,姚春风和骆金银出门散步,姚东京坚决不做电灯泡,躲进房间里待着。晚餐开了瓶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醉人。骆金银喝了大半,再要喝,姚春风就不许了。于是最后几口,是她帮着喝掉的。 这酒入口甜,叫人情不自禁愈喝愈多,后劲又足得很,这时候酒气上涌,脑子昏沉沉的。 姚东京虽懂酒,但不会喝酒。这么点酒下肚,就已经不行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身子有点晃,可偏偏不愿意上床呆着,或许是今日的时光真的太美好,令她舍不得过早进入梦乡。 她在书桌前晃来荡去,东摸西碰,翻翻相册,读读日记,时间便溜走了大半。 书桌的抽屉中珍藏着她最宝贝的东西,她五岁那年,骆金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放在里头——那本破旧的《匹诺曹》童话书,书角被她翻得翘了边。 她将那本童话书抽出来,正要再次翻看,却被抽屉角落中的一只老手机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三年前的手机,因为某次洗衣,掉进了水桶,机身进水,便开不了机了。她极恋旧,手机进了水也不忍心丢弃它,放在日光下晒了许久,琢磨着水干了,兴许还能再用。 可后来她还是没继续用这只手机,因为什么呢? 她细细琢磨了片刻,可脑袋混沌一片,愣是忆不起当初的种种。 正是神思辽远之际,房门忽地从外推开。 “妈妈。”姚东京捧着那本《匹诺曹》,笑着迎上去,“你和爸爸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骆金银没回答,她身后的姚春风无奈道:“你妈妈头晕,闹着要回来。” 骆金银回头瞪了姚春风一眼:“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 姚春风举双手求饶,笑着回了主卧。骆金银也笑着扭身,进了姚东京的屋,顺手关了门。 姚东京扶着骆金银在床边坐下:“那酒后劲足,我才喝了一点儿,就觉得晕晕的。” 骆金银闷闷地嗯了一声,反手支在姚东京的床上,半眯着眼细细端详着她。半晌,忽地慵懒地哼了一声:“我女儿长得可真漂亮。” 姚东京抿唇笑,平素骆金银才不会这么夸她,向来冷言冷语,忽然关怀备至,性情大变,想来是真的醉了。 “妈妈,头晕就躺一会儿?”姚东京笑,蹲下身,仰着头,“我帮你脱鞋。” 骆金银一动不动,垂着眼睑,看着姚东京的发顶,感慨叹道:“直到今天,我才晓得自己的确是老了。从前你爸爸出差,我一个人在家一月半月的也没事,这次不到一周,便觉得孤零零了。” 姚东京安慰:“那以后让爸爸别出差了,爸爸也真是的,过年了还不陪着你。” 骆金银笑了一声:“你不也没陪着我么?” 姚东京愣了一秒,倍感内疚:“妈妈,对不起。” 骆金银叹口气,站起身:“你也别说对不起了,我不爱听这个。要真觉得歉疚,就早些嫁出去,都老姑娘了,真叫人不省心。” “好啦好啦。” “什么好啦好啦?”骆金银秀眉一竖,语气凉了几分,“别想着敷衍了事,你妈妈是老了,但没老到会被你这小丫头给糊弄了。在你结婚前,我都会保持清醒的。” 姚东京瘪嘴不说话,骆金银逮着机会就训她:“东京,你能不能和我好好谈谈,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沈孙义?他那样的男人,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我真不明白。你说,你仔细和我说。” 姚东京怔了一下,不明白本来那么温馨的对话怎么忽地转到这个该死的话题上来了。她转了转眼珠,顾左右而言他。 骆金银就不高兴了:“姚东京,你态度能不能端正些?” 其实姚东京很想顶一句:我态度怎么就不端正了?但她知道,这时候顶嘴无异于火上浇油,她还是别引火上身了。 “现在不要聊这个好不好?” “少来这套。”骆金银哼哼,“你今天必须和我讲清楚,再拖下去,你就30了。” 姚东京生出一丝不耐烦来,却拼命忍着,思索半天,她反问道:“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你拼了命也要把我嫁到沈家去?” 骆金银眯了眯眼,没说话,姚东京便试探地道:“是因为沈孙义有钱?” 骆金银脸色微变,驳斥道:“姚家不缺钱。” “那我不要嫁给沈孙义。” “不行。” “为什么?” 骆金银顿了顿,哼笑一声:“姚东京你能不能懂事一点?沈孙义配你还不够么?你们门当户对,最适合不过。而且我看得出来,沈孙义对你有感情。一个男人有事业有能力,又对你有情,你还拒绝什么?” 姚东京垂着头,余光瞄到一旁的童话书,翘起的书角像腾起的云。 她默然半晌,抬头笑着,似是藏着万千疑惑:“我从前也这么以为,因此我也疑惑自己为何还要一再拒绝。我怀疑自己有病。可后来,我不确定了。”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复又低头,望着那如云般的书角,轻描淡写地道:“沈孙义出轨过,说好要和我们家订婚的那段日子,他出轨过。身体出轨。”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浅浅的酒意:“妈妈,难道你要把我嫁给一个不诚实的男人么?” 第60章 万恶之首 姚东京这话好似一根银针,轻而刺,扎进骆金银的心头。 骆金银定定地望着自家女儿那水光波动的眸,察觉到那眸里的风起云涌,可她心底偏如平镜,平坦、寂静,不泛一丝波澜。 姚东京口中所说,一点也不值得咋舌。骆金银比姚东京多活了20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遇见过?无论是男人出轨,亦或是出柜,都不算奇闻。 骆金银挪了挪屁股,空出一个位置,伸手拍了拍:“东京,来,你坐过来。” 姚东京不明所以,听话地坐过去。等了片刻,便听骆金银轻叹一声:“东京,在你看来,婚姻是什么?” 姚东京思索了几秒,犹豫道:“是……相爱的男女决定携手共度一生?” 骆金银又问:“怎样算相爱?” “……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姚东京一本正经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暂且不论对或者不对,你这个说法本身就有问题。”骆金银正色道,“‘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这种完美到极致的情况,真的存在吗?” 姚东京一愣,骆金银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这世上,谁离开了谁不能活?世上多个人、少个人,地球就不转了么?你所说的,不过是理想化的爱情方式,而我问的,是婚姻。婚姻不等同于爱情,你明白吗,东京?” 姚东京缄默不语,尽管内心不愿苟同,可她也无法反驳骆金银的话。她还陷在这个问题的漩涡当中,骆金银忽然又问道:“你觉得你爸爸怎么样?评价一下他这个人吧。” 姚东京笑了笑:“这怎么评价,很奇怪吧?” “有什么奇怪的?”骆金银也笑,“我知道,比起我,你和你爸爸更亲。因为他对你很好,他很疼爱你,把你当做手心里的宝。评价一下他又有如何?” 姚东京抿唇:“……他……是个很好的爸爸。很疼我,和蔼、亲切,整日笑呵呵的。和他住在一起很快乐。” 骆金银赞同地笑:“你爸爸很值得信赖,他天性乐观,为人和善,同时也很浪漫——结婚的时候,他订购了9999朵红玫瑰,铺满了我们的新房,我的婚纱是他找人赶制的,连拖地的裙摆上也是货真价实的玫瑰。” 姚春风和骆金银的婚纱照还悬挂在他们的卧房墙壁上,姚东京每每看见那几欲被玫瑰充满的照片,心里欢喜又艳羡。很小的时候,姚东京甚至充满稚气地宣誓:等她长大了一定也要穿上镶满玫瑰的婚纱,嫁给爸爸。 后来幼升小,第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她就把要嫁给爸爸这件事写了进去,被老师点名要求朗读作文。当时其他同学的家长也在场,听了都捂着嘴笑。 彼时的童言稚语,此刻回忆起来,同样叫人忍俊不禁。 姚东京想:那时候的她,是真心崇拜爸爸、喜欢爸爸,后来长大一些,懂事许多,便没再说那些天真烂漫的话了。不过,她仍是将姚春风作为好男人的标杆,发誓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爸爸这类型的。 “你爸爸是很好的男人,值得人托付一生。”骆金银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她默了几秒,忽地轻飘飘道,“但是再好的男人,也会犯错误不是?” 姚东京从回忆中抽身,疑惑地望着骆金银。 骆金银的笑便凉了几分:“你爸爸在年轻的时候英俊帅气,我们结婚后,事业又有成。这些元素堆积在一块儿,就是最吸引女孩儿靠近的磁石。尽管你爸爸当时已婚,但仍有数不清的女孩儿前仆后继地凑上来……” 姚东京心弦一紧,咯噔一下,果不其然,骆金银继续道:“你爸爸出轨了——那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当中,总有一两个是符合你爸爸的审美的。我亲自捉的奸,你爸爸自是无话可说,那女孩儿是个势利鬼,看上的不过是姚家的钱,因此很容易摆平。” 姚东京震惊地合不拢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很久,她才断续地道:“妈妈……这……你从没说过这个……” “没有必要。”骆金银复又笑得泰然,一派云淡风轻,“那只是过去式。你看,我们现在不还是过得好好的么?还有了你,一家三口——三角形是最稳定的。” 姚东京垂着头,双手绞着衣摆,胸口仿佛涌进一片汪洋,她的心化身为一艘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中沉浮。 这太令人震骇了。她从来不知晓,姚春风和骆金银,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事…… 骆金银定定地望着姚东京:“我为何与你说起这个,东京,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吧?” 姚东京猛地抬头,眸中的惊慌失措全数落入骆金银的眼中。 骆金银收起笑,眼色暗淡,动作极轻柔地虚搂姚东京,与她耳语:“不管这有多么颠覆你的认知,作为母亲,我必须和你讲清楚——这才是婚姻——有黑也有白,不全是彩色,也包括灰暗。” 姚东京咬唇,瞳孔缩了又放,仿佛受惊的小动物。骆金银怜悯地抚着她的发,带着酒气的热气轻轻喷在她的耳畔:“男人呐,总是会偷腥的。你要寻找的,不过是那种拎得清状况、知晓轻重、愿意为了你舍弃外头的野花野草的男人。于我看来,沈孙义便是那样的男人。” 这番话残酷却现实,字字珠玑。剥去了斑斓的糖衣,暴露着血淋淋的真相。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犯了姚东京的底线,她腾地起身,动作太大,一不小心便碰上了骆金银的下巴。骆金银条件反射地哼了一声,姚东京却顾不得那些,只晓得连退两步。 骆金银不满地瞪她:“你不是小孩子了,别做少女梦,完美的爱情童话哪里存在?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现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沈孙义年纪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他是要安定下来的人,不会和毛头小子似的乱来。对付他这样的男人,你只需将经济大权牢握在手……” “不要。” 骆金银怔了怔,半眯着眼笑:“不必如此抗拒,你仔细思考一下……” “我、说、不、要!” 姚东京斩钉截铁,态度强硬。骆金银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是审视着她。倘若眼神是柄剑,那么此刻姚东京一定要被骆金银的眼神戳出个洞来。 片刻,姚东京像焉了的黄瓜似的,有气无力地解释:“我不要,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和自己的家人这样算计。” 骆金银立时笑了,带着嘲弄:“天真。看来我刚才一席话,是对牛弹琴了。” 语毕,骆金银也猛地从床上起来,蹬蹬蹬就走。门已被她打开大半,却又愣着不动了。几秒后,她又嘭地关上房门,生气地折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不是算计,这才是生活!”骆金银已然不是方才进门时那温柔慵懒的醉态,脸颊仍旧染着红,可与此相对的,她的眸也是红的,仿佛燃着火,“我在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我想把你从象牙塔里拔/出/来,你怎么不领情?” 骆金银语气重了些,姚东京也不愿听这些话。人生道理她都懂,再怎么天真,她也是28岁的成年人了,心中明白骆金银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可偏就不愿意妥协与将就。 说到底,她还是抱有少女般的希冀。这是她的自由,就算是骆金银,也不许将其剥夺。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真要糟糕,姚东京不想自找麻烦,于是尽量控制语气:“妈妈,今天你喝了酒,还是早些去睡吧,别太累了……” 骆金银冷哼一声,双手抱胸,眯眼讽刺:“姚东京,我提醒你,三年之约,你可千万别忘记。” 忘记?怎么可能?这个约定,简直是姚东京的梦魇,怎么会忘记? 可铭记在心,不代表允许别人三番五次地提起。 明明是相互依偎的家人,为什么要揭她伤疤,让她不愉快呢? 姚东京沉了脸,赌气地道:“嫁给谁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强加干涉?” “就凭我是你妈妈!我生你养你,这个资格够不够干涉你?” 姚东京气得说不出话来。 骆金银站在制高点,无论姚东京反驳什么,都显得很没道理。仿佛做人女儿就天生低人一等、必须听从父母之命。 可她真不甘心。那股气在她的胸腔撞来撞去,将她的身体砸得生疼。事实上已经落了骆金银下风,嘴皮子上她愣是不愿意再落一步。 事后姚东京回想起这一幕,真是后悔不迭。骆金银是她的妈妈,她让她一步,又能如何? 可惜时光没法倒流。 当时的姚东京怒极反笑,像条吐着信子的恶毒的蛇,口不择言地道:“你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拼死要我嫁给沈孙义,不就是看中他沈家的钱么?生我养我打包我,把我卖去沈家,你便好笑着数钱了!你已经掉进钱眼里去了!” 后来,骆金银说了什么,姚东京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记响亮的耳光。 火辣辣的,仿佛打碎了她毕生的信仰。 她痛得跌在地上,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她被骆金银那愤怒的巴掌掴到了地上,脚边是那本翻烂了的《匹诺曹》。 那一瞬间,她的泪夺眶而出。 她好久没哭了,偶尔抹把眼泪,也是偷偷摸摸的。可尽管如此,她依旧哭得压抑,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恨得牙痒痒,愤怒地拾起那本童话书,手指捏得极其用力,只要双臂往两旁稍一分开,就能将那本生日礼物一撕两半。 在骆金银面前,将她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毁灭掉。这大概是件很解气的事。 可最终,姚东京还是松了手,尽管咬牙切齿,却依旧不忍心——那可是妈妈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骆金银始终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那本童话书呈抛物线被姚东京狠狠地扔到角落,骆金银便冷笑:“姚东京,听我的话,早点嫁人。三年之约根本就是个笑话。你不适合商场,你搞不来尔虞我诈。你心肠太软。”她的目光最后便落在那免于撕裂之灾的童话书上。 姚东京跌坐在木地板上,身后似乎还残存着骆金银摔门而出的余音。 她垂着脑袋,望着滴落在地板上的眼泪中的自己:披头散发、泪痕满脸,眸里的忌恨和不甘似乎要溢出来。 真是丑陋。 可她偏偏从中生出一丝快感——自虐的快感。 既然要逼着她嫁人,那好,她嫁便是。不过,她绝不会依着骆金银的算盘走。她不如意,那干脆让大家一起不如意罢! 她踉跄地起身,摸到手机,颤抖着手指点开电话簿。一页一页地翻找,越翻找,越觉得自己生活地可悲——长长的通讯录,存下的号码那么多,却没有几个是属于她交心的朋友的。 最终她的指停留在某个d字母打头的名字上。 她忽地想起了和他的约定。只要她点头,他大概会立马娶她。 不知是什么魔鬼的心绪作祟,虽入夜已深,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第61章 驴皮公主的童话 房间内静得落地能闻针。 耳畔徒留无线电波的嘶嘶声,人耳明明捕捉不到那细微的电流声,可姚东京偏就觉得那声音刺耳得很。 她的心跳得极快。倘若段西安接通了电话,她该怎么向他解释原因?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管不了那么多,愤怒已经占据了她的大脑。 脑中混沌一片,手机另一头却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她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愣愣地放下手机,双眼迷蒙,失却焦距。 半晌,她自嘲地轻笑:她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恶心的样子了?竟然要抓着不相干的人跳进漩涡,利用段西安泄愤,真是自私又没道理。 待她的心情终于平复,她才缩进被窝里,带着酒意失眠。 * 次日清晨,阿霞做了白面馒头,熬了白米粥,姚春风和骆金银早早地起床,就着霉豆腐,正欲动筷,姚春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阿霞道:“你去看看东京起了没,没起就喊她起来,该吃早餐了……” 阿霞笑着应了。 骆金银自顾自喝粥,姚春风反倒放下碗筷,笑眯眯的:“你慢些吃,不然一会儿东京下来,你该吃好了。” 骆金银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用餐速度丝毫不减:“她吃她的,我吃我的,有什么相关的?” 姚春风从这话里品出些不同寻常来。昨夜这母女俩不是相谈甚欢么,起码在饭桌上看起来和乐融融,怎么才过了一晚,又变了一副样子? 他百思不得其解,啧了一声,试探道:“怎么,东京又惹你不高兴了?”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骆金银就来气。当下便啪地一声,将盛白粥的碗敲在玻璃桌上,姚春风瞄了一眼那溅出的白米粒,心一紧,立马挤出笑脸说好话:“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吃你吃,等会儿粥该凉了。” 这时门铃响了,姚春风如蒙大赦,急匆匆跑过去开门,借机躲开骆金银那似乎要杀人的眼神。 来人面生,西装革履亮皮鞋,还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刚和姚春风打了个照面,便腆着笑脸欠了欠身,自我介绍道:“姚总您好,我是沈孙义沈总的秘书,敝姓司徒,单名一个健字。” “哦,司徒?这复姓少见啊……”姚春风琢磨片刻,回过神便立马让身,笑道,“来来来,进来说话。” 司徒健挥了挥手,拒绝道:“不了,我只是替沈总过来送年礼的。” 说着,他从身后提起一堆东西,拎进门内。姚春风一见这阵仗,立马客套道:“哎哟,小沈这太客气了,怎么托你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多不好意思呀。” 司徒健笑容不减:“应该的。沈总说了,既然两家是亲家,过年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谁说两家是亲家了?”骆金银不知何时走过来,瞧也不瞧那些年礼一眼,光是盯着司徒健的眼睛,盯得他背脊发凉。 司徒健很老练地避重就轻:“姚夫人,沈总要我向您问好。” 骆金银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这才打量那些东西一眼:“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我们不收。” 司徒健的笑僵了一下,为难道:“您这样,我不好向沈总交代呀。” “好不好交代是你的事,况且我们也不好收下这么份大礼。” 骆金银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这下,司徒健没辙了,只好冲一旁的姚春风望去。姚春风铁定要当这和事老,骆金银今日这臭脾性,可怜司徒健这个撞枪口的了。 “放下吧放下吧。”姚春风打圆场,又对骆金银道,“这么多东西,人家拿来拿去也怪累的,下次咱找时间还礼就行。” 骆金银瞥他一眼,便转头向司徒健:“我问你,你们沈总叫你送这些东西来,就没让你带句话?” 司徒健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骆金银不耐地提醒:“最近沈氏可是天天上头条啊。” 司徒健明白了,面上笑容依旧,可内心里自有打量:这骆金银不愧是精打满算的商人,将一分一厘算计得极清楚。先前沈氏欣欣向荣,便急赶着要联姻,此时沈氏落下话柄,她倒是机灵得很,立马想着要撇清关系了。 趋炎附势,势利小人。 司徒健虽腹诽着,但嘴上却恭恭敬敬:“姚夫人,您放心,这甚嚣尘上的谣言,对沈氏毫无影响,终会不攻自破。” 骆金银定定地望着司徒健,似乎在辨别他此话的真假。她眼神犀利,眼型又媚,这样盯着人看,颇有几分厉害,仿佛要将人看出个窟窿来。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脸上也缓和了些:“东西放下吧,转告你们沈总,过些日子,我们会去拜访的。” 司徒健点头称好,一抬头,便见旋转楼梯上下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前头的是保姆阿霞,后头便是姚东京。他正欲开口问好,身后忽地钻出个人来,回眸一望,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姚东京下楼的脚顿了顿,显然也望见那门外的老者:“老杨?你怎么……” 老杨毕恭毕敬地问候寒暄,继而对姚东京解释:“段总要我来接你。” 姚东京问:“什么事?” 老杨抬眸,并未多加解释。姚东京也没追问,下意识去看骆金银的脸色——不出意料,冷冰冰的。一旁的姚春风倒是喜笑颜开,一如既往的乐呵。 平日要是看见姚春风这和蔼的笑脸,姚东京心中多半也跟着暖下几分。可昨晚从骆金银嘴里得知了姚春风那些肮脏的往事,虽已是过去式,可对于刚知晓这些的姚东京来说,却是新鲜的大事。因此,她这时不大愿意与姚春风对视。 这样一衡量,这姚家又是待不下去了。二话不说,姚东京便跟着老杨上车。 此时为时尚早,一路畅通无阻。 姚东京早早被阿霞唤醒,昨日又失眠,此刻车内播放着轻音乐,叫人一阵昏昏欲睡。车行半路,她才后知后觉地追问起段西安找她的缘由来。 老杨从后视镜中瞥她一眼:“段总昨晚关机得早,于是没接上你的电话。” 姚东京怔了一下,这话飘进脑袋,绕了一圈,这才清醒了几分。难道段西安就是为着昨晚那电话派老杨来接她的么?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老杨仿佛看出姚东京心中所想,不卑不亢地说道:“段总将你看得极重要。今日他忙得很,可起床头一件事便是嘱咐我过来接你。” 车行至段氏停车场,姚东京随着老杨上楼,后又被引入总裁办。 办公室的玻璃大门紧合着,外头设置服务台,坐班的是位年轻女性,一见姚东京自电梯出来,便笑脸迎上:“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哦,不好意思,见我们段总要先预约的。要不,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先拨电话询问好吗?” 话音刚落,那扇紧闭的玻璃门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的高个女人,黑色长发扎成低马尾,浑身上下透露着精干的气息。看起来,像是秘书。 “姚小姐,您请进。”高个女人让出一条道来,指引姚东京进门,而后又对服务台正要拨打内线的女人道,“这位是姚小姐,你怎么都不认识?记住了,下次见到姚小姐,就等于见到nicolas。” 那服务台小姐尴尬地直点头,还冲姚东京歉疚地笑。 姚东京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等同”nicolas,心里讶异,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脸上微红,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室。 高个女人并未跟着进来,反倒替她关上了门。 姚东京忽地生出一丝紧张,可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也闹不清楚。 段西安的办公室,她是第一次来。方才她看了电梯内的楼层指引牌,才知晓段西安的办公室是独立一层的。不得不说,用一整层做办公室,可真是不小的魄力和权势。 办公室装潢并不奢华,干净简单,整洁明了,倒是有几分nicolas的味道——想当初,传奇一般的nicolas,也是雷厉风行地开拓了段氏的境外市场,作风鲜明,行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 姚东京怀着微妙的心情绕过玄关,迎面便是宽长的办公台,段西安正在眼前。他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段氏地段好,放眼望去,整个商业中心尽收眼底。 姚东京踌躇未前,段西安竟也未抬头看她,一心钻进文件当中,一边翻阅一边批划,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办公室内暖气足,段西安仅着单薄的衬衣,英挺的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唇瓣紧抿,显示出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段西安这幅模样,姚东京是第一次见。 从前,姚东京觉得双眼皮、大眼睛的男人极有魅力,此刻,身处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单眼皮,可她却心生陌生情愫,隐隐觉得单眼皮的男人也有特别的气质。 段西安专心工作,姚东京不便打扰。二人不言不语,也不知过去多久。静谧时刻终被急促的铃声打乱。 姚东京循声望去,段西安办公桌前的组合沙发上摆着噪音的来源:一只手机。 “拿过来。” 姚东京又回头望他,他的眸仍旧紧盯着文件,只是向她伸长了手臂。想来是将她当做他的秘书了吧。 她乖巧地将他的手机递过去,微凉的指尖划过他厚实的掌心,他这才得空抬头,见是她,眼中闪过一抹讶然,旋即神色淡然地接通电话,将旋转椅换了个方向,正好对着她。 “梁天?什么事?哦……那件事……”段西安盯着姚东京,一瞬不离,忽而轻笑一声,“她就在我边上……对,我帮你问问?” 说着,他捂住手机,笑着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上回我给你拿的中药,有效果没有?” 姚东京怔了一下,没回答。那中药她摆在姚家,当日喝了一袋,而后她回了公寓,许久没有回家,便没有再喝。 段西安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不急不恼,反倒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复又拾起手机对梁天道:“你那中药真有用么?我看她气色还是不好。” 姚东京闻言扭了扭头,光可鉴人的玻璃面上映出她模糊的容貌。她下巴尖尖的,脸颊也瘦了,倒是因着这充足的暖气,泛着浅浅的红。 段西安迅速地结束了梁天的电话,眸一抬,唇一张便道:“过来。” 姚东京自然没听话地过去,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似藏着深深的无奈,长臂一探,便将她拽到跟前。她来不及反抗,他的手便抚上她的脸颊,带着浓浓的爱意,仿佛轻扫而过的羽毛,轻柔地抚摸着她。 “这几日是不是又在拼命工作?你都瘦了,脸色也不好。你怎么总是这样叫人担心?” 他目光如炬,姚东京很快败下阵来,甚至都没和他计较他不安分的手掌。她急急闪开他的抚摸,侧了侧脸,余光瞄到他桌上的文件。 x市政府下达了份文件,强制市内所有三星级以上酒店实施整改。想来各大酒店已然接到明示,姚东京的酒店同样。本是积极应对视察,只是后来被特大盗窃案弄得鸡犬不宁,整改期间事发,她措手不及。 那段日子可真是灰暗,时间虽短,可照样将她搅得心神不宁。其实不仅是那时,就连这几天,也是过得如履薄冰。还有骆金银和姚春风的事…… 这样想来,她顿觉心烦。肩上仿佛压着无形的重担,她快踹不过气来。 她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眼无意识地落在那敞开的文件上。 段西安见她看得出神,便解释道:“这是为了应对领导视察做的整改文件。赶了几天,终于要完成了。你那边呢?怎么样了?有没有及时响应政府号召啊?” 他说着便笑了,愉快地调侃她:“哦,你是工作狂,自然是响应了……” 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我累了。” 这话说得突兀,听起来极不自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时候怎么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可段西安却听得明白。 她累了。 她怎么可能不累呢?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自主、独立,不依赖男人,什么都自己来,替自己造了五指山般巨大的压力,谅是齐天大圣也逃不离如来的掌心,更何况是她。 她再强势,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望着她低垂的脸,段西安猛地心疼起来。他真是不能理解,她一个女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在外打拼呢,这种粗活累活,交给男人不是更好? 他想给她依靠,让她依赖,想保护她,宠爱她。那样的心情就像发胀的泡芙,快要满溢出来,偏却无处安放。 这一刻,他终于情不自禁,按捺不住那颗狂跳的心,缓缓朝着她伸出手去,极想、极想将她揽进怀里,揉进骨里,融在心里。 她失措地退了一步。 他展开的双臂尴尬地停留在半空。 她的眸晶亮得很,宛如一面黑镜,倒映出他的面庞。 静默许久,他幽幽将手臂收回,为她预留出安全间距。但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一刻不歇。 他仿佛立誓般掷地有声:“没关系,我说过我会等你。你不愿意,我陪你耗。咱俩就这么熬着吧,不过是比耐性而已。看谁等得过谁。” 第62章 狂怒的蟒蛇 姚东京嗫嚅着唇,抬头想要反驳,可段西安的黑眼珠就像黑葡萄似的晶亮,闪着不可抗拒的光。 他很严肃,他很认真,他很诚挚。 面对这样的人,姚东京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就像焉了的黄瓜,一拍即散。 她被他专注的视线打败,垂着头,不敢拿正眼瞧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段西安垂目莞尔:“这么早把你接过来,你吃早饭了没?” “还没来得及……” 段西安笑着,自然而地牵住她的手,道:“带你出去吃。想吃什么?” 姚东京愣愣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还没开口便走到了门边。一打开门,又顿住了脚步——那名领她进来的女秘书,此刻正挡在门外。 女秘书本是毕恭毕敬的神态,可她那眼一垂,在姚东京和自家上司紧握的手处绕了一圈,那神情便染上一丝不可捉摸。 姚东京顿觉羞窘,可那异样的情绪还未表现出来,女秘书便把探究的视线移开了,而后神色如常。 想来段西安和秘书有相当的默契,两人明明都未开口一言,只是眼神交汇,便好像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段西安松开姚东京,歉疚地笑:“我不能陪你去了……不如,我叫老杨带你去?” 姚东京抿抿唇:“没关系,你有事忙,我自己能解决温饱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姚东京一点想要解决温饱的意愿都没有。肚子空得咕噜咕噜直叫,可偏偏没有什么胃口。 她拒绝了老杨要载她去吃早饭的好意,独自一人从高楼下来,踱步走出段氏大门,迎面停放着一辆银色宾利,待她走得近了,忽地滴滴叫了两声。 宾利车窗划下,露出了沈孙义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始终浅笑着,因此他的右脸颊挂着酒窝。 沈孙义坐在车内,海拔比车外站着的姚东京矮了许多,瞧着她的时候稍稍抬眉,额上挤出细细的纹。他招了招手,轻声命令:“上车。” 姚东京瞥他一眼,脚下只是略微地一顿,脚尖一转,方向一变,便自顾自沿着街缓缓走着,既不上车,也不同沈孙义搭话。 她是很有教养的女孩子,知书达理,有礼貌。从始自终都不是任性的人,但偶尔也有坏脾气。比如现在,她根本不想搭理沈孙义。 她一路走着,脚程并不快,时不时抬头张望,表情淡然,倒像是在欣赏这街旁的风景。看起来闲庭信步,好不惬意。 沈孙义手支着车窗,将半个头探了出去,眼幕中姚东京的背影越发窈窕、纤长。他收起笑,唇瓣紧抿着,入神地望了片刻,猛地眯了眯眼,缩回头,发动车子,紧紧跟了上去。 姚东京走得多慢,沈孙义的宾利便驶得多慢。 一辆最高时速320的轿车跟蜗牛爬似的行着,耗时耗油自不必说,简直铺张浪费。真是暴殄天物又任性至极。 也不知这么任性了多久,姚东京是被身后急促的车喇叭声吵得不耐烦了,急急回头,只见沈孙义的宾利后头不远处,跟着一辆公交车。她回头的那刻,那辆公交正好闪了闪车头灯,虽是白日,可那车灯也刺眼得很。 姚东京虽不开车,但也明白公交司机亮灯的那意思是催促前头的车躲开,这条道是公交专用道。 沈孙义淡定地瞄了一眼车后镜,又淡定地望着姚东京,车速依旧醉人。 对待无耻之徒的办法是比他更无耻。很显然,姚东京没有那么低的下限。 等她钻进沈孙义的宾利坐稳,车子立刻加速,赶在公交追赶上来之前便驶离了原路线。 姚东京蹙着眉,斜着眼打量身旁的男人。他穿着整洁的黑色衬衣,领口开了两颗扣,没有系领带,下身是材质上好的西裤。他的西装外套则被放在后车座上。 这一身上班族的套装,想来是刚从家里出来,正准备去公司。 姚东京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车载香水,瓶型很好看,气味却过于浓烈。她不太清楚沈孙义的喜好,但能确定这香水并不适合男士使用,也并不适合车载。 一般来说,车载香水的气味不宜过浓,选择清香型最佳。而沈孙义不可能不懂得这一点,就算他恰巧不知道,也不会选择这么明显偏女性化的玫瑰味。 姚东京作为女人的第六感再次发挥作用,女人的想象力和巨大脑洞在此刻也描绘了一幅不忍直视的画面。至此,她忍不住轻嘲一声,引得沈孙义下意识扭头。 她却立刻收起多余的情绪,思绪一转,便问:“你怎么会来?” 沈氏距离段氏不近,况且也不顺路,那么他一定不是恰好路过段氏门前。 沈孙义轻笑看她一眼:“司徒健早上去了你家一趟,是我的授意。他是我的秘书。”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知晓她的行踪。 姚东京了然地点头:“这是要去沈氏?” 沈孙义笑意不减,眼中光芒闪烁,好像藏着一颗星。看得出他此刻很是欢愉,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浅浅的笑:“你不想去?那没关系,我去打个卡就出来——好歹要证明我没迟到。” 姚东京笑而不语。沈孙义是沈氏大老板,他有没有打卡很重要么?别说迟到,就算他连续迟到加早退,也没人敢说他。 宾利在沈氏大门前停下,姚东京本不愿和沈孙义待一块儿,可寻思着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更何况,她心里藏着话,今天遇上沈孙义,也免去她专门挑时间约他。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今日摊牌。 这样想着,姚东京便懒得下车,沈孙义进了沈氏,过去好长时间,也不见他出来。姚东京不耐地等了片刻,终究还是下了车。 大堂经理见姚东京进来,立马笑着欠身,手脚利索地就要给沈孙义打内线。姚东京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了,我亲自上去找他吧。” 过年的日子,各行各业都休假,唯独这酒店业除外。 中国人拜年不嫌麻烦,连着几日串门走亲戚。从前家家户户在家里自己烧饭做菜邀请亲朋好友做客,这习俗发展至今,则干脆在酒店摆桌请客。因此这些日子,酒店的生意最好。 沈孙义的办公室外便是员工的隔间,平素是这些员工,到了年间,这人数一点儿没少。 姚东京见怪不怪,同是行中人,她最能体恤这些员工,知晓干这一行的过年更辛苦。因此见到这些个过年了还孜孜不倦辛苦劳作的员工,她甚是真诚地一笑,诚挚地对他们说了声“辛苦了”。 离沈孙义办公室最近的员工甲见是姚东京来了,连声问好,指着沈孙义办公室紧闭的大门解释:“沈总正忙,在接待重要客人,嘱咐没他的允许不准别人打扰……” 姚东京刚要点头表示理解,就见那员工甲旁边的员工乙狗腿地窜了上来,一张嘴笑得快要咧到耳朵后去:“沈总是这么说了,不过您哪儿是‘别人’呐!沈总说的‘别人’,指的是我们这些闲杂人等……” 员工甲听了这话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儿,悔恨地道:“是啊是啊,您看我这脑子,蠢得很,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立马为您通报一声……” 姚东京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她几乎能看见员工甲脑袋上示弱的狗耳朵,以及员工乙屁股上讨好的狗尾巴。 员工甲弯着腰轻轻敲门,开门的是沈孙义的秘书司徒健。他见敲门的是员工甲,眉毛立刻皱起,刚要训斥几句,抬眸就见不远处的姚东京,京剧变脸似的换了副表情,却也没侧身让她进门,而是回头询问地看着屋内的人,几秒后,姚东京便听见沈孙义清冽的声线:“让她进来吧。” 姚东京踱步走进,本以为沈孙义迟迟不下来是因为被公事缠身,一时之间难以脱身,却未曾料到,办公室内是这样一副光景—— 沈孙义如松柏一般笔挺地站着,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今日是阴天,乌云蔽日,沈孙义的神情仿佛是为了配合这糟糕的天气似的,也阴沉沉的。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袅袅的白烟盘旋而上,绕上了顶头灯,模糊了灯光。 姚东京心里诧异。因为沈孙义很少在她面前抽烟,唯独在犯了烟瘾和心情极度不佳的时候才会取出烟来。 她观察室内周边,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会客沙发上多了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妇,破旧的衣衫和伛偻的背脊,因为背对着她,因此看不见老妇的面容。 姚东京暗自揣度着,估摸正是这老妇,令沈孙义破了戒。 办公室内静得很,姚东京天生机敏的感官捕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她不敢多言,只是转着眼睛,于在场几人间来回扫过。 半晌,办公室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厨师托着铁盘进来,铁盘上是冒着腾腾热气的扬州炒饭。 司徒健接过那铁盘,示意厨师离开,继而他才将那份炒饭摆在茶几上。老妇本垂着头,嗅到炒饭的香气,扭过头便大口吃了起来。 吃得急了,许是饭粒呛进了喉管,迫使老妇激烈地咳嗽起来。她颤巍巍的老手托着碗碟,一边咳嗽一边颤抖,小半盘炒饭便掉落在洁净的茶几上。 司徒健箭步冲上,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急急接过便是咕咚一口,那热水温度尚高,顺着老妇的肠道一路滑下,烫得她张大嘴、吐着舌头,像狗一样喘着大气。 真是可怜又狼狈。 姚东京心软,见不得老人这样。她去饮水机旁接了半杯热水,又冲进半杯凉水,递给那老妇:“您喝这个吧。” 老妇垂着脸,花白的银丝遮挡在她深凹的两颊边,余光中是一只如青葱般嫩白的手。她顺着那只手朝上望去,高度近视又未配戴眼镜迫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不等她将面前的小姑娘看清楚,那小姑娘便瞪圆了杏眼朝后退去,紧缩的瞳孔带着惊恐和慌惧。 老妇复又低下头去。这些年,这样的表情她见惯了。 姚东京惊魂甫定,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惊惧一瞥。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皮贴着骨头,仿佛一具活动的尸体。她眼角还有丑陋的伤疤,眼窝深陷,毫无生气,就像死了一般。 沈孙义动作缓慢地将手中的烟压在玻璃烟灰缸内,用力地摁灭。他始终沉默着,漂亮的眼睛垂着,盯着被折弯的烟蒂,静默了片刻,眸里却风云突变。 少顷,他才轻轻抬眸,紧盯着老妇:“吃饱了就走吧,我还有事。” 老妇动筷的手蓦然顿住,她的声音粗嘎,像是多年的烟嗓,难听得很:“你这就想赶走我了?” 沈孙义徒然蹙眉:“那么你想怎么样?”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那老妇才冷不丁地开口:“拿到我该拿的——”她抬眼望着沈孙义,浑浊的老眼里光芒不复存在,唯有她干裂的唇边微微颤抖的肌肉泄露出她的紧张。 那或许是孤注一掷的试探。 她鼓足勇气迎上沈孙义冒着火光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道:“儿子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我不祈求这个,但是作为交换,沈氏分我一半。” 沈孙义挑眉盯着老妇,目光一寸不移,仿佛胶着在她的身上。 姚东京想,那该是世纪最长时间的目光交接,宛如两条通电的线路,噼里啪啦地纠缠在一起。激烈而不顾一切地互相撕咬着,外人难以踏足其内。 忽地,沈孙义收回那充盈着愤怒的目光,轻轻地讽笑起来,继而转为大笑,仿佛听了这一生最大的笑话,最终是毛骨悚然的狂笑,震耳欲聋,令姚东京情不自禁抬手想要去捂耳。 可她的手还未贴近耳侧,那狂笑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沈孙义羽毛般轻柔的声音和咬牙切齿的狂怒:“觊觎沈氏?呵,杨艳艳,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配吗?” 第63章 鲤鱼池子 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降至冰点。 姚东京从未见过沈孙义这幅模样,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蟒蛇,怒睁的眸子冲撞着狂怒,可他后天训练的教养和绅士的风度迫使他极力压抑那快要爆炸的情绪。 因此他的声音才宛如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 老妇似乎也被沈孙义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了,瘦弱的身体缩在沙发上,孱弱的肩头微微颤抖着。 但这是一场博弈,决不可轻易丢盔弃甲。 老妇仿佛用尽了气力,皱纹遍布的脖颈仿佛皮贴着骨头,因此很容易便能看见她吞咽的动作。半晌,她不甘示弱地回应:“我生下你,是我生下你。没有我就没有你。所以你别想就这么打发了我……” 闻言,沈孙义的瞳孔再一次收缩,像炸毛的野猫。在他濒临爆发的边缘,司徒健及时上前打圆场:“沈总,y市您有套房子,可以将……老夫人……安置在那里。” y市是度假胜地,临海靠山。早些年沈在天就看中了这块宝地,打算大显身手,无奈先被段轻鸿抢了先机。不过这绝好的地理位置就算不拿来当生意场,也是可以用作避风港的。 在房地产还未兴盛之期,沈在天便买下那一带地皮,造了复式楼。如今这套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便宜货了,房价必定是翻了几番。 这复式楼参照西欧风格装潢,看起来富丽堂皇,宛如复古宫殿一般。只可惜y市不是沈氏的大本营,因此这栋复式楼用场极小。只逢过节之时,沈家才搬过去住几日,且都不是长住。 司徒健提议将杨艳艳安置在y市的这栋复式楼里,其实好处挺多。 一来y市距离x市不近,往返需乘航班,也省得杨艳艳跑老跑去惹人心烦;二来这房子远离喧嚣,处地僻静,适宜休假、居住,人少的好处也正合沈孙义的心意——正好将杨艳艳置空,免得这长舌妇到处逢人说事。 沈孙义将具体安置事宜全权交付于司徒健,杨艳艳并未有何异议,想必对此刻的她来说,有地方落脚才是重中之重。 待司徒健和杨艳艳离开之后,沈孙义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噗呲一声泄了气,软绵绵地瘫在办公椅上。 姚东京犹豫再三,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手肘支在桌上,两手交叠捂着额,姚东京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由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已如弥漫的雾气一般,充盈了整间办公室。 沈孙义不开口说话,姚东京也不便出声。也不知过去多久,沈孙义冷不丁道:“她是我的妈妈,亲生的妈妈。” 他赫然发出低哑的嗓音,姚东京心里一惊:这大概是这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她嗫嚅着唇,微张又合上,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沈孙义花费极长的时间、极多的力气给姚东京讲述了一个极冗长的故事。平凡而琐碎。他始终保持最初的姿势,像一座雕塑,只是喋喋不休。 故事里的杨艳艳还很年轻,十多岁的正当年华便邂逅了沈在天。