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偷心》 作者:北风飞 文案: 公安局会议室里,有关云坤的资料正在一帧帧投放中。 照片里,他安坐于轮椅,目眺远方,幽深的眼眸透出淡淡疏离。 很难相信,这个苍白羸弱,年轻英俊的男人竟是手中掌控滔天财富的地下钱庄老板。 云坤以为,自己这一生注定和爱情无缘。 从小体弱多病的他,最终不过是绵延于病床之上。 结果,许平安翩然闯入了他的世界…… 一句话文案:病态美男和傲娇女互相压倒的故事。   第1章 第一章   机场内,一波新到港的乘客步出闸口。翘首等待接机的人纷纷拥上前,这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出境口顿时陷入拥挤。   独自走在人流中的许平安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避让着周围雀跃激动的人。   许平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隐藏在暗处的相机牢牢锁定。随着她走出机场大厅、坐上出租车、进入酒店,‘咔咔’的相机快门声始终未停。   办理好入住手续,看时间尚早,许平安信步出了酒店。对深州这座城市,她知之甚少。虽然四年前来过,但前后加起来不过停留了十余天而已。离开酒店没多远,许平安看到‘房屋中介’的招牌,她推门走了进去。   许平安依旧不知道,这天夜晚,当她坠入梦乡时,自己的照片和资料出现在深州市公安局的投影仪上。   “许平安,二十一岁,云邴楠的私生女。两个月前毕业于意大利帕维亚大学。今天下午2点40分到达深州。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云家还不知道她回来。离开机场这六七个小时里,没发现任何异常,也没发现特意接触过的人。”   肖宇飞不拘小节地坐在办公桌上,翘着高高的二郎腿,他眯起眼睛,看着画面上的女孩,问道:   “她租了房子?”   “是。”   “一个人住?”   “对。”   “不回云家也没有云家人出现?悄无声息的回来,为什么?”   这问题没人能答,四下里鸦雀无声。   肖宇飞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焰不时被按出,偶尔他抬头端详幕布上容颜靓丽的女孩——她是查清‘云家’的重要线索。   自打一个月前,肖宇飞调来经济侦查科开始,就不停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云家’两个字。作为深州最大的地下钱庄,它同时也是经侦科领导的紧箍咒。省厅数次派调查组,督查深州市打击地下钱庄的工作。而市局领导也是一再的给他们科施压。   新官上任的肖宇飞雄心勃勃,就把‘云家’这案子当成了入职后要打响的第一炮。待他真的钻研了案情才知道,想让这头一炮出点动静有多不容易。关于‘云家’的真实状况,了解者甚少。就是警方这边,掌握的资料亦不敢说多么详尽。目前唯一能确认的幕后老板云坤——年纪轻轻的富二代,低调神秘,据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给我盯紧这个许平安。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想必云家也不会任着她自由活动。”肖宇飞凌厉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屑。事到如今,要借助这个许平安找出云坤。有了正面交锋,不怕找不出他身上的破绽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平安异常忙碌。她买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它穿梭在深州市的大街小巷。这可苦了负责盯梢的人,几乎陪着她走遍了深州上下。饶是功夫没少费,但回馈回的消息没有一条是有价值的。她购物、她搬家、她身边装着个小本子,随时写写画画,却极少与任何人交谈,简直象一个采风观景的游客。   难道她发现了跟踪的人故意兜圈子?   肖宇飞很是恼火,一堆人被她耍着玩吗?不行,他得亲自会会这女孩,看她到底酝酿着什么鬼花招。   这天一大早,肖宇飞守候在许平安租住的公寓楼下,刚准备抽根烟提神,目标骑车出行了。   今天,许平安打扮得英姿飒爽,皮质短夹克,牛仔裤,颜色醒目的棒球帽。如果不是长长的马尾辫显示性别,单看勇猛的车速,很容易使人误会骑车的是个男孩。尤其遇到急转弯路口,她潇洒地一脚腾空,仿佛摩托车手准备表演漂亮的大回旋。   肖宇飞看表,不到七点钟。今儿是周六,街上还是静悄悄的,行人寥寥。这么早她要去哪?本能的警惕使他备足精神,驾着车一路尾随。   十几分钟后,许平安停在一座教堂门口。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冷清,这里反倒热闹,好像赴约一般,四面八方的人汇集过来。   肖宇飞是无神论者,活了三十多年也没踏进过什么庙宇之地,教堂更是稀罕。随着人流,他悄悄进去,不费任何功夫,就在一角找到了许平安。肖宇飞挑了易于观察的斜后方,既能隐藏自己,也方便窥视她跟周围人交谈。   七点整,祭台上身着白袍的神父出现,下面的窃窃私语立即停止,所有人虔诚娴熟地在胸前划十字。这对肖宇飞来说又是新鲜体验,为了不露马脚,他囫囵地模仿身边人一举一动。与此同时,眼睛盯紧了许平安。   教堂内大多为老年人,许平安那顶鲜艳的棒球帽极其醒目,看她熟练的手势以及起立跪下的流畅程度,肖宇飞断定她绝非首次进教堂。   弥撒结束,众人纷纷离去。许平安没有马上离开,她跪到跪凳上,双手合十做祷告。   已经躲到廊柱后面的肖宇飞更加警惕,整个几十分钟的仪式里,没见她与任何人有过交谈和接触,甚至连帽檐也未抬高。肖宇飞有种预感,所谓祷告是假像,等到众人全部离开,才是她的真实目的。他环顾越来越冷清的四周,是否有可疑人物靠近。不料,再回转眼神,许平安已然起身向着教堂门口走来。这毫无预兆的离开令肖宇飞措手不及,因为他站的位置恰恰处于她行进路线上,通道的宽度不足两米,马上他们就要面碰面。刹那间,几百种对策在肖宇飞脑海里闪现,但最终,他采取了最稳妥的一种,他拿出手机佯装接电话。   哪里想到,这举动反倒引起许平安的关注,她停在他身后提醒说:“不要在堂里打电话,有事去外面讲。”   肖宇飞缓缓转过身子,与她四目相对。借此机会,他得以近距离观察她。她本人比照片上更年轻,更漂亮,紧致的肌肤,饱满又柔软的唇形。尤其是她的眼睛,眼白很少,黑色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球,象丛林中生机勃勃的小麋鹿,偶一回头,那种幽深无辜的凝视一下穿入人心底。   “为什么不能打电话?”既然狭路相逢,不如干脆过招,肖宇飞绷紧脸反问。   她眼睛顿时瞪大了,那惊讶劲就好像他问了一个比脑残还过分的问题,简直让她无法作答。   肖宇飞顿时醒悟,真要命!怎么忘了这是教堂呢,肃穆神圣之地。他立即收起手机,神色如常地做个抱歉的手势。好在她没有继续跟他过不去,一错身离开了。   可这事没完,马上又有情况。许平安掀起教堂门口遮风的门帘,侧过脸来直愣愣望向他,表面上是体贴地提供服务,实则象要催促他这个异类赶紧离开。   弄得肖宇飞低咒一声,快步跨出教堂门。从她手底经过时,他眼尾余光瞥到她双目低垂,似乎是不屑再多看自己一眼。出了堂门即是台阶,察觉她没有跟上,肖宇飞借故扭回头。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拍飞自己。人家哪是为他服务,是照顾他身后那个拄着拐杖,颤巍巍一步一哆嗦的老阿婆。   糗大了的肖宇飞灰溜溜回到车里,半天没缓过神来。他不知道,当他咬牙叹气的时候,许平安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还记得你答应过娶我的事吗?我回来了。   第2章 第二章   云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山里风大,同样是阳光普照,但温度比市区低了不少。因为云坤畏寒,他来的这几天老宅重新烧了暖气。不过,空置许久的屋子一时半会消除不了那股萧条,暖意也打了折扣。比照着时节,眼下已是暮春,可外面干丫丫的树枝还看不到一丝春天来临的迹象。   阿图到云坤房里请他下楼。他刚刚起床,小艾正伺候着他喝参茶。   “今天的茶,”云坤微微蹙眉,顿了一下说:“苦气真重。”   “这是任院长送的野生老山参。年头久,苦香气也重一些。”小艾低声解释。   云坤抬眼看阿图一声不响地进来,两只飞满红血丝的眼睛默默望着他,于是淡淡地问:“有结果了?”   “是。”   云坤慢条斯理,继续专注在那碗口感不甚好的参茶上,饮尽最后一口方才起身,“去看看。”   关押豹哥的地方是地下室,才转过楼梯,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云坤对气味最是敏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阿图即刻送上手帕,云坤接过来,掩住了口鼻。   豹哥匍匐在地上,整个人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极少能有谁在阿图面前保守秘密,他拷问人的招数奇多,即便遇到难料理的顶多花上大半天,豹哥愣是挺过了一天一夜。只可惜,该交代的事半句也不能少。   早有人为云坤摆下座椅静候他来。因为捂着手帕,云坤的头略略倾低,清瘦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在地下室这个狼藉一片、血腥臭气充斥的空间里,他的洁净清爽、从容不迫,仿佛是串舒缓的音符,打破了周遭紧张压抑的气氛。   一桶刺骨冷水激醒了豹哥,他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抹浅色的影子,岿然不动。不用说,他知道是云坤。豹哥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不能以这种丑陋卑微的姿势见云坤,有损他豹哥的威名。但遍布全身的伤口不管什么自尊,稍稍挪动,立马痛得撕心裂肺。他不甘心,用尽力气甩头好让自己扬起脸来,发尾上细密的血珠子随着他的动作铺天盖地飞溅。   “云二,我X你妈!”豹哥犹是底气十足,鲜血染红了他牙齿,咆哮的样子分外狰狞。   “豹叔,委屈你了。”云坤的声音象他的目光一样,清澈沉静。   豹哥是他的绰号,而搁到云坤这边,则要尊称他豹叔。因为他跟云坤的父亲云邴楠是一同打拼的兄弟。小时候,云坤常常骑在他脖子上荡飞机。   这声客套勾起豹哥滔天恨意,他提紧一口气,想扑上来生吞活剥了云坤。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上垫背的。刚爬行两步,旁边的阿图迎面飞起一脚。豹哥象团没有生命的肉块,狠狠砸向墙壁,撞出一声闷响。同时,溅起大片血雾弥漫至空气里,呛得云坤又是一阵低咳。   这时,阿图送上一份笔录,上面记载了这一天一夜的成果。   云坤垂眼扫过上面的内容,“豹叔,阿图不是屈打成招吧?”他的嘴掩在手帕后面,声音略有些含糊,“你想另起炉灶也不是不行,何苦要淌赵自海的浑水。他害死我爸的事还没完呢,你不是摆明了要背信弃义吗?”   豹哥奄奄一息,阿图那脚又让他呕出几口血,他知道在云坤面前算彻底栽了,索性也豁出去了,“有种你他妈弄死老子,不然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云坤偏头淡道:“不要说气话,豹叔。你知道我最恨杀生。人往高处走,你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其实,你早一点说清楚,何至于我们把局面弄得这么难看。云家到今天也有你豹叔的功劳,你想另立门户的话,侄子我哪敢说个不字。既然事情弄清了,你大大方方地走,我再送一笔安家费。将来有需要云坤帮忙的地方,我自当尽心尽力。”   豹哥愣住了,难道事情会这么容易化解?赵自海为了挤垮云坤,搭上他这条线,许以重金和优厚条件。老实说,他也早萌生去意。跟云邴楠拼死拼活干了三十年,打下的江山终归是云家的。云邴楠活着的时候还好说,兄弟间不计较这些,可他死后,云坤改换方式,处处按照他自己规划的路线走。他们这些父辈元老的退路只有两个,要么拿一笔钱退休,吃喝玩乐了此残生;要么跟手下的小崽子们一样,守着铺面起早贪黑挣那份辛苦钱。豹哥是这些人里劳苦功高的,云坤单留下他没打发走。可瞧瞧他最终落下什么?不过是一声‘豹叔’,还有人人艳羡实则无用的虚架子。没错,豹哥看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招式,他不老,还想折腾折腾。应允赵自海的事,他自知干得不地道。云坤与赵自海之间横着杀父之仇,两家的明争暗斗他一清二楚,但利益的诱惑还是盖过了兄弟情深。其实,脚踩两只船的下场,豹哥不是没想过,但他仗着为云家立过汗马功劳,加之这事瞒得颇为严密。他暗忖断然不会出何岔子,可消息还是走漏了。   随着云坤的话音,那几页笔录‘哗哗’地撕个稀烂,碎纸屑片片雪花似的散落到血泊里。行动上,显示出云坤对此事已然既往不咎。   “阿图,找个大夫给豹叔诊治,”他缓缓起身,忍着浓烈的血腥气站到豹哥面前,“等身体养好点儿,侄子我给您摆酒压惊。这回的事咱们翻过去不提了,往后再见我还是叫您一声豹叔。”   豹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云坤如此通情达理,反而让他汗颜,他嚎叫着骂道:“云坤,臭小子,叔没白疼你啊。”他颤抖地抬手,想再握握云坤的手,象小时候牵过他那样。   阿图适时地过来提醒,“二少,到时间了,得回去吃药了。”   云坤瞟一眼对方那伸到半空中的血淋淋的一截手,不知阿图用了什么手段,那个部位怎么也联想不到应有的形状。剁手是这行里的规矩,拿了不该拿的钱就是这下场。   云坤淡然地将手帕甩到‘手’上面,语调徐缓,自始至终是波澜不惊,“豹叔,你多保重。”   拐出地下室,云坤弯下腰,这才将强忍的、刚喝进去的参茶尽数呕了出来。   阿图手疾眼快,搀起他火速回到房里。   小艾早预料到这局面,已经放了洗澡水,又备了从里到外的换洗衣服,然后重新端了参茶送进来。   半天后,云坤缓步从卫生间出来,热腾腾的洗澡水熏出一点绯红,似有似无地挂在他清俊的脸颊两侧。他自嘲地对阿图和小艾一笑,“瞧我,快要成纸糊的人了。”   那俩人俱是垂低了眼帘,不笑也不接话。   云坤专心喝茶,茶是滚烫的,氤氲起来的热气飘进他眼睛,洗得黝黑的眸子清透又深邃。最后一口喝光,小艾奉上早已等候的暖手炉。   阿图小心地问:“二少,真给他找大夫吗?”   “找。诊治完了给赵自海送去。”云坤接过暖手炉,沉声答道。   “给赵老大送去?”阿图不明所以,他不敢质疑云坤的决定,但一天一夜的辛苦审问,得到这个结果未免泄气,“早知道二少放他走,问出结果那一刻我就送他上路了。这种不忠不义的人……”   云坤摇头微笑,话说得意味深长,“不忠不义的人反而有大作用。”   “可是……”   云坤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你打开那个抽屉,里面有份东西,拿去润色一下,换成豹叔的字。”   阿图取出那几页纸,细细看过后当即了然。那上面是涉及赵自海钱庄的绝密信息。可以说,这份东西若是交到警方手里,赵老大万劫不复,而假借豹哥的嘴说出来……   这一招借刀杀人,委实够狠。   阿图不再多言,收起那份东西退下。   小艾端了餐盘进来,上面是云坤的早餐。一碗紫米粥,几样清爽小菜。粥熬得极下功夫,细滑软糯,热度也是刚刚好。餐盘里还有一部手机。   “二少,有短信进来。”   云坤放下暖手炉,接过手机,屏幕上是行清晰的字:还记得你答应过娶我的事吗?我回来了。   第3章 第三章   发过短信的第二天,许平安见到了云坤。   见面地点是个私家菜馆,隐藏在一条僻静小巷里。外面看着很不起眼,连招牌也没挂,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扇扇雕工精美的窗棱以及盖着琉璃瓦的中式房檐,雅致又大气。庭院里一株粗壮的紫玉兰,正是怒放期,骄傲的花朵没有绿叶陪衬,喧嚣寂寞地占据了一片天空。   云坤站在树下,背着手独自欣赏。   许平安原本是跑进来的,她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猛然见云坤背影,人登时定住了。她借力似的扶住门框,只感觉有只手捏住了她鼻子,呼吸都不顺畅了。   听见身后的动静,云坤徐徐转身。不容他看清眼前人的变化,她已经风似的袭到他跟前,一记清脆响亮的吻,狠狠印到他面颊上。   突如其来的吻着实吓了云坤一跳,但他不露声色,将已经抬起准备拍她肩膀的手,再抬高一些,敲了她头顶一个毛栗子,“淘气!回来也不提前讲。”   “这叫意外惊喜。”   许平安丝毫不以为自己莽撞,那双麋鹿似的黑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云坤,炽热火辣。   他们已经四年没见了。   云坤看她的眼神则内敛得多,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歪戴着棒球帽很是调皮的打扮,一翻手就把她帽子掀了。惊得她惨叫一声,捂住脑门,慌不迭留个背影给他。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长痘了?”   “不是,”她悻悻的,“我想漂亮一点见你,特意修了头发帘,结果新剪刀用的不习惯,剪坏了。”   他绕到她身前,拨拉开她左遮右挡的掩护,看看说:“不丑。”   她小小不满,理直气壮的质问:“我本来就不丑,问题是你,怎么还那么瘦?”   云坤不接她的话,引着她往预定好的包房走。   “给你的生活费不够吗?剪个头发还要节省?”   “国外剪头发贵,那钱够我吃两天饭了。再说了,我剪头发技术很好的,还给你剪过呢,你忘了?”   云坤停住脚,凝神想了几秒,说:“我们对很好的理解不一样。”   “……”   阿图已经抢在服务生之前推开包房门,等到云坤和许平安都坐下了,他恭敬地站到离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垂手而立。   没聊几句,服务生开始上菜。菜式颇为精美,摆在古意盎然的餐具上,欣赏的意味大于品尝。他们的谈话就隔着这些美食继续。开始是云坤问,许平安答。后来因为她讲得慢,又离题万里,云坤也不问了,随她讲到哪儿是哪儿。   许平安讲话特别绕,说半天归不到正题上。譬如说第一天去语言学校的事,她会从前一天晚上准备服装开始,裙子还是长裤?附加上夜里口渴,起来喝水发现路灯照进屋里,地板上的影子是什么形状;然后早晨睁开眼,听到鸟在窗外叫,她再形容一下鸟叫。   桌上的菜就这么渐渐变凉。   终于讲完了第一天语言学校的事,云坤先替她缓了口气。按这种发散性讲述,介绍完留学四年估计得花几个月的功夫。   他示意许平安可以吃饭了,等她尝过几样菜后,云坤又把现状切换到聊天状态。   “齐神父呢?怎么他没送你?”   许平安答:“我们从上海飞到意大利,他吃不惯飞机上的西餐都给我了,我也不喜欢,但是没浪费全吃了。下了飞机他先送我到房东家,之后我们就分开了。他学习的神学院在罗马,我学校在帕维亚,不是同一个地方。”   云坤隐隐有几分不悦,当初因为齐神父去意大利他才萌生了送平安出国学习的念头,早知道剩下她一个,何必要去那个欧洲小国。   看懂云坤的沉默,许平安解释说:“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可以管理好自己。上语言学校、报考大学都是我一个人搞定的。你看我今天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没缺哪少哪吧?”说罢,许平安郑重地提醒他:“所以呢,你得遵守诺言。等我毕业了就娶我。”   云坤却恍若没听到,转头吩咐阿图:“拿瓶红酒来,毕业这样的喜事应该喝酒庆祝。”   第一次与云坤碰杯,许平安很激动,牢牢捏紧了酒杯,搞得指尖浅浅泛白。她的祝酒辞也特殊:“云坤,到昨天是我们分别第1500天。为它的一去不返,干杯!”她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调皮地眯起眼睛来,“哇,这个酒跟我以前喝的不一样啊?”   云坤斯文地浅尝一口,问:“有哪不同?我喝着很正常。”他拿起瓶身端详后,一边给许平安重新斟满,一边解释,“85年窖藏,口味上更醇厚一些。”   许平安赞同的点头,“你这个当然是好酒了。问题是我喝惯便宜货了。我们搞party的时候也买红酒,是当地农场里自己酿的。那酒喝完了牙齿染得红红的,到最后还能嚼到渣子呢。我们买一打估计赶不上你这酒一半贵。可它便宜啊。”看酒斟好了,她用力对云坤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接着说:“有个满脸大胡子的农场主特别好说话,每次夸他的酒好喝他都会送我一瓶。所以买酒时大家都带上我,我的任务就是夸他,我们同学说我夸人的时候不笑,象说真话。”   云坤将酒瓶放回桌上,淡淡的说:“也许那个男人喜欢你,想讨好你。”   许平安探过身,声音压得低低的免得被阿图听去,“我能理解成你正在吃醋吗?”   一丝笑意飞进云坤眼里,“别光喝酒,吃菜。”   许平安听话地尝了几口菜。见云坤不吃不喝,只是望着她,于是端正坐姿,举起酒杯,“这杯我敬你,理由就是……谢谢你,让我这四年过的很开心,非常开心。”   云坤点头,酒液浅浅触到唇边,“开心就好。”   许平安那边已经豪爽地见了底。   他推过酒瓶,“自己倒上。”   “你给我倒。”她不客气地送过杯子。   云坤摇头,他像个表面上头疼不已,实际又无条件骄纵妹妹的大哥,好脾气地服从。莓红色酒浆徐徐滑入杯中,她不喊停,他就一直倒,酒升到杯沿三分之二处,他才收手。   许平安将高脚杯凑到鼻端闻了一下,“说句话你别生气,这酒还没我喝过的便宜货好闻呢。那个酒呀,你这样……”她示范着做深呼吸,“你马上能回想起葡萄园里,它缀满露珠,肥嘟嘟挂着一层白霜的样子。这个我不喜欢,葡萄酿久了那股味……”她想了一想,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干脆一摆手,“不过你放心,等会就算醉了我也不吐。不能让你白花钱。”   云坤轻笑一声,“干杯。”说是干杯,他浅尝辄止,他喝酒很克制,小口地抿,一杯酒像是永远也喝不到底似的。不像她,喝水似的猛灌。   放下高脚杯,许平安又找到了新话题,“云坤,每次喝完酒我都会梦到你,特别准。”   他颇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又将她酒杯续满。   “你想知道,在梦里,我们是什么样吗?”   云坤挑眉一想,说:“跟我讲讲你的专业课。”   “哈哈,”她不象开始那么拘谨,自始至终交握的双手不再规矩地放置在桌面上,连表情也开始生动,“你老是转移我话题。你是不是怕梦里我们没穿衣服?”   “胡说。”他板起脸,语气里的纵容却出卖了他。   “我告诉你啊。”许平安径自把她的红酒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像是努力回忆梦境,认真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我们俩啊……穿衣服了,你穿的是……”接下来,她眼里的云坤的脸开始模糊,浓郁英挺的眉毛忽高忽低。她想自己大概要醉了,嘟囔着抱怨,“我可以喝一瓶红酒,一个人,这个酒又贵又不好……闻,几杯……”她头一歪,伏倒在桌面上,人事不省。   云坤默默抚摸着高脚杯,摘面具似的卸掉脸上的轻松愉快,又恢复成玉兰树下那个冷静淡然的人。   第4章 第四章   再次睁开眼,许平安已经离开菜馆,坐进了车里,并且是依偎在云坤肩头。许平安羞涩而甜蜜闭上眼,准备享受这一刻的温馨。忽然,高速路的标志牌从车顶天窗外滑过,那上面清晰地涂着小飞机。她暗暗纳罕,想问云坤他们去哪,却惊恐地发现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同时,手脚像是抽去了骨头,软绵绵虚弱无力。   发现她醒了,云坤微微一笑,微凉的手指点了下她鼻尖,仿佛是嘲笑她这么容易就醉了。   许平安拼命眨动眼睛,半天后,即使尽到最大努力,她能做的也只有眨眼皮这个动作,她明白过来,酒里下了药。   云坤说:“我们现在去机场,马上有班飞机去上海。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走。平安,我希望你继续上学,读硕士,博士,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供你读下去。你不是想去很远的地方吗?我又给你卡里转了钱,不要节省,去做你喜欢的事。我要让你活得自由自在。”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凝视她眼睛,而是越过她头顶,面向她那一侧的车窗外。声音低低的,每句话都象微弱的小气流在她头顶盘旋,“另外,不用担心,那个药对你身体没伤害。闭上眼睡一觉,到上海就没事了。”   许平安想摇头,想说话,但哪样她也做不到。她只能通过瞪眼传达不满和抗议。但瞪得再邪乎,云坤也看不到,因为交代过一番后,他转过脸目视前方,根本不再关注她。   他们到达机场时,早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推着轮椅在等候。   阿图下车,绕到后座轻手轻脚抱起许平安。移动时,云坤蓦然发觉自己随许平安一道倾斜,垂头一看,不知何时她咬住了自己肩上的衣服,象小狗叼住人裤脚,撕扯出一条直线。   阿图也发现了,不过他没当回事。给许平安服的药主要是麻痹身体。虽然服过药的人头脑基本清醒,但身体处于任人摆布的状态,使出力气做反抗更不可能。阿图手上稍加用力,抱着许平安猛地往外一扯。他的本意是借此抖落开她嘴里的布丝。不想,云坤那边连锁反应,幅度巨大地跟着歪倒。敢情是许平安咬得太紧,带着他也一起动。吓得阿图赶忙收住阵势。   “二少,你没事吧?”   这许平安生把阿图吓出一头冷汗,幸亏她咬的是衣服,万一是肉……   云坤摆手,示意阿图先放下她。   “跟谁学的?”云坤很是平静,缓缓发话:“你以为这样有用?”   许平安瞪得溜圆的眼睛已然归于正常。迷药作用下,她整个人软塌塌的,没了云坤的肩膀借力,她耷拉着脑袋象断线木偶一样了无生气。只剩死咬着云坤衣服这动作,透出几分义无反顾来。   云坤维讲话不紧不慢,一边说,他一边试图从她嘴角解救自己的衣服。“下次来提前通知我,我不喜欢事前不打招呼的事。这次不跟你计较了。”前后拽了几次,可那丝布象是化成了她脸庞的一部分,与她牢不可分。云坤也不好用蛮力掰她牙齿。他只得加重语气数落她,“你以为这样我拿你没办法吗?幼稚。再怎么耍赖也得走。”   许平安照旧死扛,唯一发生改变的是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委屈和无法诉说的怨气。因为脖子使不上力,她连抬头看云坤的眼睛也是奢望,唯有幽幽地瞪着他喉结的位置。   准备抱人的阿图单腿跪在后座相当尴尬,一双手撑在位子上,跟请安似的跪等着。   又扯了几下,见许平安顽抗到底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云坤也不再啰嗦,干脆地冲阿图摆个手势。   阿图心领神会。不过,立即上手掐未免粗暴,毕竟面对的不是冤家对头,个中尺度掌握不好,回头云坤怪罪下来也没法交代。阿图意意思思地拽了两下她嘴里的布丝,一边动一边给许平安递眼色,示意她赶紧松开。结果,挨了两枚大大的白眼。   眼见这招不行,阿图又意意思思捏了捏她下颌,力道上非常的轻,吓唬她知道后果而已。哪知道,许平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差点给他脸上招呼出血窟窿来。既然这样,不怪他下手了,阿图找准许平安的下颌,使劲一捏。酸胀兼又火辣辣的疼,逼得许平安闷哼了一声。饶是如此,她嘴上也没松懈,云坤的衣服仍旧死死咬着。   阿图却是心虚了,抬眼偷偷窥视云坤的态度,生怕二少责怪他下手狠。给酒里下药之前,云坤反复跟他核实,药量一再的删减。阿图当然明白云坤担心什么,这种缺德的迷药给许平安用,本身就是龌龊事。若引发出别的后果,阿图长几个脑袋也承担不起。最后剂量定在了一个非常浅的刻度,果然,坐上车没几分钟许平安就睁开了眼。再往下的药劲,以阿图的估计还能维持二三十分钟。那会儿差不多也登上飞机了。   云坤一味望着窗外,大约也是不忍亲眼得见阿图使出的手段。如此说来,一不做二不休,阿图嘴上说着,“要恨你恨我,二少是为你好。”手上同时钳上劲。这回,许平安的嘴张开了,同时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阿图硬下心什么都不说,抄起她往轮椅上挪。   丧失行动能力的许平安平稳地从车里移至轮椅,她甚至无法扭头再看云坤一眼,转眼被推进了机场大厅。   “现在走吗?二少。”阿图坐回副驾驶位子问。   车子贴了深色的遮光膜,但不影响云坤目送她消失,甚至她萎靡地窝着脑袋的背影,挤歪了的马尾辫都清晰地留在云坤视线里。他踌躇许久,方才说:“等飞机起飞。”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每个人意料。没过一会,送许平安去上海的人慌慌张张拨通了阿图的电话,“阿图,见鬼了,警察要我去问话。”   “为什么?”   “我哪知道呀?”   阿图马上回身向云坤汇报。   云坤略一沉吟,“小艾去。把人接出来,今天不走了。”   小艾一直驾车跟随在云坤后面,听到指令立即下车。不多时,她顺利推着许平安走出候机大厅。司机冒失地拉开车门要去接应,身侧的阿图厉声喝止他,“猪!先离开这再说。”   一前一后两辆车驶离机场。   小艾非常机警,跟云坤他们之间拉开足够长的距离。此刻是下午,并非繁忙时段,高速路上的每辆车都能保持七八十迈的速度,甚至更快。小艾不紧不慢地维持五十迈,压得她后面的车纷纷从她这条道超出。   突然,前方车里的阿图接到小艾报告,“有辆车跟着我。”   阿图很冷静,立刻向身边的司机打个手势提示他加速,而后有条不紊地告诉小艾,“估计又是赵老大捣鬼,你的车速再慢一些,压着它走五分钟,然后从前面出口下去,看能不能引开它。”   一会儿,小艾那里说:“成功。它跟着我呢。”   “继续开,驶上环路,然后甩掉它。处理干净了再回家。”   “明白。”   云坤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腿面,清俊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很快,高速路到了尽头,马上要进入市区,已经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半天的云坤开口:“我到前面人多的地方下车,你们马上去接应小艾。”   阿图低声反驳,“小艾能处理,不需要我去。”他是云坤的保镖,除了睡觉时间,可说是形影不离。   云坤言简意赅,“让平安上你的车。”   他们在熙攘的街边停下,云坤迅速拉开车门下车。不等车子离开,他已经象一滴水,瞬间融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阿图犹是不放心,接通云坤的电话,说:“二少,你不要挂机,跟我保持通话,我随时跟你报告进展。”   电话里,云坤催促,“快走。”   街上人流如织,这天是周日,逛街购物的人比平时多上几倍。淹没其中的云坤缓步行至一个卖鲜榨果汁的橱窗前。里面的售货小姐歪戴卡通帽,娇俏的模样颇像几年前的许平安,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云坤低头看表,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阿图还没传来好消息,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服务完最后一个客人,售货小姐见几米外有人驻足,是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白皙俊秀,她马上招揽生意,“先生,来一杯现榨果汁吧?美容又美味,试过忘不掉。”   小姑娘的笑容清甜可人,与许平安截然不同。云坤回想起饭桌上她说‘你是不是怕梦里我们没穿衣服’时,那股子坏劲又故作挑逗的憨态,一时没忍住哼笑出声来。搞得售货小姑娘一头雾水,纳闷地瞧着他。云坤自己也颇为尴尬,掩饰地扫了扫鼻子,站这看人家半天不帮衬生意不合适,于是他示意来杯菠萝汁。   小姑娘麻利地开动机器,浓浓的果汁很快注满一杯,她清脆地说:“谢谢,八块钱。”   不料,耐心等候半天的男人闻听此话掉头就走,俨然是恶作剧捉弄她,小姑娘急得大叫:“喂,给钱啊。”   云坤伸手拦路边的出租车,耳机里,阿图还在不停的说:“看得出小艾没有踩刹车,车子……直飞进江里,现在已经……车子沉下水面,彻底看不到了。小艾手机断了,我联系不上……”   第5章 第五章   许平安坐的是副驾驶位。上车时,小艾为她扎了安全带,好固定她软塌塌的身子。一路上,任小艾怎么超车猛拐,许平安总算稳当,没被甩出车外。不过,车子飞出路面这种事还是超出了许平安的预想。她的心猛提至嗓子眼,但也仅此而已。要知道,对一个浑身上下唯有眼珠能活动的人,除了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没有第二种可能。棒球帽遮盖了她大部分视线,她只能用眼角余光,从有限的视线里观察小艾如何展开自救。   小艾也没让许平安失望,她反应奇快,突然而至的刹车失灵,已经叫她明白身处险境。跟在云坤身边,最不乏的就是惊险,小艾早习以为常了。汽车冲出路面的一瞬,她开始解安全带准备逃生。   汽车象枚威力十足的弹头,射离公路十几米后,生把江水劈出一个滔天巨浪。因为巨大的反弹,这边刚获得自由的小艾被狠狠撞到了风挡玻璃上,‘嘭’的一声,不亚于车子冲进水里那声炸响。   多亏有安全带庇护,一侧的许平安只是剧烈晃了几下,仍旧牢牢禁锢在座位上。   入水的车子下沉速度极快,起初还能透过朦胧的光线看清外面,随着越沉越深,周围变得混沌不清,车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许平安要竭尽所能,才能模糊地看清小艾。她担心小艾已经撞晕了,或是肝胆俱裂的下场。如果那样,这片水底就是她许平安的葬身之地了。   悲观的念头马上被小艾迅速的行动抹掉了。只见她艰难地动动四肢,顷刻间摆正身子,好象失去电力的机器人瞬间恢复正常。不知她从哪变出一把短刀,她调转过手柄,开始用力砸车窗玻璃。   这时,车子已沉入江底,歪歪地倾斜在一堆乱石上。不断有水从车底涌进,门缝里也开始小股地侧漏。水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攀升。小艾砸车窗的动作还在持续,拼尽了力气却也不显慌乱,一下又一下,逐渐上涨的水位丝毫没有打乱她的节奏。   许平安垂眼,目测着水位一点点漫过自己脚面、小腿,极短时间内,它们已经没腰深。她浑身无力的状况没有改变,连勾动小指都是妄想,更不要说其它自救。即便如此,许平安也不肯放弃,她尽力调整呼吸,为等下来更糟糕的局面做调整。   万幸的是,小艾那边很快成功了。车玻璃碎了,暗灰色的江水一涌而入,瞬间灌满整个车厢。   当下,许平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闭气。   浑浊的江水彻底阻断了小艾的身影,茫茫然只剩了她许平安独自存在。她不能叫,更无法动弹,被动地承受着越来越压迫的窒息。这种阴冷又惊悚的记忆,对许平安而言已是极遥远的事,但再远,恐惧感受始终是鲜活的。与之同样鲜活的是云坤的手,探进水中托住她颈后,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脸上……   生死攸关时刻回忆他,显然不切实际,许平安嘴角漾起一丝苦笑,云坤,你干的好事。   初步成功的小艾没有耽误时间,马上调转过头,在封闭水箱似的环境里摸索到许平安肩头,短刀一挥,割开困住她的安全带。   水的浮力帮助了瘫软无力的许平安,她像个听话的木偶,被小艾不费力地拽起,送出车窗。一股暗流卷走了她头顶的棒球帽,长发顿时自由了,仿佛水草一样,飘忽地荡漾开。相比她的迟缓,小艾则象条灵活游曳的鱼,一经脱离车厢那狭小空间,娴熟的泳技得以施展。她抓住许平安衣领,双脚踩水,奋力向水面的亮光游去。   ‘噗!’她们双双探出水面。许平安急促喘着气,长发象黑色面罩遮住了她脸。再下一秒,有双手迅速拨开那些头发,小艾紧张的神情闪现眼前,大概她担心许平安已经溺水死掉了。   两人视线一碰,小艾方看清对方眼里的惊悚和绝望,那是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人才懂的恐惧。小艾一贯寡言,但眼见许平安如此,还是主动安慰一句:“别怕,安全了。”   她们浮出水面的地方距离岸边大约十几米,小艾一只手托住许平安的背,用最稳妥的法子护住她,另一手竭力划水往岸边游。波浪卷过,许平安被呛了,开始闷闷地咳,小艾加快速度,三划两划,总算到达了江边的堤岸。   此时,小艾尚不能放松,还有一件与救许平安同样重要的事。汽车手闸箱里放着她的枪,她必须取走,不能留下后患。眼睛一扫,她看到一条简陋的小扁船,是工人用来打捞江面漂浮物的。她托起许平安,稳妥地放置到船上。然后,自己又一猛子扎回水里,往坠车的地方寻去。   许平安宛如搁浅的死鱼横在船舱里。虽是脱离死亡,可这会儿的处境不比水下时轻松。小船里积着半尺深的水,深褐色,有浓重铁锈味和腥臭气,表面还浮了一层小飞虫的尸体。小艾推她上来时没顾及那么多,可怜的许平安大半个脑袋浸在水里,一不留神随时有呛死的可能。小船随着江面上的波浪起伏,一晃一晃,脏水不时淹过她整张脸,她仍要维持闭气,再瞅准空挡快速换一口气。   这时,许平安听到脑后的江岸上有人说话:   “那个就是车里的人。”   “还活着吧?”   “一点儿都不动,肯定死了。“   嘈杂的话音里,有一个她熟悉的男声:“看到平安了。”   天色阴沉,春寒料峭,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寒凉彻骨。这一刻,许平安可笑地发现,自己的小指能动了。   小艾和许平安离开江边大约二十分钟后,肖宇飞赶到了现场。看热闹的人把出事地点围得水泄不通,急得老肖恨不能使出草上飞的轻功来。终于挤到最前端,只见江水滔滔,白茫茫一片。   深州处于两江入海口,漫长的江岸线贯穿整个城市。汽车失控冲进江里的意外时有发生。负责这一段交通的协管员过来,简短介绍了刚才发生的事:一辆丰田越野车经过前面弯道时,因为车速太快,来不及刹车坠进江里,他们已经通知了交通队,马上会有拖车来打捞。   肖宇飞不关心车子情况,他的重点是车上的人。   协管员回忆说:“车子掉下去没多久,有两个女人浮了上来。等我们过来,她们已经搭车子走了。”   “你看清了?是两个?”   “两个。”   这时,另一路负责跟踪的同事也挤了过来,跟肖宇飞汇合。围观人群密匝匝的,肖宇飞不得不拉着同事穿出人群。行至避人处,肖宇飞大为光火,“怎么搞的?不是说悄悄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可她明显是要跑路。要是放她走,我们这些天的工作都白费了。”其中戴眼镜的那个辩解道。   “这么着就不白费了,引起她的警觉就踏实了,是不是?你怎么不鸣着警笛追?那样更拉风。”肖宇飞凶巴巴盯着两个自作主张的年轻人。   那俩同事都是新人,刚刚发现云坤冒头出现,没来得及高兴呢,眨眼又发现许平安机场出逃。他们急的不行,顾不上汇报出手阻拦。哪知道,不单人没拦住,还演化出这么个结果来。   戴眼镜的同事显然是有一肚子主意,马上开口叫屈,“其实我们很小心,跟她隔得非常远。没想到她们这么狡猾,下了高速猛超猛拐,害得我们连闯了几个信号灯。不过,我们也有成绩,逼得她们慌不择路。这更说明她们做贼心虚。”   肖宇飞问:“许平安从江里上来,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戴眼镜的同事当即卡壳了。   剩下那个半天没开口的,绞着双手,低声解释:“我们跟丢了,找到这时她们已经不见了。”   “合着说得天花乱坠的,人还丢了!”肖宇飞差点咆哮。   两个下属蔫头耷脑的不吭声了。   局面急转直下,不用说肖宇飞也知道,一旦丢了许平安的踪迹,他们又得原地打转。前段时间的工作统统打水漂了。望着一览无余的江面,他兀自咬牙,“查,马上查车去。她们上了哪个车?往哪边走的?各个医院有没有收治过溺水的?还有围观那些人,挨个问去!”   第6章 第六章   阿图办事超有效率,那边众人正为坠江的车子众说纷纭呢,这边他已经妥善安顿了俩人。看小艾没有大碍,于是把下面的事交给她处理,自己马上调转车子去接云坤。   一见面,阿图简短说了经过,“二少放心,我亲自送她们到了任院长的医院,现在有医生正做检查。许小姐神智很清楚,对我的话也有反应。”   云坤垂眼看着膝盖上自己指节修长的手,神色难辨。   阿图等了一会儿,见云坤没有提问,也自觉地目视前方,闭紧了嘴。   许久后,云坤问:“尾巴甩掉了?”   “是。”   不需回身阿图也听得出来,云坤不高兴了。阿图自己偷偷犯愁,小艾哪根筋搭错了?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幸亏她解救及时,再晚点许平安死了或是招来好事的记者,篓子真叫捅大了。   安置小艾和许平安的地方是家专科妇产医院。院长任博明与云家是世交。十余年前,他创办了深州第一家私营的母婴医院。对云家送来的人,任院长当然要特别关照,不单安排最好的医生来做检查,更是直接送到了三楼VIP病房。   得知云坤到了,小艾提前等在电梯口。她怎么敢躺在床上等着云坤探望?电梯门开,云坤和阿图走了出来,小艾迎上去,正要招呼一声。哪知云坤二话不说,一记耳光抽到她脸上。   听见耳光,身侧的阿图可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从十九岁跟在云坤身边,即没见二少出手教训过何人。喜的是小艾闯下这么大祸,照云坤赏罚分明的性子,绝不是扇耳光那么简单。既然他亲自动手,这事也算有了结果,小艾逃过一罚。   小艾是皮肤白净的姑娘,脸上登时肿起红色巴掌印,她别回被抽歪的脸,敛低眼睛一声不吭。   阿图忙不着痕迹地挡住小艾,抬手往旁边引他,“二少,病房在那边。”   “没事了就回去。”云坤昂首阔步,看也不看她,“免得再添乱。”   目送云坤走远了,小艾撑住电梯门框,痛苦地闭上眼。她折了两条肋骨,每呼吸一下都承受着剧痛。   许平安的病房里几个医生护士正在忙碌,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个护士过来询问,“你们是家属?”   阿图主动问:“人没事吧?”   旁边的云坤却是心里一沉——许平安的模样很吓人。本以为她也像小艾一样,套着同样肥大的住院服,然后躺在床上,用她的黑眸子不依不饶地怒视自己。哪里想到,她象死过去似的双目紧闭,脸上以及其它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鲜红的疙瘩,一团团隆起老高。这些胀鼓鼓的点缀,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病床前一个戴珐琅镜框的女大夫介绍,“病人出现过敏反应,我们已经做了脱敏处理。送来时心率达到一百三,听说她刚刚落水,考虑到情绪因素,所以打了镇静剂。”   一听‘过敏’两字,阿图轰然惊醒,在云坤质问之前立即道歉:“我疏忽了。”阿图不敢抬头,接二连三的失误令他无颜交代。跟随云坤多年,他办事始终是滴水不漏的。   “出去!”   这声低喝是对着阿图说的,同时也传进病房其他人的耳朵里。戴珐琅镜框的女大夫误会了,率先变了脸,收起听诊器扬头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随着走。转瞬,病房清静了。犹豫几秒,阿图也自觉地撤到门外。   许平安沉沉睡着,浸过水的头发尚未干透,印湿了一小块枕头。   云坤鼻子敏感,闻出她虽然换了衣服,但隐隐有股水腥气。他去卫生间,拿了毛巾和水盆,从脸开始,细细为她擦洗。   任院长等了许久不见云坤露面,自己找到了VIP病房。结果,遭到阿图的阻拦。   “你小子跟我还来这套?”他挑眉问阿图。   阿图为难地做个手势,意思是‘你自己看’。任院长透过玻璃窗往里一瞄,呃,马上不出声了。   “云坤有女朋友了?”   阿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闷声说:“回头你问二少吧。”   任院长倒是高兴,“好,好事。”   黄昏不知不觉降临,阿图再一次探头张望。给许平安擦洗完,云坤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快要凝固成雕塑了,背光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再看床上的许平安,依旧沉沉睡着。一咬牙,阿图推门走了进去,伏在云坤耳边,轻声细语,“医生说,打了镇静剂大概要睡到明天早晨,不如……”劝告被云坤挥手打断,阿图立刻闭紧嘴,回到了他该站的地方。   许平安苏醒过来已是凌晨。外面的天还没亮透,病房里一盏小小的床头灯,散出微弱光源。云坤斜坐在床侧,或许是睡姿不舒服的缘故,睡梦中的他眉心微蹙。柠檬黄的灯光投到他脸上,柔和了他略显清癯的脸部线条,也淡化了那股纤尘不染的冷清。   许平安痛苦地扭动,正经历噩梦一般不安,她喉咙间溢出含糊的呓语,“水……啊……快……拽……”   沉睡的云坤猛然惊醒,忙探身按住她,“平安?”   她扭得愈发激烈。云坤用手拍她的脸,不轻不重的打,“睁眼,把眼睛睁开。”   许平安蓦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清云坤,她死命抓住他前襟,人还沉浸在恐惧里,“水……水淹进来了。”   云坤继续怕打她惊恐万状的脸,迫使她脱离梦境,“看着我,对,看着我。刚才是梦。”   许平安有一刻的怔神,不知身在何处般茫然。   云坤拨开她挣乱的头发,安抚说:“都过去了,这里是医院。”   如他所料,闻听此话的许平安眨眨眼,顿时想起了前因后果,开始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云坤已经做好准备应对随之而来的诘问。但她瞪了一刻,最终却是克制了怨气,瘪瘪嘴不无委屈,不无娇嗔的抱怨,“不带你这样的。”那双抓他衣襟的手也放开了,还小心翼翼地帮他抚平褶皱的地方,亲昵中带着点儿讨好。   云坤垂眼瞥瞥她手,而后借着坐回椅子,避开这种肢体接触。“这边生意上遇到些麻烦,非常棘手,我不愿牵连你。要是跟你商量,你一定拒绝。所以用了非常手段。”   若不是眼下对付赵自海的事到关键时刻,云坤倒不介意她在深州多呆几天。但现实紧迫,等下来他要倾力一击,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操心她。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为自己的行为愧疚或是歉意。   “生意场上的事明枪暗箭,说不准有什么闪失。我应付他们是没办法,你没必要承受这些。等身体恢复了,我马上派人送你回意大利。”   “不。我不怕。”许平安很倔强,“越是艰难的时候,越需要有人支持,我哪也不去,留下陪你。”   “不必,各人管好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坤不复前一天的轻松,他严肃得令人紧张,“平安,我送你出国留学根本没指望你报答。知道你过得开心,我也欣慰。如果将来有困难,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帮你。诺言什么的,以后不要再提了。能说的就这么多,等身体养好了,尽快回去吧。”他费力地托了一把腰,僵硬的关节怎么呆都是不舒服,话已说尽,他起身打算离开。   许平安猛地抓住他手臂,急切的说:“你错了,我嫁你不是为了报答。说到底你不过是替我付了学费,大不了我挣钱还你,不至于搭上我一辈子报恩。娶我的事是你同意的,怎么现在又不认账?”   他一边将她抓紧的手掰开,一边反问她:“平安,我几时答应过娶你?如何答应的?”   “你!”她倏地扬起脸,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一张嘴就有喷薄的怒气扑到云坤脸上。可末了她又强压下愤慨,僵硬地笑出来,“我提醒你,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玩。你的幽默感有待修炼。”   云坤了然一笑,“你是回答不了,对吧?你……”   “不对,”她呛声截住他,“你明明是答应过的,现在又狡赖。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象你这么出尔反尔……”   “嗯?”   这声质疑颇有威严,许平安悻悻的扭过头去,手底下死命拧着被角。   云坤讲话不是咄咄逼人,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无形中给人压力感。   “在我心里始终拿你当妹妹看待。送你留学、为你支付生活费,全都是出于照顾你的目的。既然你说不牵扯上报答,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眼前有两条路任你选,平安。要么你自己乖乖走;要么我派人送你。总而言之,深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道理!”她终于按捺不住顶嘴,“深州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凭什么不许我来?再说了,我不住你的房,不花你的钱,你还能怎么限制我?”   “许平安,话我只讲一遍,结果也只有一个。要是不听,你试试后果!”   第7章 第七章   许平安直挺挺躺在床上。护士来抽血时,她送出一只胳膊,然后恍若未知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仿佛上面有神秘咒语,勾住了她全部魂魄。之后,又有护工进来殷勤地询问,中西两种早餐,她要选哪种。许平安照旧不予理睬。   是‘笃笃’的敲门声,引得许平安的眼珠转了方向。病房门口,站着一位男士,五十余岁的年纪,西装笔挺,头发黑得象刚在墨汁里浸过,浓眉大眼,猛一看去有几分上海滩里发哥的影子。当然,得忽略他眼角的皱纹和稍稍隆起的啤酒肚。   许平安冷冷望着他,等他先开口。   “许平安。”男人字正腔圆地叫道。   许平安仍不说话。   男人迈步到了床边,瞥一眼凉透了的早餐,随手把自己提来的保温桶放到旁边,声如洪钟,“起来,喝粥。”   许平安脑子里灵光乍现,“您是云坤的朋友?”她掀开被子,盘腿坐稳。   来人正是任院长任博明。他呵呵笑起来,“朋友?他爹都要管我叫哥,我倒降格屈尊跟他小子论朋友了?怎么,一提云坤就来精神,单看我这老头子就懒得搭理?”   许平安双眼发亮,俨然寻到救星一样,“哪呀,我们俩刚刚吵架,我还在生他的气。不是对您。”   任博明拎过凳子,稳当当坐下,“为什么事吵?说出来伯伯替你撑腰。”   许平安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她迅速洗漱,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妥帖,然后坐到任博明跟前,完全是一副见公婆的恭敬。必须得承认,虽然许平安脸上的惨状还没消退,被阿图捏出的两团淤青一左一右,但漂亮模样很讨喜,加之态度端庄,给任博明的第一印象不错。   “喝粥,你伯母一大早做的。”任院长一边打量她,一边推过保温桶。   “谢谢伯伯,谢谢伯母。”她灿然还给任博明一个笑脸,然后象听指令的学生,双手捧着小碗,模样别提多乖。   “伯伯您贵姓?”   “你随云坤叫我大伯吧。”任博明打量她半天,总感觉哪里那么眼熟,“你这丫头,我怎么好象在哪见过?”   许平安嫣然一笑,说:“我也觉得您特别眼熟。有人说过吗?您要是再系一条白围巾,简直就是发哥亲临。再戴上墨镜,完全一模一样。”   这夸奖堪堪正中任院长心窝,不枉他小半辈子模仿周润发的苦心。他抚了一把厚实的大背头,内心沾沾自喜,脸上却是谦虚地笑。与此同时,他也忘了再讨论许平安象谁这个话题。   “不行,老了。年轻的时候大伯我走到哪都有人围观,要合影的也是一大堆。”   “肯定的。”许平安严肃地表示赞同。   乐开怀的任博明自觉自愿地给这姑娘扣上一条优点:讲话实事求是。他用‘发哥’式微笑询问许平安:“你跟云坤怎么认识的?”   “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许平安卖个关子。   “听你口音不是深州人吧?”   “那您听我是哪里人?”   任博明摇头,“听不出。”   “我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她是云南人,所以我的口音有点象她。”   “父母呢?都是做什么的?”他例行盘问。   “他们呀,”许平安搅着小碗里的粥,沉默一刻,才答:“全都过世了。刚才不是说了,我跟着姥姥长大。”   “唉,跟云坤一样,都是苦命孩子。”任院长唏嘘一下,顺手又风度翩跹地抚一把自己的大背头。   “哪苦呀?我和云坤都长得好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显然许平安不认同他的观点,“有父母就一定幸福吗?不见得吧?如果他们只是不小心生下孩子,或者迫不得已的原因生了孩子,那之后没尽过一天父母的责任。让孩子象野草一样活着,这样的父母跟陌生人有区别吗?”   她讲这话时有种不易察觉的冷傲,与她想表现出的恭顺格格不入,“大伯,您是看着云坤长大的吧?我猜他要是知道您觉得他可怜,一定不高兴。”   任院长怎么好说我那就是随口客套一句,你连这种应酬话都不懂吗。于是,他又给这姑娘打了个‘实心眼’的标签。他清清嗓子,岔开了话题,“还没说呢,你和云坤怎么闹别扭了?”   听见这话,许平安的毕恭毕敬又回来了,她将小碗放到桌上,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抱怨,“云坤非要我再回去上学,我不走,他逼着我走,讲的那些话吓死人。大伯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又不想当科学家搞研究,干嘛非逼着我读书?难道我得读到象他那么老了才行?”   她苦巴巴皱着小脸,逗得任院长笑起来,“云坤哪就老了,二十八正当年呢。”   “我今年本科毕业,等我读到博士了,他不老吗?”她理直气壮。   任院长想到自家儿子今年三十,孩子已经两岁了,不得不承认云坤的确晚了一程,遂点头,“也有道理。”   “还有啊,”许平安将椅子拉近一些,压得了声音问:“云坤到底做的什么生意?他说得罪了人,是哪方面的人?是不是有人威胁他的安全?”她脸上呈现出非同寻常的凝重,看在任院长眼里,莫名又涌起一种熟悉感。   “大伯,您不要瞒我,我有预感,云坤面临着很大的危险。”   任博明单手握拳置于唇边,仿佛是纠结说与不说,说又该从何说起。考虑良久,他问了一个看似平常的问题。   “你了解云坤吗?”   她点头。   “了解多少?”   她边想边说:“云坤比我大七岁,他最喜欢的事是鼓捣花房里的花,爱安静,理想是去大学里教植物课。他喜欢看书,特别是那些很难懂的书。”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说难懂指的是四年前。现在我也懂那些书了。还有,他挑食,不喜欢的东西根本不碰,就算厨房把菜切得很碎,他第一口就能尝出来。鼻子也特别灵,随便闻闻,可以马上说出……”   任博明笑着打断她,“你谈的都是习惯,我问的是关于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您不听我说完哪知道呀?”许平安不满,继续她的讲述,“云坤这个人心特别细。我掉进水塘里,周围的人都觉得那个水非常浅,就算我站到里面不过没腰深,根本没必要害怕。可云坤就能预感我马上要淹死了。他跳进去捞我,为了我,他……”   任博明有点犯急,他想听的是一段干脆利落的话,简明扼要,照着这丫头的绕法,他得花出半天时间听几段故事。即便他有那份耐心,时间也不允许,周一上午他案头堆了不少事呢。他再次截住她话头,“要是有人说,云坤不是好人,你怎么看?”   “如果一个人抛开成见去帮助别人,他怎么不是好人?再说了,他是不是好人的标准在我心里,别人怎么说我不管。”   任博明凝视着她,想判断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是执念还是坚定——女孩子追求爱情时总有飞蛾扑火的绝然。而云坤需要的不是这种疯狂,是理智,是懂得进退识大体的姑娘。   “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算是好?”   “勇敢、有责任感。”   “照你看,什么样的女孩适合当云坤老婆?”   “我这样的。”   “你是哪样的?”任院长没发觉自己的话题被许平安带偏了。   许平安嘿嘿地笑,“我优点太多了。您要是帮我劝云坤改变主意,叫他别赶我走,到时候我一样样显露给您看。”   “哈,原来是憋着我当你的同盟军呢。”   “我知道大伯您厉害,跟发哥一样横扫一片。我想要您替我撑腰。”   任院长很是矜持地挺直腰板,每每听到‘发哥’两字,他心口都会窜起一束小火苗,烧啊烧,燎得他豪情万丈。那是永不熄灭的激情,伴随了他大半段人生。   “撑腰算不上,年轻人的事还得你们自己沟通解决。大伯我能做的也就是帮着指个方向。”纵使脑袋一阵阵发热,任院长也没敢打包票。云坤的脾气秉性他知道,不象自己儿子那么老实听话,话说太满了不成,他得给自己留退路。   但许平安不管那些,穷追猛打地夸他,“大伯,我知道云爸爸轻易不会服谁,能让他叫哥的都不是一般人。您不单长的象发哥,器宇轩昂,肯定办事也特别义气。”   “你看出来了?”任院长又飘飘然了。   “那还用说。”   楼道里传来大夫交班的忙碌声,任院长昂首挺胸起身,接着抚一把他的大背头。发哥式的神采中又添了点领导者的矜持。   “行吧,等下我得去主持个会,今天先聊到这。”   “大伯慢走,大伯再见。”许平安掩紧房门,转回身的同时,脸上全是狡黠的笑容。   第8章 第八章   云坤的车子直接回了新宅。从父亲云邴楠身故,云坤就搬到了市里的房子。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与老宅一样的两层楼,闹中取静。   刚驶进院子,坐在前排的阿图首先看见了小艾。门前台阶下,小艾孤零零跪着。这几天遇上倒春寒,人们纷纷翻出薄棉服御寒。而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黑夹克。   阿图与司机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俩都记得昨天小艾从江里上来,那副惨白如纸的脸色。没好好休整又跪一夜,小艾这是不要命了吗?不过,说情的话没人敢提。司机巧合地把车停在小艾身后,云坤拉开车门即能看到跪着的人。可惜,他的努力没效果。   云坤缓步跨上台阶,目不斜视。   本来,伺候云坤换衣服、泡茶这些事都归小艾干,她不在,阿图硬着头皮上了。   他泡的参茶不如小艾,一入口,云坤就喝出了分别。勉强喝了几口,他放到一边不再碰。   阿图焉能看不出形势,立刻检讨,“我笨手笨脚的,这种事还得女孩子干。”   云坤瞧他一眼,“别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要替她说情。但昨天的事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平安最怕水,小时候她失足跌进河里,对水有心魔。那种情况下换成你,想逃脱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不要说她服了药,动也动不了。虽然小艾救了她,也是害她在先。不惩治一下,人是不长记性的。”   阿图点头,“二少不用解释,我都懂。”   “小艾自罚了,你也要反省。凡事皆要谨慎,稍有疏忽,怕是有人要得意了。”云坤一摆手,“叫她回去吧。”   “哎!”阿图痛快地应一声,末了,发现自己有点忘形,又稳重地一颌首,“谢谢二少。”   云坤前一夜在医院里睡得不安稳,回来补觉睡到了下午。醒来后,他按了床前的铃,接着去洗漱。出来时见小艾端了参茶候在一边。   “二少,豹哥老婆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想见你。”   云坤接过参茶,吹开上面浮起的热气,不疾不徐地吩咐:“叫阿图来见我。另外,你安排个稳妥的人,等平安恢复了马上送她走。”   “是。”   阿图耽搁许久,直到云坤已经准备换衣服出门了,他才急匆匆出现。随着他进来,云坤立即嗅到空气中的机油味儿。这是云坤厌恶的一种味道。他鼻子极其灵敏,但凡谁的衣服或者头发丝里有何味道,从他身前一晃马上能辨识的分毫不差。他感觉刚喝完的那杯参茶开始在胃里翻腾。   伺候他换衣服的小艾也闻到阿图身上的味,马上要轰阿图出去。   “我有紧要的事跟二少汇报,说完立刻去换。”阿图央告小艾。   “说吧。”云坤略略掩住鼻端,将脸扭向一侧。   阿图规矩地退远一些,“小艾的车子已经打捞上来,我派人查了。刹车和方向盘都被人动了手脚。手法很隐秘,低速行驶感觉不出问题,如果超出一定时速,方向盘首先抱死,然后刹车失灵。我想,小艾发现时,肯定……”阿图偷偷瞟一眼云坤,“肯定晚了。”   “是么?小艾。”   小艾点头。   “什么时候发现车子有问题?”   “甩掉尾巴后。我打算驶上滨江路,然后转向往云雀路,那边交叉路口多,我想确保万无一失。哪知道拐弯时方向盘转不动,我想刹车减速,可踏板踩到底也没用。只能眼见着车子飞出去。”   “你的车平时还有谁用?”   “没人。”   “一直停在家里?”   “是。”   云坤的声音一改平淡,突然严厉了,“过了一夜一天,你还没想出问题所在吗?”   “不是,二少。”小艾辩解,“我也在努力回忆,可车钥匙始终在我手上,的确没人摸过我的车。”   这时,阿图接过小艾的话尾,“不是没人摸过,我记得半个月前她车子年审,曾经开到外面做过一次保养。如果有人下手,应该就是那次。”   小艾也记起这么档子事,犹疑地点头,“对,当时车子交给店里的伙计,我没有跟进去。”   云坤的脸色不但没放松,反而更沉郁了。小艾为人谨慎,做起事来比阿图更多了女性的细腻。如果能让她察觉不到,想来对手亦不是简单之辈。   “昨天跟踪你的车,以前有印象吗?”   小艾摇头。   阿图说:“我怀疑还是赵老大那儿。”   赵自海觊觎云家已经不是秘密。四年前云邴楠被人杀害,诸多线索显示就是赵老大所为。这么久以来,两家之间针锋相对一直没消停。只不过,赵自海想的是怎么吞掉云家,深州市里他一家独大。而云坤谋划的是为父报仇。   云坤摇头,“轻易地让小艾引下高速,你小瞧赵自海手底的人了。”他站到镜子前换衣服,边整理衣领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他们的目标是许平安。”   “她?”阿图左右绕不开赵老大这个圈子,联想也是围绕着他,“有可能,她回来好几天了,说不定叫赵自海发现了。抓住她正好威胁二少你。”   他的话令云坤眉心拧结,再往下想越发的不妙,云坤转而换了话题,“豹叔这边该了结了,明天送他去赵自海那儿,记得把这个消息散给他老婆。他身体怎么样?”   阿图老实答:“不好,大夫说挺不了多久。”   “只要挺到赵老大手里,他这条命就值了。”   云坤望着自己的手,淡然一笑,他要让赵自海死得彻底,死得绝望,再无翻身之日。   换好衣服,云坤来到医院。早晨,他把话说得那么绝,一丝回寰的余地也没留,走时更是毅然决然。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从不为任何事拖泥带水,但走是走,附加上一大串折腾,弄得她惊恐不安的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他准备带许平安出去吃饭,也算变相做点弥补。   