两人一见如故,很快确立了情侣关系,之后便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哪知,这殿堂一夜之间竟成了爱情的坟墓。 沈氏投资失败,生意场上吃了大亏,事业跌入低谷,沈在天焦急地团团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试图解救危机中的沈氏,最终却于事无补。 而此时的杨艳艳张开双腿,正躺在c市常委的身下。 她成了大官的情妇,很快便和沈在天办了离婚手续。 民政局最后一次相见的那天,正是大暑。杨艳艳被那个顶着啤酒肚和地中海的老男人搂在怀里,精致的紫色阳伞遮住了她俊俏的大半张脸,而汗流浃背的沈在天牵着年仅5岁的沈孙义站在他们面前。 沈孙义告诉姚东京,他自始至终都忘不了那日杨艳艳望着他和沈在天的神情——仿佛望着人人过街喊打的鼠,嫌弃又轻蔑。 沈在天是痴情种,死到临头还痴心不改。他卑微而屈辱地拦住欲图离开的杨艳艳,迟疑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问:难道我们之前的种种都是过往云烟? 杨艳艳嗤笑一声,答:你只是一块跳板而已。 再次回想起来,沈孙义依旧觉得那画面刺眼得很。原来对杨艳艳来说,沈在天连“过往云烟”都算不上——只是跳板——没有生命意义的跳板。 沈在天尚且如此,那么他对母亲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大概是沈孙义的成长历程中最渴望获取答案,却又最惧怕得知答案的问题。 成年以后,他不再纠结这些令人伤感的细枝末节,沈氏如日中天之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当初权势滔天的c市常委竟是逍遥法外的贪官污吏。 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前半辈子也不知吞了多少黑钱,查处的那天,贪污数额之巨大,跌坏了不少人的眼镜。 沈孙义不关心这些,他只留意这贪官身边的那些个情妇。搜寻许久,却找不回杨艳艳的踪迹。 直至2012年的冬天,市民广场的偶遇,沈孙义才恍然发觉:当时将他和父亲踩在脚底的杨艳艳,已成为无家可归的乞讨者。 听起来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外人看来必定是大快人心。可沈孙义想:那可是他的妈妈啊!是他的亲身母亲啊! 他将脸埋进手心,缄默不语,只余一双肩头轻微地颤抖。 姚东京猜测他正在哭泣,泛滥的同情心令她此刻也保持沉默,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想,这时候无论她怎样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吧。这种事情,自是冷暖自知的。 片晌,沈孙义幽然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是通红的,仿佛地狱的魔兽。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他轻飘飘地道,神色飘渺,“她是我的生母,可我宁愿她死了。” 姚东京不敢回答他,害怕怎么回答都是错。她略显慌张地望进那双血红的眸里,清晰地看见那里头仅存的亮光也因她的沉默渐渐暗淡。 “我不会给她一分钱。绝不。” 沈孙义说得斩钉截铁,可血肉亲情,哪是这么容易隔离开来的? 厌恶一个曾经深爱的人,不是将这个人从身体里拔除出去,而是将其磨平揉碎,化作肉眼不可查的微小粒子,融散进了骨血之中。 除非灰飞烟灭,否则如何能做到感受不出血液脉动之中那个人的存在? 姚东京恍惚之中,唏嘘不已。 * 段氏。 段西安的秘书再次确认事情已办妥,已是黄昏。 办公室内,段西安终于从公事里抽身出来,忙里偷闲地闭目养神。 片刻后,宗以文笑容可掬地走进来,蛮不在意地跳坐在段西安的办公桌上,侧身望过去,笑得露出大白牙:“哟las,如今身价飞涨啊,见你一面还得预约?” 他指着段西安办公室外朝内探头探脑的女助理,继续调侃:“我都说我是你兄弟了,穿同一条裤衩的那种,她还不信,硬要我预约……” “那你预约了吗?没预约就出去,预约了再进来。” 宗以文愣了一下,从桌上跳下来,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一板一眼的段西安,不等他询问什么,段西安轻笑破功:“逗你玩的。手下人不懂规矩,你下次找我直接进来就是。” 宗以文舒出口气,又笑了起来:“不不不,哪儿还敢有下次?”他垂目瞄了一眼摆在桌面上七七八八的各式文件,揶揄道:“您可是大忙人,日理万机的,我哪儿敢再来打扰?” 段西安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仰躺在旋转椅上:“你快别取笑我了,诶,倒是你,怎么那么闲?朋友圈全是你发的东西,这几日还有空玩微信?” 宗以文佯装苦恼:“唉,我哪儿会玩那种东西?都是罗伊娜拿着我的手机胡搞的。” 段西安立时笑了,看宗以文这皱巴着俊脸,看起来很是无奈,实际上心里得意得很呢。又搁他前头来秀恩爱!段西安不满地啧啧两声:“我怎么觉得你和罗伊娜的恋爱史和《三国演义》那么像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 宗以文被这比喻逗得噗嗤一笑,段西安也跟着凑过去,刻意压低声音道:“这回复合,不打算分了吧?也该好事将近了吧?”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段西安又躺回椅背上去,好整以暇地道:“怎么?心还没定?你就打算这么非法同居下去?” 宗以文一挑眉,揪着段西安办公桌上一盆栽玩,语气里夹杂着无可奈何:“我早想着合法了,可她不同意,我还能把她捆到民政局去?” 段西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下了个评语:“唔,看来你的攻妻之路还很漫长。” 宗以文反击:“你小子还没踏上攻妻之路呢!” 段西安敛了笑,故意板着脸赶人:“行了行了,你就别打击报复我了,该干嘛干嘛去,我忙着呢。” 宗以文得意地笑了两声,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忽地又折返回来。他啪地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你看我这脑子——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 段西安诧异:“不是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吗?” 宗以文将烫金的邀请函捏在手里,轻轻一扬:“罗伊娜借了你苏段的温泉村,你懂的。” 段西安直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条件反射地问:“又办party?” “bingo!” “不去。没空。” 罗伊娜的派对,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淫奢极乐——怎么烧钱怎么来。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是一句话:有钱公子哥儿和大小姐们的无脑相亲大会。 极其浪费时间、极其拉低智商、极其挑战下限,最重要的是——极其消耗体力——段西安永远不会忘记罗伊娜是怎么把他当做吉祥物供奉在派对上的。那群还未开/苞的小姑娘,见了他就跟小蜜蜂见了油菜花似的,一个劲儿地黏上来,甩都甩不掉。 惨痛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段西安绝对不会去蹚那浑水。反观宗以文,翘着脚、半眯着眼,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段西安极其鄙视他:“我看你还挺高兴的,怎么,你还真打算去参加罗伊娜的派对?你的水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惨不忍睹了?” “我不参加。”宗以文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刚好有事,走不开。罗伊娜说,只要你去,那我不去就没事儿。” 段西安忿忿不平:“卖友求荣!” “别这么说,你先听我说完——”宗以文神秘兮兮地笑着,将那邀请卡压在桌面上,慢悠悠地推到段西安跟前,“罗伊娜邀请了姚东京。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何乐不为?喔,当然,我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 说着,他作势要将邀请卡收回去,半路被段西安拦下。 就知道搬出姚东京管用。 宗以文得逞地嘿嘿一笑:总算是把罗伊娜交代给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即刻回去领赏√。 第64章 影是光的故事 见宗以文笑得心怀鬼胎,段西安心底生出一丝怀疑来,压着那邀请卡的手蓦地松开。 宗以文心喊不妙,难道拿姚东京都压制不住他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段西安问:“姚东京确定会去吗?” 原来在担心这个。姚东京是个有主意的主儿,邀请了也不一定去。也难怪段西安多留了个心眼。 宗以文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吧,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思忖了半秒,决心再给段西安打一剂强心针:“与其说你可以去,不如说你应该去。” 段西安不解:“哦?怎么说?” 宗以文摸着下巴弯唇一笑,眼神深不可测:“还记得咱几个去北方那阵么?咱四个人在房间打扑克那天,你不觉得我们有事情瞒着你?” 段西安托腮回想,貌似是有这么个情况。那时候他还想追问,而后却被宗以文制止了。其实在那之前、在他回国之后,他便觉出些不同寻常。比如,罗伊娜和姚东京看起来似乎是突飞猛进的友情。 见段西安陷入沉思,宗以文很满意地抿唇笑,可偏偏就是不解释清楚。段西安瞪他一眼,道:“说吧,别卖关子了。” 宗以文循循善诱:“西安,你先跟我说说,你觉得追女人什么情况下最好追?” 段西安很有兴趣地试探着回答:“趁其不备,羊入虎口?” 宗以文呛了一下,真没想到,这段西安从瑞士回来后泡妞级别升了不是一星半点,居然都可以说出这么靠近本质的答案了。他掩饰了讶异,赞许地点头:“如果我说,姚东京目前就处于这个情况呢?” 段西安眼睛一亮,宗以文便笑道:“沈孙义出轨了。你认识安在音吧?就是那个胸前几两肉一年365天有365天都暴露在外的姑娘。沈孙义把这个妹纸上了,还不止一次。” 宗以文继续分析:“据我观察了解,姚家这位大小姐可是顶厉害的,这类女人最忌讳身体不洁。她有洁癖,那她就绝对不会接受沈孙义。也就是说,她和沈家那位,彻底黄了。” 段西安勾着唇,老半天也不说句话,修长的指扣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俄顷,他才悠悠抬眸,询问道:“消息是哪儿来的?确切么?” 宗以文望着段西安那双含着笑的眸,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嘴上虽是询问的语气,可眼睛里透露的却是运筹帷幄的气势。好似他根本不需要问题的答案,那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一般。这样一来,他的回答倒显得无关紧要,甚至多此一举了。 尽管如此,宗以文还是很上道地回应:“罗伊娜整日研究这些个八卦,她那眼睛是千里眼,耳朵是顺风耳。虽说都是小道消息,可这些消息的准确率高达99.9%……你刚回来那阵不是奇怪罗和姚怎么突然黏一块儿?女人的友情是建立在八卦上的。” 言外之意便是,罗伊娜得知沈孙义出轨这八卦后,告知姚东京和宗以文,这头和姚东京拉近了关系,那头又搅黄了姚东京和沈孙义。 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的好策略,简直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助攻。 顿时,段西安对罗伊娜的好感度飙升至99.9%。 光凭这一点,段西安立时决定要去参加罗伊娜的派对。被当吉祥物又如何?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宗以文咧嘴一笑:“首战告捷,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不趁火打个劫,对得起罗伊娜那双神的推手吗!” 段西安轻轻挑眉,笑:“什么叫趁火打劫?别说那么难听。这明明是趁虚而入。” 他的单眼皮宛如湖面微波,轻轻朝眼尾荡漾开去,眼角沾染了愉悦,仿佛勾兑了蜜糖,与一抹弯唇相得益彰,令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宗以文抿着唇,腹诽想:趁火打劫是不太恰当,可趁虚而入也未必有多合适吧?可再仔细观察段西安那张俊俏的脸,那勾魂摄魄的眼,那邪魅狂狷的笑……宗以文猛然灵光一现,茅塞顿开…… 男人总是很容易就能明白男人的话外之音,宗以文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立马便知晓其中深意。 原来是趁[虚]而[入]啊……听起来好淫/荡。宗以文奸笑着睨眼道:“你他妈真脏!”话一出口,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段西安都处了28年了,春心荡漾、兽性大发一下又怎么样? 于是他立马改口:“我举双手支持你!你都防守那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转为进攻了。” 段西安笑而不语。他按兵不动许多年,蓄势待发就等着时机成熟。沈姚订婚期间,沈孙义和别的女人上床,这个大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他体内亿万精兵,早已蠢蠢欲动。 几日后,段西安如约而行。 苏段处于y市这座度假之城,即便是新年,这一带依旧人山人海。 罗伊娜的派对在一小时前开始,地点设置在苏段刚建造不久的温泉村内。 这个季节泡温泉最惬意,苏段的服务相当人性化,且高标准、高规格。派对开始不久,便有成群的男女相携进入温泉浴。池边摆置酒水,场内立体声环绕。 姚东京裹着兔毛坎肩,对下水一事兴趣缺缺,单取了一杯鸡尾酒,斜倚着木壁小酌。她本是不会喝酒的,但这类鸡尾酒实际是饮料,酒精度并不高,控制饮量便不会上头。她权当是解渴。 这时罗伊娜踱步而来,带起一阵清风,将她身上涂抹的blv香水吹送过来。 很清新的茶香味,不刻意关注便觉得充盈鼻腔,可努力嗅鼻却又追寻不到。神秘又清雅。 姚东京禁不住莞尔:这是她喜欢的气味。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她和罗伊娜真的很搭。 罗伊娜站到姚东京身侧,一边小饮红酒,一边张望。她毕竟是派对的主人公,多关注场子是应该的。片刻,她扭头看向姚东京:“不下去泡一泡?” “人太多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罗伊娜瞥了一眼温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里头,池子很大,其实并不拥挤。想来姚东京是不愿和陌生人过于亲密,才拒绝下水的。 这样想来,罗伊娜倒觉得过意不去。是她把姚东京邀请过来,但这场子里的人姚东京并不很熟悉,这时候才会独自一人,无人陪伴。 罗伊娜想了想,道:“房间里也设有温泉池,单人的,入睡前泡一会儿,帮助你睡眠。” 姚东京闻言一笑:“谢啦,我知道的。” 罗伊娜点点头,忽地转换话题:“这几日都没听见你消息。诶,问你,你和沈孙义摊牌了吗?” 姚东京一滞,轻轻摇头。 几天前她是打算和沈孙义摊牌,可那日诸事不宜,又有杨艳艳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一上午下来,沈孙义就像跑了万米马拉松,累得头都抬不起。她心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不过这事注定要解决,时间长或短而已。 姚东京抿抿唇,将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迟早会说,只是不是现在。那天他……我不想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罗伊娜蹙着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没那么重要。如果你真能成为那根稻草,如果你真有那么重要,姓沈的也不会一边承诺娶你,一边和别的女人上床。我劝你还是趁早把这事了结了好。” 姚东京顺应地点头:“嗯,我有分寸的。” 罗伊娜还欲说些什么,余光一瞥,转眸一笑:“既然你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先走了。”说完,拍了拍她的肩,捧着酒杯扭腰离开。 姚东京正诧异着,转头的时间,一抹高大的身影翩然而至,像把黑色的伞,笼罩在她的头顶,影子在她的酒液面上划出一抹弯弯弧度。 她下意识回眸,正好迎上段西安笑吟吟的眼。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怎么罗伊娜看见我就走开了?不会是在讲我坏话吧?” 姚东京微笑抬起手,捋着碎发至耳后:“被害妄想症。” 段西安愉悦地轻笑,头顶那束光好似薄纱一般,柔柔地落下,铺在姚东京象牙白的面庞上,一半大亮,另一半藏在他的影子里,灰蒙蒙的。温泉的蒸汽呼啦啦萦绕而来,令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宛如隔上一层薄膜,朦胧而神秘。 一时之间,他不忍多言,仿佛出口便会打破这静谧的美。 姚东京自然不清楚段西安心中所想,站在此许久,一杯鸡尾酒已然见底。她将最后一小口饮入腹中,轻轻舔舐唇角,回眸便见周身不远处围着一圈姑娘。 这画面似曾相识。 仔细回忆,她便想起三年前的一幕。同样是罗伊娜的派对,同样是那么一群年轻有活力的姑娘,她们聚集在一块儿,形成一个圈,仿佛行星绕着恒星。 三年前,段西安就是那恒星。三年后,同样如此。 唯一的不同是,那时候行星与恒星贴得极近,而此时行星只敢远远观望着恒星。 姚东京扫过那群姑娘,寻到几双崇拜的眼,几双仰慕的眼。再回眸,发现这颗恒星的注意力仍旧在她身上,心中止不住叹息:“段西安,请你别再盯着我看了,好吗?” “不好。” 姚东京愣了愣,见段西安还噙着笑,便开玩笑地说道:“你看看你身边这群如饥似渴的妹子,拜托你不要厚此薄彼,也将目光平均分配一下好不好?你看她们甚至都不敢靠近你了。” 段西安这才分散些注意力给身旁的姑娘,忽地想起从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唔,我记得以前她们可没有这样矜持。” 姚东京点头表示认同,忽而很有兴趣地道:“其实她们也并不是因为矜持了,才不敢靠近你。” “哦?那是因为什么?”句尾上扬,像一把镰刀,仿佛要勾起珍爱之物。 姚东京又是一愣,鼓膜轻轻一震,酥麻的电流迅速自耳入脑。她忽地想起深夜电台某位男主持人的声音,也像这样清冽却又藏着浅浅的酒意,叫人听了仿佛要醉了一般。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道:“因为……因为你已不是段西安了——你是nicolas,是酒店行业的神话。所以她们对你的感情是: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闻言,段西安闷闷地笑起来,就连他的胸腔也轻微地震动着。过后,他敛了笑,神情专注而炽热,仿佛盈满了充沛的情感,眼眶里承载不住,才哗啦啦地涌了出来,排山倒海似的冲姚东京奔腾而去。 他缓慢而翩然地步步逼近,几乎要触到她小巧的鼻尖:“那么你呢?你会因为我是nicolas而疏远我吗?” 他说话的热气融散在空气里,和温泉滚烫的蒸汽纠缠在一起,湿漉漉的,包裹在她的周围。 她微微眯起眼,似乎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脸。他距离她那么近,他的气息紧紧缭绕着她。而她踌躇着,拼命抵抗着,却觉得脑袋愈发沉重。 她的大脑发不出任何行动指令,指使她后退或者绕开。她只是那样站着,站在他的包围圈里。 少顷,她只晓得抬手捋发,机械地回答他的提问:“我?我不会。从前我以为我是光,一路追随着阳。可现在我知道我只是影,影离不开光las……你显然是光。” 他是光,而她是影。 影因光而存在,存在光便存在影。 光影两者,难分难舍。 这个比喻精妙绝伦,极大地取悦了段西安。他再次压下几分,长臂伸起,绕至她脑后,握住她盘发的卡,手指微动,便将那发卡拾了下来。 她一头海藻般的黑褐色卷发,如飞流直下,迎风飘舞。 霎时间,她惊愕地瞪圆了眼,还来不及质问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他便长腿迈至她身后。下一瞬,那绒绒的触感猛地消失——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亲自替她绾了一遍。 “你头发没绾好,所以一晚上不停地整理掉下来的碎发。”他的指尖划过她暖而软的肌肤,手中的动作有0.1秒的迟疑,转瞬又继续绕起她的长发,“我帮你重新绾一次,但也许不如你的手艺好。” 她讶然、羞涩,却移步不了。只听他轻而柔的声扫过她的耳廓,又痒又麻:“你说影追随着光,我说光离不开影。影是光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 第一把进攻 姚东京想,温泉滚烫的热蒸汽一定是不顾一切地朝她扑了过来,不然她怎么会觉得浑身发热、头皮冒汗呢? 她怔在原地,深吸口气,等迟来的凉风吹散开她两颊的垂发,露出一整张微红的脸。身前灰影移动,段西安自她身后绕回,笑盈盈地端详她的面庞,亮晶晶的眼里似乎盛满水光,温柔地波动着。 片刻,他轻笑道:“你脸很红。” 姚东京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坐过山车,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又像观看恐怖电影,浑身上下冒出一层白毛汗。 她紧张、慌乱,却偏要故作镇定:“刚才喝了酒,我醉了。” 他听了后沉默地笑,睿智的眸闪着光,似乎洞悉一切,却保持极好的风度,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静了半秒,他对她挥了挥手:“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绕出了热闹的温泉派对,通过幽静的石板小路和竹林,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苏段温泉村的前庭。 这一带有天然蒸腾的、温度可达90c以上的矿泉水,冷热泉水相伴而生,森林覆盖率高,生态环境优越,简直是天赐的温泉宝地。 苏段新开发的这片温泉村依山傍水,气候宜人,冬有温泉、夏可避暑,区域规划总用地面积80万平方米,总投资20亿元,建设了功能全面且多样的温泉胜地—— 广场与喷泉、温泉山庄、温泉贡鱼、温泉水上娱乐中心、以山为邻的庭院楼阁,以及最受旅客喜爱的露天温泉泡澡池。 温泉旅游项目本就要受到很多自然条件的限制,而且与普通旅游景区相比,温泉旅游的投资更大,能接待的游客人数却比较少,因此,温泉旅游区从先天上来说就不是低档旅游区,面向的游客也是以高收入的富裕人群为主、少量的公商务人士为辅。 段氏本就以服务高收入人群为宗旨,在度假大城y市、苏段的附近再规划建造温泉村也属正常。短短三年内,这个项目从意向转为规划文件,又从规划文件转为现实。这是一般人拿不出的魄力,唯有段氏这样财大气粗的大财团,才能完成这样快速的三级跳。 姚东京跟随段西安前行,穿行过贡鱼养殖与垂钓池之时,情不自禁驻足观望。这儿的风景极美,令人身处其中便有恍然如入仙境之感。 段西安见她兴趣盎然地垂目看鱼,便走近解释:“入口处还放养热带观赏鱼类,是用引入的温泉水饲养的。那儿的鱼类比这儿的好看。我带你过去看看?” 姚东京微笑着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只是有点唏嘘。记得三年前这里还未开发温泉项目,可现在却一应俱全。” 那时候,姚东京特地赶来苏段,正好遇上苏段高层商讨温泉开发项目的可行性,犹记得那会儿这项目还没定下,可这会儿竟然落实了。 时间太快,转瞬间便将眼前的景变了模样。 段西安神思缥缈,沉吟片刻后轻声道:“你三年前说过,拟定、建造一个项目,需要缜密的计划——的确如此,但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周全的考虑,而是大刀阔斧、当机立断、义无反顾的勇气。” 闻言,姚东京微微一怔,段西安这样果决而不带迟疑,浑身上下散发了裁决者的气息,光是这一点,已不能令她觉得惊讶——她已经习惯了,完全适应了眼前这人便是nicolas的这一事实。 令她再生嗟叹的是:时间真的太快,不仅将景变了模样,还将这景中之人重新包装。 短暂三年,段西安迅速地成长和强大。时至今日,在姚东京看来,他竟已成为触手不可及的人物了。从前她是只刺猬,知晓反抗;如今她脱下尖刺,磨平棱角,像颗圆润的鹅卵石。 她难以按捺心底升起的奇妙情感,好像受到神的牵引,仿佛她真是尾随着光的影,一步一步紧跟着段西安走去。 最后他们在贵宾楼停下。紧接着又是一阵七拐八转,姚东京只觉得眼前景物走马灯似的不断变化,终于在一间房前顿足。她讶异地抬眸:“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从派对里出来时已过晚9点,段西安把她带到有床的地方…… 见姚东京警惕地蹙眉,段西安一笑置之,自顾自地刷房卡,推门而入:“进来。” 他等了几秒也不见后头有人跟上,心里无奈地叹息,慢悠悠地解释:“你不是醉了?这里有醒酒汤。” 说完,也不管她是否相信,便兀自走进房内。姚东京迟疑地跟着走进,又是一惊:这幢楼是宾客歇脚处,方才跟着段西安上来之时,她便粗粗观察一番,发现这里的房间并不多,但照这间房的配备来看,真是极奢华——每间房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套间,设有厨房、卫浴、卧室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简直是小型的公寓式酒店。 段西安正在开放式厨房里,东找西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而后他捧着一只碗出来,在吧台边的电磁炉上烧煮,没过一会儿,那碗汤便沸腾了。 姚东京走过去,段西安便将那碗汤推过来:“喏,醒酒汤。” 姚东京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方才称醉不过是为了掩饰慌张的借口,她铁定没醉,不过是有些困了。段西安倒好,明明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现在却又塞给她一碗醒酒汤,也不知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派对里饮了一杯鸡尾酒,她肚子里还有液体在晃悠,目前着实是喝不下什么东西的。可她刚一抬眼,便迎上段西安好整以暇的目光,她立时打消了说出实话的念头。 不过是再装些水分进胃里,有什么大不了的。 姚东京抿着唇,捧着那碗滚烫的醒酒汤坐到了茶几旁,呼呼地吹着热气。 段西安刚要督促她喝下去,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是条短信。他瞄了一眼便收起手机,笑着边走边说:“我有事离开几分钟,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临走前,他很绅士地替她关上了门。 短信是他的秘书发来的,他走至走廊尽头,一边推开玻璃窗,一边拨打女秘书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喂las。” “你短信里说你现在在苏段?” “是的,我和苏女士一同过来的,刚到。” 段西安稍作停顿,问:“我妈?她不是出国度假了么?” “不,不是她。是苏佳玲苏女士。” “哦,姨妈。她来做什么?” “说是为了陪陈小姐散散心。不过我看陈小姐心情不错,倒是苏女士,一路过来真是累坏了,一躺下便睡着了。” “好,我知道了。” 段西安挂了电话后又在窗边吹了会儿凉风,这才走回屋里去。 姚东京依旧在茶几旁,不过方才是坐着,这会儿是趴着。茶几上那碗热汤少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剩在碗里。汤还热着,慢悠悠朝上滚着白气,正好挡住了姚东京的睡颜。 段西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吵醒了人。 他想拉开椅子坐下来,可那椅子腿划拉在地板上有尖利的噪音,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再看眼下的人,只是略微蹙眉,小巧的鼻子皱了皱,过会儿仍旧一动不动。 幸好没把她吵醒。 段西安缓缓吐出口气,右手还握着椅子背,维持刚才拉椅子的动作没动。他个子高,此时却微微弯着腰,像只骆驼。这姿势肯定不舒服,可他乐在其中。一双眸在姚东京的脸上游移,仿佛在描摹她的五官。 她黛色的眉,清淡的眼和长睫,光滑的肌肤和粉红的颊。 他情难自控地低下/身去,似乎是想要一亲芳泽。 余光中有白光唰地亮起,他惊了一跳。原来是姚东京摆在茶几上的手机。电光火石之间,他眼疾手快地按掉它。难免还是慌乱了些,错将接听键当做挂机键了。 他握着姚东京的手机,确认她仍在瞌睡,便放下心走向露台。这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姚东京的妈妈。 骆金银在电话那头喂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因此说话的口气便不太好。段西安一边忍受骆金银夹枪带炮的质问,一边低头看腕表,顺便总结归纳了骆金银打这个电话的意图——催婚。 待骆金银换气的空档,段西安恭敬礼貌地开口:“阿姨,我是段西安。”骆金银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段西安便继续道:“您刚才说的,我会转告东京。不过,我想多嘴一句:沈氏不长久了。” 骆金银倒抽一口冷气:“你什么意思?” 段西安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边:“我的意思是——段太太的头衔,更适合姚东京。” 骆金银心中惊疑,可仔细回想,又觉得此刻的出乎意料是有迹可循的。 早在小除夕之时,段西安便登门造访,义正辞严地表露心迹和态度,甚至还搬出了毛爷爷的至理名言。只是当时她不甚在意,过后立马抛至脑后。 不等她有所回应,段西安便径自笑了,直截了当地道:“段氏是极好的靠山。联姻对象,当然要选择最强大的那一个。您说对吗?阿姨。” 露台风盛,段西安站了小会儿,浑身的热气便被夜风卷走了。进屋后周身立刻被暖气环绕,这才舒服了些。 姚东京还在睡。一直趴在茶几上也不是个事儿,段西安当机立断,决定将她挪到床上去。 两手刚伸出,他又迟疑了:他刚从室外进来,双手还是冰凉凉的。于是,他又急速搓了搓手,将手心搓出热来,才重新伸手,抱起了姚东京。 本以为这一系列举动做得格外小心,哪晓得姚东京浅眠,只是这轻微的抬起动作,便将她从睡梦里唤醒。睁眼便是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以及脖颈上滚动的喉结。 她想都没想便挣扎起来:“你要干嘛?” 他没回答,依旧大步流星。 姚东京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环境从客厅变为走廊,又从走廊变为卧室。而卧室正中央,有一张几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压来压去都绰绰有余的双人大床。 她深吸口气,杏眼圆睁,因为紧张,声线带着一丝颤抖,好似绵软的娇嗔:“你要干嘛啊!” 她说归说,段西安本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她硬是要一边说一边捏他。 真是小白眼狼。下手可真狠。 段西安疼地啧了一声,眼神一扫,吓得姚东京捏着他胳膊肉的手一松,也没敢大力挣扎了。 她惊慌失措的表情立马令他心软了。手上来自于她的触感柔软又真实,他爱不释手,倘若可以,他宁愿双手抱得残废了,也不要将她放下来。 他心中被这微小的愿望充满了,脚步也缓了下来。只是望向她的神情更为专注,两眼好像涂了502强力胶,再也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或许是他这幅模样惊着她了,她半晌也没说话。也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你到底想干嘛?” 段西安猛然间回神,恍恍惚惚地想:这个问题他可回答不上来,他想干的事多了去了。只可惜时候未到。至于他现在想干的…… 他笑了笑,情真意切地道:“伺候你睡觉。” 第66章 白玉之暇 段西安将姚东京轻轻地摆到床头,好像放下珍爱的宝物,带着极度的依依不舍。 双人大床的弹性极好,尽管段西安已将动作放缓放轻,可姚东京还是微微地陷了下去,又轻轻地弹了上来,好似布丁。 她一落到实处便稍稍放心,刚要爬起身来,眼前的人立刻压了下来,铺天盖地似的,笼罩在她头顶。她条件反射地朝床头靠去,可她移动几分,他便也跟进几分,步步紧逼,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她退无可退,心中便又打起鼓来。所有的力气都放在支在床上的双手上,紧紧拽着被单,暗暗使力。 她是害怕的。因为深知男女力量悬殊,段西安又这么高大强壮,他将双臂张开,分别支在她的身体两侧,好像禁锢住她的铁柱,让她逃离无门。 她微微侧头,便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外套紧紧束缚着他的手臂,外套被他健硕的肌肉顶得紧绷,让人无法猜度衣服之中的那手臂蕴藏多大的力量。 再往下看去,是他撑在床上的大手,手指纤长,手背上的血管交错纵横,这同样是力量的象征。 姚东京咽了口唾沫,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微启朱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转换此刻的气氛。 过了片刻,段西安道:“你不是困了?睡下吧。” 姚东京垂着头,不敢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你这样我怎么睡?” 话一出口,她就羞愧得想挖地洞。 凭什么她要这么惧怕?甚至不敢看他。这么没气势,理所当然要落人下风。真是没用。 她心中这样想着,脸上也是同样悔恨的表情。紧抿着唇,唇角微微朝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隐忍着不发。倒是那双杏眼,好似含着千万的情绪,眸中流光溢彩,光华闪现。 仿佛璀璨的琉璃珠,熠熠生辉。看得段西安目光一柔,整颗心仿佛要融化一般。 她这样无辜示弱的模样,他是头一次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挺复杂的。 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她这幅小委屈的样子,令他欢喜极了。心里好像藏着发酵的面包,一点一点胀大,他只好拼命忍住想要搂她入怀的心情。 姚东京垂头等了片刻,对面的人一句话都没说,于是抬头瞧他一眼,重复道:“你这样我怎么睡啊。” 闻言段西安缓缓挪开身子,姚东京得空,轻轻舒出口气,趁人不留意,迅速起身,想要下床。哪晓得她双脚还没碰地,又被段西安捞了回来。就跟捞虾米似的,简单又粗暴。 “大晚上的别乱跑,困了就睡。” 姚东京瞄了段西安一眼,感觉挫败。无奈又逃脱不得,脸上刚褪下的委屈又浮了上来:“我想回我房间睡……” “这里不好吗?这栋楼的房间是整个温泉村最高级的,你也看见了,这里是公寓式格局。罗伊娜替你订的那间房,远不如这里。难道你比较喜欢简陋的住宿?” 听他半调笑地不以为然,姚东京撇了撇嘴,心中默默反驳:就算是罗伊娜替她订的那间房,也一点都不简陋。一晚5000的报价,段西安把这归类为“简陋”。呵呵。 不过那间房的确不如段西安带她来的这间,以姚东京专业的水准估测,她身处的这间房,一夜上万跑不掉。 姚东京心中有褒贬,段西安摸不清她内心所想,以为她还在琢磨着怎么溜回去,心头立刻浮上一层失落,语气便强硬了些:“你就在这儿睡,别回去。” 话音刚落,他又觉得这口气重了些,害怕她听了不高兴。左思右想,左右衡量,无计可施。 他好歹也是段氏的老板,这三年来做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决策,从来不拖泥带水、举棋不定。也只有面对姚东京这个女人,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俗话说得好:深爱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无论怎样爱惜都能觉出不好来。 正是因为万分珍惜,才会觉得无所适从。段西安处于这样矛盾的境地之中,柔情蜜意和小心翼翼全数化作一声叹息:“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许是他难得露出这样为难又失措的神情,也或许他的声音里乞求的意味太浓,姚东京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当时还不觉得这有什么,翌日才发觉这根本就是一个预先设定好的陷阱——那床真的舒服得紧,姚东京睡到日上竿头才悠悠转醒。而后却被告知罗伊娜和一众人等搭乘上午的班机回了x市,光留下她一人。 哦,还有段西安。 这消息也是段西安告诉她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神情自若,只是他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的欣喜。 姚东京只消一眼,便敏感地察觉到:她或许是中了他的计,被他扣留在苏段的温泉村了。 此时正值中午,他们所处的贵宾楼距离温泉池不远,来往的宾客大多都是泡了温泉回来的,亦或是刚要出门泡温泉,姚东京虽觉段西安此举令她哭笑不得,但也不好发作。于是顺着人群走出楼去。 段西安跟在她身后,几分钟后又大步走到她前头去,迎面对上向她们走来的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姚东京认识,是段西安的女秘书。另一个女人长得温婉似玉,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薄薄的刘海遮住额头,一见人便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也眯了起来。 是个颇有味道的美人。可惜腿脚不太灵便——她是被段西安的秘书一路搀扶着走近的。 女秘书点头算作打招呼,段西安略过她,直接望向她搀扶着的女人:“表姐,怎么就你一人?姨妈呢?” “你……姨妈……在……泡……温泉……” 闻言姚东京一怔:原来这女人不仅腿脚不够利索,连说话也断断续续不连贯,这短短一句话说出口,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艰难得很。 像是感受到她的诧异和疑惑,段西安趁对面两人不注意便侧过头,用口型向姚东京解释。 姚东京心中本有猜测,瞄他一眼,更是坐实了那个猜想:这女人走不大来路,也说不好话,正因为她是个脑瘫。 女人在秘书的搀扶下又走近几步,依旧喜笑嫣然,指着姚东京吃力地开口,才发出一个音节,段西安便知晓她要说些什么,打断她道:“表姐,这位是姚家的,姚东京。”接着,他又对姚东京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姐,陈白玉。” 段西安的表姐,也就是段西安母亲这边的亲戚。姚东京也是知道一些的,苏美凤的姐姐是苏佳玲,做餐饮生意。苏家的浙菜做得极妙,在全国都算知名。这陈白玉正是苏佳玲的女儿,本应是大器之才,只可惜是脑瘫。 姚东京笑了笑道:“陈小姐新年好。” 陈白玉欢喜地点头,向前伸出手去。姚东京见状立马迎上去握住那双柔软的手。 一旁的女秘书缓缓松开手,抬眼望着段西安。这二人默契了得,段西安当下便心领神会,示意女秘书跟着他走,想来是有什么公事要交代。 待段西安和他的女秘书走远了,陈白玉才艰难地说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话:“要……不要……去泡……温……泉?” “不了,我打算去吃早饭呢。” 听了这话,陈白玉笑得更欢,亮晶晶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宠爱:“你……和我……弟弟一样,爱……懒……床,总是……把午饭……当早饭……吃了……” 姚东京不好意思地笑,又听陈白玉道:“那……我陪着……你去……吧?”说完,也不等人同意,便转身走去:“没……关系……的,我自己……也是……能走的。” 下台阶的时候,陈白玉走得十分慢,可一步一步还算稳当。 姚东京跟在她后头,怕她不小心摔了,紧盯着她的后背,发现她虽走路艰难,可背梁挺得格外直。双脚虽微微打着颤,可紧咬着牙关便落脚了。 顽强又固执。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暴风雨中的海燕。 那一瞬间,姚东京对陈白玉心怀敬意,同时也心生同情。她想搀扶她,可又怕她妄自做出这样保护的举动会伤害到她的自尊心——这样身有残疾的人,该是比一般人更看重自尊。 等踏上平地,姚东京才虚扶住她:“陈小姐,你刚才说你妈妈在泡温泉?那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别等会儿你妈妈出来找不着你,就该担心了。” “没事。”陈白玉笑了笑,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停下脚步看着姚东京问,“你……有……男朋友……了没?” 姚东京摇头,陈白玉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语气像是长辈嘱咐小辈:“差不多……好找……男朋友了,早点……定下来好。” “嗯。”姚东京应道,“陈小姐呢?有没有男朋友?” 陈白玉笑着摆手:“你看我……这样,谁家的……男孩子……会要我?” 姚东京心下一惊,暗自怪自己嘴笨,偏偏提起这茬,后悔不迭。可再看陈白玉的神情样态,既不羞赧也不难过,反倒一派轻松,姚东京对她又增添几分尊敬:想来这陈白玉处世态度也算积极乐观。 忽地,陈白玉像是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笑得眼睛又眯成一条月牙,回眸看姚东京:“前段时间我去……孤儿院,见着……那些小孩……活蹦乱跳,喜欢得很。于是……拜托……妈妈申请领养,再过几日……就能去接孩子了……” 姚东京讶异地看她一眼,心想她大概是真心喜欢小孩,不然自己生活都难以自理,又怎么会想要领养小孩?她大概是认定她这辈子不会出嫁,才这么心急着去要个孩子来。也难怪她说起孩子这话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诶,你……呢?你喜欢……孩子吗?” 不喜欢。 大多数小孩子又闹又皮,成天胡闹,没个定性。姚东京喜静,又怎么会喜欢闹腾的孩子? 不过她望着陈白玉期待的眼神,还是违心地应道:“喜欢。” 果不其然,陈白玉听了更开心些,轻轻笑了几声:“那好、那好。” 两人又走了段路,走得累了,姚东京便扶着陈白玉在木椅上坐下。这时,陈白玉的妈妈苏佳玲找了过来,一见陈白玉坐在木椅上,心疼地道:“哎哟,你怎么坐在外头吹风?着凉怎么办?” 陈白玉还未答应一句,苏佳玲转头便瞥到姚东京,陈白玉便笑道:“妈妈,我……挺喜欢她的。” 苏佳玲惊讶地挑了挑眉,看向姚东京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姚东京觉得不好意思,陈白玉见了又是笑:“你……话不多,但我……看出来,你很善良。” 苏佳玲见状也笑,急急握住姚东京的手。姚东京回眸,便见苏佳玲目光灼灼,里头藏着晶亮的东西,名为感恩。 * 吃过午饭,姚东京便回了房间,打算整理完了就回x市。 张慧慧的电话是这时候打过来的,姚东京一接起,张慧慧就急匆匆要她打开电脑看头条新闻。 温泉村的每间住房都配备笔记本,姚东京按照张慧慧的指示,点开了排前的一条新闻。 标题显眼又熟悉:《曝光酒店行业那些肮脏的秘事》。 姚东京思索再三,终于从大脑的角落搜寻到它的踪迹——她的酒店发生特大盗窃案后上了新闻,正当她愁眉不展之时,这条新闻如神祇降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压下了她的丑闻。 那时候,这条新闻在首页逗留了半天,而后不知因为什么,彻底消失了。现在居然又重现江湖? 新闻的主人公是如日中天的沈氏,也不知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是不是真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这样曝光沈氏酒店的内/幕。 姚东京粗粗浏览那篇字字珠玑的报道,总结概括出那洋洋洒洒上千字的梗要内容:所谓“秘事”,指的是沈氏酒店的性服务丑闻——沈氏的会议式酒店,为入住的商务精英提供免费的性服务。 受益者自然是酒店方和入住方。而这一场秘事的受害者,毫无疑问是被强迫提供性服务的酒店服务小姐。 第67章 情不知所起 姚东京安静地浏览网页,电话那头的张慧慧屏息凝神,也静静地等着。 估算好时间,张慧慧试探着开口:“东京,沈氏这丑闻,你怎么看?” 张慧慧这人温婉贤淑,平日里绘画、打毛衣,闲暇时候逛街散步。时政新闻从不关心自不必说,娱乐新闻也是不在意的,更别说商场的这些个热点消息了。 她这会儿能问出这么个问题,姚东京乍听之下,顿觉奇异。但她按捺着疑问,四两拨千斤地回应:“这类新闻中,不乏些捕风捉影的,也有些是空穴来风,因此不好判断真假。你问我怎么看——我也说不上来。” 听了这话,张慧慧立刻道:“这消息该是真的吧,你不在x市不知道,但我倒是看见警方都介入了。警察都来了,能不是真的么?” 姚东京沉吟半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实在的,沈氏与她并不相干,沈孙义不过是她“曾经”的订婚对象,况且现在因为沈孙义的私生活问题,她对他再无好感。这样说来,沈氏丑闻到底是真是假,于她而言,是且仅是一则事不关己的新闻而已。 让她在意的是此时张慧慧对于此事过分热衷的态度,就好像这些话是她早准备好的,之后还有后话要说给她听。前头这些,都只是铺垫而已。 果不其然,张慧慧后面又说道:“东京,我也是担心你受牵连。