进入医院大厅,正当他准备上楼呢,见她风风火火从楼梯上下来,大约是着急,外套的扣子也没系,衣服随着她狂跑兜得飞起来。   云坤的记忆瞬间回至四年前,也是这样的狂跑。当时许平安已经坐进车里,拧过身子隔着后车窗看他。车子越开越远,她的脸也越来越模糊。忽然车停了,她拉开车门急匆匆跳下来。   她迎着自己,根本不打算刹车似的狂奔,到了跟前她突然定住。   她气喘吁吁地说:等我毕业了,你娶我吧。   这话不是征询,是肯定又郑重的通知。云坤记得当时的自己伸出手,摸了摸她跑乱的头发。她头发很多很厚,象她这个人,未经雕琢,有种粗糙又蓬勃的生命力。她扬起脸,一甩头让开他的手。你等我回来。她骄傲地命令。   其实,直到今天云坤也不确定,当时的自己是否做了某种回馈,以至于她有了错觉,如此笃定地抱着要嫁的念头。   长长的台阶还剩最后三级。显然许平安等不及了,干脆纵身一跃,蹦到云坤面前,象从前那样,身形戛然定住。   “我一直趴窗口等,怎么没见你车你就到了?”说着话,她的手已经自然地拉住他。   云坤暗暗嘲笑自己想多了,惊吓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许那警告也没听进耳朵。他淡然收回手,插到裤兜里,“车停后门了。”   第9章 第九章   市里的交通快要到晚高峰,隐约有了堵车的迹象。司机三转两转拐上了环路,这里的行驶还算畅通。一坐上车,许平安就象逮小鱼一样,不论云坤的手如何闪避,费尽周折也要握到自己手里。躲藏没起到暗示作用,相反助长了她的斗志。   “老实点儿。”他绷紧脸训她,然后抽出手,哪知又被她执拗地抓回手心里。不单如此,她欺身贴上他胸口,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抗议,“摸又摸不坏。”   蓦然间,云坤发现许平安跟从前有一点不同。原来的她,无论眼神举止,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原始的青涩。而此刻,她突然附着了一股妖娆。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依附过来的姿势相当熟练——傲然挺立的部位隔着薄薄的衣料,隐晦地对他进行撩拨。   云坤感觉极不舒服,这不是他心里的许平安能做的事。她可以鲁莽,可以倔强,唯独不可以捻熟于风月。云坤不动声色,倒要看看下一步她会怎么做。只见许平安贴了片刻,感觉没有遭到拒绝,手臂迅速环了过来。   云坤细致地体会她箍住自己腰的那瞬,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她抱的非常蛮横,不似刚才的动作那么有技巧。而且,一旦抱紧她马上又松了手劲,似乎意识到自己粗鲁了。   云坤想,大概前面一段是错觉。他没有流连花丛的经验,不过是倚仗细致入微的观察。四年没见的许平安怎么不能有点变化呢?国外的氛围多自由,岂能象自己一样苦行僧似的度日。云坤暗暗责怪自己敏感了,草木皆兵到了这等地步。不期然的,他嗅到来自于她身上的味道。那是年轻女孩的温热气息,洁净美好,好象婴儿身上独具的奶香味。   马上,云坤推着她肩拒绝开这种亲昵,“坐好,别象没骨头似的。”   许平安的手松开了,单单将下颌贴到他肩头,继续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云坤,其实我每次梦到你,都是跑啊跑,奔了很远的路想扑到你怀里,结果每次都扑空。人没抱到,梦也醒了。你就象我永远都不能如愿的梦。刚才真的抱到你,我反而一点也不激动,因为我发现,我梦寐以求的事,对你却不是。”   云坤注视前方,“对。”   许平安呵出的气息扑到他耳端,热热的,痒痒的,象有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挠,“那我求你也好,发火也好,是不是都没用?无论如何你要让我走?”   “是。”   “命是我自己的,后果我自己承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不怪你。行不行?”她的话越说越软,可怜巴巴的。   “不行。”云坤半步不退让,“你在我身边当然由我负责,如果你有任何意外,我会恨自己没能力守住亲人。”   “我不是你亲人,是你爱人。”她强调这一字之差。   “亲人也是爱人,爱人也是亲人。没有分别。”   “有。”她语声渐高。   “什么分别?”   “……就是有分别。”   阿图清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他说:“到了。”   要去吃饭的地方非常僻静,那是个精致的人工岛,离岸近百米,中间一条长长的栈道。此时天色还亮,餐馆的霓虹灯没有打开,若是灯火通明的话,这座三层建筑俨然是一艘夜色中行驶的大船。   周围水天一色的风景也很美,但许平安刚在云坤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极没心情,气鼓鼓抗议,“换地方,我刚从水底出来,不想再看水了。”   云坤没跟她计较,“我专门预定了滋补的虫草乌鸡羹。加强营养有助你恢复。”瞧她硬梆梆杵着不动,他活稀泥似的想拉她一把,可又觉得现在还是少接触为妙,于是抬到一半的手划个弧度,改为‘请’。   那个显而易见的更改越发让她恼怒,她恨死了这种彬彬有礼,她挥手打了他手一下,“不吃。”   云坤凝眉不语,象冷落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哄也不劝解。僵持一阵后,许平安绷不住了,主动扯他手臂,“干嘛,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这么不理人算什么?”   “骂你你开心?”他冷声问。   “当然不开心,但起码说明你眼睛里有我。”   “如果眼里没你,我不会为你担心。”发觉她手悄悄挽上自己,他一挥手扫开,径自踏上栈道。   她亦步亦趋跟上,追着问:“你什么逻辑啊?为我担心就赶我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   “嘘,”云坤竖起食指到唇边,“我的逻辑是吃饭也得有好心情。如果你再没完没了,我要放弃跟你享受晚餐了。”   威胁收到了效果,许平安定住步子,嘴张了又张,却不敢再吐一个字。   这里远离市区,耳边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橘红色的落日坠到江对岸的建筑群中,为这面水域笼罩上厚重温暖的光芒,也为他们两个身上镀了一层红晕。   迈出几步的云坤见她落在后面,有心等一等,“还没喝酒,脸就这么红。”   “也不瞧你自己。”她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跟上。   他耳朵灵听见了,“能好好讲话吗?”   她万分委屈,“反正我温柔还是悍妇,你都要赶我走,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讨好你?”   “你讨好我?怎么象是我正在讨好你?”   “我不要你讨好,你肯点头让我留下……”   “换个话题,好么?”云坤又要板起脸。   许平安咬咬下唇,指着延伸出几百米的栈道,说:“你看它,特别象我家乡的火车道。小时候我总是好奇,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到底通向哪?我去问齐神父,他告诉我,它通向远方。在我心里,远方是个神奇但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云坤听她讲过,她生长的地方有条火车道。但是,极少有列车停靠。因为那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站,所有的工作人员加起来只有两三个人。而许平安的家距离这个小站还要翻过两座山。童年时候的许平安最喜欢坐在小站旁的石堆上看火车驶过。在她心里,车里的人非常神秘,不分男女老少都兴高采烈地去同一个地方——铁轨尽头。   听过她的讲述,云坤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小女孩,象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衣衫破旧、瘦弱矮小。她孤独地坐在乱石堆上,抱紧膝盖,眼巴巴望着一列列火车驶过,风吹乱她头发,还有抿紧的嘴唇。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羡慕和寂寞。那是十七岁的许平安让云坤印象深刻的地方,她用词不多,却能让人联想到她讲述的画面。   “后来,我沿着火车轨道,到了想也没想过的地方。我才知道,远方其实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云坤,你说有没有一条铁轨能通到你心里?或是这样的栈道,走着走着,能走到你心里。”她小心翼翼用指头划着他心脏那一点的位置,半是哀求半是保证,“我只要一点点地方,云坤,给我一点点就够。”   其实,云坤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对许平安始终有种期望,或者说是安排——让她脱离从前困苦的日子,开始崭新生活。四年前,他为她铺垫好了开始,让她开阔眼界、领略全新的环境。沿着他规划好的路走下去,许平安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好。而今他心愿达成,她知道了‘远方’,并且走得比云坤自己还要远。凭借她的聪明美貌,今后的事业爱情家庭都会圆满。此刻再调转头,叫她跟自己过充满凶险、诡计的生活?与其那样,他建立的开始又有何意义?   于是,云坤硬下心来,“想走进我心里,光凭你这三言两语的小伎俩还不够,再去读几年书吧。”他复又迈开步子。   “等等,”她拉住他,“一定要我走也行,我有个条件。”   “平安,我从不跟人谈条件。”   “我不是其他人,我是许平安。” 她不示弱的扬起脸。   “……说来听听。”   第10章 第十章   倒春寒的天气搞得很多人患上感冒,肖宇飞也不幸中招。清鼻涕象两条小溪,淅淅沥沥流个没完,消耗掉两包纸巾,他总算是主持完了早晨的例会。散会后,同事老崔拿了一摞纸,跟到他办公室做汇报。   肖宇飞晕头涨脑,鼻塞害得他昨晚整夜失眠,他按住那迭纸,劝老崔:“长话短说吧,你瞧我这样别折磨我了。”   老崔是个奔五十的老警察,其貌不扬,扔到人堆里就直接湮灭成路人甲。对着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肖宇飞,他也端不出老资历的架子来,态度和善得近乎敦厚,“理解理解。其实那些纸加起来也没几句话,我挑重点跟你讲。坠江的车主叫艾英华,环亚珠宝行员工,今年29岁。”   “这姓艾的跟云家有关系吗?”   “有,关系大大的。她和另外一个叫栗图的小子都是云坤的保镖。”   “我就说嘛,云家不会不管她。顺着这个艾英华继续查,还有那个环亚珠宝行。”   “早查了八百六十遍,环亚的门坎快要被我们踏平了。云家手里就剩了这一家经营的买卖,我们哪能放松呢。”   肖宇飞有点不信,“云家在外面嚷得那么厉害,只有这一点儿生意?”   “听我慢慢跟你说。”老崔在科里呆了十几年,对这案子还有往上追溯的渊源了解颇多。他熟络地给自己拉来椅子,然后,说书人似的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云邴楠是靠着给人讨债发家的,身边聚集了一帮子兄弟。挣到些钱后,他就谋划着转行做生意,十余年折腾下来,手里攒了一堆商铺。到他死那年,已经是深州市里铺面最多的老板。等到他儿子云坤接手生意后,与他爹云邴楠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子。他把店面都卖给了跟父亲打拼的兄弟,有些是卖,有些半卖半送,借此遣散了大部分人。起初,大家还说云家老头子一死,云家立马失了元气。哪知道,明面上的生意结束了,可地下钱庄的生意却扩大了数倍。并且,据说云家已经垄断了整个东南亚这条线。   “现在留在云家手里的只剩这个环亚。我们几次往里面渗透也是通过这个环亚,可没收到任何效果。”   老崔的讲述告一段落。其实,云家历史这段尽人皆知,里面到底添了多少演绎的成分,谁也说不准。不过肖宇飞还是蛮有兴趣,“那个云坤挺有脑瓜,知道术有专攻。”   “后来我们也琢磨过来,为什么云坤单留下这家买卖不动了。”   “为什么?”   “珠宝这个东西涉及现金量大。动辄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的资金调动,从账面上还看不出异样来。就好象明知道小偷偷了东西,可没逮到赃物也得干看着他走。”   “不可能,做过的事一定有痕迹留下。没找到归结于方法不对。”肖宇飞正义感极强,不满老崔这么涨他人威风,况且这‘他人’还属于理应伏法的犯罪分子。   老崔苦笑一下,“到目前为止的确是抓不到把柄。云坤这个人比他爹低调得多。不单本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他底下的保镖也缩起尾巴做人,一年比一年老实。我们想下手都没有借口。”   老崔讲话不快,可是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的劲头,提到保镖阿图,他又洋洋洒洒补充了一段。阿图是遗腹子,他爸工作的造船厂发生事故,没等见儿子出生就死了。阿图生下来留给了奶奶,祖孙俩相依为命。阿图的孝顺远近闻名。每年赶上奶奶做寿都要去酒楼摆上几十桌。四里八乡只要沾上点儿关系的,统统叫来给奶奶祝寿。光是燃放的鞭炮皮就有半尺厚,那阵势不亚于王母娘娘开蟠桃宴。   自从云坤接手生意,云家在商场上潜龙入海后。阿图行事也日渐小心,他自觉地把奶奶的寿宴规模缩减,并且一减再减。交际方面也学他老板云坤,采取龟缩政策,基本跟从前的圈子断了来往,成了独行侠。   老崔说的这些资料肖宇飞也看过,只是再用老崔的嘴讲一遍,脱离干巴巴的文字,变得活灵活现。   “老崔,我怎么觉着你不是描述犯罪分子,是讲传奇呢?到底是站哪队的?”   老崔憨厚地干笑两声,“失误失误。咱这人一聊就没边儿。言归正传,接着说案情。有这么个奇怪的地方,还是许平安的。”老崔那股子说书人的劲儿又来了,“她买了去上海的机票,结果到机场遛一圈后,那个艾英华又把她接走了,根本没登机,跟扮家家酒似的。”   肖宇飞又把玩着他的打火机,“想走没走成,转头掉进了江里。这事有点儿意思。”   “说到掉进江里,结果也有了。现场有目击群众说接走许平安的是两个男人。我们查了不是云坤,还有他们开的车子,号牌是假的。所以,线索到这基本断了。另外还有个不太乐观的消息,许平安从江里上来也没影了。租住的地方已经很久没见她回去。”   肖宇飞毫不意外,“当然,云家肯定藏起她了。那我们就调转方向,接着查环亚。你把他们这一年来的账目都调来,我亲自查。”   “明白。我马上去。”   “等等,”肖宇飞喊住老崔,“你刚才讲的那些关于云坤的事都属于前传。等哪天案子破了,你要讲的才是正篇。到时候得比这个更忽悠,更传奇。懂吗?”   老崔嘿嘿一笑,“当然当然。”   老崔说的没错,阿图是孝子,不折不扣的大孝子。今年赶上奶奶八十岁大寿。按深州的习俗,办寿宴得大张旗鼓地热闹一番。云坤也一反低调的行事风格,在酒楼为老人订了寿宴,嘱咐阿图操办得风光一些。   阿图则不声不响地取消了预定,还循着上一年的惯例在自家请客。   这天正是办寿宴的日子,阿图早早跟云坤告假回家。跨进自家院里,见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在水龙头前洗菜,杀鱼,手里忙乎着,嘴里也没停说说笑笑。   阿图挨个跟他们打了招呼,接下来就着水龙头抹了把脸,挂着满脸水珠他走进屋。奶奶在梳头。按习俗,办喜事的老寿星得带朵红绒花在耳边。替她戴花的是个女孩,吊着长长的马尾辫,那辫子又粗又亮,看得出发质极好。镜子的倒影里,女孩冲着进门的阿图开怀一笑。   阿图也是咧嘴笑,“来了,平安。”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为了对应今天的喜事,许平安穿了一条碎花长裙。她不是骨骼纤细的姑娘,高挑圆润,凹凸有致,这套初夏的衣服衬得她象熟透的水果,饱满多汁。   阿图奶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平生最爱做两件事,一是宣讲圣经,二就是夸赞孙子。所以,她第一时间问平安:“我家图仔帅不帅?”   许平安宣誓一样大声:“帅!”   “就是还不给我带个孙媳妇回来哟。”老太太满头银发,戴着那朵红绒花,整个人喜气洋洋的,“我着急抱重孙呢。”   一提这个话题,阿图的情绪陡然变低,“奶,别催。这事急不得。”   许平安刚才听奶奶唠叨过了,她还算有分寸,没把阿图的心事捅破。不过,她也实在好奇,于是尾随着阿图走到柜子前,“四年了还没搞定?”   阿图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   阿图喜欢小艾的事不是秘密,就连四年前打过几次照面的许平安也看出了苗头。认真算起来,这份暗恋已经坚持六年了,从他十九岁到云坤身边开始。相比较他身手上的勇猛,阿图在追女孩子这块出奇的腼腆。小艾沉默不语的性子也无端添了很多障碍,感情拖到今天一丝进展也没有。   许平安悄声打抱不平,“小艾刚刚送我过来,放下我什么都不说就走,我要她进来问候奶奶一声她也不肯。怎么说你们也是认识好多年,即使爱不了,也不能做事这么绝吧。”   阿图的心别提多灰了。每年奶奶生日,他都会郑重其事邀请小艾。任何越界的话他也不说。而小艾始终用三个字回应他:我有事。她压根不介意自己听了难受还是伤心。但阿图仍是要维护她。   “背后讲人坏话,犯口戒,赶紧找神父做告解去。”   许平安楞起眉目回敬他,“虚伪,你根本不进堂做弥撒,你是最不敬天主的,少拿这话挤兑我。”   阿图忙示意小点声,但是晚了。奶奶身子骨硬朗,眼不花耳不聋,任何声音也休想瞒过她。“是啊,图仔就是这点不好,老是说忙,又有多长时间没去做弥撒了。平日里不去,主日也不去。神父讲道理讲得那么好,你也不听。”   阿图背对奶奶,使劲瞪那个挑起奶奶唠叨的人。许平安哪示弱,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回瞪他。   因为同是天主教徒,奶奶自然把许平安划为自己人,“平安,你要看着他,督促他念经、进堂,不然他会离天主越来越远。”   许平安直愣愣的瞪法占了上风,阿图垂头示弱。“奶,有你每天念,替我祈祷足够了。”   许平安反驳,“这个不能代劳。”   “就是。平安说得对。”   谈起这个,奶奶跟许平安有共同语言,在她们还要继续声讨之前,阿图借口帮着做饭,快步溜出屋子。院里忙碌的几个人都是奶奶的教友,阿图跟他们没的聊。闷头收拾一堆餐具。不大一会儿,许平安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   “奶奶念玫瑰经的时间到了。”   阿图这才发现,那几个人纷纷洗手离开,原来到了念经时间。他们一走,院子顿时安静了。阿图捡起刷子,接着洗那些刷了一半的螃蟹。   许平安拿了小凳,一声不响坐到他对面,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螃蟹,憋了半天,终于吭哧出一句:“他这几年有别的女人吗?”   阿图头也不抬,“审我?”   “到底有没有?你痛快点儿。”   “想知道自己问去。”   许平安很是黯然,“我猜是有的,要不他干嘛非赶我走。”   “二少现在正是为难的时候,你在这儿让他分心。”阿图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   “你和他一样,都把我当成累赘了吧?”   阿图不搭茬,用力刷螃蟹。有一只爬出盆子,被许平安一脚踩住,可怜的螃蟹呼噜噜吐出一堆泡。   阿图挥起刷子敲她腿,“拿开你的猪蹄子,这个等会儿要进嘴吃的。”   许平安反倒把力度加大,欺负螃蟹能帮她发泄一点怨气。现在的她非常郁闷。小艾刚才通知,明天上午的机票,直飞意大利。许平安用奶奶过生日的借口为自己拖延出两天时间。两天里,她穷尽所能说服云坤,软的硬的,作揖耍赖,能使的招都使了。可结果只有一个:必须走。许平安彻底领教了云坤的固执。   她闷声闷气的,“阿图,你不用嘴答,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没有。”他痛快的答。   “你知道我问什么就没有?”   “你不是想问二少现在有女人吗?”   被戳穿的许平安不知该高兴还是沮丧。在他们旁边,摞着成箱的酒水饮料。她拿了一罐啤酒,‘嘭’地掀开,灌了一半进肚子。   “二少说了,不让你喝酒。”   “让喝的是他,不让喝的也是他,他怎么那么麻烦?”她很没好气。   “那你就喝,酒管够。”阿图乜斜着她。   许平安立马把啤酒放到一边,讪讪地挤出个笑脸,“算了吧,他都答应我来参加奶奶寿宴了,礼尚往来我也得尊重他。”瞧阿图的反应,她也知道这借口多蹩脚,于是更加别扭,“其实,云坤和小艾一样铁石心肠。他们根本不理解别人为了靠近他们,多竭尽全力地讨好他们。想板脸就板脸,想说绝情的话张口就来,老仗着别人喜欢自己,干那些有恃无恐的事。如果把我们调换一下,叫他们也跟我们似的这么低声下气……”   “说你自己不要绕上我。我几时低声下气了?”阿图倨傲地白她一眼。   “口是心非。”许平安冷笑,“不低声下气说明你心里的喜欢没那么重。你要是可有可无,干嘛非吊死小艾这儿?”   阿图脸上不服气,可手里发狠,螃蟹还没进锅就要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了。   “阿图,”她不死心,又开口说:“要不,你帮我求求云坤……”   “打住。”阿图一口回绝,“二少叫你走,你就乖乖走,少给人添乱。再说了他的决定没人能改,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   许平安气咻咻怒视他,“你凭哪确定我只会给人添乱?”   阿图哼一声,“有话留着跟二少说去。”   屋里传来一阵嗡嗡的诵经声,许平安烦躁地起身,去追逃窜出老远的螃蟹。那螃蟹仿佛有灵性,打着横往五六米远的院门口逃窜,许平安撵着它,也往院门处靠近。   她的方向让阿图格外警惕,高声喝止她说:“回来,你少动歪脑筋,在我眼皮底下最好别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逃跑之类的想都别想。   “我动什么歪脑筋了?神经过敏。”许平安抓起螃蟹,冲着它唠叨,“你兄弟姐妹都洗了澡准备   慷慨赴义,怎么偏就你那么不仗义?独自苟活有意思吗?逃兵。”   阿图笑她,“女英雄,又跑了一只,赶紧去抓回来。”   她忙四下里找,发现是阿图拿她逗着玩,骂道:“死阿图,没好心眼吧你。不怪小艾不搭理你。”   阿图恼了,‘嗖’地将手中刷子脱手,直对着许平安小腿而来。她灵巧地一跳,刷子砸到了身后的铁桶上,巨大一响。这下,屋里的念经声戛然而止。俩人不约而同缩了下脖子,赶紧收敛起玩闹,不敢再出声。   第12章 第十二章   寿宴吃到一半的时候,许平安接到小艾打来电话,跟她约回去的时间。许平安在医院里别提多无聊,好容易出来一趟,岂能早早回去,试着跟小艾打商量再多呆一会儿。   哪知,小艾在那端祭出云坤来,“二少说,最晚七点回去。”   许平安一看时间已经六点三十分,小艾这哪是询问,彻头彻尾的命令呀。于是,七点整,许平安恹恹地坐上小艾的车。车子驶上环路,远远的又望见了滔滔江面。许平安怔怔望着江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对小艾说:“我们拐个弯吧。我想买几件内衣。”   “你问过二少吗?”小艾拿云坤做挡箭牌。   “这点儿事不用麻烦他。”   “你先问二少吧。”小艾的答话象机器人,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   云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得知许平安的要求后,同意小艾带她去崇光百货。只是最后他那‘尽早回去,尽早休息’的嘱咐,叫许平安腹谤不已。   进了商场,许平安并非如她说只买几套内衣,她首先挑了一双轻便的软底鞋,替换掉脚上的高跟鞋。紧接着又去二楼女装部扫货。她挑衣服很快,不象其他女人,进试衣间,然后对着镜子反复挑剔,再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她是快速型,只要合眼一概收入囊中,然后急行军似的再看下一家。   随着购物袋越来越多,小艾的脸色也发生着改变,由白至青,又由青转为惨白。步伐也越来越拖沓,害得许平安不得不减慢速度。   “你没事吧?”   小艾摇头。   “得了,找地方歇会吧。”许平安似乎也走得累了。   找到供顾客休息的水吧,许平安扔下满手的购物袋,舒服地将自己抛到里面,仿佛满腹的不愉快都随着这通狂购烟消云散。小艾则表现得象个淑女,她以手撑住桌面,比电影中的慢动作还夸张,徐徐将自己降落到座位上。许平安从酒水单后瞥到这一幕,嘴角涌起如愿以偿的笑意。   挨到小艾坐稳,许平安马上站起来,“呀,忘了,我得洗手。”接着歪头问:“你用不用贴身监视?”   小艾有一刻的迟疑,好不容易歇会,饱受肋下疼痛折磨的她一步也不想动了。她目测了下洗手间的位置,相信如此距离内,许平安整不出么蛾子,所以,小艾挥手,“你尽快。”虽是没有跟去,小艾掐算着时间,当许平安在里面逗留的时间超出了她心里的限定,她当即找了过去。   就在小艾寻找的同时,许平安已经穿出商场后门,到了大厦后面的小夹道。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有这种天然掩护,她只消尽快拐入另一条街,就算小艾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找到。   疾步中,她包里手机叮叮咚咚欢唱起来,许平安暗呼不妙——那是专属云坤的曲子。她不理会,继续她的夺命狂奔。电话铃音越来越高,她逃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转瞬,到了小夹道尽头,黑黢黢的世界即将甩在身后,再跨几步,马上是灯火通明的另一条街。却在这一刻,包里的手机戛然沉寂。   与之对应的,许平安纷乱的步伐也陡然停顿,她像是突然忘了自己为何奔跑。茫然几秒钟后,她突然疯了似的翻背包,手机不知隐身何处,急得她哗啦啦乱抓,划拉几圈终于摸到了。电话拨回去的一刻,有股辛辣的热气涌进她眼里,她狠狠地眨眼睛驱散它们。   一挨接通,云坤出奇的严厉,“许平安,你要去哪?”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她跑掉的事。   许平安顿时惶恐了,她本能地转头往空中看,宛如云坤就站在她头顶某个位置,正俯看着她仓皇逃窜。   “如果你走就走远一点!”云坤的声音震得她回过神来,“我不想在深州再看见你!”   “云坤,你不能欺负人。”她慌得声音发颤,“我只有你了,你为什么总赶我走?你在哪我就该在哪的,离了你我能去哪?”   “我哪有权利赶你走?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儿不是随你的便?既然我磨破嘴皮也换不来理解,以后我不再管你了。”云坤的声音越来越冷,语气越来越硬,“我们划清界限。如果有人问起,我不会承认你跟云家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我本来跟云家就没有关系!”她嚷道。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远别忘。”   隔着电话,许平安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决绝和咬牙切齿。他们为离开深州的事争执,许平安讲话难免有惹他不悦的时候,但哪回云坤也没有表现出气愤。一般到快要谈崩的当口,只要他‘嗯’上一声,那个震摄足以将许平安拿得死死的。今天突然说出了‘谁也不认识谁’,可见他有多生气。   许平安马上服软了,这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我哪也不去,不离开深州。”她有能力逃脱,却承受不了逃脱造成的后果,急得语无伦次,“我不会惹你生气,也不会添麻烦叫你为难。我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优点,我也愿意替你分担困难,还有麻烦。云坤,云坤你听到了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很轻,却是让许平安听得喉咙发紧。他说:“听话,过些日子我这安定了再接你回来。”   “不。”她拒绝。   “随你吧。”云坤干脆挂机。   许平安握着电话,她不知道何时自己竟然变成了蹲姿,象乞丐一样缩在阴影里。另一条街就在眼前,走过去很容易,可许平安明白,一旦她执意离开,也就表明是主动斩断了跟云坤之间的关系。他那么强势武断的人,想当然会把自己的行为视作背叛或者决裂。想到这儿,她懊悔自己太蠢了,蠢到想出逃跑这招。   沮丧的许平安收起电话,决定回去找小艾。没等她站起身,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小艾正追过来。暗夜里突然瞧见这么惨白到极致的一张脸,说是活鬼也不过分。   许平安觉得缺了干脆利落的小艾完全是另一个人。她也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小艾白色幽灵一样从黑暗中逼近的感觉。   看到许平安,小艾变跑为走,并且越走越慢,离着还有几米远,小艾站定了。只见她象弱不禁风的小树一样摇摆了几下,然后她张开嘴,一团暗色的东西,‘噗’从小树顶端迸射出来。   许平安辨认半天,这才看清——地上那团暗色是血。鲜红的血。   阿图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找到手术室门口孤零零坐着的许平安。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打招呼,是许平安淡定地指了指玻璃门上猩红的三个字‘手术室’,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图不惧怕血腥,可那三个字太红了,仿佛是用血涂出来的,特别刺眼。   “进去多久了?”阿图也坐到了椅子上。   许平安没答,她疲惫地垂下头,“给我买一瓶水吧,我渴死了。”   阿图应声而起,走了两步,他尤不放心地回过头。   “你放心我不跑了。”她似乎非常累,衣服上还沾了斑驳的血迹。   喝完一整瓶水,她抹抹嘴,说:“阿图,你真够粗心的。还号称喜欢小艾呢,她折了肋骨你竟然没发现。”   阿图有口难辩,小艾根本没露出任何迹象来,叫他上哪发现去。   “我送你回医院。”阿图想起此行目的之一。   “我自己打车回去。你留在这等她出来。”   “平安,你要是替我着想就别再生事。”阿图克制着没把话说透,但暗含的怨气附着在每个字上面。   许平安张嘴象要争辩,末了却是乖乖点头,“好。”   到了医院楼下,她跳下摩托车后座,把头盔还给阿图,“我自己上去,你赶紧回医院吧。”   阿图本是归心似箭,但他是个恪守职责的人,扬起下颌对着医院楼说:“我不跟你上去了,就在这看着。你进屋了从窗口给我挥一下手。”这种人盯人看守已经执行了几天。只要踏进病房里,马上会有护士行使监视任务,许平安一举一动都有人陪同。   许平安犹豫片刻,支吾道:“要是……她醒了,替我说声抱歉。”   阿图无力地催促,“拜托你快点放我走吧。”   他眼见着许平安走进医院大厅,迎面遇到了刚刚下班的任院长;眼见着他们两个寒暄了几句;之后,眼见着任院长与许平安肩并肩上了楼。换做往常,阿图或许要在脑袋里打个问号,许平安和任院长何时有了交情?而此刻他牵挂手术室里的小艾,其它的都无暇顾及。见到许平安从三楼窗口挥手,他立即掉头,开足马力往医院奔去。   阿图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懈怠,让许平安的离去又起了波澜。   第13章 第十三章   豹哥的事,云坤谋划了许久,每一步都按照他设计好的步骤推进。前脚,阿图派人把残存一口气的豹哥送到赵自海那儿,后脚豹哥老婆就带着几个兄弟找上了门。看在他们眼里的一幕是赵自海愤怒地将那几页纸狠狠塞进豹哥嘴里,抽着他耳光,大骂豹哥混蛋不仗义。   豹哥老婆虽是泼辣但难堪重任,猛然看到老公断手残肢,三魂七魄都飞了,抱着他哭天抢地。赵自海何等机灵,马上想到这是云坤设局。合该他命大,阿图派去的人记得把守门口,却忙中出乱,偏偏楼道口安插的人手少,让赵自海趁乱跳到隔壁楼顶,逃出生天。   而豹哥原本就剩一口气吊着,被赵自海拳打脚踢,那口气也撑到了尽头。临死前,他攒足劲儿骂了一句:赵老大,王八蛋!这话牢牢印在了豹哥老婆的耳朵里,她泣不成声,发誓一定要姓赵的来给老公抵命。   云坤的遗憾就在于,明明他可以见到赵自海跪到自己面前,对死不瞑目的父亲磕头忏悔。可这一天又被推后了。云坤给父亲上了一炷香。每当对赵自海的行动失败一次,他就来给父亲上一炷香,至今已经盛了小半炉的灰。这次虽然又失败了,但他已经彻底将赵自海逼上了绝路,其经营多年的地下钱庄也土崩瓦解——豹哥老婆把老公嘴里的纸团交给了警方。   看着照片上神色肃然的父亲,云坤低声道:“爸,对不起。还得让你等。”   香炉上的烟袅袅而起,象薄纱遮上了云邴楠的照片。   云坤撑住地想从蒲团上起来,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脚一沾地面,他又颓然地跪下。   “爸,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云坤喃喃自语,“怨我四年了还没替你报仇?怨我总是功亏一篑?怨我让你失望了?”   他匍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这种黑暗又将他带回四年前那个夏天——他跌跌撞撞跑进酒店包房,一推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那股呛人的血腥气放大了无数倍,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印象里总是精力旺盛的父亲,端正地坐在客房的书桌前,歪着头,仿佛耐不住困意抽空打个盹。   豹哥从身后猛地推了云坤一把,他以为云坤吓呆了。其实,云坤是凝视父亲胸口那簇又尖又红的凸起。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拍着胸口这个位置,用一种满不在乎又豪迈的语气跟他自夸:不是我说呀,阿坤,就你爹我这身体,活到一百跟玩似的。   豹哥这一推,云坤登时站到了父亲跟前,这回云坤看清了。一柄又尖又长的利刃从后心刺入,贯穿了父亲整个胸腔。那个凸起是刀尖,上面还挂着干结的血珠。父亲云邴楠的表情并不痛苦,更多的是错愕,两只眼睛愣愣地睁着,好似面对着难以置信的人。   一股野蛮的腥气从云坤胸口翻腾上来,压也压不住。   你看!这是云哥临死时写的。   豹哥粗暴地拍了云坤肩头一掌,提醒他关注书桌前的镜面,上面用鲜血歪歪扭扭划了两个字符:氵每。   裹挟着腥甜的唾液溢满了云坤整个嘴,他强迫着自己睁大眼,看清父亲身上每一处异样。腥气越来越重,他捂住嘴不让它们顶上来,他用含糊的声音说:豹叔,替我留着那把刀,我有用。   “二少。”一声惊呼后,阿图从门口冲进来,他没想到,原来半天没有动静的云坤已经晕了过去。   云坤轻飘飘的,听到耳边有女声问他:你肯定姓云吧?这么说我得叫你一声哥哥。认识一下,我是你妹妹,许平安。   云坤唔哝地重复一遍,“许平安。”   阿图探手摸云坤额头,烫得吓人。他跳起来奔到门口,冲着楼下大喊一声,“给郑医生打电话,二少发烧了。”对云坤发病,小艾比阿图更有经验,但她不在的情况下,阿图也慌乱不到哪去。他半跪到地上,小心翼翼托起云坤回卧室,边走他边忏悔似的解释,“我已经派出兄弟找了,就算掘地三尺,我也把许平安给你找到。我发誓,找不到她我投江谢罪。”   安排送许平安去机场的人早晨打来电话,说她不见了。医院病房里空空如也,她床上的被子都没有展开。据护士讲,许平安昨晚根本没回来睡觉。阿图百口莫辩,他是亲眼见着许平安上楼,还对自己挥了手。云坤闻听后一言不发,怔仲许久,说:由她去吧。他没为此事动怒,更不提寻找。弄得阿图一头雾水,他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能悄没声的在各个可能发现她的地方布了眼线。   郑医生很快来了,他是云坤的私人医生。近一年来,经他调理云坤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对这场毫无征兆的发烧,郑医生担心是之前的病根发作。他嘱咐阿图,今夜非常关键,用了药后一定得保证退烧,否则云坤很危险。   云坤烧得脸色涨红,爆了皮的嘴唇一刻不停地翕动。阿图侧身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阿图不知道,云坤正在问那个女声: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许平安拿出一枚戒指:这是爸爸云邴楠送我妈的。   云坤正要仔细看,不料许平安倏地收回兜里,她换上一副哀戚的神情:都是你非要赶我走,被赵自海知道了,现在他要杀我呢。你的刀呢?你快来救我。   刀?刀!云坤焦急地四下里寻找,风嘶吼着在他四周打转,让他辨不清方向。刀在哪?得马上救平安,晚了又要跟父亲一样不可挽回。忽然,旷野里有个声音提示他:往前,翻过那座山。云坤抬眼望去,耸入云霄的一座山,象通天巨塔。他跌跌撞撞向上攀登,脚底的石块纠结出难缠的网,牵绊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越往上越是陡峭,云坤心急如焚,加快攀爬的速度,眼见着还差两步就到山顶,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脚踏空滚下山来。   阿图按住忽然手脚抽搐的云坤,“二少,稳住,二少。”   遭到阻拦的云坤突然间力大无穷,打着挺地挣扎差点把阿图掀飞。旁边陪同守候的管家也挽起袖子加入帮忙。两人使尽全力,一个按手一个按脚,总算暂时压制住云坤。   管家累得气喘吁吁,他这人迷信,“二少是不是撞邪了?他文文弱弱的人哪有这么大力?怕是魂被捏走了。”   “怎么化解你快说。”阿图救人心切,医生给的药得吃,怪力乱神的招也不排斥。   管家让阿姨拿了云坤的衣服去院子里喊,一边抡衣服一边喊云坤的名字。谓之:招魂。   阿图揣着十二万分的虔诚,提醒阿姨说:“你要带着感情喊。”   谁都不知道,此刻迷糊中的云坤正面对许平安失声痛哭,因为他发现自己又错失机会,他遍寻不到的刀赫然插在她胸口,跟父亲同样的惨烈,同样一截刀尖暴露在前胸。许平安奄奄一息,她身上血流不断,人象躺在红色的小水洼里,还有血从她嘴里汩汩而出,她断断续续的说:云坤,都是你的错,你来得这么晚。   无以名状的悔恨席卷了他,他跪地托起她,哀哀恳求:平安,平安,不要死,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找到刀,一定能杀了赵自海。   许平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要快替我报仇,我等不了四年。我还要去天堂找姥姥,她等我很久了。   好。报仇。马上报仇。   你总想赶我走,这回我真的走了。   我再也不赶你了,再也不了,我收回那些话。   “云坤……云坤……”楼下,阿姨的叫喊一声接着一声,透过紧闭的玻璃窗传进屋里。声音里饱含情感,象呼唤走失的孩子,急切中带着忧伤。   阿图也顾不得什么冷不冷,赶紧推开玻璃窗,他估摸这样能方便二少的魂魄尽快回来。   听到呼唤,云坤有一丝转醒,但他分不清这个女声来自于谁,是马上要去天堂的许平安吗?他呜咽着谁也听不清的句子:“对不起,平安。是我害了你,平安。”   “你瞧,有效果吧?”管家惊喜地推了阿图一下,“二少睁开眼了。”   阿图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太灵验了吧?   然而,这种状况没持续几秒,云坤又陷入高烧的癫狂中。这回是赵自海来抢夺许平安,黑压压纠集了一帮人。云坤赤手空拳跟赵自海扭到一起,争夺中,赵自海拔枪要射击,云坤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就是那把害死父亲和许平安的刀。他奋力一扑,积攒了满腔的仇恨,将刀直直刺入赵自海胸口。刹那间,云坤看到漫天盖地的血将天都染红了,飘着的云朵也成了红色。象电影中的大结局,许平安坐在其中最红的一朵云上,留给他一个欢快的笑脸,然后徐徐飘远。   云坤追着她奔跑,两条腿沉重不堪,跑几步跌倒,再跑再跌倒,他徒劳地将手伸到空中想抓她,喊她,平安,不要走。   许平安的声音变成了飘荡的回音:你肯定姓云吧?这么说我得叫你一声哥哥。认识一下,我是你妹妹,许平安。   云坤奇迹般安稳下来,他不再挣扎,整个人坠入沉沉的酣睡。管家观察半天,老练的说:“魂回来了。”   阿图擦把汗,春末的夜晚不冷不热,正是惬意呢,他却汗透衣衫。他长吁口气,由衷说了一句奶奶的口头禅:“感谢天主!”   第14章 第十四章   其实,许平安并非象阿图猜想的是什么离奇失踪。她成功游说了任院长,让他脑子一热决定助她一臂之力。恰逢老伴要回乡下祭扫,他就让许平安作陪,既是散心也暂时避开云坤,剩下的事由他出面了结。等他出现在云家,云坤刚刚渡过艰难的一夜,总算高烧退尽,性命无忧。   听任博明道出原委,阿图简直欲哭无泪,“任院长,你想玩死谁啊!你仗义了,知道折腾了多少人吗?要不是你,二少能病成这样?”   任院长也是惊讶,不过,他振振有辞,“这才是试金石吗。没有我在里面帮忙,兴许云坤还弄不清自己怎么想的。经过这一波三折,没准他还得感谢我呢。”   阿图咬着压根在心里嘀咕,二少感谢你八辈祖宗。   云坤这场病来势汹汹,足足昏睡两天后,他首次睁开眼。一年来调养的成果被这场高烧耗掉泰半,并不丰盈的两颊更加清癯。阿图瞥见被单下他单薄的身形,心疼得脱口而出,“二少,等你好了,接平安回来吧。”   云坤垂下眼帘,长睫毛在他隐隐发青的眼睑上扫出一抹阴影,他问:“她联系你了?”   “没有,她跟任师母去乡下祭扫了。”阿图原原本本说了任院长干的‘好事’。   云坤静静听着,既看不出如释重负的欣喜,也没有受了蒙蔽的恼怒,跟他一贯的不动声色没有两样。但阿图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平静的外表下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对自己的预感,阿图一向引以为傲,很多人他只消看一眼就能窥到背后的心虚和鬼祟。   “小聪明。”云坤缓缓说。   阿图想问,小聪明指的谁啊?任院长还是许平安?却见云坤疲倦地闭上眼。他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蹑手蹑脚准备走,刚转身,忽听身后淡淡的话音,“叫她不要乱走。”   事实证明阿图的预感非常准。接许平安那天,云坤的改变显露无疑。他竟然百年难遇地给自己挑了一套西装,硬挺方正的版型弥补了他的消瘦苍白。令阿图眼前一亮。说起来,云坤神态清冷,身材瘦削,偏他又喜欢穿那些棉麻质地的衣服,举手投足总弥漫着禁欲者的寡淡。而时尚感的西装突出了他锐气的一面。虽是大病初愈,气度上没那么自如,但他眉眼中那种藏而不露的锋芒,是怎么也掩盖不掉的。   “有哪不对?”云坤问直愣愣看着自己的阿图。   “没有,”阿图立即正色道:“这身很帅。”   “原来,我爸也说过,我穿西服比较好看。”他讲话慢悠悠的,“可他又说,棉麻的衣服穿上洒脱,男人嘛,洒脱比好看更难得。可惜,我怎么穿也穿不出他的洒脱来,反倒不伦不类。”   提起父亲云邴楠,预示着此刻云坤心情愉快,否则他是不准提这个话题的。他高兴,阿图就顺着这话题说:“云先生的洒脱跟年龄有关,二少还年轻,等到了四五十岁,那股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希望吧。”他答得轻描淡写,但语气里的期待瞒不了人。   阿图继续捡他喜欢的说:“云先生洒脱也是因为好热闹的天性,五十多岁的人了跟老小孩似的。记得他跟人打赌输了,愣是扛着那人的鞋子过了三天,睡觉都不摘。”   云坤‘扑哧’笑了,这时候的他回归成孩子模样,一个以父亲为荣的儿子,乐于对人炫耀父亲,哪怕是逗人发笑的糗事。“就是,还是我帮他系的。那人也是缺德,特意找了双破旅游鞋,又脏又臭。小艾给他当保镖也是因为跟人打赌,输了就当深州第一个雇女保镖的老板。你说,他哪需要什么保镖?”也是此刻,云坤神态里属于儿子一面的稚气逐渐站了上风,不无泄气的冲着阿图说:“听你们的称呼就知道,父亲够称先生,到我这总是二少。同样不伦不类。”   “哪呀,”阿图赶紧解释,“我到二少你身边那会儿,云先生还健在。我发愁怎么称呼,总不能也叫云先生。回家跟我奶奶一说,你也知道,我奶奶是老辈人,说既然跟云先生的儿子做事,就得叫二少,这么我才叫的。”   云坤凝神想想,也记起来,“是,小艾原来跟着父亲叫我阿坤,受你影响她也改口了。”提到小艾,云坤淡淡一笑,“等会接了平安回老宅。”   “真的?”阿图惊喜。小艾眼下正在老宅,出院后云坤安排她去那边休养。即使再牵肠挂肚,阿图也不敢分出身来跑到那边探望一眼。云坤这句简短的吩咐不啻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点心,装几块带上。”   云坤正比划着几条领带,为戴与不戴做着选择,听见阿图的话,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小艾个性刚强,如果你总是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法,恐怕效果不大。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跟她讲?”   点破小艾的话题,这在云坤来说还是首次。周围的人,包括阿图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算得上最亲近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恭敬加畏惧。没事的时候宁肯沉默也不会闲聊。若是他们之间谈论起私人话题,大多也是因为做事得力,有值得云坤赞扬的地方,作为‘奖赏’来说。譬如阿图在豹哥的事上有功,云坤为他奶奶过八十大寿。无缘无故提及小艾和阿图的关系,叫阿图腼腆的同时也无从接口。   云坤也不指望交流,自顾自往下说。“如果今年能把赵自海的事做个了结,我打算给她另安排个地方。”   “啊?不让小艾在这干了?”可以说阿图是大惊失色。   镜子里,云坤不无责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纳闷他怎么这么迟钝。“小艾快30岁了,将来总得嫁人。哪能一辈子打打杀杀。我打算给她一笔安家费,让她自己做点生意。要是不加把劲,等她走了,你的机会更渺茫了。”   阿图差点振臂欢呼,要说他纠结的也是这点。奶奶是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敬奉天主,连蚂蚁都不肯踩死。若是知道小艾干的是刀尖上的事,吓也要吓晕过去,所以阿图不敢刺激她老人家。琢磨好几年,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化解。从天而降的喜讯令阿图手足无措,仿佛明天小艾就会拿着安家费跟他见奶奶一样。他兴奋地裂开嘴笑,“明白了,谢谢二少。”   云坤放弃了手中的领带,干脆敞着领口,“就这样,不系了。”   “系这条吧。”阿图兴冲冲挑出一条,递过去,“你这样子,平安一定没见过。二少,我真羡慕你。”阿图眼睛亮晶晶的,连着两个好消息让他眉飞色舞,“平安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你省了多少事啊。”   云坤失笑,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轻易允诺。对方交付一颗心的同时,命也成了他的责任。这里面的沉重,外人永远不懂。他一摆手打发阿图走,“准备点心去吧。”   第15章 第十五章   得知云坤今天来接许平安的消息,任院长特意留在家里等。作为长辈,有些话他得替去世的云邴楠嘱咐。   任伯母见到云坤,热情地招呼他中午在家里吃饭,说是从乡下带了很多鲜货。云坤嘴里客套着,眼睛往四周找人,一道慌不迭关紧的门缝暴露了某人踪迹。   “一会再话分别,我沏了铁观音,专为等你呢。”不由分说,任院长拉着云坤去了书房。   许平安等在房间里,时间漫长又飞速地过去了将近一小时,云坤始终没有露面。她一会儿走到窗帘后,看看在楼下抽烟的阿图。一会儿贴着门板听听客厅的动静,坐立不安。正纠结呢,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任院长爽朗的笑声。许平安一个箭步扑回床边,摆出矜持坐姿,又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佯装阅读。   连敲门声也没有,任院长迈步就进来了,“平安,走吧。云坤来接你了。”   “哎哟,不兴人家小两口说几句话再走?有你这么性急的?”任伯母进来强行拉走了老伴。   许平安低埋着头,余光里,云坤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来,掩上门,坐到她身边。罕见地,许平安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擂鼓一样的声音,震得她指尖发颤。她咬紧下唇,为自己的紧张羞臊不已。   “你有特异功能,可以倒着看字?”云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许平安大窘,杂志拿倒了。但她嘴硬,“倒着看算什么?我还会拿大顶看呢。”她斜着眼睛,强撑着想做出很拽的架势来,却先吓了一跳,“你怎么……”她摸上他的脸,云坤本来就瘦,几天不见皮肤上的滋润消失殆尽,透出病态的羸弱。她急得快哭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瘦了?”   他反问:“你说呢?”   “想我想的。”   云坤好气又好笑地拂开她手,“被你气的好不好?”   “那你就拿自己折腾啊?你可以骂我一顿或者罚我,怎么跟自己较劲呢?你不知道我看了心疼吗?”她鼻子发酸,“就算我难过死,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别死呀活的,晦气。”云坤轻轻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她赶紧扇扇嘴,“呸呸呸,谁也不死。”   “还说?”   “我没说,我说的是……我和你……长命百岁。”瞧云坤半笑不笑的,似乎心情不错,许平安小声嘟囔着,“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油嘴滑舌。”   “我心里苦得赛过黄连了,还不许我便宜便宜嘴巴吗?”   云坤微微敛正神色,“如果这算苦,往后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比这要苦几百倍。”   “我不怕!我……”她醒过味来,着实吓一跳,“你的意思是不赶我走了?让我留下?”   “有人替你说情,我能不同意?”云坤淡淡的笑。   许平安的心情豁然开朗,不禁大笑出声来,前仰后合的,“大伯万岁,发哥万岁,许平安万岁。”   受她传染,云坤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傻瓜。”   她恨不得四脚朝天,亲昵地挽着他胳膊笑,“傻瓜喜欢的也是傻瓜。”   云坤第一次主动牵起她手,“我说的是实情,以后跟我在一起,可能枯燥,也可能动荡。你要做好牺牲很多爱好的准备。其实,做我女朋友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四年前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我就认定你了。”许平安温顺地靠上他肩,“你是上帝为了安慰我送来的礼物。”   云坤对几天前的噩梦犹是心有余悸,许平安如此贴近,重新闻到她身上美好温热的气息,他仿佛被治愈一般通体舒泰。云坤有种昏昏欲睡的惬意。   “对了,我有礼物给你。”许平安欢快地一转身,瞬间手上添了两个绿油油的小家伙——苇子叶编制的螳螂,长而锋利的前臂,圆鼓鼓的肚子,惟妙惟肖。   “你编的?”   “当然。你能看出他们是一公一母吗?”她炫耀地抖动着用一条红线栓住的它们,自问自答,“告诉你吧,这个肚子大的是母螳螂。”她指着其中一个,“仔细看,是不是?”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多好玩,就是想逗你笑而已。你太有钱了,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开心。”   开心对云坤来说是陌生的字眼,自从父亲意外离世后,他连笑也很少。唯有重创赵自海这事,能让他眉心稍展。   “你不喜欢?”许平安对他的沉默无所适从。   云坤回过神来,“你手很巧。”   “我说过,我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优点。拿去吧。”她爽快地放到云坤手心里,就势牵住他手,又开始百般拨弄。   “乡下好玩么?”   她实话实说,“心情不好,再美的地方也觉不出好来。怕你生气再也不理我了,我每天都给大伯打电话问你的消息。你着急了吗?”   “急了两三分钟。”他也是坦诚,“再仔细一想,这里面肯定有大伯的事,我托付了他照应你,要是发现你失踪他早沉不住气了。”云坤逐渐严肃了,“平安,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以后你去任何地方必须跟我说清楚,有我陪着,或者阿图。不能独自行动。”   “因为有仇家?”她问得很老道。   云坤点头。   “他们很厉害吗?”   云坤觉得这问题提得有些奇怪,“怎么算厉害?”   “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云坤发觉谈起这些,她眼神里特别有种干练,与她平日里的状态相别甚大。没等他进一步深想,许平安着急地晃着他胳膊,“哎呀,咱们什么时候走啊?大伯不是让你带我走?”   第16章 第十六章   车子离开任院长家,奔着老宅而去。许平安对老宅不陌生。四年前她孤身一人来到深州,除了手里掌握的‘云邴楠’三个字,还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决心。实际上,她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等待她的结局是什么,更毫无把握。踏上这里的第一天,满眼的繁华就让她醒悟自己多么盲目乐观。但天性不服输的她硬是想尽办法,在几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寻到了云家老宅来。所以,看到沿途景致,她还能忆起当年自己走过的路。   当周伯和老宅的大门一齐出现在视线里,那种熟悉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就是他为许平安打开了云家的门。   车子停稳,周伯殷勤地替云坤开车门。他来云家已经有十多年,沿袭了对云邴楠的称呼,恭敬地称呼云坤一声,“云先生。”   “周伯。”许平安歪过头响亮地跟他打招呼。   “二小姐回来啦。”周伯手撑车门,乐得满脸皱纹。   这称呼让许平安极不自在,破天荒地红了脸。她转脸看云坤,“他怎么还叫我二小姐?你应该告诉周伯我是谁。”   “好。”云坤收回被她攥了一路的手,“我要去楼上换衣服,你先四处看看,到家了别拘束。小艾也在,你要是愿意,和阿图去她那里坐坐。”   她点头,默默地拉开另一侧车门下去了。   待到她和阿图的背影消失,云坤沉声吩咐,“周伯,这家里没有二小姐。她是许平安,你可以叫她平安。”   周伯是个老实得近乎懦弱的男人,听见云坤如此吩咐,马上应承,“是,她是平安小姐。“   云坤换衣服的时间着实不短,许平安和阿图到小艾休养的房里坐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出现。考虑到云坤那初愈不久的身体,阿图不放心地过来他这边。   云坤在老宅的房间是卧房书房合二为一,所以阿图进来就看到他坐在书桌前。他没有换衣服,还穿着笔挺的西装。阿图立即打开衣柜,找出衣服备在旁边。   “不换了。”云坤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见到小艾了?”   “是,平安正陪她说话。”   “今天不回去了。告诉家里,这段时间我们住山上。”云坤站起身,开始摘领带,脱西装,“刚才豹叔老婆打电话,说他们找到了赵自海的落脚点,可惜晚了一步,又叫他逃脱了。”   阿图听说了。赵老大咽不下这口气,原本可以远走高飞的他,冒着被警方通缉的危险留在深州,看样子打算跟云坤死磕。殊不知云坤早布下人马,也在等着他。   “还是山上好,动起来不至于惊扰太多人。”阿图点头称是。   云坤穿过走廊,要去小艾休养的房间。无意中瞥到走廊外侧的后院,他立即调转了方向。   许平安坐在池塘边的藤椅上,抱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即合上本子塞到腿侧。而铅笔变魔术似的往头上一拧,披散的长发转瞬盘成了利落的发髻。   “我以为你在小艾那儿。”云坤坐到她对面。   “我跟她没话聊。”她耸了耸肩,“我们气场不合。对了,刚才周伯说,等你忙完马上开中饭。”   云坤很中意后院这片池塘。前年,周伯雇人扩建了它,仿照小桥流水的造型,上面建了一条横跨两端的拱形木桥,颇有情致。于是他提议,“这环境很好,告诉周伯在这里吃。”   午餐改在了水边。盘盘碟碟摆上来,基本上全是照应许平安口味的饭菜。属于云坤的只有一碗颜色不明的蛋羹,一盅汤,以及两片烤得焦黄的全麦吐司。   “你只吃这个?”许平安探过头,研究出土文物似的端详,还拿起蛋羹闻闻。   “放下。”云坤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我尝一点?”   周伯忙说:“厨房里还有一份,我马上去端。”   “不用了。她好奇而已,肯定吃不惯。”云坤挖了一勺蛋羹放到碟子里给她。   叫他这么一说,许平安真的好奇心大盛,“什么东西啊?很难吃?”   周伯笑,“哪能呢,全是上好的东西,还加了海参。为了做它,小艾姑娘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   “小艾?”云坤蹙眉问:“她不是养病呢?”   “我也是这么劝她,可小艾姑娘不放心别人做。”   云坤挥挥手,打发周伯退下。他喝了口汤,正要准备吃呢,发现许平安一边拨弄蛋羹一边盯着他面前的食物,表情怪异。多亏云坤没有先开口,否则他会发现自己跟许平安的想法南辕北辙。   许平安迟疑地问:“云坤,你每天都吃胎盘?”   云坤差点呛着,“你以为这是胎盘?不是,是营养师的配餐。小艾为了让它易于消化,特意做成蛋羹。”   “我猜你也不会做这么变态的事。”她如释重负。   云坤纳闷了,“你认识天天吃胎盘的人?”   许平安舀起那勺蛋羹,边咂摸滋味边摇头。   山里春色正浓,连空气中都浮荡着草木微醺的香气。吃到中途,云坤拿起纸巾印了印额头。春天的阳光已然具备威力,晒久了,肌肤火辣辣发烫。抬头再看许平安,脸红扑扑的,鼻尖上挂着汗珠。   云坤自嘲地笑,“真是两个傻瓜,晒得冒油还在吃。忘了让周伯支上遮阳伞。”   她停下筷子,“不都说,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一起做傻事吗。不过呀,”她捋开发帘,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用力扇了扇,“我盼着跟你面对面吃饭已经盼了四年,现在环境又这么浪漫。忍一忍没事的。”   “说起来,你是这四年来第一个陪我吃饭的人。”   “那你觉得今天的饭特别香吗?”许平安促狭地挤挤眼睛。   云坤长了一双堪称俊美的眼睛,深刻隽永。乍眼看去,沉静如水,还有些浅浅的清冷,而笑起来眼尾微微向下,透着股温顺的孩子气。此刻,他就是这么笑。   “不说我也知道,”她得意洋洋地夸奖自己,“我静若处子,动若兔子,跟我在一起你每天都有惊喜。”   “兔子的形容不合适。”他歪头想着,“应该有更贴切的词。”   “什么词,快想想告诉我。”   歪头沉思的他突然笑了,嘴角弯弯上翘的弧度分明是被自己想出的答案逗笑了,可内容他偏又不说。搞得许平安娇嗔地瞪着他。   云坤印印嘴角,结束了他的简易午餐,“我也有四年多没在后面院里吃饭了。当初买这套房子时,父亲就相中这个大院子,他说地方必须大,否则兄弟们来了,屋里不够他们折腾的。”   许平安咂舌,“妈呀,这里多大呀,还不够?”   云坤认真的说:“的确不够。原来这里摆着一个长长的桌子,每到吃饭时总有人没地方坐。我印象里,家里永远是灯火通明的,厨房里的油烟机永远在转。”越说他反而越寂寥,“池塘里的鱼也是永远捞不完。厨子换着花样的做,我爸最喜欢吃鱼,清蒸、红烧,怎么做他都喜欢。”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邀请别人来。”许平安抚上他手腕,轻声细语安慰他。   云坤摇头,缺了那个老顽童一样的父亲,再多的人又有何意义?   “换个话题吧。”云坤让自己从忧伤中抽离出来。   “好。你想听什么?笑话?我讲笑话最拿手了。”   云坤看着她因为日晒而泛红的脸颊,黝黑的头发。阳光下,她每根发丝都闪耀着光芒。不禁想起四年前自己拂过的那头长发,远不是今天这么俏丽,这么丰盈。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平安,你老实说,当初我做了什么,表示答应娶你了?”   “你眨眼睛了。”   “这算笑话吗?”云坤匪夷所思。不过他很快懂了,她是认定了要嫁,管你同意与否呢。   “你现在更不能反悔了啊。要不我找大伯评理去。”   “又耍你的小聪明。”云坤高高抬手,惩罚似的要给她后脑勺来一巴掌。   谁知,看清他意图的许平安登时一甩头避开,“云坤,你能不能别碰我头发。”   话不是征询的口吻,是郑重其事的通知。这让云坤分外尴尬,抬到半空的手讪讪往回收。   许平安的反应也是快,马上扑到他腿上,拉起他手贴到自己面颊上,歉疚似的补充:“除了头发,你摸哪儿都行。”   恰在这会儿功夫,周伯过来有事请示云坤,他眼神也是不济,走得近了才看清许平安趴在云坤腿上,举止亲昵,再装没看见也晚了。要说周伯深刻地理解守口如瓶的道理,否则云坤也不放心留他值守老宅。但不管怎么说,周伯是守旧的老辈人,‘二少’和‘二小姐’之间发生亲密,实在超出他的接受范围,臊得他老脸通红。   “什么事?”云坤扭过头,问话的同时,手压住了要挣扎起身的许平安,刻意让周伯看得清楚。   周伯哪敢抬头,嗫嚅道:“小艾姑娘说,要把新宅的厨子调来。她担心云先生吃不惯……”   “叫她安心养病,不用操心这些事了。”   周伯含糊地应一声,匆忙缩着肩膀消失了。   许平安起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你跟周伯说了吗?我看他好象吓一跳似的。”   云坤气定神闲地捡起刚才被她碰掉的筷子,“拿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劲来。”   “我当然是不怕。”阳光里,她鼻尖上的汗珠熠熠发光,“敢做我就敢当。我是不愿意他误会你,解释清楚最好。”   “所谓解释,是想取得别人的理解和同情。你需要吗?”   “同情没必要,但我想让他知道,四年前那件事不是我成心欺骗他。”   “那件事?”云坤挑了下眉毛,极是轻描淡写,“换做是我,可能做得更极端。”   许平安歪头看着他,琢磨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看了一刻,她有些明白了。云坤的话并非虚伪,更不是为她的行为开脱。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比当年的自己还要豁得出去。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云坤挑起窗帘一角,审视着外面无尽的夜色。云家老宅是这片别墅区的制高点,俯看下去,各家房屋的轮廓、横亘的公路、还有亮着两排直刷刷灯柱蜿蜒而上的汽车,统统尽收眼底。窗外这幅画面,他曾经看过无数次,但不知为何,今晚看去有些说不清的诡异,似乎何处匍匐着伪装的怪兽,随时要跳起来咆哮。   没容他细细琢磨,耳边传来许平安的问话,“我说的你到底听清楚没有啊?”   “再重复一遍。”云坤放下窗帘,回到这一侧只有他们俩的世界。   晚饭后,许平安黏着他非要聊天,尾随着他回来。此刻,正美滋滋拿棋篓中的白子迭高塔玩。   “我是问大伯劝你什么了?然后你就改变主意了?”   云坤坐到她身侧,把压在她胳膊肘下的一本书解救出来。这动作晃到她手臂,码到关键处的高塔倾然倒塌,她嘟嘟嘴,将洒了半桌面的棋子悉数收回棋篓里。接着嬉皮笑脸问他:“说啊,不然我生气了。”   云坤摩平扉页上的褶皱,并不答她的话。   “你不老实。”许平安歪头一倒,亲密地枕上他腿面,语气是气恼的,脸上反而是没个正经,“态度有问题,拖将出去……”   他就着她脑门摊平了那本书,将她后面的话堵在嘴里。   “我看不到你了。”她抗议,手挥舞着却不敢掀翻扣在脸上的书。   “别影响我看书。”   许平安立时噤声,木乃伊似的躺平,老老实实当起了书托。   趁着这会功夫,云坤静下心来,仔细梳理一遍自己的安排布局,确定每个环节都稳妥严密。再抬起眼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枕在他腿上的许平安也一动不动呆了半个小时。他忙挪开书,看她眨着两只黑幽幽的眼睛,光洁的脑门被书硌出一道印痕,不禁失笑道:“傻瓜,叫你不动就不动?”   她皱起鼻子,一副绝不上当的坚定,“你才傻瓜,我一动不是叫你抓住把柄了。想轰我走?没门。我属膏药的,粘住你了。”说着,一扭脸咬住他衣角,以示决心。   云坤还记得她为此留下的两块淤青。过敏的红疙瘩消失后,淤青明晃晃挂了许多天,搞得阿图都不好意思看她。她却没事人一样,没再提也不抱怨。   “脏不脏呀?”他捏着她下颌,这回她倒是老实,乖乖张开了嘴。   “云坤,我们俩就在山里一直这样住着吧?生一堆孩子,你带他们玩,给他们讲怎么种花,象云爸爸那样,我们在池塘里养很多鱼,馋了就捞一条上来吃。”   孩子?云坤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凶险环生的日子已经让他丧失了畅想未来的激情。所谓种花也成了无比久远的事,家里的花房已经一片荒芜。   “平安,如果将来我没法再陪你……”   “嗯?”她沉浸在幻想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注意到他此刻的严肃和话音背后的关切。   “我希望你回意大利,继续上学也好,生活也好,总之留在那儿。”   她很不满,“安排后事啊?”   云坤静静看着她,那副神态俨然是默认了。   “你死了我也就死了,还回什么意大利?”她不以为然。   云坤理解成她要搞‘殉情’,顿时心生反感。何等深厚的感情也不该用生命去纪念。况且她在这世上已是孤零零一个,更该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浪费生命。你应该马上忘记我,开始新生活。你的信仰不是也不允许你自杀吗?”   许平安不吱声,笑模笑样地在他胸口划圈。   他拍住她手,“在听我说话吗?”   “没听。”她特别干脆。   再说下去恐怕她也是不走心,云坤放弃了耗费口舌,喝令她,“你,闭上眼,睡觉。”   这话她倒是听进去了,瞬间合上眼皮。   又是半小时过去,许平安兜里传出电话铃音,她像是听到冲锋号,‘噌’地弹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懵懂呢,却兴冲冲说:“云坤,我有意外惊喜给你。”   云坤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很无语,“既然困,就多睡一会。”   “不睡了。”她象充足了电一样亢奋,夺下他手里的书,“跟我走,快点。有东西给你看。”她忙不迭穿鞋下地。   “又是什么东西?”那对手编螳螂他才让周伯安置好。   她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块布条,“去花园,我要蒙上你眼睛。”   “搞什么?不要瞎折腾了。”云坤嘴里反对,但架不住她已经开始动手。   “能看到吗?”她钻到他脸下面,“要是看见你得提前告诉我,不能作弊,不然就没意思了。”   她精益求精,往下拉一点,又往上提一点。   也许窗帘内的世界代表安全与温馨,也许长夜漫漫,云坤不忍她陪着自己苦守山里静死人的枯燥,意意思思抗拒了几下,后面就由着她摆布了。   许平安一阵忙乎后,心满意足,“一切就绪,出发。”   老宅的格局几乎刻在云坤心里,即使蒙上眼睛也不会踏错半步。他反而担心刚睡醒的许平安,象只活蹦乱跳的虾,一会旁边拉着他手,一会后面扶着他腰。既担心他走得慢又怕他步子迈得过大,好端端弄得云坤也开始抓狂。他佯作紧张,盲人一样单手扣住她肩,固定在自己右侧,好歹让她安稳了些。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进入后院。许是视力受限,听力变得敏锐起来,经过一楼拐角那扇窗,云坤听到周伯屋内传出电视机里的对白声。凭着感觉,他知道他们正往池塘的方向走,鼻端已经闻到了湿润的水汽。   “还要走?”   “再走十步,”她默默念着,“十……六……三、二、一,停,停。”她站到他身后,稳稳地扶住他双肩固定好,然后一边除去他眼上的布条,一边故作神秘地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云坤眨几下眼,方才彻底消化了眼前这一幕。黝黑的池塘里漂浮几十只小河灯,影影绰绰的;拱形木桥成了发光体,散出柔和朦胧的光晕,那光晕来自于护栏两侧悬挂的串灯。更有意思的是,木桥上铺了厚厚的羊剪绒坐垫,一看就是汽车后座上挪借过来的。   “喜欢吗?”许平安挽着他手,热切地望着他,象等待夸奖的孩子。   云坤不知该怎么说,“我们的位置是不是颠倒了?这是逗女孩子开心的招数,你用到我身上了?”   “我也想让你开心呀。你不是喜欢这片池塘还有桥吗?”她蹦蹦跳跳推着云坤坐到木桥上,又拿过毯子盖到他腿上,“阿图知道我要让你坐这儿,差点唠叨死我。他说你病刚好,千万不能感冒。我差点给他磕头他才同意。”   “他布置的这些?”今晚没有风,水面上一盏盏清辉摇曳的小蜡烛,营造出恬朦胧浪漫的氛围。   “是周伯和阿图帮着做的,我负责稳住你,要不然准得露馅。”她跪到他面前,因为桥有坡度,她象信徒仰望心中的神祗一样,眼巴巴望着他,“表扬我一下,是我想出的主意。”   “很好。”不论方法多幼稚,他肯定的是背后那颗心。   “那你喜欢吗?”   说老实话,云坤没办法说服自己陶醉于这类浪漫,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孩子间的游戏。叫他加入其中,然后拍手称好,云坤真干不来。他用问题岔开了她渴望答案的眼睛,“好象说,还要给我看东西?”   “对,”她挥手一指,“月亮。”   “月亮?”   “跟你分开的第一天,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跟你肩靠肩地看月亮,而不是隔着万水千山。这个念头支撑着我过了1500天。每当我特别难过,特别伤心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月亮。我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再使劲坚持一下。”月光下,隐约有水光闪动在她眼睛里,但她骄傲又自豪的笑,“你瞧,我很了不起,1500天坚持过来了。我终于能跟你一起看月亮了。”   云坤听出她的话另有一层意思,忍不住追问:“不是说在意大利过得很开心?”   她不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是学习很难还是孤独?”   她强忍泪意般抿起嘴,仍旧点头,只可惜笑意已经撑不住。   “到底是哪个?”   “很难也很孤独。”许平安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背后都有长长的故事。而那故事绝对与美好无缘。   先前她雀跃的快乐没有传染到云坤,但这一刻的悲伤他真切感受到了。他抚上她脸颊,拇指摩挲过她眼底时,恰有两颗泪珠直滚滚坠下,云坤清晰地触到了它的热度。他含住拇指,舔了一下,说:“不咸,应该不是伤心的眼泪。”   “讨厌,谁叫你尝它了。”她甩甩头,像是扔开刚刚弥漫在她身上的哀戚,迅速抹了一把脸上,说:“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她一步三跳地到了池塘边的方桌旁,端回一个托盘,上面是杯牛奶,“抱着它,你手就不冷了。”   云坤的手总是冷的,即便炎炎夏日也是清凉无汗,他看着毯子,略略烫手的水杯,笑道:“这么复杂。”   “我也觉得是。可是,不复杂了阿图不答应。本来,我只是想让你来看月亮,闻闻山里的空气。”   “干嘛让他限制我们?”云坤掀开腿上的毯子放到一边,又将杯子搁到上面,“下面听你的安排,你说我们做什么?”   “听你的。”她笑语嫣嫣望着他。   皎洁的月光从云坤身后投下,因为他的遮挡,许平安一半明一半暗分成了两色。暗色里,她漆黑的头发、眼睛、眉毛愈加的黑;而亮色那边,无暇紧致的肌肤象瓷器一样白。云坤由衷的说:“你这个样子,简直象画皮里的狐妖。”   “狐妖?”她咯咯的笑,象是很满意这个比喻,“那我就来偷公子的心了。”她柔柔软软压到云坤膝盖上,对着他心口的位置娇笑,“偷了之后我不吃,要刻上我名字每天看着。好不好?”她的头略略偏低,要往着他心口而来。那头散开的长发率先滑过他膝盖,与月光碰撞出青蓝色的微光。   云坤突然心头一沉。他掉头仰望。今晚的月亮接近满月,加之夜空中晴朗无云没有遮挡,所以特别皎洁剔透。是了,他明白为何今天窗帘外的世界与他平日所见不同。月光太亮了!老宅后面是一整片开阔的山林,就象他俯看下面的公路,眼下的他们也处在任人俯看的位置。   云坤心中腾起种种不安。当然,他相信阿图已经布置周全,能确保他和许平安无虞。但此刻的暴露呢?亮堂堂置于光影中。如果说原来与赵自海之间是同等级别的较量,那么现在一无所有的他,无疑会采取更加穷凶极恶的手段和方式。   云坤惊出一头冷汗,他当机立断结束了这场浪漫活动,推开距他心口咫尺之遥的许平安,“好了,完成你的愿望了,我们回去吧。”   “这、这刚几分钟啊?”对这生硬的拒绝,别提她多错愕了。   云坤板起她肩膀,连着自己一起站。起得动作过猛,踢到了身侧的薄毯,上面的牛奶杯一歪,白花花的牛奶顺着薄毯流淌至拱桥上,又滴滴答答渗到池塘里。前一秒的浪漫场景,转瞬成了狼藉。   许平安想去抢救,可被云坤强行拉着,“走了。”   他步伐飞快,争分夺秒一样向楼里走,头也不回。如果他此刻回头,会清楚地看到被他扯得手臂直直的许平安,有多么困惑、沮丧、以及来不及掩饰的失望。   第18章 第十八章   山上的生活宁静平和,除了提足警惕防备赵自海这一点,剩下的云坤挑不出毛病。   许平安想尽办法逗他开心,方法幼稚还是新奇抛开不说,单是层出不穷的手段也能让云坤乐上片刻。周伯是老宅的花匠,侍弄起花来颇有一套。云坤又捡起荒置几年的乐趣,跟他学修剪盆景。他高兴了,整个老宅的气氛也轻松起来。家里死气沉沉惯了,每个人恨不得离地半尺地行走,任何声音都要杜绝。遇上许平安这么个走路重手重脚、动不动狂跑的人,周围人的活泛劲也被她带动起来。   老宅象山上悄悄绽放的杜鹃花,忽如一夜有了各种动静。   但云坤的心情也不会总是愉快,譬如现在对着小艾——她恭顺地坐在对面,低垂着头。连日的休养并没有为她增添多少好气色。她已经感受到来自云坤身上的低气压,但她依旧小声而坚定的说:“二少你还是看看那个本子。”   云坤面沉如水。不怪云坤不悦,他对小艾比其他人多了一分宽松。这里面不单因为她是女性的原因。小艾曾是父亲云邴楠的保镖,他离世后,云坤遣散了大部分人,其中也包括小艾。但她执意留在云家。云坤看她沉稳干练就留在了身边,平时照顾他日常起居,遇上紧要的事跟阿图搭配合作。云坤嘴上不说,但心里对她评价很高:行事有分寸,看得多说的少,更懂得随时隐形自己。   但今天的她不同,尤其当云坤暗示她话到此为止,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可她象是忘了服从这码事,一味的坚持已见。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个普通的素描本,此刻正搁在云坤手底。小艾交过来时,云坤马上认出是属于许平安的。在老宅这些天,但凡身边没人,许平安就拿着它写写画画,有时对着花园,有时一人窝在角落里。听到有人经过,她马上收起来。云坤不止一次从楼上或是其它角度见到过,他并没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按小艾的说法,素描本是许平安形迹可疑的罪证之一,必须呈给云坤看。说实话,云坤颇不以为然。之前许平安说不许碰她的头发。后来两人私下里相处时,云坤留心观察过,那头秀发除了比一般人更浓密些,没丝毫异样。弄得云坤嘲笑自己不开窍,对她玩弄的小伎俩竟然当真。素描本不外乎也是如此。如果诚心想避开人,她岂能意识不到老宅里每天这么多人走动,难免会被别人看去?所以,她不愿被人看到,说到底不过是女孩子的小心思而已,何苦戳破。   另一层惹云坤不悦的原因是,本子属于许平安,必然放在她房间里。趁着她今天不在,小艾翻出来。且不说许平安发现了如何反应,连云坤这边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叫云坤怎么想?诚然,因为小艾和阿图的细心谨慎,云坤数次化险为夷。但这种行为本身,他无法容忍。   “你的意思是说,许平安是赵自海派来的?”云坤将本子移到了膝盖上,仍旧没有打开。   “也不能肯定。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疑点。刚才我讲了,她说她对深州不熟,可我吐血时,她知道离我们最近的医院在哪。不用我指路,她背我去的路线上一点没有绕弯。”   “人民医院那么大的招牌很难看到吗?”云坤想让自己的话保持中立,不至于象刻意为许平安辩解。但这种反问还是暴露出他的不满。   “还有,她从二楼厕所跳出去。我看了那里,一条很粗的排水管横在窗户下面,可是中间有一段悬空,离地有四五米高,一般的女孩子不可能有胆量过去。”   云坤很想说,许平安那种风风火火,行事鲁莽的丫头,逼急了她不要说二楼,再高她也敢尝试。但说来说去恐怕还是归为替她辩解,不如打住。他淡然一笑,拿起本子准备还给小艾。   “二少你还是看一下。”小艾没有接。   云坤抬起眼,注视着小艾低眉敛目的神态。这几乎是她的招牌动作。在云坤印象里,这几年来她极少跟自己发生眼神交流,无论回话还是汇报事情,一概的敛低眼睛。不知为何,今天看去,云坤觉得这份恭顺的背后,掺杂了难以揣摩的阴郁。   他的不悦逐渐升级成气恼。   “你是想说我不会识人吗?”   “二少,崔老师的教训不能忘。”她小声说。   “行了。”   她一下戳到了云坤的痛处。这是他不愿提及的惨痛经历,也是导致他与赵自海不可化解的死结之一。云坤酷爱下棋,且水平了得。碰巧父亲云邴楠的旧人里有个深州棋院的老师,隔三差五过来陪他下棋。不想,竟让赵自海抓住空子,趁机收买他向云坤投毒。万幸的是云坤看出崔老师神色不对,险险捡回一条命。但啜到唇边的一点点水却无法挽回,这让他本来就不健硕的身体雪上加霜,足有半年的时间卧床不起。   使云坤不愿提及的另一个原因是阿图不止一次嘀咕那姓崔的弓肩塌背,看着就是没脊梁骨的怂蛋样儿。云坤则念及崔家受父亲惠顾极多,且棋风如人,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事。说起来也是他低估了人的贪心。   小艾的话勾起往事,手里的素描本子顿时变得暗含危机,云坤有了点走神。   “二少,你看一下本子的内容。”小艾不失时机地恳求,“我认为里面有蹊跷。”   看还是不看?云坤犹如徘徊在门外的丈夫,为妻子的忠贞清白做着抉择。要说许平安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存在,完全没有沾染任何心机的人。怎么想象她怀有阴暗的目的?   最终,他告诉自己:我相信平安不会背叛我。   他毅然翻开了本子。前面几页没有文字,全部是横七纵八的线条。每条线旁用符号做了备注,那些符号既不是字母也不象缩写,令人无从辨认。   他指着问小艾,“你能看懂这是什么?”   小艾摇头。   再继续翻,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后,内容发生了改变,增加了大量的平面图,其间清晰地画出了房间、楼梯、走廊、大门。再往后几页,出现了云坤的画像。这让他眼前一亮,寥寥几笔勾勒出他在接电话、沉思、低头喝茶,他中意的那片池塘也在。其中有一副稍大的图,占据了两页纸。虚构出那天晚上,他们肩靠肩看月亮。画面中的他一只手揽在许平安肩头,一手指向高处,尖尖的下颌也随着扬高,衣玦飘逸,他象不食烟火般精致可人。依偎着他的许平安长发飞扬,小狐妖似的眯着眼睛,巧笑嫣然。   想到小艾也欣赏过了,云坤微微有些赫颜,不自然地合上本子,“这些内容有哪不对?”   “她画了老宅这里的格局图。每个房间,每层楼,如果被人看到……”后面的话她没有说。   “没什么大不了。这里的格局不是秘密,如果想查有的是机会。”   “但是,谁会好端端画这些东西?我记得许小姐学的专业跟建筑没关系。我怀疑她别有用心。”   “你发现她有其它异样吗?”   “还没有。”   云坤迅速结束了这次谈话,“这事到此为止。本子放回去,不要叫她发现。”   小艾还想再说,可是对面的云坤已经移到窗前,背对着她无意再谈的姿态,她只得退了出去。   听到门锁掩上的声音,云坤缓缓舒展了双眉。他知道,小艾一定认为他在重蹈覆辙。他可以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唯独不是许平安,至于原因?没有原因。   推开窗,云坤看到花园里阿图领着几个人在干活,凝神看了一会,弄清他们是为后面院墙竖一道护网,以防止有人借墙翻越进来。云坤拍拍手掌,对阿图无声地比划个‘过来’的手势。   阿图几乎是跳跃着到了云坤眼前。这几天的温度陡然直升,飙到三十度直接入夏了。人在太阳底下干活,汗流浃背不说,皮肤晒得虾子一样红。不过,阿图笑呵呵的,自打来了老宅他每天都这么笑。   “怎么又想起动工程了?”云坤随手扔给他一包纸巾。   阿图识趣地没离云坤太近,停在门口的位置擦汗,“平安那天跟我说,她觉得后面院墙没有防护,万一有小偷进来就糟了。闲着也没事,加固一下绝了隐患。”   “平安几点回来?”她要买日用品,一大早去了山下。   “刚打过电话,他们已经买完东西了,正在结账。开车回来大约三十分钟,”阿图看着表,精确地报出时间,“十一点二十左右到家。”   事情交给阿图,云坤相当放心。 他示意阿图关上门,然后说出这几天新酝酿的计划,“我想了想,一味地守株待兔也欠妥。还得给赵自海创造机会。过几天曹品彰六十大寿,借着他这个茬,我走出去。”   超市里,许平安推着一辆满载收获的购物车等着结账。这天不是周末,开出的结款通道少,他们前面排了三四位顾客。等了一会,她不耐烦了,对着陪同前来的人说:“我要去洗手间,你来结账。”   “快点啊。”那人紧张地叮嘱一声。   “很快很快。”说着,她一溜小跑奔向洗手间。掀开女卫生间门上的布帘,许平安注视着四个隔档门,从第一个开始,她依次试着推。只有最里面那扇没有推动,她扬声问:“有没有人啊?”   紧闭的门‘咔哒’一响,无声地开了一道缝,她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发现后,侧身挤进去,没等她站稳,一双手已经抱上了她脖子。   “死鬼头,谁叫你跟着我的?”许平安压低了声音,一边说一边掰开藤萝一样缠上自己的手。   “姐。”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通身精瘦,唯有眼睛又圆又亮。   “小点声,留神叫人听到。”许平安拆不开他手,只得放弃。少年依赖地圈着她脖子,因为太近,看着仿佛是枕在许平安肩上。   “姐,我想死你了。”   许平安费力地拧过身子,掏出皮夹,留了一点零钱,剩下的悉数塞到少年兜里。   “他看得你很紧吗?”少年有点不满,“买东西都要有人跟着。”   许平安侧耳听听外面没人,“他是担心我安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说了。听好,别跟着我,不然我抽你。”   “你抽你抽给你抽。”少年拧着脖子顶她下颌,“没人抽我皮痒呢。嘶……”他倒抽着气,被许平安拎着耳朵站到隔板一侧。   “马上滚回去。一分钟不许耽搁。”   少年不情不愿应了,瘦猴似的脸上显出不合年龄的忧伤,“姐,你想我不?”   许平安已然拉开隔档门,边整理衣服边探出头观望,确认安全后,她回过头,“再叫我瞧见你,剁手!”   少年掩上了门,留出一条小缝张望她,声音仿佛也被门挤窄了,薄薄的发颤,“姐你还没说呢,想我不?”   “许小姐?”陪同前来的人堵在门口叫,“你在吗?”   “在。”许平安瞪圆眼睛,威慑地对少年指了下窗口,然后快步走出卫生间。   时间如阿图预料的一般精准,十一点二十分整,许平安那辨识度极高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木质楼梯被她踩得带着回响。   这动静切断了云坤嘴里的话题,他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棋谱。阿图则是有眼色的站到门口,等到她那万马奔腾似的步伐到了门口,‘刷’地拉开了门,没有任何停顿,许平安夹着风声冲了进来。连招呼也不必打,反正她眼里除了云坤没任何人。   跨出门之际,阿图听到云坤叹气似的问:“不能稳稳当当走吗?不要求你风摆柳,总也不能风摧树吧?”掩紧门,他尤听到几声来自许平安的傻笑声。   从云坤房里出来,冷不丁在楼梯拐角遇到了小艾。很奇怪,阿图有种预感,小艾是故意等在这偶遇他的,这念头愣是让他一瞬间面红耳赤。   “栗图。”小艾叫他名字。   阿图脑袋里嗡嗡直响,小艾从没叫过他名字,基本上是省略称呼的。甫一从她嘴里听到,阿图觉得自己的名字竟有些陌生。“找我有事?”他竭力让自己嗓音正常。   小艾垂头看着手底的楼梯扶手,轻轻点了下头。   第19章 第十九章   参加曹品彰寿宴的计划里没有许平安,可想而知这结果多让她气愤。云坤没给出明确理由,只哄劝她在家等着。许平安哪是好哄的,先用了撒娇耍赖的法子,百般争取不成后,她气呼呼质问,不带自己出席,是不是云坤还想对外维持他钻石王老五的身份。气得云坤斥责她胡搅蛮缠,个中缘由哪是一两句话能给她解释清的?最后,俩人不欢而散。   许平安的倔劲犯起来也是叫云坤头疼。第二天一早,他习惯性的等在餐桌旁,等得快要饿晕过去了,却发现她不知何时溜到了后花园,跟着周伯还有几个人,举着夹了榨菜丝的馒头,吃得美滋滋的。云坤岂能瞧不出她是故意为之,但也无可奈何,派阿图给她送去煎好的培根,自己则是没滋没味的喝了几口粥。   如果适应了有个人时时陪伴,再笑语嫣然的讲点笑话,让习惯孤单的云坤也不得不承认那句最浅显的道理:两个人比一个人好。虽然这习惯没延续多久,但体味过其中的温馨,很难再接受自己孤家寡人的冷清。   透过玻璃窗,他见许平安豪放地捻起一条培根递到周伯眼前,紧接着又有几个大小伙子,伸过馒头索要培根。云坤阴沉了脸,看着她笑嘻嘻挨个的发,众星捧月一样站在男人堆里。气得他扔了勺子,‘当啷’一响,瓷勺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老远。响声引起小艾的注意,她端了一碗新鲜蛋羹刚打厨房出来,忙掉头重新取了干净勺子。   “不是说了你养病为主,这些事轮不上你做?”云坤自己也说不清是见到执拗的小艾生气,还是外面那个人的笑脸惹他不快。   “我没事了。”小艾低眉敛目的答。   “又是蛋羹?没有其它花样吗?”他看哪都不顺眼。   玻璃窗外突然爆起一阵笑声,数许平安笑的欢。云坤扭过脸,瞧了半天也没觉出哪好笑,可许平安就是笑得花枝乱颤。   “叫平安进来吃早饭。”他酸得牙根发涩。   指令传达出去,但没得到响应,小艾很快回来汇报,“许小姐说她吃饱了。”   云坤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哪是吃饱了,他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听到小艾的话后,她三口两口将馒头塞进嘴里,噎得自己差点翻白眼,这会抱着一杯水往下冲呢。云坤没想到,许平安气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吃过早饭,许平安也没回屋里。后院墙的工程还剩一点尾巴,她充当了监工的位置,督促几个人在院墙顶上戳了碎玻璃碴,加强防护。中午饭是跟着周伯他们一起吃的大锅饭。云坤独自对着一桌子菜,听着许平安那端此起彼伏的笑声伴奏,吃得凄风苦雨。饶是如此,带许平安去寿宴的事他也没松口。   时间一晃到了黄昏,云坤一行人准备出发去寿宴时出了岔子。司机小志身上的车钥匙离奇失踪,他翻遍了身上和其它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搅得家里每个人都帮忙寻找,四下里为这钥匙快要闹个底朝天了。   车钥匙是小志吃饭的家伙,搞丢了可以再配,但是耽误了今天的事怎么说得过去?来自云坤的惩罚也不是闹着玩的。他宛如祥林嫂一样哭丧着脸,喃喃自语:“我明明挂腰上没摘过。”   云坤看着乱纷纷一幕,将目光移到了许平安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电视,其实眼前不停有人晃来晃去,哪里能看得下去,可她偏就看得津津有味。   云坤挥手遣散了一屋子人,自己坐到了她旁边,一伸手,“拿来。”   “什么?”许平安继续盯着她的电视。   “我只说一遍。”   视线转回到云坤身上,许平安瘪瘪嘴,底气不甚足的抱怨,“不带你这样的,威胁人。”   云坤不说话,手又抬高一些。   她倔强地别过脸,“我也去。”这等于不打自招了,钥匙是她拿的。   云坤耐下性子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让你去自有原因,乖乖在家等我。想吃什么宵夜?我带回来。”   “我知道。”难得她也没有再较劲,“你要去的地方有危险,所以你不带我。可你想过没有?我在家悬着心挂念你更难受。我要是去比阿图方便,多一双眼睛替你看着身后,万一有危险也能早察觉。再说了,哪个参加活动的不是带着伴?你独自一个出现,不觉得怪吗?”   话说得再有理也难以改变云坤的决定,但她话里的‘身后’两字突然给了他提示。他将手下所有可以调派的人都撒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在老宅,加上养伤的小艾,后方的空虚是显而易见的。万一赵自海没有中计,反过来挟持了许平安,会陷他于被动,倒不如带在身边,多加小心总不会有事。   于是,他看了下表,“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若是超过一秒,算自动弃权。”   话音没落呢,许平安撩开四蹄闪得没影了。   曹品彰的寿宴设在碧玺会所,它是曹家产业之一。说起曹品彰,必须要提及深州这座城的历史。因为占据着得天独厚的水陆和铁路交通,自古以来它就是商贾云集的商业重心。改革开放后,它的繁华兴起早于任何一个中部城市。当整个中国还为深圳——这个经济特区的成立争论不休时,与它一字之差的深州已经开始轰轰烈烈追逐财富。而在商业兴起的大浪之下,压抑多年的暗潮也逐渐抬头。深州有海运优势,走私、偷渡,成了快速致富的源头。仿照着下南洋的模式,深州蛇头可以直接将你送到自由女神像前,只要你付得起足够的钱。   迅速积累的滚滚财源吸引了云邴楠这样的异乡人,以及闻到商机,蠢蠢欲动的冒险者,譬如曹品彰。应该说,他们都是眼光独到、敢于抓住机会的草根人物。云邴楠属于趁乱淘到了第一桶金,而后洗脚上岸做起了正经营生。曹品彰则是在乱的基础上发展壮大,从蛇头成了深州市有名的大哥。   关于他的故事也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不菲的身家、他出身贫苦却敢于斗狠,还有他层出不穷的艳史。哪段拎出来都够说上半天。不同于云家的神秘没落,曹品彰的故事俗辣鲜活。他有三房老婆,除却原配,二奶三奶一个比一个高调;人丁上也比云家兴旺,五女二男。摆寿宴的碧玺会所是三奶何阿娇掌管的,她也是最得曹品彰欢心的一房。   今天来参加寿宴的宾客涉及黑白两道,何阿娇也会做人,分成了两场。中午接待官场上的各路要人,晚上则统统归为生意场上的贵客。正如碧玺会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寻常的小鱼小虾连门也摸不到,收到曹品彰请柬即证明你在深州地面上算是个人物。   往年这类应酬,代表云家出面的是豹哥。所以得知云坤要亲自赴宴的消息,不由得让好事者揣摩,是不是缺了豹哥,云家年轻一辈要开始显山露水了?同时感到惊讶的还包括曹家。云邴楠与曹品彰是同一时代的人,早期的生意中常有交集。曹家的生意离不开码头,而云邴楠最初讨债也是盘踞在码头上。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在那段流金岁月里,都曾是对方口中的‘爷’。只不过斗转星移,一个化为尘烟,另一个呼风唤雨继续当‘曹爷’。   负责接待的会所经理特别留意,一见到云坤即殷勤地请他偏厅就座,说是曹爷特别交代过,想跟云家二少叙叙旧。   与他牵手而行的许平安听了笑嘻嘻俯在云坤耳边,“那人讲话拿腔拿调的。跟二少叙旧,他穿越来的吗?不会直接说跟云坤聊天。”   达到目的的她走路都是轻快跳跃的,鱼嘴高跟鞋将她的个子拔高一节,几乎到了云坤眉心的位置。她仍旧是踮起脚跟他讲悄悄话,那么近的距离下,热气也随之送到了他耳朵里。弄得云坤手心一阵阵发热。说起来也怪,住到山上后,云坤发现自己笑的多了,手也没那么凉了。   偏厅的位置远离前面宴会厅,隔绝了宾客云集的嘈杂和热闹。巨大的绿植掩映下,富有欧洲风情的花色玻璃,完全遮挡了外面的视线。会所经理一招手,马上有侍者送上茶水和小零食。他客气地请云坤稍候,等他跟曹爷通报一声。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云坤用手拨弄她腿一下,暗示她收起二郎腿。她这条裙子过于窄短,若不是时间紧迫,他肯定要命令她回去重换。   “这样吗?”许平安矜持地拧着双腿,手服帖地摆到腿面,做出端庄大方的造型。   “记得等会都是这个姿势。”云坤忧心忡忡看着她两条大长腿,笔直裸露,真恨不得找件衣服搭上面。平时瞧她风风火火地跑,真没留意过原来腿这么长。   “我让你丢脸了吗?”   “那倒没有。”他摇头。二十分钟打扮到可以出门见人,且又无可挑剔的地步,许平安已经很是了得。云坤不得不怀疑她早做了周密的准备。单看那头挽得精致华丽的发髻,任谁也能品出其中的煞费苦心。   许平安身子不动,只把脑袋转来转去,环顾偏厅一圈后,没头没脑说出一句,“给力。”   正襟危坐的云坤扭过头,“又闹哪样?”   “你瞧那个灯。”许平安没有抬手,只把眼睛向斜下里一飞。云坤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雍容璀璨的水晶吊灯悬挂于顶。   “正经的法国古董货,保养一流,在国内最多不超过三盏。我发现这会所里存了不少好东西。”   云坤对此没有研究,但他知道另一段历史,“这家会所前身是法国领事馆。深州靠海,早年间与国外贸易频繁,洋鬼子都从这里进入中国。他们也投资兴建了很多设施。解放后领事馆变成了深州侨联的办公地点,领导人曾经在这接见过很多知名华侨。七年前机关搬出去,这里对外招租,很多企业都看中这里的风水,想拿来做生意。”   “后来呢?”许平安当做故事来听。   他边说边想,渐渐慢了下来,“我记得市里因为它开了很隆重的招标会。其中两家最有实力。一个是日本公司,还有一家连锁酒店。大家都猜,竞拍会上他们两家肯定要做厮杀,其余那些家不过是陪着他们走过场。哪知道竞拍那天,那两家一个都没来。”   “为什么?”   “据听说,曹家三房,就是现在这会所的老板,给他们两家分别递了一句话。结果他们全放弃竞拍了。”   “是威胁他们?”   “算不上。她只是告诉他们,无论他们开出什么价,她乘以二。”   许平安咋舌,“霸气。”   云坤笑她,“幼稚。曹家这个三老婆据说是精明到家的人,她会那么冤大头吗?那两家没来竞拍,她少了强劲对手,轻轻松松拿下租约,比预想的数字还少了一大截。”   “三房漂亮吗?”女人关注的永远是故事中香艳的一段。   “我没见过,所以答不出来。”   许平安斜着眼睛,继续看那盏给力的水晶吊灯。   会所经理步下生风地拐进偏厅,恭敬地请云坤移步后面,曹爷正在等着呢。   法式建筑独有的恢弘高大,让每个行走在里面的人顿觉渺小。穿越迷宫一样迂回地饶了几圈后,经理推开一扇金色扶手的门。   还没看清屋内的格局,先有一阵熟悉的烟草香气扑面而来,原本风轻云淡的云坤心头一紧。   第20章 第二十章   之所以说熟悉,因为它伴随着云坤的暗黑记忆——父亲遇害的那间屋里曾淡淡地出现过,那是属于雪茄烟的味道。云坤鼻子灵敏,在血腥气中闻到了它。当时,他还曾奇怪,因为肺部有阴影,那段时间父亲正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他新一轮戒烟。而且,他身边也没有人接触雪茄这类相对高端的东西。何来的雪茄烟味?但这个细节很快湮灭在与赵自海的较量中。今天再次闻到,云坤油然地产生一种悲伤。   “曹爷,云先生到了。”会所经理恭敬的报告。   曹品彰手夹雪茄,顶着半是花白的寸头现身烟雾中。他穿了件花团锦簇的中式罩衣,这让他看上去象个大家族的族长。   “阿坤啊,几年不见,你们这些小家伙都长成人了。”曹品彰这句话的‘人’字咬得最重,仿佛提醒云坤,自己辉煌叱咤时他还没降生呢。曹品彰嘴里吐出的烟气象他本人一样傲慢,直通通撞上会所经理的脸,伴随着一句他不耐烦的催促,“念娣呢?还不来?”   “我再去催,曹爷稍等。”会所经理眉也不皱一下,躬身哈腰退了出去。   “曹爷。”云坤淡淡一笑,上前握住他的手,正想说几句客套话,忽然发现曹品彰虽是握着自己的手,眼睛却是死死盯住落后自己几步的许平安,目光里有毫不避讳的惊讶、惊叹,还有……困惑?   云坤也随之看许平安。她笑咪咪的,见云坤转头,忙上前两步站到他身侧。联想到曹品彰的风评,云坤心下了然,主动介绍,“这是许平安。”   “曹爷。”不须多说,许平安马上问好,声音清脆伶俐。   曹品彰马上恢复正常,他用中气十足的大嗓门重复了一遍她名字,“许平安,这名字起得不好,漂亮姑娘就得有漂亮名字配。平安,没滋没味。”   许平安痛快地接口,“那曹爷以后叫我许漂亮吧。”   “哈哈,”曹品彰大笑,“爽快,曹爷我就喜欢干脆姑娘。坐。”他坐回到古典风格的高背椅上,一手大刺拉拉撑着桌面,继续龇牙咬着他的雪茄烟,“阿坤的生意越做越顺,听说扑腾得很大啊。”   “曹爷开玩笑了,跟您比我永远是后辈。”   曹品彰听着很受用,“冲你这态度就有长进,不象外面那些三脚猫的货色。曹爷我在码头上混时,他们一个个撒尿和泥呢。”说着,他话锋一转,“这许什么……是哪家的姑娘?”   云坤答:“她不是本地人。”   “噢。”曹品彰拖长了音点头,与此同时,轻慢之色浮上嘴角,“我说想不起哪个许家呢。”   这话里的意思,许平安是不懂的,唯有同是本地人的云坤心知肚明。因为深州富庶,当地人有很强的地域优越感。不论娶妻嫁女基本上圈定本乡本土的范围内,既避免了互相不知底细,导致两家经济上贫富悬殊,又借此扩展财源或是搭建人脉。越是有实力的人家,越排外不肯接受外乡人当儿媳。   此外,还有一方面原因。深州商业发达,风月场所繁多,里面的淘金女悉数是外乡人。因为姿色过人被包养的也大多不是本地姑娘。所以许平安被曹品彰轻视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是叙旧,但曹品彰瞄准了云坤的个人问题不放,象批评自家儿子一样,“你也不小了,外面的花再香,终归是玩玩,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   曹品彰自诩长辈,但他这个长辈在云坤心里根本不具分量。听完,云坤回给他一个平淡的字,“哦。”   曹品彰威然吐出一口烟来,“曹爷我是过来人,传授你的都是经验。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钱、儿子,女人是排在最后的。只要你想,永远有大把女人等着,你想玩到几时玩到几时。”   密闭的房间里积攒了越来越多的烟气,彼此间看过去都象隔了一层薄纱。对他的言论,云坤不予置评,淡笑着开口,“这雪茄味道很独特,不知劲道大不大?”   “尝一支不就知道啦。”他探身从雪茄架上抽出一支,准准地扔到云坤怀里,“男人就得抽雪茄。我存了一堆上等货,放眼深州也是独一份。你要是喜欢,过来找我吸。”   放到鼻端,云坤细细嗅着雪茄的味道,“第一次试,只怕尝不出好来。”   “好东西怎么会尝不出好?你不要学你爹,他这个人不懂享受,学地主老财那套,拼命买铺子,结果怎么样?都便宜了底下人,养了一堆兄弟到头来没使上几个。”   云坤垂眼看着雪茄,“听说雪茄要抽上个把小时,这支我拿回去慢慢享受了。下次见到曹爷再跟您交流。”   曹品彰听出云坤是敷衍,他被阿谀惯了,遇上没规矩的小字辈可以破口大骂。但云坤这个小字辈不同,现在云家是他做主,关系上还得维护。曹品彰一时发作不得,也不咸不淡哼哼了几声,接着吞云吐雾。   这时,惹曹品彰不耐烦的念娣到了。她年纪轻轻,看着与许平安相仿,大概是闻不了烟味,屏气蹙眉的,可不敢直说,细声细气叫了一声爸。   曹品彰瞧也不瞧她,傲慢地一扬下颌,道:“你云叔家的阿坤。”转头又对云坤介绍,“老三曹念娣,比你小几岁。”   这种介绍蕴含的意味谁都明白,当着许平安进行,不啻于公然藐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许平安,此时反倒安静,用云坤规定的姿势坐着,一派端庄,浑然不觉眼前的事与她有何关系。   曹念娣没有父亲的跋扈,讲话声音极低,细若游丝,“以前见过,可能阿坤哥哥不记得了。”   如果说开始云坤不知何谓叙旧,那么到了此刻他全懂了。他记起豹叔曾经说过,曹家有心联姻,具体是哪个女儿他忘了。当时豹叔游说他借助曹家的势力,收拾赵自海的胜算能加大好几倍。云坤一口回绝了,他不会也不愿借任何人的光。今天轮到曹品彰亲自提及,看来曹家一直没放弃。   云坤办事不拖泥带水,既然拒绝就不留余地。他示意半天来安然稳坐的许平安起身,给曹家女儿介绍,“我女朋友,许平安。”   不知是他的话令人震惊,还是叫念娣的曹家女儿生性怯懦,她看着许平安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房门毫无预兆地推开,张扬脆亮的高音女声夹杂着香水味,一股脑顶进来,“曹爷,过够烟瘾没有?前面一票人都等你开酒呢。”伴着话音,一个装扮华贵,艳光四射的女人已然步入房内。   云坤知道这位就是何阿娇,被深州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三房。当他隔着缭绕烟雾,看清其人后,他顿时明白曹家父女的惊讶从何而来了。   许平安太象这位了。除却惊人相似的五官,应该说,她们两人的差异是年龄这道坎。何阿娇没有许平安清澄纯净的眼神、没有圆嘟嘟的婴儿肥、没有青涩憨直的神态。反过来,许平安也缺少前者的风情、干练和一望即知的精明。   通俗点儿说,许平安是妙龄版的何阿娇。若不是知道许平安的情况,云坤差点跌入狗血电视剧的怪圈,以为她们之间有何关系。   曹品彰的吸烟室不算宽敞,猛然站进五个成年人,注意到彼此也是一眨眼的事。何阿娇的反应不同于曹家父女,她赫然是受了惊吓,身形明显一震。   曹品彰放声大笑,“阿娇,还有让你吓一跳的事?”他绕过桌子,亲热的搂上她腰,“你瞧这丫头,活脱脱跟你年轻时一样。我刚见到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马上,何阿娇恢复了她的伶牙俐齿,“跟我年轻时一样?曹爷的意思是我现在人老珠黄了?那我快走,好给你腾地方。”   “往哪走?”当着女儿,他轻佻地掐了掐何阿娇脸蛋,“八竿子打不着的醋你也吃。这是许……”曹品彰又忘了。   “许漂亮。”许平安脆生生接口。她大方地看着何阿娇,不卑不亢。可惜,第一眼看过后,何阿娇连眼角也不夹她。   “你看这丫头好玩吧?我说她名字没滋没味,她马上就改了。这份眼色,多象你当年。”   曹家三房是夜总会小姐出身,这在深州尽人皆知。拿许平安跟她比,云坤焉能爱听,他清清嗓子说话了,“曹爷总爱拿我们小辈取笑。她叫许平安。我女朋友。”   “那您是……”何阿娇眼波流转,打量云坤。   “云坤。”   这名字当然不会陌生,何阿娇用戴着巨大钻戒的右手拍了曹品彰胸口一下,“瞧你呀,曹爷,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给我介绍,传出去人家要说我怠慢贵客了。”   “哪个王八蛋敢说,我踩一脚碾死他。”曹品彰知道时间差不多,该到前面应酬客人了。他扔了雪茄,对云坤说,“走,等会叫我试试你的酒量。”   何阿娇拎起长裙,摇曳生姿地调转身,俨然她是这房间里的绝对重心,其他人统统靠边站。挽着曹品彰走在前面,只听她娇嗔地抱怨:“老躲起来腾云驾雾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会七十二变。”   云坤牵起许平安默默跟随。   楼道里回荡着曹品彰放肆的大笑,这笑盖过了身后房间里传出的剧烈咳嗽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大约是期望结亲的缘由,云坤的位置临近主桌,并且安排他与许平安分开而坐。正当云坤与领位小姐商量,调个挨在一起的座位时,阿图的电话来了。赵自海现身了。   参加曹品彰的寿宴本就是个幌子,引蛇出洞才是正事。云坤不再耽搁,牵起许平安往会所门口走。想到精心策划的步骤以及结局即将到来,一贯淡定的云坤也有些亟不可待,脚下的步伐不似开始那么沉稳了。   许平安刻意放慢速度,等他扭头看自己了,她微微一笑,“我想起吃什么宵夜了。”   “什么?”云坤一时回不过神,下意识地问。   “等你忙完了再告诉你。”许平安摘下别在云坤衣襟上,表明贵宾身份的小花束,又用手拢拢他衣领,宛如送丈夫出门一样缠绵。   云坤的心思不在这些,很是心不在焉。到了门口,他悄声吩咐许平安,“你去后面那辆七人座,不叫你不许下来。”   眼见着她快步跑向那辆车,云坤随即上了自己的车。   “二少,刚有人在附近见到了赵老大。”阿图报告。   “照定好的路线慢慢走,给他机会跟着。”   云坤的车在夜幕中缓缓驶向江边,他选定的地点是既嘈杂又相对偏僻的海滨广场。说嘈杂是因为那里有海鲜美食街,而偏僻则是因为它靠近码头,离市区远不说,到了晚上四下里漆黑一片,除了生意兴隆的美食街,其它地方连个人影也碰不上。   二十分钟后,车上了唯一一条通往海滨广场的马路,双向三车道的路面奇宽,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摄像头,等会无论在那个位置动手都不必担心。但后方空荡荡没车子跟上。   “会不会你开太快了?”阿图问司机。   “哪快?才六十迈。”   “降到五十。”   平日里唯恐甩不掉尾巴,今天倒担心尾巴跟不上。行动推进至此,云坤反而平静下来,默默凝视着窗外,一跃而逝的路灯,映过他坚毅的唇角。   马上要驶到路尽头,灯火通明的美食街遥遥在望,后面还是没有动静。阿图疑惑地探回身张望,“不应该啊?赵老大突然变白痴了?要不咱们停一下?”   “继续走。”云坤说。   司机小志眼尖,首先从后视镜里瞄到一个小黑点,“有车上来了。”   很快,一辆黑色现代越来越近。   “就是它,前几个路口它就在咱们身后。”阿图兴奋了,“稳住,往停车场去。”那里早埋伏了一拨人马,只等赵自海自投罗网了。   停车场是一大片盐碱地辟出来的,没有路灯,此刻已经浩浩荡荡停了很多车。云坤的车一路向里,捡个宽阔地方停稳了。随之下来的黑色现代跟着他们,最后选择了与云坤车头相对的另一侧。   “灭车。”阿图说。   对面的车也马上熄火,但没见人下来。黑暗中两车对峙,谁也没有动。   十来分钟后,许平安搭乘的七人座车也徐徐驶进停车场,与云坤这边隔了十几米停下。照阿图的安排,车上闹哄哄下来两三个人,几分钟后,他们会借着夜色隐身在不远处。   时间分分秒秒溜走,对面的车仍旧没有动静。阿图静静地摆弄手里的短刀,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也能看到它暗哑的寒光。   “留着他的命。”云坤突然说。   “我懂。”阿图没有回身,黑洞洞的车厢里他的话有种森然的冷意,“死人流不出血来,我得拿他的血祭云先生。”   一阵泪意涌上云坤眼里,他赶紧压了压眼角。相隔百余米外就是人声鼎沸的美食广场,因为那里的热闹反而更加凸显脚下这片地方的寂静黑暗。这种沉甸甸的黑暗是云坤四年来每天的写照,他盯着对面的黑色轿车,一字一顿,“我不懂赵自海为什么杀他。我爸那么好的人,唯恐亏欠了谁,宁肯他自己饿着也得给兄弟们照料好。他这样的人对谁都付出真心,到最后怎么能死不瞑目呢?”   司机小志低声接话,“是,云先生多好的一个人。我叔叔给他开车,不能按时吃饭落下胃病,云先生托人从国外给他带特效药,药钱比他工资还贵。他现在一闹胃疼还念叨云先生呢。”   “我就是怕做不到象我爸那么好,所以让他们都散了。免得他们有一天埋怨我爸,说他没有养出一个好儿子。”明知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云坤还是伸手掩住了脸上的悲戚,“事实上,我的确不好,四年了还没替他报仇。”   “都怨我,二少。”阿图激动地掉过身,“上回我亲自出马就对了,无论如何不会让赵老大逃了。怪我。”说到这,阿图快速收起刀,“不等了,我过去。”   云坤忙喝住他,“别动。”赵自海豁出危险跟到这儿,一定没打算全身而退。贸然上去,很可能是同归于尽的结果。“我想,他比咱们更紧张。现在看谁撑得住了。”   对峙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如果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黑色现代,简直让人怀疑它里面根本没人。停车场里的车逐渐减少,再等下去不知会是何时。   阿图提出一个新方案,派四个人从赵自海车后摸上去,他自前面单枪匹马迎上。他跟云坤的身高相似,有夜幕掩盖不容易分清。   云坤同意了,只不过他再次强调,要活的。   两两相对的车子不过相隔三四米远,阿图仗着腿长,几步之间飞窜过去。只见对方的车灯一闪,黑暗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司机小志早把车的中控锁落下,他借着安慰云坤给自己壮胆,“没事二少,咱这车防弹。”   云坤不由自主倾过身子,从风挡玻璃向前面看,心提到了嗓子眼。   车窗‘笃笃’被敲响,是阿图转瞬间又回来了,“二少,你来。”   没有十足把握,阿图是不会让云坤冒险的,想必马到成功了。云坤拉开车门,极力控制住自己有些踉跄的步伐。借着远处微弱的一点亮光,云坤看到被按在现代车门处的黑影。不是赵自海!他急迫地拨开护在自己面前的人,“你是谁?”   被制服的男人冷笑一声,“海哥托我给你捎句话,云坤,你死定了。”   云坤绷了一晚的身体象狂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颤抖。失望、愤怒、疯狂,他恨不得狂吼几声发泄淤堵在心口的那团气。他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失态,转头说:“撤。”   说起来这不过是以前无数次交锋的缩影,赵自海的戒备谨慎不输于云坤。但实力变得悬殊的他们,再次重演以前,云坤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回老宅这一路,他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车厢里,只有阿图做收尾的低语声,唯恐惊扰了云坤,他把声音压至最低,近乎耳语。但云坤还是能听到他跟许平安交谈的内容,“不要问了……对,二少心情不好,你少说话……走路轻点。”   回到老宅门口,往常很勤快的周伯半天没来开门。大家心情都不爽,司机小志催促地鸣笛呼唤周伯。终于他出现了,胡乱地披着一件外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栅栏门上有一道加固的锁链,周伯忙中出错,竟然越绕越乱,急得他不停地看云坤的车。小志等得不耐烦,想着周伯老眼昏花的,当即扭亮了车大灯替他照亮。不料,突然增加的强烈光源吓得周伯生生倒退一步。   “干嘛?”阿图责怪地瞪小志一眼,他准备去帮忙,见周伯又赶紧动作,这回顺利拉开了大门。阿图刚跨出一步又退回座位上。   停好车,许平安第一时间来到云坤身边。有阿图的嘱咐在前,她识趣地闭紧了嘴,无声地跟着云坤。   云坤的情绪已然恢复正常,他没有直接上楼,提议说:“去后院坐会儿吧。现在还不想睡。”   老宅里没有父亲的遗像和香炉,他想说话也没有地方。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许平安默默站到他身后,替他按摩太阳穴,手上轻轻柔柔的。   “明天我们下山。”他说不出的疲惫。   许平安没说话,云坤感觉得到她在后面点头。他按住她的手,“答应我,平安,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回意大利。”他没有回头,但感觉得到她在后面拼命摇头。   “我的话你从来不听。”他用力捏了捏她手,像是发泄心里的怨气。   许平安绕回到他身前,猫似的匍匐到他腿前,浅浅而笑,哄孩子一样柔声细语,“听,谁说不听了。”   她的笑有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云坤很想搂着她,在这个能闻到杜鹃花香的池塘边静静坐上片刻。可他本能地侧过脸,看老宅后面黑黝黝的山林,叹口气说:“回去吧,我很累。”   送他到房间门口,许平安替他打开门,“你先进去,我给你拿牛奶。”   云坤连灯也没开,和衣倒在了床上。空荡荡的胃略有些不舒服,他懒得再吩咐厨房开伙,忍着等那杯牛奶。   许平安垫着脚尖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扭亮房间灯,端着满满一杯牛奶进来,“喝了它再睡。”站到床前,她感觉有风拂过,抬眼一看,发现窗户大敞着,遂将牛奶搁到床头柜上,先去关窗。   云坤坐起身来,刚想说话,突然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紧贴墙壁的书柜暗角里,赫然站着赵自海,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云坤下意识地扭身,却被赵自海一声断喝,“别动!”   刚刚走至窗边的许平安猛地回身,被屋里无端多出的一人一枪吓住了。她茫然地瞪着赵自海,又看看云坤,似乎想听他怎么说。   赵自海用枪指着云坤,快步走到门前,‘咔哒’落了锁。他看着成了自己人质的他们,得意非凡,皮笑肉不笑地问云坤:“劳你冻上半天,一无所获吧?想跟海爷爷我玩心眼?你嫩着呢。”   事到如今,云坤无话可说,他这边费尽心思的忙活,却叫赵自海轻轻松松偷袭了后方。他明白刚才周伯的慌乱所为如何了。他又想起刚刚经过一楼拐角周伯的窗口时,里面分明是黑着灯的,他看到却没引起警觉。这一局他完败。云坤放弃了抗争,摆正身子道:“杀了我,你有把握活着走出这吗?”   赵自海猖狂的笑,“海爷爷我怎么进来的,等会怎么出去,留着精神头儿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要是你就后悔自己回来的时候没好好看一眼深州,看一眼少一眼呐。”说着,他走到云坤面前,对他回身的方向又重新检视一遍,确定没有威胁自己的武器后,恨道:“死到临头还跟我玩心眼,不瞧你海爷爷……”突然,他喝令许平安:“趴下!”   许平安正尝试着往桌子后面移动,乍然被发现,皱着脸呜咽一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大叔,求你别开枪,我都听你的。你想要钱吗?我知道他们家保险柜在哪,我带你去。还有个放现金的地方我也知道,就在顶头那个房里。我跟他们没关系,你千万别杀我。”   “云二,你蠢到家了,找的女人也是一路货。海爷爷我贪图你那点钱?呸!”   这家里根本没有保险柜,所谓顶头房间是阿图休息的屋子。云坤知道她打算引开赵自海,他看她一眼,“这事与你无关,你趴下。”   许平安战战兢兢往下蹲。   赵自海继续问云坤:“以为你海爷爷的命那么容易取?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你跟你爹一个德行,有头无脑,能活到今天是你小子命大。”他嚣张地用枪点着云坤额头,“好运气总有使完的一天。”   ‘哐啷’一声震响,惊得赵自海与云坤同时一楞。以为有人要闯进来,赵自海忙瞄准门口,却发现虚惊一场,又慌不迭地将枪口对准云坤。   地上传出许平安又惊又怕的呜咽声。原来她笨手笨脚往下趴时,踹翻了书柜一侧的花架子,连带着上面一盆小叶兰花,全砸到了地板上。   “妈的,想通风报信?”赵自海拿过床头柜上的牛奶杯,呼啸着朝许平安摔去。杯子擦着她头皮撞到墙上,白花花的牛奶和玻璃渣溅了许平安一头一脸,吓得她不管不顾的尖叫,“云坤!救命啊。”她连滚带爬往云坤这里挪动。   “滚回去!”赵自海厌恶地吼她,“喊破嗓子也没用。指着他救你?救他的人都快死光了。”   似乎是验证他所说不假,楼下隐约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许平安听后,仿佛也是吓呆了,傻乎乎跪在房间正中,进退不得,于是又咧开嘴哭嚎。   “听见没有!”赵自海调转枪口威吓那个不安生的女人。   “啊!”她惊恐地窜起来,抱着头往墙角缩。仓惶间,倒下的花架又绊住了她,她立时摔了个四脚朝天。鞋甩飞了一只,短短的裙子也撕裂开一道破处,别提多狼狈。她羞愧难当,崩溃地嚎啕大哭。   一连串的折腾搞得赵自海心烦意乱,他骂骂咧咧冲着许平安而来。看他过来,许平安爬起来就往墙角躲,抱着脑袋哀嚎,“别杀我,别杀我啊。”   “再出声老子弄死你!”赵自海举枪靠近,离她还有两三步远的距离,吓破胆的女人突然变脸。没容赵自海回过味来,她已经鬼魅一般移到了眼前,轻得象阵风。只觉得手腕无端刺痛一下,赵自海手中的枪离奇地脱离掌控,到了对方手里。   赵自海大骇,他竟没弄明白这事是如何发生的。再低头看,汹涌的血从手腕处涌出,他又惊又怒,情急之下大吼一声向许平安抓去。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练家子出身,许平安缩身一闪,从他腋下逃脱,再就势一推,赵自海稀里胡涂贴上了墙。   与此同时,云坤抽出早隐藏在床管夹心中的刀——留在父亲胸前那把,杀气腾腾向赵自海刺来。   “不要!”站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许平安当即阻拦。云坤岂能住手?在梦里、臆想里,他无数遍的进行这个动作,让自己的恨意和愧疚得以纾解。真得到这个机会,绝不可能放过。他伸手要拉开许平安,反被她擒住手腕向后推去。   他们一来一往的拉扯为赵自海争取了时间,他调转过身,抄起地上的花架,照着他们狠狠砸去。许平安一手举枪,一手擒着云坤,眼睁睁看着花架抡到,她反应也快,肩膀一撞顶开云坤,自己也随着他飞了出去。赵自海抡空了,不甘心地又卷土重来。   突然间,房门轰然巨响,被人从外面撞开,阿图红着眼睛冲了进来。赵自海知道不妙,扔下架子,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窗台,直接从二楼闪了下去。   阿图拉开许平安要检查云坤受伤与否,被他断喝一声,“别叫他跑了。”知道他没事,阿图纵身一跃也从窗口追了出去。   云坤跌跌撞撞跟到窗台前。从他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赵自海和阿图谁也不在。显然,他们都奔了后院。云坤又往走廊上冲。还没到门口,一声闷闷的枪响传来,听声音恰来自于后院。云坤心中一沉,赵自海的枪还在许平安手里,那么这声又是谁?阿图?不对,他不用枪。这时,有人从各个方向过来护住云坤,看样子他们都经过了一轮酣战,不约而同的挂了伤。   刚到走廊边,透过玻璃窗,云坤看到一个令他预感不妙的画面,小艾托枪站在拱桥前,瘦长的身影倒映在夜灯里像是一柄利刃。云坤推开窗户向她瞄准的方向奋力寻找。小艾的枪法他知道,这短短十几米射程,必然弹无虚发。   云坤的心坠啊坠,几近发狂。无论赵自海是逃是死都不是好消息。逃,预示着长长的噩梦还要持续;死……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地死,他欠父亲一个忏悔还有死不瞑目的原因!   深深的暗影里,阿图缓缓走了出来,只听他非常不满地质问小艾,“谁叫你开枪的?”   云坤呼吸急促,冰冷的绝望自脚底蔓延,“阿图。”他大叫一声。   阿图和小艾同时转脸。小艾半边脸上全是血,象带了半张红色面具,骇人之极。阿图看着二楼的云坤,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个‘切脖’,脸上分明挂着沮丧。   云坤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因为赵自海的背后偷袭,刚有了几天热闹劲的老宅重新坠入死气沉沉。与从前的安静不同,这回是遭遇重创。那晚,云坤离开没多久,赵自海派来的五个人就趁着夜色潜进老宅。家里只有云坤留下的一个护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控制了形势。当赵自海在宴会附近虚晃一枪,然后折回老宅时,周伯已经被吓破了胆。护卫和小艾的惨死,叫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当场尿了裤子,他只求活命,干什么都是愿意的。   当然,最后他得知,小艾那不是死,是头上被狠敲了一记,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但她愣是挂着那脸血,伺机逃脱,还替云坤报了仇。周伯羞愧难当,自己空活了一把年纪,又枉得云家照应这么多年,竟不如个女人有气性。他没脸再留下,借口受了惊吓与阿图告假回家。   小艾前一次的伤势刚有好转,转头又添新伤。这次的伤势不亚于上回。阿图分不开身,派几个人火速下山将她送到任院长那儿,听说光是输血就让任博明四处调集,好在是性命无忧了。此外,云坤这边护卫的人死了三个,但赵自海带来的人也全赔上了。阿图料理残局,将所有痕迹都抹除干净了。   云坤身体上没伤,他伤的是心里。心心念念持续了四年的复仇,如此潦草地终结。往下来,他突然没了方向。所有要探究的原因随着赵自海的死,永远成了谜,欠父亲的那声道歉也灰飞烟灭。这比他活着还让云坤绝望。   他足足沉默了两天才跨出房间。   此时,窗外的深州已然进入初夏。每年夏天,赶上特别热的日子,云坤都会来老宅避暑。周伯也特意将后院收拾得生机盎然,这会虽然他走了,可早先种下的荷花冒出芽来,云坤从二楼走廊就看到了。但池塘边的另一幕也同时看进眼里,这叫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上了。   遮阳伞下,平日里他和许平安吃午饭的地方,换成了阿图和她,两人一躺一坐。躺的是许平安,她身侧的阿图在挖西瓜球,挖好了扎上牙签,送到她嘴里,十足是小情人间那么甜蜜。云坤隔着玻璃窗,停住了步子。   光喂食西瓜还不够,阿图还殷勤地托着纸巾到她嘴角接吐出的西瓜籽。她慢悠悠瞟他一眼,说了句什么,阿图似乎不爱听了,团起那张纸巾放肆地砸到她脸上。许平安呢,躲也没躲,就那么乖乖受着。   云坤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插在兜里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象蒙在鼓里无能窝囊的丈夫。   挨砸之后的许平安别过脸,拒绝再吃西瓜。阿图马上弯腰站到她跟前。因为阿图背身遮挡,云坤看不到他们之间在进行什么,但毫无疑问阿图是伸出手在她身上做了动作。许平安照旧没躲,隔了老远,云坤也能看到她嘴不停说着什么,神色安然,象是对他们彼此间的行径习以为常了。   云坤的脸一阵阵发烫,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愤怒和羞辱。欺骗!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就象最初知道豹叔跟赵自海勾连,殷切亲近的长辈竟然与杀父仇人搅到一起。得知消息的云坤,足有几秒钟脑中是空白的。而许平安又与豹叔不同,她是他无条件信任的人,也是第一次交付了感情与真心的人。愤怒至顶点,云坤反而平静,他挺起脊背往后院走去。   临到近前,阿图已规规矩矩坐回椅子,正仔细收拾桌上的食物,见云坤过来,他站起打招呼。   “你来啦?”许平安的视线随着云坤移动,目光中的黏结象一张网密密实实罩住了他。她笑得软软的,惬意地躺在椅子上没动。她身下垫着羊剪绒垫子,碎花布单子遮着胸口以下的部位。   “不嫌热吗?”云坤不动声色坐下,瞥一眼她静置在布单下的手。   阿图想解释几句,可他瞧许平安萎靡了两天的眼睛又开始发光,便识趣地撤了。   “我猜到你今天出来。心有灵犀吧?”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却怎么听都不舒服。云坤蹙眉看着面前堆了数团的餐巾纸,乱糟糟一片,还有挖了大半的西瓜,立时错开眼睛。   “怎么?大清早的就抽了骨头?”   “自己家的地方我想怎么呆不行。”她小声顶嘴。   “坐正了。”他不甚客气的瞪她一眼,口气严厉。   但凡云坤心情不好,许平安准是乖巧可人,她总是捡着他高兴的时候折腾。眼瞧着这会他情绪不佳,许平安立马老实。她咬紧下唇开始动,只是动作慢吞吞有消极抵抗的嫌疑,手也还藏在布单下没露出来。   忍了又忍,云坤没让自己象个妒夫一样质问,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没说过你会拳脚。”那天晚上她夺赵自海的枪,表现出的大胆对应,云坤都看在眼里。或许小艾说得对,他自认为了解她。其实有关许平安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包括刚才她跟阿图的亲热。   “你也没问啊。”她底气不足似的唔哝。   “我现在问。”   “我……学过跆拳道。”   云坤觉得她是心虚,连看也不敢看他,一味盯着身下的碎花布单子。   “当时,你为什么拦着我?”   这回她不软了,快声回道:“你那一刀捅下去,他肯定没命了。我不想你手上沾血,那样会做噩梦的。一辈子都甩不掉。”她哪里知道,他已经处在一辈子甩不开的噩梦里了。“再者说了,我可以保护你,他伤不到你。”她继续说。   “你保护我?”云坤怒极反笑,“只怕我死都想不明白刀从哪捅来的吧?”   “你什么意思?”她困惑。   “我的意思是,我死了你也就死了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生死相依不是糊弄人的花言巧语。”   他很少情感外露,但这会,不狰狞一些不足以发泄心里的愤懑。   “生死相依?”许平安愣愣重复了一遍,依稀明白过来,“什么呀,你理解错了。我那话的意思是危险来了,我会站在你前面保护你,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死。”   换一个场景,云坤会感动,会斥责她把死挂在嘴边。但刚看过她和阿图的亲热,这话只会叫他觉得好笑,甚至冷笑。   “我是理解错了,非常的错。”云坤佛袖而去,任她在身后叫了一声又一声,他理也不理。