你和沈家当家是……那种关系,沈氏出了这么件大事,我害怕你也……” 姚东京笑了笑,安慰道:“说真的,我和沈氏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那边出了什么事,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你安心吧。” 张慧慧松了口气,踌躇着道:“外界都知道你和沈家当家是有婚约的,因此我才担心。我大哥也担心,还急忙叫我打电话问问你。他也是不知道你对沈家那位的态度,今天听你这么说了,我转告给大哥,他肯定也该……放心了。” 姚东京直觉向来准,张慧慧句尾有可疑的迟疑与停顿,仿佛那“放心”二字是她斟酌再三才吐出口来的,或许她本想说出口的不是放心二字。 望着电脑屏幕上那则措辞严厉的新闻片刻,姚东京的心境却是出乎意外地平和。她头脑很清醒,态度也冷了下来。她从不喜欢和人纠缠不清,更讨厌暧昧,迫切要斩断可能衍生的麻烦。 因此她缓慢而真挚地对张慧慧说道:“我和沈孙义的确没可能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和别人的可能性。这一点你明白吗,慧慧?如果我真的会喜欢你大哥的话,何必要等到现在才谈可能?所以你也别做红娘了,我很困扰。” 张慧慧愣了愣,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气氛尴尬起来。姚东京顿了三秒,笑着化解尴尬:“是我多想了?那我跟你道歉。” 这时门铃响了,姚东京便有了借口,道别后立刻挂了机。可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低头一瞄,是段西安打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她手握手机跑过去开门,门外是段西安。他见门开了,慢悠悠按掉手机,笑吟吟地问:“我打了你几个电话,都提示在通话中。你和谁在煲电话粥?聊那么久。” 姚东京侧身让路:“张慧慧。” “哦。”段西安大步迈进,在屋内审视了一圈,笑道,“刚才我去贵宾楼找你,你不在。我猜你是回这儿来了,果然如此。不过我看你这间房也没什么特殊的呀,怎么又搬到这里来了?” “那天过来时行李都在这,我住这儿方便。” 段西安点点头,视线绕了一圈又落到打开的笔记本上,多看了两眼,姚东京便笑着走过去,复又坐下,随手便关了页面:“你找我有事?” 页面被唰地关闭,段西安的眼睛甚至来不及适应那片白光猝然暗下去,只好侧头挪开视线,又眯了眯眼,才笑着解释:“下周w市的吕总新店开业,邀我过去剪彩,你要不要一起去?” 姚东京思考了一下道:“是做川菜的那位吕总?” 段西安侧身靠在摆着笔记本的那张桌子边,扭头望着姚东京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邀请陈小姐和她妈妈一起过去,大家都是同行,剪完彩交流起来也方便,更有话题。” 段西安抿了抿唇:“他们是竞争对手,我要她们陪我去,那真是太不上道了。” 他垂下眼睑看她,又道:“还是你跟着我去比较好,顺便还能蹭顿好吃的——吕的预约已经排到一年后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要把握么?” 姚东京笑着摇头:“说是去蹭吃蹭喝太没面子了,而且你要怎么向吕总介绍我啊?没个由头就跟着你去,既显得没诚意,又容易让人尴尬。”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我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你就不需要担心其他。” 见姚东京笑而不语,段西安在心底深叹口气,细声慢道:“你不就担忧身份的问题?这太好解决了。你想要什么身份,我安一个给你便是。同事、朋友,或者伪装成我的同学,再或许,我也可以向人介绍你是我的女朋友。” 他笑意盎然,满面春风。姚东京想,要真依着他的想法去了,那可不是正中他下怀? 况且这段日子她和他走得未免有些近了,此时她是刻意要与他拉出些距离来。 “苏女士和吕氏虽然是竞争对手,但现在都求双赢不是?不如你带陈小姐她们去,说不定还能促成苏吕强强联手呢。” 段西安心下一凉,想这状况,姚东京是势必不会陪同他去了。比起促成苏吕强强联手,其实,他现在更想促成段姚强强联姻。 虽觉遗憾,但他也不敢勉强她。他将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笑道:“表姐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况且姨妈也不会同意。” 他忽地从倚靠的桌沿边直起身,笑着翻了个白眼:“‘黄明渤的小儿子出言不逊伤了小白玉的心,我是带她来苏段散心的,得住一段日子。’” 姚东京讶异地看着他,他轻笑出声:“这是姨妈的原话。她来那日就说了,要在苏段住着。那她铁定是不会再跟着我东奔西跑的。” 姚东京憋着笑,真没想到段西安还有表演才能,将一女人模仿得惟妙惟肖:“哦,那太可惜了,你只好自己去了。” 段西安佯装失落,夸张地叹了口气。步履缓慢地踱到窗边,背手站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转回身来:“那你陪我去电视台做专访怎么样?” 姚东京疑惑地蹙眉,就听他兴致勃勃地解释:“前几天有个电视台的记者给我打电话,请求我配合他做个专访。我刚回国那会儿做了专访,因此没什么兴趣。本想拒绝他的,可他后来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叫……哦,对了,叫小k。我就答应了——他叫小k,你认识他么?” 认识是认识,但不至于到“好朋友”的关系。小k是张慧慧的同学,有点自来熟,人倒是挺热情的。 姚东京点点头:“那你就配合下人家呗。” 段西安快步走近,在姚东京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种专访很累人,我本身空余时间也不充裕。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的。” 言外之意便是:我配合你朋友做专访——这种累死人的活,我只要求你陪着一同去。于情于理,你都得满足我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姚东京听出这层意思,可她实在不愿意去。要是这个人是nicolas,或许她便怀着崇拜的心情去了。可这人不仅是nicolas,还是段西安,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为难的样子看在段西安眼里,又是令他一阵失落。从宗以文嘴里听到沈孙义出轨的事,他兴奋得很,甚至以为他和姚东京或许就能这么成了。可现在看来,那都是他想当然耳。 女人是这世上最坚韧的物种。平素柔情若水,关键时刻又能锲而不舍。一个女人倘若真心,刀山火海都愿意陪同。更何况是他那一场小小的专访。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他可真是倍觉挫败,甚至不知道这个“努力”的尽头在哪里。 这种失落又失意的情绪像蛛网,密布在他身体每个角落。 他想,他这辈子所感知到的所有怯懦的、落败的、难堪的感情,都来源于此。他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仿佛要万劫不复,却偏甘之如饴。 难以抽身,更舍不得抽身。 他苦笑着,不发一言。 这难捱的沉默耗尽了姚东京全部的耐心,她心里烦躁,却弄不清楚这烦躁缘何而起。于是她跺了跺脚,又用手捋了捋发。这是她焦虑时的小动作。 捋发的手臂抬起,一不留神便敲在桌角,挪开手臂之时,将桌面上的手机带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巨响,像礼炮一般,在静谧的时空中爆炸。 她更心烦意乱,刚要弯身捡起手机,余光内便闯入一大片灰影——段西安先她一步弯下腰、蹲下/身。他替她捡起了那只手机,又轻轻摆回桌面。 可他依旧保持下蹲的动作没有起来。 姚东京一低头,便撞进了他的眼里。他单膝跪地,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你曾经告诉我,你很崇拜nicolas,对吗?”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说道,“就算是为了现场观看nicolas的专访,你也不愿意陪我去吗?” 这次他预留了很长的时间等她的回答,她嗫嚅着唇,却迟迟给不出答案。 他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暗淡,就好像他心底的黑一厘一厘地蔓延。 最终,他像败北的公鸡垂下了脑袋:“之前我那么希望,对你来说我更是段西安而不是什么nicolas,可现在、此刻、这一瞬间,我又是那么希望,对你来说我就是nicolas,是让你愿意推迟所有,就为了听一场演讲的nicolas。” 他的头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干净的发被从窗闯入的微风吹得飘起,像蜉蝣似的。他的难过那么明显,迟迟不肯抬头,也不愿起身。 姚东京猛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残忍,仿佛她是持刀的刽子手。爱与被爱的差距这么大,段西安只能任她宰割。 她心有不忍,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在半空停顿——她甚至不明白她伸出手来是为了什么。是想要安抚他?或者是想要推开他? 整颗心好像被塞进卷成一团的毛线球里,被粗又绒的毛线缠啊缠,绑缚得紧紧的。有点闷,有点难受。 不知过去多久,段西安终于站起身来。他蹲得久了,小腿有些麻,站起来后的短时间内有些颤。 姚东京的目光顺着他起身的动作一起上抬,寻到他的脸。 奇怪地是,他刚才阴云密布、怅然低落的神情无影无踪,只是面色淡然,全然寻觅不到之前那起伏情绪的踪迹。他甚至是微笑着的,薄唇微微上扬,眉心也舒缓着。 只是眼中没有光。 他在伪装自己。 姚东京恍然想起在骆金银面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套上面具,假装欣喜、快乐和无虑。因为她很在乎骆金银,她想照顾她的情绪。 所以……他也很在乎她,对吗? 她木然望着他冲她微笑、摆手作别、推门离开。她紧紧收着拳,长指甲陷进掌心的肉,疼得她轻叫了一声,这才猛地松手。 她很不安,很内疚。 同时很想补偿他。 第68章 七巧之灵 回x市的第二日,姚春风便来电通知姚东京过几日要准备拜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姚东京还惊讶了一下,因为早在初八之前就结束了所有这些冗长的事宜。后来得知,原来是常居国外的表妹一家回国,这才临时安排了一家亲戚见个面。 姚东京的舅妈是韩国人,舅舅和舅妈结婚以后便举家搬迁至韩国,逢年过节才会回国一趟。这次回来实属难得。 但因为这一家子长年居住在韩国,姚东京和他们关系疏离得很,特别是和这个小表妹,几年见一次面的关系,自然谈不上亲昵。 况且这位表妹比她小了好几岁。人都说三年一个沟,姚东京和她的小表妹之间何止一个沟,更何况这不是一般的沟,这是跨越了国界的鸿沟。 因此姚春风提起这茬时,姚东京心里是不大愿意应付的,但面子工程还是得做。 人就是这么虚伪的动物,不能任性不能自由,不能喜欢什么干什么,更不能不喜欢什么就拒绝什么。成年人就是得逼迫自己干些恶心自己的事儿。 姚东京搭了计程车,决定先去s路的发如雪做个头,收拾下自己。 发如雪是理发屋,名字挺俗气的,里头的理发师也挺俗气的。 最常给姚东京剪发修发的是个烫了泡面卷的中年妇女,五短身材,微胖,眼睛小得很,声音也很男性化,粗得跟周迅似的。但人很和善,也很热心。服务业不就讲究个热情么,没人愿意花钱挨白眼。 姚东京进了店门,那泡面卷妇女就喜滋滋地迎了上来,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来剪头发?” 此时未过9点,因此店内冷清了些。 姚东京张望了下四周或坐在沙发上挑指甲的洗头小妹,或靠在墙边对着镜子整理刘海的杀马特理发师,觉得还是这泡面卷看起来舒服多了,于是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泡面卷指了指其中一张靠窗的理发椅,示意姚东京坐下,又挥了挥手中的剪发围布,摇起细碎的尘埃。 其实照姚东京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应该来这样的理发屋剪发。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可神奇的是,到了想要理发的时候,她往往只能想起这一家理发屋来。 或许是因为她平常去的那些美容美发店都趋于同化——统一的金碧辉煌,不谋而合的高大上,以及忙碌得不可开交的金牌造型师。 那里修个刘海都要上百上千,为什么呢?因为每剪掉一根发,就耗费了大牌造型师的一滴心血。这些理发屋卖的不是服务,而是来此美发的那群非富即贵之人的自尊心和攀比心。 那种地方去得久了,容易被疯狂飞涨的物欲逼得吐血三升,再来就是,钱包不断瘦身。 这家发如雪地处s路偏僻的拐角,这条街本身就靠近郊外,来往人的交通工具最值钱的也就是桑塔纳。实际上四轮汽车都不多见,因为这条路窄,开车不如骑脚踏车方便。 姚东京从前从不曾踏进这一带一步,会来这边理发全是因为张慧慧。张慧慧还是在校生,闲暇之时便和同学轧马路,后来发现了这家理发屋,便带着姚东京来了。 那时候替姚东京理发的就是泡面卷妇女,一上来就问是不是要剪发,直截了当,理发途中也从不推荐乱七八糟的美发套餐,哪像那些美发店,客人一进来,理发师那一双眼就上下不停扫,总想着圈钱。 修薄头发并不费时,姚东京眯眼小憩了一会儿,头顶便传来泡面卷粗粗的嗓音:“还是过年好吧?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我看你气色挺好的。” 姚东京弯唇睁眼,矩形落地镜中映出她的容貌。 果然如泡面卷所说,她唇红齿白,脸颊泛着浅粉的红晕,微微一笑脸就显得圆,苹果肌也很饱满。也难怪如此——她都已经多久没去打理酒店的事了。精神放空了,身体就轻松了。 理完发,姚东京便下了楼。 发如雪是二楼,一楼是鲜花店。店里有个穿豹纹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挑选蝴蝶兰,最后她看中了一盆玫红的,走来收银台付账。 两两便对视上了。 姚东京先是一愣,而后便释然:x市说小不小,可说大也真不大。在市区转来转去的,也就是那么些人。 她客气地笑了笑,踏下阶梯:“你也来这边?” 安在音瞄了姚东京一眼,抬手撩了一把金黄色的长卷发,露出胸前雪白的半球:“我在这边有个套间。喏,过去一条街就是。” 说着,她转身指着店门外的远方。店内靠门的位置有两位男客人,抬眼便见安在音回身,灼灼的目光立刻被她胸前裸/露的两团肉吸引,一时之间移不开目光。其中一个很是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安在音在心底冷笑,挑眉讽刺:“文明观球。” 姚东京随口问道:“这边远离市区,路窄得连车都开不进,你怎么会在这里买房子?” 店员收好钱,将那小盆玫红蝴蝶兰交付给安在音,安在音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钱包,中指上的戒指迎着光闪烁:“狡兔三窟,这个地方只有两个人知道,算是我的藏身之处吧。” 临走前,她蓦地一顿,回眸冲姚东京一笑。笑得姚东京心中咯噔一下,不舒服极了。 之后姚东京再回想安在音的这抹笑,才觉得世上所有事,必定是事出有因。 她那么张扬,那么热烈,那么无所顾忌,甚至不屑一顾,带着轻蔑,带着嘲讽,不是因为心中藏着秘密,而是因为她克制着不要泄露这个秘密的心情。 姚东京步行走出这条狭窄的街,路口的保时捷朝她滴滴叫了两声。姚东京钻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罗伊娜道:“等急了吧?” 罗伊娜嫌弃地看她一眼:“那可不?约你逛个街都那么困难。”审视了一番,又道:“你真的理发了么?我看不出来。” 姚东京摸了摸发尾:“稍微剪短了些,还修薄了点儿。”话音一转,又指着罗伊娜万年不变的齐刘海和黑长直道:“你也好换个新发型了,我都看厌了,你不厌啊?” “他喜欢。” 姚东京怔了一下,立马明白那个他指代谁,吃吃地笑起来。 罗伊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微红了脸,明明害臊得厉害,还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低声怒斥道:“笑什么?别笑了!” “我懂,女为悦己者容嘛。” “……christianlouboutin上新款了,我们现在就去血拼。” 转移话题不要太明显哦。姚东京捂嘴又笑了一阵,接受到驾驶座投来的眼刀后才堪堪止笑:“很遗憾哦,今天我去不成了。” “你又要爽我约?!”罗伊娜气得拍了车喇叭两下,吓得横穿马路的行人缩了回去。 “姓段的也三番五次放我鸽子,你怎么和他一样?”这难道是所谓的夫妻相吗! 姚东京内疚地双手合十,安抚濒临暴怒边界的罗伊娜:“抱歉抱歉,下次我约你。顺便,你能不能把我送到东洲花园去?” 这回罗伊娜真的暴怒了——不仅爽她约,还拿她当车夫使! 当下,罗伊娜便将保时捷急停在路边,双手叉腰以示不满,抬了抬眼皮忿忿逼问:“你去那片房价贵得吓死人钱多烧着玩的白痴才会买的小区干嘛?” 房价贵得吓死人……钱多烧着玩的白痴才会买…… 也不知道苏佳玲女士和陈白玉小姐听到罗伊娜对她们居住的小区的评价,会有什么反应。 姚东京抿抿唇,想笑又害怕笑了会被狂怒的罗伊娜丢到车外去,于是只好憋着:“做浙菜起家的那位苏老板,你知道的吧?她女儿领养了个孩子,上次我多嘴说了句喜欢小孩,孩子一接回家,她便来电邀请我去她家。盛情难却。” 陈白玉说话磕磕绊绊,在电话里头吭哧吭哧的,说半句就得停顿好一会儿,姚东京根本不忍心拒绝。 东洲花园是别墅区,防盗门外还隔着花园,最外面是铁艺大门,装备无线可视门铃。 姚东京按下门铃,还没在显示屏上看见脸,眼前的大铁门就打开了。她瞥眼望去,段西安站在那里,双手插/进兜里,好整以暇地笑着。 “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说实在的,她和陈白玉不过是一面之缘,牵线搭桥之人正是段西安。论亲疏,她怎么也比不上人家有正儿八经的血缘关系的。 其实接到陈白玉电话的那一刻,她是觉得有些诧异的。可现在倒是觉得一切情有可原。陈白玉打电话邀请她,指不定正是段西安指使的。他知道他邀请她,她不一定答应,但陈白玉就不同了。 段西安微微笑着,细细地看了她几眼,忽地道:“你剪头发了?” 姚东京讶然:“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男人在某些方面很迟钝,记得骆金银某次烫了小卷,和姚春风朝夕相处一整天,姚春风愣是没发觉出来。还有骆金银衣帽间的衣鞋,姚春风是绝对分不清哪些是刚买的,哪些是穿过的。 段西安视线下移,落在姚东京微翘的发尾,平整、利落。他更加确信她刚理完发。 之前她的发尾尖尖的,风一吹就凌乱,而现在她在风中站了许久,扬起的发飘了飘,风止了,又乖巧地落回原位去。 这都是极其微小的变化,可神奇的是,他偏偏就轻易地发现了。 他那么在意她,在意到记录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晚都要在脑海勾勒一遍她的轮廓。她胖了,亦或瘦了,他看一眼就分辨得出。 他得意地笑了笑:“你就当我是火眼金睛吧。” 段西安和姚东京进了屋,苏佳玲正捧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见姚东京来了,笑着道:“小姚来啦?小白玉在屋里呢。那孩子也在屋里,长得可标致了,你快去看看。” 姚东京推门进入的时候,孩子正坐在积木地板上拼七巧板,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还没有床上摆着的布艺人偶大。 陈白玉扶着墙走过来:“来啦?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们……倒茶。” 怕她跑上跑下不方便,姚东京立刻拦住她:“不用了。” 陈白玉笑着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先帮……我看着他,我很快……的” 孩子不认生,段西安蹲下来用食指摸了摸他的脸颊,他也不反抗。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怒,只是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拼七巧。 姚东京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她一直以为她很讨厌小孩,可眼下的这个男娃倒令她有几分喜欢。他那么小,肉团子一般,陷入自己的小世界,不吵不闹。 她也跟着蹲下来,探出指刮了刮他的脸颊。 男娃缓缓抬头,长睫如扇,晶亮的眼珠宝石一般,怯怯地望了望姚东京。 这一望击溃了姚东京的防线。她微笑着,朝他张开了手。 男娃眨巴眨巴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朝前探了一探。这一探就足够了。姚东京主动倾身上去,将男娃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段西安伸手虚扶,跟着站起:“小心。” 姚东京不会抱孩子,男娃在她怀里的姿势有些怪异,右手折着压在她的胸口,难受得他撇了撇嘴。姚东京浑然不知这些,只觉得怀里的小东西肉肉的,嫩嫩的,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脸颊。 段西安心头一暖,问:“你很喜欢孩子?” 姚东京的注意力全在男娃身上,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很讨人喜欢。” 段西安点点头:“的确。” 男娃的脚丫子套着黄灿灿的羊绒袜,袜子有半只都是空的,估计是他小脚丫缩了进去。 段西安伸手握住那只胖乎乎的小脚,想帮他把脚丫子抽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弄疼他了,他很是不满地踹了踹腿。那只袜子本就松垮垮的,他这么可劲儿一踢,小袜子立马飞出去了。 这下,那一只肉肉的白脚丫露了出来。细腻的肉像是被风吹得鼓鼓的,脚趾和脚背间有挤压的肉痕。没了袜子的庇护,脚丫子立刻凉了下来。男娃委屈地嘟了嘟嘴,又皱了皱眉。 段西安忍俊不禁,探头过去,忍不住亲他一口。 哪晓得男娃正因为脚丫凉飕飕的不高兴呢,导致他袜子飞了的罪魁祸首还想亲他?哼,没那么容易!于是,男娃鼓着脸扭了头,藏在姚东京的耳侧,拿后脑勺对着段西安。 段西安的唇便就势落在了姚东京的侧脸。 轻轻地一贴,两人俱是一怔。 又急急地分开,互相不敢置信地对望。 第69章 躺在那里的笔记本 其实这轻飘飘的吻不带任何浓烈的感情/色彩,真要说的话,也就是带点儿欣喜和疼爱的意味。因为段西安根本没想到这一吻最后会落到姚东京的侧脸上。 他定定望着姚东京明亮的杏眼,企图从中寻到一些特殊的情绪。可惜的是,姚东京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搞蒙了,眨了眨眼,表情还是愣愣的。 跟只傻兔子似的。 他忽地就笑了,由心而发的愉悦,眼睛都笑得弯弯的。 姚东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眸里多出些羞涩的愠怒,直到他止了笑,仍旧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心头发烫,好似心尖尖上藏了一台烘干机,烘得他口干舌燥的,他下意识地舔唇、吞咽,视线下移,落在姚东京的唇瓣上。 这一眼便带着浓烈的感情/色彩了。 浓浓的渴望,浅浅的遗憾。 仿佛在遗憾那个吻该落在她的唇瓣上,而不是脸上。 姚东京轻轻干咳一声:“你看哪里呢!” 段西安收回目光,没说话,倒是瞥眼看了看姚东京怀里的男娃。这男娃方才还用后脑勺冲着他,这会儿却又转了过来,贼亮的眼睛和他对视着,他忽地乐了,探出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这回男娃没躲,眯着眼睛皱着眉,在段西安的大手落下来前,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姚东京如梦初醒,低头看了一眼男娃光裸着的小脚丫,朝地上那双黄灿灿的小袜子努了努嘴,指挥段西安道:“你去把袜子捡起来。” 接着她将手臂收得紧些,抚了抚男娃的后脑,哄着道:“是不是冷了?不怕不怕,一会儿就穿上小袜子。你可千万别着凉啊。” 段西安捏着小袜子,刚要动手替男娃穿上,又把手缩了回去:“你给他穿吧,我怕他又蹬我一脚。” 姚东京瞄他一眼:“行吧行吧,那你抱着他。”说着便要把男娃递给他,他都把手伸过来了,男娃又不乐意了。两只小肉手死死拽着姚东京的领口,段西安拽了拽他的小屁股,没拽下来。 姚东京抽过段西安手里的那只小袜子,拎起来在男娃眼前晃了晃:“这是不是你刚刚丢掉的小袜子啊?我们现在把袜子穿上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握住男娃没了袜子的那只小肉腿,然后眼神示意段西安快过来帮把手。趁男娃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又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你看你,脸蛋都凉了,还不穿袜子。” 段西安趁这机会迅速地捉住男娃的脚丫,将袜子套了上去,这才松了口气。 苏佳玲就是在这时候上楼来的,两手撑在房门上,站在那儿笑着:“我现在看着呐,真觉得你们仨像是一家三口。”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快下来,我给你们泡普洱。” 段西安应了一声,眼见苏佳玲的毛呢裙子消失在门外,又转回头对着姚东京意味深长地笑:“姨妈说我们像一家三口?” 姚东京掂了掂怀里的男娃,把他抱得更稳当些:“谁和你一家三口。” 她先他一步走出房,脚步却有些虚浮。心脏蹦得那么欢,嘴巴却犟得那么硬。 苏佳玲在餐桌上摆着一整套茶艺用具,姚东京和段西安下楼的时候,茶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苏佳玲用茶匙将茶仓里的普洱拨进去,等茶叶翻腾漂浮着,再取下茶壶,一杯一杯斟好。 段西安一见这阵仗,立刻笑了,嘴巴极甜:“姨妈,您还会茶艺这一套?这么厉害啊。” 苏佳玲咧嘴一笑:“我就是胡搞的,这套茶具是我一个卖茶叶的朋友送的,我没事就倒腾几下。” “您太谦虚了,我刚才看您这一步一步下来,跟电视上那些茶艺高手没什么分别啊。” 苏佳玲被逗得乐开了花,晲了他一眼道:“行了行了,这里属你嘴最甜!来来来,快坐下,一杯一杯喝了,这普洱好,养胃。” 说着,她立马端了一杯递到段西安手里,又瞥到姚东京还抱着孩子,便笑着走过来,接过孩子道:“你也坐下。”她在孩子脸颊上嘬了一口,笑眯眯的:“乐乐,你先自己玩一会儿玩具好不好?” 苏佳玲将孩子抱到客厅的玩具屋旁,又走过来,姚东京便笑:“他叫乐乐?” “嗯,寓意是希望这孩子常常乐呵呵的。小白玉起的名儿,起得好吧?” 姚东京微笑点头。陈白玉红了脸,说话有点儿急了:“妈,你,你别老……叫我……小白玉了,我都多大了呀!” 苏佳玲嗔怒地瞪她一眼:“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白玉。”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家小白玉现在也有乐乐了,时间真快。” 陈白玉抿了口普洱附和:“是啊,小孩子……长得……可快了,一眨眼就……大了。” 一轮茶过,苏佳玲又开始泡第二轮。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闲聊,不知不觉第二轮也结束了。 第三轮开始的时候,姚东京偶一回头,便见客厅玩具屋旁没了乐乐的踪影,眼睛一扫,才发现乐乐爬着爬着,竟然爬到了楼梯上去。 陈白玉坐在餐桌最里面,也看见这情况,举着手指着乐乐,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他……” 姚东京立刻站起来,一溜烟儿跑过去:“你坐着别急,我去。” 她三两步就跑到楼梯上,乐乐正趴在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前,小肉手啪地一推,那门便打开了。 姚东京走过去,将乐乐抱在怀里,正要往下走,乐乐便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小短手指着他刚推开的那扇门,小身板朝前,不依不饶的。 姚东京笑了,顺着他的意思走进去,抓住他高举着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搓了搓:“你要进来?你想干嘛呀?” 乐乐没说话,静静地窝在她的怀里,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直直盯着屋子最里头的那张书桌。 姚东京没辙,只好抱着他走过去。 这间房大概是空置了许久,中央的大床、墙边的书柜和电视柜,都用厚实的白布遮着,以防落灰。唯独这张书桌裸/露着,或许是常有人打扫,因此并没有积灰,反倒干干净净的。 书桌上摆着黑色硬皮笔记本,还插着一支钢笔。 乐乐指了指那本笔记本,啊啊叫着。 姚东京拾起笔记本,举在乐乐眼前:“你想要这个?这是什么你知道吗?这是笔记本,用来写字的。”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晃着笔记本,乐乐的眼睛顺着那上下摇动的本子也上下地动,仿佛对它真的很有兴趣似的。 小孩儿才一两岁,根本不懂事。一般一两岁的孩子,总是对玩具感兴趣些,乐乐却是对一本刻板又单调的笔记本有乐趣,这也真是够奇异的。 姚东京觉得好玩,很有兴致地翻开了那本笔记本,对乐乐道:“你想看是不是?我帮你翻开来看看好不好?” 那本硬皮笔记本厚重得很,上面根本没记什么东西,大半都是空白页,纸张崭新崭新,因此翻阅的时候有些困难,更何况她还抱着乐乐。 后来,她索性将乐乐放在书桌上,让他靠着她的腹部,她一手搂着他,另一手便能更方便地翻着桌上的笔记本。 “里面什么也没有呢。”她快速翻着,亲了亲乐乐的头顶,“你看,什么都没有。你还要看吗?” 话音刚落,余光中便猝然跃进一片黑灰色。她定睛去看,才发现笔记本上并不是空空如也,只是有记录的地方极少,而这时她刚好翻到其中一页。 是非常刚劲有力的行楷。黑色钢笔的墨迹。 由好多短句组成一整篇文字—— 她很冷静。 她喜欢穿休闲的衣服。还有高跟鞋。 她好像不怎么爱吃甜食? 她不喜欢无理取闹。 她比我大一点儿。 你挺有脾气的。 你不会开车的话,我会。 她居然不愿意等我? 她不愿意。 你怎么油米不进? 到底要怎样才可以? 她是工作狂。 我也要变成工作狂。 到这里之后,正好塞满一整页。再往后翻找,便没有文字了。 说实话,这一整页文字混乱得很,主语不清,指代不明。这些短句颜色深浅不一,好像并不是一次性写上去的——它们被记录下来是有时间先后的。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将毫无关联的句子组合在了一起,可这些陌生的短句,偏偏敲醒了姚东京沉睡许久的心情。 如果她还搞不清楚这些短句的意义,那么等她翻找到笔记本内夹着的剪报,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那是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因为时间过久,黑色印刷已经不够清晰了。但姚东京很清楚,这是三年前的报纸。因为图片上的女主人公是她,那是姚氏和沈氏订婚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记者们拼接在一起的图片。 男主人公是沈孙义,只是沈孙义的脸被人用黑色钢笔涂得黑黑的,像是黏着一只苍蝇。 正当她犹疑不定时,苏佳玲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原来你们在这。” 姚东京吓了一跳,急匆匆将那剪报塞回去,合上了笔记本。 苏佳玲踱步进来,眼神怀念地在屋内逡巡:“这是西安的房间。俩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关系好着呢。有时候西安就住在这儿,那时候小白玉不像现在这样能说会走……只要西安陪着,小白玉就会笑。” 陈白玉生下来便患了脑瘫,苏佳玲夫妇不知花费了多少金钱和心血,想要治好陈白玉。国内的医院束手无策,那好,一家子便飞奔到国外去求医。全部的期待都寄托于此,只可惜最终希望依旧落了空。 苏佳玲夫妇遗憾极了,难道他们的孩子就注定一辈子脑瘫?一辈子不会说话、不能走路? 他们有钱,并且愿意付出一切换回健康。可现实太残酷了。并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不是万能的。 后来他们便生了二胎,也就是陈白玉的弟弟陈平安。谢天谢地,这孩子是健康的。苏佳玲夫妻总算如了一次愿。陈白玉的病难以痊愈,这个巨大的遗憾,被健康的陈平安弥补了。 苏佳玲摸着被白布罩着的家具,声音低低的:“西安是个好孩子,善恶分明、说一不二。说实话,我现在还怀念以前的日子呢——看这俩孩子一起玩闹,夜里睡觉前,西安会讲故事给小白玉听……小白玉是姐姐,但西安那时候就已经是男子汉了。” “不过西安好几年没过来住了,偶然过来住一两天的,我想多留他几日,他也不愿意了。毕竟长大了嘛。” 苏佳玲陷入回忆之中,神色恍然。半晌清醒过来,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你看我这人,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们还是下去继续喝茶聊天吧。” 苏佳玲很好客,留姚东京吃了饭。天色实在晚了,苏佳玲便放姚东京回去了。 段西安载着姚东京回了她的公寓。她刚踏上单元楼,电话便响了。是完全陌生的数字。她接起来,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儿?” 姚东京皱了皱眉,握着手机再次确认那串数字,的确是没有印象的。 手机那头的男声没有得到回应,语气便沉了几分:“你公寓在哪儿?” 姚东京压下涌上来的不悦,克制地道:“很晚了。” “你公寓在哪儿?”重复了一遍,听得出来没了耐性。 姚东京生气,冷冰冰地道:“沈孙义,我不会告诉你我住在哪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要睡觉了,再见。” 沈孙义笑了一声,威胁道:“你的确有本事,把我的号码拉了黑。现在又躲到什么角落里去。不过,你不告诉我我照样可以找到你。我有的是办法。只是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我不嫌麻烦。再问你一次——你公寓在哪儿?” 第70章 扬起的巴掌 姚东京拿手机的手捏得紧紧的,想一声不吭地挂掉这个毫无风度的电话,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就算她不告诉沈孙义她的住址,沈孙义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她。 那不如直接告诉他,还免去了等待的那份煎熬。 她报了一串地址给他便按掉手机。不出半小时,沈孙义的宾利就停在单元楼下。尖利的刹车声仿佛磨刀霍霍,刺啦一下,不管不顾地划破小区里的宁静。 沈孙义并没有上楼,孤傲地站立在公寓楼下的过道里。他穿得很单薄,身上的线衫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季款,像一面精致的旗子,在寒风中呼呼鼓动。 姚东京是想速战速决的,因此下楼的时候还穿着拖鞋。沈孙义耳朵灵,一听见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便扭头朝声源望过去。 这一望,姚东京的脚下便是蓦地一顿。 沈孙义看见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像是背着沉重的担,全然没有以往的潇洒自如。 距离近了,借着楼道里的声控灯,姚东京这才将他的模样看得真切。她几乎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扫视他道:“你喝酒了?” 他身上有很浓的酒气,还混杂香烟的味道。一定是在烟酒之中待得久了,身上的气味才久久不散。 姚东京瞄到他身后停得斜斜的宾利,眉心也皱了起来:“你酒驾?” 沈孙义凉凉地笑了笑:“不,我醉驾。” 她可笑地瞪着他:“你不要命了!” 他敛了笑,瞳孔缩了缩,神情飘渺而虚无,就跟个瘾君子似的:“对,为了找到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说着,他又朝前走了几步。姚东京条件反射地后退,伸出手心拦住他,抗拒的意味明显极了。 沈孙义自嘲地笑了笑,轻飘飘地道:“还是这样。一点没变。你还是这样。” 三年前她抗拒他的接近,三年后依旧。甚至,她厌恶他的程度更甚——他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那深深的嫌弃,可他始终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看不上他。 “你为什么这么冷漠?”他垂下眼睑,猩红的眼雾蒙蒙的,“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吗?” 姚东京的右手握在楼梯把手上,她站在台阶上,因此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是商场的常胜将军,从不曾表露出此刻这样悲伤又挫败的情绪,看起来真是可怜。 可姚东京心中鄙夷极了。她想,原来世上真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明明是他出轨在先,现在反倒来指责她冷血。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 他愣了愣,似乎并未意料到她会有这么漠然的反应。过了片刻,他再次开口道:“沈氏陷入危机……这几天我光是应付警察就疲惫不堪。从前我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现在我真的觉得我快抗不下去了……” 姚东京打断他:“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以此唤起我的同情?你说我很冷漠,那你就不应该来。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打动不了我。” 她紧抿着唇,回身便要上楼。却被身后的男人拽住手腕,狠狠地往下一带,差点滚了下去。 “你真要这么狠心?!”沈孙义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拖到眼前,眼中弥漫了一层阴沉的戾气,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终于撕裂了面具的恶魔,咆哮的嘴涌出酒的恶臭。 “我那么珍惜你,尊重你,根本舍不得碰你。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他凶神恶煞地逼近她,滚烫的额头顶上了她的,“早知道……早知道,我三年前就应该办了你!” 姚东京睁大了眼,使出全劲将压过来的人推开。他或许真的醉了,否则以他的力量,不可能这样轻易被推得远远的,还打了一个趔趄。 “你真可笑。珍惜?尊重?你和别的女人上床的时候,想过珍惜和尊重吗?” 沈孙义猛地抬头,深谙的眸中闪过不可置信,接着迅速被更深更浓的情绪覆盖。他扯了扯嘴角,凉凉地说道:“你听谁说的?” 姚东京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爬上楼梯。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怀疑我?” 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答。 那时,沈孙义想,姚东京没有回答,或许正是因为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她根本没有充足的理由指责他。因此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许久以后,沈孙义才渐渐明白,没有证据便是最好的证据。而姚东京的证据就是:她不爱他。 * 15年的3月5号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姚春风把姚东京喊回家,大老远从韩国回来的舅妈一家也赶过来过元宵。统共7、8个人,坐满了一个圆桌。 阿霞在厨房里忙活,见姚东京回来了,喜滋滋地递过来一碗汤圆:“先喝一碗,团团圆圆。” 姚东京咬了一口,玫瑰馅的,浓香充盈在口腔,甜蜜得很。她不喜欢。她还是喜欢清淡的小汤圆,桂花味的那种。 舅妈是很典型的韩国女人脸,一字眉,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跟全韩国大部分女人都长得一样。她的中文还不是很利索,只会说简单的单词。 姚东京很客气地问候舅舅舅妈,说了些讨好大人的吉祥话后,才随意地问起小表妹。舅妈舅舅没说话,倒是站在一旁的阿霞用围裙擦了擦手告诉她:“在你房里。” 闻言姚东京立刻皱了眉头。舅妈呵呵笑了两声,用不标准的国语解释:“她们想参观参观。” 她们? 阿霞进厨房拎出一条活鱼,正打算去露台处理,路过姚东京跟前时,用眼神示意她快上楼去。 姚东京上了楼才知道,那个“们”是怎么来的。 不过,当她见到安在音出现在她的房间里的时候,还是不小地惊讶了一把。 小表妹笑眯眯地挽着安在音的胳膊,甜甜地道:“我闺蜜。” 这小表妹姚东京只知道她叫刘莺莺,随母姓,样貌是完全陌生的,但还是很容易认出。 对,还是靠那张标准的韩国脸。她的普通话勉强能听,平翘舌音虽不标准,但依稀能猜测到她学中文还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姚东京没回应,只是眼神在整间房间里绕了一圈,就听安在音娇笑道:“我们什么也没动,你放心,别紧张。” 楼下阿霞喊了一声,叫她们下去先吃点餐前水果。安在音便推着刘莺莺走,刘莺莺还没反应过来,画着大浓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无辜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安在音又娇笑道:“我刚才是在解释——你表姐以为我们偷了她的东西呢。” 夜晚6点,阿霞准备好了一大桌子新鲜菜,满汉全席似的。 舅舅欢喜得很,上来就自饮一杯,看得姚春风鼓掌叫好。两个男人立马你敬我我敬你地开始车轮战。 骆金银便和姚东京舅妈闲聊,女人的话题无非是衣服鞋子化妆品。这位舅妈是韩国来的,对这些是样样精通。虽说语言交流有些困难,但话题爱好一致,也算愉快地聊了下来。 刘莺莺和安在音是闺蜜,两个人坐在一块儿,东聊西扯地好不热闹。 唯独姚东京,虽说她紧挨着刘莺莺坐着,可两人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她沉默地夹菜吃菜,就着海带排骨汤吃完一碗米饭,饭局还没结束,她根本不好先行离开,摆弄着银筷好久,无聊透顶,才默默地掏出手机刷微博。 手机里涌进数条短信,都是来恭贺元宵的。这类消息一看就知是群发,姚东京平素是没什么兴趣回复的,但现在她无趣得很,便一条条地手打回复过去。 她的回复大部分都没有得到再回复。只除了其中一条—— 段西安几乎是在她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便立刻回复了短信:吃元宵了没? 姚东京快速打字:吃了。 发送出去后才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太冷淡了,好歹是新春佳节,怎么着也得热情一些吧。于是,她又很客套地问候对方:你呢? 段西安回复了老长一段,姚东京都不知道他打字怎么可以这么快: 家里保姆做了芝麻馅的,甜死人了。我尝了一个就没吃了,可我妈偏要我把一碗都吃了!还威胁我不吃就把我赶出家门去。你说我怎么可能屈服于我妈的淫威之下呢?男子汉就是要说一不二。我现在正在和她抗议呢。誓死不吃汤圆! 隔着屏幕,姚东京几乎都能感受到他那边温馨的氛围。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很有兴趣地问他:怎么样?抗议成功了没?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可怜兮兮地回复:失败了……谈判决裂。我被我妈无情地赶出来了。 姚东京忍俊不禁,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他,他便又发了一条过来,小心翼翼地:室外只有3度,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太可怜了。你要不要善意地救济我一下? 姚东京抬起头看了两眼,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到了露台上,给段西安拨了电话。 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她为何要特意跑到露台上来,还专门打电话过去,跟做贼似的。因此当身后忽然出现另一个声音时,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摔到楼下去。 刘莺莺轻轻合上露台的推拉门,被灌进脖子的冷风冻得抖了抖肩。她慢悠悠地踩着高跟鞋站到了姚东京的身旁,面朝着楼下的绿化带,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露台被深夜的黑暗笼罩着,姚东京定睛看着刘莺莺的侧脸,只能看清那枚悬挂在她的耳朵上的银色耳坠。 “隔三差五的,我爸爸总会在我面前谈起你。说你多么优秀,多么独立。他挺喜欢你的,要我拿你做榜样。” 刘莺莺停顿了半秒,猝然扭头与姚东京对视。姚东京诧异:刘莺莺的高光唇彩,怎么能在吃了晚饭后依旧保持刚涂上时的状态。闪亮亮的。 刘莺莺丝毫未察姚东京的漫不经心,笑得像朵妖媚的曼陀罗:“你知道吗?每次爸爸和我说起你,我都觉得烦死了——明明一点都不重要,却偏偏要三番五次地出现,真是烦死了!” “并且,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有多优秀。你不过是个工作狂而已,狂到为了工作到现在还没结婚。同时你也不独立,在我看来你的独立不过是孤僻。” 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哦对了,你是不是和沈家的有婚约?” 她佯装苦恼地举手支着下巴,褐色的一字眉轻微地皱起来:“可是怎么办呢?安在音和我说,她早就和姓沈的搞在一起了。那你夹在他们中间又算是什么呢?嗯?” 姚东京越听越离谱,心里滚了一团火气。这刘莺莺嘴巴太厉害,说来绕去倒将她姚东京贬成插足的第三者了。 这样颠倒是非黑白,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简直三观不正,根本没办法交流。 姚东京没打算搭理她,她倒来劲了。死皮赖脸地又靠近几分,挑衅地勾了勾唇角,低声耳语道:“贱人可是没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一阵暖风涌了过来。 露台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姚春风站在门边,脸庞酡红,醉醺醺地笑道:“你们两姐妹,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刘莺莺甜甜地笑着,回转过身,亲昵地搂着姚东京的手腕,还顺势将脑袋姚东京的肩膀上一靠,装出亲密无间的样子,道:“姑父,我和姐姐正聊男朋友的事呢。” 姚春风哈哈一笑:“莺莺,你有男朋友啦?” 刘莺莺嘟着嘴摇头:“是姐姐有啦。”说着,还对着姚东京确认一遍:“对不对,姐姐?” 第71章 电梯内的突破 酒过三巡,饭席也散了,姚家送走刘莺莺一家后,姚东京攥着手机立刻就上楼回房了。 她还没把门口关上,姚春风的一只手就伸了进来,她立即松手,将姚春风放进来。 姚春风喝了很多酒,但他是生意人,平日做生意就必定要陪酒,因此酒量也跟着练出来了。所以他现在看起来虽然脸颊酡红,但脑子还算清醒。 姚东京站在一旁,看姚春风背着手在她的房间里慢悠悠地踱步,再听他一开口,立刻就觉出不好了。 果不其然,姚春风问起了刚才刘莺莺随口说起的事情。 他问姚东京是不是偷偷交男朋友了。 姚东京囧了一下,连忙否认。她否认得太快,本来挺真实的一件事,在姚春风看起来,倒觉得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姚春风不相信,要姚东京说实话。 可姚东京说的就是实话呀,实在没办法,她就推说刚才那是刘莺莺在开玩笑。 这时候,骆金银敲门进来了,一见屋内这父女俩一个审问一个被审问的样子,二话没说,指了指房门对姚春风说:“我和你女儿有话说,你先出去。” 姚春风挺不高兴骆金银打断他和女儿的谈话的,而且她俩要说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当下他就板着脸,想反抗一句,可一见骆金银那锐利的眼神,立刻缩回去了,听话地溜走了。 姚东京更不高兴。姚春风这里她还好糊弄些,可骆金银这里,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她抬头瞄了一眼骆金银,见她面无表情的,心里就直发慌。 有的人就是这么有能耐,不说话,没表情,光是站在你面前,就能让你觉得自己比他矮三截。 这类人要不是有气势,就是有气质。 骆金银就是这类人。 而姚东京这辈子最想成为的也是这类人。只可惜半路未遂,这个伟大的目标渐渐有搁浅的趋势。 骆金银自己站着,反倒让姚东京坐下了。这下,姚东京更觉得心里没底。仔细想想,她最近也没犯事儿啊,顶多就是回家的次数少些,没关爱二老吧。 骆金银在姚东京的床边绕了一圈,替她整了整被角,一边整,一边说:“东京,别住在外头了,回家住吧。” 姚东京惊讶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笑着:“……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们三年前的那个约定,就此作废,好不好?”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姚东京根本不相信骆金银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这种话。 “三年前你不懂事,我也欠理智。现在我们弥补回来,好吗?”骆金银刻意将声音压得低柔些,“你要是不想嫁到沈家,那就不嫁了吧。” “真的?” 姚东京不敢相信,傻傻地反问。骆金银笑了笑,朝她点了点头。 还没等姚东京喜笑颜开,骆金银又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不过,30之前你一定要嫁出去。从现在算起,你还有一年时间。我知道这三年你自己经营酒店,也积累了不少人脉,认识了不少人,你要是能从中挑出一两个门当户对又对你好的,你想嫁了,就嫁了吧。别再磨蹭。” 说完,骆金银意味深长地看了姚东京一眼,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姚东京坐在椅子上,一愣一愣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骆金银这话的意思,是开放政策了?是打算支持她自由恋爱了? 她还陷入震惊中,就听身边忽地冒出一声咳嗽声,立即将她从遐思中拉了出来。 环顾左右,她才发现那声音来自于手机——刚才在露台,她拨打了段西安的电话,接通了,但没说话。 姚东京一看通话时间,半个多小时。 她将手机贴到耳边:“你怎么没挂?” 段西安轻轻笑了:“还没听见你的声音,我怎么舍得挂?” 姚东京默不作声,段西安自讨没趣,只好另起话题:“恭喜。” “恭喜什么?” “恭喜你重获自由。” 姚东京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骆金银不逼她嫁给沈孙义的事,她心里正放礼花呢,不过她还是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佯怒道:“你刚才一直在听我和我妈讲话?” 段西安摸了摸鼻子,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才比较不容易惹她生气。想了半天,他索性自暴自弃地举手投降:“其实……我不止听了你和你妈的对话,我还听了你和另一个女孩子的……” 那个女孩子是刘莺莺,但段西安不认识。 对话里头姚东京基本没说什么,都是刘莺莺在说话,听得段西安咬牙切齿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敢这么侮辱他喜欢的女人。 当时他就想,要是让他碰见那女人,一定和她好好谈谈人生。 不过后来听见骆金银的话,他一肚子火就泄了。他猜想,骆金银能说出这种话,一定和沈氏目前陷入危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尽管如此,他还是高兴。这起码代表着,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贿赂丈人丈母娘,以便获得科学合理的政策支持,为他拿下最终目标扫清一切障碍。 想到这里,段西安就忍不住笑了几声,听得姚东京毛骨悚然的:“你突然乐什么?” “没,没什么。”他的战略方针哪里能让她知道?止住笑,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浓浓的愉悦,“这两天我挺忙的。” “嗯。” “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 “嗯。” “你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行,我24小时开机的。” “……好。” “那……再见?” “……嗯。” 姚东京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嘟嘟声,于是道:“既然要忙,你就早点休息。再见。” 段西安没回答,却也没挂电话。就那么等着。 姚东京笑了笑:“怎么不挂电话?” “你先挂。” 挂个电话而已,怎么还要把先后分得那么清楚? 姚东京从来不在意这个顺序的,以前沈孙义也会叫她先挂的,她都很顺从地先挂断。可这次,她居然不太愿意先挂了。 那根手指停留在挂机键上许久,神奇地是,迟迟落不下去。 从前她以为要别人先挂的人是出于礼貌,可现在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或许这并不是风度和教养使然,而是出于一份留恋的心情。 姚东京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手一抖,便按在了挂机键上。那一瞬间,她觉得懊悔,可又觉得轻松。心情挺复杂的。 但她一点也不反感这矛盾的情绪,心脏里好像灌满了汽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又酸又胀。 这感觉她头一次体会到,还挺享受的。 * 元宵节过后一周,姚东京接到了罗伊娜的电话,叫她去乡下摘野菜。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最先觉醒的是山中的野菜。 初春还带着料峭的寒意,这种时候人的身体最虚弱。自己去摘野菜来吃对身体好,野菜比菜市场上卖的蔬菜好多了。 姚东京这几日都闲在家里,酒店的工作有一段时间没打理,闷得慌,当下便立即答应了。 她把自己拾掇干净,出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迈巴赫,却不见罗伊娜的保时捷。 姚东京正奇怪呢,迈巴赫上就下来个人,对她说道:“姚小姐,上车吧。” 是老杨。段西安的司机。 本来姚东京还惊讶,罗伊娜只会参加高大上的宴会,怎么可能纡尊降贵主动邀请她参与平民化的活动。 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姚东京没拒绝,顺从地上了车,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罗伊娜他们会来吗?” 老杨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会的。不仅有罗小姐他们,还有林先生。” 林先生?哦,是那个被段西安戏称为“小三儿”的林三吧。 姚东京不在乎一起的都有谁,应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她在心里想,幸好罗伊娜没丧心病狂到沦落为段西安的狗腿红娘,如果她恶意要撮合他俩的话,姚东京一定会考虑和她友尽的。 迈巴赫最终在段氏大楼前停下,老杨说段西安还在段氏开早会,要姚东京先上楼等一会儿。到时候段西安自然会去找她。 这时候,姚东京心里是有一点抱怨的。她早起就是为了和罗伊娜摘野菜,顺便踏踏青,怎么就被遣送到段氏来了。 所以当她到了段西安的办公室的时候,是板着脸的。直到段西安下了早会,她才淡淡说了句话:“好了?那走吧。” 段西安不像姚东京那么急,他刚开完会,不想立马就去开车。于是他站着没动,还气定神闲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一手捧水杯,另一手闲着,就在办公桌上摸来摸去,整理文件。 见姚东京不说话,他便随口问道:“明后天省领导就要来检查了,你酒店准备好了没?” 姚东京摇摇头,道:“正常接待不会出事。但前些日子出了盗窃案,估计已经传到领导耳朵里了,想被表扬基本没可能了。只要不被点名批评我就谢天谢地了。” 段西安调侃:“你现在心态挺好的啊。” 姚东京苦笑:“我自己也知道以前那样太拼命,身体吃不消。这几天休息好了,脸色都好看起来。” 更何况她已经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还是俗语说得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想成为骆金银那样的女强人,可惜能力不足。仔细想想自己活得可真失败,精疲力竭的时候,都没有一个能诉苦的怀抱。 她是真的疲了,不想再拼了。 骆金银说得对,她都要迈入30大关了,是该找个好男人嫁了。 所以她现在才会把酒店的工作放一边,反而积极参加聚会和活动。 段西安休整了十五分钟,觉得差不多了,便和姚东京一起乘电梯下楼。 电梯内,姚东京闷闷不乐的,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话题让她难受了。 段西安心疼,便柔声开导:“其实做事业,也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事业分为两种——体力型和脑力型。就看你怎么抉择了。” 姚东京轻声叹气:“我只是可惜,我的那间酒店经营了三年,可能真的快不行了。” 这个行业竞争压力太大,新鲜事物不断涌现,不顺应则淘汰。姚东京的酒店便是岌岌可危。 “如果你觉得自己管理不精,其实完全可以委托别人。” 姚东京自嘲地笑了笑:“委托别人?找谁?你吗?你价位高,我请不起。你也知道的,以我目前的资金,根本付不起你的薪酬。” “目光短浅。” 段西安说话毫不留情,姚东京忍不住看他一眼,只见他眯着眼睛,抿着唇,又继续说道:“你难道不懂得有一种手段叫长线投资吗?好,假设不知道,那你就不晓得转化思路,换一种报酬方式?” 姚东京洗耳恭听:“哦,那你说说,什么方式?” 段西安摸了摸下嘴唇,卖了个关子:“其实吧,我自认为我还是挺好打发的。你付不起高薪,没关系,我也不需要高薪。你其实可以付我另外的报酬。” “什么报酬?”姚东京不解。 段西安没回答,反倒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他便逼近姚东京,将她锁在电梯角落里,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压下/身子。 姚东京被他搂在怀里,狠狠地吻了下去。 第72章 恭喜二垒圆满成功 事后,姚东京回想起那个吻,仍旧懵懵的。 那一瞬间是电光火石的瞬间,迅速得找不到任何可循踪迹的预兆。 就像毫不讲理的爱情,说来它就来了。 段西安的强吻,也是如此蛮不讲理,毫无先兆的,就这么压下来了。 他的身躯足够高大,将姚东京逼迫进电梯按钮的那一侧角落,压下来的时候气势逼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姚东京觉得,那一刻真像宿命。是逃不开的。 段西安的手掌很大,且是温热的。揉在姚东京的腰际,渐渐变得滚烫,好像一枚烙铁。姚东京错以为那是一团炽热的火。 比那只手更火热的是他的唇舌。又湿又热,势不可挡地冲撞进她的牙关。 那一瞬间,姚东京彻底懵了。只觉得她的舌头不是她的,被他这样反复搅着,密不可分。 她的鼻腔、口腔甚至胸腔,都充斥着他霸道的气味。 他的吻没有章法,只是单纯地凭着本能。他想掠夺,因此拼尽了力气啃噬她的唇瓣,他想深入,因此迫不及待地吮吸她的舌头。 后来,姚东京被吻得快要缺氧,柔软的小手在他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控诉他夺走了她呼吸的权利。 他终于发现怀里的女人快不行了,仿佛融化成一滩水,下一秒就要瘫软下去。于是他愈发用力地搂紧了她,将她从硬邦邦的电梯角落抱了出来,右手撑在她的腰部,让她将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他。 而他的另一只手空了下来,情到浓处,他忍不住抬起它,极度渴望揉上她柔软而又丰满的某个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 伸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他害怕吓到她。 反正来日方长,那个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还是等到他对她做某件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情的时候再揉吧。 反正肯定是要揉的。 电梯期间打开过一次,是段氏的员工。 姚东京背对着电梯门,因此完全看不见身后的人。 那个员工看见这激情四射的一幕,想来也是懵了,居然不晓得要躲开,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就那么观看起来。 段西安从激吻中睁开眼,那双夹杂着爱和欲的眼睛,来不及褪去那充满渴望的急不可耐,就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吓得那员工浑身一激灵。平时大老板也算是平易近人,可此时此刻,他愣是从那双充满恶意的眼里看见了一个饱含敌意的字:滚。 *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总算放开了她,一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压抑不住的情/欲,深谙无比,见不到底。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下迷蒙的女人,忍不住再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唇角,替她舔去唇边那抹晶亮的液体。 而整个过程里,姚东京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傻愣愣地也不说话,只晓得瞪圆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双大长腿蜷曲着,微微打着颤。就跟刚出生的小绵羊似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段西安忽地心情大好,将她轻轻一拎,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去搂着。而她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柔弱无骨地趴在他的肩头。 “明白了吗?这样的报酬比高薪更令我满意。”他勾唇得逞地笑,还尚自留念不舍地摸了摸唇瓣。他想,这次地点不对,否则,他一定会来个全垒打。 姚东京不知所措,这时才稍稍清醒过来,可却是被吻懵了,此刻她智商欠费,只晓得问一句:“啊?” 段西安只是笑笑,懒得仔细解释。再次望了她一眼,万种风情揉进眼底,看得他心脏猛地一胀,眼底的情绪激烈地涌动。 真是叫人欲罢不能。他恨不得锁了电梯,立刻对她做那件大和谐的事。 他努力按捺下急速涌动的渴望,下意识地扯了扯紧绷的领带,又清了清喉咙,可他的声音依旧沙沙的:“你不是要管理酒店?我可以教你。” “我去过你的酒店几次,你酒店存在的问题很显眼——员工的独立性不足以及积极性不够。” 姚东京愣了愣,她的精神稍微缓过来些,可腿还是软的。因此她仰头只能看见他的喉结,随着他说话上下滚动。 “当务之急,就是进行一次员工大换血。” 他顿了顿,垂眸瞄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他们陪着你打拼很久。但现实是残酷的,抉择者更无情。要不他们失业要不你失业,二选一的问题。”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通知他们要改革,要创新,愿意留下的就留,不愿意还自以为是喋喋不休的就滚。就这么简单。” 说完,他微微笑了一下,云淡风轻的。 姚东京看得一愣一愣。倒不是他所说的有多令她惊讶,而是——在经历了刚才那种事的情况下,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她聊管理酒店的事? 叮地一声,电梯提示到了一层。 段西安侧眸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你自己走,还是我搂着你出去?” 姚东京震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他,首先走出电梯。 迈巴赫正好停在段氏大门外,老杨已经下班,段西安亲自驾车载着姚东京出城。 罗伊娜约姚东京去的那片郊区不算近,但驾车前往也不算远。 他们赶到的时候,罗伊娜和宗以文已经在那等着。 姚东京一走近,罗伊娜就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端详了她的脸几秒,忽地犹疑地问:“你很热?脸这么红?” 说着,罗伊娜又摸了摸姚东京的手,小声惊叫:“手也这么烫!” 姚东京被说得紧张得背脊冒汗,生怕被人知道刚才在电梯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刻意和罗伊娜拉开些距离,这女人别的不敏感,就对八卦敏感。 正好姚东京的手机响了,她有了借口立马躲到没人的地方接电话去了。 宗以文靠在轿车旁,收回看向姚东京背影的视线,余光瞄到身旁的段西安,这小子正抿着唇笑呢,满面春风的,眼睛一闪一闪,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这副偷了腥似的模样,宗以文作为过来人,一下子就悟出些什么。 他咳嗽一声,用手肘撞了撞段西安的,冲他挤挤眼睛:“怎么,有进展?” 段西安正迫不及待想要和人分享这种感觉,宗以文这么问了,他立马打开话匣子,可肚子里有那么多话要说,说出口的偏偏只有这么一句:“唔,尝试一次,才真正体会‘秀色可餐’的意思。” 他停顿一秒,眯了眯眼望着姚东京的身影,对宗以文道:“兄弟,我这回真饿了。想吃肉。” 大约过了5、6分钟,林三驾着他的奔驰s600到了。 段西安一见他那辆车就笑,走上前去轻踹了车前轮一脚:“上次不半路抛锚了吗?修好了?亏你也敢再开出来,就不怕它再罢工一次?” 林三不高兴了,板着脸推了段西安一把:“离我宝贝儿远点!这车我刚买的。别踢坏了!” 宗以文讶异地挑了挑眉:“新买的?” 林三甩着手里的车钥匙圈玩:“对,就新买的。怎么,爷有钱,你不爽?” 段西安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嗯,没看出来啊小三儿,你还挺专一的。一样的牌子,一样的车型,一样的配置,一样的颜色。” 闻言,在场几人都噗嗤笑了。 林三听出来段西安这是在讽刺他呢,刚要反驳一句,就见姚东京从角落里走过来,扬了扬手机,道:“你们去玩吧,我有事得先走。” 罗伊娜急忙扯住她:“什么事这么急?你又没车,走什么走啊。” 姚东京讪笑:“我一朋友,约我逛街,都到我家门了……” 一听这话,罗伊娜不高兴了:“上次我都把你接车里了,你不也说走就走了?这人谁啊,一个电话你就得走。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啊。” 姚东京哈哈干笑一声,没说话,抬眼无意间对上段西安的视线,脸一红就扭头看别处去了。 段西安一看她这样子,心知肚明她这是因为刚才电梯里的事害羞想溜。不过他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什么朋友?不急的话和他下次再约?” 姚东京看段西安一眼,小声嘀咕:“是张慧慧,都到我家了……我不放心她……” 这借口真是烂爆了。 不过段西安没忍心拆穿她:“哦,担心她。那要不叫三儿开车去接她,叫她一起过来玩?” 没等姚东京说话,宗以文就附和:“我看行。” 林三怔了一下,道:“你们怎么就知道使唤我?”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傲娇地说:“不是美女我可不当免费车夫!” 段西安脸上笑着,脚下趁人不备,狠踢了林三的脚踝。 林三吃痛瞪他,与他眼神交流一番后,认命地举手:“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看看你们都成双成对的,我羡慕嫉妒!” 话音刚落,他便坐进s600,轰地一下,绝尘而去。 段西安满意地笑着,走到姚东京跟前,道:“三儿去接你朋友,我们先走,一会儿他们会追上的。” 姚东京抿着唇没看他,特意绕了一圈站到罗伊娜身旁去。 段西安看出她这是故意躲着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眼神却焦急地望向宗以文,和他面面相觑。 第73章 沉默的棉花 被段西安差遣来当车夫,林三攒了一肚子火气,也不管限速标志,把车开得飞快。一路上还在骂骂咧咧,不过他也就只能在段西安不在的时候逞逞英雄了。 s600飚高速,不出20分钟,林三就把车开到了姚东京公寓楼下。摇下车窗张望了下,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站在单元楼下。 林三心怀不满,自然不愿意下车去接那陌生女人,只是按了两下车喇叭,示意那女人回头。 在林三赶过来的时候,姚东京大概是打过电话给张慧慧,他一按喇叭,张慧慧也不觉得奇怪,就这么一路小跑过来了。 林三看也没看张慧慧,自顾自地从箱屉里抽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火,抽了起来。 张慧慧没直接上副驾驶,而是先到林三车窗这边打了声招呼。 林三向来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本来就不太高兴,张慧慧这么麻烦,他立刻不耐烦地抬头看她一眼。 张慧慧本打算来找姚东京逛街,因此是不施脂粉的,清汤挂面似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她弯腰下来朝林三微笑招手,看起来温婉可爱,脸颊上有浅浅的红晕。 林三愣了一下,没想到张慧慧长这样。 由于林三工作的特殊性,导致他的社交圈子包围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御姐型、女王型、萌妹型、女汉子型、绿茶婊型等等。 他自诩见过千千万万种女人,说起女人来也是如数家珍。可大千世界,他偏偏没见过张慧慧这类纯洁型的。 对,纯洁。 林三还没接触张慧慧,就给她贴了张标签。 在林三的阅历中,张慧慧这种女人,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在浮华中沉浮久了,许久没看过莲花了。 于是,张慧慧和他打了招呼,林三没反应过来,还盯着她在看。越看越觉得,张慧慧笑的时候,露出的小虎牙真他妈可爱。 火星快烧到烟屁股了,林三嘶了一声,烫得立刻松手。他也没管手是不是烧到了,立刻指了指副驾驶,邀请张慧慧上车,还颇狗腿地替她系了安全带。 40分钟后,林三他们和段西安一伙人汇合,一群人三三两两地上山去摘野菜。 春季的山头像个藏宝箱,树林里、泥土下全是大自然的礼物。 这片山藏着许多野菜,诸如马兰头、蕨菜、香菜之类。这些菜是野生的,都比菜市场上的好。 姚东京和罗伊娜在一块儿,罗伊娜说要来摘野菜,可偏偏不亲自动手。 更可气的是,她穿了一双高跟鞋,7、8厘米的那种。还是细跟的。除此之外,她那条连衣长裙蓬蓬的,挺韩版的。 姚东京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这是来选美的吧。” 罗伊娜在泥地里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恨不得立刻把身上那件donnakaran长裙扒下来。太贵了,碰泥上心疼。 又忍了几分钟,罗伊娜终于翘着兰花指把裙摆提溜起来,一边朝农庄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姚东京道:“我觉得摘野菜不适合我。我先去农庄避避,一会儿你和他们一起过来吧啊。” 姚东京应了一声就继续摘了,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双anz男鞋,跟罗伊娜似的,都是来选美的。 她抬头正要取笑,才见段西安站在眼前。 那鞋是段西安的。 姚东京的表情立马僵了,段西安却是神态自若,瞄了一眼她手里的马兰头,道:“你摘得不好。你知道哪些用来吃好,哪些做药好吗?” 姚东京没说话,就是捏着马兰头的手紧了紧。 段西安便主动凑过来,想把自己的经验说给她听,哪晓得姚东京特别抗拒他的靠近,立马就躲开了。 这回换段西安僵住了。 他没想到才一上午功夫,他又这么不受她待见了。 其实姚东京没想别的,那个躲避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脑子里被他按在电梯强吻的画面还没模糊,他一靠近,她就生理性地心跳加速,血流加速,血管都快爆了。 她躲他只是想保护自己。没别的意思。 可段西安不这么想。他受伤了,后悔了,害怕了。他担心他又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也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姚东京的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将她紧紧地抓在手心里。 姚东京一抬头,就看见段西安专注的神情,以及眼底的执拗。 她也害怕了。 害怕的是看见他那么执着,她居然心疼了。 没想太多,姚东京挣扎开了,一句招呼不打,拎起菜篮子就跑掉了,越跑越急,就跟逃避洪水猛兽似的。 段西安没追上去,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宗以文过来拍他肩膀,他都没反应。 “你小子傻啦?”宗以文歪过头,伸出五只手指在段西安眼前晃了一晃。 段西安自嘲地苦笑道:“对,我傻了。我他妈就是个煞笔。” 宗以文怔了一下,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我可能又搞砸了。” “姚东京?” 段西安点头,苦着脸道:“她不理我了。” 宗以文的心咯噔一下,冷不丁地,忽然难受起来。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段西安这幅模样。三年来,作为段西安的好兄弟,好哥们儿,他不知见过他多少次这么沮丧。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只是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如这一次难过。痛苦是会叠加的。如果第一次痛苦尚可忍受的话,第二次就能钻入心肺,第三次就得撕心裂肺了。 他宗以文一个外人尚且如此,真难以想象,段西安是怎么熬过来的。 宗以文在内心深处长长地叹气,却不敢在外表上表现出来,怕让段西安更糟心。 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指着不远处的林三和张慧慧道:“泡妞你至今没入门。你看三儿,泡第一次见面的妞多么如鱼得水,悠然自得啊。靠的什么?我跟你说,就三点——第一,坚持;第二,不要脸;第三,坚持不要脸。” “还有啊,我给你看个东西。”一边说,宗以文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博,指着其中一个段子念给段西安听,“你听听这个啊——” “不要暗恋,要强/奸。爱她就去搞她,喜欢就强/奸,表白有什么用,还是会被拒绝。追不到就操,操不到就下药,翻脸了就发裸/照啊,大不了蹲监狱,你连监狱都不敢蹲还敢说爱她。” “哈哈哈,说得挺搞笑的是吧?” 宗以文自得其乐地念完,瞥眼就见段西安依旧沉着脸,一下子就尴尬了。他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兜里去,轻拍了拍段西安的肩,道:“你等着。” 宗以文把段西安撇在原地,去找姚东京了。 其实他去找姚东京是没什么道理的,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两人的事,怎么着也轮不上他一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说项。 可他真心看不下去,替段西安着急。当时他真是恨不得从月老那儿偷条红线,把这俩人捆在一起。 事后证明,偶尔狗拿耗子一下,猫也会感谢你的。 那时候,姚东京正拾掇了马兰头在水龙头下冲洗,见宗以文过来了,客套地笑了笑。 宗以文没心情陪她笑,直截了当地说,口气挺严肃的:“我是来给我兄弟拉票的。” 姚东京洗菜的动作一顿,好奇地看他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事不关己的样子把宗以文惹火了,他忍不住脑补,不会段西安激情表白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吧? “我真搞不懂,段西安他到底哪儿惹你不满意了。” 宗以文双手插兜,也跟着冷了脸:“如果我是他,早就放弃了。也就他这煞笔,为了一个你,耗得起时间,耐得住寂寞,扛得起煎熬,守得住目标。” 宗以文追罗伊娜那会儿,也挺艰苦卓越的,但不像段西安这样,好像完全看不见希望。 好歹罗伊娜对宗以文也有点儿意思,因此会时不时给他点儿甜头。 这人呐,在极度渴望某一件事物的时候,才敢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那是因为相信尽头有曙光。 可段西安对姚东京的追求,宗以文是看不见光的。 段西安偏偏选了这么一条阴险的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偏就生出一股奇力,要将挡路的南墙用血肉之躯凿出个洞来。 他和大部分人不同。 大部分人等不下去的时候,他等得下去。大部分人苦不堪言的时候,他乐在其中。大部分人终于放手的时候,他仍旧执着。 这是他身上最闪光的特质——忍耐和坚持。 这么好的段西安,值得一个更好的。 因此宗以文忿忿不平,他觉得姚东京配不上段西安。姚东京就是座冰山,也不知道段西安耗尽浑身的热血,能不能将她浇热。 思及此,宗以文沉重地叹息,越想越烦躁:“诶,我说这么多,你听了没?” “我听见了。” 宗以文说了那么一大通,到姚东京这儿,四个字打发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宗以文现在就是这么个感觉。 他词穷了,无语地望天。突然就听姚东京细声细语地补充:“……也看见了,也感受到了。我心里清楚。只是我毫无准备。” 那一刻,宗以文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总感觉眼前有礼花在绽放。有一种终于使上了劲儿的感觉。他替兄弟高兴。 后来,他向段西安添油加醋地转述这件事,综合分析了一下他们两人的未来,觉得能成的可能性为40%,此外的60%尚需时日。 “所以你觉得我该加大火力?”段西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宗以文赞赏地拍了拍段西安的肩:“孺子可教。”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时候,补充说道:“以及,电梯激吻这件事,干得漂亮!” 第74章 春日之梦 在农庄里吃完午饭,姚东京他们也没急着走,大家时间都好自由支配,因此就继续在农庄里留了一会儿。 饭菜吃完了,服务员就把餐盘卸了,一个包厢内两张桌,一张是当饭桌的大圆桌,一张是方形棋/牌桌。 林三一见棋/牌桌就手痒,招呼了服务生取来麻将,凑齐四个人刚好可以搓麻将。 在场几个人里三个男人都会搓,罗伊娜也会一点,但不精,而且她对这个毫无兴趣,因此不管林三好说歹说,都不肯来凑人头。 张慧慧完全不懂麻将是怎么个玩法,也没好意思加入进去。 林三望着最后剩下的姚东京扮哭脸,姚东京就答应了。 但其实她比罗伊娜还不会麻将,只是知道怎样排列组合就是胡了,猜牌算牌都不精通,运气也不好。顶多是入门,比张慧慧这种全然不会的知道一些。 果不其然,打了几圈下来,姚东京输个精光。只有林三这个老麻友,赚的盆满钵满。 一路下来光输不赢,姚东京就没什么兴致了,这把又是输,就打算退出。哪晓得林三不乐意,变着法地说好话,骗她再来一局。 段西安在一旁看着,半晌没说话,见姚东京确实是面露难色,就解围道:“你不乐意玩是因为总输,你不会玩才会输。不如我手把手地教你打一圈,你肯定会了。” 说着,他便站起身绕到姚东京身后去,林三一见这情况,一拍桌子指着身旁那空位道:“你去教她了,那这位置谁来?” 段西安淡淡地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说:“罗伊娜来吧。” 林三刚要嗤之以鼻,想说罗伊娜肯定不同意,哪晓得罗伊娜竟然踩着小高跟蹬蹬蹬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潇洒地推了把眼前的麻将牌,冷冷地道:“那开始吧。” 林三抽了抽嘴角,心里不爽。敢情他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好话,还不及段西安这么一句。他在这朋友圈子里是多没话语权和威慑力啊。蛋疼。 不过这种蛋疼的感觉很快被他抛到脑后,对他来说,只要手里捧着麻将,心里就阳光灿烂。 这一圈开始后,段西安果然很认真地教起姚东京来,姚东京也渐渐明白了些,该碰的时候碰,该吃的就吃,手里的牌在段西安的操纵下,排起来一溜儿,好看极了。 这么打麻将就有意思多了,老让一个人赢太无趣了。 姚东京学习能力强,不一会儿就通透了。奇怪的是,懂了些道理后手气也好起来,连续几次摸到想要的牌,别提多兴奋了。 不过这兴奋劲儿得藏着,显山露水容易被人看透吃死。 五个人正在兴头上,张慧慧忽地搬了条椅子过来,挪到段西安的身旁去,轻柔细语地道:“段先生,您要不坐下吧,一直站着挺累的。” 闻言段西安还没说话,林三瞄了一眼就笑:“怎么叫‘段先生’呢?太生疏了,直接叫名字吧。” 这话听起来挺普通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张慧慧蓦地脸红了,垂着头腼腆地笑:“这不太好吧,还是叫段先生礼貌。” 说完,她人又挪过去几分,靠得离段西安近了,才把手中的椅子轻轻放到他脚边。 段西安心思都在麻将上,看也没看张慧慧一眼,老半天了,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嗯,随便你,叫段先生……也挺好的。碰!这时候该碰。这牌碰来好。再把这个弃了。你看……” 姚东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琢磨手里的牌。 张慧慧站在一旁没动,脸色更红。 倒是罗伊娜分神看了她一眼,立马又收回目光,一边丢张东风出去,一边提醒段西安:“人姑娘还特意给你搬了张椅子来呢。” 段西安这才忙里偷闲地看张慧慧一眼,不过也只是淡淡一瞥,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牌桌上去。 他右手轻轻摸过姚东京眼前那一溜儿麻将牌,心口二用道:“谢谢你啊,不过不用了。我现在这样站着挺好的。” 段西安现在这姿势是挺好的。 居高临下地站着,微微弯着腰,跟座赵州桥似的压在姚东京的头顶,左手支撑在姚东京的椅背上,右手包围过来,时不时帮姚东京整理下牌。 他离姚东京那么近,近到能嗅到她头发丝儿里的香气,栀子花味儿的,还有浓烈的沐浴露香,海马牌的。 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他傻才去坐张慧慧搬来的椅子。 段西安这点儿小心思,全部落进宗以文的眼睛里,他无声地一笑,故意叹了口气,话里有话地说道:“有人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明面儿上是教人打麻将,实际上是想揩人油,吃人豆腐。 “废话这么多,好好打你的牌。”段西安也跟着笑,眼睛贼亮,粗粗扫了一眼牌,大手掌一推,话中带笑,“胡了。” 林三立即凑过脑袋来一看,果然是胡了,清一色自摸。当即便推了一把自己跟前的,垮下脸来。 姚东京也是段西安把牌倏地推出去后看了牌,才知道原来胡了。她立刻乐了,喜滋滋地笑了一声,急忙抬头去看段西安,连声音里都是喜悦:“你怎么这么快……”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了不得了。 姚东京搓麻将认真,一心钻研着,根本没想到段西安和她距离这么近,她才稍微抬起头,就差点撞上段西安的下巴,等反应过来,才知晓段西安刚才一直就像个半包围的铁笼子,把她箍在里头,贴得牢牢的。 林三看他俩一眼,一手洗牌,一边笑道:“你俩检点点儿,再靠上去就该亲上了。” 是啊,刚才差一点儿就亲上了。 姚东京的心脏又砰砰地跳得飞快。 她脸一热,伸了个懒腰,假装累了,从段西安的手臂中钻出来:“行了,我不打了。”再一看窗外,急道:“迟了迟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打麻将的人最记不得时间。往往一打就是一下午。 林三还恋恋不舍,但天色的确晚了,这儿的山路不好开,等天完全黑了,就更难行驶。因此还是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农庄。 走之前,姚东京上了个厕所,洗手的时候,罗伊娜走了进来,就站在她身后抱着胸看着她。 姚东京从镜子里看着罗伊娜板着的脸,笑道:“怎么啦?哭丧着脸,谁又惹你了?” “没人惹我。”罗伊娜道,“就是想趁人不在,给你提个醒。” 姚东京噗嗤一笑:“你这哪儿是提醒的脸啊,明明是警告的脸。太吓人了好吗。” 罗伊娜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正经的。” 顿了一顿,她又探头朝厕所外张望一眼,确认外头没人,才继续道:“我告诉你啊,你现在还是悠着点儿。别以为就你一个是万人迷千人捧的啊,段西安这厮也是个招蜂引蝶的。” 她走进几步,趴在姚东京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看见那张慧慧看段西安什么眼神了没?就跟饿狼看见肉似的!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妙,别到时候被人挖了墙角。” 姚东京洗手的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而后又干笑一声道:“什么挖墙脚不挖墙脚的啊,说得那么难听。就算是挖了,那也不是我的墙角啊。” 罗伊娜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眼神跟鹰隼的似的,犀利得很,直勾勾盯着姚东京看,好像再看下去就能在她身上凿个洞出来。 姚东京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瞬不眨地盯着看,心更虚了。 她脑海里立马闪现上午被段西安按起来强吻的画面,脑子一热,她都差点要以为罗伊娜有轮回眼,能看见过去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这么一想,她忽地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她欲盖弥彰地嘿嘿笑了两声,企图掩饰弥漫的尴尬,然后刺溜一下逃到公厕外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姚东京做了好几个梦。 约莫4、5个吧,都是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事件。 在梦里,她又被段西安按着亲了好几口。最后一次最激烈,抱着抱着就滚起来了,滚着滚着就滚到电梯外去了。 电梯外都是人,她羞得要死,但段西安偏偏拽着她不放,一顿旁若无人地猛亲。 亲到快要受不了了,段西安还扯她衣服,扯不掉就伸进去,把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姚东京却越来越没力气反抗。到最后,都要在段西安身下化作一滩烂泥了。 当激吻将要转换为活春宫之时,姚东京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抬手摸了脑门儿一把,全是热汗。 她怔怔地坐躺在床上,脑子嗡嗡嗡的,可意识却是清醒的。她反复安慰自己,之所以做了这么大尺度的梦,是因为白天她回想起它太多次。 频繁地记起,影像记忆就转化为夜晚的梦境。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停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电梯里那次,毕竟是她的初吻。女人总是会对各种第一次抱有特殊的情感,对与她共享第一次的男人,也会持有不一样的态度。 就好像这大千世界,形形色/色千千万万的人,与她都无关,但只有这一个,贴上与众不同的标签。对她而言,是很不一样的。 姚东京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站直的那一瞬间,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内裤湿了。 她以为是自己月事提前,结果去厕所扒开内裤一看,不是的。 那一刻,姚东京仿佛化身为海洋上漂浮的扁舟,被一道闪电击中,耳畔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将她怦然而动的心唱得又酥又麻。 最后,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懵懵的,只剩下一句话顽固地驻扎在里头—— 爱情都是从春梦开始的。 第75章 宾利头上一把刀 三月中旬,姚东京终于回酒店了。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打理,回去见到酒店的那一刻竟然都觉得不认识了。 总体上是没什么变化的,但内部不太一样。 大堂的灯是敞亮的,但壁灯坏了,没修。酒店里打扫得很干净,但没什么客人,服务生都没精打采的,有几个干脆翘脚坐在会客沙发上玩手机了。 总感觉萧条了。 姚东京走进来,都没人看见她,她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电梯口,乘着电梯上了办公室。 她忽地觉得,段西安说的是有道理的。 这些员工都懈怠了,有她在,大事小事她操办。一旦她消失了,这些人也不晓得动动懒骨头,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她得动手大换血。 不过这是个大工程。 现在有劳动保护法,解雇员工得有正当理由,还须提前通知,得支付补偿金。否则就得按照补偿金的双倍另外支付赔偿。 想起这些姚东京就头大,刚回归才几分钟,她就想逃走了。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昔日的工作狂,居然没了埋头苦干的激情了。现在她脑子里就剩下怎么休闲怎么娱乐了。 她在办公桌前整理了几份文件,打开电脑检查了内部报表,就开始心猿意马。 正好这时张慧慧打来电话,要她陪她去理发,她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慧慧今年忙毕业,6月份就能拿到毕业证书。前几日忙得很,整日整夜和毕业论文搏斗,累得眼圈都青了。 好不容易空出一天来,打算去发如雪好好收拾下自己。 姚东京没直接去发如雪,而是先回了趟家。刘莺莺正在她房间里用她的电脑看韩剧,见她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旁若无人的,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姚春风解释说刘莺莺爸爸妈妈出去散步,由骆金银陪着,在城里逛一逛,毕竟他们来的那日匆忙,没机会出门。