阔步回到客厅,一抬眼,见阿图引着郑大夫从门口进来。云坤以为阿图又是大惊小怪,却听他说:“郑大夫来给平安打点滴。”   “她怎么了?”   阿图请郑大夫先行过去,他留下给云坤解释。原来,躲赵自海时,云坤被撞飞,但他手上的刀堪堪划住了许平安,跌到地上的当口,刀整个压在她身下。当时乱哄哄她也没声张,自己草草处理了。但是到后半夜血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了,她才找阿图说了原委。阿图瞧云坤的神情就知道,许平安一准没跟他说。他暗自叫苦,生怕云坤想歪了,赌天咒地的发誓:“她腰上的伤没法动,手又被玻璃渣扎了,我看她实在困难,帮她一把。二少你千万别误会,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云坤掉头就走,怪不得看她脸色发青,自己竟然胡涂地认为是绿色遮阳伞反光。   阿图快步跟着,补充说:“送她去医院她也不去,非得留在家里陪你,她犯起倔来忒难办,跟小艾有一拼。我只能让郑大夫来这处理。伤口已经缝合了,再打几天消炎药就没事了。”   郑大夫正在配药,许平安也规矩地躺好了,见云坤急匆匆过来,她强撑着要坐起来。   “躺下!”他几乎是吼着说。   他这个态度,谁敢搭茬?郑医生挂了吊瓶,马上闪人了,阿图也跑得快,留许平安自己处理吧。   “我看看伤口。”   “别看了。”   “不要动。”他看出许平安竭力挡着腰的位置,小心翼翼掀开她衣服。伤口在肋骨下方的位置,从纱布的形状推测,是长长的一道。   “幸亏我腰有弧度,要是直上直下就完蛋了。”她居然有心开玩笑。   云坤可笑不出来,他曾经有过一次噩梦,梦见刀插在许平安胸口。哪曾料到,这回自己竟是罪魁祸首。他拉过她手,上面涂满黑乎乎的药膏。云坤愧疚得要死,应该说声对不起,他却讲不出口。用简单的三个字表示,他觉得太轻飘飘了。   “阿图说你肯定又得自责,不用的。这是意外。这回你相信我的话了吧?我的命我自己负责,谁也伤不了我。”她软声软气,力气不足的样子,每说一句话都要歇片刻,“你不是说我是狐妖吗?妖是死不了的。”   “这个阿图,越来越会办事了。”云坤恼恨他竟然瞒着自己不说,但埋怨别人能抵消自己的错吗?先是误伤她,又不问青红皂白瞎猜疑,还恶声恶气……有一点云坤是敢于承认的,虽然说出来有点难为情,“我看到阿图喂你吃东西,我生气。”云坤盯着她身上的碎花布单子,闷闷的说。   她咯咯的笑,可是笑牵动了伤口,她赶紧抽着气打住,“胡说,你那哪是生气,是吃醋。”她心满意足的说:“你终于为我吃醋了。”   “这也值得高兴?”他细致的给她系好衣服。   “谁说我高兴了?我火大着呢。”许平安眯起眼睛,一副要声讨的样子,“你的念娣妹妹来电话,请你看电影呢。你和她到底有什么私情,从实招来。”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云坤应曹念娣之约是十余天后的事。在许平安养伤这两周多的时间里,厨房采买各种滋补材料,又蒸又炖,换着花样来为她补充营养。云坤也督促着她不停地吃。许平安原本就不瘦,这一通十全大补下来,越发珠圆玉润,变成了肉嘟嘟的小圆脸。等她伤口痊愈得差不多,又恢复了山呼海啸的奔跑后,云坤带上她一齐出门吃饭。   吃饭主要为了说清与曹家结亲的事。地点选在了第一次见许平安时的私房菜馆。院里的紫玉兰已经败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的嫩绿新芽。云坤并不喜欢玉兰这种花,盛开时那种拥挤的沉甸甸的绚烂,令人喘不过气来,看着繁花似锦实则非常单调。而现在这样,褪尽浮华初绽生机,让人感觉一切都是崭新的,犹如他自己的人生,告别从前密不透风的紧张,重新开始。是的,云坤在调整心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迎接接下来的日子。   “今天喝酒吗?”许平安问。   “想喝就喝一点。”   她赶紧摇头,对那个红酒似乎心有余悸。   “怕了?”   她坦率的说:“云坤,以后你别用这种方法对我。你为我好我领情,可这么卑鄙的手段,我接受不了。”   头回听许平安提及这事,云坤没想到她对此事的定性是‘卑鄙’。其实卑鄙也好,光明正大也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告诉许平安,如果事情推倒重来,他恐怕还是会采取类似的手段。所以,他微笑一下没说话。   曹念娣比他们来的早,她穿了一袭白色亚麻裙,独自端坐,衬在周围深色古典家具中间,有股简简单单的素净。她细声细气称呼云坤一声‘阿坤’后,对牵手而行的许平安宛如没看到。   虽然在家的时候,云坤已经给许平安讲了曹家的诸多过往。并且说以曹念娣的性格,肯定不敢违背她父亲。作为云坤这一方,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犯不上叫她一个女孩子夹在中间为难。然而许平安觉得没这么简单。凭她的经验,越是脸上看着蔫的人越有主意。所谓咬人的狗不叫。曹家姑娘斯斯文文不假,但她身后有那么一个牛哄哄的爹撑腰,她能软到哪去?   三人不是头一次见,半熟不熟的关系最尴尬。没什么寒暄,云坤递上菜单,请曹念娣点菜。   “还是你点吧。我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他们家做什么擅长。”曹念娣不似寿宴上那般怯懦,谈吐不温不火,出奇的客气,“看环境这么雅致,菜的味道肯定也不差。我相信你挑中这里,必然有它特殊的地方。”   许平安最烦人说话拿腔拿调,她瞟对方一眼,踊跃地要拿菜单,“我点。”   云坤按住她手,责怪道:“我们请客人吃饭,当然要请客人点。”他一句话就撇清了关系。   许平安感觉到他手上提醒的力道,乖乖缩回手来,“那麻烦曹小姐点吧。别点辣的、不要香菜还有葱和蒜,味精和鸡精也不要,对了,油炸的也不行。”她耸耸肩,暗含娇嗔的说:“没办法,我家的这个太挑食。”   叫她这么一说,曹念娣更加知难而退了,“其实,我怎么都行。按阿坤你的口味来吧。”她铁下心要忽视许平安了。   云坤翻开菜单第一页,许平安悄悄凑过头,“阿图说你根本没点过菜,都是他和小艾来。”再翻到第二页,许平安接着嘀咕,“我要吃肉,不许给我喝乱七八糟的汤。”接下来第三页,许平安发现点端倪,“是不是这个菜谱没配照片,你搞不定?”   云坤淡然一笑,“你说对了,你来点吧。”   “早就说了我来,你偏逞能。”得意洋洋的许平安抱着菜谱,看了一页她傻眼了。菜谱上每道菜的名字都怪怪的,什么‘雪山烈焰’、‘荷塘月色’,后面除了价格没有任何提示。总不能胡点一气,她倒也谦虚,请教服务生,何谓雪山烈焰?   身着古装的服务生认真地解释,雪山指的是白色砂糖,烈焰是红色的西红柿。   许平安瞠目结舌,“这道菜其实是糖拌西红柿吗?那荷塘月色呢?”得知里面的莲藕来自荷塘,月色是白色的玉兰片,许平安大笑,“你们家有七窍流血吗?”   服务生马上摇头,表示如此血腥的东西实在欠奉。   “就是腐乳汁炒莲藕啊,血腥什么?”   云坤拿回她手里的菜谱,又气又好笑的说她,“不要败坏人胃口。再瞎闹一会叫你吃全素斋。”   许平安扮个鬼脸,“嘁,吓唬谁,我正想清肠胃呢。”   对面的曹念娣捏着茶杯,老僧入定一样垂眸不语。   云坤不擅活跃气氛,在家里也是许平安说话哄他开心。对着曹念娣,他自然谈不上应酬,菜上来后,径自慢条斯理地吃。许平安想多观察曹家姑娘,也闭紧嘴不说话。只剩了曹念娣唱独角戏。她的话题限定在多年前与云坤见过的一面上,仿佛刻意让许平安无从插嘴。云坤偶尔应一声,兴趣寥寥。弄得这曹家姑娘说了半天,简直象自言自语。   吃到中途的时候,曹念娣慢声细气问云坤,“过几天是我妈生日,听人说环亚的首饰样子新,我想挑个东西送她,阿坤你有空吗?”   云坤何等通透,立时听出她话背后的玄机。陪着去自家店里挑首饰,他自然要免单,可这一免就构成了曹家手中的文章。到时候大肆宣扬他送了礼物给念娣妈妈,再想择清恐怕也晚了。应对之策随手即来,云坤道歉说,等会还有事处理,不过他安排由许平安陪着一起去挑。   “那改天等你有空再说,也不急。”曹念娣拒绝。   “平安代表我也是一样的。老人家生日,我们当小辈的总要有所表示。”   云坤发现这曹小姐颇有心机,自己险些低估了她。对表里不一的人,云坤有种天然的排斥,要跟她说清楚的意愿也没那么浓了。   饭局的后半程,曹念娣始终没有再讲话。   吃过饭,阿图送两位女士去环亚。少了赵自海这个死对头,云坤也不必他时时跟随了。   到了环亚,有经理出来接待,请她们去后面的贵宾室。询问过曹念娣选购意向后,经理送来一堆备选。   许平安等在一边喝茶,按照云坤教给她的话,对曹念娣说:“曹小姐随便挑,等会记在我账上。”   心不在焉的曹念娣登时感到泄气,干脆推开这些东西,挑明了话,“许小姐要是方便,一起喝杯茶吧。”   “我们现在不就在喝茶吗?”许平安悠然地晃晃手里茶杯。   曹念娣调转凳子,破天荒地与许平安四目相对。“我爸已经查过了,你是云坤同父异母的妹妹。照你们这种关系,是不可能有结果的。闲言碎语不说,就是法律上也不支持你们。但我不介意,随便你们两个背后怎么搞,我只要嫁给云坤。”   许平安觉得自己猜对了,曹念娣这股劲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嫁给云坤?你爱云坤?”   “爱?”曹念娣象是听到个可笑的字眼,冷冷的脸上浮起一缕嘲讽,“爱不重要,曹家的关系最重要。”   许平安挑眉,“噢,我得夸你有大局观,牺牲小我成全曹爷。”   只有两个女人在场的环境里,曹念娣不再维持客气有礼,“省了吧,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曹家的女儿不是人,是我爸手上的棋子,这谁都知道。云坤要是想跟你有结果,他早晚也得琢磨过来,我这步棋对他来说,面子里子都兼顾到了,他要拒绝才是糊涂透顶。”   许平安无言以对,“你那么高兴被人利用?”   “你是想说我贱吧?错了,不是我贱,是我投生在这样一个家,遇上这样一个爹,我没办法。他常说有女不愁多。不知道他心里这个女,是女儿还是女人。”曹念娣脸上的嘲讽愈发深了。   “不听他的又怎么样?”   “怎么样?”提到这个,曹念娣忽然没了强硬,凄惨地苦笑一下,“怎么样也是我受着,你听了只会当成热闹,还得幸灾乐祸。我也犯不上叫你看笑话,反正我比你更需要这份婚姻。既然你们不可能结婚,有我的掩护,说不定你们活得更自由,不用在乎世俗的压力。”   许平安听云坤说过,这个曹小姐是大房的三女儿。大房肚子不争气,生的四个全是丫头。曹爷也是因为这原因,在外面风流不断,公然养了两房二奶。从大房几个女儿的名字上就知道,引娣、来娣、念娣,可见大房对儿子的执念有多深。二奶三奶各生了儿子,对曹家大房来说能贡献给曹品彰的恐怕也只有这几个女儿的婚事,以及婚事起到的联姻作用了。   “懂了,你只要一个身份。”   “对。你缺这个身份,可他人整个都是你的,你不亏。”曹念娣的对答中充满鄙夷。   许平安笑,“身份和人都是我的。哪个也到不了你手里。”   她的傲然让曹念娣暗自咬牙,若是那两人不管不顾,的确没有能制约住他们的。曹念娣自觉调整了态度,放缓口气说:“我也是没办法。我想让我妈的日子好过一点,她这辈子太苦了,我们是她唯一的指望。你只当我不存在,结婚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许平安定定看了曹念娣一刻,才说:“有件事你和你爸都弄错了。我不是云爸爸的私生女,我跟云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那些……”   “那些报道都是假的。”许平安干脆的说。   曹念娣审视着她,在假消息和假身份之间暗自揣摩。的确,这种事哪能单凭报纸上的消息界定?但认真追究起来,他们俩同样是尖尖的下颌,白皙的皮肤,黝黑的……   “别看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许平安说:“实话告诉你。当初我找到云家是为了骗钱。我姥姥病了,急需一笔钱做手术。碰巧我知道云爸爸真有一个私生女,反正云爸爸死了,不可能跟我验DNA。我找了一个律师,许诺他一笔钱,他就帮我操作了后面的事,找记者、扬言分遗产,闹得动静特别大。”   曹念娣听得目瞪口呆,“你不怕事情败露吗?”   “我只要拿到钱,跟遗产比起来,打发我的价格非常便宜。”   “你拿到钱了?”   “对。”   天方夜谭似的故事让曹念娣半天合不上嘴,她的嘲讽、不屑都抛到了天边,只剩了由衷的佩服,“你胆子真大!了不起。”   许平安苦笑,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值得夸赞?看来这曹小姐衣食无忧,不知道人被钱难住的绝望。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底都交给你了,多余的废话我也不说。你记着,不管你爸是谁,我的男人谁都不能算计,更不能碰。”   她话里的冷傲深深刺痛了曹念娣,“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满吗?不能碰?哼。”   许平安游戏似的把空茶杯瞄准垃圾筐,距离很远,可她拿捏的力度刚刚好,茶杯不偏不倚飞进去。她拍拍手,一笑,“你可以试试。”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与曹念娣分手,许平安回到老宅,这个时间比云坤预计的早。当她万马奔腾地往楼上冲时,云坤正与纪律师通电话。电话里,纪律师告诉云坤,据可靠消息,省里准备要派调查组下来,云家的案件与另外几起都列成了今年深州市局的工作重点。纪律师的口气一贯严肃,只是这回多了些语重心长,他告诫说眼下务必不着急扩张,赵自海留下的那些通道也绝对不能碰,免得惹祸上身。最近这一段时间应该韬晦待时,一动不如一静。   门一开,许平安夹着风刮进来,见云坤在打电话,她当场定格,屏气摄息的。她是这家里唯一敢不敲门就进他房间的人,但许平安识趣,赶上云坤打电话时肯定不出声。   “好。等会有空再跟你联系。”云坤及时收线。   许平安卸下一口气,蹦兵跳凑到他跟前,“渴,要喝水。”受伤后,她的金贵程度猛升,可以随意支使云坤了。   他忙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老生常谈地责怪她,“慢点走路,震得伤口裂开怎么办?”   “我又不是泥捏的?伤口裂开?你真逗。”一边喝着水,她一边指挥他,“闭上眼,送你个东西。”许平安酷爱送礼,动不动就拿个小玩意讨好他,跟糊弄孩子一样。云坤也习惯了,照单全收。指尖一凉,他睁开眼,无名指上多了个简单的素圈男戒——普通的铂金质地,简洁低调。   “哪来的?”   “买的,还能是打劫来的?”她瞪圆了眼睛,奇怪他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我脑子又没进水,打劫你生意去?”   “好吧。”他实话实说,“这礼物有点特殊。”   “戴上它就是提醒别的女人,你已经有老婆了。少动歪心眼。”   旁敲侧击的话不外乎是冲着午饭时的曹念娣去的,云坤了解。他坐回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默默拨弄了几圈素戒。许平安跟过来,大大咧咧坐到桌子上,半是命令的说:“不喜欢也不能摘,是用我自己钱买的。等我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个更大更漂亮的。”   “你不是有卡?”云坤很诧异。卡里的钱不能说可观,但买件首饰不在话下。   “可那些钱都是你的。”   “分什么你我?”   “刚才,我告诉你念娣妹妹了,我当初是为骗你钱来的……”   “她叫曹念娣,不是我念娣妹妹。”他强调着打断她。   她忍不住呵呵地笑,“反正现在我送你的东西,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的,不存在欺骗。你干嘛这个眼神?不喜欢吗?”   云坤摇头。   她很泄气,“嫌太小了?这样。”她抓过他另一只手,又拿起笔筒里的笔,三下两下,画出一枚夸张到极点的硕大钻石出来,牛气哄哄的说:“我答应你,以后买颗这么大的换你这个。”   云坤笑出了声,“我摇头的意思是,送礼物是男人地权,每次你都抢在前面,让男人多没面子。”说着,他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长长的锦盒,“好在我勉强能招架,不然颜面扫地了。”   许平安不错眼神地看着云坤从里面拎出一条项链,惊喜地问:“什么时候买的?没跟我说呀?”   “什么都跟你汇报?转过身去。”为了消弭那一次自己误会许平安的愧疚,云坤特意定制了这条项链。坠子是简单的十字架造型,上面缀了钻石。虽说这方式很俗,但云坤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显示诚意。项链定制好了,送到许平安手里却没那么简单,因为她是天主教徒,阿图提醒最好拿去给神父祝圣了再戴。没等完成这个步骤呢,今天被她抢了先,云坤只能省却这步,等以后再补了。   许平安拧过身子,主动撩起长长的马尾辫等着。云坤的指尖微凉,触到她皮肤撩起阵阵酥麻。搭项链扣时,云坤微倾下头,呼出的丝丝热气拂过她颈后。许平安心旌荡漾,软绵绵‘嗯’了一声。这发自鼻端微不可闻的一声,却让两个人的心都颤了一下。   知道许平安受伤那天晚上,云坤来到她房间,主动替她铺被子,洗毛巾擦脸。其实,家里有阿姨照顾,轮不上他来动手。但他做了,许平安就心花怒放,跟着他转来转去,再抽不冷子拿脑袋蹭蹭他,别提多黏人。都料理完,阿图抱着云坤的寝具进来了。这可叫许平安窘了,那感觉就象今晚两个枕头并到一起准备‘圆房’,羞得她不再当小狗,改成鸵鸟一样往云坤身后藏。   从那晚开始,他们过起了同床共枕的日子。因为腰上的伤,许平安睡觉时不能自己翻身,他就助她一臂之力。起初,许平安不忍打扰他休息,硬挺挺维持着,云坤掐算好时间,每隔一会让她换个姿势。后来,许平安习惯了,赶上自己睡累了而云坤又没动手,就‘嗯’上那么一声,迷迷糊糊中,云坤也‘嗯’一声对应,马上伸手帮她。这声睡意浓浓的‘嗯’被两人视为某种默契,某种默许。   他们私下相处这些日子,亲密的进展却有些缓慢。究其原因,主要得说阿图,他动不动把‘二少病刚好’这句挂在嘴边,吓得许平安供神一样对云坤,连个指头也不敢碰他。她矜持,云坤也只能克制。其实,两颗心对彼此的象窗外的季节一样明朗。现在借助她的伤情,云坤得以名正言顺地到她身边,因为照料的缘由,那些亲昵半明半昧地发生着。然而又顾忌伤口不得不抑制这种亲昵。于是,无数个夜晚,在山间独有的静谧里,他们听着彼此的喘息声,还有触摸后流连在手上、身上的余温,辗转反侧,被压抑的渴求也如窗外奠气,温度日升。   扣好项链,云坤没有抬头,轻轻嗅着她身上蒸腾而起的热气。那里面汇集了汗水的氤氲,阳光遗留下的味道,还有淡淡靛香,是属于许平安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这是最让云坤着迷的地方,他的清凉遇上她的火热,结果不是许平安被融化,而是云坤汲取了热量变得生机勃勃。   他控制不住,将唇落上了她肩头,马上,舌尖尝到了细微的咸味。   许平安仰起头,又‘嗯’了一声,仿佛得到鼓励,云坤顺着她肌肤一路向上,游弋到她唇角。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是管家老余慢吞吞走来。云坤及时停止亲热,直起身扫了扫鼻子。不想许平安极其大胆,她调转过身,猛地贴住他唇吸允起来。云坤受她的放肆感染,一边听着老余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一边与她拼命索取着。偷偷摸摸的在这极短时间内窜至燃点,让他们不能停歇,不能自持,恨不得吞下彼此。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他们闪电般分开,气喘吁吁地望着对方。   “云先生,你来看看后院的凉亭。”老余也来了老宅,照云坤的吩咐在后院建一个凉亭,省得每次吃饭要搭遮阳伞。老余迷信,挑剔云坤选的地方不符合风水,想建议他挪个位置。   “好。”云坤嘴里应着,眼睛却舍不得从她脸上错开。   老余又慢吞吞开始下楼。   云坤伸手抚着她红霞扑满的脸颊,依依不舍,“等我。”   许平安挑眉瞄着他,抬手,一粒一粒解着开衫的扣子,“敢走。你走一步,我脱一件。不信就试试。”   “威胁?”云坤退了一步。   许平安说到做到,利索地扔了开衫,里面是件吊带裙,“你再走一步?”   云坤依她所说,果然又走一步。   拉链声过,地上添了一团衣物。许平安看到云坤艰难地咽了口水,她笑咪咪问:“你猜下一件我脱哪个?”   答案不须她说,云坤直接用行动替她完成了。两个年轻的身体从纠缠到密不可分,等不及移到床边,就着桌角他们已经吞咽了彼此。   “我怎么象是上了你的当。”许平安在他攻城略地的侵犯中节节败退,气势也不似开始那么勇猛,疼得皱紧脸看他。   云坤想笑,但他很快从心底发出一声低吟,她身体内的更加炽烈,勾着他向前再向前,寻找极致而悱恻的滚烫。他用双手压住她伺机往后退缩的髋部,给了她几秒钟适应的时间,然后一举突破了那道屏障。听她喉咙间溢出痛苦的一声抽气,云坤俯身吻住了她,唇齿相依中,她鼻端哼出一串委屈的唔哝。   “怎么?”他维持着探入的深度不动。   许平安当然是疼得要死,可这个能忍,不能忍的是自己寸缕不着了,他却还装束整齐……起码,上半身道貌岸然呢。这,这太不公平了。   她眼底有层潋滟的光,仿佛吸人魂魄。暗黑色桌面上,那白皙妖娆的身姿分外夺目。云坤眼底闪过这一幕,血脉,再也把控不住,他开始提动腰肢。陌生的快乐蛊惑着他一遍遍叫她名字,好让自己在绵延不断的眩晕中有所依托。她却捂住他嘴,不让他出声。云坤狠狠咬住她手,他们象两只角斗的小兽,互不相让。巅峰的快乐也在这种抵死的中到来。   山上,两个初尝禁果的年轻人在尽情欢愉。山下的深州市公安局里,肖宇飞带着他的同事们开庆功会。虽然这成绩来得太过容易,象天上掉馅饼砸到了经侦科诸位的头顶,但成绩就是成绩。他们循着线索,极短时间内捣毁了一个相当规模的地下钱庄,除了首犯赵自海逃逸,其它涉案人员统统落网。兴奋得科里上下都是群情激越。   老崔端着用来当庆功酒的饮料敬肖宇飞,“肖科长,你刚来科里这短短几天就告破一桩大案,能力非凡啊。”   老肖别提多汗颜,哪能厚着脸皮将这成果归结为能力,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轻轻松松就领了功。“别这么说,老崔,功劳是大家的。”   同事小白兴冲冲也添了进来,“局长刚才拍着我肩膀说,好好干,到时候给你们记功。我看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月云家也是咱们的囊中之物。肖科,你说一年破两个案子,怎么也得让我捞个三等功吧?”   肖宇飞没好意思说,自己干了十几年公安,也没评上过三等功,小白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能盖过自己?并且,小白有个致命缺点,爱自作主张,这点很招人烦。调查赵自海的案件中,明明派好工作给他了,他偏插手到别人那指手画脚,惹得其它同事来自己这告状。   肖宇飞板起脸问他:“别老想着记功,让你查赵自海逃逸的事呢?怎么还没有进展?”   小白顿时蔫了,“查着呢,没进展我也没办法啊。象他们这种人哪个不是狡兔三窟,兴许觉出不妙早跑了。”   “跑也要知道跑哪去了。”   “知道了。”小白推推眼镜,恹恹地转身而去。   老崔笑呵呵打圆场,“新人,得慢慢练。”   肖宇飞摇头,不知怎么说好,“对了,老崔,环亚的账目我看过了,实在是……”他挠头,非常不爽,“哪都查不出破绽来。”   老崔毫不意外,“就是呐。查来查去哪都没问题,邪□?”   “还有,”肖宇飞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这次赵自海的案子也蹊跷。总感觉是有人喂了一口饭到嘴边,什么都不用你干,张嘴就吃。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这么轻轻松松破过案呢。哪次不是点灯熬油的,要是个个都象他这个似的,兴许我早升成局长了。”   老崔更逗,“你升局长,我升什么呀?我可比你早参加工作十多年呢。”   笑过一阵后,老崔神秘地拉着肖宇飞到一旁,透露了一个他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过些日子,省里要派调查组下来了,很可能又重提云家的案子。他让肖宇飞有个心理准备,不管能不能破案,该有的调查步骤要尽快提出来。赵自海的案子再成功,不拔除了‘云家’,还是说明经侦科的工作不到位。   肖宇飞敲着自己但阳,百般头痛。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时间五月下旬,山间最惬意的季节,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也来凑热闹,放眼看去,茵茵草甸象铺开的一袭花毯。于是,拣上天气晴朗的日子,许平安会陪云坤往后面的山上走一走,既是锻炼了身体,也避开老宅里众人的眼神,创造些独处的机会。   从老宅往上走约二十分钟的位置,他们发现一处美景,有潺潺溪流和遮天绿荫。这个无人打扰的隐秘之地成了两人的伊甸园。   老宅上下的人常看到他们牵手而去,又牵手而回,既有默契,又有点小情人间欲盖弥彰的娇羞。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出许平安眉梢的青涩逐渐褪去,增添了几分春风旖旎的韵致。而云坤苍白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红润。用管家老余的话说:好得吓人。   对云坤来说,这是自父亲去世后最恬静的一段时光。当夜深人静,他搂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许平安,听着她平稳悠长的呼吸。云坤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噩梦连连,也不再想起相框中父亲那张肃然的面孔。   只可惜,这份宁静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那天小艾的到来彻底打碎了它。那天一大早,天空飘着丝丝小雨。吃过早饭后,许平安嘟囔着下雨天睡觉天,爬上床又去见周公了。   趁她睡觉,云坤处理了手头一堆事情。他非常小心避着许平安,不让她接触有关钱庄的事。一方面出于警惕,再有就是,万一临到东窗事发的一天,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全部办完再看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小雨淅淅沥沥整个上午都没停,雨虽然不大,可天阴得过分,看样子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当云坤揉着眼角放松时,阿图敲门请他下楼。出了房间,一抬眼,云坤看到二楼楼梯口,小艾站在那。第二次出院后,云坤叫她回新宅休养。过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提让她回来。个中缘由不外乎是赵自海的死,云坤心存芥蒂。小艾来云家将近十年,护卫过云邴楠,又到云坤身边,她比阿图更了解云坤跟父亲的感情,也知道云坤后来的执念。开枪的事,说到底是太过了,当时的情况虽是危急,但阿图已然跟在后面,小艾完全不必采取这么激进的处理方法。   小艾垂低头,叫了一声‘二少’。云坤扭头看阿图,不用说小艾出现有他的首肯。   “二少。”阿图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小艾带来个人,你应该见见。”阿图用了‘应该’两字,完全不是平日里绝对服从的语气。   “是谁?”云坤卷着袖口漫不经心的问。   “是齐神父。”小艾低声答。   云坤的神色立时舒缓下来。虽然不知小艾目的何在,但知道是他,云坤第一反应是平安应该很高兴,那是她的故人。“你叫平安一起来。”他没有看小艾,直接对阿图吩咐。   “你先看过人再说。”阿图没动,语气里透着严峻。   云坤心里腾起一丝异样,已经移开的目光又回去瞟他一眼。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坐在沙发上的齐神父连忙起身。   “云先生。”   “齐神父。”云坤握上他手,淡淡寒暄道,“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齐神父的嗓音象他身材一样宽厚,“比原来胖了,老吃西餐想不胖都难。”   云坤正要附和呢,听到一个怯怯的女声叫他,“云先生好。”因为下雨天,屋里光线不甚亮,到这会儿云坤才发现齐神父胖胖的身躯遮挡了一个人。沙发前面的茶几贴得太近,后面的人不能上前,得等齐神父退开半步让出空间来。待云坤看清那个问好的人,叫他好端端一怔,恍然坠进了迷雾中。齐神父随之的介绍又扔来更的谜团。   “这是许平安,你资助去意大利上学的姑娘。”   云坤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即是淡定。无论是天长日久与赵自海的交锋中,还是后来身处他枪口下,云坤总能保持一种平静。但此时此刻,这个优点荡然无存。他突兀地转过身,着单手握拳置于唇边。阿图和小艾不知何时跟到了他身后,见云坤这样,小艾上前轻轻而确定的低语:“二楼的是妹妹许如意。”   平安如意,孪生姐妹!   云坤用力咬住自己舌尖,强迫着不置一词。定了片刻,他拨开两人,快步上了二楼,正当抬手要推开她房门时,斜下里一双手横了过来,“二少,等等。”是阿图。   “怎么?”云坤没意识到自己眼中的狂怒有多吓人。阿图也不敢硬拦,他虚虚地抬手,请云坤借一步说话。   云坤压制着怒气跟他到了对面的房间,阿图轻掩上门,压低声音说:“二少,你稳住。平……还不知道楼下的事,你不要操之过急,查清楚了再说。我也不知道小艾打哪找来的他们,但我相信平……她没有害你的心。”   “这里面有你的份?”云坤的怒火处在顶点。许平安对他的欺骗如此,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阿图老实地承认,“小艾找我,说她想查一个人。我就给她推荐了道上的朋友,但我不知道她查的是……她。”   阿图也没有完全消化这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假的许平安。   云坤同样如此,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你侬我侬的亲□人突然换了身份,其间的隐情、来龙去脉他一无所知。震怒的同时,也有淋漓冷汗袭上云坤后背。   “你这么确定她清白?”云坤冷声问。   他这幅神情阿图太熟悉了,与发出指令抓豹哥时一样冷酷。这种态度搁到许平安头上挺让人寒心的。但他理解云坤,他不能忍受欺骗,长时间绷紧神经生活,稍有风吹草动会想得很多。   “二少是想当面质问她吗?”   云坤怔住了,他完全是依着本能要冲到她面前,至于后面的事他脑子懵懵的,没来得及想。他压着眉心,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怎么看?”   阿图说:“先问过下面的两人再说。”   云坤拍拍他肩,很是惭愧的说:“你提醒得对。”他背过身,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掉心里的怒火和急躁后,他拉开门把手,跨出一步他又退了回来,掩上门问阿图,“你相信她没有恶意?”   阿图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左右云坤,“她对你怎么样,谁说也不如二少你自己靛会深。”   云坤听懂了,他再一次拍了拍阿图的肩。   几分钟后,云坤又回到客厅。齐神父对云坤的蓦然离去有些摸不到头脑,“云先生要是忙,我们可以稍后再来。”   云坤摆手,“没事。”他盯着那个真正的许平安,“你叫许平安?是姐姐?”   女孩点头,“谢谢您送我读书。”   姐妹俩一模一样,包括高矮胖瘦。但区分两人很容易,她们的差异显而易见。妹妹活力奔放,她则是沉静羞怯。单从坐着的姿态就大不相同,她拘谨地交织着双手夹在膝盖里,肩膀也不舒展。而楼上的那位,永远是挺胸昂头的。   云坤调转目光,看齐神父,“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四年前你带来的不是她,是妹妹。你当时也没讲她叫许如意。”   齐神父用力搓了搓手,很尴尬,“这个事情……云先生听我慢慢解释。”他有一点口音,讲起话来需要别人全神贯注地听。“当初来云先生家里骗钱的是妹妹许如意,我当然要带着她来承认错误。她在路上跟我讲,来你这里是顶着姐姐的名字,我想这个不是多么重要,见到你后也就没有提。云先生你宽宏大量,不单没有追究责任还提出让她上学……”   云坤打断她,“所以去读书的是姐姐,不是妹妹。”   “对。”   云坤再次看向姐姐,他无法顺畅地叫出她名字,总感觉这名字属于另一个人。   “你妹妹这些年在哪?”   她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姐姐说:“我妹妹如意六岁时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我们再见是四年前。”   时间回到四年前,十七的妹妹许如意回到家乡。她的归来让姥姥和姐姐都分外惊喜,她们没想到失散十一年后还能再重逢。但这种喜悦因为一无所变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家还是那个家徒四壁的样子,贫困窘迫的日子跟许如意离开时没有两样,甚至还要糟。风烛残年的姥姥比老屋更摇摇欲坠。她那颗跳动了七十余年的心脏走走停停,象随时可以停摆的旧挂钟。   镇上的大夫说,老人很可能在某天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安放心脏起搏器。而那五万多的手术费对这个家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不要说五万,就是五千她们也没有。姐姐靠着教区资助,勉强读完了高中。她已经为自己想好了下一步出路——当修女。   妹妹许如意也拿不出这笔钱。祖孙三人抱头痛哭过一场后,姥姥很是欣慰地告诉她们,病不治了,知道丢了的如意还活着,她已经很感恩,感谢天主让她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一面。但许如意不甘心看着姥姥死,她绞尽脑汁想办法要凑够那五万块钱。可她家地处大山深处,既无便利的交通也没有可挖掘的资源。村里剩下的全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但凡有点本事的全迁到了十几里外的镇上。   最终,妹妹许如意走家串户,从那些活标本似的老人手里收购了一些老银镯子或是其它古旧东西,卖到镇上的文物贩子手里挣了一千多元。兴冲冲拿回家时,发现姐姐跑到几里外的教堂,跟着修女学弹风琴去了。气得许如意追过去跟她大吵一架。吵声惊动了堂里的齐神父,他才知道那个从小在教堂里玩耍的许如意回来了。肯定了她的孝心后,齐神父还是让妹妹去给姐姐道歉。   妹妹如意徘徊在院子里迟迟不去。这时,教姐姐弹风琴的修女出来,偷偷塞给许如意二十块钱,说是帮姥姥买点东西吃。许如意看她也是清苦执意不要。修女就跟她坐在院子里慢慢聊起来。说来说去,修女提到她刚知道自己父亲去世了,除了替他祈祷早日天国,自己也无法为父亲做些什么。   后来,姐妹俩回家的路上,姐姐给妹妹如意讲了修女是个私生女,据说父亲是个有钱人,只可惜五十出头就死了。说者无旋者有意,许如意知道修女与自己年龄相当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里形成了。她花了几天的时间,跟修女领,套到了有关她父亲云邴楠的消息。然后,趁机偷了据说父亲送给母亲的戒指,只身踏上了赴深州的路。   十余天后,她拿着骗来的六万块钱回到家乡,却得到了姥姥去世的噩耗。钱也没有用了,伤心失望的许如意托姐姐把钱捐给教堂。姥姥是虔诚奠主教徒,钱捐了她也一定高兴。没了牵挂,许如意要离开家乡了。而姐姐拿着这些钱不踏实,她大约猜到妹妹如意做了什么,趁着与神父告解时,一五一十说了。齐神父知道后,主动去问许如意,她也没隐瞒,承认是假借修女的名义,骗来了六万块钱。耿直的齐神父不能稀里糊涂收钱,他带上许如意找到了云家,准备退还这笔钱。   后面的事如他所说,云坤并未追究,反而提出送‘许平安’上学,因为当初她来云家时,所提的要求就是由云家担负自己大学四年的学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云坤坐在床边,默默注视着床上酣睡的她。他要花上半天的功夫消化掉刚才的故事,再用全新的名字‘许如意’来称呼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女孩。姐姐已经说了,留学的是她,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每次谈起留学话题,总被她七绕八绕,或是用各种事情岔开掉。   云坤最好奇的是这么些年,她在哪?做什么?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但这一切没有答案。连姐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当初妹妹说得特别含糊,她和姥姥沉浸在喜悦里,也没死乞白赖追问。现在再回忆,根本没什么印象了。云坤相信姐姐说的是实话,她感恩戴德的,恨不能掏出心来那般诚实。   窗外的雨声渐大,预想中的大雨来了,哗哗声传进屋里,吵醒了床上的许如意。她缓缓睁开眼,看清云坤在眼前,于是四脚着地爬到他腿前,唔哝道:“我是不是睡到该吃晚饭了?”   “午饭。”云坤淡淡地答。   她枕着他腿,小狗一样蹭来蹭去,迷迷瞪瞪的,“可我不想吃,还想睡。”   她这睡眼惺忪的样子特别有种憨态。每回遇上她耍赖,云坤一准纵容地敲她个毛栗子,然后放弃原则陪她再睡片刻。避着人时,他愿意迁就她,就象她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听过姐姐的叙述,云坤已经没了滔天怒火,那个倔强的丫头越发让他雄。但这种雄无法抵消他心里的疑虑。云坤比一般人有更强的戒备心理,无法接受带着谜团背景的人存在于自己身边。接下来,他选择了开门见山,“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吗?”   她还混沌着呢,眼皮半睁半闭,“睡懒觉?”   “是欺骗。”   她含糊地应一声,闭上眼象是又要呼呼大睡。   说实话,云坤很想看她如何反应,他刻意歪头凝视她,然后一字一顿,“你最不能容忍什么?许如意。”   她眼睛倏地睁开了,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迷糊荡然无存。不单如此,她整个身体都变僵硬了。   云坤有种透彻的解气,“还好。”   “还好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还好我们反应差不多,要不然,我真象傻瓜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你派人查我了?”她这声音也清醒无比。   云坤没承认也没否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看在许如意眼里,是何等的冰冷和不屑。她撑住床沿,从他腿上脱离,却被云坤一把抓住,“不说点什么吗?”   “你查过了还问我干吗?想看我态度老实不老实?”   “我想听你亲口说。”   “那你要失望了。”   “许如意!”云坤咬牙切齿地叫着这个让他陌生的名字。他恨这名字,令他有种错位感,不知那些过往叼蜜该如何安置。归于她?还是楼下那个满怀感激的‘许平安’?   她试图拨开他手,一下两下没有拨动,她扬起脸,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难道错的不是她?不该因为欺骗而愧疚或是乞求他的原谅?云坤没有见识过她这种铠甲似的冰冷,消失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他恶狠狠扯住她睡衣的领口,“不要以为我还能象上次那么原谅你。”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支付学费,他做了,很快也就忘了。不投注感情的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不是齐神父再带着她回来,云坤能想起的只是父亲曾做过的一件黄事。   “我没想让你原谅!”她的气势比他更强悍。   云坤有种失控的慌张,那个被他拿捏在手心里,以他的喜怒哀乐为中心的人不见了。她抗拒、决绝,凛冽得象一块冰,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他的怒火眨眼间蜕变成无措,仿佛又重回噩梦里,找不到刀时,无力茫然的他原地打转。他用力将她扯进怀里,压抑着从心底泛起的一波波寒颤,“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怀里的人停了半天,才幽幽地说:“是你先这么看我的。”   窗外吹进水汽浓重的凉风。云坤感到冷意的双重夹击,此刻的冷更突显怀里那个身体的火热。他俯身寻找她的唇,迫不及待要攫取来自她的暖意。云坤想,她永远不会懂,自己有多怕冷。唇齿相依的纠缠中,他探进她睡衣里,抚摸着她妥帖温热的肌肤,云坤满意地在心里长吁一声。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了,不管她叫什么,这个带给他热力的身体没有变。于她,也许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而对云坤则有一重陪伴的意味。经年累月的孤单和沉甸甸的黑暗里,她是光,是热,是透进他世界里的一抹清新。   云坤带着几分恨意咬噬她,报复她刚才的冷硬态度。她逐渐有了呼应,僵着的身体也慢慢酥软,衣衫半褪之际,她鼻端溢出碎碎的俄吟。云坤最是得意她情动这刻,温顺的她如春泥一般,任自己,丢失的掌控感渐渐回来了。他就到她脸旁,细细描画着她唇角,不甘心地追问:“这些年你在哪?”   热烈回应他的许如意蓦然定住了。   他继续象是以往亲密时那般,掐着她最是怕痒的一段肌肤,催促道:“快说啊。”   她抽离得极快,冷笑,“这算什么?色-诱?”   云坤的脸腾一下红了,俨然受了侮辱,愤然从她身体移开。   她也掩紧睡衣,坐了起来。这下两人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云坤忍了又忍,没有发作,他到窗边关上窗户。没有雨声的伴奏,他的声音比开始清晰很多,“我知道你六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你只要告诉我,六岁以后你在哪,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背着身,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你说过,所谓解释是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哪样我都不需要,更没必要把伤口再掀开给你看一遍。”   语气还是那么招他恨,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云坤不想跟她计较,只要哄劝她说出具体内容,使自己安心就好。他坐到她身后,温柔地摩挲她后背,“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十倍百倍垫你讨回来。”   “没人欺负我,也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云坤想起她提到过的,1500天里她不停地让自己坚持下去,还有掉在他指端那些发咸的眼泪。   “不可能。”   她掉过身,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问:“我第一次是给了你,你不信吗?”   他当然是信的,问题是他们所谈的不是一码事。云坤怪道:“傻瓜,我说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不是指的那件事。”   她的抵触没什么改变,“我的人我的心都摆在你面前了,就这样。”   “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   “我说过别用卑鄙的方法对我。”她冷冷的警告。   一看到她脸上浮起的冷意,云坤就恨,恨不得用利器敲碎那层使自己慌张的冰,他捏住她下颌,“你知道吗?所谓卑鄙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楼下传来摆放碗筷的动静,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再怎么怄气,饭还是要吃的,况且也不能饿着客人。“下来吃饭。正好见见你的家人。”   她的冰冷出现一丝缝隙,是无法掩饰的惊惧,“你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给云坤某种提示,他当然没有那个念头,这事跟处理豹叔不一样。但他暗暗高兴,无欲则刚,有所畏惧终究是好事。他淡淡一笑,“看你的表现了,别真的让我不得已而为之。”   走到门口时云坤扭头,只见她慷慨赴义似的拿起梳子,背过身梳头、换衣服。看着她背影,云坤有种错觉,她周身都罩上了冰。   老宅客厅里的大餐桌极少使用。平日云坤和她要么在后面花园吃饭,要么端进房里。今天有客人来,它派上了用场。许如意下来时,云坤坐在主位上,两个客人守着餐桌一边。   齐神父和姐姐许平安见到她从楼梯下来都惊愕地睁大了眼。   许如意匆匆点了下头,算是代替招呼,然后默不作声地坐到他们对面。开饭前,由神父领着做祷告,云坤没有信仰,一边看着他们三个。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于人间……”   “阿门。”许家姐妹虔诚地划着十字。   “可以吃饭了?”云坤客气地询问齐神父。   “可以了。”   没等云坤再说,在座的姐姐突然发话了,“你还没跟神父问好。”   本来就绷着脸的许如意,象不服管教的孩子,无声而敌视地瞪着姐姐。僵持几秒钟,她狠狠白了一眼,才说:“齐神父好。”然后,又不无挖苦地补上一句,“许修女好。”   姐姐神态安然,“我侍奉天主,你应该为我高兴。”   妹妹嘀咕出一串谁也听不清的话,想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宽厚的齐神父问她:“如意,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许如意硬梆梆答:“项链。”   “我是问,它是什么?”齐神父明知故问。   许如意焉能听不懂话背后的意思,她悻悻的,“我不想听道理,我饿死了要吃饭。”   饭没那么容易吃,姐姐还有教训等着妹妹呢。在云坤面前,她很想拿出家长的威严来,既是教训不成器的妹妹,也有替云坤鸣不平的成分在,“你怎么又来云先生这里,是要再骗钱吗?你不能利用别人的善心,那是违背天主旨意的恶行。”   “没有我骗钱你能去留学吗?没有我骗钱你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山,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别跟我得了便宜再卖乖。”许如意不敢对齐神父怎么样,但是对姐姐她毫不客气。   气得姐姐脸色涨红,“我应该感谢的是云先生,感谢他的慷慨和善良。”   “没有我他认识你是谁?!”   “我为你感到羞辱,愿主宽恕你的罪恶。”   “你从我的罪恶里受益!你应该先去忏悔。”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在饭桌上吵了起来。   许如意转过脸,象找人撑腰一样看云坤,蛮横无礼地喊:“我不想再看到她,你马上叫她走。”   “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姐姐气冲冲站起来。   一侧的齐神父也面有不悦,马上放下筷子。   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动上一口,客人却要离开。本来云坤还想借助齐神父再劝劝许如意,这下全泡汤了。   许如意象是也后悔了,但她死硬着不说,把齐神父的包抓在手里不松开。   “你什么意思?”姐姐质问妹妹。   “你走!我又没说让齐神父走。”   齐神父执意拿回旅行袋,他涵养好,话没有说透,他提醒许如意有时间多读圣经。对云坤的挽留,齐神父说,教区里还有事等着处理,实在不能耽搁。   云坤也是无可奈何,“我派车送你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齐神父他们离开的时候,许如意又生枝节,她非要送神父到机场,谁拦也拦不住。当着许多人,云坤总得顾及她面子,他挥手叫来小艾,吩咐她搭上齐神父和姐姐,自己与妹妹如意跟在后面。以往坐车,许如意没老实过,总是跟他挤在一起,拉着他手黏着他。今天,她静静坐在一侧,拧着半个身子看窗外的大雨。   云坤偷眼瞟了她好几次,车窗上厚厚一层哈气,根本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她那么专注也不知在想什么。云坤陷入莫名的烦躁里,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偏要闹到冷战,自己的要求哪里过分了?   没人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整个事件往更加不可收拾上演变。   到了机场,云坤与齐神父握手道别,然后他又示意许如意跟齐神父说再见,顺带为她刚才的无礼道歉。她磨蹭的,倒是照着做了。当齐神父提及,还应该跟姐姐说点什么时,她梗着脖子,不情不愿的。   姐姐也是气着呢,低头摆弄自己沾了水滴的头发,头也不抬。   互相较劲了一会,许如意先服了软。她挪到姐姐眼前,瞧姐姐箍头发的发绳已经磨得露出里面肉色皮筋,她摘下自己头上的水晶发卡,想要给姐姐戴到头上。   姐姐当然是不要的,左躲右闪,但拗不过妹妹比她有劲。没办法她只能任着妹妹在自己头上摆弄。姐妹俩这一拉扯就脱离了云坤和齐神父身边。云坤想的多,怕许如意生出什么幺蛾子,他迈步想跟过去,刚动了一步,姐姐脸上突然闪过的一丝困惑使他登时有所警觉。她象是听到什么理解不了的话,想要扭脸看妹妹,但被拽着头发没法动,姐姐纳闷地眨了几下眼睛。   云坤轰然惊醒,他总觉得有哪不对劲,终于被姐姐这个神情点醒了。许如意再鲁莽也不会对人大呼小喝,更不是仗着云坤撑腰而狐假虎威的人。原来她故意气走姐姐,这是让她逃离虎口?云坤震怒的同时又有些难过,自己在她心里竟是如此不堪吗?他不动声色的打发阿图带许如意先回车里,自己则是微笑着问姐姐,刚才如意对她说什么。   姐姐还是那么知无不言,“她说叫我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深州,她说了两遍千万不要来。”   如果说开始云坤仅仅是介意她不够坦诚,到后来察觉她使出手段跟自己较量,这其间的转变足以使他警铃大作。回到老宅,他叫来了阿图。   “我要知道她这些年在哪?干了什么?”   阿图问:“二少你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云坤心里阵阵发空,有种寒意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他不想透露出此刻的脆弱,但喃喃自语的话听上去象失了魂一样,“我想相信她,但她让我看不清,越来越看不清。”   “小心!”阿图手疾眼快拦住他手。桌上是一碗驱寒的姜糖水,滚烫的,云坤迷糊着差点把手伸进去。   “谁弄的?拿走!”云坤厌烦地迁怒于它。   “小艾说,山里潮气重,二少还是喝了吧。”   “小艾?”这个名字也让云坤头痛,她曾说过许如意身上那些疑点,背后调查也是她挑起的头儿。“阿图,你说许如意会不会是赵自海派来的?”   阿图愣住了,“这……”事关重大,阿图不敢轻易答复。   云坤心乱如麻,他抚住眉心,用力回忆许平安,不对,许如意来深州后的行为举止,素描本上那些神秘的图,还有赵自海背后偷袭那晚,她的灵活应对,唯一值得奇怪的地方……他说:“当时她拦住我,不让我杀赵自海。”   “就凭这个你怀疑她?”   云坤的话音象眼神一样迷茫,“她变了,象是我不认识的人。你知道中午她为什么跟她姐姐吵架?她怕我用姐姐威胁她,迫不及待要送她走。如果……如果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会使这些手段吗?”   此前,阿图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误会,上升不到多严重的地步,讲开了也就没事了。但云坤的话令他意识到里面的复杂。他谨慎地说:“一旦我出手,二少你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除非许如意死了,不问到答案自己绝不会收手。   云坤吓一大跳,“谁让你用那些手段了?”   阿图倍加为难,“单是问问,是问不出东西来的。”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碰她。”他的口气那么象耍赖的孩子。   从云坤房里出来,阿图挠头想了半天也没对策。路过许如意的房间,他敲门走了进去。小艾守在里面,许如意背对着门口,打坐似的望着窗外。阿图摆手请小艾回避。站到她身侧,阿图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大雨已经停歇,那些乌云统统不见了,只剩了通透空茫的青蓝色天空,一望无际。   前些天,也是这么一场雨,也是此刻相同的时间。阿图清楚地记得,好容易盼到雨停的许如意,钻到围墙旮旯那儿捡了几十只蜗牛,装到一个玻璃瓶里,屁颠屁颠去送给云坤。她想得挺美,让云坤看个新鲜,重温下童年的乐趣。哪知他最恶心这类软体东西,正在喝的一杯参茶吐个干净不说,晚饭也没了胃口。垂头丧气的她狠狠将那个瓶子扔出老远,随后一晚上恹恹的没有精神。   那种没精神跟此刻的沉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阿图喜欢看前面的,象瞧热闹一样,他在旁边幸灾乐祸,或者暗自羡慕云坤。而后面这种不太好,无端的叫人跟着她一起情绪低落。   “明天肯定是晴天。”阿图没话找话。   “对。”   阿图很高兴她能搭茬,这样就可以把话题往下延伸。“但是山上的路不好走,下过雨后到处是软的。”说着话,他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有话直说吧,阿图,他打算怎么处理我。”   阿图没想到她如此灰心,赶忙安慰道:“多大点儿事啊,说清楚不就得了。二少挺好说话的,尤其对你。”   她失笑,没有接话。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二少这人看着冷,其实对人很好,但他的好都揣在心里轻易不说。”   “哼,他不说,他背地里找人调查我,他根本不信任我。”   “那……也是你有错在先吧?”阿图嘀咕。   “我准备跟他坦白了,”许如意瞪起眼睛,“但我没想好怎么开头。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整天听他叫平安,我还得高高兴兴答应,换你试试?”   “你自作自受。”她活跃,阿图就忍不住想打击她。   “我是自作自受,他有什么怨气对我来,干嘛扯上我姐?我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整天就会念圣经做祷告。为难她算哪门子本事?”   阿图拉过旁边的椅子,椅背朝前放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说:“我没跟你说过吧,二少在我心里特有位置。有时候他既象我大哥,又象那个我从没见过面的爸。他脑袋里能装好多主意,那些主意够我想上几天几夜的。可是刚才,他整个人都乱套了。”阿图远远点了她鼻子一下,“就因为你。”   许如意悻悻地白他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下面要说的话才是真的。你听好了,你要是敢对二少心怀歹意,从我这儿就通不过。到时候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心怀歹意?”许如意急了,炸毛一样,“你拿他当大哥,我拿他当命!”   阿图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有准谱了。出门的时候,他对仍旧气呼呼的许如意说:“你只有一条路,跟二少坦白去,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许如意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睡觉前云坤自会出现,可等了一夜,第二天整个白天,直到将近午夜十二点,云坤始终没有露面。不但他没影儿,连饭菜也给她断了。许如意有轻微的低血糖,经不住饿,饿狠了会头冒虚汗眼发花。若是腆着脸下楼找些饭吃也不难,可小艾这个冷面阎罗亦步亦趋守着她,许如意不想叫她看笑话,硬扛着没吃。   到后半夜接近三点钟的时候,好容易迷糊着睡过去,又被小艾粗手粗脚地拽起来。饿了一天一夜的许如意走路直打晃,迷迷瞪瞪跟小艾到了地下室。里面一盏亮得刺眼的大灯泡将刷得锃亮的水泥地板反射出白光。   头顶的强光晃得许如意睁不开眼。在她手边立着一个点滴架,上面挂了两袋血浆,粘稠的深红色。脚边还摆了一个塑料盆,不知要做什么用。见阿图从后兜里抽出一个黑色面罩,她似乎猜到点什么,登时往后闪避,“你敢?云坤要是知道饶不了你。”她手脚早被小艾捆到了椅子上,怎么躲也是徒劳。   阿图一点点撑开面罩,动作慢吞吞的,象是故意要叫她看清楚,好加重她的心理压力。   “云坤!云坤!”许如意大声呼救。   “这只有你跟我,你放心,我用的是最干净的法子,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我不使。”阿图的话象头顶的白光一样,有种森然的冷意。“告诉我这些年你在哪,痛快点儿,你省事我也不为难你。”   “你叫云坤来。我不跟你谈。”她咬紧下唇,脚底暗暗使劲,拖得椅子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   “二少给你时间了。他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阿图又从腰间的皮带旁抽出一个薄薄的刀片,他蹲下身,一边观察许如意的手腕一边说:“你看那两袋血浆了吗?是给你预备的,只要你老实说了,我马上给你输血。要是不说……”   许如意脸上呈现出无法描述的惊恐,她甚至忘了再躲避。   阿图很满意这种震摄效果,接下来替他省却了很多威吓。   “阿图阿图,”她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有恐血症,一见血就晕。我现在就晕,晕死了。你赶紧送我回去,我两天没吃饭了,等我休息好了再答你问题,好不好,啊?阿图。”   阿图晃晃手里的面罩,“恐血症?我保证你看不见一滴血。除了,”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闻到血味。不想受罪就赶紧说,说完了好回去接着睡。”   许平安伸长脖子,冲着地下室的门处大喊:“云坤,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说了,你不许再拿卑鄙的方法对我。云坤……云坤……”喊到后来,她嗓子破音了,声嘶力竭的,“云坤,我千里迢迢来找你,我掏心挖肺地爱你,你就拿这些回报我吗?你出来跟我说清楚。你出来,云坤,你告诉我……”   阿图把面罩高高举到她头顶,面无表情开始报数,“十、九、八……”   许如意躲他,啐他,拼命甩着头,但数到‘一’后,漆黑还是完全罩住了她。   随后,阿图压住她左侧的手腕,“再问一遍,这些年你在哪?”   “我要跟云坤说。”她嗓子彻底哑了。   忽然,许如意感觉到,一道短促锋利帝痛划过手腕处。很明显,是刀片切开了皮肤,立即有热热的血淌过手腕。地上的水盆传来‘答’、‘答’有节奏的液体滴落声。没有吃饭的她,根本就是虚弱不堪,再面临失血,许如意眼前一阵阵冒金星。她拼命挣脱,用尽全身力气,只听阿图平静滇醒她,“越动血流得越快。”   果然,滴答声明显加快了,血腥气开始盘旋在这密闭的房间里。许如意破釜沉舟,她不信阿图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她要赌一把。于是,挣得更加激烈,脚尖使劲后,凳子轰然倒地,她也重重地栽倒在地,头磕上水泥地面。同样让她感觉到有热呼呼的血流出来。但这没有唤起阿图的同情心,他轻松地一拽椅子,许如意又恢复成端正的坐姿,血继续滴滴答答流进盆子里。   她感觉到阿图贴近了,说话带出的热气扑到面罩上,不为所动的冷静,“再问一遍,这些年你在哪?”   “阿图,我求求你,求求你,叫云坤来。”她用力对着他磕头,血洇透面罩,又热又黏糊糊的,刺激得她睁不开眼。   “赶紧说了,我们都省事。”   “求求你,你叫云坤来,我只跟他一个人说。”   “我提醒你,再这么拖下去,我准备的血浆要不够了,你给我一句痛快的,说还是不说?”   “我要跟云坤说。”她哭了,崩溃的大哭。   “这些年你在哪?”   “我只跟云坤说。”   “说,你在哪?”   他们陷入了胶着的对峙中。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许如意感觉热血已经流尽,自己成了干枯的皮囊,她磕头捣蒜一般求饶,“阿图求求你,我不想死,血,你快给我输血,我要不行了。”   “回答我问题。”   “阿图,快呀,我马上要死了。我求你求你,求求你……”   “好,那我换个问题。”阿图的声音渐高,“是赵自海派你来的吗?”   她拼尽力气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他。”   “许如意,你没说实话。”   “我把他看成我的命,我怎么会害他?阿图,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你相信……我……信我,快……给……我血……”最后几个字,她已然发不出音来,只剩了断断续续的气流声。   “我不信。”   “……”又是气流声,嘶嘶的,听不清内容。   阿图很是遗憾地叹气,“既然这样,我也帮不了你。血我不会给你输。”   许如意听到点滴架拖开的声,“不!”她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这叫声让人头皮发麻,宛如动物临死之前最后一声嘶吼。随后,她头无力地一歪,再没了声息。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阿图回头。云坤从角落的暗影里出来。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他,一步步走进强光的照射里,容颜枯槁,象是突然苍老了十几岁。   “我没碰她一个指头。”阿图解释,“她这是晕过去了。她以为我真的割了她脉,加上又饿又乏,精神……崩溃。”   云坤低下身,要解开她脚上的绳子。他手颤得厉害,半天没有成功。   阿图看不过去,“我来吧。”   云坤这一蹲许久没有站起来。   