现在快回韩国了,想趁此之前游览一番。 姚东京将姚春风拉到角落,指了指刘莺莺道:“那她怎么没去啊?” “你舅舅舅妈出门的时候,莺莺还在赖床,醒来后发现宾馆没人了,就打电话过来了。我看她一个人呆着也无聊,就把她喊到家里来了。” 姚春风笑了笑,又道:“你不是闲着?不如你带着你表妹出去逛一圈啊?” 姚东京赶忙摆手:“我和人约好了去理发的。” 其实带上刘莺莺也没什么,但刘莺莺刚来那天,就给姚东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看她那两面三刀的样子,姚东京就觉得和她肯定不是一路人,根本懒得和她打交道。 这句拒绝的话她说的挺轻的,哪想到让刘莺莺听见了,居然满面春风地笑着,自来熟地说了句“我刚好也想去理发”。 姚春风便自作主张地把刘莺莺托付给姚东京了。 因此姚东京到发如雪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刘莺莺。 张慧慧正无聊地在翻杂志,从镜子里看见姚东京来了,立马放下杂志冲她一笑,而后看见刘莺莺,好奇地看了姚东京一眼,姚东京就把刘莺莺介绍给张慧慧。 刘莺莺和张慧慧两人性格完全不同,虽然年纪相仿,但却完全没有共同话题。于是互相打了招呼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也没继续交流。 姚东京挑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一边看泡面卷给张慧慧理发,一边听张慧慧发牢骚。 听了一会儿,姚东京便从中摘选出重要讯息反问她:“你是说,那天摘完野菜,林三就老给你打骚扰电话?” “是啊!”张慧慧撅着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翻出手机通话记录给姚东京看,“一天两次,可准时了,跟闹钟一样啊。” 姚东京抿唇一笑:“哦,林三他是不是在追求你啊?” 张慧慧没回答,算是默认。 林三这人挺开朗的,长得也帅,有时候挺孩子气,还老是犯傻。蠢萌蠢萌的。但张慧慧不喜欢他,嫌他不够稳重,整天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林三倒对张慧慧感兴趣得很,在农庄摘野菜那天,跟在张慧慧屁股后头寸步不移,跟条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搞得张慧慧都不好意思去找姚东京一起摘野菜。 林三脸皮厚,站在张慧慧身后不干农活,还一个劲儿问张慧慧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嘴巴从开始到最后一刻没停。 张慧慧都反感他了,他还自得其乐地伸出手,在张慧慧头顶比划了一下,平移过来刚好在自己胸口,乐呵呵地说,哟,你1米6吧,我1米8。差20厘米,咱是最萌身高差啊! 张慧慧真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又不要脸的男人,现在对姚东京说起他的时候又不高兴了。 姚东京见张慧慧闷口葫芦似的,就知道她对林三没什么兴趣,也没继续接话。过了片刻,张慧慧又说:“我不喜欢林三那样的。” 姚东京心道果然如此,但嘴上还是笑吟吟地问:“那你喜欢哪儿样的啊?” 张慧慧抿了抿唇,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美事儿,嘴角不自觉地就扬起来了。 心中明显藏了人,看样子还喜欢得很。 姚东京见她这幅模样,冷不丁回想起罗伊娜的话来。 张慧慧喜欢的是段西安,她要是真来挖墙脚的话…… 姚东京哆嗦了一下,这种三角恋的画面她不敢想。她忽然有点儿紧张了,段西安就是块肥肉,也不愁没饿鬼惦记着。 要是段西安追她追得烦了,厌了,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了,她这么矜持就是作大死。反正都要在一起,那她不如干脆…… 省略号后的内容把姚东京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刘莺莺正揣着手机下楼。 姚东京连忙站起来,趴在栏杆上朝下喊了一句:“刘莺莺,你去哪儿?” 刘莺莺脚步没停,只是抬头回望姚东京一眼:“太闷了,我出去逛逛。” “你一个人?会迷路的,这一带你不熟,中文也说不利索……你身上有钱没有?” 刘莺莺唇角一勾,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里的,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姚东京老土:“我有手机。还有,我成年了。” 说话间,刘莺莺就在姚东京眼皮子底下走没了影儿。 姚东京急了,收拾了包包就追了下去,可视野中哪儿还有刘莺莺的影子?小街上自行车来往,移动摊贩叫喊,眼前的人事物那么多种,偏偏没有刘莺莺的轨迹。 她只好掏出手机给刘莺莺打电话,才响了一声就被按断了。她又气又无奈,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叫她别走远,有事就打电话。结果短信也是石沉大海。 姚东京糟心地想,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小表妹,在家给她添麻烦,出门还不让她省心。 刘莺莺比张慧慧稍小一点儿,才20出头,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或是被人骗走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姚东京正苦恼着,手机里就多了一条短信,来自于刘莺莺。她惊喜地点开,发现只有短短一句话:快来xx街xx号! 姚东京心想刘莺莺果然是出事了,没细想就按照短信提示一路飞奔到了目的地,可张望了许久,也没寻到刘莺莺的身影。 她正发急,又一条短信飞了进来:往前走100米,右拐,看角落。 这一回姚东京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刘莺莺不会是在耍她吧? 可最终姚东京还是按着指示照做了,只不过没像之前跑得那么快,而是缓慢地挪步子,悄悄地靠近。 直走100米右拐的角落,停着一辆宾利,牌照上的数字她很熟悉。 她正要继续向前一探究竟时,那辆宾利在原地小幅度地上下震动起来,就跟上了发条的电动机似的,一下一下地抖着,锲而不舍。 姚东京不敢向前了。 虽然她目前还是一只纯洁的小白羊,但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不是? 眼前这景象,她无需靠近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车内就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吟。且音量有愈发抬高的趋势。 姚东京忽然就改变主意了,她不打算默默离开了,而是悄无声息地绕到那辆宾利前去,明目张胆地敲了敲最前的挡车玻璃。 宾利的车窗贴着深茶色车膜,姚东京根本看不清里面,就算是那片挡车玻璃,也因反光而让她难以观察到车内部。 不过,里头的人看外头可是清楚得很。 姚东京只敲了一声,宾利的震动便蓦然停止。 她等了片刻,毫无动静。渐渐丧失了兴趣,便默不作声地踱步走了。 很快,身后终于传来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声,而后是车玻璃默默划下的细碎声音。 姚东京幽幽回头,就看见了只套了一条西裤就走出来的沈孙义,望着他狼狈而又难堪的脸色,姚东京忽地笑了,看电影儿似的看他慌里慌张地披上皱巴巴的衬衣。 等沈孙义总算将衣服裹上了,他艰难又踌躇地往前迈了半步,唇瓣轻启,犹豫了好久,才蹦出几个字:“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这烂俗的肥皂剧台词,姚东京听了就想泼他一脸狗血。 目光稍稍往后移,就看见裸着手臂趴在车窗上的安在音。她那一头金黄的乱毛跟刚台风过境似的,值得一提的是表情很到位,风骚得像古时候开门接客的花魁。 姚东京望着她,她也望着姚东京。一点儿也怯懦,丝毫没有因为被撞破了这档子事儿而感觉羞愤。 反而得意得很。 姚东京收回视线,重新看着沈孙义,讽刺地微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哦?是吗。不过你身后那位显然不这么想。她那张脸看起来,简直就是在对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孙义,你真叫我看不起。”她敛了笑,板着脸又说,“我看不起的不是你和别的女人偷偷摸摸,而是你偷偷摸摸了还抵死不认。” “上次你不是问我要证据?现在好了,人赃俱获,你该没话说了吧?”她拎了拎包包,面无表情地补充,“我爸妈和媒体那边我解决,你只要和沈叔叔说清楚就行。就这样吧。散伙愉快!” 第76章 为你不考虑生死 围观了沈孙义和安在音天雷勾地火的车震,姚东京再没心思陪张慧慧了,打了电话给她告诉自己要先离开,便马不停蹄地回家去了。 实际上,对这件事情,姚东京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的,既没有被人劈腿被人欺骗的羞辱感,也没有类似于心痛难受的情绪。 这一点正好也说明,她对沈孙义是没有感情的。 她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就是极好的借口,以此来摆脱沈孙义,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这件事在姚东京看来,不过就是个给烦躁的过去划上的休止符。 姚东京搭了公车回家,到家后才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舅舅舅妈在她家里,还有刘莺莺。 哦,刘莺莺。 姚东京惊了一下,这才恍然想起她一路赶回来,完全没有想起还有刘莺莺这个人。 不过看她现在好好地在家里,她也就放心了。 然而,看舅舅舅妈的脸色,貌似不太好。 果不其然,等姚东京一走进家门,舅妈就扭着蛮腰迎了上来,两条一字眉也不知是画上去的还是纹上去的,总之不是自己长的,不然也不会皱起来的时候还这么僵硬。 舅妈一把抓住姚东京的手,脸上带着悔恨又心痛的表情,看得姚东京一愣一愣的。 “东京啊,莺莺是你表妹,你做姐姐的,怎么不照顾好她?” 姚东京听得愣了一下,舅妈说话比较急,不利索的中文里头还参杂了韩语,不过大概意思她还是能听明白的,但不等她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舅妈就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莺莺说你带她出去,就顾着和自己的朋友聊天,也不理她,后来干脆自己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前半句是没错,但后半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后来干脆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明明是刘莺莺自己要独行,她怎么也拦不住才是。 姚东京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去看刘莺莺,却见她静静地坐着不发言,面容沉静如水,倒是那双眼睛亮得很,透着一股得意的阴险。 姚东京这才意识到,她被刘莺莺给坑了。 姚春风这时候走过来打圆场,说了一大通好话,一直喋喋不休的舅妈这才罢休。 晚上刘莺莺一家被姚春风留在家里吃晚饭,做了一大桌子的鱼羊牛肉,也算作是赔罪。 可是舅妈在饭桌上还拿这件事出来说,嘴巴也是个厉害的,一句两句立马就把姚东京塑造成自私自利不成熟不懂事的姐姐了。可怜姚春风一个劲地赔笑脸说好话,不断敬酒罚酒。 这一顿饭吃得怪没意思的。 晚餐过后,几个大人坐在客厅里聊天,姚东京没兴趣参与,便独自上了楼回了房间。 十分钟后,她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卫生间里找到了正在照镜子的刘莺莺。 刘莺莺正歪着头就着白炽灯佩戴耳坠,姚东京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推门进来,吓得她拿耳坠的手轻轻一抖,耳坠的银针便戳到了耳肉上,没流血,但也疼得够呛。 姚东京见了就笑,对着镜子里的刘莺莺说道:“它和你挺配的。” 姚东京说的是那只耳坠。 这只耳坠镶着宝石和碎钻,是名家专门设计的,价值不菲。 刘莺莺一听这话,整张脸都僵了。右手还抬在耳边,捏着耳坠一动都不动。 姚东京便走上前去,站在刘莺莺身后,稍稍侧过身,从她手中拿过那只耳坠,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 “这东西是私人订制,是我在巴黎那会儿请人设计的。”姚东京瞄了一眼刘莺莺,见她两眼瞪得溜圆,明显是吓坏了,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喜欢得很,可戴在耳朵上看来看去,竟然觉得没有捧在手上好看,于是那么久了,我一直没戴着它出门过……今天看你戴上,倒是挺适合。” 耳坠上的碎钻被纯银钩子抱着,垂坠下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沉重,反而灵动极了。 姚东京看着那碎钻在眼前熠熠生光,唇角便不自觉地翘起。 她将两手轻轻捏在刘莺莺的肩头,板正了她的身子,正对着镜子,轻声说道:“我不明白你今天为什么要和舅妈这么说我,我没辩解一句,不代表我惧怕你,我只是懒得与你计较。” “你说你厌烦我,厌烦舅舅总是在你面前说起我——可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你不够优秀,因此我才有机会成为舅舅要你复制我的模板。” “可你却把所有过错怪罪到我头上。刘莺莺,你说,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刘莺莺微微张了张粉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姚东京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嘴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可眼底却透着寒意。 “刘莺莺,你记住,要是你还敢这么不记教训,我绝对会以牙还牙。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当着舅舅舅妈的面,亲手剁了你的第三只手吧?” 说着,姚东京将视线落在刘莺莺右耳上,抬起食指,轻轻地拨动了下那枚耳坠。 最后,姚东京敛了笑,抿着唇冷冷地盯着她:“耳坠你喜欢就拿走,不过你得把我刚才说的话记在心里。” 说完,她再也不愿意看刘莺莺一眼,头也不回地甩门走出卫生间。 回到房间后,摆在书桌上的手机提示有一通未接电话。姚东京拾起一看,方才的郁闷和气愤一扫而光,立即回拨过去。 等待音才嘟嘟响了两声,段西安便接起电话。他大概是在洗澡,姚东京从听筒里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 “喂。” “你刚才打我电话?” “嗯?……嗯。” “有什么事?” 段西安关了水阀,随意地拎起叠在架子上的浴巾,往重点部位一裹就走了出来。 他行至卧室的落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窗帘,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一时无言。 姚东京等了片刻也没听到段西安的声音,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显示还在通话中,于是又重新靠到耳边。 “你……” “你……” 这回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出声了。 段西安抿唇无声地笑:“你先说。” 姚东京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墙边,空着的那只手绕起了柔软的纱帘:“你……在做什么?” “嗯……看夜景。”段西安松懈地趴在栏杆上,遥遥望着窗外,眼中明明灭灭,是闪烁的车灯、通明的街灯,以及高耸的灯塔。 “夜景有什么可看的?” “很多啊。”段西安笑着,眼睛也弯着,“你知道一天中的x市,什么时候最热闹吗?” 姚东京笑着猜测:“……夜晚?” “没错。x市的夜晚灯火通明,最漂亮。我住在高层,刚好能俯瞰江景,江边亮着灯,两排齐刷刷的,把整条河照得忽明忽暗。江水一闪一闪,突然又暗下去……我这里太高看不清楚,但我猜那个暗下去的,是有人在划船,刚好通过那里。” 姚东京忍俊不禁:“你观察得这么仔细啊?” “因为真的很亮很美。”亮得像夜空的繁星,像你的眼睛。 段西安沉吟片刻,继而轻柔地提议:“想看看夜晚的x市吗?我带你看江景。” 那时候正是夜晚9点,按照姚东京的作息,再过一个多小时,她就该洗漱完毕,准时躺在床上了。 可那一刻,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段西安到姚家的时候,已经将近22点。 姚东京跑出门去,看见段西安坐在一辆深蓝的死飞上,右手把控着另一辆小型一些的脚踏车,见她出来,他直起身,高抬着左手朝她挥了挥。 而他屁股下的那辆死飞,依旧笔直地站立着。 看来他的自行车车技也是极好的。 姚东京不能开车,但骑自行车还是不在话下。 她小学的时候就会骑自行车了,后来因为学业繁忙的缘故,改作姚春风上下课接送,自行车也就荒废了。 不过后来上了大学,她又重拾这一技能,这样出行能方便些。 而现如今虽然她多以出租车、公交车为交通工具,但偶尔也是会骑自行车的。只是在那之前要先习惯一下。 姚东京坐上段西安右手边的那辆自行车,试着踩了下踏板,车身晃了晃,段西安急忙用手去挡:“你会不会?” “当然会。”她小学时候骑自行车骑得飞快,都快赶上班主任那辆小摩的了。 说着,她便尝试着踩了几脚,车头在最先的几秒内是晃悠的,但很快便稳定下来。接着她便开始加速,一眨眼的时间就骑出百来米去。 段西安也跟着追上去,继而超越她。 他在前头带路,她便跟着。 他们并行骑过十字交叉路口,拐过最繁华的街道,穿行过拥挤的夜市,到达缓流静淌着的x江,穿梭在江岸边。 右侧是垂挂下来的柳叶,入春刚抽芽,他们迅速穿过带起的阵阵微风,柳叶哗啦啦地飘动。 段西安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姚东京一眼。她慢了,他也降速,她快追上了,他便加速。 一路骑来,她不喊累也不叫苦,节奏把握得张弛有度,段西安不禁笑了:“看不出来嘛,你有这技术!” 姚东京骑得卖力,哼哧哼哧的,闻言也笑:“小瞧我?我还没加速呢!” 说着,她也不管身体跟不跟得上,脚下猛的用力,倏忽一下子就冲到段西安前面去了。她很得意地朝后一看,笑声宛若银铃阵阵:“看吧?” 段西安光是笑,不说话,低着头,压下身子,像一条线条流利的鱼,小腿快速地上抬下踩,车子便如得乘风之势,一点一点缩小和姚东京的差距。 姚东京再拼命去踩脚踏板,也追不上如离弦之箭一般疾投出去的段西安了。 行出近20米,段西安才稍稍缓下,小腿肌肉因为猛然使劲,放松下的那一瞬间有轻微抽搐的感觉。 他毫无知觉,回头去看姚东京,这才发现他已将她甩出好些距离了。 他刚要嘚瑟一番,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后头的姚东京因为想追赶他,加速过猛,车子却不稳当了。 她的车在急行中歪歪扭扭,她迅速捏住手刹,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刹车声。她的车头已然失去了方向,比最初扭得还要厉害。 眼见她就要从车上摔下来,段西安二话没说,从死飞上跳了下来,迎着失控的车狂奔而去。 在即将撞上自行车之前,段西安朝旁侧了侧身,伸出左手猛地把住车头,姚东京身子一歪,便滚了下来。段西安右手一捞,就将她握在怀里。 车轮仍旧在翻滚,失去了把握方向的人,那辆车很快朝一侧倒下。 姚东京后怕地看着那倒下了却还在飞速旋转的车轮,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胸口。 她尚且惊魂甫定,却听闻耳畔传来难捱的闷哼。扭头去看,才发现段西安成了她的肉垫,俊秀的眉紧蹙着,牙关紧咬,仿佛正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姚东京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 他没回答,躺在地上轻微地摇摆身体。 姚东京扫视他全身,终于发现了他的伤处——他的手肘折着,呈现一种扭曲的姿势纹丝未动。 他的手臂骨折了。 第77章 苦肉计成功 晚餐过后天色已晚,姚春风便做主留下刘莺莺一家。反正姚家房子大得很,叫阿霞立刻整理出几间客房来是完全没问题的。 刘莺莺的客房正好在姚东京卧室对面,刚才在卫生间被姚东京指出她偷了她的耳坠,刘莺莺难堪得很,因此进了客房便锁了门。 这时候安在音给她打了电话,她心里藏事,状态也不佳,根本懒得说话,嗯嗯啊啊随便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 刘莺莺这人挺自我的,大概是年纪还小,还不够成熟懂事的缘故,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先站在自己的角度,也不会稍微替别人想想。 形象点儿说,就是公主病病入膏肓,中二病晚期患者。 不过安在音是拿刘莺莺当无话不谈的好闺蜜的,前几天两人约出来逛酒吧,订了个包间,安在音点了好几瓶烈酒,咕咚咕咚全喝下去,立马就醉了。 刘莺莺自我保护意识挺强,到了这种地方都不轻易喝酒,毕竟酒吧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结果就是刘莺莺清醒着,安在音醉得乱讲胡话。安在音平素也算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但酒精上头后脑子就不灵光了,一张嘴跟开闸了似的,噼里啪啦跑火车。 那天晚上,刘莺莺是一句话没说,光听安在音诉情伤了。把她和沈孙义的相遇史、单恋史、上床史、被冷落史等等和盘托出。 总之刘莺莺把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听了。 对闺蜜安在音她尚且不冷不热的,对姚东京就更加。她才不管姚东京是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讨厌就讨厌了,挺随心所欲的。 同时刘莺莺也是个懂看人眼色,会审时度势的。自我的人总是趋向于靠近对自我利益有利的一方去,刘莺莺就是这么个势利眼。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越想越不放心,最后猛地跳下床,出了房门去找姚东京。 不过姚东京房里没人,阿霞告诉她,姚东京一小时前就出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姚东京此刻正刚从医院里出来,一旁是打了石膏的段西安。 段西安折断的是右手,一般干活的也是右手,所以现在他挺不方便的。 姚东京便从他手里接过他的死飞:“你别推了,我来吧。” 段西安左手握着车把,姚东京伸手过来,他还下了点儿力,笑着道:“我不还有一只手呢嘛。” 姚东京瞟他一眼,道:“行了,你别逞能了。一辆死飞也不会多重,我帮你推着吧。” “是啊,一辆死飞又不重。我推着也没事儿。哪有叫女人帮我推车的道理?” 姚东京咬了咬下唇,渐渐停下脚步。段西安讶然,扭头看着她,就见她一脸严肃地也在看着自己。 那眼神执着又锐利,他没来由地慌了神。 “男人有担当是好事,但也得分场合。你说你要是左手又受点儿伤,两手都废了,到时候有你哭的。”姚东京吓唬道,握着段西安死飞的手使了劲儿,“你偶尔脆弱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来吧来吧,我来吧。” 说着,姚东京便绕到那辆死飞边上,一把夺过那车把,段西安只有一只手,比不上姚东京两手一同使劲,车把就这么被抢了过去。 姚东京在前头推着车,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身边没人了,回头一看,见段西安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杵着干嘛?快走啊。” 段西安垂头看了一眼右手的石膏,僵硬又丑陋,跟个残废似的。他忽地心里难受了点儿,刚才摔在地上断了手都没现在这么难受。 他迟疑地抬起头,蹙着眉却保持浅笑的模样:“你是不是有负罪感?是不是我这样你觉得内疚?”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更加难过。 这么晚了,他把姚东京带出来,不过就是想和她待在一块儿,想看她笑,看她开心。如果她因此而内疚了,他的心情也会跟着低落的。 姚东京怔了一下,仿佛没想到段西安会这么问她。 他垂着眼睑沉默着,面容平静无波。表面一副不在意她的答案的样子,可姚东京分明看见他自然下垂的左手紧紧捏着。 她忽地就心疼了。 一个男人的心思要多么缜密,才能将一个女人的心思猜透? 姚东京根本不觉得段西安是心思细腻的人,他不过是太在意,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半晌,姚东京都沉默着。最终她推着车,一点一点走回去,走到他面前,低头望着那只因为打着石膏而显得格外臃肿的手,道:“如果是内疚,我会立马叫车把你送回家里去。只有看不见你,我的负罪感才会减轻一些。” 她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他的眼睛,认真而坚定:“我是担心你,我希望你健康。你要快些好起来,不要再和我争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好不好?” 她声音很轻,可落在段西安的心坎上却很扎实。仿佛一颗肥硕的种子,死死地霸占了他一整片心田。 霎那间,他感觉眼睛痒痒的,热热的。他忍不住抬着完好的那只手揉了又揉,声音低低的,声线沙沙的:“好。” 两人并行了许久,姚东京观察段西安,像是有些累了,便提议打电话给老杨,叫他开车来接。 段西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老杨这会儿早睡了,别打扰他了。” “那我帮你叫辆车好了。” 开出租车的有上夜班的,打个电话就行,挺方便。 可姚东京还没把手机掏出来,段西安又道:“太麻烦了,走回去挺快的。” 姚东京失笑:“你知道你家距离x江有多远吗?” 段西安跟着笑:“那你知道我公寓距离x江有多近吗?” “你手都这样了回什么公寓啊,家里你爸妈都在,会照顾你。” 这下段西安没话说了,两眼一瞪,抿着唇盯着姚东京,眼见她就要拨通打车号码了,他猛地伸手夺过她的手机,啪地一下按断:“回家不好!” 姚东京好笑地看着他:“你倒是跟我说说,哪儿不好了?” 段西安蹙着眉,眼珠子转啊转的,忽地想到了个借口,张口就道:“你看我这样了,你把我送回家,我妈要是看见了,还不得对你有成见?你就不怕我妈骂你一顿?” 姚东京明显不信:“得了吧,我见过你妈妈,她人挺和善的。” “她和善,那是建立在我完好无损的前提下。”段西安嘚瑟地指了指打着石膏的右手,笑吟吟道,“她看见我这样,要是知道你是我这样的罪魁祸首,嘿嘿,你就等着吧。” 段西安的话半真半假,苏美凤宝贝儿子是大实话,但至于会不会因此臭骂姚东京一顿……这个有待考证。 之所以段西安敢这么“诋毁”他老妈,除了苏美凤本人不在场之外,就是为了满足他当下的一己私欲—— “喏,前头有个路口,过条马路就到了。你先送我回公寓,然后再打车回去。” 这话说得正儿八经,但实际上就是个幌子——跟位列男人十大谎言之首的那句一个意思—— 我就在外面蹭蹭,绝对不进去。 姚东京没想那么多,见段西安一直坚持,就想着他毕竟是伤患,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姚东京陪着段西安回了公寓。 方才段西安出门时留着走廊和玄关的灯,因此他们刚打开门,公寓内就是亮堂堂的。 段西安一进门,就从鞋柜里掏出双棉拖来给姚东京穿。他一个人住公寓,并且住的日子寥寥可数,因此许多常用日用品都是单件的。 棉拖就是。 那双蓝色棉拖是段西安的,他把棉拖给了姚东京,自己穿了橡胶凉拖。 段西安招呼姚东京去客厅,然后去厨房泡了热牛奶。端出来的时候,看见姚东京站在客厅角落的猫窝前看来看去,就解释道:“那只是林三的,他寄养在我这。” 姚东京闻声回头:“林三还养猫啊?他喜欢猫?” “他猫毛过敏。” “那怎么……” 段西安将热牛奶塞到姚东京手里,叫她先捂着暖和下,接着才说道:“这猫咪是林三买来泡妞用的。你们女人不是对喵星人毫无抵抗力吗?” “哦,的确。不过我例外。比起懒散的猫,我更喜欢忠诚的狗。”姚东京遗憾地耸了耸肩,“可是我妈妈不允许我养狗。她不喜欢小动物。” “你喜欢什么品种?” “金毛,还有萨摩耶。” 谈起狗姚东京满面笑容,可抬眼看见壁钟已走过零点,心知不能再久留,话锋一转,便催促段西安道:“很迟了,你可以睡觉了。保证充足的睡眠,你的手才能好得更快。” 段西安眨巴眨巴眼,无辜地道:“我只有一只手,一个人太不方便了……” 姚东京凶他:“那你刚才还不愿意回家!” 段西安唇线紧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垂着眼,弱弱地说了一句:“现在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姚东京没理他,拎起包包就背到肩上,自顾自地走到大门口,几乎是在她的手放上门把的同一时刻,她的另一只手被段西安握住了。 她回头,段西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只手虚弱地被绷带绑着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却生出奇力,死死地拽着她。 他的神情很专注,眼神中充满了期许。 虽一言不发,但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的一切都在目光里,动作里,心神里。 姚东京被莫名地震了一下,仿佛有人高举榔头,在她心脏上敲了一下,不疼,但颤得厉害。 她握着门把的手立刻松了,回转过身,朱唇微启,老半天了,才轻轻地说道:“那等你睡觉了我再走……” 说着,姚东京又放下包,对段西安道:“你先去刷牙洗脸。” 段西安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接盆洗脸水都略显艰难。 姚东京看不下去,只好亲自替他接好水,又扔了毛巾进去。 “喏,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帮下你。” 段西安三下五除二地洗好脸,冲姚东京笑了笑:“我一只手挤牙膏不方便……” 姚东京认命地叹了口气,流理台上的黑人牙膏空了,她只好从台子下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支新的,再帮他挤了牙膏在牙刷上,又接了一杯漱口水。 整个过程里都没人开口说话,只有姚东京开柜门、关柜门的声音,卫生间内安静得很。 她才刚将接满了水的漱口杯从水池子里捧上来,后背就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的腰上轻而柔地搭着一只手,那手只用了一成力气,就将她整个人捞到那温热的怀抱里。 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以及搂着她的段西安。 “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浓浓的渴望,又仿佛藏了一丝委屈。就好像是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姚东京收回视线,捏紧了手中的漱口杯,从他的单臂里抽出身来,将牙刷递给他。 他很乖地接过牙刷,走近流理台刷牙。他刷得很慢,慢到过了好久,他牙齿上的牙膏还没完全被刷开来,依旧呈胶状凝在上头。 姚东京默默看着,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继而微笑着柔声问道:“你明天想吃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便”,忽而反应过来什么,急急扭头看她,两眼唰地一下被这句话点亮。 他不敢相信地凝视她,直到她再一次弯唇笑了,他匆匆吐掉嘴里的泡沫,兴高采烈地喊道:“荷包蛋和黑米粥吧!冰箱里还有吐司、火腿肉和生菜,做三明治也可以。我什么都会吃,要不你按着你的喜好来吧。我依你。” “那行。明天我给你煮粥,搭配鸡蛋和水果沙拉。对你恢复有帮助。” 段西安急忙点头:“好好好,什么都好。我都爱吃。” 姚东京看了眼腕表,又指了指他的牙:“快刷。刷完睡觉。”她想了想,掰着指头一个个列举:“脸洗了,牙也刷了,还有……诶,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段西安将口腔冲干净,刚要开口说没有,忽地想起了什么,喜滋滋地挑了挑眉,双眼狡黠得很,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唔,我睡前都习惯上个厕所。我一只手不太方便……” 闻言,姚东京一怔,随即红了脸,嗔怪地瞪他一眼:“流氓!” 第78章 对峙的火星 才过六点,沈孙义就起床了。 他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很差,夜里经常做梦,梦到一半清醒过来,然后继续昏睡。再醒来时,刚好早晨六点。接着便再也睡不着了。 这几日因为性服务丑闻,沈氏从早到晚都被一群记者包围,刚开始还只是在大门口等着,后来干脆堵在地下停车场。 沈孙义被围堵几次,烦不胜烦,最近一周都没有去沈氏。那群记者就找到沈家来了,搞得沈孙义一个头两个大,好在他有自己的公寓,记者们的爪牙还没伸到这边来,沈孙义暂且还能躲一躲。 将近八点的时候,沈孙义的秘书司徒健来了,带着文件资料交给沈孙义批阅,趁沈孙义浏览文件的空挡,司徒健小心翼翼地提起有警察立案要来调查沈氏一事,沈孙义当即一拍餐桌,将文件摔到了司徒健的脸上。 司徒健瑟缩着退了一小步,垂着头,只敢抬起/点儿眼皮瞄沈孙义几眼:“沈总,您要不还是回去看看吧,警察来了我们也没办法。” 沈孙义呵呵一笑,盯着司徒健的眼睛好像能发射寒冰箭似的,刷刷一扫,吓得司徒健哆嗦了一下。 “沈、沈总……老沈总的意思是,叫您赶紧回沈氏去处理这件事,可不能再拖了。” 闻言,沈孙义脸上仅存的一点儿笑意都没了。他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就跟猫瞪老鼠似的瞪着司徒健,半晌,才冷冰冰地说道:“怎么?翅膀硬了,还是找到靠山了?懂得用老沈总来压我了?” 司徒健急忙抬头反驳:“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我也是为了沈氏好!” 沈孙义扯了扯唇角,讽刺地笑了一下,继而捧着粥碗抿了一小口,说道:“那些警察要来查,难道你就乖乖地让他查?” 他啪地一声将剩下小半碗的粥放下,回头看司徒健:“身为我的秘书,你还懂得拿老沈总压我。怎么,现在问题变了,就不懂得举一反三了?” 司徒健一听这话,倏地睁大了眼,紧接着矮下身,凑近沈孙义几分,轻悄悄地试探:“沈总您的意思是……找人压下那群警察?” 沈孙义没直接回答,光是哼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司徒健:“好好动动你的狗脑。” 早餐过后,沈孙义准备去沈氏一趟。司徒健叫了沈孙义的司机过来就先行离开。大约半小时后,司机的车就停在公寓楼下了。 去沈氏应付警察和记者势必是一场耗神费心的恶战,可打开公寓大门的那一瞬间,沈孙义才猛然觉得,原来现在已经是噩梦的开始。 他一时之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反复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是段西安和姚东京后,他的心立即凉了一大截。 早晨8点左右。单身公寓。一男一女从公寓内相携而出。 无需过多解释,任何人都懂的这意味着什么。 令沈孙义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姚东京。 和他相处三年多,姚东京从未和他这么亲近。他以为这是一个受到过保守家庭教育的女人该有的修养,可却万万没想到,换成段西安,这些美好的修养都不翼而飞了。 实际上男欢女爱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沈孙义在潜意识里把姚东京划为己有,这时候看这样的场面,才会感觉难以接受。 段西安明显也看见了沈孙义,那一刻他是惊讶的,但很快他便收起那惊讶,露出一抹疏离的笑,主动和沈孙义打了招呼。 沈孙义也跟着挤出一丝笑来,却没说话,只是别有用意地看了看姚东京。 段西安会意,知道沈孙义这是在示意他先支走姚东京,有话要对他说。 老杨已经在楼下等候,段西安便叫姚东京先下楼去。等姚东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层内,他才回眸看沈孙义,道:“说吧。” “你别得意,我不会放手的。” 段西安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因为沈孙义的表态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倒是笑意更盛。 他调整了右手的位置,觉得舒适了,便靠在墙边,微抬起下巴,轻嗤道:“沈总这话说的,哈,好像你不放就能改变什么一样。” 接着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着眼皮讽刺:“别那么自负,你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沈孙义用力地咬了咬后槽牙,唇线紧抿着:“沈氏的事,是你举报的吧?” “没错。” “呵,我就知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段西安无辜地耸了耸肩,道“真的不能怪我,我举报沈氏,其实是你的授意。” 沈孙义蹙眉不解,段西安便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年前我们通过电话?你大概忘记了,可我记得清楚得很。你对我说,要是真有本事就挑衅你试试——我现在不过就是‘试试’而已。” 段西安这副事不关己又风轻云淡的模样将沈孙义气得直眯眼睛,心口怒火中烧,恨不得能亲手撕了他。 “好,好,有本事。”沈孙义气笑了,继而又恶狠狠地说道:“那么你又以为你能掀起什么波澜?想一举搞垮沈氏?别妄想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段西安嗤之以鼻:“声誉对企业非常重要,沈氏出了这样的丑闻,谁还愿意去你的酒店?你当顾客是傻子?” 闻言,沈孙义的火气竟然散了几分,望着段西安的眼神多了一层轻视和悲悯,仿佛造物的上帝在观摩自己的失败品。 “大自然是有大自然的生存法则的,食物链本就是一级一级堆积排序。”他幽幽扫过段西安那只打了石膏的手,道,“看过动物世界没有?狮子吞了狼狗是天经地义,是自然规律。却偏偏有不自量力的狼狗想要反咬狮子一口。呵,可笑之极!” 语毕,他没再搭理段西安,转身走向电梯。 * 待段西安也乘了电梯下了楼,老杨和姚东京已经等了许久。 段西安坐进车后座,老杨便发动车子,姚东京侧头看他,急切地询问:“怎么样?” 段西安皱着的眉舒展开,回眸望她一眼,笑吟吟的:“什么怎么样?” “沈孙义,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段西安道:“沈孙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我吃了。你小瞧我?” “没有。”姚东京撇开头,对着茶色玻璃小声嘟囔,“你右手那样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吃亏嘛。” 段西安爽朗地笑了两声:“吃亏是福。”说完,见姚东京依旧拿后脑勺对着他,他便很主动地凑了上去。 姚东京的左手五指自然张开,很随意地搭在坐垫上,段西安挪过去后便伸过左手,插/进她的指缝间,轻柔地握起了她的手。 姚东京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反抗。她依旧和茶色玻璃里自己的倒影眼对眼,左手却自然而然地用了点儿力,将段西安的大手回握住了。 这时,老杨突然一个急刹车,惯性使然,姚东京猛地朝前座椅背俯冲过去。幸好段西安牵住了她,将她扯了回来。 不然的话…… 姚东京后怕地瞄了一眼副驾驶座后镶嵌的那台小电视,心有戚戚焉。 老杨停了车,段西安摇下他这边的车窗,只见车前头停了一辆越野。 这里是单行道,老杨遵守交规,刚才的车速也不快,而这辆越野却是从路口内忽然冲出来的,并且反向而行。 段西安正要发火,忽地觉得那越野有几分熟悉。 再过一分钟,越野上走下个人来,正是宗以文。 “靠!”段西安忍不住爆句粗口,将头伸出去,笑骂道,“驾驶本花钱买的吧你!交规都不懂?” 宗以文走到段西安的位置旁,矮下身子正要骂回去,眼睛一扫就扫到里头的人,立马噤声,视线绕来绕去,最后定格在他俩十指相扣的手上。 当即宗以文便意味深长地嘲笑一句:“这手势,你俩跳探戈呢吧?” 姚东京抽了抽嘴角,故作镇定地抽回了手。 左手掌心空空如也,段西安没好气地瞪了宗以文一眼:“行了行了,没空和你唠嗑,把你那越野挪走,别挡道啊。” “行啊没问题。不过你得把你公寓钥匙给我。放我那里那把我给丢了。” “要钥匙干嘛?” 宗以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大腿道:“别提了,我和罗伊娜分手了,分手前她还泼了我一腿的蓝山。你公寓近,借我泡个澡。” 段西安视线下移,果然看见宗以文灰裤子上一片深褐色,刚才注意力没在这儿,因此没看出来。 宗以文抖了抖腿:“别看了别看了,快给我钥匙!” 段西安心中思量一番,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对宗以文挤眼睛:“钥匙……我还真不能决定。要我一人住那就给你了,可现在……” 说着,他扭头问姚东京:“能给他么?” 姚东京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给。” “行,那就不给。”段西安满意地摸了摸鼻子,一边将车窗按上去,一边对宗以文笑,“我公寓附近有个洗浴中心,你就去大澡堂子泡澡吧。再见。” 话音刚落,老杨便启动车子,从宗以文的越野旁绕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宗以文的视野之中。 宗以文还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地恍然大悟。 段西安这小子,竟然已经开始玩同居了! 第79章 灰现实 姚东京在酒店里忙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罗伊娜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半调侃,一半恭喜。 调侃她嘴硬说对段西安没感觉,恭喜她昨晚和段西安同居成功。 姚东京一句话没说就挂了电话。 等到段西安来接她的时候,她就摆了脸色给段西安看:“昨晚的事,是你说出去的?” 段西安举起左手直喊冤枉。他是想说出去来着,而且是特别想。但深思熟虑之后,他觉得万一说出去后惹姚东京不高兴就惨了。最后他愣是拼命忍住了那张炫耀的嘴。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宗以文不说。 宗以文这人本不是大嘴巴会和人讨论八卦的人,要不然段西安也不会和他拜把子。 只不过宗以文和罗伊娜在一起久了,也不保证他不会被罗伊娜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焚烧成同道中人。 姚东京叹息一声,像是在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也就罗伊娜一人知道。别再传出去就好。” 闻言,段西安心里咯噔一下,怯怯地抬眼瞟了姚东京一眼。 这一眼,看得姚东京浑身发毛,冷不丁生出些不祥和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段西安小心翼翼地掏出,点开微信,认命地上交给姚东京。 姚东京接过一看,差点没翻白眼。 段西安的朋友圈闹疯了,起因是宗以文发了一条图文消息,图片就是段西安那栋公寓,没什么亮点,不过文字却是编写得耐人寻味。 就好像某个明星会发表的那种颇藏内涵的微博一样,叫粉丝们一看就忍不住各种猜测。 宗以文发的是“一男一女一晚上,还有一间房”,下面回复按赞的一溜溜的。 ——啥意思文哥? ——这还有啥意思,不就是那意思吗嘿嘿[阴险][阴险] ——哟,文哥,这么不低调?老罗会不高兴的。 ——楼上那位你搞错了吧,文哥刚分手! ——嘿嘿我看出来了,这照片里公寓不是段西安家么!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难道说……段西安和女人同居了?! ——楼上正解。 ——只想问一句:荤菜可口么? ——段西安和女人同居了![惊恐][惊恐] ——段西安居然和女人同居![惊恐][惊恐] …… 再滑下去,就是一排的“同居”加“[惊恐][惊恐]”,队形还挺整齐的。 看到这里,姚东京忍不住凶巴巴瞪段西安一眼:“你都没和他们解释吗!”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解释就是掩饰。”段西安摸了摸下巴,说,“真要解释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姚东京捏着手机的手一紧,深吸了口气。 段西安一见不妙,立刻咧嘴一笑,转移话题:“老杨还在楼下等着呢,咱回家成么?” 姚东京没说话,段西安额上冒汗,灵机一动,苦巴巴地说:“晚上我想吃你做的排骨汤……”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右手,道:“补钙。” 老杨开车载着两人去超市,买了新鲜菜后回了段西安的公寓。 老杨正要驾车离开,姚东京就拦下说:“老杨,总让你跑来跑去的辛苦了。要不上楼一起吃?” 姚东京这么说也是应该的。 毕竟老杨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替人当司机,虽说是领工资吧,但段西安手断了不能开车,老杨就得载着段西安一整天跑这跑那,现在又多了个姚东京,工作量肯定比从前加大了许多。 刚去超市的时候堵车,停车位都没有。于是老杨就坐在车里停在超市门口等着,一步都没离开过。 现在姚东京请他上去一起吃顿饭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段西安可不这么想了。 