阿图不敢扭头看,手里迅速地除了许如意手脚的绳子,当他揭开许如意头上的面罩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蹲着的云坤仰起头,看到许如意那血葫芦似的脸,噙在眼里的泪‘刷’地涌了出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许如意睁开眼时,一下子没闹清自己在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认出,这是云坤的房间,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光线,但透过窗帘边缘游曳的白光,能判断出眼下是白天。她缓缓转动眼球,紧接着看到了曾经在地下室出现过的点滴架。上面挂着两个发瘪的透明药袋,不用说,一定是给自己刚刚注射过什么。她抬手,想看自己的手腕。   稍一动弹,立即惊醒了床边小寐的云坤,他赶忙拧亮了台灯。   许如意怔怔看着他,他下巴上冒起一层胡茬,粗糙潦倒的样子令她陌生。   “你醒了?”他探过身,柔声问道。   许如意垂下眼帘,扭过脸不看他。   云坤替她掖了掖盖着的单子,转身离开了。没一会儿,他端了一碗热呼呼道来。他拿了枕头垫到她头下,然后轻轻舀了一小勺碗里的东西,徐徐地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许如意没有张嘴,木然地看着他。   “是参汤。”他解释。   “我还没招供,你怎么给我东西吃?”她嗓音粗粝,象是被砂纸打磨过。   云坤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你嗓子疼最好不要说话。”   “我喊你你听到了吗?其实,你一直在门外看着我吧?”   云坤盯着手里的勺子,象被批评的孩子一样垂低头。   “你看着我流血,看着我求阿图放过我,看着我崩溃。”她缓慢嘎哑的嗓音象是钝刀子,慢慢切割着云坤的耳膜和他的心。“在我心里,我把你供得高高的,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不让人伤害你,为了你我可以死。没想到,”她没有叹气,可停顿的空隙里分明充满难过,“我豁出命保护的人,反过来……”她说不下去了。   “你先不要跟我赌气,喝了它再说。”他们现在换了位置。原来是许如意讨好他,看他脸色行事。现在云坤处于下风,话里话外都有种哀求。   可许如意并不买账,“你怀疑我是仇家派来的?那我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这又怎么办?”   这是一道无解碘。阿图说,最后许如意嗓子哑了,答的什么他没有听清。而且她太过虚弱,根本没给自己留出多少时间。阿图承认,这是一次很失败的审问,几乎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   深受刺激的云坤不想再追究赵自海的事。那会让他和许如意陷入永无头绪的死结里。他屈从于内心的,还是选择把她留在身边,只要她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理由就够了。云坤说:“他已经死了。”   “懂了。他死了我也没地方领赏金了。杀你哪还有意义。”   云坤恍然觉得她眼里最后的一点光也熄灭了。的确,许如意可以接受他生气、质疑,但这种不信任,彻底打击了她。她拉高被单盖住了自己的脸。   接下来几天,许如意跌入长长的昏睡。有时是真睡,有时是藏在被单里装睡。她已经看过自己手腕,光洁无瑕,压根没有什么伤口,再回想地下室里整个过程,她全懂了。懂了之后是更深的愤怒和强烈的羞耻心。她变了,开始不言不语,并且不许开灯,不许人靠近。黑暗成了她隔绝外界的屏障,床成了她隐藏自己的堡垒。   郑医生来家里为许如意的伤口拆线。因为跌到水泥地板上,她额头磕出两寸长的一道口子。郑医生说注意加强营养,不要总关在房里,多到外面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恢复。他走后,云坤提议去后院晒太阳。她不肯,死命抓着床栏不松手。   云坤一根根掰开她指头,她又把另一只手抓上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云坤忍无可忍。他已经低到了尘埃里,连续几天,他小心翼翼,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可她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有时睡醒后睁开眼,发现云坤躺在身边,她马上不计后果地把自己往床下摔,她用伤害自己的方法阻止云坤接近。云坤只能蜷缩在床前瞪椅上,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相比许如意遭受的那半小时折磨,他的折磨刚刚开始。   “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昏暗中,许如意傲然注视着他,“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   “明白就好。”他又去掰她的手。   “那你接着在我身上使呀。不要来假的吓唬人,你也不要躲起来偷看,光明正大的看。”   她这么说,云坤的气势登时颓了。他怎么敢再亲历那一幕?他的噩梦又回来了。这次的主角是许如意,一闭上眼就是她绝望的求救声,喊‘云坤你来’,‘云坤给我血’。如果拉开厚厚的窗帘,让阳光透进来,许如意会发现他眼里布满红血丝,那是连续几天少眠的结果。   云坤哀哀恳求她,“你已经遂没晒太阳了,我推你去后面花园坐一会儿。凉亭修好了你还没看过,我叫老余在里面摆了花,还有西瓜,你去坐一坐。”   她冷笑,“对,我坐一坐,好叫所有人都来参观,看那个鬼哭狼嚎求饶的软蛋,看她那天夜里怎么丢人现眼的。”   “没人敢嘲笑你。”他雄地想抱她,谁知她察觉出来,直挺挺往一边倒去,俨然是要拿头往墙上撞。急得他匆忙去拽她,手刚搭上她肩,‘咚’的一声也同时传来。   云坤慌得眼睛都红了,刚拆了线的伤口怎么能再去磕碰?他宁愿她这下是撞在自己身上,总好过硬梆梆的墙面。束手无策的他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再逼下去,他只能反击。他咬牙切齿地警告,“许如意,你的把戏到此为止,否则我不客气了。”   “哼。”她满不在乎,“我已经领教过你怎么不客气了。”   他不说话,再一次去掰她的手,她照旧抵抗。云坤点头,“好,既然你喜欢这张床,我就让你留在这。”他找来一节绳子,二话不说将她手捆在了床栏上。   她冷笑一声,“接下来呢?”   云坤坐回床前瞪椅上,抱紧双肘,闭上又干又涩的两眼。刚有些倦意,令他担心的噩梦又来了,许如意眨着黑幽幽的眼睛叫他,云坤,你来,快来救我。他浑身一颤惊醒过来,额头已经布满冷汗。再侧头看她,她背过身去,象独自取暖的小兽那样蜷成一团。睡衣拉高了,后背下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腰肢。昏暗里,那截肌肤有无穷的蛊惑,云坤贪恋那里散发出的暖意,悄悄用指尖触了一下。她发现了,又故伎重演往床下滚,可手捆上了,云坤也拦手堵住了她。这种接触叫她恼火,她调转方向又要往床头的墙上撞去。   云坤再顾不了那么多,抓住了她后衣领,“这是你逼的我。”   “不要碰我!”她吼道。   “我碰了,你再去撞!”他按住她脖子牢牢钉在枕头上。   她奋力一挣,险些将云坤掀个趔趄。云坤调整姿势,欺身上去改为半按半压,喝道:“你再挣?”   许如意两眼冒火似的瞪着他,声音却是冷的,“别以为我不敢,我只是不想弄伤你。”   云坤一怔,她话里透露出的关切那么熟悉,一如她往日的样子。湿意弥漫进他干涩的眼里,几天来痛苦不堪的情绪仿佛找到宣泄口,他委屈且又忿忿的说:“你已经伤到我了。要我告诉你怎么伤的吗?”   她还是那么招人恨,“叫我看看你流了多少血。”   血,又是血。云坤已经被这个字眼折磨死了。他忘不了许如意满脸血的惨状,比父亲那种安详的睡态更令他疯狂。“好,我给你看。”他猛地扯开身上的衣服,露出精瘦的胸膛。“你的血在头上,我的血在心里!”他恨不得挖开心给她看。   “你没有心!要是有心你不会这么对我!”她突然歇斯底里发作了,“你指挥阿图威胁我,你看我吓得要死是不是很得意?你听我跟人求饶,你满意吗?是不是你还教阿图把那些滴答声做得逼真一点,好叫我快点崩溃?”   “你的心又在哪?我不过是问问你这些年在哪,值得你拿冷冰冰的眼神看我?我心心念念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吗?怀疑我卑鄙无耻的要去对付她?”   “你没有吗?是我卑鄙?是我自己发梦摔伤的吗?”   云坤再次哑口无言。他呆呆倚在她身上,□的肌肤在空气里,骨子里的寒意又侵上来。而腿上的肌肤与她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分明感受着她的热力。冷与热的对比下,云坤入魔一样,伏低身,尽可能多爹到她身上好获取暖意。   许如意竭力闪避,但她的躲带着忌惮,不为别的,她怕伤到他,她知道这些天里他在急剧消瘦。她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恨着,一方面又雄着,此消彼长,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晦暗不清的环境里,她这种不甚坚决的抵抗与情动时的扭动异常相似。这唤起过往的记忆,那温热的身体,那勾着他向前探索的源源不断的热力,云坤熏熏然沉醉其间,当听到许如意羞愤不已的喝斥时,他已经箭在弦上。   “你再碰我,我要不客气了。”   “我们不要闹了。我们还象从前那样不行吗?”他嘴里求着,手上却迫切地扯开她衣衫。   她的手绑着,只能扭动腰肢,抗拒他的,“你根本不信我,我们怎么回到从前?”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坦……”他身子一沉,挺进她身体。   “你滚。”干涩的,疼得她几近窒息。   而云坤什么都听不见了。那种紧致滚烫慰藉了他多日来的冷意,他一往无前地俯冲,拼命攫取他熟悉的温暖。额头的冷汗变成热汗,还有后背,全身,无不弥漫着热气腾腾的汗水。他激动得不能自持,愈发驰骋。极乐中,他不再是被热力融化的、沉静的水,他幻化成蒸腾的云,氤氲而起,自由自在守护着他的伊甸园。直至脑中白光闪过,他犹自恋恋不舍。他痴狂地吻着身下那个弓成一团的女孩,满怀感激,满怀爱恋。过了许久,他翻身下来,久违的困意随之驾到,他当即坠入幽深无边的睡眠中,没有噩梦,没有许如意,什么都没有。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一大清早,司机小志利利索索刷完了车,等着云坤和阿图出现。今天他们要下山去市里。   这段时间,老宅的气氛颇为诡异,从阿图到搞家政的阿姨,各个都是噤若寒蝉,再小心谨慎的做事,也算不准哪会惹到云坤不悦。后果嘛,倒不是多严重,但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呢?   小志是这些人里最悠闲的一个,只要云坤不用车,他基本上没事做。按理说,他惹不着云坤。可事情总有意想不到的时候。那天小志闲极无聊,去山上采了些野桑葚,回来恰好碰上云坤。瞧他手里拎的东西,云坤的脸立时阴了。搞得小志莫名其妙。没多一会,管家老余来把他的战利品收走了,说是云坤讲了,他要是没事做的话趁早交出钥匙下山去。吓得小志以为自己要被炒了,提心吊胆大半天。最后还是家政阿姨的点拨,解开了小志的困惑。原来,长野桑葚那片地方跟云坤平日里散步的地方重合。云坤正跟许小姐闹别扭,很久没爬山锻炼身体了,瞅见山上的东西自然没好气。小志不敢瞎走了,每天抡开膀子刷车,发泄多余精力的同时,也让云坤看见自己多敬业。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假日饭店,到了目的地后,小志谨慎地从反光镜里回望一眼。上车后,云坤闭目养神似乎困得不行。这跟平日里冷静沉稳的他大相径庭。小志又看一眼阿图,这位也是萎靡,耷拉着眼角一副霜打的怂样。   小志识趣地谁也没招呼,屏住呼吸等着他们自己动弹。最终,是阿图轻声提醒了一句:“二少,到了。”   云坤猛地睁开眼,象是刚迷糊了一觉,眨眨眼才彻底醒过神来。他拉开车门下去,走出几步又回来敲车窗对阿图说:“去那个蛋糕房买点……你看着买吧。”   阿图立马点头,“明白。”   等云坤走远了,小志试探地问:“你说,二少这……”   阿图凶巴巴瞅他一眼,“烦,少理我。”   云坤来到酒店咖啡厅,里面纪律师已经在座。他旁边是个三十余岁的俏丽女性,典型的白领打扮,时尚干练,只是眉眼间有种憔悴和睡眠不好留下的晦暗。   见他来了,纪律师起身介绍,“这是石小姐。”   “云先生。”没等纪律师再说,那位石小姐恭敬地起身,鞠了一个半躬,“谢谢您。”   云坤淡淡一笑,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石小姐是赵自海的秘书,因为地下钱庄的案件受了牵连,也在收审范围里。云坤派纪律师斡旋,将她保释出来。今天约她见面,云坤是想了解一些有关赵自海的事。当初,就是她透露给纪律师关于赵自海钱庄的秘密,当然,她和纪律师是怎么认识的,又如何能够讲出那种关键机密,不在云坤关注的范围里。   “请石小姐过来,是有些事情想知道。”云坤开门见山。   “云先生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她在赵自海身边工作多年,相当于豹哥对云家的了解。   “我父亲跟赵自海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石小姐说得很含蓄,“赵总这个人心胸不太广,容不下别人比他强。云家和赵总都在这个圈里,有点也挺正常。”   “能上升到杀人的地步?况且云家经手的生意与他不重叠,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是。”她点头。或许石小姐刚从看守所出来,尚心有余悸,说话非常谨慎,明显是存着小心不敢放言。   云坤看出这点来,他缓了缓语气,淡然地问:“石小姐觉得赵自海除了心胸狭窄,还有什么弱点?”   谈到了熟悉的人,石小姐放松下来,“赵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强悍,蛮不讲理,还有点唯我独尊。其实,他胆子不大,尤其惜命。稍有点儿头疼脑热,就联想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每年花在体检上的开销是挺大一笔钱。”   云坤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是想说他没胆子杀人?”   “杀人的事我不知道。”她马上澄清。   “赵自海抽烟吗?”   “嗯。”   “雪茄?”   “不是,红双喜。”   “你接着说。”云坤鼓励道。   “记得云先生你后来传话要赵总血债血偿,赵总很害怕,马上给自己买了很多人寿险。而且,一提起你和云邴楠先生他就破口大骂。”   “我也不是诬陷他。”云坤说:“我父亲死时用手写了一个‘海’字留在镜子上。而且,我查过赵自海那天恰好也出现在那间酒店里,同一个楼层。”   石小姐想了一下说:“有件事不知道云先生了解吗?赵总有晕血症,基本上是看不了血的。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杀人。当然,你父亲去世的详情我不知道,不好瞎猜。”   “哦?”这对云坤来说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知道他买通人向我投毒的事吗?”   她点头,目光闪烁中带着点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她沉吟了片刻才说:“投毒的事情发生前,云先生是不是雇过杀手想杀赵总?”   “什么样的杀手?”   “大约二十余岁,男扮女装,化成夜总会小姐。”   云坤肯定的摇头。他的手段大多是劫持,因为活擒赵自海,亲口听他对父亲忏悔是报仇中最重要的一环,怎么能直接干掉他?   “那怪了。”石小姐很纳闷,“因为那个夜总会小姐,赵总受了很大惊吓。我记得他一个劲地跟我说,是你下黑手要他的命,他不能坐以待毙。后来没隔几天,在好运门停车场赵总又差点被劫走,他才……”她没说完。   云坤没有点明,好运门那次是他做的,但是叫赵自海逃脱了。依她的说法,倒像是自己逼得赵自海反击了。“凭你对赵自海的了解,你认为他有胆子把刀捅进人胸口吗?”   石小姐想了很久,久到大家以为她根本没打算回答这问题。正当云坤要结束这次谈话时,她突然说了:“除非有人拿枪顶着赵总的头。”   阿图从蛋糕房买了东西回来,正要抽烟打发时间,一抬头见云坤从酒店内出来了。阿图嘀咕,见面这会儿时间还不够开车过来花的功夫长呢。他赶紧打电话,把跑到旁边发廊做按摩的小志叫了回来。   回去的路上,云坤反复琢磨石小姐的话。手里待解的谜团没有解开,反而添了不少新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想着想着,云坤发现周身弥漫着香气,自己条件反射般口水泛滥。四下里一看,后座上摞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就是它,散发出浓浓的油香气。   “买的什么?”他问。   “小蛋糕和面包,面包房里有的都要了一份。”   云坤用力嗅了嗅,“真香,闻着就想吃。”   “二少尝一块吧。你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阿图热情地转过头,“足足两大盒呢,这东西吃的就是刚出炉那会,凉了不好吃了。”   云坤咽了下口水,“那就快点开,别等它凉了。”他抛开刚才的繁扰,专心盼着回家的路。经过一个市场时,他又吩咐阿图去买些新上市的水果。住在山上就是这点不好,购物不方便,简单的东西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   阿图买回了紫嘟嘟的杨梅,红得发亮的油桃,还有颗颗饱满的草莓。它们象丰收盛景堆满了半个后座。因为各种香气的萦绕,豪华锃亮的车厢内立时添了些人间烟火的世俗气。云坤心情大好。从前总是听许如意描述未来的生活,他极少放在心上。今天,闻着这些味道,他也有点憧憬那种孩子欢笑,池塘里养鱼的悠闲日子了。   山路两边的景致随着车的飞驰一闪而过,云坤体会了什么叫归心似箭。他心急地将娇嫩的杨梅袋子拎在手里,想第一时间叫她尝尝。还差二十余米到老宅的门,小志突然‘咦’了一声,收减油门。   云坤按捺了焦急的心情,探身通过风挡玻璃往前看,他不愿耽搁时间,想着万一遇到障碍,自己先步行回家。这一看不要紧,他心咯噔一沉。而前排的阿图反应快,已经率先一步冲了出去。   只见许如意迎着他们的车子跑来,比她往日风驰电掣的速度更甚,管家老余和几个人慌张地追在她身后。从山下通往老宅的路只有一条,大约她是想逃走,不料想云坤他们回来的早,两下里狭路相逢了。   猛然见到他们的车,许如意怔住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当机立断拐弯往一侧的山坡上跑去。她穿着薄薄的睡衣,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打斗,头发凌乱,睡衣丢了扣子,衣服下摆随着她的奔跑掀了起来。   云坤又急又气,仅是拉车门这个简单动作,因为哆嗦得厉害,反复了几次才完成。   小志也加入追赶的行列,七八个人撵着她都冲上了山坡。   许如意象灵活的麋鹿,一窜一跳,如履平川。再往前,过了云家老宅门前这一段,路面马上开阔了,可以直接通往山上,也可以走崎岖的野路下山。照她这个灵活劲,成功唾手可及。   “如意!”云坤对她背影喊,声音颤得象是混乱的碎片。   她登时定住了,仓惶地回头,正撞上云坤的眼神。隔着二三十米远,她能清晰地读懂他眼神中的慌张、无措,惊恐……还有恨意?许如意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他。每当瞥到黑暗中他蜷缩在躺椅上模糊的一团,她雄,她可怜他。但这雄又在他凶悍的掠夺中化为乌有。那一天,她被折磨得要死,她求他不要再缠着自己。他说什么?他一边肆意地律动一边敷衍说我冷。许如意没看出他冷的迹象来,她只看到阳光下的他,形销骨立,象个飘忽的影子,似乎一阵强风吹过就刮碎的影子。她心里神祗一般闪亮的人沦为如此,许如意心底泛起无边的悲凉,云坤,你何苦呢?   紧追不舍的阿图借着她这停顿,一个箭步扑上,将她按倒在地。马上有其他人跟上,围捕猎物似的把她圈在中央。看不到她了,云坤更是紧张,扔下手里的杨梅袋子疾奔过来。看他到近前,众人自觉地让开一道缝隙。还好,除了阿图没人上手。她正拧着身子奋力挣脱,这种大幅度的动作弄乱了单薄的睡衣,她手腕上淤青的勒痕、欢好后留在肌肤上的印记,密密匝匝袒露在众人眼中。这幅活生生受了虐待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家政阿姨诧异地捂住了嘴,把险些蹦出喉咙的惊叫压了回去。   云坤也是第一次脱离黑呼呼的房间,在日光下看她,遍布的印痕烧灼着他眼睛,似乎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控诉着自己给予她的暴虐和残忍。云坤无地自容,着声音吩咐:“回家去。”   阿图和小志一左一右,半押半搀地带她回了老宅。管家老余心有余悸的引路,“先去许小姐房里吧。那边清静些。”   云坤阴郁着脸,径直到自己房间。走之前,他交代了小艾,不管许如意挑衅也好,刻意为难也好,总之不要招惹她。如果小艾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不如早点回新宅去。还没到房门口,云坤听到屋里传来重重的踹门声,声音来源是卫生间,打开门,只见小艾反绑双手,嘴上糊着透明胶带,正气喘吁吁做自救。   面对云坤冷如寒霜的注视,小艾羞愧地垂低头,只剩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等云坤替自己除了手上绳子——颇具讽刺的是这绳子恰是云坤找来捆许如意的,她撕下胶带,说:“许小姐让我转告二少,她走了,她说再也不想看见你。”   刚刚他还畅想岁月静好,田园之乐,谁知她却是看也不想看自己。这比母亲的离弃,父亲的猝然而去更让他绝望。云坤的心抽紧,再抽紧,但他嘴角抽搐着翘起一抹弧度。   “好,好。”   云坤扭身去地下室翻找,小艾跟着他下来,小声问:“二少要什么?”   他不说话,加紧手下的动作,终于在抽屉最里端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拿着它,云坤来到许如意房间。人都散了,只有阿图守在门口,云坤把东西给他,“去。”   “二少。”阿图惊得半张了嘴,“这……不好吧。”   “去。”云坤只说这一个字。   迟疑半天,阿图接过云坤递来的手铐,走了进去。他刚进去,云坤就听到里面一声的动静,是玻璃磕到地上粉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许如意歇斯底里的叫喊,“滚!你滚!”   “许如意,你放下!放下!”阿图制止她。   云坤推开房门,只见许如意举着台灯架,少了上面的圆形玻璃装饰,它变成了一柄尖尖的金属棍子,俨然是自卫工具。   “云坤,你不要逼我。”许如意五官狰狞,困兽一般。   云坤抿紧唇角走向她,阿图阻拦,被他挥手甩开,他一步步逼近,许如意一步步退,直到她身后撞上墙壁再无退路。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她比划着手里的棍子。   云坤站到离她半米远的位置,“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把东西放下。”   她不放也不动。云坤再跨一步到她跟前,伸出手,坚定有力地握住她手上的灯架,“松开。”   “你不要逼我。”她想说得威胁一点,但听上去充满绝望。   他再上前一步,灯架上残余的玻璃碴已经顶到他腹部,慌得许如意急忙松开手。棍子成功地到了云坤手里。他等着阿图扫清了脚下的玻璃碴,又逐一撤掉了可能变成凶器的物件,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阿图,“去。”说罢,他走出房间。关门的时候,他听到许如意爆发出野兽哀鸣式的叫喊,“云坤,我恨你!”   我也恨你,云坤在心里说。他已经放弃原则、放弃底线,再不追究她从何而来,只求她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她还要走?   他挺直脊背,转头离去。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自从发生‘逃离事件’,云坤再没踏近许如意半步,但明确的通知她:要想躲开手铐的束缚,只有离开房间。于是,只要不是睡觉时间,许如意都静静坐在新建的凉亭里。   除了负责家政的阿姨和厨子,管家老余带着剩下人回了新宅。留在老宅里的人都得到通知:没有事做的情况下,不要出房间。   所以偌大的后院里,只有许如意孤零零坐着,象一棵摆在凉亭正中间的植物。云坤也不去花园,他通过走廊注视她。少了打照面的机会,他们彻底没再交谈过。   小艾来送参茶的时候,云坤正扶着走廊的窗沿,看花园里的她。“二少。”小艾叫了两遍,云坤才转过身来,想起有事要问,他踱步回了房间。参茶还是那么苦,但云坤没有抱怨,啜了几口,他徐徐开腔,“你记得,我爸死时屋里飘着雪茄味吗?”   小艾摇头。   云坤从抽屉里拿出曹品彰送的雪茄烟给小艾,“你闻闻,当时屋里有没有这股味?”   小艾嗅了一下,继续摇头。   他略略有点失望。小艾是最早发现父亲遇害的人,比豹叔还早一步。自己赶到房间时还能辨出这股味,她那么心细的人怎么闻不到呢?当初,是她的指认帮助云坤找明了方向。   “你说见到赵自海坐电梯离开,看到他身上或是哪沾了血吗?”   小艾说:“隔着远,看不清。”   云坤又问:“那你怎么确定那个人是赵自海?”   问题叫小艾吃惊,“当然是他。云先生最讨厌他,他们吵架,还动过手。光是我就见了好几回。”   这个事云坤了解,父亲给赵自海的评价极低。云邴楠不喜欢讲人坏话,这不是说他品行多么好,而是云邴楠压根认为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别人的坏跟自己半斤八两,还有什么可说的?但赵自海那种坏,是枉为一个男人的不地道。   听重提旧事,小艾很纳闷,“是又有新发现吗?”   云坤不想多说,泄气地挥挥手。小艾带上门走了。他将雪茄放到鼻端又去嗅,嗅了无数次,他非常确定这个味道就是当时出现在房间里的那股味。他派阿图调查了,深州市吸这种雪茄烟的人并不多,查到的几个人有收藏家、文人雅痞,还有几个生意人,但都跟云家没有交集。   现在,云坤很想有人帮他扩展一下思路,到底该往哪个方向查,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苦苦思索半天无果,他又回到走廊上。   许如意的背影丝毫未动,穿过凉亭的风掀起她几丝乱发。明明是夏季的热风,可让人感觉有股秋风的苍凉萧瑟。或许察觉到云坤的窥视,她选择了背对这里的姿势,从早到晚,始终不变。云坤猜不透,她是睡着还是睁眼看哪里。她面对的围墙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起伏着夏季该有的青翠。不知她会不会想起属于他们的伊甸园。云坤想带她去那片久违的地方看看,可又不敢冒险,万一她借此逃脱,人海茫茫,该去哪找她?   正想着,低头坐了一早上的许如意,这会儿总算抬起了头。云坤看她两只胳膊动了动,随即,雪花似的纸片从她面前散落。随着一阵风,纸片刮到了凉亭边,拱桥前,池塘里。突然,电光石火间,云坤捕到一丝可怕的念头。他快步下楼,冲到她身侧。果然,素描本!此时她腿上放着的就是小艾曾给他看过那个。她还在撕着手里的纸,清晰的‘刺啦’声,刺激得云坤太阳突突地跳。   看着素描本,他眼睛要怒出血来。正是画了他们看月亮那张,已经撕了三分之二,只剩了画面角落里的拱桥和池塘。他猛地夺过来,手上止不住地,“你住手!”   许如意不说话,继续撕手里残留的一小块,目光呆滞。   她成功地激怒了云坤,他抬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下去。许如意象遭到狂风席卷的落叶,打着卷飘起来,连人带椅子滚出老远。她也不挣扎,死了一样匍匐在地上,无声无息。   阿图听到云坤下楼,急匆匆打自己房间跟过来。见阿图出现,云坤忙不迭抬起头,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快,阿图,快。”他是想让阿图帮忙捡那些纸屑,又有风刮过,它们已经越飞越远,自己怎么也追不过来。哪知阿图先奔着许如意而去,扶起她,不停拍着她脸,“许如意,如意!”   许如意闭着眼睛,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滑下。她圆嘟嘟的婴儿肥不见了,消瘦的两颊,还有惨白如纸的脸色,完全看不到原来的影子。   “来人哪。”阿图冲着楼里大喊一声,小艾和家政阿姨先应声而至。“给郑医生打电话。快。”阿图抱起许如意,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她房间。阿图快速检查了她身上,还好没发现其它伤口。安排小艾留下照顾她,阿图回到后院。   只见云坤象个方寸大乱的孩子,茫然地原地打转,山风把那些纸屑吹得到处都是。他努力地捡,但抵不过只有两只手。看到阿图,他红着眼眶,控诉一般,“她故意的!故意毁了它们!”   阿图没说什么,他叫来厨子和家政阿姨,一起帮云坤捡那些飘得没影的纸屑。有些被风吹到池塘里,厨子拿了根棍子划拉,越划纸片漂得越远。气得云坤拨拉开他,要下去用手捞。阿图赶紧拦住他,“我来。”他站到没腰深的池塘里,一片片捡回那些纸屑。   终于把目之所及的那些纸片归拢到手上,云坤捧着它们如获至宝地回到房里。推开桌上其它东西,他细致妥当地放置好,之后用小镊子夹起它们。显然,这是项耗费眼力的工程,没有头绪的纸片乱纷纷一大堆。云坤却突然安静了,耐心地调出有图案的一面,象做拼图一样,慢慢甄选。   阿图站在他旁边,看了很久。最后阿图摇摇头,转头去了许如意房里。她照旧闭着眼,阿图用手探她鼻端,还有丝丝缕缕热气。他摆手让小艾先出去,然后悄悄俯在许如意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要实在不愿意留下,我可以帮你。”   许如意没有反应。   阿图看了看门口,下定决心似的说:“晚上,我装作忘记锁铐子,你自己想办法出去。”见许如意还是没反应,他追问道:“你听见没有?”   “滚。”她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字。   在许如意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的阿图,只能又回到云坤面前。他还对着那些碎纸片研究。阿图惊讶的发现,云坤竟然成功复原出巴掌大一块。   日薄西山的时候,云坤抬起僵硬的脖子,屋里光线不够,他眼睛酸涩难忍。乍然看到阿图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云坤吓一跳,他皱起眉来。   “二少,郑医生刚走。”阿图汇报。   云坤有些许茫然,停了几秒钟,才回想起上午发生在凉亭里的事,他立刻起身,可起了一半又颓然坐下。看什么呢?看她脸上的巴掌印?他不愿回想当时,一想太阳抽着疼。   “她怎么样了?”他问。   “郑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饮食上加强营养。她身体有点虚。”阿图不想复述郑医生的话,他的建议是送许平安去医院彻底做个检查,目前,她有忧郁症的迹象。   “你告诉厨房没有?”   “说了。就是……”阿图停口气,接着说:“我觉得营养是一方面,心情也很重要。”   云坤不搭腔,他把床头柜上胆灯移过来,打算继续修补手里的纸。   可阿图得说,不能眼瞅着他们互相折磨。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真不如一拍两散。“我觉得吧,老这么关着她也不是事。响过去,二少你就得回新宅,那里临着街边,她要是想走轻而易举的事。”   这话令云坤慌神了,许如意的身手他见识过,也许她现在还有所顾忌,或者无处可去。但时间一长,赶上看管她的阿图和小艾再懈怠……有一点,云坤是确定无疑的,只要许如意离开了,她绝不会再回来。“怎么让她不走呢?”云坤一筹莫展。   “哄她消气呗。照我看,她对二少你还有感情,从那天怕伤到你就能看出来。二少你也不要再为难她,你想想原来她怎么哄你的,你把那些办法用回到她身上。我觉得能有效果。”   “对,”云坤惊喜了,“你再把拱桥布置上灯和蜡烛。象上次你跟周伯弄的一样。”   “别,换个方法。”阿图赶紧摆手,“她看了这么些天后院了,估计烦也烦死了。二少,你想个新鲜点的。”   如何哄许如意高兴,这个命题着实叫云坤做了难。他可以制定出周密的计划,却不知怎么讨她欢心。事实上,在许如意与他的关系上,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算上之前为她离开深州的事,他也没有放下过身架。那时谈到破裂处,他威严的‘嗯’一声,唬得许如意马上收声。再后来的日子里,许如意花样百出使出各种手段活跃气氛、讨他的高兴。作为安于领受的一方,他笑笑或是夸一句,她就美得不行。回想起来,他们打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辗转反侧了一夜后,云坤终归有了主意。他要陪许如意去教堂参加一堂弥撒。这个选择也有他的私心在里面,他期待她的信仰在这种时刻能发挥作用,让她尽快平和心情,走出阴霾。结束后他们还可以在外面就餐。要知道两人名为恋爱,却没做过恋人间最平常的逛街、看电影之类的活动。   知道云坤的安排,许如意木然的神情没任何变化。到了周日下午,她等着小艾拿来衣服、鞋子。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后,许如意提出要一卷纱布。   小艾问:“做什么用?”她跟许如意交过一次手,知道对方的身手不在自己之下。所以,给任何东西都有所防备。   许如意没说话,亮了亮自己手腕。上面有浅浅的淤青。小艾懂了,虽然手铐上缠了一层软布,但还是给她磨出一些痕迹。她找来纱布替许如意包裹了手腕。   甩着两截白花花的手腕,许如意走下楼。小志不在,由阿图开车,他和云坤并肩等在车旁。看到许如意的手腕,云坤脸色一变,被烫了似的赶紧错开眼神。许如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刻意半举着两个腕子,坐上后座。   云坤犹豫片刻,自己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位子。不坐在她身边,就不用看她厌弃的扭过身子躲避自己。打过那一记耳光,云坤自觉在她面前又低了半分。   第一次涉足教堂,云坤有种特别的感受。圣像、整洁的祭台,里面每样东西都令他那颗苦闷压抑的心倍感宁静。但这种宁静没持续多一会儿,坐在身侧的许如意不停低头看自己手腕,惹得云坤心神不定。他想问是因为疼还是怎么,又怕招得她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发飙。云坤象个牵线木偶,她那里低低头,自己就扭脸看几下,刚被神父讲述的话吸引住,她又低头,他不得不再去偷眼看几下。一场弥撒结束,搞得云坤心神恍惚。   弥撒后吃饭的地方还是云坤中意的那个私家菜馆。那里安静,讲话也方便。点菜的时候,云坤看许如意还不停摆弄手腕,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他没指望她回答。但一句话奇异地飘进耳朵,虽然还是冷冷的,对云坤来说却不啻于天籁一般。   “裹着不透气。”   他有多久没听过她的声音了?云坤大喜过望,立刻俯身到她面前,“我替你解开?”   许如意没点头也没拒绝,她错过脸去看别处,仿佛不乐意他突然离得如此之近。   云坤小心试探了她手一下,她竟毫无抵触,这下他添了底气,托起她手来,小心地解开。一圈圈除掉纱布,露出带着淡淡淤痕的皮肤,他歉疚地凑上去吹了几下,然后扬起脸问:“回家我用药油给你揉揉?”   她垂下眼帘,拿开褪下的纱布,又把另一只手递过来。这动作分明有示好的意味,云坤简直受宠若惊了,他一边拆纱布一边说:“先吃饭,吃完了马上回家,我给你揉。”   许如意还是阴晴不定惮度,一味垂着眼皮。   点菜时,云坤难掩开心,想逗她说话,“上次,你说的那个菜,炒莲藕,你叫它什么?”他特别怀念那时的她,大惊小怪的傻气劲,而不是此刻这般默默绞着手里的纱布,头也不抬。当然这种搭讪是得不到回应的,弄得云坤讪讪的再想不出其它话题来哄她。   菜都是顾及她口味的,云坤统统摆在她面前,他自己则是只点了一盅汤。   吃了没几口,许如意忽然抓起桌上的餐巾布,侧过身干呕起来。吓得云坤赶紧过来替她拍着后背,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边。许如意没拒绝,顺从地喝了,然后她擦了下嘴角又继续吃,可这回她的反应比刚才剧烈多了,呕得整个人弯下腰去,脸也憋红了。   云坤有点慌神,“哪不舒服?要不去医院?”话一出口,他见许如意眼中顿时现出紧张,象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他轰然觉察,“你?你怀孕了?真的吗?”   她不答,但分明是咬紧下唇死不承认的赌气样。   他狂喜地握住她手,再不介意她抗拒与否,紧紧贴到自己脸颊上,“如意,象你说的,我们生很多孩子,养很多鱼,我教他们认识花草,再带他们去当初孕育他们的地方玩。我们再也不闹了,我们好好的,要好好的,再也,再也不闹了。”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噎。   “我要吃酸梅杏。”她忽然说。   “好。”云坤赶忙拉开门,吩咐阿图去找这种东西,要快。回来,他蹲到她跟前,他非常想抱抱她,又唯恐她抵触自己伤了哪里,他只能小心翼翼扶住她膝盖,说:“如意,以后再不能象小疯子那么跑了,走路要稳当。还有,认真吃饭增加营养,你最近瘦得太快了。”   她破天荒地跟他四目相对,语气里听不出起伏,但其间的哀怮真真切切,“我爱了你1500天。”   “我知道。”也有一层水汽漫上云坤眼眶。   “哪知道……”她顿住了。   云坤陡然揪紧了心,他非常恐惧下一秒她会说出绝情的话来,手里无端冒了一层冷汗。而这冷汗还未染到她□的膝盖上,许如意突然移动,快得不可思议。云坤搭在她膝盖上的双手转瞬背到身后,结结实实绑在了一起。借助的工具就是那条他解开的长长纱布。许如意冷静利落,向后一拉,就势把他捆在了桌腿上。   云坤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扭过脸来,“如意?”   许如意恢复了她灵活矫健的身姿,快速打开房门,左右看看后,她回过头来,凄然一笑,“刚才说的是前半句,后半句是:哪知道还没到1600天,我就不爱你了。”   云坤意识到她这一走,只怕再无相见的那天,他慌不择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轻蔑地哼一声,狠狠拽下颈上的项链扔到他跟前,“我要的你永远给不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许如意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回到家。没办法,她身上只有藏到内衣里的两百块钱。这点钱不够买一张火车硬座票,更别说一路吃饭、转车的钱。当她费尽周折回到远在云南边陲小镇的家时,身心俱疲,风尘仆仆。   她称为‘家’的地方,更确切的说,是六岁之后生活的地方。穿过大片稻田,到达中间那栋孤立的、有高高围墙的小楼才是她家。之所以选择隔绝人烟的位置,当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是秘密,不要说阿图问,即便云坤来问许如意也不会透露只言片语。这是她准备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推开深宅大院似的门,许如意第一时间奔到院中的井台,舀了大大一碗水,一口气喝完,她抹抹嘴,觉出周围有种不对劲的安静。她喊了一声,“鬼头,老四,老五。”   “姐!”二层走道上,一道灰色的影子蹦出来。是曾经在深州出现过的男孩,精瘦的四肢,黑不溜秋的模样。喊过之后,男孩没有走楼梯,照直从二楼跳了下来,象片轻飘飘的叶子落到许如意跟前。他先是笑了一下,转而咧嘴要哭,可看到许如意容颜大变的样子又愣了。短短几秒钟,他象是表演哑剧呢,不停变换着表情。   见他出现,许如意安心了。就着点儿剩下的水,她随意抹了抹脸上,洗去一路上的灰尘和汗水。   “怎么就你一人在家?”   被叫为鬼头的男孩没马上作答,手脚麻利地取来水盆,倒了满满一盆水,“洗脸,姐。”   “先弄点饭来。”   “哦。”鬼头一溜烟去办。   许如意饥肠辘辘,勉强擦洗了一下。离开时穿的高跟鞋早被换成了一双廉价球鞋,衣服也成了方便行动的短裤T恤衫。她打着赤脚,又环顾一下冷清得不对劲的家,冲着厨房里忙碌的鬼头喊:“人呢?大白天他们去哪了?”还是没听见鬼头搭腔。许如意叉住后腰,慢慢挪到屋檐下的凳子处,一屁股坐了上去,饿劲上来她的低血糖又要犯。   很快,鬼头端了一碗煮米线出来,见许如意狼吞虎咽的,他瘪瘪嘴,冷不丁抽泣一下,说:“就剩我了。老四和其他几个跑了,老五死了。”   “什么?”她大惊,“死了?”她离开时老五还是活蹦乱跳呢。   鬼头又说了叫她吃惊的消息,“师傅叫人抓走了,香姐去救他,走好多天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许如意有所预感,院子里看不出端倪,往屋里一瞟就能发现家具之类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到处是洗劫一空的惨状。   “姐,你还记得你做的最后一单生意吗?”   许如意三下两下划拉了米线到嘴里,塞得两颊鼓鼓的,点头。   “就是那家伙,带了一帮人追到这儿来。砸了咱家,逮了师傅。老五也是叫他们打死了。”   许如意一下子噎住了。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许如意做的生意,就是:偷。不过,她这个贼不是街上小偷小摸那种,她偷的是价值极高的东西,古董字画或者客户看中的物品。   事情要回到她六岁那年。童年的许如意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到镇上的火车站里看飞驰而过的列车。为了避开小站站长恶声恶气的驱赶,每次许如意都是翻围墙进去,她身手灵活,近一米多高的围墙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她矫捷的身手被路过此地的香姐一眼看中。她跟着许如意到了乱石堆,瞧这小姑娘一脸痴迷地望着远去的列车,就过去跟她搭话。   那天,碰巧许如意刚跟家里怄了气。姥姥说,姐俩到上学年龄了,可家里没钱,只能供一个读书,让姐妹俩自己商量谁去。许如意与姐姐对着看了半天,一个盼着妹妹自动退出,一个等着姐姐主动谦让。最后,性急的许如意喊:说话吗,你哑了。   姐姐说:我去。我学完了回家给你讲一遍。   许如意气得要死:我才不听你讲呢。我不稀罕。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姐姐上学去。   许如意抹着眼泪跟香姐说:她比我大还不知道让着我,算什么姐姐。   香姐说:跟我走,我能供你上学。   许如意却问她:你是带我坐火车走吗?   就是那天,许如意毅然决然坐上她期待已久的火车,跟着香姐到了她家。等到了她才知道,香姐家里有好几个象她这样的孩子,要么是爹妈狠心卖了的,要么是流浪在外的。他们无一例外有先天优越的身体条件。当时的香姐三十余岁,跟她男人以偷盗为生。后来她男人在一单生意中失手,被人打瘸了腿。他们迫于生计改变策略,由香姐找来一些孩子,训练好了继续替他们挣钱。   许如意没那么高尚的道德观,香姐给她上学的机会,每天有饱饭吃,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训练是很苦的事,有的孩子坚持不下去半路跑了,有的患病死了。许如意成功熬到了出师那天。所谓出师,是漂亮干净地完成一单生意,至此,就可以跟师傅采取分成的方式,自己挣钱了。   那年,许如意十七岁。出师后,她跟香姐提出要回家看看。也是那次,她遇到了云坤,与之定下了四年后再见的约定。   鬼头所说的最后一单生意,即是许如意和香姐说好的,干完最后这票,她离开‘家’。哪知,急于开始新生活的许如意心浮气躁,不慎留了痕迹被人追到了‘家’。惨祸也由此而出。   “姐,你别急。”鬼头跳过来替她顺着后背。喝了口水,她缓过劲来,暗咒了一声‘王八蛋’。   鬼头纳闷地问:“姐,你怎么回来了?是云坤不要你了?”   “呸。”她抬脚踹过去。   鬼头灵活地蹿到一边,连衣角也没让她碰上,“我盼着他不要你呢,跟我们在一块多好玩,嫁人没意思。”   鬼头是流浪儿,也是香姐从火车道旁看上的他。许如意十七岁就出师了,而鬼头十八了还没接过一单生意。她既是他崇拜的偶像也是给予他关照的大姐。   鬼头很快联系上香姐,告诉她如意姐回来了。很快,第三天下午,香姐也折返到家。见面后,香姐没别的废话,要求许如意跟自己去救老公亚邦。   “就凭你和我?”如此自不量力的提议,许如意当即摇头。她管最后那单生意的对象叫死变态,在当地有钱有势的一个人,光是藏獒养了三四条。五十多岁老头子了,为了保养每天吃胎盘。从他家偷出客户指定的那副画,叫许如意颇费了一番周折,得手的过程也充满艰辛。   “难道扔下亚邦不管吗?”香姐掉下泪来。   “管也要看自己实力吧?”   两个女流之辈闯那个壁垒森严的地方救人?无异于送死呢。   “我已经买通了里面的人,他收了我钱,答应带我进去。你不知道,亚邦叫他们打的半死不活,没剩几口气了。”香姐拭掉眼角的泪。   许如意还是摇头。她没那么善良,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命。香姐又苦苦哀求半天,许如意咬死了不行。鬼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吃过晚饭,许如意回她房间,香姐不甘心,尾随着跟了进来。“如意,你说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许如意反问:“香姐,我给你的回报怎么样?”   一句话就把香姐堵住了。按当初说好的,出师后跟师傅分成,干满八年自立门户。照许如意的身手,熬满八年也能成个小富婆,可她为了四年后一天不差的回到云坤身边,舍弃了分成。并且不歇气地干了四年。到她走那天,为师傅挣了上百万。   “香姐我对你也没得挑。”缓过片刻,香姐又有了说辞,“你病了那年,我两天两夜没睡觉照顾你。其他人,你看哪个我这么做了?你说不想做的事,哪桩哪件我强迫过你?我待你跟他们就是不一样,你不承认?”   她这么说,许如意也不示弱,“我得谢谢你没让我自生自灭。不过,我更感谢自己命硬。要是跟他们似的挺不过去,你转头也挖个坑给我埋了。”   对他们这些孩子,香姐是舍不得去医院看医生的,全凭一个字:扛。这些年,生病死的也不少。死了也就死了,转头香姐又会补充新人进来,反正有的是孩子供她挑选。   香姐反驳,“病死和叫人打死是两码事。你走了我们也没说什么,可你手脚不利落,给家里招了灾祸。要不是你,现在老五活得好好的,她底子不比你那时候差。结果活活叫那帮人打死了,她招谁惹谁了?不是你,我们这会自在着呢。”   “我……”许如意理亏了。每次做完一单,她都是谨慎地抹干净痕迹。可那次,她心里想的全是要开始的新生活,丧失了很多必要的警惕。   “如意,香姐求你了。等救回亚邦我们洗手不干了,岁数大了该养老去了。你只当可怜我,看我无儿无女只有亚邦的份上,帮我一把。”   “不是不帮,”许如意的拒绝没那么坚定了,“就靠你我……”   “还有鬼头。他在外围接应。里面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实在不行我让鬼头报警,闹大了由我一人担着,你身手好先撤。”   “我再想想。”许如意对那个死变态印象深刻,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再碰他。   香姐听出了苗头。许如意口中的‘再想想’,一般就是‘可商量’。她推开后面窗户,指着绿油油的田间,“老五就埋在后面,是我亲手埋的。她到死都不知道怎么飞来横祸。她还盼着将来跟你一样,早点出师早点挣钱回去孝敬她妈呢。”   “别说了。”许如意跟老五住一间屋里,她当然知道那小姑娘心里想的什么。   香姐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说,你就是不要再拖累死你师傅,我就阿弥陀佛了。”   第33章 独家发表   许如意终于没有扛过香姐的恳求。她们三个埋伏在‘死变态’家门口,耐心等了两天后,得到内线传来的消息,今晚主人外出应酬,家里只有保姆在,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许如意拿出那时画的平面图,跟香姐确定了行进路线。鬼头开车等在门口,等搭上师傅,他们兵分三路撤退。   挨到有车从大门口出去,许如意和香姐翻过高墙,进了这个壁垒森严的大院。沿着墙角,她们一路畅通到了关押亚邦的地方。因为有接应,守在门口的藏獒被关到了院子另一处。许如意隐约觉得这次进来太过顺利了些,跟上次一比简直是遛弯散步似的轻松。但想到香姐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又按捺了这股怀疑。   香姐用暗语呼唤老公,很快黑咕隆咚的小屋里面传来回应。那是师傅熟悉的声音。香姐无声地对许如意比划个手势,然后背过身担任警戒。   许如意轻手轻脚,用短刀撬开门上的锁,推开门,里面飘出一股阴森腐臭的气味。等眼睛适应黑暗,她瞄到师傅蜷缩在墙角。排除了四周围的危险后,许如意跳进屋内,二话不说搀起师傅。他身上伤痕累累,腐臭就是由那些伤口散发出的,还好行走没有大碍。   三人顺利地回到跳入院内的墙边,眼见着成功在望。就在这时,突然灯光大亮,犬吠喧天。   “快走。”许如意将师傅交到香姐手里,准备先抵挡一阵。不料想,香姐接过亚邦的同时,手上的微型电击棒照直冲着许如意后颈扫去。许如意躲闪不及,被电得扑倒在地,随之跌落谷底的是她的心,难道……   一通娘气十足的笑声后,许平安看到她称为‘死变态’的老头,从光影中走出来。   “许姑娘,我终于等到你了。”   许如意手脚还在抽搐中,死死盯着那男人脚上的真丝绣花拖鞋。   “白先生,人我给你送来了。你说话算话放了我老公。”香姐说。这根本是个圈套,香姐想尽办法游说许如意救人,为的是拿她交换亚邦。可怜许如意蒙在鼓里,白白奉献了一回真心。   “当然,我对个瘸子没兴趣。”白老头翘起兰花指搔着鬓角,“赶紧消失。”他蹲□,笑嘻嘻问许如意,“许姑娘,老久没见了,你倒是不让我失望,如约而至呀。今天不送胎盘吗?”   许如意斜过眼角,恶狠狠瞪着他。她曾经伪装成医院送胎盘的小护士,在这个死变态家里踩过点。   “捆起来。”白老头妖娆地挑了一根指头,指着她说:“小心她头发里夹了东西。”   许如意颓然地闭上眼,她彻底被香姐出卖了。   白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白老头在进行着每天必做的保养——用翠绿的玉石滚过脸部,据说这是慈禧太后用的法子,专门祛除皱纹。他惬意地微眯眼睛,白腻腻的脑门上滑稽地勒着黑丝发网。   “没人能从我白汉生手里抢东西。哦,错了,不是抢,偷。属于我的东西臭了烂了也是我的,没人能动。你一个毛丫头片子敢来我家里偷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怎么的?”   许如意在肚子里骂了几百遍死变态,她披头散发,身上的武器也一并被收了去。   “你师傅说你骨头硬。我偏不信。”他的声音象是捏扁了从鼻腔里发出来,细得百转千回,“骨头能硬得过铁块去?我预备了两块铁,咱们当场验验?”   瞟一眼那个东西,许如意当即改了主意。要是硬碰硬扛下去,不是两条腿就是两只手,一准报销了。她装出哭哭啼啼的委屈,“你听我师父骗人,他是恨我不服他管,好借你的手教训我。”   “我瞧你也是欠教训。竟敢上我这偷东西,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扔地上一根草都没人敢捡。来吧,”他扬起保养得光滑水嫩的手,“给她长点记性。”   “白老板白老板。”许如意高声叫道:“我有话说。”   “说。”   她赔上笑脸,“这回是我瞎眼,我认错,我赔罪。”   “哼。晚了。”   “您别急,听我说。我手里藏了几样绝好的东西,全给白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   “你看我缺什么吗?”白老头翘着兰花指扫了一圈自己的屋子。   “不缺。但是添了那几样不是更好吗?”许如意谄媚之极,“那是我这几年背着师傅攒下来的。有几幅画白老板看了一定喜欢。还有几串顶级的玛瑙挂件,成色出奇的好。”   这些东西都投中了白老头心窝,他撩起眼皮来,“东西在哪?”   许如意一笑,“银行保管箱。”   “毛丫头片子逗我玩,你是想让我放你出去取吧?”他醒悟得倒快。   “那我不去,银行也不给开柜子呀。”她满脸无奈。   “不用你操心,你写下哪个银行,我自有办法。”   许如意玩命摇头,“没我在场,人家不会让看的。”   白老头又惬意地闭上眼,接着做他的保养,“你自己琢磨吧,是拿东西换命呢还是拿命换我一个解气。”   许如意被送到了刚刚关押过师傅的小黑屋里。屋外,一只凶猛外形的藏獒虎视眈眈担任着守门。   暂时争取到一点时间后,许如意开始想办法逃生。墙上的窗户钉死了,除非在地上刨出条地道来,一时间看不到其它出路。正当她苦苦思索呢,外面的藏獒发出粗粗的超重低音来,似乎有动静惊扰了它。   许如意凑到门口,侧耳倾听,原来是婉转滴流的鸟叫,她一愣,这是鬼头的声音。许如意认定鬼头与香姐共同设了这个局骗她。看来鬼头也是蒙在鼓里,鸟叫声忽高忽低,里面的暗语是问许如意在不在?   她提紧一口气,也滴溜溜回了一串。听出鬼头在外面异常兴奋,他问许如意能不能动?他要想办法进来救她。   许如意苦笑,折了一个还不够,再搭上一个?况且依他的本事只会送死。不是瞧不上他,许如意曾经带鬼头做过一单生意,他负责在外面望风瞭哨。结果,她在里面忙乎呢,鬼头手欠,东摸摸西捅捅,竟然按亮了灯,引来巡夜保安。害得许如意差点跑吐了血才脱身。师傅迟迟不让他出师也是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逮到什么都要摸一把。香姐曾骂他,看见屎也得摸是不是热乎的。   许如意用暗语告诉鬼头,赶紧走,不要管她,找到机会她自会逃。   鬼头又问:你会死吗?   许如意沉默了。白老头逮她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冲他那个变态劲儿,弄死自己是必然的,问题是怎么既处置了她又达到解气的目的。   许如意对死亡不陌生,做这行是将命悬在一线间,保不齐哪天遇上过不去的槛就挂了。比她早几年出师的小旗因为触错了开关,当场电死了。他死的时候,许如意跟他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说好了他负责前期,等他开了防护门后,许如意倒挂进去取东西。眼睁睁看着刚才还跟自己吹嘘的人,转眼成了焦黑的尸首。她连害怕都来不及有,必须掉头狂奔。那是许如意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死亡。那年她十六岁。   外面的鬼头得不得回复,急得不停发暗语。他的声音勾起藏獒狂吠,马上有保安来巡视,检查了许如意还完好地关在里面,保安呼喝了藏獒几声,转身走了。   外面的鬼头也匿声消失了。   许如意一门心思要逃脱。而第二天上午发生的事,可以用‘惨烈’两个字形容。保安进来送早饭时,被许如意从后面抡起的一块砖头拍晕了。那是她花了一夜时间从墙上抠出来的,方方正正,用着十分趁手。许如意抢了保安身上的警棍,准备冲出小屋。再凭她灵活的身手翻上院墙。殊不知,出门之后第一道障碍就是那条凶猛的藏獒,它象个暴烈的小狮子,龇着牙扑上来。许如意挥出手里的警棍,这招用在一般的狗身上有点作用,可藏獒的威力不同寻常。这一挥未伤及分毫,反倒把棍子送进了狗嘴里。许如意瞄到它脖子上的铁链,奋力一跃要逃出它掌控范围,但终究慢了那么一点点,藏獒一口咬住了许如意小腿,疼得她差点昏厥,她回身将手里剩了一半的砖头砸了过去。狗脸上冒了血,惨叫的同时嘴也松开了。许如意趁机爬出好几步,躲开了它的再次追咬。看小腿,豁然出现几个血洞,汩汩往外喷血。犬吠的动静引起另一个保安的警觉,不容得许如意重整精神,他已经跑了过来,举起警棍敲打在她后脑上。许如意软软地歪倒在地。   见血光是白老头最腻歪的事。他乐于欣赏的是那份干净,两条笔直修长又如丝绸般光洁无瑕的腿,如何扭曲出弧度的摧毁过程让他想想就兴奋。许如意搞的鲜血淋漓,着实令他恶心又无趣。   若不是惦记她手上的字画和玛瑙挂件,白老头决计是摆摆手,象掸落灰尘似的结果了她。   他骂奄奄一息的许如意,“败兴玩意,赶紧把保管箱的事说了,要不等死吧。”   “你先给我上药。”   白老头哪有那副好心肠?他看出许如意怕死,为了活命肯定不敢死扛,这么一来他更有底气了。他狞笑着,“许姑娘,东西不给我,药毛儿你也碰不上!”他拧着水蛇腰扬长而去。   “白老板白老板……”急得许如意不停捶地。天气炎热,伤口当晚就红肿溃烂,发烧不可难免地出现了。她一会行走在冰天雪地里,一会又被地狱式的烈火烧灼。恍惚中,那些死了的小伙伴依次来到她身边,人来人往,但是没有欢声笑语。他们重复着原来的日子,抢着吃一碗红烧肉,压腿疼得嗷嗷叫。为了躲开瘸腿师傅的追打,他们藏到房檐顶上,繁星低得象是一伸手就能摸到,觉不出美来,只有凄惶无助。   许如意还见到了云坤。从深州逃离,她再也没想起过他。她把这件事视为自己许多往事中的一件,过去了就抛开不想。她见到的云坤是那道站在阳光下,萧索羸弱的影子,看不清五官眉眼,可她确定那就是云坤。他心口的位置露出一个空空的圆洞,仔细倾听,能听到风从中间呼啸而过,发出瘆人的呜呜声。影子离她很近,但一丝热度也没有。许如意掉头走开,猛然间她发觉手心热热的,低头看,手里赫然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她拼命甩,怎么也甩不脱,那颗心牢牢粘结在她手里,一点点的萎缩干瘪,最后竟化成了一颗红色的痣,静静栖息于她掌心正中。   第34章 独家发表   许如意永远猜不到,自己的命多亏了鬼头——这个让她高兴时可以分食一块肉,讨厌时恨不得踹死他的家伙。久久等不到许如意出来,鬼头琢磨过味来:自己叫香姐骗了。什么她开车呀,丫是带着老公跑路了。鬼头之所以叫鬼头,就是因为他脑袋活泛,查明如意姐有危险,眼珠一转他连夜奔了深州。   当初因为舍不得许如意走,鬼头曾追到深州来。云坤这人、车、老宅,鬼头都见过,他甚至从后院的院墙翻进去,隔着窗户跟如意姐扮鬼脸。气得许如意不得已答应见他一面才哄骗他离开。   远在深州的云坤正为许如意的离去黯然神伤,得到她命在旦夕的消息,当即派阿图、小艾,又带上精明强干的兄弟杀到了白老头家。   后来手术的事,许如意毫无知觉,她腿上的伤已经到了接近败血症的地步。若是阿图他们再晚一天到,华佗再世也没戏了。   那边,许如意入院接受治疗,这边的家里,云坤对鬼头展开了盘问。   鬼头打小混在流浪儿的世界里,自有一套他的存活法则。香姐家的孩子,多的时候□个,少也有四五个。内部是个小社会,同样划分了等级阶层。鬼头初来乍到没少受欺负,因为他瘦骨伶仃,还有手欠乱动东西的毛病,挨耳光成了家常便饭。鬼头深知,要想混得好得有人罩着。许如意比他大几岁,来的时间也久,大姐大一样有威信。鬼头准备依托她当靠山。他从外面偷了钱孝敬她,结果她不领情反而揍得鬼头鼻青脸肿。鬼头想这下完了,他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了。谁知揍完了,许如意反而开始关照他,遇到别人再欺负他也出面管一管。鬼头想当然地黏住了许如意,姐长姐短的叫。   而眼前的云坤,明显是个比如意姐更厉害的靠山,鬼头本能地想抓牢他,为自己和如意姐的下一步出路铺垫。所以,对其提出的问题知无不言。他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描述了师傅和香姐对他们的摧残和欺骗,夸大了自己和如意姐挨打受饿的事。又说他们是如何的抗争,但人小力单,完全是迫不得已为师傅卖命。他皮包骨头似的可怜劲,为这种凄惨增加了可信性。   听得云坤心如刀绞,捂着眉心半天抬不起头来。   阿图也守在旁边,这方面他比云坤脆弱。跟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更早地体验过受人歧视和各种欺负。鬼头瘦猴般的模样,典型是他小时候的翻版。不同的是,他还有奶奶,而许如意他们孤苦伶仃,连个亲人都没有。弄得阿图抽着鼻子出去好几回。   “阿图,派人去云南。”云坤面上平静,但语气中一字一顿的低沉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是。”阿图郑重地点头,“这种畜生就不该留着。另外,那姓白的也收拾了。”阿图的心狠手辣在某些时候是无底线的。他没要白老头的命,但可以肯定,余下的日子里他活得生不如死。   “如意跟你说过我?”云坤尚不知道鬼头跟到深州的事。   鬼头笃定的点头,“姐老跟我说你。她说熬够了四年就跟你过好日子去了。我们都舍不得她走,可又替她高兴。”   云坤又是一阵唏嘘。   鬼头察言观色,把话说得愈发感人,“姐房里有块大木头板子,过一天她就划一道。她不在的时候我和老五帮她划。姐发现了揍我们俩,说别碰她东西。我猜,姐是想算跟你还有多少天见面,我们俩一掺和,她怕算错了。”   云坤把许如意遗落的素描本给鬼头看,“上面这些线条是什么意思?”   “地图。”鬼头瞥了一眼就答,“我们靠自己手画的地图认地方。”   “懂了。”后面的平面图大约也是为了辨别用。   一提这个,鬼头眉飞色舞,“你别小瞧我们,有个响当当的称呼叫我们:江洋大盗。只要你看中的东西,没有我们拿不到的。不管它藏在哪个犄角旮旯,还是锁了几层保险,小菜一碟。你知道我姐最牛逼的一回吗?”鬼头突然意识到自己露馅了,这态度不象受压迫的,倒象吹嘘。他赶紧哭丧了脸,“不说了,我姐九死一生的事你们听了肯定难受。”   云坤联想起她说过特别难过的时候,都拿月亮鼓励自己。云坤经历过灰暗的日子,深深理解那种苦。他说:“等如意做完手术,你去接她。”   “你干嘛不接我姐?你嫌弃她吗?嫌我姐瘸了?不要她了?”鬼头很紧张。   许如意伤势严重,阿图不敢耽搁时间,离开白老头家他马上将她送到了临近的省会城市,入院接受治疗。小艾和手下的人统统留下守护,他自己带着鬼头回了深州好跟云坤汇报。按照之前布置,一旦许如意手术结束,他们会马不停蹄带她回来。   目前,云坤也在患病中。许如意离开后,云坤心力憔悴,一直处于低烧状态,没法舟马劳顿地去接人。鬼头哪知道这些,扯着细脖子嚷道:“你要是不要我姐,我要。我接她回老家去,我养着她。”   “几时轮到你!” 云坤不客气地斥责,稍微一着急,他马上咳起来,衣衫下薄薄的肩胛骨不住地跟着颤。   阿图赶紧送了参茶过来,半蹲□子劝,“二少,别急。”他也回头瞪瘦骨嶙峋的小屁孩,“一边呆着去。毛没长齐呢就敢乍翅膀。”   鬼头叽里咕噜转着大眼睛,审视眼前的形势。云坤好看的模样超出他预想,病歪歪的身体也出乎意料。夏天人人都是清凉的打扮,可他畏寒似的穿着长衣长裤不说,那脸色白得跟他手里的茶碗一样,还有瘦得关节凸显的手腕子。鬼头琢磨不透这样的人怎么能指挥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呢?随便哪个人,随便用点力都能掐死他。尤其阿图。鬼头崇拜地叫他‘图哥’。图哥呵护备至的小心劲,简直象侍奉皇帝老子。鬼头有点犯含糊,是不是这座靠山太高了?自己应该找个矮点的,譬如图哥?   咳嗽一阵后,嫣红漫上云坤的脸颊和脖颈,这让他的苍白中揉加了几分血色,被热茶烫红的嘴唇也柔润欲滴。鬼头想,他妈的,这男人娇气粉嫩、弱不禁风的劲简直象传说里的风流鬼。   阿图不知道鬼头的花花肠子,他递眼色示意鬼头帮着拿个靠垫过来。等云坤理顺了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又为他腰上加了点支撑,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云坤缓一口气,接着审鬼头,“你如意姐不许人碰她头发,为什么?”   鬼头叽里咕噜转动的眼睛忽然定格了,一看就是被问到要害,他瑟缩着肩膀要向后溜。不想叫阿图看出端倪,他用指尖顶了顶那小子后背,吓得鬼头触电似的又往直了站。   “嗯?”云坤追问一声,他好奇这点很久了,“说吧,看你跟如意说的是不是一样。”   鬼头暗吁一口气,原来如意姐都说过了,那他没什么担忧的了,“师傅说了,要是失手我们第一对策是跑,跑不掉也得杀出一条路跑。要不然进监狱蹲个十年八年的,出来人也废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招,我姐头发里夹了刀片,她手这么一挥……”鬼头示范着用右手点了自己头一下,然后快速移动,风似的飘到阿图身边。他不敢真的触碰阿图,只是做个样子,但手的方向准备无误地滑向阿图颈部,然后轻轻那么一撩,回头解释说:“她碰谁谁死。”   阿图惊出一身冷汗,并非因为鬼头话里的内容,而是鬼头的轻功着实了得。不容人看清他移动的过程,已经到了跟前,自己却还一派放松呢。阿图后怕地扇了鬼头后脑勺一巴掌,“少对我比划!”   坐着的云坤眯起眼睛。他想起参加曹品彰寿宴,许如意那头盘得隆重之极的头发,想必她在背后已经有所准备了。云坤丝毫不畏惧许如意这些,他非常笃定一点,那就是无论何种时候她都不会出手伤自己。在老宅,他做了许多过分的事,但凡她反抗或是还击,自己绝不是对手,可她什么都不做,想起这个更让他难过。   等云坤把想了解的事都审问清楚了。阿图立刻派鬼头去许如意住院的地方,免得她睁开眼看见小艾或是其他人,心里一烦再跑了。他仔细嘱咐这个眼珠滴溜转,有点过分活泛的孩子,若是不能劝他如意姐乖乖地回到深州,阿图威胁说:“小心我拿你这几根骨头棒子烧水。”   这话倒叫鬼头欢天喜地,他更加确定以后的出路在哪了。“图哥,我办事你放心。我姐最听我的了。”   许如意术后昏迷了很长时间,这不全是麻药的作用。而是前段时间与云坤的纠缠劳心伤神,长途奔袭到家后没歇几天又跟香姐去救师傅,她身心俱疲。终于从沉沉的迷糊中醒来,第一眼看到鬼头贼兮兮冲自己笑,她怔了一会,“你死了?”   “啊呸,咱俩谁也没死。”鬼头嚼着小艾买来的零食,神气活现的,仗着云坤派来接人的身份,他要吃要喝自在得比神仙还爽。“姐,死变态叫我图哥收拾惨了,他再也没脸见人了。”鬼头添油加醋说了自己跟阿图他们进去救她的全过程。说到激动处,嘴里的食物渣子喷了许如意一脸,她没力气骂他,拉起被单遮挡。   “然后,我们就一路护送你到了医院。”鬼头用个豪迈的手势结束了讲述。他略去了自己已经去深州见过云坤的事。因为阿图嘱咐过了,先哄着许如意回深州,其它的事不由鬼头操心。   “你怎么去找他了?”许如意的话里带着点埋怨。   鬼头反问,“那我找谁?找香姐?”   许如意沉默了。   这时,听到声音的小艾进来,见许如意睁开眼,她二话没说又掉头出去了。不用说,肯定给云坤打电话汇报去了。   许如意问:“我腿怎么样?”裹着厚厚的绷带她估摸不出来。   “万幸啊。”鬼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喜悦,“我还怕你瘸了,或者截掉一条腿呢。好在没伤到骨头,养好了照样飞檐走壁。”   许如意没头没脑地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啊?”鬼头挠挠脑袋,“我哪有钱啊?你又不让我偷。你要钱干嘛?交医药费?不用。”   许如意想的是下一步去哪。养伤需要地点,需要补充营养。原来她走投无路了,香姐那里好歹是个家,可现在天地茫茫该去哪找个角落呢?   “姐,你是不是想跑路?”鬼头闻出点异样来。他赖赖地挤在许如意身边,仿佛怕她眨眼间飞了。   她自言自语,“往哪跑呀?”   “干嘛要跑?咱俩去深州。”   “哼。”她冷笑一声。   “真的我没开玩笑。”鬼头少见的一本正经,“你花了人家好几万的医药费,不是连声谢谢也不跟人家说吧?”   “鬼头突然懂事了。”她揶揄。   “我说的是真心话。姐,你想想有谁在乎过咱们?不论香姐还是师傅,都指着咱们给他赚钱。担心过咱们死活吗?就算这次不是她算计你,是你失手叫死变态逮住了,他们也不会搭手救你。”鬼头说到动情处,用力抽鼻子增加悲情气氛,“云坤就不一样,他派了那么多人救你。为了给你报仇,图哥狠狠收拾那个死变态,整得他拉了一裤兜子。我看着别提多解气了。咱们就算给他们多少钱也买不来这份心。姐,你说对不?”瞧许如意还是一言不发。鬼头拿脑袋顶着她肩膀,无赖劲又来了,“你当面跟人家说声谢谢怎么了?我都想替你磕几个头呢。”   许如意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怔神地望着天花板,迷惘又泄气。   第35章 独家发表   纵然千般不情愿,许如意还是回了深州。这事由不得她做主——小艾不声不响安排了车,许如意睁开眼的当天下午,他们就踏上了归程。   一行人到深州时将近凌晨了。鬼头将许如意的衣角缠到自己手指上,他怕自己打盹这会儿功夫,他的如意姐遁走了。车子驶进深州,昏睡了一路的许如意登时清醒了,她坐起身透过车窗凝视外面的街景。这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再涉足的地方一如离开时的老样子。江水徐徐,夜航的油轮亮着雪亮的大灯。她一动弹,鬼头马上有了察觉,迷迷瞪瞪的问:“姐,咋了?”   许如意无声地摇头,重新躺回担架车上。坐在一侧的小艾因为她的起身,警觉地睁开了眼,瞧她又老实地躺下,于是继续闭上眼小寐。   车子没回老宅,因为郑医生每天往山上来出诊实在不便,所以他们全都回了市里。管家老余领人守在门口,见车子到了,赶紧吩咐推开两扇大门。   在客厅等候的云坤也急忙迎了出来。许如意推下车子的一瞬,他呼吸差点停滞。先进入他视线的是许如意那个缠裹得堪比树桩的小腿,暗夜里白花花一截,惊心动魄。“如意。”叫完这声,云坤努力克制才压住要伸出的手。她又瘦了,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反衬得脸也小了。云坤心酸到了极点。多亏眼下是天亮前最漆黑的一刻,他近乎失态的难过没人发现。   “谢谢你。云坤。”从前,她叫起他名字,尾音总是往上飘,亲昵里夹着甜丝丝的跳跃。这会儿是沉静的,疏离客气。   不知云坤下面要说什么,举着吊瓶的人,负责推担架车的小艾和鬼头都定住不动。许如意却率先别过了头,留给他一个硬硬的侧脸。   “去二楼吧。”云坤缓缓退后一步,脚沉得象是落地生根缠到了土里。   新宅叫许如意陌生,但新宅里的人各个不陌生。他们也跟云坤一样,默默等在旁边。众目睽睽之下,许如意抬起胳膊遮住自己脸。她还是不能释怀自己在老宅里苦苦求饶那一段,觉得每个人都见识到了她的丑态和卑微。   她休息的房间在云坤隔壁。从担架车往床上挪动时,阿图准备接手,许如意拒绝,“不用,鬼头,你帮我。”   鬼头扶着她,一点点移到了床上。家政阿姨端了碗热腾腾的汤从门口进来,经过云坤身边时,小心地望了望他。那意思大约是想问,这汤谁送过去?云坤紧紧抿着嘴角不动,他站的位置最远,瞧着一帮人在床边忙活。家政阿姨没得到回应,自己往前去了,“喝点汤吧,许小姐。厨房特意炖的,滋补身体的。”   许如意已经躺下了,小声说:“我困了,不想喝。”   在阿图的示意下,一屋子人很快消失了,只留下门口的云坤。他缓慢地走到床边,拉开她因为着急遮挡而团在身上乱糟糟的被单,平展地替她盖好,然后说:“喝了再睡。”   许如意背对着他,平静无澜的答:“我没怀孕,不需要补。”   云坤已经知道了,他说:“你喝了,我马上走。”   这话象指令,她当即调转过来,端起碗一口气喝净。   云坤说到做到,等她又躺回枕头上,灭了床头柜上的台灯。默默出了她房间。门口,阿图和鬼头都站着,他们各自担忧的对象全在里面呢。云坤露出个苍白的笑脸,如释重负,她完好无恙的回来,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他对鬼头说:“辛苦了。”   机灵的鬼头等着楼道里空无一人了,他蹑手蹑脚钻进了许如意的房间。听到动静,许如意警觉地扭头,发现是鬼头,没好气地骂他,“不睡觉瞎转什么?”   “我不放心你。”鬼头轻飘飘爬上床,缩在她脚下的位置。看样子今晚就在这睡了。   许如意知道他担心自己跑路,她无奈地说:“你个傻子,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那我们就不出去了。这家里房子多,还有人伺候,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什么罪都不用受就过上好日子了,多美!”   许如意可不这么想,“人家凭什么养你?你有手有脚不自己去挣钱?”   “我和你是一起的,养你就得养我。”这是鬼头的理论。   她抄起一个枕头,扔到鬼头脸上,“做梦吧。”   相比许如意的忧心忡忡,鬼头是没心没肺的高兴。在云家他过上了天堂一样的日子,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替他洗衣服。鬼头简直舒服死了。家里人对凭空来的他也充满好奇,尤以家政阿姨为先,拐弯抹角地打听鬼头从哪来。   鬼头又把他的悲惨往事拎出来讲,再加上他怎么受后妈虐待,怎么流浪,在风雪夜里冻得脚趾烂掉的事。其实,说这些事的时候鬼头一点也不难过,或者说他心上结了一层茧子,对悲伤这种情绪已经免疫。他用故事博得同情,而这同情实打实为他换来更多的照顾和好吃的。几天的时间,他迅速胖了一圈,干瘦的脸蛋变得油水充盈的滋润。   但是,鬼头也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每当吃饭前后那个钟点,云坤一准是面色沉郁的出现。用鬼头判断不清的眼神瞧着他和他手里的碗。吓得鬼头心里打鼓。不用说,肯定是嫌自己饭量太大了。有钱人嘛,越有钱越吝啬。鬼头害怕他一个不爽,把自己和如意姐再赶出去。于是,他自觉地缩减正餐饭量,趁着云坤没盯着时再狂吃一气。   实际上,鬼头想错了,云坤针对的不是他。他是想看许如意的饭量如何,根据剩菜猜测她胃口。与此同时,他也为许如意的沉默发愁。她从不踏出房间,从门口也听不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响。她象是执行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幽禁。   云坤日日经过那扇紧闭的门,却没有胆量推开。   情形终于有了转机。拆掉纱布后,郑医生留了一些外敷的药膏,中草药配制的,专门为促进新肉生长。上药的任务落到了鬼头身上,每隔一天,他替许如意洗去干掉的药,再涂抹上新的。碰巧那天厨房去采购东西,鬼头在家憋了不少日子,想出去透透气,直到下午也没见回来。   云坤拿着调和好的药膏进了她房间。仿佛有心灵感应,迷糊睡着的她立即睁开了眼。   云坤双手托着药盆,举给她看,象是证明自己有正当理由才进来的。“你不要生气。我是来换药。”   她慢慢坐起身,“哪的话,这是你家,我们过来是给你添麻烦的。药不急,等鬼头回来再说吧。”她象是一瞬间长大了,再也没了原来毛躁鲁莽的劲头。   她越是这样越让云坤无措,简直不知道用什么态度跟她说话了。站了一会,他勉强地笑,“我很想替你做点什么,拜托给个机会。”   她诧异地瞧他一眼,这么调皮的话着实不象他能说出来的。云坤勇敢地在她的注视中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一边调和着手里暗绿色的药膏,一边暗含恳求的说:“你试试,我做得应该不比鬼头差。”   她还是拒绝,被单捂在腿上不揭开。   “如意,到底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积压多日的相思和隐忍一股脑涌上来,他迫切想寻求一条出路,好打破眼下的僵局。“只要你说,我全都答应你。”   许如意知道他们之间欠一个了结,从亲密到结束,总得把话说清楚。于是她非常认真地摇头,“云坤,我不爱你了,无论你再做什么也打动不了我。”   “可我……”他停顿几秒,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还是没能讲出口。他说:“我怀念我们从前那样。”   “那是你的事。”   云坤要被她的冷静克制折磨疯了,他捏着药盆的手微微用力,“你还在生我的气,你故意整治我,爱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它是伤口,就算表面上长好了,留下的疤也随时提醒你,不会轻易忘了。”   “我就这么薄情寡义。叫你失望了。”   “你!”云坤挺身而起,却见许如意闪电般摆出防守的姿势,一看就是对他充满戒心。云坤登时泄气了,原来他再也不能靠近她一步。盼着她象鬼头那样,跟自己倾诉这么多年的委屈也成了遥不可及的事。不过,云坤犹不放弃,他又坐回椅子上,换了平静如水的语调,“我们重新开始,从新的你开始。你叫许如意,是我刚认识的人。只当我们今天第一次见。”   当初许如意爱他爱得多么义无反顾,今天的拒绝就有多么干脆彻底。“这么骗自己有意思吗?”   “这不是骗。我对你的感情始终没变过。”   “那好,我再讲一遍。我变了,我不爱你了。”   云坤怀着满腔热情,他幻想用自己火热的心感动她,融化她,就如当初自己被她融化一样。可眼前的她根本不是冰,她变成了坚硬的石头。任你涓涓细流抑或惊涛骇浪,她岿然不动。那天,云坤说了很多话,说他如何思念,如何归整她房间里的东西;又说他不计较她的过去,他会替她讨回所受的每一点委屈,百倍千倍地让那些人偿还,让他们永生铭记。但许如意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她允许他说,但绝不给予回应。   云坤跌入了深深的绝望里,而许如意接下来做的事,又在他的绝望里揉进了更深的忐忑。伤势稍有好转,许如意就开始了下地走路的练习。她拄着鬼头的肩膀,一遍遍拖着腿在屋里走。静谧的下午,甚至午夜,能清晰地听到鬼头心疼的抱怨声。   “你瞧啊,衣服都汗透了。歇歇不行么?”   “我困,姐。别走了,睡觉吧。”   “姐,你走多半天了?不累啊?”   终于鬼头的牢骚结束了,因为许如意不需再借助他的帮助,她可以正常行走了,虽然有那么点一瘸一拐。   鬼头把这个当做好消息,兴奋地跟云坤和图哥汇报。他想的简单,接下来,恢复健康的如意姐要出关了。   云坤乐不起来,他隐隐有种预感,许如意正酝酿着一件令他措手不及的突变。而她着急恢复的目的就是让这突变早一刻到来。云坤无法做出任何防范,他只能被动的等着事情发生。   第36章 独家发表   一切终于在一个夏日炎炎的上午有了答案。这几年,云家鲜有客人。应酬方面,云坤防范心强,能推则推,推不了的由豹叔出面,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他不在家中安排接待。当曹品彰的三房,何阿娇,未打招呼直接登门时,管家老余纳罕不已。恭敬地送上茶后,他客气地问:“何小姐是跟云先生约好了?”   “我不找云先生,你把许小姐叫出来。”何阿娇身上的香水味象她本人,迷人中带着压倒一切的烈性,逼得人屏住呼吸跟她说话。   听说找那楼上那位,管家老余装傻充愣,“您说哪个许小姐?”云坤对许如意那种近乎变态的看重,老余焉能瞧不出来?他得帮着云坤一起遮掩。   正在这时,二楼楼梯上,一道灰色影子轻飘飘飞下来,是鬼头。他跟许如意不同,他走路没有声音,总是已经站到人身后了,旁人还浑然未觉。家政阿姨被他吓得几次要犯心脏病。瞧见何阿娇,鬼头登时定住不动,只剩了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乱闪。   何阿娇也看到他了,她什么都不说,起身往楼上走。急得老余亦步亦趋跟着她,嘴里忙不迭的问:“何小姐认识许小姐?”   何阿娇快步如飞,几步之间到了二楼。鬼头飘乎乎在她前面,既象是被她的气场震摄,步步倒退,又象隐晦地进行着引路。到了许如意房间门口,鬼头定住脚,偏身让出位置。   老余觉出这里面有蹊跷,他紧走两步想抢先挡住门口,不想何阿娇厉声的喝问,叫他再也迈不动步。   “怎么?当妈的见女儿得有你允许?”   话音未落,门从里面开了,许如意打扮整齐地站在门口。一切都象说妥了那么精准。老余目瞪口呆,妈?怎么可能?曹家三房这妖娆劲儿,充其量三十五六,有许小姐这么大的女儿?   关上门,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何阿娇环顾一下四周,自作主张奔了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翘起二郎腿,她上下扫了一眼许如意,“你到底是平安还是如意?”   “如意。”   “找我干吗?”   “带我走。”   何阿娇从包里拿出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烟气朦胧了她脸上的表情,但语气里的不满很明显,“让我干这得罪人的事?”   许如意有两个没想到。一是她竟然来了,二是她的态度。许如意没敢抱太大期望,但除了她,一时找不到能帮自己脱身的人。派鬼头撞上门求援,说老实话,许如意自己也觉得荒谬。   对这个妈,她基本没有印象。但何阿娇的名字在家乡、甚至十几里外的镇上无人不知。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从小她和姐姐平安被人指指点点,全是因这位何阿娇。大一些的孩子编着歌谣骂姐妹俩是阿娇下的野种。为此,许如意跟那些孩子打架,头破血流的回家。姥姥见了又骂她野性难驯,将来怕是跟何阿娇一样,也被魔鬼勾引   在曹品彰寿宴上见面,丝毫没有勾起许如意的记忆。她已经将‘何阿娇’这个名字永远地驱除出脑海。是借着说曹念娣相亲,云坤详细讲了曹家的事,她才琢磨过味来——那个招摇高调的三房跟自己有关系。   她是夜总会小姐、她给曹爷生了儿子,她活得风光无限。四年前许如意回家时听村里人说过。时过境迁,人们已经不再象小时候那般恶毒鄙视,他们用一种隐晦的艳羡和酸溜溜的口吻,劝许如意想法找一找她妈。听说她成了有钱人,从指头缝里漏一点钱,也不至于许如意为了姥姥看病的事发愁。许如意嗤之以鼻,那个人连家都不要,又怎么会在意亲人的死活?她活得再好也跟自己没关系。   何阿娇一边磕着烟灰,一边问:“跟着云坤不好吗?”   既然她是这幅态度,许如意也释然了,“你只要带我走出这里,其它的跟你无关。”   “既然无关,扯我进来干吗?”何阿娇颇为不耐,丝毫未现出追悔或是羞愧,“是要跟我清算吗?还是觉得我欠了你的?”   许如意没有想到她如此自私,根本没有舔犊之情。也是,若是有了,何来的抛下她们姐妹俩和家人于不顾?与这样的人硬碰硬绝非可取。   “我想离开这,请你帮我。”   她一软,何阿娇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她嘟起嘴,嘘出一缕烟气,说:“帮你就是开罪人。云坤推了曹爷提亲的事,已经惹得他不高兴。再知道你我的关系。曹爷那,云坤这,我里外不是人。”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许如意有点恼火。   “我想看看你,毕竟是我生的。”她说得直白无忌   “你别指着我叫你什么。”   何阿娇笑了,无所谓的笑,“你抬举我了。”   许如意不想打这种无聊的嘴仗,等会若是云坤进来,她们还商量不出眉目,只怕麻烦更多。她咬牙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何阿娇哂笑,分明是不屑一顾,“说来我听听?”   在她面前,许如意根本不占上风,无论强硬还是利诱,她均是不为所动。她比世人口中的寡鲜廉耻更多了一分刀枪不入。许如意负气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这个人。”   何阿娇吐着烟气,再次打量她,那副盛气凌人,令许如意恨恨地想到了货主挑选东西。“你象我。”何阿娇为自己的观察下结语,“倔、傻、年轻气盛。”   许如意可没看出她有这些特点。   烟已经抽到尾端,何阿娇抛到地上,用精致的高跟鞋捻了一遍,说:“我什么都不缺,瞧你也拿不出象样的来。不过,我倒是对你这个人有点兴趣。”她俨然是在谈一桩生意。   许如意不介意,她压根没想过上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戏码。即便何阿娇哭哭啼啼来了,利用完后许如意也不会给她半个笑脸。   “想必你也知道,我根底薄,不如戴西琳。”说着,何阿娇看了她一下,“戴西琳是谁不用我说了吧?”   许如意想起,云坤说过二房是戴小姐。二房三房被人统称为小姐,但这里面又有不同。三房的出身是货真价实的‘小姐’。而二房父母是正经的知识分子。戴小姐本人也是大学生,在八十年代,大学生的含金量很高,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偏是爱上了大自己十余岁的曹品彰,跟家里决裂,不计名分地跟着他。成了当时深州市很轰动的一桩八卦。   许如意听她的意思要拉自己做帮手,心里很警觉,这种联手只怕没什么好事。“你想怎么?”   何阿娇嗤笑道:“你想多了。叫我发现你爬上曹爷的床,我一样叫人收拾了你。”   她龌龊的程度超出了许如意的底线,她愤然哼了一声,“你大可放心。”   “放心这话留到以后再说。我还不知道你能做什么?”   许如意没搭腔,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过去,也不想再命悬一线的讨生活。   何阿娇也在沉思,或者说她在权衡里面的利害关系。如何妥贴成事又不给自己招惹麻烦是第一要考虑的。一番思量后,她有了决定。“我可以带你走。条件是你给我干三个月,三个月后是走是留都随你。”   “行。”许如意很痛快。   何阿娇站起身,“你最好让我觉得开罪一票人这个决定是值得的。”拉开门,她回首瞥了一眼紧跟着的许如意,她两手空空,“你就这么跟我走?”得到确定后,何阿娇摇头,又为刚才的评语加了一个字:“蠢。”   楼下的客厅里密密地站了几个人,无一例外的神色严肃。唯有鬼头满脸惶恐,他从没站这么直过,象根绷紧的弦。   见她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云坤缓缓从沙发中起身,“何小姐。”   何阿娇嫣然笑语,“云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我来接如意走。”   云坤已经审过了鬼头,知道了许如意的计划,他淡然的笑道:“如意在我这住的挺好,何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经常来看她。走的事她还没跟我商量妥,我看不急吧?”   “急是不急。不过我们娘俩好多年没见,总有些牵肠挂肚。先到我家里住几天,增近一下感情。云先生不反对吧?”   “不反对。就是如意的伤还没好彻底,等她好了再去你那里。”   “伤啦?”何阿娇惊讶的回头看一眼,“那更要跟我走了,哪能给云先生添乱。”   云坤阻拦失败,转而看许如意,“不用那么急吧?”   许如意恭敬地一颌首,“谢谢云先生的照顾,我跟……本已经好了。该走了。”   一声‘云先生’堵得云坤乌云压顶,他顾不上所有人注视,急急地走到她跟前,象个无赖的孩子擒住她手腕,“回去。哪也不许去。”   许如意不挣脱,心平气和的说:“我找到家了,怎么能再赖在你这儿?”   “许如意,”他咬牙切齿的,“你还没给我说清楚,休想一走了之。”   她困惑的问:“你还想怎么清楚?”   “理由!原因!让我服气的说辞!”他脸上弥漫起不自然的涨红,呼吸也粗重了。   她想了想说:“你还记得齐神父带我来认错吗?当时你说的一句话我牢牢记得,你说,她是个好姑娘。不论我怀着多卑鄙的目的来找你,你相信我有不得已的原因,相信我不是那么坏。因为你的信任,我可以为你死。可你亲手毁了我这份信任。小艾在地下室绑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跑,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哪怕你来抽我几个耳光,我也不恨你。可你怎么做的?”   云坤难过的别过脸,无法作答。   “我没奢求你回报我同样多的爱,但你起码给我信任,相信我没有保留的爱你,把你当成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对待;相信我护着你,比对我自己的命还要珍惜,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伤害你。我掏空我自己,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心甘情愿的。是,我命贱,可我的爱不贱,你不能一边怀疑我一边又享受我的爱。”统统说完,她轻松了许多,她拨开他的手,“就这样,你为我做的,我永远感谢。”   “我不要你感谢!”他吼道,越发象个不接受残酷现实的孩子,徒劳地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些温馨充满甜蜜的往事里,“我要你给我画画,给我制造惊喜,给我……”他哽住了,再说不下去。   “那些呀?你最好不要再提,因为一想起来我就恶心,恶心我自己怎么那么贱。”   突然,云坤想到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说出来是再一次把自己置于无耻境地。“我送你姐姐去上学,那些钱你还清了再走。”他又重复之前的步步紧逼,体会不到这让许如意多么难堪。   “我会还的,你给我一点时间。”   “钱以外的东西呢?你怎么还?”天知道,他只想让她留下。   “只要我还活着,总有还清的一天。”她绕开他准备走。不想,又被他抓住。   这次,云坤彻底没了办法,他哀哀看着她,“我一直相信,一直都相信……你非常非常爱我。”   她拂开他冰凉的手,“那是从前。”   第37章 独家发表   何阿娇的车直接回了碧玺会所。到门口,有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孩替她开车门。何阿娇没下车,吩咐道:“给他们俩安排宿舍,明天上班。”她连车也没下,卸下两个人一溜烟走了。   许如意和鬼头站在烈日下,猛然从冷气强劲的车里出来,又热又刺眼的阳光晒得他们睁不开眼。鬼头最后一秒才跳上何阿娇的车。他不想走,但形势摆在那不走不行。是他通风报信找来的何阿娇,审自己的时候,云坤的脸色已经够骇人了。等如意姐一走,云坤不弄死自己才怪呢。一路上,他哭丧着脸,有点后悔帮如意姐办事。但是下车来,看到气派奢华的会所,鬼头又高兴了。从一个福窝挪到另一个也不吃亏呀。他一蹦一跳跟着许如意和那个穿银灰色制服的小姐。   “姐,吃香蕉。”鬼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热乎乎,压得发软的香蕉。这是他临离开云家时顺手牵羊得的。   许如意摆手,她的腿不那么利索,穿制服的小姐走得很快,她跟得有点吃力。   见到宿舍,鬼头傻眼了。六人一间的上下床。原来香姐家那么多孩子,也是两人一间,没这么拥挤过。管宿舍的人替他们拿来统一的寝具,是简陋的铺盖,还有个寒酸的塑料盆。鬼头被这天地之别的落差弄懵了。昨天晚上,他还躺在浴缸里玩泡泡浴,宽敞的大床由他打着滚地睡,转过一天竟成了这样?   许如意倒镇定。只是她住的楼层有点高,伤没好彻底,爬楼梯比较费劲。   穿制服的年轻女孩介绍自己姓吴,她给两人办了饭卡,告诉他们员工饭厅在哪。接着简单说了员工守则,按规定,他们是不能往前面会所去的,若是发现了算严重违纪,一次扣二百块钱。她问鬼头有什么特长。鬼头正在悲愤中,嘟囔道:“吃。”   “你去员工食堂吧。”一句话定了乾坤。   许如意赶紧问:“我呢。”   “你去财务部。”   “可我……”许如意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懂。   “去了有人带你。”说完,吴小姐又指了鬼头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你头发不合格。吃完饭马上去理发。”   “我没钱。”鬼头泼皮无赖似的。   许如意马上扯他一把,对吴小姐赔笑,“知道了。”   等吴小姐走远了,鬼头顿足捶胸,“如意姐,我不来这。我要回去。”   许如意不理他,自己蹦着找个能坐的位置歇脚。   鬼头追过去,榔头似的用脑袋撞她膝盖,“你没说让我上班呀?我是江洋大盗,哪能给人家打工啊?”   许如意不耐烦的推开他,“得了,别觉得自己多光荣。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不好吗?非得提心吊胆偷东西?”   “怎么是偷?我们是给好东西找个更识货的主人!”   “懒得理你。”   “不管,反正我不上班。”   “那你想怎么着?”   “回图哥那儿。”   “那你刚才跟我出来?”   “……”   许如意拖着腿,费力地开始爬台阶。鬼头忙搀着她,他还想再对付一下,起码换个好点的环境,这里住得太糟了。   许如意不废话,她找管宿舍的人借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给鬼头剃了个利落的短发。然后,他们又去员工食堂吃了午饭。午饭的内容也让鬼头崩溃,清汤寡水的几个菜,得拿眼睛当放大镜才能寻到点儿肉。在云家,他睁开眼就有红烧肉吃,吃一碗倒一碗也没人拦着。鬼头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简直要揭竿而起了。   可如意姐不回去,他自己也没脸回云家。鬼头盼着她遭遇挫折或是其它麻烦。那样的话,何阿娇也许给他们调换个舒服点的工作。再不然,如意姐坚持不住打退堂鼓,他们就能回云家了。鬼头怀着满腔忧愤,在六人间的宿舍里过了第一夜。接下来是第二夜……第三夜……直到第七夜的时候,如意姐那儿也没发生他期望的变化。鬼头绝望了,他给许如意留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四个字:姐,我走了。   许如意揉碎了那张纸,接着埋头吃饭。她得抓紧时间,吃完饭还有一堆事等着做。鬼头坚持七天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许如意明白。听他抱怨做事辛苦,看他给自己展示洗菜泡得发皱泛白的手,她就知道他坚持不下去。离开也好,现在她自顾不暇,没多余的精力顾着他。   收拾好餐盘,许如意快步回了财务部。她的腿已经彻底恢复好了,行走自如。快到月底了,财务部要交报表交给何阿娇,每到这个时候,整个部门忙得手脚朝天。因为何小姐是难糊弄的人,保不齐问起哪桩事,财务总监为此就得提前把所有的数据都备上。许如意站在复印机前,基本整个下午没有挪窝。   她的工作内容相当琐碎。从给饮水机换水、粘贴报销发票,到收发其它部门的单据,林林总总。用最贴切的话说,需要跑腿动手的事全归她干。   临到下班,采购部的老蒋来支钱。越到这会大家都心浮气躁,忙了一天谁也不想再加班。偏是老蒋横叉着两腿,不识趣地添乱。他是个惹人厌烦的老混混,满脸流氓气,最爱跟女同事毛手毛脚。饶是这样,大家还得客气的喊他一声三哥。   见没人理他,老蒋拍着桌子咋呼,“有喘气的吗?”   出纳立马从忙碌中抬头,好脾气的问:“三哥支多少?”   “一万。”   “前天你支的钱还没报上账。”出纳小声提醒。   “知道。”   出纳犹豫了一下,递上借记单,“三哥快点来报,你也知道咱……”   “啰嗦。”老蒋不耐烦的摔着单据,“笔呢?”   出纳桌上摊满了单据,一时间翻不到,忙冲着许如意这个打杂的喊:“笔,快给三哥找根笔来。”   许如意立即从自己兜里掏出送上。老蒋色迷迷撩她一眼,“你说你们财务部浪费人才吧?这么水灵的姑娘当茶水妹。”他端详许如意片刻,咋舌叹气,“同人不同命,你要是早生几年,说不定没咱们何小姐什么事喽。”   许如意冷冷的不做声,继续回复印机那忙。老蒋每天来财务部报销,见到许如意总是拿话撩她。今天又逮住自己跟何小姐相像的话茬,着实讨厌。但她也不能露出丁点的反感。因为听出纳说过,这老蒋是戴小姐的远房表哥,他来会所是曹爷安排的,连何阿娇也得卖他面子。   许如意每天必做的一项工作是为他粘贴报销单据,全都弄完了,再请他过目、签字,他就是翘着二郎腿喝他的茶。时不常的,还要借着签字的功夫,摸一把她的手,或是趁机用腿拱她一下,占些不痛不痒的小便宜。   “笔没有水呀?”老蒋又大呼小叫起来。   “不可能。”许如意马上放下东西过来。   “不信你瞧。”他出其不意对着许如意伸过来的手,‘嗖’地划了一道,然后嘎嘎大笑,很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   许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缓慢地笑出来,“三哥,你真逗。”   老蒋当做夸奖来听,“三哥幽默吧?”   “我给三哥续点水。”许如意随手拿起老蒋片刻不离身的水杯。   老蒋倍觉受用,哼着小调开始写借款凭证。   端着水杯,许如意半笑不笑的回来,“真是好茶,闻着就香。”   “你三哥我那是上好的冻顶乌龙。”   许如意殷勤地送到他身前,不等他接稳,突然的松了手。水杯直直地掉到老蒋胯间,烫得他惨叫一声蹦起来。   许如意仿佛吓坏了,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三哥。我以为你拿住了,我以为你拿好了。”   老蒋憋得脸发紫,夏天的衣服布料薄,水那么滚一下子烫到了关键部位。他一边跳着脚一边捻起裆部那个位置抖落。不知有谁提醒了一句,快去医务室。老蒋如梦初醒,马上往外跑。   财务部里的同事先是忍着,听到脚步声渐远后,他们开始笑出声来。由一个无关轻重的人实施惩罚,他们觉得既解气又不担风险,再好不过。   许如意傻乎乎纳闷,“怎么看我出丑你们这么高兴呀?”   出纳笑得尤其开心,边笑他边拿过老蒋要签字的借记单据,哗哗地撕了。   许如意问,“三哥不是要支钱?”   “支个头。他是要打牌去,从咱们这儿拿钱。伤了还能接着去?”   许如意明白了,她笑,“万一他轻伤不下火线呢?还得支。”   “我下班了。”出纳一指墙上的表。   “可你这……”许如意望着他面前小山似的报表。   “你来,按照我教你的,逐项装订,然后放好,我明天上班来检查。”   许如意暗想,这帮人真会取巧使唤人,今天又剩她一个人加班了。   第38章 独家发表   财务部终于人仰马翻地完成了财务报表。看总监神色凝重地捧着一摞纸离去,整个办公室都松了口气。大家开始轻松地闲扯一些话题,聊八卦互相介绍电视剧。   作为打杂的许如意还不能闲着,她得去工程部找人来检修空调口,那里噪音太大,可能是哪出了故障。正当她汗流浃背领着工程部的人来时,会计一脸紧张的塞过几张纸,“小许,快送到楼上何小姐那儿。快。”   许如意抹了一把汗,掉头往楼上跑。没等走近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的怒斥声,是何阿娇那尖利的嗓门,“我凭什么给他免单?我吃饱了撑的?你签字?你能代表我?”   许如意缓了口气,轻轻敲一下门,然后低头走进去。   财务总监顶着汗涔涔的脑门过来,拿过许如意手里的纸,小心翼翼送到何阿娇桌上,“这是全部记录。”   何阿娇扫了扫,劈手就将纸砸到了另一个男人脸上,“你大方呀,十七万,我的生意叫你拿来送人情?”   被砸的男人是销售总监李闻生。经他签名,有十七余万的餐费被挂在账面上。这全是曹爷的大儿子——曹晋安欠的。李闻生手忙脚乱地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纸,空调强劲的房间里,他愣是汗透了衬衫。   “何小姐,这事我催了曹晋安好几次,他说曹爷会结的,我就等着,哪知道……”   “他吃饭凭什么曹爷结?”何阿娇凶起来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只是这美人的凌厉让人难以消受。   许如意站得最远,可以偷眼打量她。自从那天在会所门口离开,过去这半个月,她们再没打过照面。她象是彻底忘了许如意这个人,不闻不问。反倒是许如意有很多机会偷窥她。有时,是员工饭厅里。何阿娇穿得光鲜亮丽,跟普通员工一样吃那些没滋没味的饭菜,并且吃得一丝不剩。有时,是许如意从饭厅出来,路过会所后面那片微型湖。见到何阿娇一边走一边听人跟她汇报工作。她走得很快,腋下生风似的,逼得讲话的人一溜小跑追她。   许如意在财务部这段时间,耳边听过很多人的八卦,包括背地里说财务总监的,但是没人讲何阿娇。许如意猜不透,这个不聊是因为畏惧呢?还是这个话题属于禁忌。除了之前从云坤那里听过有关她的事,来了会所后,她反而得不到有关何阿娇的任何信息。   还有一次,许如意去前台调一份记录。因为有规定象他们这样的职员是不能穿越前面会所的,但财务总监着急要,于是指了一条隐秘的通道,命许如意快去快回。她也是低头紧走,穿过一个回廊时,听到不远处有娇浪的笑声。她听出是何阿娇,于是闪到廊柱后面。她没有别的目的,纯粹出于好奇。只见何阿娇挽着曹品彰的胳膊,长裙背后,曹品彰旁若无人地将手覆盖在她臀部,又揉又捏。她咯咯笑着,游鱼一样往他身上贴。   何阿娇象是一个多面体,分裂出不同的状态。既有员工饭厅里默默无闻的安静,也有听取汇报时不苟言笑的干练,更是有讨好男人时的千娇百媚。   的确,许如意对她的好奇非常强烈。从小她没见过何阿娇,跟她相关的照片全被姥姥撕了。她也从未设想过有关何阿娇的一切。据家乡人说,何阿娇十八岁就生下了许家姐妹俩。是跟同村又同学的许家小子。没想到生下双胞胎女儿不到半年,何阿娇又跟来他们村卖电器的一个南方人私奔了。最令许家奇耻大辱的是,何阿娇走的同时也扫光了许家的钱。他们一怒之下把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扔回了何阿娇娘家,他们根本不信这是许家的种。未婚先孕不是丑事,可卷钱私奔足以让人诟病一辈子。   说许如意不惦念她,莫不如说压根没理由想。因为有个活生生存在的人替何阿娇承载了全部的恨。那就是同村生活的父亲。许家姐妹的父亲之后又结婚了。他也确定如意和平安不是自己的,看到她们呸呸地吐口水,好象瞧了多肮脏的东西。他不象其它人那样背后说何阿娇,他直接用污秽不堪的词儿骂,还要专逮到许家姐妹和姥姥经过身边时。臊得姥姥快要把头埋到肚子上。   小时候,许家姐妹跟姥姥到教堂做礼拜,每次许如意的祈祷词都是:全能的主,求你让那个男人淹死、病死,被马踩死。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听到了她弱小的声音。四年前,许如意回家乡,曾经在镇上见过那个男人。他后来离婚了,独自一人生活,靠给人拉货维生。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老得象五六十,甚至不如真正六十岁的曹爷有精气神。   许如意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审视何阿娇,看她大发脾气。莫名其妙涌起个猜想:如果那个男人见到今天的何阿娇,他会怎么样?自惭形秽吗?起码以何阿娇现如今的气场来说,那个男人绝不敢放肆。   销售总监徒劳地做着辩解,“曹晋安老是拿曹爷当挡箭牌,我提了很多次不能再签单,他……”   “明知道他欠了一屁股账,你还放他进来,你死人啊?马上把这十七万给我追回来。要不然你拿工资抵。”何阿娇一点不给人留情面。   “我、我冤死了。”销售总监欲哭无泪。   “另外,”何阿娇突然一指许如意,“带上她。”   许如意送趟报表的功夫被牵扯进‘讨债’中。她稀里糊涂跟着销售总监坐上车。而李闻生也是长吁短叹,别人要账是带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轮到他这儿是个茶水妹。他懒得理她,只是一个劲地给曹晋安拨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车子到了一栋体面的大厦前,李闻生径自往前奔。许如意跟屁虫似的随着他。一路到了挂着硕大招牌的‘永昌集团’门前,李闻生整整他那湿了几回又干了几回的衬衫,推门走了进去。前台小姐听过介绍后,客气地说,曹副总不在。   李闻生的嘴皮子挺利索,好说歹说来了一个据说是曹副总秘书的女人,听明来由,她的解释也是曹副总不在。   “谢谢帮忙联系一下曹先生,实在有要紧事找他。”李闻生苦苦恳求,“十分之要紧的事。”   秘书礼貌的请他们会客室等,说是试着再找找。许如意他们两个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四点。李闻生反复找秘书催问,答复永远是曹副总还没联系上。他恹恹的回来,一屁股坐在许如意对面,终于发出了一声,“靠!”   许如意陪他等到这会,午饭没吃,灌了一肚子水。   “要不明天再来?”   “明天?”李闻生说:“明天你我都卷铺盖滚蛋了。”   许如意不信那套,自己倒想卷铺盖滚蛋呢,只怕何阿娇不答应。她起身,“我回去了,您慢慢等着吧。”   “敢走?”李闻生拿曹晋安没办法,但收拾这个级别比自己低的人不在话下,“我守到几点你也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你守一夜呢?”   “你也守一夜。”   许如意挠挠后脖子,烦得不行,提醒他说:“你没看出那个姓曹的是躲你呢吗?你等成化石他也不会出现。”   李闻生当然不傻,可除了守株待兔的法子他想不出什么招数来。毕竟曹晋安有曹爷撑腰,他这个讨账人还得笑脸相迎。说白了这是曹品彰家内部的事。何阿娇也是不敢惹曹晋安,不然她怎么不跟曹爷告状去,非要为难自己?“等成陨石我也等。”李闻生一脸绝然。   许如意离开椅子。   李闻生立刻问:“你去哪?”   “厕所。”   二十来分钟后,许如意回了会客室,她悄悄示意李闻生随她走。沿着楼梯,他们一直到了顶楼天台。经过一整天的烈日蒸烤,地面烫得象烧透的锅底。   “来这干嘛?”李闻生奇怪。   许如意带他来到天台边缘,指着离地半米多高的围墙,“你站上去,做出要寻短见的样。”   “我凭什么!”李闻生急了。   “你想要钱吗?你不逼着曹家大儿子出现,谁给你支票?”   李闻生懂了,这是用农民工讨薪的招。他指挥许如意,“你先上。”   许如意翻个白眼,“你不觉得咱俩都站上去象双双殉情吗?”   “折腾我一人啊?”   “我下楼给你造势去,要不然隔着这么远,人家知道你为什么寻死啊?”   李闻生考虑片刻,觉得这算是勉强一试的法子。他抓着晒得烫手的护栏,颤巍巍往上爬。爬到一半,底下密密麻麻的车流和小如蝼蚁的人叫他有点恐惧,有点恶心。他回头看许如意,其实,他是想换许如意上去扮演讨薪的。可瞧她一脸不耐,不象好说话的人,又犹豫了。   许如意热得满头大汗,催道:“磨蹭什么呀?你要脸还是要钱?”   李闻生悲壮地扭过脸,继续爬。   许如意回到地面上,仰头一看,销售总监稻草人似的竖在楼顶。明显是怕得要死,连往下看也不敢,别扭地拧出45°望天。就象他要账,前怕狼后怕虎,畏手畏脚。其实他想不开,要钱本身就是撕破脸的事,看你能不能豁出去而已。   路边有个杂食店,许如意进去要了一根冰棒,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多半后,再瞧销售总监已经被尚有余威的太阳晒蔫了,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样。她诧异地‘呀’了一声,对杂食店老板说:“瞧,有人要跳楼。”   老板正闲极无聊,猛然发现这等大事,亢奋得站到路边吆喝,引得路人纷纷止步。老板又兴冲冲给110、报社、电视台打电话,报告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幕。人越聚越多,交通有堵塞的趋势。许如意站到人群中,不时抛出一点小道消息。   “……听说,那人是找永昌集团要账的。”   “……好象是永昌集团吃完饭不给钱。”   “……那人是餐馆的,听说今天要不到钱就跳楼。”   很快,警察来了,迅速在此地拉上警戒线。路面交通也被截断了。许如意吃着第二根冰棍,站在最前排看热闹。再手搭凉棚往上看,李闻生已经发现了脚底下的变化,又挺拔地撑起精神头来。电视台的摄像机来了,对着楼上的李闻生猛拍。围观的人已经把小道消息演绎得有鼻子有眼,对着采访的记者滔滔不绝。永昌集团是曹品彰的产业,没猜错的话这又是曹爷的一桩八卦。关于他的事,永远有人感兴趣。   大约半小时后,许如意看到一辆银色奥迪鸣着喇叭从人群中挤出来,顶到警戒线前。车里下来一个体型略胖的年轻人。他慢悠悠关上车门,来到警戒线前,在抬腿跨过去还是弯腰钻过去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发觉那高度需要点灵巧性,万一自己整砸了很可能象姜文说的——扯到蛋。于是,他撅起两片屁股蛋,弯腰钻了过去。然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态往大厦里走。许如意本能地觉得那人跟这事有关系,否则谁非要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胆大无比地穿警戒线?   又过了半个小时,楼顶上的李闻生不见了。警戒线开始拆除,围观的路人被驱散。许如意知道事情解决了,她往楼里面走跟李闻生会合,经过警车边时,发现里面有人死死盯着自己。对警察她避之不及,忙佯装怕晒的样子,低头遮住了脸。   等电梯的功夫,正遇上销售总监李闻生被几个保安押着,从里面出来。看到许如意,他兴奋地亮了一下手中的支票,那个得意劲别提了。   许如意过去冲他伸开手,“给我两块钱。”   “干嘛?”   “这主意不值两根冰棍吗?”   第39章 独家发表   经过讨债一役,许如意调到了前台。她的制服颜色也由黑色变成了精致的银灰色。这预示着她可以在会所内自由走动。就象何阿娇的秘书,吴小姐。   新工作是负责接待,隶属公关部。入职之前,许如意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培训。培训内容五花八门,包括对着厚厚的花名册认照片。里面全是会所的白金级客户,有关他们的兴趣爱好、饮食特点,外加特殊癖好、禁忌都在记录中。许任如意要背诵这些内容,熟化于心,保证见面时直接用姓氏称呼他们,而不能统称为先生抑或小姐。   会所地下有个酒窖,收集了各个知名酒庄的红酒。这也是会所名声在外的一项特色。许如意要了解每种红酒的年限、口味,以及如何品尝。在客人拿不定主意时,根据菜品替他们推荐。剩下的包括化妆、站姿、礼仪,以及如何周旋不同品味的客人。原是一个月的培训,吴小姐要求她在一周内完成。累得许如意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剩下的时候不停地背、念、练习。每分每秒都利用到极致。   要账回来后,何阿娇依旧没有理睬她。但许如意依稀猜到她曾经说过的——干满三个月的内容了。这也挺好,她不想重操旧业,可没有一技之长在社会上立足也是件困难事。   令许如意没想到的是,到新岗位第二天,几位不速之客的降临,先帮她在会所内创了一点小名气。这里提到的不速之客是经侦科的老肖,肖宇飞。事情还要回到李闻生要账那天。科里小白办事回来,路过交通管制的路口,恰好见他同学在出勤。小白闲着没事,过去看了会热闹。跟他同学聊得热闹时,曾经跟踪了好几天的许平安打眼前走过。这突然的发现,差点让小白激动得从车里探出脑袋来。他马上回科里汇报。顺着李闻生的线索,肖宇飞将目光锁定了碧玺会所。但查过员工花名册后,没发现有许平安这人,于是他布置了人专门蹲守,终于撞见了许如意。   肖宇飞不打算再绕圈子,直接要求许平安跟他们回科里协助调查。   许如意装傻充愣,“谁是许平安?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肖宇飞跟她打过一次交道,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许平安。虽然她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嗓音,绝对没错。“找的就是你,先跟我们回去再说,在这儿谈话不怕影响你们会所声誉吗?”一身警服的肖宇飞问。的确,因为他们的着装,已经引得不少人神色紧张。路过的客人更是频频回头看。这恰是肖宇飞追求的效果。会所、夜总会这类生意场所,没有哪个老板不头疼警察的,巴不得马上打发他们走。   许如意不可能跟他走,鬼知道里面有什么等着她呢。这会儿,会所经理也过来了,听完肖宇飞的话,着急催许如意快走,唯恐警察再停留久了让客人不安。   许如意说:“麻烦你帮我拨何小姐的电话。”   “你自己的事找何小姐有什么用?她还管你这闲事?”会所经理不管。   “等会何小姐找不到我由你担着。”她想若是何阿娇不能帮自己解决,那么借此她就遁了,到时候别怪她言而无信。   她理直气壮的态度镇住了经理,怎么也不相信新人敢这么说话。他谨慎地拨通了何阿娇的电话,递给许如意。当着肖宇飞,她对电话里的何阿娇说:“何小姐,有警察要带我走,他非说我叫许平安。”   那端的何阿娇问过警察的名字和科室后,说:“等着别动。”   许如意转头对肖宇飞一笑,“证明我清白的人马上来。”   肖宇飞反问:“你做了什么不清白的事?”   许如意不搭腔,默默看着脚下的拼花大理石地面。   五分钟后,何阿娇没下来,反倒是肖宇飞收到局长电话,责怪他不调查清楚就乱抓人,赶紧撤回来,不要扩大事态。肖宇飞冷冷地看一眼许平安,真是小瞧她了。   “那我就调查清楚了再来。”肖宇飞咬着压根说。   许如意淡淡的笑,“好。”   领功心切的小白不甘心地狠瞧她一眼,“别嚣张,下回再来我们带着搜查令来。”   “好。”她还是笑。   出了门,肖宇飞不忿地交代道:“留人,专门盯着她。她越这么整越说明她有鬼。”他回首看巍峨的汉白玉廊柱,“后台硬管什么?该伏法的一个也跑不了。”   闹了这么一出,会所经理也对许如意特别留心起来。他想弄明白,这个酷像何小姐的女孩到底什么来路。当然,所有人都料想不到许如意与何阿娇的关系。因为,仅仅从年龄上看,真的无法将两人归为母女,而说姐妹又牵强。   被警察询问过的许如意在同事们眼里,自然而然的打上了 ‘有前科’的烙印。碧玺会所走的是高端路线,会员们非富即贵。如何争夺或是笼络这些身价不菲的男人,成了许如意这一类公关小姐的首要任务。抛开同事间的明争暗斗,暗地里不乏与客人有苟且之事。应该说何阿娇在这里面树立了某种榜样,如花似玉正是好年华的女孩们都想效仿她,被人包养或者借机一步登天。何阿娇明里暗里也纵容那些勾当,归根结底受益的不是会所吗?所以说,所谓公关小姐,说穿了谁都知道那点猫腻。许如意的‘前科’也属正常,不过大多数人都采取了事不关己的态度,谁也不戳破。   许如意干了没几天即发现里面的端倪。她没打算走那条路,所以并不踊跃,有时遇上好事反而往后缩。于是,女会员、大家不爱接待的客户统统归到了她手上。合该许如意运气好。那天,有个衣着普通的老太太来做按摩。许如意看她第一次来,人懵懵懂懂的,口音也难懂,就陪着到了女宾按摩区。老太太是云南大理人,她的话多亏许如意能懂。全套服务做完,许如意又找车送她。   过后何阿娇收到了覃副市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特别请她感谢一位许小姐。大家才知道,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是新到任领导的寡母。   就这个事,会所经理被何阿娇好一顿痛骂。她费尽心机搭上的关系,反复邀请几次老太太才来。按照惯例应该通知何阿娇亲自接待,没人告知许如意这点,她轻易地送客出门了。骂完了,何阿娇又决定,经理降为副手,由许如意接替他。   这火箭式的三级跳震住了所有人,许如意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急匆匆找到何阿娇的办公室。   “我没干过,干不了。”   “没干过怎么知道干不了?”   她咬咬下唇,毅然的说:“我没上过多少学。”   “这跟上学有什么关系?”   她接二连三的反问让许如意格外气愤,“非得逼我说那么明白吗?我什么都不懂。来这以后才知道红酒该怎么喝,菜分为几大系,走路时一步的最佳距离是多少。你让我管别人,我连规矩都不知道,怎么管?”   “不是给你派了副手?”何阿娇不急不慌。   “你这是逼我出丑!”许如意火了。   何阿娇隔着宽大气派的办公桌,仰起脸看她,然后她被许如意暴躁的神态逗笑了,“你是怕人嘲笑你吧?”   “不是。”她气咻咻答,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何阿娇说对了。她拼了命学习就是不想落后于人,遭人耻笑。在她原来做的事里,许如意敢说自己有点灵气。可到了社会上,开始正儿八经地工作,她自知差得太多。简直象小学生从基本的认字开始,把她放到管人的位置上,无异于自爆其短。   何阿娇拿起烟盒,叼上烟点燃,借着袅袅而起的烟气,她扯起了不相关的话题。   “会所刚开的时候,我试了七个财务总监。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因为我给的薪水比那些外资还高。但是这七个我都没看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的话我不懂,做的东西更是比天书还复杂。他们反过来教育我,说什么管理者首先该懂得看财务报表。”她娇媚的一笑,象是对着男人撒娇一样,“我说,好啊,那我让位你来当?”   许如意想起现任那位,不知他怎么得到何阿娇青睐了?她好奇,但是她不问。   “现在给我干活这个最聪明。他先问我,你想知道什么?然后,他按照我想知道的做出东西给我看。他就挣到这份钱了。”   许如意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要说谁给谁打工的问题而已。可这种论点搁在她何阿娇身上合适,自己算的哪根葱?她问:“那我是不是也得问,你想要我干什么?”   何阿娇干脆的点头,“对。我要你学怎么管人,三个月后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来。”   开玩笑!许如意心里嘀咕,这比天方夜谭还离谱。这里的人哪个不比她许如意厉害?单说秘书吴小姐,虽然长的丑点,那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等等,许如意问:“我坐你这儿,你去哪?”   何阿娇弹着烟灰,指尖上的红色蔻丹娇艳欲滴,“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只要我带你出云家,剩下的事与我无关。现在,我也是——与你无关。机会……”她拖长了音,懒洋洋的,“我给你了,怎么使那是你的事。去吧,让我知道你不是窝囊废。”   许如意俯看着这个令她揣摩不透的女人,脑袋里转了几个来回也没理清眉目。但她同时也承认,何阿娇的轻蔑和不当回事勾起了自己骨子里的好胜心,象是马上有个新玩具要落到自己手里。但许如意没马上离开,她还想确认点什么。   何阿娇不给她时间,捻灭烟,明显露出驱赶的意味,“你只要记得一点,谁嘲笑你都不可怕,只要你自己不嘲笑自己。”   许如意识趣的往门外走,到了门口,她还是停下脚讲了最后那点担心,“要是捅了篓子……”   何阿娇烦得白她一眼,非常干脆,“只要不是爬上曹爷的床。”   第40章 独家发表   这一年夏天出奇的热,温度居高不下,阳光炽烈地烘烤着一切,弄得人几乎到了寸步离不开空调的地步。管家老余举着包了冰块的毛巾顶在头上冰镇自己。他蹲的位置是南北贯通的过道,往常这里总有丝丝的风穿过,可眼下仿佛真空般凝固了,他自言自语,“邪了,忒邪乎了。”   这时,阿图打他身后恹恹地过来,“说了啊,没戏。”   老余悲催地叹气,“再熬下去,我得钻冰箱了。”   老余劝云坤搬到山上的老宅避暑,劝了好几次都被云坤回绝了,他不死心又出动阿图,看来结果还是一样。往年顺理成章的事,今年真是费劲死了。因为云坤之前曾中毒,他的消化系统和肝脏受损严重,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断了吃药保养。长期大量服药,又导致他的胃功能特别弱,稍有冷热刺激或是饮食偏硬,马上胃疼。而且,长时间吹空调也不行。到了夏天,别人热汗淋漓呢,他反而是正合适的状态。所以,一到热的时候,他去山上避暑,享受自然风。留在这边的人也乐得自在,尽情地吹空调,两下里都自由。   今年出了许如意的事,云坤不想去,对此老余也理解。看到山上一草一木肯定心里难受,可这么在没有空调的环境里憋着,他们正常人扛不住啊。   “二少说,你们下面该开就开。反正他也不怎么下来。”   “话是这么说……”老余还记得云坤在山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段。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得了,二少说开就开。”阿图做主开了空调。其实,他也是热惨了。跟云坤说话那会功夫,汗就没停过。   有凉风拂面,老余出气匀落多了,他暗暗指了一下楼上,低声问:“还一人闷着呢?”   阿图点头。自从许如意走了,云坤就陷入了沉默。虽然按部就班的该做什么做什么,虽然他平常也是这么冷清。但其中细微的不同,作为最熟悉的人,阿图能感觉出来。原来云坤不吱声,那是因为他脑子里装着事。而现在寂静无声的状态下,让你觉得他脑袋里是空的,真实的思绪不知在哪神游。就连喘气也不是出于自愿,而是顺乎于身体本能。   老余回房间,换了汗透的衣服,顺手拿了一个黄色的、象香囊大小的布包回来,交到阿图手里,颇有几分神秘的说:“你去云先生房里,找一面向西的墙挂上。”   阿图知道他迷信,总爱搞这些神符挂件之类的东西。   “管什么的?”   “我特意找大师求的。破他眼前的劫。”   阿图总听老余吹嘘他认识的大师如何了得,没有不知晓的事,没有化解不了的难题,神叨叨的。阿图对此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他也记得云坤发烧时老余让‘喊魂’的事。俗话说有病乱投医,阿图现在就是发愁,怎么让云坤尽快过了这码事。他那副不声不响的消沉着实让人着急。他没犹豫,拿上黄布包又去了云坤房里。   对他去而复返,云坤问:“又怎么?”他正打棋谱。因为天热得厉害,他也换了凉爽的短裤T恤。他身上的肌肤比脸上白,酷似象牙,手臂和小腿上的青色血管异常醒目。这么热的天,他愣是一滴汗没有。   阿图支吾着往西面墙上看,话不能直接说,云坤对老余那套不是多赞成,必须得迂回点儿。“我瞧那盆景有点乱,移出去吧。”阿图指着西面靠墙的博古架上,他相中的位置说。那盆景是在老宅时云坤跟周伯学修剪的作品,一株微型榕树,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断了一枝。残缺的东西总让人不舒服,阿图搞不懂为何云坤单单喜欢它,还专门从老宅带了回来。   他当然不知道。盆景不是多难得的东西,但许如意为了这些盆景,特意跑到山上找土,得符合周伯说的——专是老树根茎周围、有青苔的土,然后装了挺大一包背回来。她把云坤的点滴小事都当做天大的事。云坤当时不以为然,过后想起,才领会到她这份心意。   阿图也不知道,云坤特意养着它,是因为当时许如意觉得这盆景摔碎了,没准伤及到根,肯定活不成了。云坤则认定没事。关于它,他们之间有个‘活不活得了’的赌。   “别动它。”云坤出神地望着盆景。   瞥见他那个眼神,阿图登时醒悟了,盆景一定跟许如意有关。云坤看她屋里的东西时,分明就是这种掺杂了恋恋不舍和忧伤的目光。   “你跟小艾说了吗?”云坤突然问。   阿图纳闷地望着云坤,不知指的什么。打发小艾走的事?转而,他才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云坤问的是自己跟小艾表白的事。   许如意走的第二天,云坤也安排小艾离开。是由阿图出面料理的。依云坤所说,小艾领到一笔丰厚的安家费,她现在开着的丰田越野也一并划给了她。闻听此消息,小艾还是那副低头敛目的淡漠,无喜亦无忧。全部交割完毕,阿图送她离开,在门口,临近分别的时刻,阿图鼓足勇气跟小艾表白了。他腼腆,说不出天花乱坠的词,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小艾反应平淡,摇着头说:我没想过这事。   阿图糊涂这叫啥答复,行还是不行?他催道:你现在想。   她还象从前拒绝参加他奶奶寿宴那样,回以简单的三个字:不想想。   如果一个人不想喜欢你,还需要怎么解释心里的抗拒和理由吗?阿图的心哇凉哇凉,实在找不出什么词形容那份苦涩,彻头彻尾的单相思啊,坚持了六年,原来自己压根没走进过她心里。小艾的车开出老远,他还没骨气地盯着看。   云坤好奇的问:“没下文了?”   “能有什么下文?”阿图苦笑。   “怪不得你垂头丧气的。”   阿图挠挠头,真想把话说破,自己那是热得没精神好不好?二少你才是垂头丧气呢。阿图不是磨叽的人,小艾拒绝的确叫他难受,可非把难受放大成山崩地裂也不至于。他更多的是失落。   “你还记得开始见到小艾的事吗?”云坤放下手里的棋谱,似乎有聊天的**。   “不记得了。”阿图实话实说。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如意的事。”   原来谈话是为了说她。人总有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事。难得云坤愿意说,阿图想,自己应该洗耳恭听。可谈了又能怎么样?人也回不来,该难受还是难受。阿图没那么多想法,要不一声令下他杀到何阿娇那儿抢人,要不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阿图扯别的分散开云坤的注意力,“二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事。”   云坤侧过脸来,清凉无汗的肌肤象瓷器那么通透,尤其两道英挺的眉毛,水墨画一般晕染在眸子上,安静迷人。   阿图笑,“因为当时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以前没人跟我说过。所以,我记得特别牢。”   别看现在阿图阳刚挺拔,宽宽的肩膀极富男人味。十九岁的他是四肢奇长,目光阴戾的少年。云邴楠带着他来家里时,恍然觉得自己是牵了一匹瘦狼,随时呲起牙来准备咬人的狼。云邴楠这人讲究面子,谁求到他都不愿拒绝。阿图奶奶曾经给他当过做饭阿姨,一手漂亮的鸡丝面最合他胃口。所以听说求自己照应她不成器的孙子时,他痛快地应允了。给阿图安排的活是司机,专门跟着云坤,说白了是好歹对付个差事而已。   云坤习惯父亲的热心肠了,见人已经领来也没反对。   阿图象影子似的,随着云坤从老宅的客厅到了后院,瞧云坤一声不响地摆弄他的花草,阿图借机站在他身后,偷偷观察他。那时的云坤二十出头,倒是比现在健康得多,但跟一般人比起来,还是偏于瘦弱。从他拿花剪子的手,阿图就能推断出,这人力气不大。这是阿图的本能,他从小受人欺负,等长大后,遇到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是估摸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奶奶为他打架的事操碎了心,不停讲圣经中的故事开导他。阿图不跟奶奶犟,嘴上答应得好,转头照打不误。打来打去,他在家里那一带赢得了名气,再没人敢欺负他。自己厉害了,阿图也不允许别人欺负奶奶,但凡哪个有点不恭敬,他立刻饱以拳脚。来云家之前,他刚结束了一场打斗,嘴角的血还没擦净。   看了云坤一会,阿图发现他把一盆长势喜人的栀子花剪得秃头秃脑,嫩枝落了满地。眨眼间,漂亮的花成了残乱不堪的样儿。换做往日,阿图肯定骂一句:你缺心眼啊。但奶奶嘱咐过得尊敬云先生。阿图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云坤放下花剪子,准备将花抱到一边去。阿图手脚利落,赶紧抢在他前面拿起来,问:“放哪?”   云坤指了一下远处的花架子。放下后,阿图快步回来。   这时云坤问他:“跟人打架了?”   阿图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不知哪沾了血。云坤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唇角。