他心疼老杨,但他更心疼自己呀。姚东京居然能答应和他一起回公寓,他当然得好好珍惜这机会,哪儿能让个老杨来破坏二人世界? 当即,段西安立马给老杨使眼色,意思叫他赶紧走。 老杨默默颔首,不卑不亢地对姚东京道:“不了,我还是回家去吧,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呢。” 这样一来,姚东京也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总想做顿饭给老杨吃,也好补偿一下老人家。 段西安用目光送走老杨,状若无意地说道:“老杨是段氏的老员工了,一辈子给段氏干活,的确是辛苦。” 闻言姚东京嗔怪道:“那你刚才还不帮腔把他留下!” “留下他吃一顿饭能解决问题么?”段西安一本正经地斥道,“还不是因为你增加了他的负担。要真心疼老人,你就别老往酒店跑,老老实实待我公寓里多好。” * 晚饭过后,段西安拉着姚东京坐客厅里看电视。 很无聊的电视剧,段西安一句台词没听进去,脑子里塞满了东西,一双眼直勾勾瞄着姚东京,就剩下一只手能动,还不安分,在沙发上摸来摸去的。 姚东京眼睛盯着55寸悬挂式液晶电视屏幕,看起来是挺认真的,但实际上看了半天,她也不清楚电视剧到底在演些什么。 在意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不在意的时候,就算他贴着你的身体,你的眼睛也装不下他,而在意的时候,就算他不在你的视野里,你的心脏里、脑海里,却全部都是他。 姚东京的心怦怦直跳。 她想:她明明只关注电视剧,可视网膜上成像的,竟然只有段西安。 哦,还有他那双假装无意在沙发垫子上来回摩挲的手。 那双手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小心翼翼的,带着轻微的试探。 姚东京忍俊不禁,却又拼命忍住笑意,唇线抿得紧紧的。眼睛依旧盯着屏幕,手却从大腿上抬起,准确地落在段西安的手上。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部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按照前一天的规矩,姚东京睡客房。 在床上躺了许久,她辗转反侧地就是睡不着。而后干脆爬起来,开了笔记本聊企鹅。 她的企鹅不常用,因此也没什么好友。只有张慧慧、罗伊娜和在美国的学姐。 张慧慧和罗伊娜的头像都是灰的,只有学姐的亮着。 姚东京按捺不住诉说的*,敲开学姐的聊天框,说的话毫无逻辑,没有头绪,东一句西一句,拼拼凑凑,凌乱不堪。 学姐很久没有回复,姚东京有些失望地缩了缩脖子,学姐忽地抖了她一下,发送一句话过来:[微笑][微笑]东京,你是不是恋爱了? 姚东京看着这句话久久没有回神。 她恋爱了吗? 如果只是握着一个男人的手,就能感觉到欢喜雀跃是恋爱的话,那么她能确定,她恋爱了。 这个念头在姚东京的脑子里扎了根,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和学姐道别,关了电脑,乖乖爬上床睡觉去了。 睡在主卧的段西安同样难以入眠。 他接到秘书的电话,说是有关沈氏酒店性服务丑闻一事,本来说好要严加调查,现如今却陷入僵局。 或者更严峻的说,是掉进死局。 x市的警察就跟蔫儿了似的,没人再去沈氏取证调查。沈氏的丑闻新闻被各大媒体撤销下架,没过多久x市最具权威的新闻网刊登了一则更正启事,纠正了前段时间误登的沈氏性服务新闻,并为此次误报向沈氏及广大人民群众致歉。 群众被蒙蔽鼓中,最容易受新闻报道的影响而被左右思想。指鹿为马,他们信了。 后来宗以文跟他说,之所以沈氏能够逃过此劫,多半是因为沈孙义的手段和人脉。 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沈孙义塞到“鬼”手上的,极有可能不是钱,而是叫其为他卖命的刀子。 段西安不由想起沈孙义在那天早晨对他说的话。 他将自己比喻成狮子,而段西安则是自不量力的狼狗。 狼狗在狮子面前总是无能为力的。 这样一闹,段西安忽地生出一丝挫败来,跟拔了气塞的球似的,刺溜一下软了下去。 宗以文沉着脸坐在段西安的办公桌前,手中把玩他的黑色钢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段西安捏着眉心,没说话。 他还能怎么办?他现在毫无办法。 他是真痛恨沈孙义,一来看不惯沈孙义的经商作风,二来想叫他也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 更重要的是,沈孙义曾经和姚东京是互为订婚对象的关系。 前两者他或许能忍,可最后一点他忍不了。 三年时间他太憋屈了,恨不得天地间从未有过沈孙义这么一号人物,更恨不得抹去姚东京记忆力有关于沈孙义的所有记忆。 可他不能。 他无能为力。 现在,他终于有能力了,却发现他的能力还是触碰不到沈孙义的尾巴。 鞭长莫及。这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三年时间,他磨砺成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他以为他终于变了。 他想搞垮沈氏,却不屑像沈孙义那样用肮脏卑鄙的手段。 原来他还是没变。 段西安松了松领带,疲惫地说:“我现在不想再想姓沈的事。” “行,那你放松放松。”宗以文道,“这几天你是不是没睡好?脸色不太好。” “烦。” 宗以文笑:“有女人陪着你,你还烦?” 段西安坐直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宗以文惊呼一声:“不会吧?都同居那么多天了,你们还没上床?” 段西安撇撇嘴,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臂。 宗以文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哦——原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段西安见宗以文笑得欢,恨得牙咬得直响。忽然想起什么,蓦然就无声地笑开了:“你晚上什么安排?” “吃饭睡觉啊,还能有什么安排。” “一个人?” “……” “我可是两个人。”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去,指着渐渐被推开的门,“喏,我女人来了。” 第80章 表白 三月底的时候,姚东京总算回家一趟。 刚一进门,骆金银就从君子兰的盆栽里抬头瞄过来,上上下下将姚东京看了个遍,这才收回目光,哼了一声道:“你还晓得要回来?” 姚东京一边换拖鞋一边回应:“回来拿点儿东西。” 她在段西安的公寓里一连住了十几天,自从段西安说老杨来回接送很辛苦之后,她果真就不去酒店了,每日每夜待在公寓里,段西安一回来就能喝上热汤。 只是她的换洗衣服、家常日用品都是临时买的,哪天要用了,才知道缺了,才跑到附近超市买点儿回来。 但不能总买,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也怪麻烦。 姚东京喜欢穿高跟鞋,这玩意儿她一买就好几千,照这样的势态发展下去,她的钱包又得瘪了。 于是今天她才想起回家来取些东西,到时候搬运过去,用起来方便。 骆金银听了姚东京的回答很不满意。什么叫“回来拿东西”?难道拿了东西就要走?把家里当什么了?宾馆么。 当下,骆金银便放下手里的喷水壶,板着脸对姚东京道:“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还有人给你烧饭做菜。我就想不通了,你那小公寓到底有什么好?” 姚东京上楼的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没住我那公寓。” “那你住哪儿?” 姚东京把段西安那公寓名儿报给她听,骆金银神色微变,随即反应过来:“……这样也好。你终于晓得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说着,骆金银再次将喷水壶拾起来,一边给兰花喷水一边说:“那我得找个时间去趟段家。” 姚东京急忙回头:“别,太快了!八字还没一撇。” 骆金银白她一眼:“知道了,我有分寸。” 姚东京说是要拿点东西,可到了房间里,却又不知道该拿哪些东西。 换洗衣物是必要的,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已经买了。再环顾四周,倒也没有特别需要的东西了。 姚东京将衣服鞋子都整理在行李箱里,拉好拉链,就在书桌前坐下了。 桌上有台笔记本,陪着她好些年了,挺好用。不过段西安公寓里有两台电脑,她也不需要把自己的笔记本带过去。 姚东京随意地扫视几眼,又拉开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只手机。 那是她用坏了的手机,差不多是两年前,她将这只手机丢洗衣桶里了,机身进了水,后来她就没用了。 这手机还是三年前段西安和她拿错了的那只。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仍旧宛若昨日,可这只手机却已经在抽屉里静静地躺了两年了。 姚东京说不上来这忽然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总之又酸又麻的,她没想太多,便将那枚手机掏了出来,然后开机——如果能打开的话。 伴随着自带的开机音乐,手机竟然被打开了。 姚东京几乎是带着怀念过去的心情在浏览这只手机里的信息。 姚东京办的是包年的,因此虽然手机在两年内都被她冷落,但依旧能接收短信。 不过这只手机里的最后一条短信,也只是一年前了。 她静静地坐在位置里,就着露台斜漏进来的光,将三年来,那些来自于大洋彼岸的长长短短,连数都数不清数目的未读短信全部阅读完了。 一条一条,仔仔细细,一字不遗。 放下手机的时候,她的眼角是濡湿的。她的心底忽地生出一股冲动来,想放下眼前的这一切,冲到他面前,狠狠地抱住他。 可最终,她还是默默地将那只手机合上,用麂皮绒将它擦了又擦,最后又小心翼翼地塞进抽屉里放好。 回到段西安的公寓里,她先将行李箱放在房间里,然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段西安。 他正准备刮胡子。 不过只有一只手,上凝胶的时候非常不方便。 姚东京没说话,走上前去,接过他的剃须刀,用手抹开了他下巴上的凝胶,涂出“白胡子”来,她微微笑着:“跟圣诞老人似的。” 紧接着,她抬起剃须刀,小心翼翼地在他下巴上来回刮着。 段西安僵着身子没动,就那么干站着,睁圆了眼望着她。 他以为自己在梦境里。 姚东京亲手替他剃胡须。 这是他在梦里才敢幻想的事情。 可现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心心念念地奢想了许多年的女人,垂着眼睑,专注而虔诚地在为他剃须。 段西安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到眼眶都热了。 他嗫嚅着唇,想张口说句话,却被面前的女人呵斥住了:“别动!”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姚东京手上那把剃须刀,割到了段西安的下巴上,他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姚东京急忙抽了毛巾捂在他脸上,裹掉了那些白色泡沫。 破了块皮,蹭出点血。但不严重。 “叫你乱动!遭殃了吧!疼吗?” 说着,她轻轻抬手,将食指在伤口上面触了一下。 段西安咧了咧嘴,没喊疼,只是沉默地一把握住了姚东京的手。再没任何迟疑,垂头便衔住了她的嘴。 她起先还震惊地瞪圆了眼,可视线内的段西安却是紧闭着眼。他很动情、很专一地深深吻着她。 她缓缓地闭上眼。 那个吻相当绵长,姚东京只觉得自己像是含了一口棉花糖,又软又甜。结束的时候,段西安也是缓缓地离开,他的唇瓣含住了她的,放开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很响的“啵”声。 姚东京用手背捂着潮红的脸颊,眼神飘忽,绕来绕去,落在剃须刀上。她轻声问道:“胡子你还剃吗?” “剃。” 姚东京木木地“哦”了一声,重拾旧业。 剃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娇嗔地跺了跺脚:“你别再看我了!” 段西安爽快地笑了出来,连带着他的胸膛都在震动。笑声低低的,宛如雷声轰鸣。 “笑什么!” “笑你是我的。” 姚东京抿着唇没接话。这回她帮他剃得小心翼翼,剃完以后干干净净。她开始清洗剃须刀,段西安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她便问:“在想什么,这么安静。” “我想……再亲你一口,更想……直接办了你。” 姚东京一怔,嘀咕了一句:“无耻!”过了一会儿,她又吃吃嘲笑他说:“你手都已经这样了,你能干什么?”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话音刚落,姚东京便被推到窗户边上,啪嗒一声,百合帘子被震了一震。她使劲挣了一下,没挣开。 “又小瞧我?” 他紧紧捏着她的小蛮腰,将身体与她的压得严丝合缝的。 他得意地嘬了一口她的下巴,道:“你看,只要我想,还是可以。” 姚东京吸了吸鼻子:“你好臭。” 段西安一愣,立即退了一步,侧头闻了闻肩膀,的确很有味道。 他平时是挺爱干净的人,冬天也有入睡前一洗的习惯。只是骨科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他右手现在是绝对不能进水的。 前段日子买了个防水护套,可是洗澡的时候依旧很不方便。用那护套潦草地洗了几次,这几天都没洗。 现在姚东京直截了当和他提起这个,他有点羞赧。他不想把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展现给她。 可姚东京却拉住他的左手小臂,向自己的方向拖近几分:“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 他的目光随着这句话而柔和下来。想被水洗过的月牙似的,透彻又纯净。而那澄澈之中,却又隐隐含了一层执着。 她回想起抽屉里的那只手机。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偏执?” 三年时间,他为了她改头换面,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在那期间,他一直锲而不舍。 她想象不到怎样的人会拥有这样的耐心——两年之内,给一只从来没有回复的手机不停地发短信诉心肠。毫不间断。 她想,这样的人一定是有疯狂的执念。 可是引起这些念头的源头是她。 她想不明白。她何德何能。 她又说:“我知道我很冷漠,一般人都坚持不下去。可你不一样。我真的不明白……” “因为害怕。” 他垂下脑袋,勾了勾唇角:“因为我害怕——我害怕遗憾,害怕后悔。但不怕失败。或许……我的结局不够完美,但我要让它足够完整。” 他抬起头,用额头抵住她的:“而你就是我的完整。” 姚东京轻轻笑了,又问:“你不累吗?我一直这么冷淡,你都不会累的吗?” “怎么会?”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望着她的目光灼热无比,“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爱的人,而我可以。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 幸运是求不得的,而不大部分人都是充满希冀却求而不得。 而他却自然就有。 三年很长,在瑞士很苦,很多时候他都睡不着觉。有时候失眠,可第二天依旧扛着疲惫的身躯投入工作和学习。 他不觉得累。 心中有火种,才晓得苦中作乐。 他充满爱意地揉了揉她的脸颊,珍惜地端详她的每一寸容貌。他觉得她一直都是值得的。 他道:“我爱你,想要和你共度余生。而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渴望我的余生能快点开始。” 第81章 最后的狮子 姚东京觉得她和段西安在一块儿挺稀里糊涂的,直到他将“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仿佛这才完成了一个既定的仪式,她终于觉得这段爱情是名正言顺的了。 自从段西安从瑞士回来以后,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场,都有了些许变化,对于“尼古拉斯”这个身份,姚东京是抱持崇拜的态度和心情,可和段西安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段西安还是段西安,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层“尼古拉斯”的身份就变得又高又大又上。 比如,他依旧很无耻。 某天晚上他颇不要脸地撬开客房门,接着蹑手蹑脚地掀开棉被,然后正大光明地躺了进去,最后居心叵测地将床上熟睡的女人吵醒。 姚东京从深眠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口有重物。待意识清醒之后,才恍然发觉,那重物是段西安不怀好意的大手——那只完好的左手。 她害怕挣扎会弄疼他的伤臂,因此转身的时候小心翼翼。这正好合了段西安的意。 外面在下滂沱大雨,还伴随电闪雷鸣。温度骤降。他告诉她,他房间的暖气坏了。 那晚上他就厚脸皮地和姚东京黏了一夜。 自那以后,段西安的棉被、枕头也一并被搬运到客房内。 再比如,他依旧很无赖。 姚东京觉得生闷气就应该规定一个时限,不超过这个时限生闷气那就是打情骂俏。 某一次段西安惹姚东京生闷气了,姚东京给自己设定了“24小时”这个时限。她想,她起码要不理他24小时,下次他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才不会惹她不高兴。 段西安是个机灵的,虽没谈过恋爱,但也能无师自通。他知道解决冷战的最好办法就是耍无赖,最好能在投其所好的基础上耍无赖。 于是他买了两条大狗,一只金毛,一只萨摩耶。 姚东京见到这两只大狗的时候眼睛唰地就亮了,瞬间就和它俩打成一片。 到了睡觉前,姚东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段西安非常自觉地去厨房刷碗。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二狗一人在沙发上蹭啊蹭,眼睛一热就疾走过去,将摇尾巴的金毛挤走,一把抱住姚东京。 当然,姚东京想都没想就把段西安推开了。 再抱。再推。再抱。再推。再抱。再推。再抱。再推。 他再抱。 他的头俯在她的颈窝里,有热乎乎的气息弥漫而出。姚东京的手被他紧紧拽着,塞在他的胸口,她能感受到那里在剧烈起伏。 这一次被抱住,她就不忍心再推了。 姚东京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在热水里泡过的橡皮泥,他将她捏成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金毛被挤掉了也不赌气,甩着尾巴咧着嘴,吐着舌头照样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姚东京的怀抱被人霸占,它就趴在地上蹭她的小腿。 萨摩耶一直靠在她的大腿上,贵美人似的躺着。 那一刹那,姚东京没来由地笑了。 她点着手指细数:一只金毛,一只萨摩耶,还有一只大型忠犬。 * 再过些时日,段西安的手臂就好全了。 约莫晚上7点,在吕氏酒楼有场晚宴,段西安作为被邀嘉宾,携女伴姚东京一起赴约。 这位阔绰的吕老板年逾半百,在商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特色川菜馆子遍布全国。他是个相当有远见卓识的男人,哪里有他,哪里就有机遇。 这回特意来x市办这场晚宴,除了宴请x市各位酒店大佬外,最重要的目的是植入商机。 衣食住行,食住不分家。 而在x市,至今仍旧没有一家地道的川菜馆。抛却x市市民对川菜无甚兴趣的因素,更重要的一点或许是没人敢于争取这个“第一”。 这位吕老板就是勇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找准商机立刻下手,抢滩x市绝对是高瞻远瞩的抉择。 段西安和吕老板是旧识,两人简单地会面打招呼后就各自分开。 这类晚宴实际就是应酬,姚东京跟在段西安身后,也不必说些客套的场面话,毕竟上前来套近乎的都是看中了“尼古拉斯”这块肥肉。 她几乎是机械地在对每一个前来问候的人笑,有些人会把话题带到她身上,她不说话,段西安就会向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 还有的人会敬酒,段西安也都替她挡了。 就算是这样,一轮轮攻势下来,姚东京也累了。 趁没人的空挡,她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笑得太久太频繁,脸部肌肉都僵硬了。 段西安怕她站累了,很贴心地叫她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休息。 这时宗以文捧着酒杯过来,段西安但笑不语,待他走近了,很亲昵地和他君子一抱,分开后,段西安道:“你女伴呢?” 宗以文脸上的笑立刻退了,用目光将段西安上上下下扫射一通。敢情这小子脱单就可劲儿炫耀,炫耀了还不够,还戳单身狗的痛处。 “不都和你说了分手了么。是兄弟就别问这个。”宗以文仰头灌下小半杯干红。 段西安轻笑一声,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我问的是女伴,又不是女朋友。你分手了心灵就这么脆弱了?以前你们也没少分啊,也没见你这么敏感。” 宗以文被噎了一下,都想把手里的空酒杯砸他脸上去:“……我没女伴。” 段西安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酒:“没女伴就不晓得带前女友过来?情商低。” 说得好像你情商多高似的。也不知道前几天是谁总哭诉被女朋友冷落了。 宗以文一边腹诽一边瞪他:“罗伊娜不会来这种场合,她嫌没意思。” 段西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却又抿唇笑着指着不远处一抹倩影道:“咦,那那位是谁?” 宗以文回头一看,脸立马黑了。 那穿得花枝招展,被一团男人围着的可不就是他口里不会来这种场合的罗伊娜么。 宗以文二话没说,沉着步伐就走了过去。 段西安笑着站一边看好戏,视线忽地被一抹黑影挡住,定睛一看,是沈孙义。 沈孙义道:“和我去透透气?” 段西安垂下视线,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的倒影,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结,再抬头看他,应道:“走。” 他们穿过大堂,上楼梯,最后在酒楼的天台停下。 夜里风盛,段西安只穿了一件衬衣,外套一件西装,在冷风中略显单薄。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双手插兜,肩膀舒展,站立得像一颗松。 沈孙义走在前头,停下脚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被段西安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震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和烟,动作熟练地点了一支。 他自在地抽着烟,一言不发。双手搭在铁栏杆上,对着烟嘴吸了一口,眼睛边惬意地眯着,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的灯火。 段西安也保持沉默,侧头望向夜景。风正好吹过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半晌,沈孙义将还剩下一半的烟摁灭,火星已经完全消失,可他碾压烟头的动作还在继续。一下比一下用劲,仿佛那烟头与他有仇。 他道:“你只不过是捡了便宜。” 段西安笑着:“你也不过是走了好运。”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沈孙义说的自然是姚东京和段西安的事,而段西安说的则是沈孙义将酒店丑闻压下之事。 “东京是非常慢热的人。”沈孙义将手里扭曲了的烟头抛下天台,“我错就错在出现在太早的时间。” 如果不是他磨尽了姚东京的耐性,段西安也不可能有手到擒来的机会。 段西安叹息一声,道:“你或许说的有道理——上天厚待我。我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他顿了顿,收起遐思的神情,看向沈孙义的眼神冷淡又锋利:“不过就算我至今不曾出现,你也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你们太不一样了。” 沈孙义低低地哼笑一声:“哦?哪里不一样?” 段西安笑而不语。片刻,他才凉凉地说道:“你的家庭是不完整的,你的童年是有阴影的,你的生活是灰颜色的,你的人格也是有问题的。东京这样的女孩子,和你太不相配。她想要的美满和幸福,只有我能给。” “你调查我?”沈孙义蹙眉抬高声音。 段西安耸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从天台下来后,段西安贯入大堂正中央的人群之中,搜寻姚东京的身影。 而沈孙义则留在二楼。方才酒喝得多了,虽然脑袋被天台的风吹得清醒了不少,但人却变得没精神了。 他决定找间包厢休息一下。 二楼尽头靠窗的位置,有间亮着灯的包厢离他最近,他拖着重重的步子,推开门,却没有进去。 包厢内的大圆桌上趴着个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姚东京趴着睡了半个小时,睡得不舒服,因此即使沈孙义极力压下关门的响声,还是将她从睡梦里惊醒。 他回身的时候,姚东京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样激烈得仿佛是吓坏了的动作,令沈孙义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可他却依旧慢悠悠地朝她走近。 姚东京不离不逃,只是瞳孔紧缩,紧紧盯着沈孙义,神情十分警惕。最后沈孙义在距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停下,直到这一刻,他依旧对她保持良好的风度。 “怎么不下去?”他问。 姚东京垂目绕过他:“现在就下去。” 沈孙义却拦住了她。 姚东京微微蹙眉,顺着眼前赫然横亘着的胳膊向上看去,正好对上沈孙义似笑非笑的神情。 “和我说会儿话,好吗?” 姚东京自在心里思量,几秒后,自发地朝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开与沈孙义的距离。 沈孙义心细如发,怎么能观察不到她这样的小动作?若在从前,他定会容忍她如此冷淡的举动,可今时今日,他突发奇想:倘若他能够撞破那道安全栏,事情又会怎么样? 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他便随着姚东京的步伐紧跟上去,直到将她压制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暖气酒意,柔光佳人。 沈孙义扬唇浅浅,双眼皮微微阖上,呈现极陶醉、极放松的姿态。 可姚东京难受极了。 他身上的酒气、烟味,甚至是古龙香水味儿,都令她浑身不舒服。于是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手心朝他,做出了一个推拒的动作。 哪想到沈孙义浑不在意,倒是照着她的样子,也伸出双手,手心冲她,贴了上去。然后将他的指穿过她的指缝,轻轻下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太恶心了! 姚东京没法克制自己的表情依旧维持平静,她拼命挣了挣,沈孙义却回握得更紧。 “放开!”姚东京皱眉瞪他,努力将怒斥的声音压到最低。 沈孙义神色淡淡,像只木偶。他用黏腻的目光望着她,扯了扯嘴角道:“你太狠心。对我也太不公平。” 不给她回应的机会,他在刹那间低下头去,想触碰她的唇。幸好她机敏,猛地侧头躲开,沈孙义的唇便来势汹汹地压在了她的下颌骨上。 他没强硬地板正她扭开的脸,而是闷闷地笑了。 他笑起来的颤抖通过接触的肌肤传递给她,她立时起了一脸鸡皮疙瘩。 他边笑边张唇,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了舔她的下颌角,将她那一片突兀的线条含在唇瓣之间。 姚东京恶心得想爆粗口,无奈沈孙义的力气太大,两手就将她控制住了。她又不敢侧头,害怕一侧头就刚好将自己的唇送到他面前。 于是她只好纹丝不动,俊秀的眉已然皱出一座小山来。她紧紧咬牙齿,恨恨的样子。这时候,她的耳边传来沈孙义低哑且带着隐忍的怒气的嗓音。 “我太恨你了。这么恨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 他咬了咬牙,奋力将怒意压迫下去:“你太好强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强的女人!女人不应该好强!女人天生就是柔弱的。你就不能像真正的女人那样,乖乖地躲在男人身后,乖乖地躲在我身后?” 姚东京深吸口气,她依旧侧着脸,因此只能看见墙壁的角落。她道:“人各有志。” 她在心里嘲笑沈孙义。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不反思自己身上的问题,反倒责怪女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之时,这个男人也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了。 真正的男人有担当,有责任感,不会限制女人的志向与喜好。纵容同时也可掌控。 沈孙义笑了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喷在姚东京的脖颈上。他探脸去寻她的眼睛:“这时候还嘴硬?你就不怕我就地上了你?” 姚东京浑身一震,难以相信地瞪着沈孙义。 他的眼睛闪着光,嘴角扬着,却是认真的表情。 他说的是真的! 姚东京心里直打鼓,可又无可奈何。那一瞬间,她孤立无援,又恨又怕又怒,却连放声大喊都不敢。 沈孙义用气声在笑,一点一点凑近她的脸颊。霎时间,姚东京就觉得眼前覆盖一层巨大的阴影,而那阴影又在下一刻猛地冲她耳后撞去。 嘭地一声,沈孙义的额头狠狠地砸到了墙壁上。 姚东京睁眼去看,眼前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个人,挥着拳头,咬牙切齿,怒火冲天。 第82章 生命的大和谐 从吕老板的酒楼下来后,段西安便驾车与姚东京一同回公寓。 车内静谧得很,车载音乐和电台没有打开,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姚东京是喜静的人,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时间分分秒都很难熬,如坐针毡一般。 她吓坏了。方才在酒楼包厢里,她被段西安狂怒的模样吓坏了。 和段西安初识之时,她便见识过他暴怒的样子,那时候是在苏段。因为黄家的小儿子来闹场的事,他发过脾气,动过武力。 姚东京以为那就是段西安发怒的极限,可今时今日她才知道,刚才才是。 如今再回想起来,姚东京都忍不住要打寒颤。 她悄悄侧头看去,段西安正专注于开车,两眼平视,唇角紧抿,刚毅的下巴线条宛如刀刻一般,锋利又利落。 看起来是平静而又淡然的模样,可他刚才却怒目圆睁,双眸好像燃烧起熊熊烈火,后槽牙被他咬得吱嘎作响,以及他额角暴露出的粗暴的青筋。 让姚东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草原上的猎豹,仿佛恨不得剪碎了猎物的头颅。 那一拳将沈孙义抡到了墙上,太突然,以至于他完全来不及反应,也组织不起反击。因此最后,沈孙义被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后来是酒楼的人出现奋力拉开段西安,才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不过他们也不能继续在酒楼里待下去了,于是她便拽着他匆匆离开,提早结束了晚宴。 一路到公寓,段西安的表现都很平常,开车稳当、平安到达,接着依旧如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乘电梯,进公寓。 好像一小时前的暴力事件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样也好,既然他什么也不说,那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他真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不如这样默契地沉默着。 姚东京换了棉拖,小跑到楼梯口打开壁灯,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段西安搂了起来,在半空中被他颠了个个儿,正面朝他,被压在楼梯栏杆上。 栏杆很冷很硬,而他重压下来的力气很大,她的腰被膈应得难受,忍不住轻呼一声,一个“疼”字还没出口,剩下的低吟就被他吞入腹中。 一阵啃噬之后,他喘着粗气松开她些,漂亮而闪着光的眸子像两枚宝石,在昏黄的壁灯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辉。仿佛一汪池水,深不见底。 表层的朦胧淡去以后,姚东京渐渐看清里头的难捱和后悔。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眼角,用冰凉的手指又轻又柔地摩挲着,他眼里的炽热才褪去一些。 “你别这样,我会害怕。”她的手像一块冰,贴在他脸上,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 “我不能容忍他对你那样。” 他垂下头,茫然的视线也不知定格在哪里。他依旧在喘息,好像刚经历百米赛跑的运动员,口干舌燥。 他是身强体健却又无能为力的豹,手足无措之后只好自己舔舐伤口。 姚东京看他这副样子,心疼地无以复加。她扯了扯嘴角,道:“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吃亏是福。” “不对,不是这样。”他反复说道,“你不能吃亏,你不能。” 他珍惜地把她重新搂紧,就好像怀抱一块珍宝。 姚东京心弦大颤,整颗心就像泡在热水里头似的,一点一点发胀。她也顺势搂住段西安的窄腰,安慰地笑了一笑:“没关系的,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我会狠狠踹他。” 段西安望进她乌黑发亮的眼眸里去,却沉默着没说话。 姚东京以为他是不相信,便抬起膝盖演示一遍:“就是这样——” 她的腿很长,顶起的膝盖最高抬到了段西安的臀线处。 段西安依旧盯着姚东京的脸,可他的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拦下了姚东京的腿,再往下一捞,便将她的腿窝握在手心。 “你想干什么?”他轻轻地勾唇一笑,手一用力,往上一带,就将姚东京的腿拽了起来。 此时姚东京只有一条腿着地,立刻摇晃了一下,两手本能地抱紧了段西安的腰,却因为重心不稳,手滑了下去,十指条件反射地用力,扣住了段西安的皮带。 她几乎是被他半抬了起来。于是小声惊呼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便完全离地。 段西安用另一只手,将她落在地上的那只腿也抬了起来。她的双腿挂在他的臂弯处,而他则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臀,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姚东京的目光从墙壁的悬挂装饰画上移到了天花板的镶嵌灯,她都快要顶上天花板了! 为了保护自己,姚东京只好将两手按压在段西安的头顶。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尖声喊道:“放我下去!太高了!” “太高?那就下来一点。” 说着,他便松了松手,却未完全放开。顺着他松懈的力,姚东京唰地一下,跟坐过山车似的,从高位滑了下来。在某个位置时,段西安又使力扣紧她。 这回的高度刚刚好。 段西安不怀好意地问道:“这样呢?” 姚东京皱着眉心晕晕乎乎,两臂软软地勾在段西安的脖颈。她还没思考清楚,身体又蓦地一僵。 从她臀部顶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片刻,她便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脸颊染上绯红。 段西安抬头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惹得姚东京抡起粉拳绵软地在他胸前砸了一下。 他便再无顾忌,二话没说,抱着姚东京上楼,大步流星地冲进主卧。 主卧内干净整洁,既没有棉被也没有枕头——都被段西安找了借口,搬到姚东京睡的客房去了。 可段西安哪里注意得到这些?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面若桃花的姚东京,以及他手下那层怎么撕也撕不掉的布料。 姚东京见他大手慌乱地扒来扒去,可她的衣服还顽固地贴在身上,就止不住笑。 段西安被她笑得动作一顿,面上一热,恶狠狠地啃了下去。他轻咬她的脖子,像奶娃娃吸奶嘴儿似的吮吸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滩滩水渍。 姚东京怕痒,当即就被逗乐,两手抵在他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开这庞然重物。只好连手带脚一并用劲,她那两条腿就跟在踩自行车似的,在半空中胡乱地蹬。 一边蹬,还一边咯吱咯吱地笑。 笑得段西安心痒难耐,更加迫不及待。 撕不开,他索性不撕开,一手固定住姚东京乱摇的肩头,一手便拨开她的衣摆,像条灵活的蛇,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轻拢慢捻抹复挑,间关莺语花底滑。 铁骑突出刀枪鸣,凝绝不通声暂歇。 一歇就歇了好久,一首生命的大和谐就这么不和谐地被迫中止了。 后来宗以文知道了,一个劲地狂笑,将段西安笑得满面通红,羞愧难当,恨得他咬牙切切,差点儿就要失手揍人了。 好在宗以文见好就收,贴心地分析了不顺利的原因,甚至还为其指点迷津。 段西安一点就透,大彻大悟之时,宗以文对他说:“其实你也不必沮丧,男人第一次嘛,找不到入口这很正常。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下一次再进行的时候,记得熬着点儿。处男很容易秒射。” 段西安没再顾忌兄弟情面,面无表情地一个手肘就凶狠地捅向宗以文的肚腩。 * 段西安公寓附近的咖啡厅内。 姚东京用小银勺搅拌杯里的摩卡,眼神顺着走近的罗伊娜移动。 “你还真是娇贵,次次都得在这儿才能约到你。”罗伊娜坐下后,招呼r点了一杯玛奇朵。 姚东京撒娇地一笑:“我离这儿比较近嘛,你会开车,能者多劳吧。” 罗伊娜哼了一声,无奈地看她一眼。这时候上了柠檬水,她便捧起喝了一口。 “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罗伊娜撅了撅嘴,将柠檬水放回桌面,夹着腿朝后一仰,侧头看着窗外,毫无感情地说道:“我打算听我妈的话,去相亲了。” 姚东京愣了一下,明显不信:“那宗以文呢?” 罗伊娜板着脸冷声道:“我要和那姓宗的彻底掰掉!” 姚东京不置可否,舔了舔上唇的摩卡,才不疾不徐地问道:“你们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吵的架?” 罗伊娜皱了皱鼻子,一副很委屈可偏偏又忍住委屈的模样。 她将分手的起因经过结果说了一遍,姚东京听完以后神色平静。看罗伊娜很不满又颇受伤的表情,她倒是在心底想,这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说,他都这样了,我还跟着他做什么?” 姚东京抿抿唇,宽慰道:“我看呐,是你脾气暴。你们俩就不能互相包容一下?” “如果是你,你能吗?” 姚东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能。” 那个下午到最后,罗伊娜终究是忍耐不住,哭哭啼啼起来。姚东京一个劲儿地安慰,操碎了心。 等两人散了,各自回家,刚走在半路上,姚东京的手机便响了,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刘莺莺。 刘莺莺一家正好要在今天坐飞机回国。姚东京一看时间,这个点,刚好是他们一家子登机的时间。这条短信是登机前一分钟发来的,总有点儿临别宣言的意味。 姚东京边走边点开短信,短信内容极简,只表达了对上次姚东京没把偷耳坠的事情说出去的感谢,以及说明那只耳坠她带回韩国的事实。 姚东京无所谓地看着,正要将它删除,指尖却猝然停住—— 短信的最后,那一行地址是什么意思?地址的最后,有个像是落款的名字:廖青徽。 姚东京用手指滑了滑手机,屏幕最下方显示出一条终止线,说明这条短信已经被滑到底了。 正在她满脑子疑惑时,刘莺莺又发送了一条短信过来,这回,更是简洁地只留五个字—— 她被逼死了。 第83章 齿轮之夜 刘莺莺的短信末尾,姚东京瞧了半天没瞧出所以然来,最后索性放掉不管。( 全文字 无广告) 四月她有好多事要做,她的那间酒店月底就要转让,骆金银对此表示大力支持。她依旧认为女儿还是要以婚姻为重,工作靠边,男人不会喜欢自己的女人是个工作狂。 姚东京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苦笑。她哪里想得到,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兜兜转转,最终尘埃落定,竟然还是绕回了原位。 不过人就是贵在能认清现实,知难而退。她是没有资格自怨自艾的,陈白玉尚且泰然处世,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此刻,姚东京正站在商贸区的路口,车来车往,人潮涌动。 她刚从酒店里出来,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酒店门口的班车大约十分钟来一辆,但都挤满了人,姚东京最后还是拜托老杨来接她。 老杨很快就到,姚东京钻进车厢,略微抱歉地一笑。她正在系安全带,老杨就递过来一只硬质纸盒,米分蓝色,盒子上还系着缎带蝴蝶结。 姚东京讶异地望了老杨一眼:“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礼盒之类。装饰得非常精美,很有小资的味道。 老杨自顾自开车,说道:“段总要我转交给你。” 姚东京心中一喜,立刻打开了那只纸盒,瞄了一眼,脸上的笑就垮了下去。 礼盒里装着一件叠得非常整齐的灰色毛衣,看上去很厚,摸上去很软,针法简单却漂亮。 毛衣的上头轻飘飘地躺着一张字条,是非常隽秀的字体:段先生,我自作主张地织了一件毛衣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落款是张慧慧。 姚东京浅浅地笑了一下,扭头问老杨:“他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亲手替他织毛衣,他不收下,反而转交给她? 老杨轻咳了一声,道:“我只是个传话的。要不一会儿你自己问问他?” 他们这会儿正是赶去段氏,老杨将姚东京送到以后就驾车走了。段西安的右手康复以后,尽量自己开车。 姚东京上楼的时候,段西安正在谈生意。秘书将她引到会客室里,替她倒了杯茶便退了出去。 会客室和段西安的会议室是连着的,中间用毛玻璃隔开。毛玻璃门开了一道缝,姚东京坐在玻璃门正对面的红木椅上,正好能窥见里头的人。 和段西安谈生意的是个大肚腩,那条缝里塞下那肥硕的肚腩就再也塞不下其他的东西了,肚腩的周围还萦绕着团团白烟。 没过多久,毛玻璃门便完全打开了,段西安虚扶着大肚腩走了出来,看见姚东京就坐在外头,只扫过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大肚腩的眼睛倒是在姚东京身上多留了几秒。 姚东京穿了件明黄的a字裙,大长腿外裹着肉色打底裤,脚上是一双5厘米的细跟短靴,见他们出来便放下水杯也跟着站了起来。 “nicolas,原来你还有客人,我还耽误你这么久。” 大肚腩笑呵呵的,一双眯缝眼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过姚东京好几次。 “我女朋友。” 段西安招了招手,示意姚东京走近些。 大肚腩长长地“哦”了一声,礼节性地朝姚东京一笑,视线便再也没在她身上停留。 段西安和大肚腩又寒暄片刻,与他握了手之后才命秘书将他送走。 这时,姚东京已经坐回到红木椅上了。 段西安笑吟吟地走过去,刚要弯腰下来,姚东京嫌弃地一掌推开他:“你抽烟了?” 他怔了一下,站直身体:“阿ken爱烟,我就陪他抽了几根。”他抬起胳膊嗅了嗅,又说:“很臭?” “很臭。”她猛点头,秀气的眉皱成一团,“二手烟对肺的危害更大,对眼睛的健康也有影响。” 段西安笑了一声:“对不起,以后我不抽了。” 姚东京嗯了一声,忽地抬眼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段西安思考了一下,愣是没想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一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脑子里根本装不下别的七七八八的东西,因此很是大大咧咧地回答了一声“没有”。 姚东京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了公寓以后,还是照例三菜一汤,晚餐过后段西安便冲到浴室洗澡去了,他怕烟味留在身上太久。 姚东京洗好碗,从包包里抽出那一盒手织毛衣,捧着它来到主卧。 主卧的东侧是卫生间,段西安正在里头冲澡,水声哗啦啦的。 姚东京坐在床上,腿上静静躺着那盒子,她用手细细摩挲了一遍,突然放下盒子,掏出手机又跑到了厨房。 咔擦一声,她将流理台上还剩下大半的乌骨鸡汤拍了下来,还很贴心地用美图软件加了柔光效果,这样看起来更圆满些。 她将图片通过微信平台发送给张慧慧,然后又附赠了一张甜蜜蜜的笑脸,接着是文字:慧慧,你对做菜在行,你帮我看看,这是我今晚给西安做的乌骨鸡汤,想给他补补身体。 点击发送后,她便扬唇一笑,没再看手机便回了主卧。卫生间内的水声已经停止。 