阿图明白了,马上拿手背蹭了一把嘴角。   “跟谁?”他又问。   阿图没隐瞒,事实上他挺自豪的,因为自己拳头厉害。“菜场卖肉的。他骂我奶奶,嫌她买的少还挑来挑去。”   “谁的伤重?”   “差不多。他没占到便宜。”   “这架打得没意思。”云坤摇头。   “你知道什么呀?”没得到肯定的阿图不服气,“他四十多了,人比我壮一号。”   “打就打,扯那些有的没的?要出手肯定直接把他打服了。叫他下次看到你和你奶奶不敢大声出气。”   阿图想起卖肉那家伙临走时骂骂咧咧,的确是没制服。“他……比我壮。”这话听着又象辩白又象解释,阿图没有开始那么横了,“他扛半扇子猪肉跟玩似的,他腰……”再往下没法说了,纯粹为自己找借口呢。   “打之前要想好,如果没把握的话,干脆回去先练本事。等练好了,一次打得对方服服帖帖。否则,这架打得没意义。”   第一次听人鼓励自己打架,阿图觉得新鲜,尤其是他说的轻易不打,一旦打了就得打服对方。阿图没想过这些,事实上他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遇到争执必须用拳头解决,打到对方露出恐惧来他才安心。瞧云坤那模样斯斯文文,举手投足象个有文化的人,特别是他那双手,好看得不象爷们,想不到还挺狠。说实话,阿图喜欢狠劲足的人,他自己的狠劲是在天长日久的委屈里提炼出来的,象水底的沙逐渐积淀。但云坤那种狠仿佛是隐匿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阿图佩服这种人,特别是云坤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再瞧他的眼神也不那么尖锐了。   云坤又开始摆弄下一盆花,锋利的花剪子拿在他手上很是灵巧。阿图恍然觉得,那些被剪的花也一定很舒服,很享受。   云坤又接连侍弄了几盆花,不过哪个都不象最初那盆下手那么狠,小修小动而已。阿图不解地问:“你干嘛单剪那棵?”   云坤放下剪子,话说得不明不白,“它呀,跟你一样。”   阿图到了也没弄懂自己跟那盆花哪像。但他留意观察,后来秃头秃脑的花比哪盆都讨喜,缀满枝杈的花朵爆炸一样,特别多,特别密。他回家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也爱鼓捣花。对此,她老人家说,花沾了雨水阳光就疯长,不修剪的话光蹿花枝不挂骨朵儿,整个就废了。阿图依稀明白了,云坤这是借机说自己欠修理。   “我都不记得了。”怎么提醒,云坤也想不起阿图嘴里的那些事了。   阿图笑呵呵擦了一把流到脖子上的汗,“二少你脑子里事多,不象我心里不搁事。”   “心里不搁事?手上又搁的什么?”云坤冷不丁问,眼睛瞟着阿图始终背在身后的手。   阿图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云坤。他老实地摊开掌心,“老余找大师求的。说是有了它,你心里想的事马上就能成。”阿图理解不了老余说的‘劫’是什么意思。他囫囵地理解为想不开的事。   果然,云坤不以为然,复又低头开始打棋谱。   “他也是好心。”阿图赔上笑,“不管二少你信不信,反正我信老余。你发烧那次多亏是他,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好。老余说挂在朝西的地方,权当心理安慰呗。”   云坤头也不抬,摆摆手,打发他走。出门之际,阿图壮起胆子,楞把黄布包挂到了那个半残的盆景上,然后一溜烟跑了。   云坤眼尾余光扫到,蹙着眉起身,摘掉它扔在一边。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默默听了大半天。电话里纪律师详细说了他打探到的情况,全是关于许如意的。末了,云坤说:“谢谢你,纪律师。”   “事情也没办成,你谢什么?”纪律师似乎很抱歉,“曹家这个三房不好对付,老是听说她如何精明,真打一回交道我才领教了。她想方设法让我开条件,可等我真开了,她听来听去就是不吐口,一个劲跟我打太极。我估计她是要试探你到底多在意那姑娘,阿坤,你要是真想娶她,得做好人家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啊。”   何阿娇当然不能吐口,云坤明白,没人能替许如意做决定。看来想从何阿娇那里突破的方法行不通。他轻轻摩挲一下榕树盆景上那个日渐陈旧的伤口,喃喃道:“还得我自己来。”   第41章 独家发表   许如意知道,只要自己还留在深州,与云坤碰面是早早晚晚的事。所以当她收到对讲机通知,急匆匆赶到包房,以为有事需要自己处理时,却见云坤静静坐着,她一点不感到奇怪。   “您好,云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她习惯性地说开场白。   “坐。”云坤扬起下颌示意对面的椅子,淡淡的说。   “会所有规定不能跟客人坐在一起。”虽是拒绝,她的笑容无可挑剔,她又转头问服务生,“云先生点菜了吗?”   服务生摇头。   “我来吧。”她接过点菜机主动介绍,象对待每一位来这里的客人。“会所现在正办浙杭美食节。是专门从当地请来的顶级厨师,有几道菜应该符合云先生的口味。我给您先推荐两道?”   云坤不置可否,无声凝视着她。银灰色西服套装下,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毛躁丫头吗?实际上,从她姐姐来那天开始,许如意就颠覆了她在云坤心里的印象。眼前的她礼貌、干练,一身工整笔挺的西装短裙更是有强烈的陌生感。   许如意没等到回应,态度更加谦恭,微笑更加和煦,“宋嫂鱼羹比较贴合云先生平日的口味,清淡滑润,我会特别嘱咐厨房剔除云先生不喜欢的调料。您看可以吗?”   “你定。”云坤抱起双臂,靠回椅背,目光却愈加专注地停留在她脸上。一口一个云先生的客套并没有惹怒云坤,既然来到她面前,云坤就做好了各种应对,不会再象她离开那天那么失态。   “再添一个龙井虾仁,这道菜清爽不油腻,易于消化,想必云先生能接受。”   “青菜的话,恐怕大多数不符合您的要求,不如点西湖莼菜汤。如果云先生下次来,请提前通知我们,我会为您单独制定几道菜。”一边说她一边熟练地操作点菜机,“主食还是按照您习惯的口味,泰国金丝米,要偏软一些的。”   “红酒呢?您有兴趣尝试一下碧玺珍藏的拉菲吗?”   “你想喝吗?”云坤问。   她不卑不亢的笑,“我正在上班,不能陪您尽兴了。”说完,她随即把点菜机交给服务生,低声嘱咐几句。服务生躬身退了出去。这下屋里只剩了她和云坤,还有贴墙而立的阿图。   许如意上前,打开桌上的茶壶盖扫一眼,说:“您稍等,这个绿茶恐怕不适合您喝。服务生光考虑天气炎热了,我马上换一壶来。”   云坤一把握住她手腕,同时瞟了阿图一眼。后者赶忙拉门走了出去。   “如意。”瞥到门关紧,云坤才开口说话,“只有我们两个了,你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正在上……”   “坐下。”   “好,您先松开手。”许如意妥协。坐下后,她垂头看着面前的骨瓷餐具,一声不吭。   “我在等你气消的那天。”   许如意不接话,此刻的她褪尽刚才的微笑和谦恭,周身弥漫着冷淡。   “我知道有些事我做得过分,让你伤心,我承认,我错了。”大约他也是不习惯认错,话说得又慢又艰难。“我想修复我们的关系,还恢复成从前那样。你别说没可能,不再爱我了那些话,无论如何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说是不是?”   “你打算怎么解决我?”她冷冷的问。   “别误会,我希望你给我机会弥补,我愿意,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他想说得从容些,但最后那几个字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急迫。   许如意拿起云坤的茶杯,里面余下浅浅一层水,她当着他的面,洒到桌上,“你能把这水原封不动再收回到杯子里吗?”   许如意的意思是说:一切都过去了,覆水难收。曾经她毫无保留地倾注自己,挖空心思的讨好他,将他放到重于一切的位置。她唯恐他体会不到自己的爱,唯恐那份爱落不进他心里。但手铐锁住她的那些日子,她真的绝望了。那时云坤在她心里已经不存在了,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贱,为什么听到他喊‘如意’,竟会傻傻地停下来。   一汪水迹在桌上平摊开,云坤对着它,足足思索了半分钟,仿佛面对重大决策一般。   许如意没耐心多等,在她心里结局已经注定。她准备起身。   “别动。”云坤沉声制止她。只见他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截出一半来,轻轻覆盖到水渍上,吸饱了水的纸变得沉甸甸的。他象做试验一样,小心地拿过水杯,然后捻起餐巾纸,对着水杯用力挤出里面的水分。一滴、两滴……餐巾纸是优质的原木浆制成,吸水性极好,挤出几滴后再也渗不出来。云坤加大力气,崩紧的指关节隐隐发白。最后一个水滴的形成到坠落,足耗了半分多钟。松开手后,云坤竟有些微微气喘。   看得对面的许如意眼睛发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郑重地将水杯放到她面前,“这样算不算?”   “投机取巧。”她回过神来,“我交给你的是多少水,你还的是几滴?”   “你给我时间,我还你一条江。”   她摇头,“你还我一个世界也没用了。犯贱的事这辈子我只做一回。”她起身,又恢复成恭敬有礼的态度,“云先生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得去工作了。”   “如意,”他的呼吸又急促了,“算我求你。你回来。”   “不可能。”这一回变成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许如意反应快,马上拉开门,是服务生端着餐盘上菜。她转回来,迅速地收拾起桌上的水杯和杂物,为云坤布好碗碟。   “如果有不合口味的地方,请您尽管提出来,我马上为您解决。祝您用餐愉快。”说罢,她微笑着躬身,准备离去。   “等等。”有淡淡的沮丧飘进云坤眼里,他垂眼看了看菜式,大部分的汤汤水水,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奇怪。但其间许如意为他着想的体贴一目了然。再抬头,他恢复成惯有的平静。“要是不忙,等我吃完你再走。”   这不是云坤的要求,这是会所客人的要求。许如意万般不愿,也得收藏起情绪。不单如此,她还得提供服务。她周到地盛了一碗鱼羹送到他面前。   云坤拿勺啜了一点,又尝了一块龙井虾仁,慢慢咀嚼。   趁着他吃,许如意又添了一碗莼菜汤,她尽量挑莼菜。因为云坤的饮食要少油少肉,易于消化,在老宅时她看过小艾如何料理一日三餐。   云坤挖了一点莼菜,蜻蜓点水似的又吃了一点米饭。正在他细嚼慢咽这会儿。非常不巧,许如意兜里的对讲机响了,后面员工食堂有事需要她去。   “我马上到。”她应了一声,然后歉意地对云坤颌首,“抱歉,云先生,我有事要做。请您稍等,我马上换个人来为您服务。”   “不用了。”他拿餐巾印了印嘴角,“再给我盛一碗鱼羹。”   许如意顺从地照做。这时,云坤拿起手边一个硕大的信封放到桌边,说:“生活上不要亏待自己。”通过纪律师,云坤已经了解到何阿娇并未如她所承诺的,接如意回家。离开家时她什么都没带,信封里是云坤给她备的现金。   “谢谢云先生。我这边有宿舍有食堂,不需要花钱。”   “拿着,以备万一。”   “真的不用。”盛完了汤,她躬身道别,“您慢用,我去工作了。”   “如果,”许如意的步伐被这淡淡的两个字又勾住了,她收住了脚。只听云坤继续说:“以后我过来吃饭,你……”说到一半,云坤打住了。之所以没说完,是因为他发现许如意的嘴角非常牵强地翘了一下,那是她在强迫自己微笑。   “碧玺随时欢迎云先生的光临。”   “你欢迎吗?我是问你。”   她不答,“再见,云先生。”   拉开门,门口站着的阿图立即送上个笑脸,饱含着歉疚、还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许如意面无表情,错开身往后面走。阿图紧追着她,“你等等……”   许如意登时定住步子,颇为不客气的问:“你想怎么?”对着阿图,她不必装什么礼貌。   阿图比她高,刻意弓着肩膀说话:“如意,要恨你恨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许如意冷笑,“你真喜欢给自己拉仇恨。我的确恨你,你满意了?”对讲机里再次催促许如意尽快到后面来,她利索地回道:“收到,我马上来。”   阿图还想再说什么,许如意看也不看他,步履匆匆地走了。   午餐这个时间段,是前面会所最忙碌的一刻。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一般不会分散许如意的注意力往后面来。穿过那片微型湖,她看到员工食堂外聚了一小堆人。许如意推开人,到了圈子中央。员工食堂的负责人正叉着腰,气吼吼地嚷,“老子偏就不接了,你怎么我?”   “什么事?”许如意迅速看了一眼他发火的对象,是个叼着烟卷,一脸傲慢的家伙。   “你爱接不接!反正我送到了,臭了烂了跟我没关系。”   有人捅了捅员工食堂的负责人,似乎是提醒他解决的人来了。   “你评评理,许小姐。”负责人忙调转方向,“大夏天的他送来五百斤土豆,那么多青菜呢,我干嘛要这破土豆。再说了,送这么多,我哪有地方放?一说嘛,他比我还横。”   傲慢的家伙接话很快,“三哥定的,我管你有没有地方放?快卸了我好走人。大热天的谁有功夫跟你吵?”   这些供货商都知道只需哄得老蒋高兴,其他人大可不必理会。气得各个部门的头头儿们怨声载道。但再怎么生气也没办法。何小姐都奈何不了的人,他们不是更得忍气吞声?今天,食堂负责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借机跟送货的人吵开了。   许如意环顾一下四周围,没看到会所经理的影子,不用说,他又溜号,甩下自己一人面对。自从何阿娇安排了她当经理,原先的会所经理表面上客客气气,一口一个许小姐。背地里,却没那么厚道。遇上棘手或是得罪人的事全都推到许如意手里,专等着看她笑话。他明知道许如意才来会所没几天,要威信没威信,要人缘没人缘,解决起事情来,说十句也不如自己一句话有效。可他就是想看她吃苦头,好叫她明白,自己不是白混饭的,干餐饮这行的资历够抵上她许如意的岁数了。今天的事牵扯上何阿娇也避让三分的老蒋,不用说,肯定是往后缩了。   许如意到货运车厢看了那五百斤土豆,气也是不打一处来。员工食堂的伙食本来就差,有了它们,未来两三天都别指望有什么好菜。可说什么都没用,东西必须得接收。许如意对围观的人指挥道:“你们都搭手,尽快卸下来,不要堵着门口。”   “我没有地方放!”员工食堂的负责人扯着脖子吼。   许如意不理他,厉声问:“没人听见吗?”   有几个围观的缓缓站了出来,三三两两的帮着卸了车。近十个塑料麻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傲慢的司机眼见着胜利了,哼着小调,甩手关上车门,一步三摇地坐上车开走了。   许如意问那个负责人,“你确定没地方放?”   “没有!”他气得嘴唇发白。   “你们都是员工食堂的?”许如意问围观的人。大多数人迟疑地点头。   “这些土豆谁能找地方安置,下午去会计那里领一千块钱红包。”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其中一个机灵的,小声嘀咕,“操作间外面的过道能放。”   许如意当即一指他,“你来办,办完去财务部领钱。”说罢,她不管身后如何的乱哄哄,迈步往财务部去。找到财务总监,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然后,她给吴小姐打电话,说了刚才发生的事,“麻烦你转告何小姐,我不打算再留着老蒋了。”   吴小姐丝毫不惊讶,“不用转告,你做吧。”   “你还是转告一声。免得曹爷怪罪下来不好说。”   吴小姐问:“你证据确凿了,曹爷怪什么?”   第42章 独家发表   扳倒老蒋是人人期待、而又无人牵头的一件事。只因为打何阿娇那儿就对他心存忌惮,其他人看出形势也规避三舍。其实,老蒋若是闷起头来贪钱,谁也懒得跟他计较,毕竟会所是曹爷家的,肉烂也是烂在他们自己人手里。可惜老蒋不会做人,欺上压下,为老不尊,十分不得人心。许如意原来在财务部替他贴报销单,后来当了经理,最挠头的是处理女员工对这老流氓揩油的投诉。   收集老蒋罪证的过程很快。不过两三天时间,财务总监送来了厚厚一叠‘统计’。细究这里面的分量,有轻有重。有了证据,接下来怎么叫老蒋完蛋是个技术活。得一招制敌,不然惹下的麻烦更大。该如何下手,让许如意颇费了几天心思。   都安排妥当了,许如意去找吴小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将吴小姐与何阿娇视同一人。从许如意来会所后,有关她的安排调动以及培训,全部由吴小姐一手包揽。不用说,这后面全是何阿娇的授意和指挥。所以,吴小姐的鼓励,其实就是她何阿娇的真实意思。   对许如意合盘托出的计划,吴小姐只说:需要我做的,我保证万无一失。你那里也千万小心,不要赔上自己。   这点不需要任何人叮嘱,保护自己是许如意学到的最大生存技能。在香姐那,孩子们之间也是弱肉强食,互相掠夺,抢占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稍有点软弱,轻的是被比自己强悍的孩子欺负,严重的是另一种欺凌。   统统安排妥当,许如意请老蒋来办公室。听说是许如意找,老蒋拿着他的水杯摇摇晃晃地来了。   “三哥。”她笑眯眯招呼,又是开门,又是摆椅子,“辛苦你了,大热天跑一趟。”   “什么事啊?三哥我的午觉叫你搅了。”老蒋对突然高升的许如意心怀戒备,被烫了那次也让他有了点收敛。   “有事得麻烦三哥。”她放置的椅子特意选了背朝屋门的位置。   “快说,啰嗦个啥。”   许如意挂着大大的笑脸,坐回对面的位置,“马上要到月底了,库房准备做盘点。”   一听‘库房’两字,老蒋有点不自然,他喝了一口手里的茶,闷声道:“库房盘点关我屁事。”   “库房昨天把这个交上来,说是要报损。”说着,许如意从桌子底下拿出两样东西。其中一盒是冬虫夏草,另一个是简易包装的鱼翅,白花花一包。她接着说:“我查了咱们的库存,这两样东西的存量够用到年底了。我有点不懂了,三哥,咱们存那么多干吗?既压资金又不好保存,你看,这冬虫夏草都生虫了。鱼翅也被蛀了。”   “你知道什么!”老蒋坐不住了,教训她说:“这东西价格浮动大,不趁着便宜多存点,等价格上来多花多少钱呢?”   “这么回事呀。”许如意恍然大悟。   老蒋见她如此好糊弄,有点放松警惕,“可不是,物价越来越贵,咱们不想着怎么省钱,又从哪挣钱去?”   “对对,有道理。”许如意恭敬地送上一根烟,又替他点燃,“三哥你得多提醒我,好多事我都不懂。”   “不懂就来问我。以后三哥罩着你。”   “谢谢三哥。还有啊,你帮我出个主意,这次库房报损,你看我怎么处理?”   “报个屁。”老蒋脱口就骂,“嫌得他们丫的没事干,一天到晚胡折腾。东西哪能没损耗?”   “可这损耗有点大。”许如意很为难,“这两样的损失加起来估计有三十万呢。你知道,上回何小姐为十七万餐费的事就发了一顿脾气,我怕这次……”   “你傻啊?干嘛告诉她?”   “可你看这东西都坏了,能瞒得过去吗?”   老蒋自作聪明的说:“你告诉库房,把这些东西都装箱打封条。”   “万一何小姐要看呢?”   老蒋咬着烟卷,开始冥思苦想,的确,何阿娇那人忒精明,这种方式不见得瞒得过去。要说这种现金价值高的货品极少有哪家储备这么多,他也是当时手头紧,急于弄些油水出来,所以狠狠订了一大批。没想到生了虫,若是这样更得捂严一点,真闹破了,给自己惹祸上身。   “要不这么着吧,”许如意突然有了主意,“三哥,你把这些东西自己消化了。”   “什么?”老蒋没听懂。   “你把这盒冬虫夏草吃了,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何小姐问起来,我替你兜着。”   老蒋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么大补的东西都吃下去敢要了他命,更别说生了虫子,想想都恶心。看许如意的表情不象开玩笑,老蒋急了,“我X,你想毒死三哥啊?吃完这个,我七窍流血了。”   “瞧你呀,三哥,连开玩笑都听不出了。”她突然笑了。   老蒋也干笑几声,暗松了一口气,“拿三哥逗着玩,小心我打你屁股。”他老流氓的嘴脸又露出来了。   许如意忍住心口泛起的厌恶和鄙视,继续笑得灿烂,“说真的,三哥,你得替我想个主意。你跟曹爷是亲戚,何小姐又是老板,你们哪个我都惹不起。可这篓子不能我担着吧?”   “你怕什么呀?大不了闹到曹爷那去,没准他还替你撑腰呢。我早就说了,凭你的小模样,她何小姐早晚得滚蛋。”   “曹爷再向着我也不能拿自己家的钱不当钱。你看,三哥,我替你数数,这次的鱼翅和冬虫夏草一共损失了将近三十万,还有你前前后后挂在账面上的六万块白条。这里面,我还没算上你每个月从供货商那儿抽头得的钱。咱们会所买什么都是最贵的,破土豆也比市场价贵出三毛钱去。我看,咱这碧玺不象为曹爷挣钱,倒象三哥你的印钞机。”   老蒋突然觉出不对劲来,许如意分明是有备而来,一桩桩披露他的手脚。他勃然变色准备耍泼了,‘啪’一声将水杯掼到桌上,“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一边说他一边开始挽袖子,准备打人的架势。   吴小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老蒋不是善茬,犯起混蛋来,他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呢。   许如意灵巧地闪到椅子后面,“三哥,你急的什么劲……”话说到这,突然被一声巨响切断。连着外套间的房门猛地被人踹开。令许如意大吃一惊的是,曹品彰气势汹汹跨进来。许如意登时往门口张望,情况有变,原计划进来的应该是何阿娇。   老蒋回头,正要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出头,唬着脸的曹爷吓他一跳,他赶忙换成笑脸,阿谀地凑上去,“妹夫,你咋来啦?”   曹品彰不说话,一个窝心脚踹到老蒋心口上,疼得老蒋‘嗷’一声,倒退出好几步。没想到,六十岁的曹品彰身手一点不输给年轻人。   “曹爷曹爷,”老蒋立马换了嘴脸,告饶道:“有话慢慢说,别气出你好歹来。”   曹品彰扯住老蒋领口,“行啊你,搞三捻四弄到我脑袋上了。瞧你老东西没事干,赏你碗饭吃,你真拿我当傻X了。”   “哪啊,曹爷,你别听那小骚~货胡说。”   曹品彰一把抄起那盒冬虫夏草,撕开包装,怒气冲天往老蒋嘴里塞,“你他妈的给我吞了。不是黑我钱吗?我再送你点补品,你吃结实了接着黑我来。”   老蒋‘噗噗’地吐出来,他跪到地上,一个劲作揖,“曹爷,你饶我一命,吃了它我哪活得成啊?”   “还想活?我让你活!”曹品彰利索地脱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照着老蒋抽下去。一下下夹着风声,疼得老蒋抱着头杀猪一样惨叫。   许如意正瞧得解气,手边有人悄悄拉她,侧脸看,是吴小姐。许如意心领神会,贴着墙边跟她出来。外套间内,只见何阿娇嘴角挂着笑,悠然自得地欣赏里面动静呢。老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于她来说宛如悦耳动听的曲调,乐得眉梢要绽放出花来。   看到许如意来了,她姿态优美地一转身,去了对面的房间,吴小姐和许如意也随着进去。坐到椅子上,何阿娇畅快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随着长长的烟气,仿佛五脏六腑的浊气都发散出来了。不过,没吸两口,她的精明劲又恢复了,咬牙切齿地问许如意,“库房那帮蠢货干什么吃的?楞把这么贵的东西叫虫蛀了?你去查清楚,一个也不能轻饶了。”   吴小姐俯到她耳边,低语几句。何阿娇立刻看向许如意,目光中有惊讶,有赞许,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沉思。冬虫夏草和鱼翅是三百块钱买来的道具,这结果真让她预料不到。   “你象我。”何阿娇说。   换做几个月前,许如意会立即回她一句:我谁也不象,象我自己。但现在,她学会了沉默,真实的想法搁在心里不说。   对面的嚎叫声已经逐渐衰竭,没了开始的高度。想不到曹品彰的耐力如此好,不歇气地抽了五六分钟,还未见减弱迹象。   吴小姐紧张的问:“是不是劝一下?老蒋五十多了,万一心脏哪不好,别弄出人命来。”   何阿娇含着烟卷,嗔怪地笑她,“你说你,他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死了才好,一了百了。”   毒打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等许如意进去时发现,皮带早抽断了,后面是曹品彰抡着凳子砸老蒋,凳子变得支离破碎,老蒋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进气了。   “哎哟,你瞧你啊,”好整以暇的何阿娇夸张地扑过去,替曹品彰顺着心口,“让你打几下出出气就好了,你还真动气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为他气坏了身子,值得吗?”   “啐!”曹品彰恶狠狠吐了口唾沫到老蒋脸上,“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到底是年纪大了,一通发泄完毕,他有些气喘吁吁,“你早就该告诉我,我的生意养着他花天酒地。他不撒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行了,不生气了。”何阿娇哄孩子一样揉着他满是皱纹的脸蛋。   曹品彰转脸,看许如意,他不记得这女孩是谁,但隐约觉得面熟,“这丫头……我是不是见过?”   听见这话,何阿娇忙岔开,“小吴,快,叫医生过来看看,三哥伤到哪没有?”   “我去。”许如意掉头就跑。   等许如意领着大夫回到办公室,屋里只剩了奄奄一息的老蒋。刚才紧闭的各个办公室门这会都打开了,众人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只是谁也不敢出来当第一个看热闹的人。许如意叫了几个人,把老蒋搭到医务室去,她自己拿了扫把,开始收拾狼藉不堪的屋子。   “我来。”会所经理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这事哪能让许小姐做呢。”这马屁拍得未免太露骨了点,看来收拾老蒋还有敲山震虎的作用。   许如意也不客气,递给他扫把,自己慢条斯理坐回到位子上,自言自语地说:“刚才曹爷说,要给我添个新助手,我真是发愁,这办公室恐怕坐不开三个人。”   会所经理的脸立刻绿了,战兢地看着她。   她淡淡一笑,“要说经验丰富,其实谁也不如您。可您不愿意带徒弟……”   “我愿意。”他忙不迭的说。   第43章 独家发表   收拾老蒋让许如意在会所内一举成名。没人提曹爷的暴戾,他们统统认为这是一桩拍手称快的事——许如意仗义执言,替所有人出了一口恶气。话传到许如意耳朵里,让她无声一笑。她才不是浑身热血的正义分子,若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老蒋闹成什么样也与她无关。   不过从老蒋这事里,许如意承认自己也是受益者。会所经理担心自己饭碗不保,倾尽所能地传帮带,把他二十余年积攒的心得经验毫无保留地奉上。在他手把手教授下,许如意进步神速。现在的她讲话愈发滴水不漏,处理起纠纷更加当机立断,就连吴小姐,某天也是由衷地夸赞她说,何小姐从哪找的你,眼光真好。   许如意呈现出的训练有素,得体大方,与她初进会所时截然不同。那时的她勤快利落,虽然做事叫人无可挑剔,但眼神中的茫然和不知未来在何处的迷惘,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可自觉变化巨大的她还是没得到何阿娇一丝青眼。更准确点儿说,是连个合理待遇也没有。来会所将近三个月了,她的工资还是茶水妹标准,住的宿舍也是六人间,就是合法的休息日也没人给她排。   对收拾老蒋那事的赞赏只停滞在当时那一眼中,过后,许如意并未得到其它夸奖。相反,升为经理后与何阿娇打交道增多,遇到工作上有处理不当或考虑不周全的时候,许如意遭受的诘问、指责、呵斥不比那些男主管轻。大概早年前,何阿娇逢迎男人有了心理阴影,她对男下属特别苛刻。各个部门的男主管,有一个算一个,全遭到过她劈头盖脸的臭骂,弄得他们对何阿娇的怵头渗到了骨子里。   何阿娇这人还有个毛病,当她骂你时,你绝对不能辩解或是顶嘴,否则她的火气能连升三级。每次挨了骂从她屋里出来,吴小姐都会拍拍许如意肩,安慰两句。经过老蒋那事,吴小姐的言谈话语里总有些另眼相看的客气。对此,许如意总是淡淡一笑。这是她来会所后学到的:微笑应对一切,无论对方善意或者恶意。   与此同时,许如意也承认,何阿娇把自己锤炼得刀枪不入,脸皮比以前厚了许多。挨了骂后,抹抹脸该干嘛干嘛。换做从前,她肯定臊得半天缓不过劲来。   这天下午又发生一桩会员投诉的事,许如意作为领导被叫去挨骂是必然的。这些天她在忙另一项工作,投诉的内情完全不知道,于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这招致何阿娇更大怒气,劈手将计算器砸到了她身上。这回许如意不忍了,扭脸自己回了办公室。临下班时,何阿娇花枝招展地来了她这边。许如意以为她又追过来骂,赶紧起身,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何阿娇倚着门,悠然地夹着指间的烟,见许如意站着不动,嫣然笑道:“你这是等我吩咐呢还是怎么着?”   许如意跟她不扯闲话,也没什么可说的,默立不动。   “走吧,跟我去见曹爷。”   “你还是直接吩咐吧。”许如意忙得火烧眉毛了,没心情周旋。再说,她对见曹品彰兴趣不大。   “怎么?我亲自来请,这面子还不够大?”   既然这么说,不去是不行了。许如意整整衣服,拿起桌上不离身的对讲机。   “放下吧。不用拿它。”何阿娇说。   走出办公区小楼,何阿娇亲密地挽起许如意小臂,这动作着实突兀,让许如意诧异又抵触。她抽出手揉了揉鼻子,借此避开。哪知何阿娇哼笑道:“收起你的倔脾气。等会见的是曹爷,有多少根刺都藏好了,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这话许如意百分百相信。老蒋被痛打一顿后,据说介绍他来会所的戴小姐也被打了,是曹爷亲自动手。许如意沉吟一下问:“曹爷见我干什么?”   何阿娇重新挽上她手,施施然扭着腰肢,步态妖娆,话却是斩钉截铁,“许如意,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到了大包房门口,何阿娇停下步子,仔细端详该称为女儿的许如意片刻,凝重得如临大考。她压低声音嘱咐:“拿出你所有的机灵来,不许给我丢脸。”推门前一瞬,她象变魔术一样,抹掉刚才的严肃,在脸上堆砌出欢快之极的喜悦,“曹爷,我们来啦。”   不知是何阿娇的话音勾住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还是原本这里就是无声的,一个热闹而寂静的画面映入眼帘。许如意粗略一扫,里面大约十余个人,女宾居多,神色各异,曹爷坐在上首,自得的叼着雪茄。   “给曹爷问好。”何阿娇双手搭着女儿的肩胛骨,象推送一件值得炫耀的礼物,迎着曹品彰走过去。   “曹爷。”许如意恭敬地招呼。   曹品彰一派威严,打量着许如意,“我就说天底下哪有那么象的人,不是你生的才怪呢。早应该告诉我,阿娇你的孩子不是跟我的一样。”   “我哪敢,万一你要是怒了呢?”进入屋内,何阿娇仿佛舞台上的演员,提足了精神,表情转换得活灵活现。“我这拖油瓶的女儿好歹能帮曹爷做点事,不吃闲饭,叫我这当妈的还坦然点。要是窝囊废,丢我的脸也就罢了,还敢让曹爷瞧?”   “你们瞅瞅,”曹品彰气势十足地点着在座的人,“人家女儿多长脸,再瞧你们一个个的,只会哭丧着脸给我添堵。以你为首,一撇腿呼啦啦生了四个,哪个也指望不上。”   许如意悄悄扭脸,挨数落的是个半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唯唯诺诺,满脸惶恐,紧挨着她下首的有一位很是眼熟,曹念娣。   许如意不知道,今天她来的是曹爷的家宴。曹品彰有三房老婆。他很是享受这种一统众人的大家长做派,每个月要特别辟出一天,三个老婆和所有儿女聚到一起吃饭,听他发威。   何阿娇对许如意的能力有所认可后,思谋着怎么跟曹品彰挑明这事。一来瞒不过去早晚得说,二来她费尽心机,终于得到了替曹爷打理财政的大权。会所这生意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但她也舍不得撒手,安排许如意接替,她在旁边提点一二,说到底也是攥在自己手心里。何阿娇捡个合适的机会,跟曹品彰坦白,自己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了。   曹品彰不追究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他的信条是:对自己有用的人,多少都不嫌多。添了一个现成的女儿,联姻也好,替自己做事也好,白捡来的大活人干嘛不要?曹品彰颇给面子,将认亲地点安排在了会所的顶级套房里进行。   “你,往后挪。”曹品彰拿雪茄点着原配,吩咐她腾地方。依照曹家的规矩,有用的人离曹爷近,没用的全往后靠。现在的位置是何阿娇坐右手,大儿子曹晋安在左手。大房的四个女儿没一个顶用的,统统随着母亲往下排,甚至屈居于何阿娇十二岁的儿子之下。   “我看呀,不如何阿娇把位子让出来给女儿坐。”位于儿子下首的二房戴小姐阴阳怪气的说,“母女俩都那么能干,又这么象,曹爷看哪个不都一样吗?”   何阿娇才不吃亏,利索地接过话来,“要那么说,不如我们娘俩一左一右,麻烦戴小姐你们也得往后挪了。”   “哼,想的美。”戴小姐骄傲地抚着在曹爷左侧,身形胖乎乎的儿子,“我们晋安的地方,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扯淡。”曹品彰骂了一句,他最讨厌女人家斗嘴,但是每个月一次的家庭聚会,又实在免不了听她们掐来掐去。曹品彰的偏心程度这几年愈发明显,所以他先呵斥戴小姐,“就冲你也好不了,我这儿子都被你带坏了。竟然闹到叫人造谣吃饭不给钱的地步去。”   戴小姐脸上挂不住,争辩道:“曹爷你怎么不说有人背后犯坏,挑唆人使阴招呢?”   “闭嘴。”曹品彰抖出威风,恶狠狠一吼,戴小姐立刻噤声。这时,大房已经给许如意腾出位置。她和她身边的四个女儿依次往后挪,空出一个位子来。她们五个女人个个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样儿如出一辙。   何阿娇得意地款款而行,挽着许如意,送她到位子上。她坐何阿娇儿子的下首,排在曹品彰大房前面。   刚坐稳,许如意发现脚底下遗落的餐巾布,想必是曹家大房的。她捡起来,替她铺到桌沿。大房木然地板着脸,但斜过来的眼神里分明有种恼恨,只是这份情绪掩藏得极为隐秘。若不是紧挨着她的缘故,许如意也看不到。   “如意,你跟那个云坤……”曹品彰问。   “没关系了。”许如意赶忙转头,恭敬地答。   曹品彰有些失望,可这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他还有一个曹念娣。他指挥道:“念娣,你再给云坤打电话,约他。”   曹念娣半低着头,不吱声。   “你死了?”曹品彰吼道。   “听到了听到了。”答话的不是曹念娣,是大房,她和稀泥似的替女儿应承,“马上就打,吃了饭就打。”   “唉,”戴小姐幽幽地叹口气,她眼角挂着一团淤青,纵然厚厚的粉也遮盖不住,“我家娜娜就是小,要不然配那个云坤绰绰有余。”   许如意抬头,瞥一眼戴小姐下首的姑娘,估计她就是娜娜。她是这屋里除了二房三房外,唯一一个昂着头的女人。她看娜娜,后者也在不错眼神地观察她。目光碰撞上,娜娜话音冷冷的,“谁要搭理那个病秧子,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爱去当寡妇赶紧去,少打我算盘。”   “娜娜,”戴小姐急急地捅她,“女孩子家哪有这么说话的?没有教养。”   何阿娇在旁边随时准备逮她话里的毛病,听见后,当即予以反击。她笑咪咪对曹品彰说:“我这女儿跟我一样,没读过几天书。万幸的是脑子还灵光。曹爷,你知道叫三哥糟蹋的那批鱼翅吗?咱们实打实损失将近三十万啊,心疼死我了,如意愣是逼着供货商给换了。你说,光有教养管什么用?亏了钱不是咱们自己难受?”   “哦,”曹品彰一愣,“这丫头行啊。不吃亏,会算计。”   戴小姐不爱听了,“我们娜娜还小,要是这么比,干脆不用上什么大学了,到我的夜总会学做生意,每年也能给曹爷挣个几百万。”   “对了,曹爷,我忘了说。”戴小姐的话正掉进何阿娇布下的坑里,她暗含得意地报告,“这两个月是会所淡季,我都没想着能挣钱,打个平手就知足了。结果你猜怎么样?如意连着做了两个活动,销售额窜出一大节。我瞧着报表还以为看错了呢。”她极尽能事地往许如意身上贴金。   气得对面的戴小姐忿忿不平,“曹爷,亲的厚的你得分清楚,不能叫个外来的乱了咱们家里事。”   “你的意思是曹爷连这点事都不懂吗?”何阿娇伶牙俐齿,半点也不让她占上风,“分什么家里的外来的,能给曹爷做事才行。”   “你少断章取义……”   曹品彰挥手把雪茄冲着戴小姐甩过去,骂道:“你妈的闭嘴!”   除了戴小姐委屈地惨呼一声,桌上其它人都跟泥塑木雕似的,谁也不吭声。这里面也包括许如意,何阿娇叮嘱她拿出机灵来,可瞧这阵势,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她也跟大房家的几个女儿一样,低眉顺眼看着眼前的餐具,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时,服务生开始上菜。何阿娇动手帮曹品彰布菜,她夹了几片刺身,沾好绿芥汁送到他手底。忽然听身侧的儿子不疾不徐的说:“妈,我不是说过,不要让爸爸吃刺身。有医学统计说过,过量食用刺身容易得鼻咽癌。”   听到这会儿,许如意终于听到了一个能用正常语气、正常音调说话的人。她借机整衣角,飞速瞟一眼在自己上首,应该说是同母异父的男孩。整齐的小平头,细长脸的模样很象曹爷。不同于这屋里人的神态,他既没有冰冷也不见刻薄,端端正正,有股少年持重的文静。   何阿娇一改对戴小姐的尖牙利齿 ,语气温存的问:“你又从哪看来的?整天这也不许你爸吃那也不许你爸碰,你让他吃什么?”她转头半是诉苦半是娇嗔地问曹品彰,“我一天到晚就被这小东西管着。老教训我,说给你乱吃东西,你说,我给你乱吃什么了?”   不用说,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很讨他欢心,曹品彰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了,“我儿子操心我,怎么着?这醋也吃?”   “就知道你们爷俩亲。”说着,何阿娇手脚麻利地把刺身换到了一边,仿佛多么的无可奈何,“不吃,不让你爸吃,大的小的哪个我也惹不起。”   “来,儿子,给爸爸倒酒。”曹品彰重重地顿一下面前的空杯。   “如意,你也去。”何阿娇不失时机地招呼一声,无视多少双眼睛的扫射,美得象是只有他们四口之家的聚餐。   许如意当即起身。对面的戴小姐小声地从鼻孔里哼出两缕长气,“晋安,劝你爸少喝点酒。”她的话没得到回应,曹晋安稳当地坐着,吭也不吭。气得她扭过脸,狠狠杵了儿子一肘。   何阿娇满意地看着一儿一女站在曹品彰两侧,笑得花枝乱颤,“曹爷,这酒不能白喝,得有点说头儿吧?”   “对。”曹品彰猛拍脑门,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事,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到许如意手里,“来,丫头,拿着。”   “如意,还不快谢谢曹爷。”何阿娇不为人察觉地眯起眼来,笑得越发开心。   第44章 独家发表   直到第二天许如意才弄明白曹品彰塞给自己的是车钥匙。一辆玫红色的MINI COOPER,就停在何阿娇那辆奔驰旁边。   认亲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的,许如意再走在会所里,明显感到大家的眼神不对了。到处是偷偷打量的目光,象蜘蛛网黏结在她身上。许如意讨厌这种感觉,她想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提一句你妈如何如何,瞧她怎么收拾的。从内心里,她还是认为自己与何阿娇毫无关系。其实许如意多虑了,在这会所里,敢提何阿娇八卦的人早被收拾光了。   做完早晨的例行巡视,许如意回到后面办公楼。今天,她要将整理好的供应商资料呈送给何阿娇。这是她三个月内完成的又一项挑战。撤掉老蒋后,会所的供应商要全部调换。对金钱分外看重的何阿娇一伸指头,于是,比照价格、核实资质、甄选配送这些事全落到许如意头上。   个中隐情,不用说大家也明白。何阿娇怕得罪人,生意都是互相帮衬,她不顾这条规矩总得落埋怨,干脆推许如意出去挨骂,她自己装好人。装就装了,她是老板谁能跟她计较。但何阿娇担心供应商里又爆出吃回扣的事,指明不许旁人插手,完全由许如意一人操作。她也不管许如意有没有做过这事,逼着她一周内落实完。   幸亏有吴小姐暗中指点,许如意能按时交差。不过,这项任务真让她累没了半条命。所有问题都是新的,现有经验一点借鉴不上,商讨过程中各种术语、各种账期差点把她脑袋塞爆了。   等何阿娇看过所有资料后,许如意说:“一共17家供应商全部敲定。合同也拟好了,放在吴小姐那里。”   何阿娇没发表意见,扔下资料册,点了一根烟,说:“坐。”她挑着红红的蔻丹捻过两页打印好的纸,“你看看这个。”   许如意垂眼飞速过了一遍。内容是会所跟她签订的劳动合同,各项细则都写得很清楚,唯有工资一栏空置。   “你当初说过,我给你干三个月。”许如意放下它。   “对。”何阿娇特别干脆,“签不签?”   “不签。”许如意也干脆。   何阿娇嫣然一笑,她站起来绕到许如意身后,双手压着她肩膀,许诺似的说:“以后,这会所你说了算。”   许如意垂眼看她手,不客气地拂开。   “说个理由?为什么不签?”碰了钉子的何阿娇没有放弃,语气和蔼的问。   许如意别过脸去,并不作答。   “下一步怎么打算?离开深州?”   许如意天天忙会所的事,根本分不出神来想其它的。何阿娇拿出合同,她才恍然大悟,时间一晃就满三个月了。脱口而出的不签,完全是趋于本能。她不愿意顺着何阿娇布下的路走。她答:“还没想好。”   “好,我来替你想。你计划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你以为凭你在这儿学到的本事,完全能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可我告诉你,服务行业看重的是资历和经验,你只有区区三个月,哪家敢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你?只怕你要从小领班干起。”   “我知道。”   不管乐意与否,不能否认她说的是实情。   何阿娇回到她宽大的办公桌后,一挨坐上那个位置上,你再也寻不到家宴上那个象演员一样,神气活现的何阿娇。她俨然是谈判桌旁的商人,一字一句都带着教训人的口吻。   “我为你铺垫的这一切,是我用一个儿子和千百个兢兢业业的日子换来的。你可以不要,只要你有本事挣到比我给你的更好,你尽可以扔开。问题是你现在差得远。”她捻灭了手中的烟,“云坤托人来找我,他还是希望你回去当他的金丝雀。可我问你,许如意,他要是玩腻了,你有把握再找到更厉害的金主吗?”   提及云坤,许如意微微有些气恼,“你不要提他。”   “对,你有骨气,我怎么忘了这点。”她浮起一缕讥讽之色。   “我本来谁也不靠。”   “好,我给你一个靠自己的机会。”何阿娇拿过计算器,麻利地按下一串数字,递过来,“每月这个数,年底拿2%分红。”   许如意扫一下,登时挪不开眼睛了。何阿娇开出的工资足够诱惑,比会所经理高出50%去。这不是主要的,只需粗略一算就能得出结论:干一年,欠云坤的钱马上可以还清。比起何阿娇的老练,许如意到底稚嫩,她象被牵着鼻子的猎物,一步步进了对方设置好的坑里。但她不甘心就此服服帖帖顺了何阿娇的意。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叫所有人知道我和你、和曹爷的关系,你要封死我在深州的路。除了你这儿没人敢雇我。”   “对啊。”何阿娇大大方方,丝毫不闪避,“我辛辛苦苦训练出的人凭什么便宜他们?换你你乐意吗?”   她总是能堵死许如意,不论无耻还是势利,她均是坦荡荡承认。许如意拿起那份合同,又看一遍交回去,说:“福利这项再增加一条,我要住单人宿舍。”   “成交。”   再多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许如意顿了顿,“我这么久没休息日了,今天能不能放我一天假?我要补觉。”   何阿娇罕见的好说话,“今天明天都放你假。睡够了再来。”   许如意不跟她客套,乍然放松下来,骨头缝里都泛酸,恨不得一头栽到床上去。离开时,忽然听何阿娇问:“那天吃饭曹念娣跟你说什么?”   揉着太阳穴,许如意用力回忆。与曹爷吃饭结束,她等着所有人离开才起身,走到门口,遇上了慢吞吞的曹念娣。一看就是刻意等她呢。待到了近前,只听曹念娣鄙夷地问:许小姐你又走投无路了?换个地方接着骗钱?   许如意认真地点头,她摊开掌心的钥匙说:对,开局很顺利。   气得曹念娣那单薄的眉眼快皱成苦核桃了。   内情当然不能说给何阿娇听,许如意停了片刻,答:“不外乎是相亲那点事,没什么可说的。有危及到你的地方,我自然会通报。”   何阿娇对这答复很满意,“认清你自己的位置,我们两个都好过。”   回到办公室,许如意计划拿上东西,然后回宿舍睡他个昏天黑地。刚推开门,看到办公桌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吓她一跳。许如意脑子里闪出那个人,但很快又否定了。他不是这么浪漫的人,拉他做浪漫的事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平生第一次收到鲜花的许如意,好奇地打开花束上面的小卡片,‘曹晋安’三个字跳入视线。她凝神回想,那天家宴上曹家大儿子始终没有吱声,小儿子反而比他活跃,落落大方地与父亲聊天。许如意低头吃饭时,总感觉有目光在窥视自己,从方向上估计是正处于她对面的二房那边。但具体是谁很难说,因为自己无疑是那天饭桌上所有人的眼中钉。   许如意甩甩已经发懵的脑袋,现在什么也抵不上枕头的诱惑力大,她扔了卡片,奔回宿舍倒头大睡。直到下夜班同事的洗漱、说话声吵醒了她,起来冲个凉后,她囫囵吃了点儿饭,又开始第二轮酣睡。女员工宿舍位于顶楼,薄薄的楼板一晒就透,房间里简直与蒸笼无异。管宿舍的人拍马屁,从她升为经理后,给她调了屋里最通风的床位。可天生怕热的许如意不觉得有多大改善。   睡了不知多久,她感觉有风拂过,脖子和脸上不那么汗津津了。她翻个身,把脑袋往床外沿的过道凑了凑。她头发厚,过夏天特别受罪。迷糊中,她闻到一股曾经最为熟悉的苦香气。那是云坤身上特有的味道。大约是梦里的缘故,许如意的脑子有点脱缰,平日里不爱回想的往事纷至沓来——每到他喝完参茶,她常是贴到他嘴角,象猫一样舔来舔去的逗他。开始云坤是不理会的,正襟危坐,被她舔得心燥了,会出其不意叼住她舌尖,略带惩戒地咬她。然后,再把他嘴里的苦香气源源不断地递到她嘴里。那段时间,她恍然闻着自己身上也挂着这股味道,她说不出的开心,为自己和他有这点相似而心满意足。可后来……后来一触到这种味道,她从心底里发凉,与之相连的还有被手铐锁住时的绝望。   突然,椅子腿‘吱扭’一响的动静,赫然刷清了许如意的迷糊。她睁开眼,两条交叠的腿距离她鼻子不过几寸远,沿着腿往上看,刚刚回忆起的人稳稳坐着,手上摇一把不知从哪个床铺上拿来的扇子,为她送着凉风。   许如意立即睡意全无,坐起身,戒备万分地瞪着他,“谁放你进来的?”   “我担心你病了。”他答非所问,说完换了只手,追着她继续打扇子。   上回被她恭敬有礼地回绝,云坤绞尽脑汁想找到一条攻克许如意的路。但准备来准备去,这路太难铺就了。许如意不是天真小姑娘,用计谋她肯定能识破,到时候只怕间隙更深。云坤吃过一次亏不敢再试了。若循着其它方式,云坤还真没什么经验。许如意是他第一个女人,两人好的过程里也是她主动。追女孩子那一套,云坤完全是菜鸟。身边那阿图也是个不开窍的,只会眨巴着眼睛等他下令,窘得云坤更是求教无门。   日复一日的过去,云坤深刻理解了许如意曾经讲过的梦,她说为了扑到他怀里,自己跑啊跑。这回的梦里换了云坤看她笑颜如花坐在自己面前,当他伸出手想触碰一下时,她象个透明的肥皂泡,一碰就碎,无影无踪。于是,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早晨睁开眼,梦里那些忧伤和莫名的酸楚,象含在他毛孔里的汗珠,明明有,却不得疏泄,憋得人难受。   博古架上那株摔过的盆景某天突然冒出一段新芽,这让云坤欣喜不已,仿佛有绝处逢生的鼓励。他想,即使回不到从前,能看着她也是好的,真切地体味她在眼前的真实,总好过梦里屏息静气的凝视。于是,每周有那么一两次,他来会所吃饭,叫她过来盛汤递饭,听她温言细语地介绍菜品。仿佛日子还是那么恬淡,仿佛一切都没变。今天来,听服务生说她请假了,云坤不放心,一路找到宿舍来。   “我没事,调休而已。”许如意抹了一把睡出的满头热汗。一低头发现自己这样子有点羞于见人。她真空着上身穿了一件圆领T恤,松垮垮的领口开得很低,而下摆的长度仅够遮到大腿,睡得惺忪了,简直没个形象。她尴尬地用手臂挡住胸口,一手扯着衣服下摆盖住大腿,不自然地往身后墙上贴。   看着她,云坤说不出的心酸。他完全不能想象前面富丽堂皇的殿堂后,竟存在如此杂乱逼厌的一个地方。而衣着挺括、日渐风光的许如意每天就住在这里。这里面的落差之大,令云坤瞠目。她比离开家那会又瘦了一圈,原来圆滚滚的肩头不见了,还有下颌,尖得两个指头就能捏住。寒酸的光板床上,她那副睡得热汗淋漓的窘迫,叫他又想起鬼头说过的,瘸腿师傅对他们又打又骂,动不动挨饿的事。云坤陷入深深的自责,他真不该同意何阿娇带她走,瞧她现在过的又比那时候强多少?   云坤梗着一口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许如意揣摩不透云坤的想法,她只剩恼火了。云坤这人有股气场,他要是衣冠楚楚坐在哪儿,周遭的东西通常成了背景板,反衬出他的整洁从容。眼下的自己就让他比得落魄到了极点。她顾不得热了,扯过被单罩住自己,开始赶人,“要是没事你快走吧。我还想睡呢。”   “如意,跟我回家吧。”云坤恳求。   “你不要再提什么回家。我和你没关系了。另外,”许如意擦擦要流进眼里的汗,“我会尽快把钱还你。到时候,我们彻底没关系,你也不要再拿这个要挟我。”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有太多太多的后悔,但哪件都不及眼睁睁放她走那么强烈。   楼道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管宿舍的女人,溜须拍马给许如意打了午饭。走到房门口,被阿图拦住了,“干嘛?”   “送饭给许小姐。”   “给我吧。”阿图接了过来。他轻轻敲门,阿图也是有心促成他们和好,他说:“二少,既然今天如意有空,不如去外面吃饭吧?”   “对。”云坤赶忙说:“你想吃什么?我们去。”   许如意裹着被单,汗水浸满全身,她快抓狂了。一个看还不够,自己这幅鬼样子又添了阿图进来瞧。她真的火了,“出去,都出去!我要睡觉!”   云坤无计可施,看到阿图手里的饭盒,他掀开来,立时气得发懵。一团米饭加上清汤寡水的炒青菜,她每天就吃这些?他愤而夺过饭盒,直接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去,订几个菜送来。”   阿图快步跑了出去,云坤回头看着怒目而视的许如意,缓缓地说:“我走,你答应我,吃饱了再睡。”   她象砸炸弹一样,将自己摔到枕头上,甩给他一个背影。   第45章 独家发表   足足地睡饱两天后,许如意精神焕发地回来上班。办公桌上的玫瑰花变成了两束。她抱起来,统统扔进了垃圾桶。若是让何阿娇知道自己跟曹晋安有来往,指不定会蹦出什么难听的话。对曹家的人,许如意一个也不想沾。   但事情不按她的想法来,完成每天例行的巡视回来,又一束新的摆到了桌上。这回,卡片上多了一串电话号码。许如意嗤笑一声,‘咔咔’撕了。   中午的时候,又有客人要求许如意去包房。听服务生的口气不是云坤。每次云坤来,必是第一时间要求她过去,弄得会所上下都知道许小姐有个铁杆会员。   推开门,许如意看到白白胖胖的曹晋安正安然端坐。他这人象戴小姐,不是指刻薄那面,是模样上三庭五眼很舒展的俊俏。只是曹晋安的胖中和了这种俊俏,更象是慈眉善目的喜气。   “曹先生,有什么吩咐?”许如意客气地半躬了身。   “没、没有。”他有点结巴。   许如意恍若未觉,继续客气,“曹先生一个人?”说着,她利落地替他斟茶。   “收、收到我的花、花了吗?”   “收到了。谢谢。”   曹晋安笑了,“担心你扔、扔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毛病,刻意不讲长句子。   “没有,摆在我办公桌上呢。曹先生点菜吗?”   他摇头。   “那你是……”   “我、我妈脾气不好,别生气。”   许如意有点愕然,这算什么?道歉?“曹先生哪的话,我和戴小姐不熟,谈不上气不气。”   曹晋安很欣慰的笑,仿佛许如意这句话让他卸下巨大的心理包袱,“走了。”   许如意糊涂了,“曹先生你这是?”   他还是笑,“再见。”   许如意一头雾水,她回前台调出记录。自从销售经理要账后,曹晋安再没来会所消费过。估摸是曹爷发脾气再也不许他来了。曹晋安不是会员,他的资料不在电脑里,但要知道他的信息并非难事。许如意查电脑这会功夫,有小职员就主动为她八卦了一些。   曹品彰安排女儿的婚事,对大儿子的婚事更是寄予厚望。原本曹晋安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应该举办婚礼,未婚妻是前副市长的千金。为此,曹品彰大张旗鼓送了彩礼,丰厚程度令人咋舌。哪知道去年年底,因为一桩受贿案的牵扯,副市长被拿下了马。结果曹品彰当即翻脸,不再承认这门婚事,还把送到女方家的彩礼悉数要了回来。可怜那个未婚妻,一时间父亲锒铛入狱,自己的婚事也搅黄了。   闻听此事,许如意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谁,竟是何阿娇一定乐开了花。她处处要跟戴小姐争,眼见对方倒霉自然高兴。不过,许如意无意扯进曹家的家事。曹品彰愿意安排哪个儿子女儿与她无关。眼下的她只关心一点:尽快把钱挣到手,还清云坤的债。曹晋安道不道歉的,她更不感兴趣。许如意叮嘱前台在电脑里加上备注,若是曹晋安再要签单饭费一定拒绝,否则牵扯到谁,谁分摊那笔钱。   可事情随后的发展越来越往匪夷所思上演变。曹晋安的鲜花攻势一天不落,弄得会所上下全都知道,曹家大儿子对何小姐的女儿正展开追求。某天,何阿娇也问起来,“你跟曹晋安怎么回事?”   许如意如实相告,“我也纳闷呢。他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干嘛还往上凑?不怕戴小姐急眼吗?”   “哼,戴西琳。”仿佛念起这个名字都让何阿娇愤恨,她扔开手里的笔,难掩脸上的悻悻之色,“曹爷对他这个儿子是当宝贝疙瘩,我的晋华还小,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但早晚……”她止住口没说那么露骨。   毕竟打了这些日子的交道,许如意对何阿娇的野心略知一二。不管愿意与否,今后少不了仰仗其庇护,所以立场很重要。换句话说,何阿娇喜欢谁讨厌谁,她许如意也得同样的态度。   “你自己拎清楚,不要跟他扯不清,免得曹爷犯嘀咕。”何阿娇如此叮嘱女儿。   许如意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签订合同后,许如意有了正常轮休,赶上休息日,她打算出门买些东西。员工出口要穿越停车场,路过曹品彰送的那辆车旁,许如意恨得牙痒,曹品彰怎么不甩她一口袋现金呢?她趴到车窗往里张望,这家伙太显眼了,脱手换钱基本不可能。左看右看后,她直起身,不其然瞥到身后站着的曹晋安,窘得她够呛,仿佛被看穿了内心的卑鄙念头。   “你出门?”他问。   “买东西去。”   “我送你。”   “不用。”   “送吧。”   难得他这几句话没有结巴。许如意牢牢记得何阿娇的提醒,瞥到曹品彰的车停在固定车位上,她问:“你是来找曹爷吧?你忙。不麻烦你,我就随便买点东西。”她摆摆手,径自走开。   “哎,”曹晋安喊住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一派闲来无事的踱到她眼前,“你、你是不是嫌我?”   “没有的事。”许如意竭力否认,她很怕落个话柄到对方手里。他这种人不单要躲着,还得不留痕迹地躲。   “你为、为什么不给我打、打电话?”   “我没手机。”她说的是实情。手机是坠江后云坤给她买的,离开云家时她拆下了电话卡。跟云坤相关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拿。   “没手机?”曹晋安明显不信。   许如意倒是尽量给他解释,“我这人没朋友也没亲人。找我全是工作上的事,我拿对讲机。”他们说话的当口,车道上有车子驶过。曹晋安脚旁有一窝水,许如意笑着摆手势提示他挪一步,免得脏水溅到腿上。   曹晋安避开,不忘对许如意感谢地笑笑。   九点多钟的光景,太阳还没那么毒,许如意打算早去早回,她挥挥手道别,往出口走。   “哎。”他又不急不慌跟上来,“要是不嫌,我送你。”   “真的不用,我只是去超市买点东西,没有多重。”   “你肯、肯定嫌我。”   “怎么会?你来找曹爷一定有事,赶紧办正事去吧。”   “你就是嫌、嫌我。”   许如意没法再回绝,他死咬着‘嫌他’,嫌他结巴还是嫌他是曹家人?真叫人费解。她搭上他车到附近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出门时,在超市门口的面包房,许如意买了一块小蛋糕,给等了半天的曹晋安。他很高兴,三口两口吃光了,抹抹嘴,发现许如意认真地盯着自己看,他赶紧又抹了一把嘴角,“看、看什么?”   她笑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我们那儿过生日得买东西请人吃。”她说的是香姐家。流浪在外的孩子特别看重自己生日,想尽办法弄点钱,哪怕买上几块糖也行,必须得找人跟自己一块庆祝。今年,没人吃她的东西,总不能给何阿娇送去吧?眼前的曹晋安好歹算个人。   “那、那我得送你礼、礼物。”他想了一下,“首饰还、还是什么?你挑。”   “我们那不时兴收东西。”其实,真实的状况是孩子们都送不起什么东西。   “你嫌我?”   又来了,许如意很干脆地答:“跟你没关系。我真不收礼物。”   “肯定嫌我。”曹晋安这句象是口头禅,另外还加上了很受伤的表情。当然不是撒娇那种,仿佛真的伤自尊了。其实,抛开戴小姐儿子这个身份,他并不惹人讨厌,虽然有点胖,但远不到蠢笨的地步,白嫩嫩的胖脸蛋还挂着一丝稚气,象个大号儿童那么纯良无害。   弄得许如意想抽自己,干嘛跟他说什么生日。她耐下性子解释。可曹晋安二话不说,开起车子就走,好象胸有成竹地奔赴一个地方。许如意有种遭到绑架的无奈。无意中扫到汽车操控台上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她拿过来看,是深州游乐园的门票。她马上说:“要不这么着,这票当生日礼物送我吧。我还没去过游乐园呢。”   她的本意是要过票来,今天这事也能糊弄过去。哪知道曹晋安挺热情,听说她没去过游乐园,非要陪着去一趟。害得许如意骑虎难下。   深州游乐园新开业,刚下车,就围上一堆卡通人往他们手里塞小礼物。走进里面,许如意的眼睛要忙不过来了。她是个没童年没享受过娱乐的姑娘。这深州游乐园耗资巨大,很多游艺设备都是进口的,尤其那个翻滚过山车,造型和角度堪称惊悚。许如意仰着脑袋瞧半天,步子快迈不动了。   曹晋安也是年轻人,不过比许如意大了两、三岁而已,很乐于有人跟他一起玩。他鼓动道:“玩去?”   “走。”许如意兴冲冲的。   一圈翻滚下来,两人反应各异,一个顶着红扑扑的小脸亢奋不已,一个惨白着胖脸蛋脚底发软。下来没几步,曹晋安蹲在旁边把刚吃进去的蛋糕都呕了出来。许如意马上过来替他拍着后背。这会功夫才看到有个告示牌,提示某些人或是禁忌症不能坐。她有点后怕,关心地问:“行吗?哪难受?”   曹晋安嘴硬,“谁、谁说我难受?”   许如意照顾他面子,“怪我,不该让你吃那块奶油蛋糕。”   “对。蛋糕。”他马上有了台阶下。   擦干净嘴,许如意搀起他往外面走,眼睛却是有些留恋地回瞟一下。下一拨游客坐了上去。   “你还想、想坐?”他问。   “要不……你等会儿我再坐一回?”他们手里拿的是通票,可以无限次地玩。   “我也去。”曹晋安收紧肚子,强撑着跟没事人一样。   “坐第一排?”许如意加大了挑战。   “嗯。”   这圈下来,曹晋安彻底软成了一滩泥,连位子都跨不出来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受罪图的什么。许如意连拉带拽,拖死狗一样好容易扯着他到了旁边。曹晋安痛痛快快又吐一回,人象抽了骨头似的瘫软无力。不过,他反倒是不结巴了。“我第一回,不对,两回了。过瘾。”   “哪是过瘾?绝对死去活来。”许如意兴奋地用手比划着从最高点往下俯冲的过程,“慢慢的让你上去,然后,呼,直栽下来,得有300迈那么快,是不是必死无疑你说?自由落体都赶不上它这速度吧?没等你叫出声来呢,又来个左扭右甩,甩得你七荤八素。等你想起哭爹喊娘,完了,安全了。”她一摊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你又活了。”   曹晋安被她活灵活现的形容逗笑了,“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迪斯尼,有飞越太空山,但她不许我坐。危险。”戴小姐对这儿子的在意超越一切。跟许如意这么放肆地玩,于他来说也是第一回。   轨道上又有一列过山车发送出去,在空气中划出‘隆隆’的响声。许如意仰头看着,面目严肃地握紧拳头,仿佛跟上面的人一样紧张。   “再来。”曹晋安理顺了那口气,四肢着地爬起来,发誓赌咒似的,“我得让你坐吐了为止。”   又坐了两圈,许如意怎么也没吐,曹晋安彻底动弹不了了,被人架着双臂搀了下来。但他不服气,还叫嚣歇一会接着来。   许如意过够了瘾,忙劝道:“不想玩了。换别的吧。试试那个摩天轮。”   曹晋安哪还动得了?他坐在地上,天旋地转,吐无可吐,眼睛的焦距都找不准了。许如意买了矿泉水帮他淋头清醒,又从别处卸了一个广告牌的硬纸板,象铁扇公主一样围着这胖子扇啊扇。   大约一个小时后,曹晋安的魂回来了,同时他的结巴也恢复了,“接、接着玩。”   作者有话要说:北风:坤哥,好了木有?该你上场了。再不来,你媳妇……【亲妈北风急得蹿下跳】   云坤:你不是说没人跟我抢媳妇?【慢条斯理整衣领】   北风:……【心虚地别过脸】   云坤:你果然信不得!【怒ing】   第46章 独家发表   许如意回到会所时天彻底黑了。玩的开心时间也过的飞快,同样过足了瘾的曹晋安送她到会所停车场,兴奋劲还没过去呢,“下个休息日再、再玩?”   “到时候再说吧。没准得加班呢。”许如意不能让拒绝太明显了。   道别后,她穿过停车场回宿舍。楼门口,阿图坐在破板凳上,脸黑得象讨债一样,“你玩爽了?”   他在即预示着云坤也在。许如意无意交谈,抱着一大包采购的东西绕过他,准备上楼。   阿图不客气,一手扯起她胳膊,“走,二少要见你。”   “少拉我!”对阿图,许如意不兜圈子,“我今天休息不当班,别吆三喝四的使唤我。”   阿图也火大,“许如意你差不多得了,二少这么低三下四哄你,你没完没了啊?我跟你说过,要恨你恨我,不关二少什么事。你听不懂啊?”   “听不懂,怎么着?”   阿图不跟她打嘴仗,劈手抢过她手里的袋子,一副强买强卖的霸道,扯着她往前面会所走。