段西安出来以前,张慧慧竟然还回复了一条,不过光是看文字就能感受到她的讶然和尴尬,却还是犟着把一条完整的信息发送过来:哦,这个有讲究的,吃什么补什么。你要给他补什么? 姚东京默读完那条消息后,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俩字:补肾!之后便将手机扔到床头,再没管它。 这时候段西安的声音从卫生间里冒出来:“东京,你在吗?” 姚东京抬头向卫生间的方向看去:“在。” “哦,那你帮我看看我床头柜有没有我的衣服。” 姚东京顺势看过去,他的床头柜一直很整洁,平时只放置电视遥控器和财经杂志,这时候却叠放着衣物。 他大概是将换洗衣服忘在外头了。 “要我帮你拿?”她问。 “对。” 她走过去,正要拾起那堆衣服,手却忽地一顿,最后只从中抽出他的四角内裤,继而转变方向,走回床尾,拾起那盒子,将里头的毛线衣拿了出来。 “我一会儿要去楼下公园散步,你去吗?” 段西安将浴巾挂回不锈钢架子上:“怎么突然要去?” “锻炼身体。以后我每天早上去晨跑。” 其实晨跑这件事姚春风和她提议过很多次了,她从小体质就弱,很容易着凉感冒。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有次咳嗽严重,吃了一个月的中药。 现在她终于晓得身体的重要性了,金钱换不来健康。 段西安思量半秒,就道:“那好,我陪你去。” 姚东京嗯了一声,便敲响了卫生间门。门口开了条缝,她将衣服一股脑塞进去,然后便站在门口等着:“你快些,现在天还亮着,再迟就黑了。” 里头重新关上门就没声音了。过了片刻,段西安从里头敲了敲门,声音染着水汽,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东京,这件毛衣是什么?” 姚东京哼了一声,凉凉道:“你都知道是毛衣了,还问我是什么?” 段西安咽了口唾沫:“我床头柜的衣服呢?” “你放心,好好摆着呢。” 这回段西安算是明白了,姚东京这是故意和他怄气。气张慧慧给他织了毛衣,还气他将毛衣给她看。 他抽了口凉气,干笑了两声道:“那要不你帮我把我床头柜那衣服拿过来?这毛衣太丑了,我不穿。” 姚东京无声一笑,出口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你哪儿那么多事儿?爱穿不穿,不穿拉倒。我走了,你不跟上就别去了!” 说着,她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防盗大门前,换鞋的时候就听见卫生间里乒乒乓乓地一阵响。 等她开了门,段西安正好从主卧里冲了下来。穿着那件手织毛衣。 姚东京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毛衣宽松,套在他这么高大的身躯上还显得大了些,灰色的毛线和白色的交织着,通过女孩子细密的针法结成经典的花样。 他穿这件毛衣很好看,很像韩剧里的男主角。 姚东京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穿灰色挺好看的。” 段西安走上前,脱口而出:“这是大红。” 话一出口,两个人俱都是一愣。 姚东京没再说什么,扭头就往公寓外走。 段西安滞了一下,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后悔,他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出门前,他特意拎上了卖萌利器萨摩耶。 他曾经取笑过宗以文情商低,其实他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世界上有一类男人是情商不够,颜值来凑。段西安就属于这类人。 不过颜值也不是万能宝,必要时刻还是要服软。 惹恼了女人生气,唯有死皮赖脸可破。说说好话求求饶,被冷战了就强搂强抱,关键时刻可不由分说扛上女人到肩头,霸道地甩上大床,然后下跪。 这是段轻鸿婚后30年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段西安学到其中精髓了,将其奉为圭臬。 宗以文知道了就嗤之以鼻,嘲讽说你他妈还有没有身为男人的尊严。 段西安特严肃特正儿八经地回了一句,男人的尊严都体现在女人身上。 望着公园灌木丛里疾走的姚东京,段西安深吸一口气,牵着傻不愣登的萨摩耶正要追上去,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乱了脚步。 电话是他的秘书打来的。这时候还是饭点,一般来说,秘书是不会凑到这个点儿上给老板打电话的。 看来是有急事。 段西安按了接听,只说了一声喂,那头的人便急匆匆地道:“nicolas,被曝光的证人消失了!” 第84章 夜海船与黑鲨 段西安的秘书叫琳达,跟着段西安的年数不算多,在段氏上上下下成千上万的员工里,资历算浅的,但却是最聪慧最机灵的。 她和段西安磨合短短三年,就培养出十足的默契。她晓得老板最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糟糕。同时她格尽职守,兢兢业业,知道该为老板做事做到哪一步是恰当好处,绝不触犯底线,也绝不增添麻烦。 沈氏酒店性服务丑闻的曝光行动,就是琳达在段西安的授意下操纵的。在保证丑闻真实度的情况下,将舆论导向至对段氏最有利的方向,同时最大限度地扩大社会影响。 琳达在沈氏埋线,结交了沈氏的几个底层女服务人员,因而才能拿到沈氏性服务丑闻的第一手资料。 这些女员工多家庭潦倒,经济条件跟不上,社会地位低下,被生活所迫,因此被迫卖/淫的时候才会敢怒不敢言。大多数选择忍受,极少部分反抗无效后忍受。 琳达同情这些女员工,在丑闻曝光期间与她们一直保持隐秘的联系。只是突然有一天,这个联系断了。 * 坐标段氏。 段西安翻阅了琳达上交的证人资料,清了清嗓子,道:“这些人去了哪里?” 琳达低眉顺眼地答道:“失联。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电话是空号,宿舍成了空房,老家那边也搜索过,完全不见踪影。” 段西安沉吟道:“她们结识的朋友呢?会不会是在朋友家里。” “所有能牵扯到的人都排查干净。”琳达斩钉截铁地道,“她们消失了。” 段西安点点头,拾起摆在手旁的另几份资料:“那这个呢?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份资料同样记录了沈氏提供性服务的女员工的详细信息,和他手上那些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几份资料的首页被画了红色的空心圈。 琳达瞄了那空心圈一眼,道:“那是我做的记号。这些人被我找到的时候,已经全部被遣散回老家,且只要我问起有关沈氏的事,她们大多闭口不答,还有的矢口否认曾经在沈氏工作过。” 她稍作停顿,无声地叹息道:“这些人都废了,不能为段氏所用。” “嗯。”段西安将那些资料叠好放在一边,“你先出去吧。” 琳达抬眉望着段西安,提醒道:“nicolas,您一会儿有个视频会议。” “我知道。”抬眼看了看琳达,双手交叠置于桌上,“你还有什么事?” 琳达视线漂移至后侧方,道:“您的女朋友来了,在办公室外等候有一会儿了。” “叫她进来吧。” 姚东京是来等段西安一起回公寓的,他们早晨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酒酒餐厅吃晚饭。姚东京酒店转让的事有骆金银帮忙操持,她就成了闲人,一整天的时间可自由支配,百无聊赖之下,便干脆来段氏堵人。 段西安从旋转椅上起身,大跨步走近姚东京,一把搂在她的小蛮腰上,搂得她脚尖踮起。紧接着,他又落落大方地垂下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姚东京一手挡在他的衬衣领口上,眼神飘忽,恨恨咬牙,小声说道:“还有人呢!” 闻言,站在办公桌前的琳达迅速地撇过头,无辜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段西安爽朗地笑了两声,恬不知耻地又在姚东京脸颊上biaji了一下:“咱们合法,怕什么。” 他宠溺地在她头顶胡乱地揉了几下,揉得她头发都乱糟糟的,又道:“我去开会,你在这儿先坐会儿,一会儿带你去吃好的。” 待段西安和琳达走后,姚东京又在办公室内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在段西安的旋转椅上坐下。 她用段西安的台式玩了会儿扫雷,游戏结束的时候已是17点了。她揉了揉空空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一双眼有意无意地扫来扫去,落在了段西安摆在桌角的那叠资料上。 最上的一张被风吹得偏移了些位置,姚东京随手将它拾起,瞄了一眼右上方的一寸照,无意识地自言自语:“嗯,长得不懒。” 再往左一扫,是家庭住址、联系方式、政治面貌、身体状况等信息。 她抿了抿唇,正要将那张纸放回去,眼睛蓦然睁大。她在姓名那一栏注视许久,三个字反反复复地确认数遍,片刻,她急急放下那张纸,掏出手机,翻出刘莺莺的短信,再将两个名字对比确认。 廖青徽。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姓不常见,名字同样。同名的可能性不大。 她仔细将那张纸上的信息浏览一遍,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 廖青徽的资料显示,她是沈氏的女服务员,曾经在沈氏为来店入住的男性宾客提供过免费性服务。 而资料上显示的户籍地址和短信里的是不一样的。 这条短信是刘莺莺发给她的。廖青徽的地址,刘莺莺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刘莺莺怎么会被牵扯进来? 姚东京忽然想起刘莺莺是安在音的好闺蜜,而安在音又是沈孙义的性伴侣。 可是安在音会蠢到把这么隐秘的信息透露给刘莺莺吗?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说出心里藏着的秘密?第一是严刑逼供,第二是酒后真言。 晚上在酒酒餐厅的预约取消了,段西安驾驶辉腾和姚东京赶去短信里的那个地址。 廖青徽的老家在偏僻的山区,深山老林,泥泞小道。段西安的辉腾根本发挥不了作为顶级轿车的优势,路程并不远,但愣是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廖青徽居住村子的入口。 廖青徽的村子还在山里头,还得往里再走。 但是山里头的路险,还没有铺设大理石路,坑坑洼洼,道又窄,车子开不进。从山脚望上去,离山腰的村庄还有段距离。现在天快黑了,用脚走怕是走一晚上都找不到门。 幸好刚好有辆赶集回来的牛车经过,段西安付了五百块钱,赶牛车的人就同意载他俩进村。 约莫半小时后,牛车到了村口,放段西安和姚东京下来,姚东京脚一落地面,差点摔了去。 她坐了两小时车身体就有些吃不消,这牛车又臭又颠,姚东京一路捏着鼻子过来,熬了半小时,这会儿胃里难受,干呕了起来。 段西安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东张西望地想找家旅馆,可这儿就是个破村子,哪儿来的旅馆? 无奈之下只好先背着姚东京进村,村口就有家看起来还比较干净的平房,房子的主人是个空巢老太,人不灵光了,但还算善良,听了段西安的来意,便同意让他们先借住一晚。 老太给姚东/京/热了泡饭,姚东京勉强咽下半碗,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舒服些。 深夜十点,段西安抱着姚东京躺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头顶悬挂着一只灯泡,窗开了道缝,有山风灌进来,吹得灯泡摇来晃去。 光线摇曳,落在段西安侧脸上,一明一暗。 姚东京探手摸他脸颊:“你脸色不好。” 他浅笑:“可能水土不服吧。” 晚饭他吃得不多,和晕车的姚东京差不多的量,肚子现在还空着,可就是吃不下东西。平日里吃得讲究,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一下子就不习惯了。 姚东京抿了抿唇,没说话,直接钻进段西安怀里去。两手将他箍得紧紧的,生怕他跑了似的。 “你快把我掐死了。”段西安握住姚东京的手臂,松了松。感觉她这两条细细软软的胳膊就跟铁链子似的,坚韧得很。 “我冷。”她是真的冷,窗户留缝是怕这小空间内空气不流通,山风就从那缝里溜进来,裹在她周身。 空巢老太单住,没有多余的被子,唯一的棉被老太太盖着,段西安他们盖着的是老太夏天用的薄被。 姚东京被风吹得浑身凉飕飕的,段西安倒是热烘烘,于是她便使劲儿往他身上凑,两条大长腿跟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取暖。 “你快别蹭了。”他哑着声音道,手却忍不住揉上她的背脊,隔着衣服都能想象到那一片雪白平原的光滑和细腻。 姚东京不疑有他,他越是拒绝,她便越是叛逆。索性一头埋进他胸肌里,不多时就闷得透不过气,这时候才侧了侧头,往外大口呼吸了一口。 “还蹭!”他瞪着眼睛佯怒,将她的脸蛋捧起来,这才发现她的双眼有些红,朱唇紧抿,嘴角向下撇着,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逃开他的掌,重新钻进他的怀抱,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害怕。” 她根本不想取消酒酒餐厅的预约,根本不想夜跑到深山里,根本不想挤在这张随时都可能崩塌的床上,也根本不想去找什么廖青徽。 可是她在这里。 幸好他也在。 他再没管她是不是将他抱得太紧,反而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两臂像棉被似的将她裹在其中。 隔着衬衣,姚东京心安理得地吻了吻他的胸膛,贝齿轻启轻合,咬住了他的纽扣。 “你别乱动,你……” 他话音刚落,胸前便轻微地疼了一下。霎时间,他侧转而起,翻身而上,将她压着,她那一双水雾朦胧的眼便倒映在他的心湖里。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身体刚舒服点儿……” 她打断他,张嘴狠狠咬了咬他的胸肌。他怒了,一掌推起她的衣摆,拨开障碍,以牙还牙地咬了回去。 姚东京就笑了,两手抓着他的后背,笑得不要不要的。 老太的薄被被段西安踢到床下去了,姚东京想捞没捞到,辗转之间划开了段西安的牛仔裤拉链。 还想探进去,被段西安一把按住。他声音黯哑,眸中暗潮汹涌:“别胡闹!不早了,我困了。” 姚东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握住硬邦邦的,笑得灿烂如桃:“少来,看,你撒谎。” 蓦地冰凉的触感令段西安浑身一震,理智全没了。该扒的都扒了,全丢到地板上。零下的天,身上没半点遮蔽,竟然不觉得冷。 段西安疯了,急了。老半天没找到。 “段西安,你能不能对准了再撞我?” 姚东京也急了。她从枕头上起来一点,垂目去看接触磨合的位置。可那灯泡还在摇晃,灯光昏黄,着眼之处一团黑色,根本看不仔细。 他的背脊渗出汗珠,她的手在上面扒拉着,抓了几下又滑了下去。 力气快冻结的时刻,他们便双双紧贴着,呼吸着对方发里的香气。 痒。 没再犹豫,姚东京猛地将段西安推起来,段西安不明就里,就这么顺从着她翻了个个儿,而后身体一沉。 姚东京坐了上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涅槃的幻觉。 顿了顿,她撑着他的前胸,眼尾如燕飞扬,吃吃地笑了一下,张扬得很。 他们陷入一场博弈,漫长地拉锯。 她好像在驾驶一艘小船,黑海之上,颠簸起伏。 他是海下的鲨,用锋利的背鳍顶刺入船心。 狂风骤雨之下,失了马达的船不出意料地翻了,狂妄而沉默的鲨耀武扬威地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撕咬着支离破碎的船。 嘎吱嘎吱。 床快塌了。 风平浪静之后,段西安将姚东京睡颜上的汗渍擦净,疼惜地舔舐着她的唇。她累惨了,毫无反应。 他想笑。回想方才真是疯了,她晕车刚好,他就这么克制不住。更何况,还是发生在这么个破地方。 真他妈没情调。 第85章 黑匣子 睡饱之后,段西安牵着姚东京和空巢老太告别。他们按照短信的指示,询问村子里的老人,一点一点摸到了廖青徽的老家。 确切地说,这不是她的老家,而是她男朋友的老家。 这地方和廖青徽的老家还隔着两个村,也难怪万能琳达寻找不到。 廖青徽参与了沈氏性服务被男友知道之后,两人就一拍而散了。 她男友是那种不容许女朋友有半点儿不洁的传统男人,是信奉处女的男人。和廖青徽分手的时候,他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将她抡到了地上。 廖青徽很爱这个男朋友,离开沈氏之后立即返回老家想要复合。却没想到最终死在了男朋友的家里。 她是自杀的,死了好几天了,没人发现。等到段西安和姚东京赶到的时候,尸体都要烂了。 姚东京差点又要吐,段西安眼疾手快,捂着她的眼睛将她塞到身后,先报了警,等警察来了,才一起搭乘警车出山。 回去以后,姚东京躺床上难受了两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了。可没办法,只要一想起在那灰尘遍布的石板上,唯独廖青徽倒下的那块地方是湿漉漉的,她就特别恶心。廖青徽的五官看不清,因为模糊了。 段西安命琳达将搜集到的所有佐证都交给警察,而在那之前,廖青徽自杀的社会新闻如蜘网一般延伸而出,很快占据头条,成为热点。 廖青徽的自杀遗书被公布到网络上,这字字珠玑、行行血泪的控诉,将她这一生最屈辱的历史搬上台面,青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下,她渴望得到清洗和救赎。 义愤填膺的群众指责沈氏,更有激进分子为此上/街/游/行,就为替这可怜姑娘讨要一个公道。 群起攻之,众矢之的。 这回,沈孙义抹杀不掉恶行,颠倒不了黑白。有权有势也没处使,强大的舆论比滔天权势更可怕。 沈孙义不得不接受警方的介入调查,他尚存侥幸之心,仍旧妄图逃离法网。他一边和正义周旋,一边和邪恶勾结。只可惜危机就像丝袜上的漏洞,承载了肮脏的污秽之物,就再也补不回那愈发巨大的漏洞。 中午十二时,他刚敷衍了记者的采访,还未用午餐,便赶去接待警方。 来人是个精瘦干练的黑皮肤警官,姓王,40好几的岁数。他个头有一米九,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眼神犀利得很,仿佛一把刀子,能钻进人心。 他来的时候是从北门进的,从沈氏的北门进来,首先就要经过员工食堂。 沈孙义早已命人准备了可口佳肴,见到王警官的时候,却是蓦然一怔。 段西安跟在王警官旁边。看两人边走边聊的模样,像是早就认识。 沈孙义扯出一抹笑,客套地寒暄。 “沈总,都这时候了,咱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别整这套,老王不喜欢的。” 段西安笑里藏刀,王警官倒是不苟言笑,闻言点点头,摆了手势示意双方都先坐下再说话。 沈孙义笑容不减,像是没听见段西安的讽刺,从善如流地坐下。他还未开口,就听段西安的手机响了。 段西安瞄了一眼,站起身对王警官道:“女朋友来查勤,抱歉,失陪。”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沈孙义一眼,眸中无甚感情,唇角的笑也冷了。礼节性地朝他扬了扬手机便躲到角落里去。 这几天姚东京都待在他的公寓里,连酒店也不去了。为了她,段西安迟到早退,自己规定的管理制度,自己先全部违反了个遍。 宗以文知道了就调侃道,哟,是不是好事儿将近了? 段西安没想这么远,宗以文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他了。思忖着得找个时间去拜访下姚春风和骆金银,两大家子也尽快见一面,事儿能早点定下就更好了。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双方家长在x市最华贵的大饭店订下包厢,到时候正式见一面。 姚东京打电话过来是提醒他别忘了回公寓之前去超市买瓶酒,那种进口专柜的好酒。 过几天得去东洲花园一趟,段西安的姨妈苏佳玲六十大寿,苏佳玲打算先在家里和亲戚们聚一餐,到时候再到大酒店摆排场宴请亲朋。 给老人贺寿,且是六十大寿,怎么也得准备些好的。 姚东京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说是让段西安别光买酒,再买些适合老人吃的保健品。 段西安一一应下,又说你别紧张,姨妈不是那种爱收礼的人,礼轻情意重,心到就行。 姚东京哼了一声说,敢情你见我爸妈那会儿不紧张?大包小包买了多少东西,那么大一辆迈巴赫装不下那些礼,叫你别买你拼命买,卡都刷爆了。 段西安轻咳一声,讪讪地应,行行行,买吧买吧,都刷我的卡。再爆一次。 挂了电话以后,段西安春风满面地回到老王边上。谈话已经结束了,老王正站起要走,撇头一见段西安,就道:“小段,你和我一起走还是?” 段西安握了握老王的手,笑呵呵的:“我一会儿再走。老王啊,今儿辛苦您了!您务必秉公办案,还人姑娘一清白,一公道,还得严惩恶人。” “应该的。” 老王的车停在北门外的停车场,来的时候是北门,走的时候也是。 段西安目送老王离开,回眸以后,与沈孙义对视一眼,他刚露齿一笑,沈孙义便板着脸转身走了。 他不疾不徐地尾随而上,自在惬意地双手插兜,瞥了沈孙义一眼道:“沈总还没吃饭吧?我看你点的菜全没动,都冷了。” “……” “菜不好吃?” “……” “你们是会议型,对吃食没这么讲究,可以理解。” “……” “不如沈总随我去一趟段氏?我肯定叫我的金牌后厨亲自给你做顿美味佳肴。” “……” 段西安见沈孙义的脸跟冰冻过似的纹丝不动,他说了好几句,他一句没回,也不恼也不气,反倒开心得很。 可沈孙义这张千年不变的虚伪面具,段西安真心想把它给亲手撕下来。他思索几秒,忽而嘲笑一声道:“沈总,到时候我和东京的婚礼,你会来的吧?” 沈孙义蓦地驻足。 他停得急,段西安没反应过来,还在朝前走,见人在身后,这才停步,又退了回去。 段西安伸手理了理西装扣,理完了又将手重新插回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会给你发喜帖。” 沈孙义依旧默不作声,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像狮子似的凶狠地眯了眯。他想,如果他真是头狮子,他绝对会不假思索,一口将段西安的头颅给咬断掉。 四月转暖,乍暖还寒。午后的日不烈,但却刺眼。 光线从员工食堂的落地窗透射进来,毫无阻挡地横亘在他和段西安之间,像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将势不两立的两头分割开来。 沈孙义烦得要死。被公事烦,被下属烦,被已经压下去又冒出来的噩耗烦,被已经扭转了却又逆袭了的局势烦,被记者和警察烦,被段西安和姚东京烦。 他的眼被摇晃的光线投中,刺激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段西安正冲着他无畏地笑。笑得可刺眼了。 他恍惚地想,哦,原来东京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们其实很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姚东京转让了酒店,重回姚氏,她没再像那三年似的,整天钻进工作里,忙得像陀螺,抽不开身,连照顾自己都难。 她放弃了她追求了多年的信仰,却不是因为他。 曾经他以为姚东京只是太固执,太执着于自己的事业。现在才知晓,女人根本不会一辈子投入什么事业当中去,真要有这么一种事业,那么这种事业的名字叫爱情,叫婚姻,叫家庭。 姚东京没有因为他放弃事业,不过是因为他不对。而她现在遇到了对的人,放手的动作才这么果断。 有时候沈孙义会思考,倘若他再坚持坚持,姚东京会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信仰?当这个假设摆在面前的时候,沈孙义想,到时候他或许还是会做出像现在这样的决定。 他不会等。 他已经35了,不能再等。 在他的信条里,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是早就规定好了的。不会因为突然闯进的谁而破坏这铁一般的纪律。 他等不及,因此才等不来姚东京。这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沈孙义忽地悲从中来。他的鼻子酸了,拼命克制着。 “让开。”他道。垂着眼睛不知看向哪里,声音里满满的悲凉。 段西安敛了笑,锋利的目光直指沈孙义:“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孙义抬头,目光恍然。 “你一定没有。不然你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默许你的酒店提供堙没伦理的性服务,你逼良为娼,丧心病狂!” 沈孙义被这言辞激烈的指责激得瞳孔收缩,张唇没发出一个音节,就听段西安又道:“你借用权势操纵舆论,自大到想要篡改历史!你当观众是傻子,将他们当猴儿耍。却没料到他们也有眼睛有大脑,也会反击!因此你才一败涂地!” 段西安顿了顿,眼睛垂下,看见沈孙义自然下垂的两手紧握成拳,一点一点地颤抖着。他知道他已狂怒,却隐忍不发。到这种时候,他还紧抓着面具不放,真是虚伪。 “沈孙义,你说你是狮子,我看你不过是鬣狗,食腐而生!” “你他妈放屁!” 段西安平静地看着暴怒的沈孙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嘲讽至极:“你终于敢说出心里话了?可那又怎么样?廖青徽已经被你害死了。” “狗屁!她死不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一条法律能将我治罪!她是自杀!自杀!与我无关!” 沈孙义怒得微弯了腰,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叫嚣不断,喋喋不休。 段西安却镇定得很,面容平静,甚至温和地微微笑了笑:“沈总,公共场合不能大声喧哗。你的员工都看着呢。” 沈孙义这才恍然收神,四顾之后,那几双偷偷摸摸张望的眼迅速地挪开。他大口呼吸着,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怒气冲冲地与段西安擦身走过。 第86章 这是一场劫难 姚东京和段西安到东洲花园的时候,才刚刚15点,没过多久,到了傍晚的时候,外头就下起了滂沱大雨。室内湿度也大,潮得很。 苏佳玲一边准备餐前水果,一边问段西安:“你爸妈什么时候来?” 段西安用牙签插起一块芒果丁,喂到姚东京嘴里去:“快了快了。”他一看表,算了一下又说:“再过半小时差不多了。” “那行。”苏佳玲喜滋滋地应了一声,从厨房钻出个头来道,“一会儿给你们做大餐吃,你姨妈的手艺吃过的人都说好!” “那是,姨妈你可是苏家的大厨。”段西安拍马屁,姚东京就在一边偷着笑,段西安一见她捂嘴乐着呢,勾起手指就刮了下她的鼻尖,压低声音道:“笑什么。” 姚东京瞄了一眼厨房里,又将头凑近段西安耳边,轻声夸:“你嘴真甜。” 段西安乐了,趁人不注意,按住姚东京的后脑勺就亲了她一口,她刚吃了芒果,甜味立马顺着相碰的唇传了过来:“你嘴也甜。” 两人闹了一会儿,都没发现苏佳玲已经从厨房出来了。 苏佳玲对小情侣的小打小闹司空见惯了,毕竟是过来人,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她望着窗户上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啧啧道:“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苏佳玲指着楼上对段西安道:“西安呐,姨妈今儿特地将你以前那房间打扫了一遍,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不如你和东京晚上就住这儿。” 段西安和姚东京对视一眼,笑着对苏佳玲道:“姨妈亲自打扫的啊?那肯定干净得跟宾馆似的。我得上去观摩观摩。” 说着,他便牵着姚东京走上楼去,身后苏佳玲还喊:“顺便把你姨夫叫下来,一整天泡电脑前,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好嘞。” 段西安和姚东京刚上去,陈白玉便扶着墙下来,说是要去帮苏佳玲忙。乐乐在苏佳玲屋子里头玩积木,姚东京进去逗了孩子一会儿,就被段西安拎起来,连拖带拽地弄到了他那间房里。 然后他啪地一声,将门一关,再一锁,搂着姚东京就嘿嘿直笑。 “别笑那么淫/荡。”姚东京掰开他伸进她衣摆的手。 “见着你我就容易淫/荡。”段西安轻佻地挑起姚东京的下巴,两眼放光,“美人儿,现在就我俩,要不咱走一个?” 话音刚落,他就将姚东京推上床去,两手极其不安分地搁在她的高峰上,可劲儿揉了一会儿。 姚东京娇笑着红了脸,欲拒还迎地推了推段西安的肩膀:“现在才几点啊?精虫上脑!” “那晚点再来?这可你说的啊。” 段西安低头就往姚东京脖子上嘬了一口,抬脸看见她两颊粉红,一双杏眼水雾朦胧,身下一团火气涌起,忍不住在她脖子上又啃又咬。 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才留恋不舍地挪开嘴,尚自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唇,一手抚上他刚才啃噬过的地方,轻柔地摩挲:“晚点儿再和你来真的。” 苏佳玲的手艺是真好,一大圆桌子,旋转式两层,摆满了菜肴,食材不带重复的,一样一样的都是色香味俱全。 苏美凤盯着姚东京看了会儿,姚东京捕捉到那灼灼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菜真好吃,我一刻都停不下来。” “能吃好啊,我就喜欢女孩儿能吃。”苏美凤笑呵呵地替姚东京夹了根鸡腿儿,“多吃点儿,你人高,却没啥肉。” 段西安瞄了姚东京一眼,不满道:“谁说她没肉?她这是穿衣显瘦,摸着有肉。” 姚东京二话没说,狠狠拍了段西安一掌。 苏美凤瞪了段西安一眼:“给我闭嘴吧你,多大的人了,嘴巴还不带把门的。” 在场的人全笑了,就连乐乐都咯吱咯吱笑起来,一双小肉手攒成拳头,挥啊挥的。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苏美凤有意无意地就提起了段姚两家见面的事,她意思就是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能定下的事儿就快点儿定下,别拖来拖去的。 段轻鸿一边遥控电视一边附和:“你妈妈说的有道理,过了四月,办喜事儿的人肯定多,到时候别连饭店都订不到。” 段西安挑着眉,啃了一口坚果:“爸你别光催我呀,我比你还急。可急有什么用啊,我媳妇儿还没点头。” 说着,他用手肘撞了撞姚东京,姚东京瞥他一眼,小声嘀咕:“都叫媳妇儿了还管我点没点头,你蠢啊。” 段西安乐得眼睛一亮:“那就是同意了呗?” 闻言,长辈们各个竖着耳朵,亮着眼睛,就等姚东京发言了。这阵仗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都是段西安这大嘴。她恨恨地掐了他一把,嘴上也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 这下长辈们都笑了,连声说那就好办。姚东京被注视得羞了,说了句“我上楼去看看乐乐”就一溜烟儿跑了。 陈白玉正陪孩子玩玩具,她腿脚不方便,就坐在圆椅子上,乐乐坐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手上正开着玩具汽车。 姚东京见了乐乐就满心欢喜,她跪在毛毯上弯下腰,用食指摸了摸乐乐嫩乎乎的小脸蛋儿。 “白玉姐,这孩子真可爱。” 陈白玉微微扬了扬下巴,露出贝齿莞尔:“你自己……也生个。” 姚东京眼尾一挑,娇羞又甜蜜地望了陈白玉一眼,唇角跟月牙儿似的翘着,顺手又刮了乐乐的脸颊一下:“就怕生不出乐乐这么讨人喜欢的。” “哪儿能啊,你看你和西安,你、你们两人……两人都长得好看,生出来的娃娃也……肯定好看。” 姚东京抿唇笑得更欢,陈白玉就又说:“你俩可生一儿一女。有儿有女才、才圆满。” “生儿生女都无所谓啦,而且生孩子哪儿这么随人意,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想生女儿就生女儿的?” 陈白玉摆摆手,又向姚东京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来。 “东京,我、我和你讲,我听人、人说,白天容易生儿子,你们最好第一胎生个儿子,那……第二胎就随意了……” 姚东京缩回脑袋,娇羞地看了陈白玉一眼:“白玉姐,你这都哪儿听来的呀,有没有科学依据啊。” “他们都说、说白天男人阳气旺,种进去的就……就容易是儿子。”陈白玉压下腰来,握住姚东京的小手臂,神神秘秘地道,“你跟西安商量着点,你俩……白……天试试。” 虽说姚东京和段西安已经和谐过好几次了,但这种私密的活动被一个第三者说出来,还是挺难为情的。 姚东京怕陈白玉继续说会说出些更叫人脸红的话来,于是她当即便生了想溜的心思。 眼下的乐乐还全神贯注地开小汽车,姚东京便一把将他抱起,转移话题道:“白玉姐,乐乐老待屋子里也不好,我抱他出去转转。” 陈白玉也跟着站起来,客气地道:“哪儿能……能让你抱啊,乐乐挺沉的。我、我来吧。”陈白玉的脚不利索,但手还是能扛的。 姚东京就是想快点溜出去,手上的乐乐沉是沉,但她喜欢,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抱得动了。她知道陈白玉是客气,便大方道:“没事儿白玉姐,乐乐不沉。” 说罢,她便抱着乐乐出了屋子。陈白玉磨蹭着也跟了出来,她走到楼梯的最上一阶的时候,姚东京已经飞快地下了楼,在楼梯口处掂着乐乐逗他开心了。 陈白玉见乐乐笑得粉牙龈都露出来了,两只大眼睛挤得弯弯的,脸蛋粉红粉红,跟水蜜桃似的能掐出水来,她心里也痒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向着乐乐道:“东京,你过来……来给我也抱抱乐乐。” 姚东京逗得开心,听了这话便走上前几步,陈白玉的身子都前倾了,两手抬得高高的,想要接过乐乐。 哪知道姚东京起了逗她的心思,将孩子朝前递了递,又缩了回来,就跟天底下所有爸爸会跟女儿玩的那个游戏似的——将盛着好东西的勺子递到女儿嘴边,女儿傻乎乎地张嘴,爸爸却又将勺子塞到自己嘴巴里去。 陈白玉被姚东京骗了这么一回,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急了。眼见姚东京抱着乐乐一步三回头地笑着走远了,她忍不住快走几步,仿佛这样就能追到乐乐似的。 陈白玉这副身体是不能走快的,走快就容易跌。更何况她现在正站在楼梯上,她这么一急,脑子里想的是快些下楼,可脚步却哆哆嗦嗦跟不上。 今天室内潮得很,墙壁上、地板上全是湿的,陈白玉脚下打滑,刺溜一下就钻到楼梯上,她身体的自救能力差,从高高的楼梯上,就这么一路滚了下来。 一头撞上楼梯最下的时候,地板上淌着一汪血,鲜红鲜红,顺着本就湿漉漉的水痕一路走,蔓延了好远。 那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时间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耳畔安静得很,仿佛只剩下陈白玉的热血滚淌的声音。 下一秒,便炸了锅了。 第87章 熄灭的玉光 医院。 陈白玉正在急救,快两个小时了。毫无动静。 苏佳玲倚靠在手术室的大门上,妆都哭花了,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像野兽的嘶鸣,声音嘶哑。 苏美凤站一旁想安慰,开了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抚摸着苏佳玲的背,轻轻拍着。 姚东京缩在段西安身后,紧张兮兮地瞪着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眼睛都要看花了。 段西安没回头,但却握住了姚东京的手,热度传了过来,姚东京才不至于被穿堂风冻得瑟瑟发抖。 苏佳玲哭得断断续续的,苏美凤实在看不下去,担心她再哭下去要晕厥过去,扭头便指挥段西安下楼去买瓶水上来。 姚东京立马跳出来,自告奋勇地道:“我去!” 苏美凤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没说话就撇过了头去。 段西安抓住姚东京的胳膊,蹙了蹙眉:“大晚上的你别乱跑,我去。” 他刚要走,姚东京就扯住了他的衣角,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眼睛里含着满满的央求,她小心翼翼地瞟了手术室门前的长辈们一眼,心脏跳得扑通扑通,将声音压到最低:“还是我去吧。” 说完,她便没给段西安回答的机会,转身便小跑掉了。 段西安只来得及在她身后喊一句“小心点”。 段轻鸿从塑料椅上站起来,道:“她这么大个人,出去买个水能出什么事儿。” 段西安抿抿嘴,辩解道:“她毕竟是女孩子嘛。” 段轻鸿闻言瞟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模样。苏美凤也望过来,眼神里藏了许多情绪,混混沌沌糅杂在一块儿。 段西安便沉默了,乖乖地坐下等着,搁在膝盖上的拳头却捏得越发的紧。 * 姚东京跑了一整条走廊,她穿着高跟鞋,跑在医院的地板上发出蹬蹬蹬的响声。与她擦肩而过的小护士瞪了她一眼,背对着她故意说道:“也不知道走轻点儿,这是医院。” 姚东京便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那小护士,小护士已经快步走远,藏在过道的黑暗里再也看不真切了。 她泄了气,垂着头慢慢走。一手紧紧拽着单肩包带,一手捏着裙摆。跑了那么长一段路,此刻她还在大口地喘气。 医院里消毒水儿的味道极浓,仿佛无孔不入,钻入她的心肺,叫她忍不住呛了一口。脑子被这浓重的气味熏得清醒得很,眼前仿佛还在回放陈白玉摔下来的场景,一遍一遍反复不停。 她猛地甩了甩脑袋,不敢再去多想,再次飞快地跑起来,赶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水,又迅速地飞奔回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她见着了熟人。 沈孙义和安在音。 姚东京抬头朝他们头顶一看,指示牌上印着妇产科三个大字。她下意识地朝安在音的肚子看去,视线却被她的脸蛋吸引。 如果这是真的,这是件喜事儿。可安在音却哭哭啼啼的,黑眼线都被泪晕下来了,挂在眼圈的位置,跟熊猫似的。 姚东京发誓,她不是刻意去偷听的,只是安在音的声音实在太闹,魔音穿耳似的就窜了过来。 “为什么呢?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保护你,陪伴你渡过难关,可你却一直对我这么无情。为什么呢?他是你的小孩,你一定要这么狠心吗?” 安在音一边擦眼泪,一边拽着沈孙义的袖子摇晃着。沈孙义背对着姚东京,因此姚东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笔挺的背脊像僵住了似的竖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姚东京的脚步微顿,心下明白几分。可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是喜是忧都与她无关。 她垂着头,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快速地穿过他们。 手术室前的景和她离开前没什么区别。 姚东京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那盏通红的灯,悬着的心再次紧了紧。她将塑料袋里的矿泉水递给苏佳玲,努力扬起一抹笑:“姨妈,您先喝口水吧。” 苏佳玲虚弱地侧了侧头,流泪的眼粗粗地扫过姚东京,手里的餐巾纸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湿哒哒的了,她还在用它擦眼泪。 苏美凤察言观色,淡淡地瞥了姚东京一眼,也没说话。 姚东京手里捧着矿泉水,尴尬地站着,脸上的笑僵了。 这时段西安走过来,拎过姚东京手里的袋子,搂着她坐到一旁的塑料椅上。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心疼地摆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 姚东京望了他一眼,咬着唇不敢说话。 也不知过去多久,段轻鸿忽地对段西安道:“你俩先回去吧,这儿我们几个老的守着就行。”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叹了一声说:“都12点多了,你们回去睡吧。这边有结果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姚东京直了直腰,道:“不,还是我和西安在这儿守着吧。你们回去睡。” 段轻鸿皱了皱眉,没说话。段西安会意,将姚东京牵起来,从善如流地和长辈们道别,拉着姚东京离开了医院。 坐进车里,姚东京还在冲医院张望。段西安强硬地掰过姚东京的下巴,命令道:“别再看了,再不休息,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白玉姐她……” “她会平安。” 段西安将姚东京带回公寓,两个人无甚交流,连洗漱都免了,直接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许久,却都未入睡。 姚东京在黑夜里睁着眼,右手摆在唇边,一下一下地轻咬着大拇指指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段西安从她身后搂上来,大掌轻柔地按在她的腹部,声音很低:“不是你的错。” 姚东京咬唇,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睡觉好吗?” 姚东京点点头,却依旧睁着眼。耳畔是时钟滴滴答答流走的声音,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她开始出现幻听,一声巨响,而后是咕噜咕噜滚落的声音,最后是啪地一声,头颅碎裂的声音。 她惧怕地闭眼,眼前出现模糊的幻境。她再次睁眼。 后来她终于睡着了,不过很快醒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7点,她的身边是空着的。 她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在公寓内寻找段西安的身影,却不敢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从昨晚在医院那会儿开始,她就不太敢大声说话了。 公寓内早没了段西安的踪影。 他6点就去了医院,被段轻鸿一个电话催促着去的。 陈白玉死了。抢救了一夜无效,死了。 段西安去的时候,苏佳玲哭得天昏地暗,眼白一翻,栽了下去。陈白玉刚走,苏佳玲就住院了。 苏美凤和段轻鸿守在病房前,俱都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叹完了气苏美凤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嘀咕道:“别叹气,别叹气,不吉利。” 见段西安来了,段轻鸿将手头的烟掐了,招呼着段西安进了厕所,锁上门,压低了声音道:“你姨妈晕过去,人没事儿,休息好了就好。不过你注意着,别再刺激她了。” 段西安道:“我哪儿会刺激她啊。” 段轻鸿皱眉:“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他凑近段西安,用食指点了点段西安的胸膛:“你别把东京带过来。回头叫你姨妈瞧见了不好。” 段西安扯了扯嘴角,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怎么就不好了?她昨晚上没睡好,一直很担心。” “我懂。但你姨妈这心脏不行了,”段轻鸿哀痛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道,“白玉她说到底是因为东京的缘故才……反正你别让她来。” 段西安望着段轻鸿开门而出的背影,猛地松懈下来,斜靠在厕所的白砖上,眼神涣散,渐渐失了焦距。 这明明不是姚东京的错,只是不把这过错怪罪在她的头上,姨妈会更难受。 他哼哼了两声,想笑,发出的声音却都是气声。最终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走了出去。 * 从苏佳玲的病房离开后,段西安回了公寓。 一打开门,就看见姚东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着脑袋,傻乎乎地不知看向哪里。她的脚边是趴着的金毛,那只萨摩耶不知藏在哪里,视线内没有它的踪迹。 段西安走过去,蹲下来,捂住了她的脚丫,冰凉冰凉的。他按住她的头顶,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蹙眉道:“你的拖鞋呢?” 姚东京苦笑了一下:“丢了。” 段西安站起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她没像平常那样被他抱着就又打又闹,而是安静地靠在他的颈窝里。 他将她抱进主卧,在床下找到了她的拖鞋,轻轻放她下来,再次蹲下,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脚丫塞进拖鞋里去。 她看着他的发顶,眼睛有点酸。 半晌,她道:“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 “哦,那你怎么没打?” “你的号码我输了好几次都输错了。” 段西安抬头看她,见她的唇在轻微地抖。她想笑,可是唇角刚刚扬上去,又难以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移开视线,将她扶起来:“饿了没?我给你买了豆浆和小笼包。” “饿了。” 姚东京是真的饿了,吃小笼包的时候不顾形象,一口一个,嘴角流出了小笼包的汤汁,她顾不上擦,就猛灌一口豆浆。 “表姐走了。”他道。 姚东京愣了一下,“哦”了一声,继续吃小笼包,直到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这几天我都没空陪你了,姨妈住院了,我得去看看她。” 姚东京艰涩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了段西安一眼。段西安撇开头,望着不知名的点,道:“你就别去了,先待在公寓里。” 她眼里的光立刻灭了。 第88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罗伊娜给姚东京打电话的时候,姚东京正往苏佳玲在的医院里赶。她熬了汤,想给苏佳玲送过去。 尽管段西安的意思是叫她这段日子别出现在苏佳玲眼前,可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更容易胡思乱想,整颗心七上八下地吊着,难受极了。 最后她还是亲手熬了汤,心想苏佳玲要是能喝下她的汤就好了。再不济就是把汤罐子甩她脸上,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如果这样苏佳玲能消消气,姚东京也是可以忍受的。 罗伊娜在电话里说可以免费当车夫,不一会儿功夫就开着保时捷赶到了。 姚东京搭了她的顺风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医院。 苏佳玲半躺在病床上,床边的窗开了一半,外头阳光灿烂,有扑腾着翅膀的虫落在春叶上。 段西安去开门,将姚东京放了进来。 她把汤罐摆在苏佳玲的床头柜上:“姨妈,我做了汤,您喝一点儿吧,对身体好。” “那虫子在啃叶子。”苏佳玲撇头看着窗外,神色淡淡,“可怜了那叶子了,一动不能动,只能被啃烂了。” 段西安笑了笑,将窗户关上:“姨妈,外头风大。您别着凉。” “关上做什么?打开!”苏佳玲皱眉。 段西安尴尬地一愣,乖乖地将窗户又打开:“那您把被子盖实了,千万别冻着。” 说着,他挪了椅子坐下来,探手将那罐汤捧在手上,说:“姨妈,要不要喝碗汤?” 苏佳玲枕在病床的铁杆子上,依旧执着地望着窗外那叶子,嘟囔着道:“这虫子可真该死,春天还没到呢,就出来啃叶子了。可怜的叶子,可怜的叶子……” 段西安无声地笑了笑,复又将汤罐放回到床头柜上。他站起身,握着姚东京的胳膊,将她带离了病房。 姚东京进来之时心里便慌乱得很,她想她什么都能忍受,就算是挨打也是应该的。 可没想到,苏佳玲连看她一眼都懒。 更别提用汤罐砸她了。 段西安揉了揉眉心,问她:“你是怎么过来的?” “罗伊娜送我过来的。” “那你再叫她送你回去吧。这边就我一人,我走不开。” 他回身,姚东京便拽着他的衣袖,咬了咬下唇,低低地说:“对不起。” 他无声地叹气,握了握她的手,又放开:“别说了,没用的。” 罗伊娜还在车里等她。 看她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罗伊娜按了三下喇叭,待姚东京坐了进来,她便发动车子:“我就知道你很快会出来。” 姚东京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惨淡地笑了笑。 看,连别人都知道她做了错事不会被原谅。她竟然不死心。 罗伊娜将车开上左转弯车道:“段西安的这个姨妈人看着挺好说话,但骨子里倔着呢。陈白玉是她宝贝女儿,突然没了肯定伤心。” 她看了没精打采的姚东京一眼,安慰道:“你就听段西安的话,等过了这阵子,心结解开了,再去见她。” 顿了顿,她又道:“诶,我记得段西安还有个表弟的,在国外的那个。是陈白玉的弟弟。幸好还有一个。” 罗伊娜将车停在一间清吧前,和姚东京进去喝了几杯。 姚东京问:“你和宗以文呢,你俩好了没?” “好什么好,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去相亲了么。” 姚东京讶异:“真去了?” “那还有假。” 罗伊娜抿唇一笑。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坐在相亲男对面,听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心里头烦躁得很,就跟外头那雨似的,吵吵嚷嚷,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后来宗以文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然知道她在这儿和人相亲。他二话没说拽着罗伊娜就走,相亲男愣了一下,却没起身,只扭了个头,傻逼兮兮地喊,先生你干嘛? 宗以文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把我女人带走。 罗伊娜的少女心立刻化了。可她哪儿能这么轻易就和他和好?太没面子了。 于是她气呼呼地甩掉了他的手,阴阳怪气地学着相亲男的口吻道,先生你想干嘛? 宗以文气疯了,张口就吼,我他妈想干你。 罗伊娜冷冷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保时捷,从后视镜里看见宗以文也冲了出来,可却没上他的那辆越野,傻了吧唧地在雨中追着她的保时捷跑。 蠢到家了。罗伊娜想笑,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可真是煽情。 罗伊娜又点了一杯抹茶绵绵冰,姚东京看着她大口大口吃冰,担忧地提醒:“吃太多冰不好,现在还是冬天。你不觉得冷么?” “冷。但有时候自虐很爽。”罗伊娜道,“诶,你知道吗,姓沈的把安在音肚子搞大了。” 姚东京愣了一下,想起医院里看见的那次,点了点头。 “然后那块肉被割掉了。”罗伊娜勾了勾唇,忿忿道,“姓沈的太不是东西了,安在音从初中起就喜欢他,一直到现在,都没移情别恋过。虽然我不喜欢安在音吧,但现在看看她这个下场,觉得她还是挺可怜的。” 姚东京没想到事情真的这么发展了,震惊之余还是保持沉默。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安家的酒庄子里见过安在音第一面。 那时候,她穿一身校服裙子,黑长直的头发刚洗干净,湿漉漉地披在肩头,一双水汪汪的眼带着笑,看见姚东京来了,就拽着安爸爸的胳膊,直将他拽到自己的嘴巴边上,两手搭在嘴边,好奇地问,这个小姐姐是谁啊? 那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还有嘴角边的一个小梨涡。姚东京现在想起这些,竟觉得唏嘘不已。 她忽然想吃冰了,于是叫服务员上了一盘冰沙。 和罗伊娜散了以后,姚东京接到了姚春风的电话,他先是问了段家这几日的情况,姚东京报喜不报忧,只说大家都很好。姚春风一听,便沉默了,他这个女儿他最了解,心里藏事儿,从不和人分担。 姚春风便问姚东京能不能联系到段家,姚东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姚春风就解释说,两家不是约好了在xx饭店里见一面么。 还有这事。姚春风不说,姚东京都给忘了。 她给段西安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通了,但是没人接。于是她发了条短信过去,问他今晚上大家要不要见一面。 等到姚春风又打电话来催她了,段西安还没回复她短信。 姚春风和骆金银怕人等着,早早便到了xx饭店。 姚东京在段西安的公寓里,默默地打扫了一遍屋子,又将金毛和萨摩耶的晚饭准备好,这才迟迟出门。 等她赶到xx饭店的时候,凉菜已经上了。偌大的圆桌旁,只坐着姚春风和骆金银,二老没交流,一个翘着脚垂头看手机,另一个沉着脸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东京的手机这时响了,叮咚一声,是段西安的短信。短短三个字:取消了。 那一刻姚东京有崩溃的感觉。可很快她便克制住,扬起笑脸和二老说明情况,陪着他们回了家。 二老等了一个多小时,脸色都不好看。一路上骆金银冷嘲热讽的,回了家脸色更难看。 她先叫阿霞热了饭,在等候的空挡里,一肚子气不泄反涨。 姚东京站在一旁赔笑脸:“妈妈,你饿了的话我先给你削个苹果?” 骆金银没说话,姚东京拿了两个苹果便钻进厨房,没过一会儿就端着个小盘子出来了。她很细心地将苹果切成块,摆到二老面前。 “你们先吃点餐前水果啊,垫垫肚子。” 姚春风笑了笑,抽了牙签将苹果块儿喂到嘴里,嚼了几口便长长地“嗯”了一声,夸张地说:“真好吃啊,女儿削的苹果就是不一样。” 骆金银抱着胸,冷冷地看着,忽地哼了一声:“姚春风,你还真懂得苦中作乐。” 说着,她又看向姚东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天你逗人家干嘛?陈白玉就是一脑瘫,禁不得玩笑的。你喜欢人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就得了?现在倒好,一小的被你弄没了,一老的被你气病了。我看你就是作的。” 姚东京抿了抿唇,没说话。 骆金银就说上瘾了:“本来我看你和小段两人都能修成正果了,现在可好,出了这么一摊子事儿。人段家都不睬你了,我看你俩悬了。” 她叹息一声,悔恨得不得了,指着姚东京唠叨:“你那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为人处世上就不能多上点儿心?怎么就不晓得多看人眼色,多观察观察?这样也不至于闹出这么糟心的事儿……”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巨响。 骆金银立刻住了嘴,瞪圆了眼看着声源。 姚东京也愣了,只见姚春风气冲冲地坐直了背,刚才那一声是他拍了桌子。他手上还捏着牙签,牙签上还有咬了一半的苹果。他气得发抖,那小半块苹果也就瑟瑟发抖。 “你是不是亲妈?啊?你到底是不是东京她亲妈?”姚春风平素都乐呵呵,很少发威,可他暴怒的模样很吓人,瞪着俩眼珠,就跟快要弹出来似的。 “我女儿怎么了?啊?她做错什么了要被姓段那一家子这么冷处理?咱女儿有错吗?你说!她有什么错啊你就这么吼她!” 说到最后,姚春风气得胸膛起伏,吹胡子瞪眼睛的。骆金银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甩了袖子回房了,还把门摔得特响。 姚春风这才松出一口气,姚东京急忙上前捋他的背:“爸,你急吼什么啊,别气了,身体别伤到了。” 姚春风抬手握住姚东京搭在他肩头的手,用力地按了按,眼眶湿润,点了点头,哽咽似的说道:“女儿啊,我的好女儿,你是爸爸的宝贝女儿啊。爸爸告诉你,你没啥错,别听你妈的,她就是更年期。” 姚东京沉默,用牙齿死命咬着唇瓣,唇色都咬白了。她忍了好久,可最终还是堵不住泄洪般的泪流。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当着人面哭了出来。却依旧是极压抑的哭,小心翼翼地压制着声音,哭到停不下来,才放出声来。 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会吭声,但听到安慰的话却泣不成声。 第89章 他们的誓言 姚东京望着墙上挂着的钟,数着秒钟滴答滴答地绕了一圈,她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拾起餐桌上的饭碗,就着丰盛的三菜一汤吃了下去。 段西安又没回来吃饭。他已经连续一周没回公寓了。 姚东京吃着吃着,眼眶就吃湿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怨妇,胃口都怨小了,平时她的饭量有一碗,现在吃了半碗就咽不下了。 可惜了一桌子的好食材。一会儿她得全倒了。 姚东京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往后拖去,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愣了愣,保持弯腰的动作没动。 尽管椅子的声音很响亮,但她的好听力依旧从中筛选出防盗门开合的声音。 她猛地扭头一看,段西安回来了。他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搁置在他的臂弯,他进门的时候松了松领带,两脚互相蹭着脱了皮鞋,然后套上棉拖。 像是所有结局幸福美满的电视剧里的好丈夫那样,这个画面很养眼。 姚东京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心中雀跃着,一步一步却走得极慢。 总算到他的跟前,接过他的外套,轻声问:“吃了吗?” “吃了。”他抬眼道。双眼内有些许血丝,看来是没睡好。他往餐桌上看了一眼,三菜一汤,红烧排骨、木耳炒肉、豆腐芹菜、腊肉笋汤。 都是他爱吃的菜。 他笑了笑,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道:“你给我盛碗饭来。” 饭菜很可口,尽管他的肚子已经装不下,可还是呼噜呼噜地吃了一大碗。他将空碗拿进厨房,对姚东京道:“我来洗吧。” 姚东京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自顾自地打开水阀:“我来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去床上躺着休息会儿吧。” 他没听话地去床上躺着,而是靠在厨房门上,静静地看她洗干净所有的碗碟。 她没回一次头,仿佛心无旁骛,根本不知道他在看着她。 在她将最后一只碗擦干的时候,他忽地走上前去,从背后搂住了她,吻在了她的后颈,大口大口地吮吸着。 姚东京站着未动,深吸了口气,她握住段西安愈发往上的手,问:“你干什么?” “我想你。”他道。 段西安将姚东京的身体板正,两手捂住她的脸颊,深情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去。 “你不信?”他哑着声音道,“你自己摸摸看。” 他捏着她的手,带向了自己。 很硬。很烫。吓了她一跳。 姚东京想起段西安已经几天没回来了,这几日内他没给她打电话,也没有任何一条解释的短信。她很想念他,但是忍着不做先联系的那一个。 她想起她躺在段西安睡过的床上,盖着他盖过的被子,枕在他枕过的枕头上,做着全是他的梦。 此刻她想落泪,却不愿被他看见。于是她推开了他,兀自解开围裙,手忙脚乱地挂回钩子上,急匆匆地出了厨房。 她快步走了几步,蓦然停下脚步。身后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他没追上来。 姚东京抬手按在胸口,吃力地揉了又揉。另一只手搭在壁灯的开关上,啪地一声,将玄关至走廊的壁灯全打亮了。 下一秒,灯又啪地一下,全暗了。 段西安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抓住她落在墙上的手,将她原地转了一圈,锁在墙边。 这几天天气不好,时常下雨。室内湿度也大,像是到了梅雨季节似的,所有能看见的物体都*的,包括姚东京背靠的那面墙。 姚东京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壁虎,紧紧贴着墙壁。她的手臂和墙壁严丝合缝地紧挨着,手腕被段西安的五指捏着,压在头顶。 而段西安则是趴在壁虎身上的另一只壁虎。另一只更强壮的壁虎。 湿度透过姚东京薄薄的线衫穿透进她的肌肤,凝结成一颗水珠,涌入她心底那团炽火之中。非但没将它浇熄,反而使其燃烧更旺。 段西安发狂似的吻她,仿佛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探险者,在她的唇上细细摸索。伸舌舔舐,是甜的,甜进他心窝里去,便难以控制地拖它出来,吸进嘴里,毫不怜惜地吮弄。 撬开软肉,扫过牙关,在深深的洞穴内探索。无尽的探索。明明里头的每一寸、每一厘都刻印在心里,知道哪一带最柔软,哪一带最坚硬,知道哪个位置能最让她欢喜,哪个位置能逼她呼疼。 可依旧不断地、重复地探索着。不眠不休。 她的力气被耗尽了,抓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他皱起的衣领半天也没恢复原形。 她差一点软掉,还好段西安一把将她捞了回去。他拖着她靠着墙滑行。水渍浸湿了她的线衫。 她不喜欢这里,她怀念柔软的床。 “好湿。”她轻蹙着眉抱怨。 他的手不容抗拒地伸下去,微微一探,笑声从胸膛轰鸣而出:“有你这里湿吗?” 他们冲到了主卧里,像跳蹦床似的倒在床上。 段西安慌忙地拉开抽屉,在里头翻来覆去地找。 那物什平日就是放在他这头的抽屉里,冈本的牌子,他亲自去超市买的,买了一大摞。这时怎么一个都找不见了? “我给扔了。”姚东京拽住他松松垮垮的领带,狠狠一扯,将他从床头柜那边拉过来些。 “你想怎样?”他压住她拽着他领带的手,恶狠狠道。 “我想给你生孩子。” 她握住他的食指,凑到嘴边,妖媚地含住了。 他再也顶不住,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 这一战酣畅淋漓,凌晨过了,才渐渐将息。 段西安舒服极了,完事后便沉沉睡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竿头。 他睁开眼,漫无意识地盯着天花板。手臂一探,床是空的。 这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急急地穿上拖鞋,视线在卧室内绕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啪嗒啪嗒地跑下楼。 姚东京在厨房里,餐桌上是凉掉的荷包蛋和火腿肉,以及热气腾腾的洋葱炒肉和莲藕排骨。 她正在炒第三个菜。 段西安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姚东京的背影:“你怎么不喊我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荷包蛋,说:“早餐都凉了。” “正好啊,午餐还热着。” 段西安走进厨房拿了木筷出来,夹起莲藕尝了一口,又软又粉,入口便化了。他嘴里还没咽干净,又忙不迭夹了几口。 没过多久,姚东京又从厨房端出一盘橄榄,摆在段西安眼前,笑道:“趁热。”说完,她又钻进厨房里去,窸窸窣窣地动作了一阵,拎出一只装满了餐厨垃圾的袋子,走到防盗门边,放在门角。 段西安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垮了下去。 防盗门旁躺着一只黑色行李箱,姚东京搬进来的那天,用的就是这只。 他皱着眉,将木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吃了火药似的弹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东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然地解释:“哦,行李箱,我要回家。”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姚东京默默地叹息着,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替自己和他装了饭,坐下来静静地吃着。 段西安深呼吸一口,慢慢坐回去:“你为什么要回去?” 姚东京将米饭塞进嘴里:“你累,我也累。所以我选个大家都轻松点的办法。”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最后话到嘴边,只剩下微微的叹息。他斟酌道:“也好。随你高兴。” 姚东京握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明显没料到他连挽留都没有。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她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地吃饭。 “下个月我得去瑞士,学校请我回去。” “哦。” “半年时间。” “……哦。” “我会回来。” “嗯。” “你等我。” “……嗯。” * 姚东京搬回家里后,段西安的公寓就冷清许多。 金毛和萨摩耶没人照顾,时常是见段西安回来了,欢天喜地地冲到他脚边,撒娇地摇尾巴。 它们一整天被锁在房子里,很孤独。 段西安蹲下来,爱抚着这两只的脑袋。 他也很孤独。 夜里十点的时候,他叫了一伙朋友去方糖唱k,一首接着一首,专挑要飙高音的歌,唱得声嘶力竭,精疲力尽。 刚开始的时候,林三还跟着他起哄,一起唱《死了都要爱》和《离歌》,唱到《火烧的寂寞》的时候,林三吃不消了,一屁股坐在沙发软椅上,陷了下去。 喉咙都哑了,宗以文给他递了杯泡了冰块儿的水,他咕咚咕咚灌下去,“哈”了一声,才算是活了过来。 “他疯了吧他?”林三目瞪口呆地看着段西安,跟面人墙似的堵在那儿,麦克风他捏在手里,就没放下过。 宗以文的脸庞上是五颜六色的灯光,他靠在沙发上,手上玩转着两只色子,笑了笑道:“进来的时候你没看见?他那一张欲求不满的脸。” 林三不知被这句话的哪个词儿戳中了g点,乐滋滋地从沙发里蹦起来,狠拍了大腿一下:“掰了?” “掰你个鸟蛋。”宗以文勾住林三的脖子用力,“你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啊?” “我哪儿见不得别人好了?我是那种人么我!”林三被掐得脸都绿了,俩手使劲儿拍宗以文的小臂,“我他妈不是想着是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我还没泡到妞儿呢,你俩就爽歪歪去了……” 宗以文放开他,邪笑着道:“上次姚东京带来那女的?” 林三咳了几声,颇不满地瞪他一眼:“什么那女的那女的,人家有名儿的好不?人叫张慧慧,多大家闺秀的名儿啊。” 提起张慧慧林三就来劲儿,还想多掰扯几句,段西安走过来了。 宗以文递了杯水过去,他瞄了一眼,摆了摆手,弯腰拾起杯酒,一口就喝空了。 林三见那黄橙橙的酒顺着段西安喉管一路落进腹内,忍不住啧啧两声:“猛,太猛!” 说着,林三招呼了服务员,又上了新酒。林三将那酒推到段西安眼前,嘿嘿笑着:“干不干?” 段西安没说话,拎起酒瓶子,打开了就吹。 眼见一瓶烈酒就要见底,林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哪儿知道段西安来真的。 宗以文见了,啪地一掌拍到林三脑后:“你添什么乱呢!” 林三被拍痛了,捂着后脑勺急赤白脸地吼:“你妹!你还真下得去手!艾玛疼死我了!” 一扭头见段西安还捧着酒瓶仰着头,林三就更急,一把夺下酒瓶,口不择言地道:“不就不能操妞儿么,你玩儿命呐!” 段西安手里一空,眼睛一红,扑腾起来就拽了林三的领子,将他扣到沙发扶手上:“嘴巴干净点儿,信不信我揍你?” 林三的手被反剪着,疼得嗷嗷直叫。 宗以文立马当和事老,分开两人后将林三扶起来。 段西安又坐回原位,开了瓶新的,又是一轮猛灌。 “段西安,你够了啊,你死了我们不给你收尸。”宗以文弯腰过去,左手握住那瓶酒,阻止段西安没命似的灌。 “我有分寸。”段西安瞄他一眼,甩开他,我行我素。 又喝了小半瓶,他才缓缓放下酒瓶,举着手,对着红红绿绿的灯光晃了晃,瓶底的液体像被狂风卷起的漩涡,圈圈打转。 “有话说得好——酒这东西,要么别喝,要么喝醉,半醉不醉,太清醒,不是让人念旧情,就是让人忆旧爱。” 段西安哼哼着念念有词,仰头对着灯光,迷蒙地闭了闭眼。 第90章 告别仪式 陈白玉的葬礼定在4月中旬,地点是y市。 姚东京提前两天乘了飞机赶去y市,到地点后她随便找了间小旅馆住了下来。 苏佳玲疼爱陈白玉,葬礼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葬礼,而是特地弄了一个告别会,仪式上会有专门的人念悼词,叙述陈白玉的一生。 陈白玉此生没有心爱的人,没有恋爱,也没有结婚。苏佳玲为她精心设计了告别会,只是为了弥补这小小的遗憾。既然不能风风光光地嫁人,那么必须风风光光地离去。 姚东京没有接到邀请,有关于陈白玉告别会的一切事宜,她都是从罗伊娜口中听说的。罗伊娜不喜这样哭哭啼啼的场面,她没有来,但却把邀请函交给了姚东京。 刚来y市的这一天阴云密布,一整片天灰蒙蒙的,远处的群山连绵,模糊地藏身在迷蒙的pm2.5之中。 姚东京去超市买了一只棉布口罩,坐在旅馆的大堂里,望着窗外忽然下起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发呆。 就连天公都在哭泣。好像在哀悼逝去的年轻生命。 姚东京垂下头,两手交握着,互相摩擦着。她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憋闷了,于是毫不犹豫地起身到旅馆外绕了一圈。 她看见了沈孙义。 沈孙义的宾利停在y市的护城河边,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独立在石柱护栏边。 他在抽烟,袅袅的白烟从他的头顶飘散而出,像一条丝绸缎带,慢悠悠地朝上空飘去。 姚东京站在他身后,隔了一条马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她想他们还是不要会面比较好,于是她转身便要离开。 哪知道转身的那一刻,她手中拿着的伞戳到了骑行而过的少年。少年的自行车往旁边一歪,车前框内的书包扑通一声掉落在雨水里。 少年甩了甩沾满雨珠的黄毛,一手握着车把,另一手将耳机拔了,仰着头就破口大骂:“长没长眼?傻逼!” 姚东京再转回身的时候,就看见护城河边的沈孙义面朝着她,一瞬不离地望着。 她尴尬而疏离地朝他笑了笑,慢慢地走过去。 沈孙义把烟掐了。 “你怎么会来?”他问。 “来参加葬礼。”她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裙摆一眼。 她穿着一条全黑的呢裙,呢子流畅而服帖地紧挨着她的躯体,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呢子在膝盖上一点儿的位置截止,下面连接着高级黑色蕾丝花边,将她的小腿都包裹住了。 这是她要在陈白玉的告别会上穿的衣服。 沈孙义瞥眼看了看她,又移开视线:“不冷么?”她没穿打底裤,就连丝袜都没有。 冷吗?不冷吧。她想,她再冷能冷过陈白玉的身体吗?陈白玉的身体已经毫无温度了。 沈孙义道:“我爸知道我妈了,在小复式里碰上的,我根本来不及遮掩。他俩吵了一架,大打出手,我妈把我爸的脸都撕破了。我爸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妈右腿瘸了,根本不是我爸的对手。” “然后呢?” “然后我成被殃及的池鱼了。”沈孙义将脸扭过来,指了指一侧脸上的抓痕,细细的,红红的一条。不长,但位置比较特殊,斜斜的跟猫须似的停在他的唇角。 姚东京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沈孙义也笑:“好在我女朋友不嫌弃我。” 姚东京讶异地挑了挑眉,沈孙义又道:“相亲认识的,y市人,还在念大学,是很干净很单纯的女生。” 说着,他垂头看了一眼腕表,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这个点儿应该补课结束了啊,怎么还没出来?” 姚东京笑了笑,没再多说些什么,道了别就先行离开。 到了陈白玉告别式那天,姚东京早早地出了门。快到地点的时候,张慧慧给她打电话,说她也要来。 姚东京愣了一下,沉默。张慧慧便哑着声音恳求她,希望她能带着她一起进去。 张慧慧和陈白玉并不认识,只是张慧慧憧憬段西安,而陈白玉又是段西安敬重的表姐,爱屋及乌,因此才会生了这样的念头。 带上她其实无妨。随她的便吧。 姚东京同意了。 不过这个点已经迟了,就算此时已在y市城区,乘车赶到地点也已经赶不上开场了。 姚东京就告诉张慧慧,到了就给她发短信,她会出来接她。 y市有座宝山,山不高,但绿树成荫,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座小山。别的野山通常有狐狸出没,还有狼,但是这座山没有。神奇得很。 y市人就开始传,这其实是座灵山。因为有了镇山之神,这座山才常年翠绿,却没有任何飞禽走兽。 山顶有个木亭子,占地面积不算小,平日有登山爱好者攀爬这座灵山,最高点就是这座木亭子,一览众山小,抬头去看,又仿佛离天很远。 苏佳玲借用了这座亭子,她在里头摆了木椅和木桌,还悬挂了大屏幕,用幻灯片播放陈白玉的照片。 姚东京走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下,前面是黑压压的人头,她抬头张望片刻,并没有寻找到段西安。但是和苏美凤对上了视线。 主持人开始诵读开场白的时候,苏美凤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姚东京旁空着的木椅上坐下,姚东京战战兢兢,赶忙弯了弯腰,喊了声“阿姨”。 苏美凤没应,过了半晌,她才轻飘飘地说道:“西安去瑞士了。你来之前半小时刚走,从y市坐的飞机。”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说:“这个点,他应该已经起飞了。” “我知道了阿姨。”姚东京微笑,像是说给苏美凤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等他的。” 苏美凤这次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姚东京报以微笑:“他等我很久了,这回换我等他。不过半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还不及当初的三分之一。” 苏美凤哀哀地叹了口气,握住了姚东京的手:“山里头温度低,你去找老杨要件大衣来穿吧。我的大衣,就放在车里。你先拿去披着。” 苏美凤矮着身子,又重新挪回到原来的座位。 姚东京没去找老杨,她的手是冰冷冰冷的,可她不觉得冷。 告别式很快结束了。 人群涌动,向主人表示哀悼后纷纷离去。 姚东京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在很多双眼睛里找到苏佳玲的眼。苏佳玲同样看见了她。她走过去,没有多余的话语,深深地鞠了一躬,像一只直角,保持了近一分钟。 苏美凤将她扶起来的时候,苏佳玲已经不在眼前了。 “你有下山的车吗?”苏美凤问。 “哦,我打车回去。” “这儿根本打不到车。”苏美凤探头朝四周张望了下,忽地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平安,你过来。你送东京下山好吗?” 那是姚东京第一次看见陈平安。他和陈白玉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的鼻子比陈白玉的更挺些,如果不是他更高壮些,姚东京都要傻乎乎地以为陈白玉还活着了。 陈平安微微笑了笑,只翘起一边的嘴角,很有柯震东的感觉。不过他全然不像柯震东在《那些年》里饰演的柯景腾一样青涩不懂事,陈平安给人的感觉就是沉着稳重有气场。 这大概也和他穿的那身黑风衣有关,长至膝盖,风一鼓动,就呼啦啦地飘动,跟旗帜似的。他一米九的个头包裹在里头,不胖不瘦,刚刚好。 姚东京跟着陈平安出了亭子,陈平安腿长,两大步顶姚东京三小步,没多一会儿他便走到老前面去了。 姚东京没跟着他的速度走,倒是随在后头慢悠悠地来。陈平安便站在前头等着,不催促,但也没表现得极有耐心。因为姚东京看见他等她的时候,一只脚在拼命地点着土地,这是一个人等待到不耐烦的表现。 陈平安开的是一辆奔驰,大型的那种,跟运钞车差不多的大小。这种体型的车,行驶在泥土地上倒不费劲,坑坑洼洼的小路,油门一踩,轰地一声就过去了。 不多时,车便驶到了城里。陈平安沿着护城河一路开,开到没人的空地上才停止下来。 陈平安淡淡道:“到了。” “哦——谢谢。” 陈平安眼睛一瞥,就瞧见姚东京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来敲去,大概是在和人发短信。他收回目光,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拍地敲着,目视姚东京下车。 等了一会儿,陈平安也从车上走下来,高大的身子挡在姚东京的面前,道:“你怎么还不走?” 姚东京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我在等人。” 陈平安了然地点点头,却没回到车上去。他也在那儿站着,双手自然垂下,扭头顺着护城河流看去。 “我姐是火葬,到时候取了骨灰,就撒进这护城河里。这河绕山,就是那座灵山,到时我姐的魂魄也绕着山,有山神保佑。” 陈平安在撒谎。苏佳玲这么爱陈白玉,怎么可能忍心将自己宝贝女儿的骨灰撒到y市的护城河里? 可姚东京信以为真。她震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条奔腾不息的护城河看去。她不明白陈平安怎么忽地和她说起这个,可听了这,她心里愈发难受。 鲜活的一条命,就要化作灰粉,泼撒进这湍急的河里,然后立马融进每一滴水里,随着河流一点点分散开,遍布整一条河。 到时候,这整一条护城河内都蕴藏着陈白玉的生命,她的肢骨,她的血肉,她的精神,她的思想。她会和护城河结为一体,整条河都是她,她就是整条河。 姚东京惊惧地退了一步,眼神闪烁,拳头不自觉地紧握。 是她的错,这都是她的错。不是她的过错,陈白玉也不会死。 陈平安冷漠地望着姚东京,从她闪躲的目光里看进她的灵魂。姚东京觉得自己就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菌,被人看得一清二白。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倒退,你能穿越回去,还会不会和我姐开那样的玩笑,我姐会不会就能幸免于难。” 姚东京闭了闭眼,失魂落魄地说:“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会猛拉住当时那个愚蠢的自己。我不能……我不会,绝不会再……” “可惜时间不能倒退。” 陈平安凄凉地笑了一声:“姚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一命抵一命?” 姚东京猛地睁开眼,陈平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藏着浓浓的怨恨。她仿佛看见他漆黑的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就像所有夺人性命的死神一般。 她再一次闭了闭眼,干巴巴的唇瓣微微嗫嚅,咽了口唾沫,仍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像是被鬼神指引一般,朝那护城河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 自护城河吹上来腥甜的风,刮擦在姚东京的脸颊上,她轻轻嗅了一口,胃里难受,精神却沉醉其中。 “一命抵一命……”她重复道,忽然呵地嘲笑了一声,微睁开眼,无神地望着河水,“一命抵一命啊……” 她闭上眼,耳边是猛蹿而过的风声。然后又戛然而止。 陈平安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看他,对上了他冷漠又平静的眼。 他放开手,姚东京恍惚地站稳,就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可那声音里没有暖意。 “你逗我姐,我姐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没有人救她。我刚才逗你,你差一点从护城河摔下去。而我救了你。你比她幸运。” 他抬起双臂,张开手心往两侧一摊,说:“你们两清了。” 说着,陈平安低着头,扣着手指用指骨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眼神清明,望向了姚东京的身后,道:“那是你要等的人?” 姚东京回头看去,是张慧慧。告别式都结束了她才到,果然是来不及的。 姚东京拉着张慧慧,向她介绍了陈平安。张慧慧一路跑过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听了介绍二话没说,双手合十,立刻微微鞠了一躬。 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像春季的柳丝儿似的摇摇晃晃,乘风飞扬到了陈平安的眼前。陈平安嗅到了洗发水的香味,他的目光在张慧慧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终究客气地笑笑。 “这里和市中心还有些距离,不如我再送你们一程?”他道。 第91章 文艺的小结局 回到x市以后,一切终于走上正轨。 姚东京回到姚氏,重拾旧业。她跟在姚春风身后四处游访,学习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感悟了很多。 闲暇的时候她会约朋友出来逛街。 张慧慧毕业了,去各大公司面试,频频碰壁。也是,她这样内向又容易脸红紧张的性格,面试官一般都看不中的。 被打击的次数多了,张慧慧就泄气了,想要不干脆回张氏咖啡店帮忙吧。姚东京就笑说,就你这手不能扛的小身板,要不是你爸妈是你爸妈,想必也会把你辞退的吧。 张慧慧哀哀地嚎叫一声,一头埋进手心里。 后来张慧慧还是没留在自家的咖啡店,她对这个是真不感兴趣。她大学是工科专业,但在那期间她自学了工业设计,开始练习绘画,除此之外还自学ps。 最后张慧慧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公司录用,成为了一名朝九晚五,被老板压榨的小白领。除了双休日,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自由支配。 姚东京很果断地抛弃了她,再要逛街的时候,她就只叫罗伊娜一个人了。 罗伊娜和宗以文又复合了。 那天姚东京邀请罗伊娜一块儿出来泡吧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坐在罗伊娜的保时捷里,她看着后视镜还奇怪,怎么她们身后总跟着一辆越野。 后来宗以文下了车,姚东京恍然大悟。 整个过程里,宗以文与罗伊娜保持三步远的恒定距离,跟个护花使者似的,俩眼珠子紧盯在罗伊娜身上,一刻不落。 姚东京顺带着也被那灼灼的视线烧到了,她囧囧有神地看着罗伊娜,一边咬吸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喂,能不能叫你男人别再往这边看了。” 罗伊娜抿抿唇,伸着脖子凑上前,也咬着吸管,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以为我怀孕了。” 姚东京瞪了瞪眼睛。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让她消化一下先。 不等她消化完毕,罗伊娜就笑得露出白牙:“一整天粘着我,生怕我出点儿啥事儿。现在我俩在家,都是他扫地拖地擦灰尘,家务活全包。虽然他做的饭菜不咋地,但我勉强还是能吃下几口的。” “那你俩啥时候办喜宴?” 罗伊娜奇怪地看了姚东京一眼:“我没怀孕!结什么婚呐。我就是熬夜导致的月经不调,去医院检查以后的第二天就来了。” 姚东京也奇怪地看了罗伊娜一眼:“但宗以文不知道啊,难道他都没有什么表示?” 罗伊娜倒抽一口冷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开玩笑似的道:“那你说我要不要过几天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像《甄嬛传》似的,堕个胎啊小个产啊啥的?” 姚东京眨眨眼,哼哧哼哧地闷笑。 罗伊娜也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朝后侧方看了一眼。宗以文坐在和她们隔着一条过道的方木桌边,点了一杯lucid啤酒,光看不喝。任性。 这啤酒一般只出现在欧美顶级私人会所,很难买到,因为这玩意儿不是大众化生产。价格也不太便宜,详情参考三瓶茅台吧。 宗以文不是罗伊娜那种没追求没信仰没人生崇拜的烧钱货,他真不是故意要耍任性的。他只是被眼前的美景惊艳了,那句很文艺很小清新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他觉得罗伊娜和姚东京坐在一起喜笑颜开谈天说地的画面就是给了他45°角郭小四式仰望天空的明媚感觉。 罗伊娜自不必说,他看了这么多年没看厌,反倒越看越喜欢。 倒是姚东京,和平安静地坐在那里,海螺般旋转的碎发落下一缕,垂挂在她白里透红的侧脸。 有风吹过,那弹性十足的发丝儿便像装了弹簧似的一跳一跳,被风吹远了,再飞回来,落在她的脸颊上蹦了几下,才安静地停靠着。 大多数时间是罗伊娜在说话,姚东京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时不时翘起唇角笑一笑,时不时皱起眉心撇下嘴,时不时……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宗以文的脑子里忽地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有够矫情的。 他忽然就能理解许多年来段西安的执着和坚持了,因为心知肚明有多么好,才会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他想起头两年去瑞士看段西安那会儿,见到段西安的时候他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像段西安这样的公子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会在瑞士干那么低贱的活。 段西安说他要从最底层体验起。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嘴角还挂着笑,跟傻逼似的。宗以文看不下去,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国了。 他又想起段西安回国以后,他们一大伙朋友聚在会所里,那会所是x市的红灯区,不干净的地儿。段西安来了,把那群莺莺燕燕全赶走了,特别扫兴。 宗以文想,会所里头或许就他们这一个包厢是十几个大男人聚一起光喝酒不干妞儿的。 林三被灌了酒,心里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借着酒劲儿就指着段西安的鼻子骂:你这假正经,老子今儿来就是来爽的!哪儿想到爽没爽到,反倒给你们这群兔崽子给撂了! 宗以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搭着段西安的肩膀就怪声怪气地道,三儿,你以为段西安跟你似的成天想着那事儿?人段总现在身价不一样了,人有追求有理想了,几十个美女脱光了站他前面他都能不动声色。他现在不食人间烟火了,成仙儿了。 这话宗以文说着开玩笑的,他当然知道段西安根本没成仙儿。回国后那次,还有在瑞士的那次,都给他撞见了——段西安一个人躲屋里头,自己解决那回事儿。 他就是不想把自己弄脏,因为姚东京也是干净的。 时间再往后推,就是过年后那几天了。 宗以文作为过来人,一看段西安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知道他和姚东京那啥啥出现不和谐了。 结果一问,更糟糕。 当即宗以文就没忍住笑,拍着大腿指着段西安调侃说,人家那啥都是啪啪啪,就你是啪啪嗷。 那嗷就是没进去,还把人姑娘撞得嗷嗷喊疼。 段西安咬牙切齿地看着宗以文,就差把皮带解下来猛抽他一顿了。 后来就和谐了。估计是摸索出门道了,再之后见到段西安,那小子无时不刻不洋溢着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那嘴弯得,两头都能挂油瓶了。 想到这里,宗以文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 罗伊娜一个眼刀飞过来:“你笑什么?” 宗以文摸了摸下巴,翘起二郎腿望着她:“你俩不也在笑?” 罗伊娜和姚东京刚才是笑了,不过是罗伊娜讲了一件她的糗事,声音压得低,但没想到居然被宗以文听到了,还敢笑! 当下,罗伊娜就板着脸,双手叉腰,凶巴巴地道:“昨晚儿你惹我那事儿还没完呢!哼哼,你有本事就再笑啊。” 宗以文不敢笑了。他挪了挪屁股,坐到稍远一些的位置,终于想起桌上还摆着一杯lucid,捧起来就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再瞄过去,那两人已经另起了个话题,开始聊时装了。 闲来无聊之时,宗以文就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 段西安是四月份走的,半年,六个月,现在正是十月末。 以防记错,宗以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段西安的动态。朋友圈里记录了他这六个月在瑞士的点滴,有时候是文字,有时候是图片,有时候是文字配图片。 他刷到段西安最后的那一条状态,仔细地阅读了文字,细心地算了时间。 快回来了。就这几天。 姚东京也在刷段西安的朋友圈,她默默地浏览,一字一字地在心里默念,但她从来不评论,也不点赞。 她害怕只要一评论,一点赞,思念就难以控制,仿佛有洪水猛兽存在,会淹没了她,吞并了她。 但是最后那一条,她颤抖着手指点了个赞。 晚上她回到了段西安的公寓,认真地打扫了一遍,确保每一个角落都不落灰尘,都干干净净。还将主卧里的床单被套换了,换上的四件套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凑上去闻有香皂和阳光的味道。 接着她去了超市,买了新鲜的菜和肉,还有水果。付账的地方有最后的柜台,姚东京毫不犹豫地拾起几盒保险套,一并付了帐。 然后她回到公寓里等,静静地等。 等了很久,段西安也没回来。可她并不焦急,她的心里是安定的,那里有个很神奇的声音在说: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段西安下了飞机就拼命地赶,可还是拖延了。因为他没直接回他的公寓,而是首先跑到了姚家去,家里只有阿霞,他连再见也没说,就马不停蹄地走了。 第二次赶到的是姚东京的公寓,远远在单元楼下看见她的那间屋子是暗着的,他一个漂移就飞出了小区。 一路奔驰,回到了公寓。站在门前的时候,他却止步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有泪流的冲动。钥匙被他握在手里,插了好几次都没插/进孔。 他知道,虽然没有看见,但他就是知道。门里的人,一定在静静地等着他。 姚东京坐在客厅里看书,很无聊的画报,她坚持着看了大半本。餐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晚餐,这是时隔半年的相逢,她觉得有必要搞得隆重一点。 这样一来,只要他回来,就能吃上她亲手做的可口饭菜。 他或许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进门就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又或者是激烈的亲吻。那都没有关系,因为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卧室的床头柜里,他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拿到那玩意儿。 姚东京以为他们的重逢会这样发展。 可真到了那一刻,她才恍然发觉——不是的。 * 门铃响了。 她飞快地跑过去。 门打开了。 他在。 *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满足的叹息。 就像所有平凡又幸福的小夫妻那样。 *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正文完-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