气得许如意喊:“有病啊你?”   她这一喊,反而给了阿图灵感,“对了,我有病。你再大点声,叫你们这的人都知道。哪个惹我烦了,打也白打。”   他们两个拉拉扯扯,路过的员工都投以惊讶的目光。这是许如意工作的地方,总得顾及形象,她转而服软,“行行行,我去。你别拽我。”   阿图立即松开了手,目的达到了也没必要为难她。说起来这也是阿图的花招。对脾气倔的人,有时候好言好语不管用,混蛋招数反而有效。可惜,云坤听不进他的话,平日里杀伐决断那么干脆的一个人,遇上她的事象被捏到了七寸,挣也不敢挣。阿图瞧着都难受,有什么大不了的,统统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不得了,反正他也不介意当坏人。   云坤在会所包房里面等,见他们两个推门进来,蹙紧的眉心略有舒展。他将手从胃部移开,硬挤出个笑脸来,“听说你出去玩了?”   许如意不知道,早晨她上了曹晋安的车,八卦马上在会所内传遍了。有前面玫瑰花攻势的铺垫,这个双双离去就有了水到渠成的效果。午饭前,云坤买了生日蛋糕过来,也准备给她庆祝生日。可等来等去不见她回来,又没有电话能联系上。阿图反复跑了几次宿舍,拐着弯打听到许如意跟曹晋安的事,当即跟云坤汇报了。   云坤哪接受得了?许如意不理他可以,可与旁人出双入对又是另一码事。他乌云密布地沉了脸,连午饭也没吃,枯坐在椅子上,象跟谁赌气一样。等到这会将近七点了,才眼见着许如意出现,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加之空调吹了大半天,脸都泛白了。   阿图非常有眼色,放下她的购物袋,转头避了出去。   云坤眼睛一瞟,看到袋子里花花绿绿竖了一堆卡通玩意儿,他尽量缓和地问:“这是去的哪?”   许如意第一眼已经看出云坤不适,他一点一滴的异样都瞒不过她。再瞧桌上华美的蛋糕礼盒,什么都不用说了。搁在平时,这个见面她无动于衷,但生日这天毕竟不同,有个人能记着,她心里升起点感动。   她气哼哼的怨气消失了,象被审问一样,垂首立在门口,低声答:“游乐园。”   “好玩?”   “嗯。”   “跟谁呀?”他明知故问。   她不愿意扯上不相干的人,闷声道:“自己。”   “你坐下。”云坤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今天她不当班,穿的也是便服,不至于象往常那么规矩,老实地坐下了。“你几点来的?”她猜这个等待不会短。   “十一点。”   “吃饭了吗?”   云坤很想诉苦,好让她内疚一点,但胃里隐隐作痛,说话也不那么自如了。他只能用摇头来表示。   “你等着。”她马上按铃叫来服务生,利索地点了菜。然后,她接着看了壶里的茶,通知服务生换掉,改用祁门红茶加一点老姜。都忙完,她坐回到椅子上。   看她忙忙碌碌的,云坤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又听她在自己的饭之外单加了一份什锦炒饭,猜到光是去了游乐园,并未在外进餐,心情上又松快了一点。他拿过一个信封袋,搁到她面前,“这是我送你的。”   “我不收礼物。”她小声拒绝。   “不收我的?”   “谁的我也不收。”   这话倒让云坤有几分宽慰。许如意的拧劲他了解,不会轻易为谁转变。想来曹晋安也不会比自己多受优待。   这时,服务生进来,送了重新沏的红茶。云坤浅浅啜了一口,或许是心理作用,滚烫的水滑进胃里,他觉得钝痛减轻了许多。他说:“过来。”等她站到身边,云坤拉过她手腕,将那个信封放到她手上,“别人的不收。我这个例外。”   他手上的清凉让许如意一颤,本能地缩回手。信封袋递空了,应声落到地上,一串钥匙从里面滑出来。云坤没有气恼,弯腰捡了起来。那是他给许如意买的一套小公寓,距离会所不远。他实在不能容忍她在杂乱寒酸的宿舍里栖身,吃素得没有一丝油水的饭菜。   “这是你的新家,有阿姨每天过去打扫卫生、做饭。上班已经很累了,再休息不好要熬坏身体的。”   “你这又算什么?”许如意双手背后,执意不接,“我欠你的钱还没还清呢,哪有脸再去住你的房。”   “不是我的。写的你名字。”   “那我更不能要了。”   如何对付她的冷淡,云坤始终找不到有效手段,他放软了语气说:“我有责任让你过的好一点。”   “我现在很好。再说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何必揽这个事。   刚舒服了没几分钟的胃又要抽紧,云坤隐隐地蹙起眉,“怎么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实际上他想说,退一万步讲,我们也是爱过一场,你是我的前女友。可这话那么象盖棺定论,坐实了他们之间已经结束的局面,不能说。   许如意坚定地重复,“就是没关系。”   又一阵窜疼涌起,云坤垂低头,用拳头抵着胃部,不为人察觉地憋住一口气。   许如意眼尖,赶忙倒了茶,送到他手边,“你喝一口,是不是饿过了劲?”   他接过来,苦笑着说:“生日为大,我不跟你争,你也不要惹我不痛快。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好不好?”   她不吭气的样子象是默许了。   相隔了那么久之后,他们重新坐到一张桌子上进餐,甚至比从前还亲热。她体贴地移到他位子旁,用勺子盛了鸡汁蒸豆腐,又夹了鲜嫩的鱼肉,摆得整整齐齐搁到小碟上,递到他手边。自打云坤每周来会所吃饭,许如意按照小艾在家时的方法教会厨房如何制作,加上会所营养师提供的菜谱,口味上精致了许多。这会,她又贴心照顾,云坤强忍下不适也得捧场。   他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吩咐道:“你也吃吧。”   “你先吃。我那个简单。”她继续盛热呼呼的牛肉羹。   “吃。”他命令。   许如意很听话,拿起勺子,风卷残云似的开始吃,她实在是饿坏了。出了游乐园,曹晋安提议去吃饭,她不想多有牵连,撒谎说肚子不舒服得赶紧回去。唬得曹晋安没敢再说‘你嫌我’这句。   云坤倒了一杯茶送到她跟前,“慢点,吃猛了噎着。”   许如意含糊地点头,“嗯。”   瞧了好些日子她怎么礼貌有加,忽然变回原来的状态,云坤说不出的妥帖,似乎一下午的等待也值了。他的胃仍旧不舒服,勉强吃了几口,遂放下勺子。慢条斯理饮了口茶,他象对春游回来的孩子一样盘问:“去游乐园玩了哪些东西?”   “没玩什么。”许如意埋头嚼嘴里的饭粒。若是他们没闹崩,她肯定手舞足蹈介绍一番,再夸张地露些洋相逗云坤笑。可现在再那么做,难。   云坤很有哄她说话的**,他也顾不上许如意塞得满嘴米饭,“要是喜欢,等你有空,我再陪你去一次。”   她摇头,去了他也不可能玩那些东西,何苦耗费时间。   云坤有点沮丧,说实话,话一出口他也想到了这点。许如意在他身边那些日子,处处以他为中心,鲜少有娱乐或是顾上自己喜好的时间。他竟也习惯了,没想过为对方做什么。他又把那钥匙推到她面前,“算我求你,别跟自己为难。你过得舒服点,我还心安一些。”   她一急,被嘴里的饭呛住了,剧烈地咳起来。云坤端起水杯递到她嘴边,“快喝一口。”   她捂着嘴,推开他手,跑到一边咳得惊天动地。末了,眼泪花花转过头,见他无措地端着茶杯立在自己身后,说:“给我纸巾。”   云坤忙取了来,双手托着给她。   整理好自己,许如意坐回到椅子上,又默默吃剩下的饭。云坤不好再强迫她收下钥匙,也默默啜着茶。   “我吃饱了。谢谢你。没事的话你也回去吧。在这耗了这么久,肯定累了。”一盘炒饭吃了精光后她说。   云坤很依依不舍,“我再陪你坐一会。”   “我想早点回去。”   想到她要重回那个逼厌杂乱的环境,不单是胃,云坤脑仁都疼了。但说来说去恐怕她很难更改,今天她态度已经有所软化,慢慢来兴许能劝说成功。云坤拿起她的购物袋子,不放心似的叮嘱她,“那个曹晋安还是离他远一点。”   许如意愕然,怎么连他也知道曹晋安的事了?莫非他又背后调查自己?依照从前,许如意肯定瞪圆眼睛,但现在她学得老练多了,即便生气也会隐藏。她平静无澜的答:“我知道。”   云坤又将蛋糕礼盒递过去,“回去跟宿舍里的人一起吃吧。过生日热闹了才有意思。今天太仓促,明年我好好替你安排。”   她也不推辞,“谢谢你。”   云坤很满意今天取得的一小点进步,假以时日,感化或是说服她不是难事。他一边替她拉开门一边语气欢快地问:“还记得咱们打的那个赌吗?榕树盆景活了,已经抽出两枝来。哪天拿来你看看。”   许如意的答话为晚餐划了完美的句号,她说:“好。”   第47章 独家发表   两手提着东西,许如意回宿舍。穿过那片微型湖时,大夜晚竟听到鸟叫声,她警觉地往四周观察。迎面几个穿着制服员工路过,许如意放慢步子,等她们走远了,她对着几株银杏树暗影里轻轻叫道:“鬼头?”   又是几声鸟叫,许如意放下东西,装着没事人一样向着暗影那靠近。离近了,终于看到树干后鬼头极力瑟缩身影。许如意轻骂一声,“死啊,藏那干嘛?”   鬼头还是吸起肚皮尽量躲,嘴里倒是颤巍巍叫了一声姐。   跑掉三个多月还想着回来,估计也是为了赶自己生日这天吧。许如意挺高兴。她揍鬼头舍得下手,但那小子就是怎么打也不记仇,牛皮糖似黏着她。   “出来吧,正好有蛋糕给吃。”   鬼头瞧着前后没人了,耷拉着脑袋从树后磨磨蹭蹭出来,到了有光地方,他吭吭哧哧说:“姐上哪了?叫好等呀。”   “!”许如意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蛋糕盒脱手。鬼头又脏又臭,脑袋上缠了一圈看不清颜色纱布,简直象从台儿庄战役里出来伤兵,再架根拐杖,齐了。   “怎么成这样了?”许如意捂着鼻子,真想一脚把他踹湖里去。   鬼头摊开手,送上一根棒棒糖,那糖纸被他捏得皱巴巴,黑呼呼,“姐,生日快乐。”   “算了算了。”许如意实在没勇气把那东西接过来。   她跑回宿舍,找人借了一套衣服、一双鞋,命鬼头换上,又领着他去冲凉。洗得能看清本来面目了,她找了干净纱布和剪刀,准备替他换了。对身上小病小伤,他们习以为常,一般都是自己处理。等她揭开有点恶臭纱布才惊觉,鬼头右耳朵被彻底削掉了。   “谁干?”   鬼头原先就瘦,走了这三个多月再回来,身上只剩了一层皮,坐在椅子上跟竖着一架骷髅差不多。只有叽里咕噜闪动眼睛还提醒着人,他本来是活物。他扁扁嘴,分不清是哭是笑嘟囔,“栽了。人家饶一命。”   “又去偷东西了?”问也是废话,他不偷东西还能靠什么活?   鬼头手欠地捋着褪下来脏纱布,经他手边东西,哪样他也得摸摸,“还能干什么?要不白学了一身本事。”   “滚吧。”她骂道,“有本事还叫人削了?”   “就自己没帮手。要是姐在,绝对能得手。”   许如意懒得讲道理给他,赶紧带他去了医院。天气热伤口已经化脓了,大夫清理伤口时,鬼头挺象个爷们,疼得眼珠子要跳出来了,嘴里也没哼一声。拿着大夫开好药,他们两个回会所。这会时间已经接近半夜,鬼头趿拉着鞋,蔫头耷脑很没精神。末班车早停了,好在距离不远。走了几分钟,鬼头尖声细气说:“姐,饿。”   “还饿?”这回许如意眼睛差点跳出来。刚洗完澡那会,他已经干掉了整个生日蛋糕,一整个啊,愣是叫他眼也不眨地吞光了。   鬼头有点害臊,他特别想痛痛快快吃碗面条,蛋糕根本不当饭,吃多少也不顶事。恰逢医院门口有摆摊夜市,许如意满足了他这个愿望,点了最大号一碗。鬼头夹起面汤上浮着两片牛肉,献宝似,另一手护送着递上去,“姐,吃。”   许如意摆手。   鬼头嘿嘿笑着,“云坤带吃好了吧?”他回手将肉送进嘴里,又利索地舔了舔筷子,仿佛不让一点肉星流失。   “看到了?”   “看见图哥拉走了。”天擦黑时候,鬼头趁着夜色掩映,来到他曾经住过宿舍边,看见阿图坐在门口。鬼头不愿意叫人看见自己倒霉相,一直藏到许如意回来才露面。   “以后准备去那儿?”一边说,许如意一边估摸能给他凑出多少钱来。   “跟着姐,姐在哪就在哪。”这话听着象忠心耿耿表白,其实,许如意怎么不知道,香姐那散了,他们也没了根。就象她当初离开云坤那,香姐再不好,她也想不起有别处投靠,自己也是鬼头投靠。   但是,许如意板起脸,“跟着?是上班打工,也得过这种日子,受得了?”   鬼头吞了半截面条,忙不迭点头。   许如意才不信呢。那臭小子哪能老实打工,只怕是眼下遇到难处,来她这里暂避一时,等哪天养好了元气还得跑。她也没过分逼他,带他回了宿舍,找个床位安顿下来,先养好伤再说下一步。   鬼头这回受挫也老实了许多,每天吃饱了睡,半步不敢离开宿舍。虽说食堂饭还是那么难吃,总好过挨饿。不过,鬼头万万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三个多月,如意姐竟然升成了经理。他真后悔当初自己沉不住气,要是留在她身边,没准何阿娇会赏他个副经理当。鬼头不象许如意,她独来独往,与同事间素无亲近。鬼头吃饱睡足了就各个宿舍串,找人聊天,主要为了打听如意姐现在混得如何。当他知道停车场里停着她车时,鬼头第一时间飞了过去,上上下下摸一遍后,恨得他差点抽死自己。早知道费劲巴拉往外跑什么?跟在如意姐身边没准捎带着也能捞到一辆摩托车。总而言之,他亏大发了。   听到如意姐八卦,他激动得半宿没睡着。因为靠山又来了。许如意不知道鬼头背后搞这些,她自有其它忙事。鬼头不是员工,住在宿舍里难免惹眼,万一臭小子管不住嘴,说出以前事岂不是糟糕。她托人在外面找了一间房,准备尽快将他安置出去。又到轮休日那天,她拉上鬼头去出租房。   当他们穿停车场时,巧合地看到甩着两手无所事事曹晋安。   “走,游乐场。”曹晋安笑模笑样,象是等候多时了。   “今天有事。”许如意装作分外遗憾,“不好意思啊,找别人去吧。”   走在旁边鬼头两眼放光,他一下子闻到胖子身上富贵味,蹿着脚跳到他身边,“大哥,贵姓?”   “曹。”曹晋安惜字如金。   对上号了!鬼头恍若见到亲人一样,立马自介绍,“曹哥,是如意姐弟弟。叫鬼头就行。”话音未落呢,后衣领子被许如意薅住,扯得他不得不退回到许如意身侧。   “们赶时间先走了。”许如意当机立断,手都没松,拎着鬼头就走。   “哎哎,”曹晋安腆着小肚子,快走几步跟上他们,“、送们。”   “不用。”许如意加快步子。   “曹哥曹哥,”鬼头硬梗着脖子扭过头来,“开车来?”   许如意手底一搡,鬼头顿时变成拖在她手里扫把,弓低腰再直不起身来。疾奔了二三十步,许如意放缓了速度,正为甩掉那人长吁一口气呢,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曹晋安阴魂不散地撵着他们。他身子胖,小跑起来有点吃力,可他抿紧了嘴角使劲憋着,有点咬定青山不放松执着,弄得许如意登时泄气了。她定住脚问:“没事啊?今天又不是周末,不上班去?”   曹晋安摇头,不动弹了,他气喘势头才冒起来,宽厚胸脯随着他粗喘一起一伏。   “上哪?们。”   许如意脑子里飞速转,说玩去不行,买东西不行,她眼珠一转,“们去见个朋友。”   “不是说、说没朋友?”他记性倒好。   “曹哥车在哪呢?”一停下来,鬼头顿时活了,探着脖子往后找。   许如意又警示地瞪了鬼头一眼,可惜没用,鬼头正愁怎么搭上这层关系呢。这会所是曹家,相比之下何阿娇无足轻重了,直接跟太子爷扯上交情多好。   “曹哥,开什么车?”鬼头问题一个接一个。   “走。”曹晋安一挑大拇指,“送们。”   鬼头求之不得,不管许如意如何暗示,抽个空子率先往回跑。等看到曹晋安那辆奥迪,他好奇地问:“曹哥,没司机啊?”鬼头认为象云坤那样,有司机有保镖才是太子爷范。   曹晋安拉开车门,很痛快地甩下一个字,“没。”   鬼头也不客气,拉开后车门跳了进去,“上啊,姐。省得咱们走过去了。”他贱兮兮摸着后座上靠垫,觉得很华贵,很高级,手感很好,于是直接垫到了屁股下面。   许如意无奈地坐了上去。曹晋安并不着急开车,他从手闸箱里拿出一个盒子给许如意,“生、生日礼物。”   许如意没接,“说了不收礼物。”   “瞧瞧。”鬼头手快,从后座探过身子,一把夺了过去。打开,是最新款手机。鬼头麻利地开机,接着拍了一张照片,兴冲冲给她看,“姐,瞧。会使。”   “拿来。”她没好气地抢过来,随手还给曹晋安,“谢谢,不要。”   “嫌、嫌不好?”   “不是。拿手机也没用。”   “和、和聊天。”   “上班没时间聊天。”   “睡觉前、前聊。”   “一沾枕头就着,顾不上说话。”   曹晋安不说话了,任凭许如意举着手机,他死活不接。   鬼头在后座上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对话,别提多高兴了。又来一个追求如意姐,可以预见自己好日子指日可待。他是谁?小舅子嘛!鬼头笑嘻嘻为曹晋安说情,“姐,收下吧。要不有事找也麻烦,现在谁不拿手机啊?除非是外星人。”   “啊、对。”曹晋安非常感谢地冲鬼头笑了一下。   “又皮痒了吧?”许如意冷哼着问。   曹晋安象是听到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车厢仿佛都随着他颤动。   鬼头挠着脖子赔个笑脸,“曹哥,开车了。有音乐吗?走一个。”   出租房位置距离会所不远,是很多违章加高建筑,房东搭建出鸽子笼一样小房间,出租给来这里打工而又付不起太多钱打工者。里面格局非常局促,根本容不下三个大活人来回转,尤其曹晋安这样体型宽大。从他上楼那会,许如意就担心他跺跺脚,这楼板能直接从三楼坠到一楼去。   “地方小了点,反正自己住。”她宽慰鬼头。   鬼头一点不在意,他小算盘扒拉得欢着呢。三个月如意姐就变了样,再等三个月她不知又得变成什么样。只要她飞黄腾达了,自己享福日子不是也马上来了。他晃着细骨伶仃脑袋,“没事,这人不挑剔。住耗子洞也能伸开腿。”   她说:“再去给买个被子、枕头,洗脸盆什么。”屋子是新建,刷墙白水泥味还没褪尽呢。许如意看一眼杵在屋子正中无所事事曹晋安。死乞白赖跟到房里来,他好象没拿自己当外人,饶有兴致地听他们俩说话。“曹先生,不麻烦了,也忙去吧。”她开始赶人了。   “走,买东西。”话说得那么明白,可对他完全无效。他对鬼头一扬下巴,“咱、咱俩去。”   “好嘞。”鬼头答应得利索,他冲许如意挤个眼色,“姐,留下扫扫地,们马上回来。”   许如意还不知道他鬼算盘,她拿出两百块钱给鬼头,话里有话说:“别老麻烦别人,知道吗?”   鬼头答应得好好,转过脸就不是他了。曹晋安带他去了超市,鬼头专拣最贵买,就得通过花钱来考验他,要不怎么知道他对如意姐真心呢?钱对曹晋安来说根本不当回事,他只管四平八稳地跟着。结账时不用鬼头说,他自觉地掏出卡,然后刷刷签字,爽得鬼头快笑疯了。   买东西足足搬了三趟才运上楼,挤挤挨挨占据了半间屋子。许如意快气懵了,她扯着鬼头另一只完好耳朵骂他,“不怕热死,什么时候啊用得着买羽绒被?”   鬼头倒抽着凉气,“姐,就剩一个耳朵听人说话了,再给揪掉了。”   许如意松开手,又跟在香姐家一样,抬脚踹飞了他。   垂着两手,悠哉无事曹晋安又象看了多好玩事,笑得浑身乱颤。   既然曹晋安破费了这么多,再轰赶他走不合适。许如意提出下楼吃饭,正好到了中午饭时间,她请客只当答谢。   曹晋安要去海鲜一条街,他请客。   许如意摇头,“吃完饭还有事,不能太远了。”   “送。”   “不用,在附近找个地方吧。”   他们没走很远,在附近挑了一家餐馆。吃饭时,鬼头得到许如意暗示,劝曹晋安喝酒,趁此绝了他开车送人念头。哪知根本不必费口舌,曹晋安没心没肺,让喝就喝。不过他酒量一般,没多久即双目迷离。许如意不费吹灰之力得以脱身,去办她正事了。   第48章 独家发表   许如意的正事是去任院长家。前几天在会所前厅,她撞见了来吃饭的任博明。他非常诧异,问道:你出来上班?不在家陪云坤吗?这让许如意意识到,云坤根本没有讲他们分开的事。当初,她费尽心机哄骗任院长帮她,到如今事情过去不给人家一个交待委实说不过去。许如意约定,等到了休息日去任院长家看他。   她来得有点早,任博明夫妇俩刚睡过午觉,忙张罗着切西瓜,拿饮料。即便是在家里,任院长的形象也是一板一眼,那天匆匆见过没来得及细看,今天打量了,他说:“原来肉肉呼呼,健健康康的。现在这样……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以为瘦就是美。”   “吃这个,”任伯母又端来洗好的葡萄,她坐到许如意身边,端详着说:“是瘦了好多。”   “我一到夏天就瘦。”许如意抚了抚脸说。   “是不是又照顾云坤又上班太累了?云坤也是,你上班他也不拦着?”任院长生起气来也有型有款,“上回他来接你,我就说了,不能跟他爸学,对老婆不闻不问,得多关心对方。家里又不缺钱,哪至于你两头忙呢?”   不等许如意搭茬,任伯母马上反驳老公,“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不闻不问?还让人家邴楠怎么问?我觉得邴楠做得挺不错了。”   “你看问题偏颇。”任院长下了定语。   “你不偏,你公正无私。”   还没怎么着,任博明夫妇似乎要为陈年往事呛起来,许如意赶忙打圆场,“大伯,伯母,天热容易上火,赶紧吃点西瓜。”   任伯母笑,“我们说话就这样,说完就完,反正谁也不往心里去。按说这话不该当着你们小辈讲,翻旧账也没意思。可我就是不喜欢云坤妈,觉得邴楠娶了她,一辈子都不舒心。”   许如意从没听云坤讲起过他妈,通过她对老宅上下的观察,里面没有他妈生活过的痕迹。今天听任伯母说,仿佛成见很深,她倒有了几分好奇。   “云坤妈妈是哪年去世的?”她问。   “去世?没有,她妈还在,活得好好的。人家是有精神境界的人,追求高,跟咱们这些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样。”一听任伯母就是挖苦,话里根本不掩饰那份贬损。   “你客观点儿。”任院长提醒老伴。   “怎么叫客观?她干的那些事哪桩哪件我都瞧不上,要是换个其他人,我早跟她翻脸了,就是瞧邴楠的面子我什么都不说。”看的出来,任伯母是心直口快的人,她扭脸对着许如意,“你评评,天底下有哪个妈象她似的。”   据任伯母说,云坤妈妈是京剧演员,深州京剧院有名的大青衣,说起话来张口闭口都是唱戏那点事。这也导致她跟任伯母她们这些女人聊不到一起。生了孩子没多久,云坤妈得到个拜师的机会,这对她将来的事业发展助力匪浅。   “那时候,云坤不到一岁呢,云蔓也才两岁。邴楠整天忙生意外面跑,她学戏走了,孩子谁管?邴楠也是不想她那么累,生了孩子的人还折腾什么?为这走不走俩人吵得天翻地覆。最后,邴楠说了,走可以但是得带着孩子。”   许如意递了一杯水过去,请任伯母润润嗓子再说。   “谁想到啊,云坤妈跟中了邪似的。看不出邴楠是为了拦她,她愣是抱着俩孩子去了上海。祸也由此出了。过了有半年,突然传来消息说大女儿云蔓摔死了。吓得我们赶紧跑到上海去。你说,博明,那场景你也见了。”任伯母很是忿忿不平,有些讲不下去了。   提及往事,任博明也是叹气,接过话来说:“要我说,这事俩人都有责任,邴楠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云坤妈光顾着唱戏,没精力管孩子。云蔓两岁多了,会走会跑,一不留神跌到乐池里……”   许如意听得毛骨悚然,怪不得早先周伯喊她二小姐,她还没往心里去,以为顺着云坤论的。原来云坤上面有个姐姐。   任伯母歇了一口气,又讲起来,“云坤那会刚多大?一岁多,他妈光想着唱戏,哪想起管孩子?我一瞧那个样儿,瘦得简直象个小猫崽子。”   许如意问:“云坤身体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可不是,邴楠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来。可他哪有精力带,雇的保姆也不是那么尽心。云坤小时候没打好基础,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还不是关键的,”任伯母说到激动处,俨然成了控诉会,“他十岁那年,邴楠两口子闹离婚,云坤去留他妈,结果呢,他妈心狠啊,一推儿子愣是让云坤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内脏出血。足足抢救了一整天,光血就输了多少,你说,有这样当妈的吗?”   “不是说了失手吗?叫你讲得跟故意谋杀似的。”任院长一个劲地皱眉头,“她哭那样你不是没见到,干嘛不客观一点呢?”   “我再客观也看不惯她做的事。”任伯母数落起来很干脆,语调不高,但夹着一股义愤填膺的正义感,她问许如意,“你说,女人一结婚不是得顾家、顾孩子、顾老公?要不结什么婚?自己过省心又省力。你既然结了就得有个结的样儿,哪个老公能容忍老婆一年到头的不回家?而且不是一年两年。她后来有了名气,越来越红,根本连家都不要了,全扑在唱戏上。邴楠跟我说过,他自己要是想看老婆得打开电视,摸不到真人。”   任院长赶忙抚住老伴肩头,叫她不要激动,他们两个都拿许如意当了裁判,竭力表明自己的观点。任博明对许如意解释,“一个巴掌拍不响。邴楠那人也有问题。一天到晚跟那些兄弟混在一起,没个正经。挺大一把年纪了,还活得跟二百五似的。”眼瞧着老伴又要反驳,任博明摆个手势示意听自己说完,“其实,云坤妈那人说穿了是事业狂。人情世故、家长里短的事她全不操心,只要有戏唱就行。她这种人就不该结婚,不该要什么孩子。你看她现在自己过不是挺好。”   许如意听得乱糟糟的。她打心眼里反感这种爹妈。她自己也有一对糟糕的父母——稀里糊涂生了孩子却又不管,让她和姐姐象野草一样活着。在香姐那也是,每个孩子似乎都是多余的,注定被嫌弃。但这种事实在不该落到云坤头上。最初见到他,许如意就认定,那么温和俊秀、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理应来自一个家教良好、父慈母爱的家庭。   许如意隐约有种气愤,可又不好加入到任院长他们的话里。她这么默默不语,大约也让任博明夫妇意识到说得有些跑偏,原本该说的话倒抛到一旁了。任博明舒展一下肩膀,将话题拽回来,“云坤身体不好,云家的事由他一人担着,你再忙着工作,这象什么?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同心同德,个人顾个人还叫什么两口子?”   任伯母马上帮腔,“是啊,挣那点钱不够给家里开销的,何必呢?你应该多陪陪云坤。”   许如意没应声,默默拿过一角西瓜慢慢吃。她来任院长这里是抱着挑明事情的目的,可听他们说成这样,提分手辜负了他们一片好心。再说了,云坤都不提,何须她挑破呢?   任伯母好奇地问:“怎么?你不乐意?”   “不是,”许如意很快想好了说辞,“家里的事都是云坤做主,我也是听他的。他怎么说我怎么做。”   任博明夫妇互相对了对眼神,能得到这句话也算今天的思想工作没有白费。云坤的女朋友出去打工,这事若是传出去多贻笑大方,恐怕邴楠地下有知也得吹胡子瞪眼。   手里的西瓜吃了一半,外面门铃响了。任伯母赶忙起身,“肯定是阿坤到了。”   许如意有点愕然,没听说他也来啊?任院长在旁边,用一种对待同谋的笑容宽慰她,“你等着,说完你,我也说他。”   许如意含着一口西瓜,哭笑不得,这不是越扯越乱了?逼着她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正想着呢,云坤已经进到客厅,看到她,他顿时绽开笑脸。他要是笑得大发了,那股孩子气特别明显,俨然是开心的不得了。尴尬得许如意直嘀咕,说什么分手呀,这个劲叫任院长看见,肯定说她骗人呢。她忙着放下西瓜,腾出自己位置来,立到一边。   云坤踱到她面前,低声问:“坐得好好的,起来干嘛?”   “都坐。”任伯母过来推着许如意,大约觉得这两人太拘谨了,她打趣道:“你们在家也这么客气?”   许如意执意不肯先坐,推辞半天,云坤没再坚持,径自坐了。许如意也被任伯母按着挨到了他身边。一坐定,不知怎么搞的,许如意猛着冒汗,屋里没开空调,她额前的头发都浸湿了。   “打开空调吧。”云坤瞥到悄悄抹汗的她说。   任伯母立即抄起沙发边的扇子给许如意,“阿坤不能吹空调,咱们迁就迁就他。”   许如意当然要点头,可她泉涌一般的汗珠不配合,眨眼间的功夫,两鬓也湿了。她狼狈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去透透气。”到了阳台上,许如意差点骂自己猪头。这边足比客厅高出好几度,透什么气,快要喘不过气了。   很快,云坤跟了过来,特意给她送扇子,瞧她的受罪样,提议说:“看你热的,去冲个凉吧。”   这话那么耳熟,叫许如意想起住在山上的场景。那时他们往后面的山上散步。云坤的速度不快,信步闲庭一样,饶是这样,怕热的许如意已经满头是汗。那段时间她被各种补品养得胖乎乎,稍微一动弹就热汗连连。在隐秘之地,溪水汇聚出一汪及膝深的浅潭,清澈见底。走到可以望见它的转弯处,基本上许如意的汗已经浸得刘海儿半湿,湿哒哒贴到脑门上。所以她急急地要甩开他手往前冲,云坤则是照着她屁股来一巴掌才肯放手,那画面怎么看都象她被打得四蹄撒欢了。等她到了水里冲洗,云坤就坐在水边,有时卷起裤脚划水,有时抛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扔进溪水中,浅浅含笑地看着她。当她浑身清凉凉、湿漉漉上来时……   一想那些旖旎往事,许如意更热了,简直是火烧火燎。   “哪不舒服?”云坤发现她脸色泛红。   许如意想绕开他,赶紧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一下脸。   云坤却是误会了,以为她还不愿意理自己,语气更加温柔,“还是……看到我生气了?”   “你没跟他们说咱俩的事?”   “没有。”   “干嘛不说?弄得他们误会。”   “我还在等你回来。”   他这句真的叫许如意乱上加乱,“等什么等?根本没指望的事。”   云坤却是分外坚定,“有人说过,再坚持一下,总有一天能肩靠肩看月亮。”   越说越勾起那些缠绵往事,令许如意又恨又甩不开,“那个傻瓜的话你也信?”   “信。”他笃定地点头。   第49章 独家发表   虽然在云南生活那么多年,但许如意哪里品过茶?好在接受培训时,会所有专门的茶师教授过,她也为会员做过几次茶道表演。“那我就来献个丑。”她不扭捏,接过任伯母手里的茶具,一一摆开。   许如意学东西很快,茶道表演者温婉大方、古风盎然的气韵,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行云流水的一套程式下来,引得任院长啧啧夸奖,“那时候夸自己优点一大堆,看来不全是吹牛啊。”   许如意对任院长回以谦虚的笑,心里却为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汗颜。不期然,瞥到云坤也是眉开眼笑望着自己,仿佛这夸奖让他面子上更有光。许如意忙低下头,怕自己也随他一起笑。低头间她才发现,云坤的手举着空茶盅横在自己身前,看意思想再来一盅。许如意接过茶盅却没给他再斟,嘴里说:“尝个鲜就好了,这普洱劲道大,等会儿你胃不舒服。”   虽是拒绝,却让云坤笑得更是欢欣,听话地收回手去。   “不是说普洱养胃吗?”任伯母纳闷了。   “他才闹过胃疼,加点小心的好。”许如意洗着茶具,下面的话没头没脑,但谁都知道是冲着那位说的,“绿茶、普洱都不适合,要喝还是喝红茶,添上老姜,滚滚地沏开。养胃又暖胃。”   “嗯,有你这份细心,我看阿坤以后要幸福了。”任伯母欣慰地说:“如意啊,等结婚出嫁的时候你从我这走,算我和你大伯的女儿。”任伯母考虑到深州的习俗,唯恐人对许如意的外乡人身份指指点点。“我和你大伯再给你预备一份陪嫁,保准你风风光光的。”   这话题不单突兀,而且遥远,叫许如意无从应答。她下意识地又去瞟云坤,发现他噙着笑,俨然是入戏了,不住地点头。她担心这话题再延伸,立刻岔开说:“大伯,这盅还是给你的。”她轻抬手腕,娴熟地演练出几个姿势,“你们看,我现在这式叫关公巡城……这个叫发哥点兵。”   逗得任博明哈哈大笑,不忘顺手捋一下自己的大背头。   喝过茶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光景,许如意跟着任伯母去厨房打下手。忽然,云坤过来叫她,“如意,你电话响。”   许如意想说我哪有电话?但瞧云坤那样不象开玩笑。她洗了手来到客厅,果然,她背包里叮叮咚咚唱得挺欢。她立即明白了,一定是鬼头趁她不备把曹晋安送的手机塞到了包里。找个避人处,她接通了,那端传来鬼头笑嘻嘻的声音,“姐,有个好消息。”   “你耳朵长出来了?”   鬼头悻悻的,“真是好消息,你别这么打击人嘛。”   “说。”   “曹哥雇我当司机了,工资都发了。”   许如意脑子里闪出曹晋安醉意初发的模样,嗤道:“你忽悠他的吧?”   果然,鬼头笑得贼兮兮的,“姐你什么都知道。”   许如意竭力避开曹晋安,同样也不愿意鬼头跟他走得太近。她劝道:“鬼头,你听我的,挣钱的事别急。曹家的人也尽量远着点。”   “姐,得有人给咱们撑腰,不然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有人欺负咱怎么办?再说了,我也不是非得伺候曹晋安,主要还是为了姐你考虑。要想弄清楚曹晋安是个什么人,就得打进敌人内部,这样才能摸清他。”   “少找借口,我说不行就不行。不听话我抽你。”   鬼头在那端哼哼唧唧的,“晚了,姐。我把曹晋安给的钱买手机了,都花光了。”   气得许如意骂他,“除了花钱,没看你手这么利落过。”   许如意恨恨挂了电话。回客厅时,恰好听到任博明的话,“……她的意思是听你的,你就直接表态让她回家。不会是你克扣她零花钱,逼得她自己挣钱吧?我看她也不像骄奢的人,穿的也普通,要是这样,你做得可不对。”   许如意当即停下步子,只听云坤答:“是。我考虑不周。”   许如意咬了咬下唇,犹豫怎么对云坤解释,无端叫他挨数落,挺不厚道的。   任博明一抬眼,从玻璃反光中瞥到许如意不进不退地站着,他及时收口,“我记得家里还有一根老山参,你等我找找去。”   他起身走了。客厅里只剩了云坤,许如意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走过去。放回手机的当口,云坤问:“买手机了?”   本来点个头就能敷衍过去,偏偏许如意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是,别人的,借用一下马上还回去。”   瞧她这份神态,云坤仿佛有所觉察,不禁又多看了一眼崭新的手机。他脸上没显露出来,只是淡淡的说:“需要什么来跟我说,不至于借人家的。”   “哦。”许如意干巴巴应了一声,倒好像自己做了理亏的事。   云坤挪了位置,坐到她放包的一侧,“如意,再等些日子。我帮你安排一个更合适的工作。”   她很诧异,“我现在干的挺好,没想换地方。”   他照直说下去,“新地方跟你现在的工作性质一样。你过去以后,待遇各方面都比现在这里高,将来有配备的秘书和司机。生活条件上也比现在好。”瞧她一脸不解,云坤坦白承认,“我正在收购一家度假村。”   许如意知道云坤有钱,但如此大手笔地为自己破费,哪有必要?   “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我没那个本事,现在的工作也是一边干一边学。”   云坤淡淡一笑,没过多说。他做任何事从不愿对人解释。就如遣散手下的兄弟们,豹叔和纪律师都极力劝阻。云邴楠打下这么一片江山不容易,岂能轻易解散?可云坤坚持做了。扩展钱庄,纪律师一直反对。云邴楠好容易将自己塑造成正经生意人,重新坠回黑道,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但云坤也顶着压力做了。事实证明,云坤有他自己的主张,而且他把这一切都掩藏得极为严密。在不知情人眼中,云家是日渐没落,但暗地里累积起的财富可说是惊人。当云坤开始将目光投向海外,尝试买卖矿产时,纪律师保持了沉默。他也看出些端倪,云坤与他父亲云邴楠不一样。云邴楠看似大胆,实则保守,总是愿意做传统行业,复制别人的成功模式来挣钱。而云坤乐于独辟蹊径,他青睐大家不敢尝试的冷门,尤其是快、短、高风险的投资。   这一回调转风向收购度假村,纪律师已经摸不准云坤的想法了,他老老实实当了旁观者。其实,云坤的心思并不难猜——他要洗白生意。省里的调查组已经下来,云坤随时关注着他们的动向。据他所知,这次整治力度与以往不同,上面大刀阔斧要打击金融犯罪。虽然他已经竭力将云家伪装得日显没落,可还是成了靶子。如果这回能逃过一劫,转型势在必行。   权衡再三,云坤挑中了一家度假村作为试水。待收购成功后,他还有一系列行动。凭借着这番运作,他有信心将自己纳入主流商圈里。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没多少经验,你不要笑。”许如意一本正经。   “好,我不笑。”他敛正神情,但那抹笑却从嘴角飘进眼睛里,黝黑的瞳仁象浇了一层水的黑曜石,乌润发亮。   他这幅开心叫许如意熟悉的要死。他们在山上的隐秘之地,结束一场欢愉后,等她收拾妥当回过身来,总撞上他这种眼神,餍足而得意。彼时他汗津津的,慵懒地倚靠在树干旁喘息,那半敞的衣衫下泛起嫣红的胸口……许如意觉得今天见鬼了,好端端的,某些画面鬼使神差地往脑子里钻,怎么赶也赶不开。情急之下,她竟脱口而出,“正经点儿。”   他无辜地眨眨眼,“我哪不正经了?”   窘得她一扔背包,准备要走。不想,云坤伸手拉住她,“如意,听我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自己糟糕。不会甜言蜜语,也不会为人着想,总是拿自己那一套去强迫别人。你离开我也是对的。”还要挣扎的许如意忽然没了动静,背着身子不动了。云坤接着说:“可我不想再这么下去,没有你,我觉得每天有48小时那么久,人活得仿佛行尸走肉,太苦太累了。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安排好眼下的事,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相处。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不做任何为难你的事,象你对我一样那么对你。”   许如意照旧拧着身子,可梗着的脖子慢慢变软,最后温顺地垂低了。从云坤这个角度,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这抹背影传递回的信息似乎是乐观的。   “很多事都要失去之后才明白当初的好。我们再找回那些好,行不行?”   许如意垂着的头一动不动。   云坤发现自己总是卡在这种关键时刻,凶又凶不了,软也软不下来,对她的不置可否更拿不出有效手段。他缓缓放开她胳膊,不无泄气的说:“你总得体谅我一些,我没那么多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   耷拉着脑袋的许如意立刻回头反击,“什么话?你没经验,我经验丰富吗?”   云坤没想到,原来耍一耍赖竟有奇效,能勾得她说话就说明有缓和的余地,他赶紧接口,“我们两个都没经验,是互相摸索着来的。”   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轻佻,少儿不宜的画面又涌进她脑子,许如意脸上一红,连忙站起来,“懒得理你。”   “不行。”云坤扯住她衣角,仰头望着她,有几分讨饶有几分可怜巴巴。   许如意何时见过他这样?好似重塑了一个云坤出来,少了原来的锋芒和气势,可她也是别扭,竟还是觉得原来那个好。她两条腿象是粘到了地板上,怎么也挪不开,瞥到茶几上凌乱的茶具,她干脆就势蹲下,动手收拾那里。许如意也搞不懂,难道仅仅隔了一周她就换了心思?这么赖着不走图什么?莫非想多在他身边呆一会?让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这答案真让她郁闷,恨自己贱得不可救药了。   厨房传来油烟机开动声,任伯母开始炒菜了。许如意停了片刻,为自己找个台阶下,她一边收拾茶具一边问:“大伯他们知道我是如意的事了?”任博明夫妇对她的称呼很自然换了过来。   云坤点头,“没多少日子大伯就想起你来了,四年前你闹得路人皆知,他能不关注?”她手上一滞,又听云坤安慰她,“我对他们解释过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如何解释的详情许如意不想问,但心里涌起的感动是真切的。无论对云坤隔着多少怨怼,最初云坤给予她的帮助是值得许如意感谢一生的。她扭过脸,真心实意的说道:“谢谢你。   云坤听后轻轻一笑,“知道了。”   吃过晚饭,云坤与许如意跟任院长夫妇道别。任伯母给许如意装了很多水果,让她带回去吃。许如意推辞不要,旁边的云坤却伸手接了过来,弄得许如意又去他手上夺。不想,送上门叫云坤自自然然握上了。当着人,许如意不好生硬拒绝,就叫云坤如了愿,一直牵着她手走出任家。   楼下等候的阿图赶忙过来,殷勤地接了云坤手里的袋子。瞟到两人牵着的手,他暗笑一声溜回车里。   任博明夫妇有吃过饭散步的习惯,借着送客也到了楼下,几个人在楼道口又聊了几句。内容不外是那些嘱咐,然后看着他们坐进车里,双方才挥手道别。   许如意要各走各的想法被扼杀了。不但如此,车子开车老远,她的手还攥在云坤手里。她无声地用另一只手去拨拉他,结果遭到抵抗,他握得更紧了。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样?”   云坤目视前方,打算把耍赖这事进行到底,就是牢牢握着不松开。   许如意瞪他一眼,也转脸看着前方。抬眼间,发现开车的阿图笑眯眯透过后视镜瞄着他们,对阿图,她向来有啥说啥,“小志开车可比你认真,谢谢你往前看,别搞追尾了。”   阿图多会察言观色,瞧云坤高兴了,他也陪着乐,挤兑许如意的话又来了,“你以为我看你呢?哪呀,那是我眼睛大视野宽阔。想坐小志开的车啦?好说,等他回来,我叫他候着你。”   以往云坤听到他们这类话,一般都是当成无聊斗嘴,并不理睬。今天呵护之心大盛,立即训阿图:“好好开你的车。”说罢,又转头安慰许如意,“别理他,整天没人跟他说话,他闲的慌。”   他这幅琐碎真叫许如意百般不习惯,她别过脸,干脆不理这俩人。车子临到会所前面,被渐渐拥堵的交通压得减慢了速度。许如意知道,这几天会所办活动,这个钟点正是上客人的时候。她说:“我下来走过去吧,你们在前面拐弯,绕开这里走。”   云坤没有反对,他依依不舍放开她手,说:“下面两周我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看你。要是有事你找阿图。”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临下车,云坤又不放心地补一句,“借人家的东西赶紧还了。”   第50章 独家发表   鬼头给自己谋到差事的第二天,马上驾着奥迪去了云坤家。他实在找不着地方得瑟,唯一能炫耀的人是他崇拜的图哥。鬼头的形象令人不敢恭维,耳朵上的纱布还没拆,但踌躇满志的张狂劲弥补了这股颓丧。   云坤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走到院里只听鬼头抖手抖脚地跟阿图说的正欢,“……如意姐的车也牛逼着呢,敞篷,不过她从来不开,也不让人碰,除我之外啊。我姐的东西就跟我的一样。不过,我现在有奥迪,她那车就让它闲着吧。”   阿图不客气地杵了下鬼头肩膀,提醒他歇口气,赶紧向云坤问好。   鬼头回头,立即收住吹嘘的话,以屁股为轴心,毕恭毕敬鞠了个大躬,“云先生。”   云坤瞥到他嘴里显摆的奥迪锃亮地横在门口,问道:“这是谁的车?”   “曹……晋安的。”鬼头差点亲热地喊‘曹哥’。   “他在追你如意姐?”   鬼头是个懂得形势且善于利用形势的人。要说这云坤也是喜欢如意姐的,无论他和曹晋安哪个入选,自己都不吃亏,所以谁也不能得罪。盼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才好呢,中间有大大的油水可捞。   “是。但我姐对他也就有点好感而已。”鬼头深谙怎么引起人的争斗心。   云坤不动声色,“他们常见面?”   “还成吧。”   “你姐的手机是他送的?”   鬼头卡壳了,纳闷这云坤怎么什么都知道。下面鬼头不敢胡说八道了,唯恐惹云坤不高兴,“其实我姐不想收,但是她不敢得罪曹家人,怕他们开除她。所以她忍气吞声的,我姐说了,她就是敷衍敷衍他。”   若是云坤仔细分析,一定能识破鬼头话里的漏洞,可没办法,一摊上许如意的事,尤其又是这等事,云坤总有些失于冷静。他蹙眉对鬼头说:“你也留心,要是他们有为难你如意姐的事,马上告诉阿图。”随后,云坤命阿图交给鬼头两样东西,一是小公寓的钥匙,还有一包现金,细细嘱咐一番后,云坤提醒鬼头,“钱的事不要让你姐知道,瞒着她最好。”   鬼头心里的天平‘哗’地倾斜了。瞧云坤出手多大方,再比曹晋安就显得小儿科了。他兴奋地涨红了脸,只差跪地道谢了,“你放心,我姐肯定发现不了,明天我就帮着我姐搬家。”   云坤很满意,“越快搬越好。”   鬼头揣着现金,第一时间检阅了小公寓。高档木地板,一应俱全的家电,还有床上那套华丽的真丝寝具,激动得鬼头嗷嗷叫着在上面打了几个滚。他决定在如意姐入住之前,自己先来享受几天。紧接着,鬼头又奔了商场,将自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置办了新行头。虽然云坤指明这钱是给如意姐花的,但自己跟如意姐完全可以视同为一人,谁花不是花?况且花光了可以再找云坤要。   瞎得瑟时间长了,一下就耽误了曹晋安用车。接了七八个催促的电话,鬼头才赶到接人地点。曹晋安已经等得火冒三丈了。离着十几米远,鬼头就瞄到曹晋安气得发鼓的胖脸蛋。鬼头会来事,车一挨停稳,他马上窜下来献殷勤,仗着身手敏捷飞速飘到右侧车门前,嘴里喊着:“别别别。”   他的本意是要说:别动手,我来开车门。但这简略的一串字,戳到了曹晋安痛处,他勃然翻脸,“敢、敢学我!”他挑起鞋尖,不管不顾冲着鬼头□而去。幸亏鬼头有底子,脚尖一点地将自己弹开,不然这脚落下,他老二肯定爆了。   鬼头反应奇快,马上意识到自己错在哪了,腹谤这曹晋安怎么如此敏感。他认错也快,一个劲地作揖,“曹哥,我错了,我该死。”   曹晋安没踹到人更怒,撵着他追,非把这一脚踹上不可,“叫、叫你躲。”   鬼头识相,了解挨打才能消除对方火气,他抱起脑袋,撅着屁股老老实实给他打。   在鬼头挨打的同一时间,深州市公安局里正召开联合会议。参会人员汇集了刑侦、经侦、局领导和调查组成员。主持会议的是肖宇飞。熬了几个通宵的他胡茬拉碴,成了名符其实的‘老肖’,但精神头十足。他习惯了熬夜作战,越是艰苦卓绝,他作为胜利者的骄傲越足。象赵自海案件那样轻轻松松地取得成果,肖宇飞提不起劲来。   不用说,能让肖宇飞兴奋的只有‘云家’这块硬骨头。蹲守几个月,案件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而且,一举收获到几条关键信息,怎能不让他激动?   突破口来自云坤的司机——小志。通过许如意工作的碧玺会所,他们摸到了云坤的踪迹以及日常动向,也由此挖出了他大量的背景资料,但这些只是帮助他们熟悉目标,距离抓捕还远远不够。肖宇飞十几年公安经验历练出的稳扎稳打和有条不紊,都在这个案子中逐一施展。他对云坤接触过的人分别建立了档案,从外围挖掘线索,确保不打草惊蛇。   皇天不负有心人,辖区派出所做治安巡检,无意中查获了一家非法经营的发廊。碰巧遇上云坤的司机小志与小姐暗地里交易呢,当即被逮个正着。消息传回经侦科,肖宇飞敏锐地意识到里面有文章可做。作为时时跟在云坤身边的人,司机掌握的信息最琐碎也最多。老肖立即封锁了这一消息。   通过几天几夜的艰苦审问,小志供出赵自海被杀一事,连同埋尸地点也一并交代了。法医已经秘密勘察了现场,剩下的就是如何收紧网口,将云坤以及其他犯罪嫌疑人一举擒获。   肖宇飞略微沙哑的嗓音介绍着,“照片上这个人是云坤的保镖,艾英华。据司机交代,是她开枪打死了赵自海。关于这个人我们了解的信息比较全面,她进入云家时间最长,从云邴楠到现在的云坤,将近十年。接下来,我们就要从这艾英华身上打开局面。”   调查组负责人忍不住感叹道:“这些都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啊。云坤一方面做着危害国家经济秩序的违法行为,另一方面又肆无忌惮夺人性命。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黑社会!对这种人绝不能姑息,必须绳之以法。”   配合调查组人的话,肖宇飞立即调出云坤的资料。大屏幕上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目光深邃,羸弱苍白的他默默望着远处。那是五年前,云坤中毒时在疗养院留下的影像。   肖宇飞接着说:“赵自海案件里,经我们核实过的数据,涉案金额达七千万,而我们核实不到的有多少?这个无法估计。云家经营地下钱庄比赵自海更早,涉及面、涉及程度更深。据我们保守估计,涉案金额应该过亿。”话尾,他非常振奋地扬高了音调。   而下面参会人员并未发出肖宇飞预想的惊叹声,连窃窃私语也没有。大家都很平静。深州这里百万富翁遍地,千万富翁也稀松平常,作为经济富饶地区,资金过亿无论如何算不上新闻。   肖宇飞的激动没使到点上,好在调查组的人响应了他,那人义正言辞地点着屏幕,“你们看,这样的案件侦破了,才更有震摄作用,才能杀一儆百。”   一直没有表达意见的局长也开始说话了,“我们关注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年,成绩不多,但总结出的经验一大堆。老肖你介绍到现在,对云坤实施抓捕的条件到底成熟不成熟?有没有把握?不要到时候又眼睁睁看着他走。”   肖宇飞借势润嗓子,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局长这话问得切中要害。自从摸清云坤行踪后,他们花了大量时间研究他,从关系脉络到各种疑点,但很可惜,收获寥寥。云坤深居简出,几乎很少接触其他人。即便是自家的环亚珠宝行也鲜有露面。云坤司机虽是交代了问题,但构不成关键性指证。所以说,接下来艾英华的证词既关键又重要。   “抓捕艾英华,从她身上获取证据,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我相信,一定可以得到云坤的犯罪证据。”老肖的回答避重就轻。   局长继续说:“云坤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犯罪分子,他有头脑,懂得低调不露。这案子我们办了这么多年还迟迟结不掉,可见对方的狡猾和隐蔽性。我的意见是不仅仅盯着这个艾英华,得从更多人身上入手,叫他们互相指认。司机那里还要审,要他尽可能多地交代问题。”   肖宇飞点头,“明白。艾英华的情况已经掌握清楚,我们准备马上实施抓捕,接下来对她和司机双管齐下,一定可以得到确凿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我要说,故事开始进入大结局阶段了,云邴楠死因、云坤能否逃脱危局、云坤与许如意的结局都将一一揭开。   明天老时间,加更一章。   VIP章节 51章   小艾的新工作是健身馆教练,教自由搏击。拿到云坤给的安家费,她计划与男友回老家去。但男友常刚的小歌厅生意还不错,他舍不得离开深州。俩谈来谈去说了几个月,走的事总也不能敲定。   健身馆的课从下午四点开始,每隔一小时,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趁着休息这会功夫,小艾给男友拨电话叫他起床上班。出门之前,小艾已经做好了晚饭,还有一个洗好的苹果放门口的柜子上。常刚换完鞋子出门,正好拿了吃,等他吃完,也走到了楼下。停楼下的汽车——云坤给的那辆丰田越野,已经加好了油。生活中的一切小艾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放下电话,小艾不经意间看前台那儿站着几个夹公文包的男。他们给前台小姐出示了什么东西,只见小姐点点头,抬手指了下她这个方向。天长日久担任云坤保镖,小艾对周遭的警惕已经化进了骨子里,她马上认出来中有一个是机场里拦截过许如意的。隔着落地玻璃,那些已经看到了小艾,他们有两个留原地,另外两个向她走来。   小艾低头想了片刻,等两个男的鞋子进入视线了,她才抬起头。   问话的是肖宇飞,“叫艾英华?”   小艾点头。   “们是深州市公安局的,涉嫌私藏枪支、枪杀,跟们走一趟吧。”   小艾很平静,“能换一下衣服吗?”她身上穿的运动紧身衣,这样走出健身馆恐怕很怪异。   肖宇飞不搭腔,做个‘请’的手势,也不知同意还是不同意。   穿过玻璃门,小艾一边抽下皮筋将自己的头发扎得更紧实,一边观察周围伺机逃脱。路过卫生间门口,恰好里面有出来,是个胖的不得了的中年大婶,胖占的空间也大,挤得走小艾左侧的警察不得不暂缓一步。这个短暂空隙给了小艾可乘之机,她猛地调转身子,一个箭步跳进卫生间内,随手顶住门,按下门锁。然后片刻不停,三步两步跳上卫生间窗台。窗外有一条木板连着隔壁,小艾健身馆的每个位置都设立了这种逃生措施。   当肖宇飞他们踹开门时,小艾已经消失隔壁楼顶。等到了安全地带,小艾马上拨电话给常刚。他那里洗漱完毕准备吃饭了,听小艾气喘吁吁的声音也不觉得奇怪,“什么事?”   “厨房糖罐下面有张银行卡,密码是生日,马上把钱都取出来,然后离开家,找个地方躲起来。除了的电话谁也不许联系。”   “啊?”一连串交代让常刚摸不到头脑。   “出事了。们得走。”小艾虽是喘得厉害,但条理和镇定一样不缺。她早防备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所以事到临头丝毫不慌,“除了钱,什么也别拿,车子也不要开。路上从容点,多换几次车免得被跟上。”   常刚那端小心地问:“出事?哪件事?”   小艾简洁的回:“所有的事。”   与小艾的沉稳比,常刚则慌乱多了,“不是说没事了,躲?往哪躲?”   “来安排。等消息。”小艾挂断电话,竖起衣领钻进一条小巷。看到有搭晾衣架上的衣服,她不动声色走过去,轻轻一卷,夹到怀里。正好替换几分钟前随手顺来的这件男士衬衫。   等下班高峰的忙碌过去,天色也逐渐黯淡,寻常小巷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常刚已经取了钱,搭上往郊区的车,确定他安全了,小艾才能放手去做下面的事。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口齿清晰地说:“曹爷。姓艾,艾英华。”   当曹品彰气急败坏地赶到指定地点,小艾正稳稳当当吃着一碗面,洒了白胡椒的汤汁沁出她满头细汗。曹品彰跋扈惯了,几时被一个女召之即来,他压不住火气,一连脚踹飞了七八张桌子。他们身处的是个简陋的棋牌室,此刻除了满屋空桌椅,再无其他。   小艾岿然不动,两手端着那碗面,仿佛宝贝似的。等曹品彰踹尽兴了,她抬脸说:“曹爷,您息怒。要不等会气大了,得吃药救急。”   “小兔崽子,要是敢玩,叫……”   小艾平静地打断他,“曹爷,这事要不是,四年前家晋安就该进局子。能留到这会再说,也能再接着往下留。只要不逼。”   曹品彰抽搐着嘴角坐到她面前,“不是跟云坤混的?怎么不把这消息卖给他?”他到底是老江湖,稍一分析就能觉出里面的蹊跷。小艾打来电话,说要告诉他一桩麻烦事,事关曹晋安四年前杀死云邴楠的详情。曹品彰第一反应是敲诈,这年头穷疯了的到处都是,但后面小艾的叙述越听越象真的。曹晋安是他的命根子,他千万家产的继承,焉能卷进这种事里?他亲自来见小艾是为了核实,若是对方想讹钱,曹品彰直接送她进江里喂鱼。若是真的……她也得喂鱼。   小艾又专心致志开始喝汤,她这么从容不迫,显然留着话到本主来了再说。   曹品彰带来的将棋牌室围了水泄不通,领头的悄悄进来比划个‘安全’的手势。曹品彰恨恨地点了一根雪茄,撇开嘴角大口地嘬,眼睛瞟着这个死到临头的女。   终于,戴西琳和曹晋安步履匆匆赶到了。见到小艾,曹晋安很是无所谓,甩着手给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倒是戴小姐,脸上变颜变色,凑到曹品彰身边,她小心翼翼挤出个笑脸却不敢搭话。   吐出一口烟后,曹品彰率先发问:“们俩认识她?”   “她是常、常刚老婆。”曹晋安耍着捡来的几个骰子,悠哉无事的。   “她刚才告诉,……”曹品彰压低了嗓门,让下面的话音低得不能再低,“捅死了云邴楠?”   “啊。”曹晋安轻描淡写,仿佛是答‘吃过饭了’如此简单不过的问题。   “操!”曹品彰火冒三丈,抡起手边的椅子准备要砸,急得戴小姐扑上来抱住他腰,哀求道:“曹爷,他是儿子,可不能下狠手啊。”   曹品彰高高举着椅子,真的往下落他也得琢磨琢磨。这家里的,他谁都打过,唯有晋安和晋华,他一个指头也不碰。气狠了也是痛骂几句而已。椅子怎么举起来的又怎么落下去,不单如此,他的责备也是奈何不得的口吻,“他招了?捅谁不行捅他去?”   “他、他骂结巴。”   曹品彰牙疼似的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大儿子不能碰的雷区,除了自己这个亲老子,谁敢提他是结巴,绝对翻脸不认。上高中那年,曹晋安骑了摩托车跟朋友出去玩,路上剐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妇女。曹晋安吓坏了,赶紧下来道歉,哪知道那女不依不饶地开骂,说他结巴眼睛也瞎。这下惹恼了曹晋安,他回过身加大油门,楞从那女身上碾过去。结果女重伤,没抢救过来死了。最后曹品彰花出一大笔钱消灾,总算保住了儿子。打那之后,身边的知道曹晋安的脾气,谁也不敢用这个取笑他。   而这尽皆知的忌讳到了云邴楠那儿却没当回事。他算是曹晋安长辈,而且云邴楠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一听曹晋安说话他就笑,有时还学他,跟他一道结巴几句,云邴楠将这当成一大乐子。他不知道,私下里曹晋安早就记恨上了他。而为何出手捅死他,又怎么被小艾知道,事情还要往更早了追溯,从小艾说起。   小艾和男友常刚从武校毕业后,双双来深州打工。最初两都一家地产公司当保安。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小艾到了云邴楠身边当保镖。这保镖的由来非常可笑,云邴楠跟打赌输了,所以雇了小艾。其实,云邴楠早脱离了原来讨债追钱的日子,顺风顺水的生意让他的生活除了吃喝玩乐,再无其它。   小艾空怀一身本事,所承担的工作不过是云邴楠喝得大醉时搀他离开。或是担任司机,争分夺秒不至于让他被罚酒三杯。工作很轻松,报酬也不低,小艾和常刚都很满足,再干几年能攒钱买房,他们就算这个城市扎下根了。   但一次意外让小艾和云邴楠的关系有了些许转变。那次云邴楠喝醉了,小艾照惯例送他去酒店包房里休息。结果云邴楠竟稀里糊涂将小艾按到床上干成了那事。酒醒后,他极是惭愧,当即拍给小艾两万块钱只当赔罪了。   小艾捏着这钱先是觉得屈辱,后来琢磨片刻又豁然开朗了。她已经不是处,云邴楠睡一次于她损失不到什么,除了对不起常刚。但那两万块钱足以抵上此次失贞的损失。化解了心结的小艾痛痛快快放开了此事,继续当她的保镖,后来这事又发生了一回,事后云邴楠撂下五千。小艾知道,夜总会小姐一晚也不见得能挣到这个数,自己的姿色又怎么跟那些小姐比?   接下来的事就变成得顺理成章了。云邴楠离婚后一直没再婚,他压根不想给云坤找后妈。最主要一点,云邴楠对男女之事不热衷,他玩心重,有跟女磨叽那功夫不如跟兄弟们泡着有乐趣。小艾对这事也看的透彻。她一颗心都常刚身上,对云邴楠没任何非分之想。而对方身边不缺女。即使她上赶着贴家,好事也轮不上她。就是遇上云邴楠有需求了,又来不及约他可心的女出来,拿她当替补用。成事地点也是车里、办公室,直奔主题。完事后,云邴楠提起裤子走。不过,云邴楠这爱面子,从不让说他吝啬,做一次给一次钱,出手异常大方。两的露水关系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维持了四五年。   但世上的事终归是纸里包不住火。某天,常刚无意中发现小艾存了一笔私房钱,他立即盘问起来。小艾当然不能坦白钱是睡觉赚来的,但这笔钱不是小数目,随便扯个原因根本说不通。最后她编了个谎,承认云邴楠轻薄了她,为了封住她嘴,这是封口费。她哀求常刚说,因为怕他生气所以瞒住没讲,又信誓旦旦云邴楠绝对没得手。   常刚相信女友不是招蜂引蝶的,他忿忿不平的是云邴楠这老流氓不要脸。虽然有钱做补偿,可他仍旧烦闷得不行,后来,常刚将这事告诉了曹晋安。   彼时,常刚换了工作,到戴小姐开的夜总会里当保安,他长得五官端正,而且,常刚有那么一点书卷气,不象其他保安那么邋遢粗野,这很得戴小姐青睐。曹晋安出了那档子事后,戴小姐总怕儿子再闯祸,有时派常刚跟着他。一来二去,他与曹晋安的关系混得很融洽。   得知了常刚的烦心事,曹晋安反而比他更义愤填膺,二话不说拉上常刚去找云邴楠算账。曹晋安的嘴皮子不利落,他以为常刚会吧啦吧啦说一通。哪知道一见面,常刚被云邴楠豪爽大气的阵势唬住了,悄悄犯了含糊,怎么看他也不像色相猴急的老流氓。于是吭叽半天没有开口。   非常滑稽的是,一场讨伐变成了曹晋安和常刚听云邴楠山南海北瞎聊。而且,曹晋安手里替老爹取的雪茄,也不客气地被云邴楠撕开包装,享受了一支。聊得高兴了,云邴楠又对曹晋安的口吃取笑起来。他拍着这个大侄子的肩膀说:晋安啊,知道结巴怎么除根儿吗?叔教一招。赶上天下大雨、电闪雷鸣的时候,站到房檐底下,狠狠抽自己大耳刮子,连抽七七四十九个,这毛病准好。   曹晋安的脸登时变形了,他看到旁边桌上有把刀,他默默过去拿手里,连犹豫都没有,一贯到底捅进云邴楠后心。可怜云邴楠,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小艾得知情况后,迅速伪装了现场。她上楼时瞥到赵自海从电梯出去,自然而然地嫁祸到了他头上,那个镜子上的‘海’字也是小艾写上去的。   揣着这天大的秘密,小艾一揽了下来。她把自己的钱都给了常刚,让他再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这辈子他们就算了。后来小艾执意留云家,既有赎罪的心,也想借着云坤报仇的机会干掉赵自海,彻底抹干净这事。后来她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VIP章节 52章   曹品彰被儿子那副理直气壮气得脸色发青,他跌坐到椅子上粗喘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把目光调转到小艾身上,“这事还告诉谁了?”   小艾淡定地用手指了一下戴小姐。吓得戴小姐‘噗咚’跪到了曹品彰面前,“曹爷听说,这……”   对儿子不能发的火马上有了出路,曹品彰揪过戴小姐盘得精致的头发,狠扇了两记耳光。犹不解气,他又补上几脚。戴小姐也是隐忍,一声不吭。她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嚷开了,只怕自己这辈子的指望都泡汤了。   一边的曹晋安照旧耍他的骰子,仿佛这事与他无关。小艾更冷漠,对着空碗默默发呆。   揍了几下后,曹品彰狠狠吐掉口水,复又拿起他的雪茄,问小艾,“要多少钱?”   “不要钱。曹爷答应一件事,就把证据还给,保证这辈子不深州露面。”   “说。”   “要出海。俩。”出海是‘偷渡’的暗语。   曹品彰上下打量小艾一番,目光中的审视象看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明知道她捏着晋安的秘密再放她走,曹品彰才没那么傻。活是最不保险的,守口如瓶四年她都能翻出来,等将来指不定又因为什么再讹诈一翻。曹品彰象护着幼崽的雄狮一样,准备咬死威胁儿子的敌。“好说。”他吹一口烟气出来,“先把证据给留下。”   “不行。等安全了,自然全给曹爷。”   “凭一句话就信了?”   小艾看一眼表,“现七点十分,八点钟要是还跟您坐这,安排的会马上去网上公布证据。曹爷,您三思。”   曹品彰狠狠将雪茄戳到桌上,宛如戳下匕首一般,“少他妈威胁!曹爷码头上混时,还没生出来呢。惹急了,把全家剁了!”   小艾沉吟几秒,发现自己选对了路,但用错了态度。之所以说路对了,是因为涉及到‘出海’这事总也绕不开曹品彰。即便云坤知道事情败露安排她走,最后也得求到曹品彰头上,倒不如她凭手中的秘密找曹品彰换一条生路。但她忘了曹品彰远不是有规矩行事磊落的,得罪他实不明智。   “曹爷,”小艾再抬起头时,褪掉了脸上的寒气,“不想惹事上身,想必您也不想瞧眼前,所以跑远点对谁都好,您说是不是?”   她姿态低一点,曹品彰也受用一些,他龇着牙问:“算识相。云坤一点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但是……”小艾貌似诚恳地说:“不瞒曹爷,云坤这几年为了给他爸报仇,什么招数都使了。若是知道真相,不是危言耸听,曹爷,他敢把晋安碎尸万段。”   “操!”曹品彰又恨上了,他转头还想揍戴小姐。吓得戴小姐双膝着地,跪行过来,“曹爷,打死也不怨,千万别让碰儿子。晋安要是有三长两短,也不活了。”   “现就死去!”曹品彰骂道。   “死,死也要变成鬼掐死她!”戴小姐不敢高声,压低了声音充满怨毒地冲着小艾说:“跟野男浪够了,拉们晋安当垫背的,歹毒!”她又对曹爷告状:“她,就是她,捏着这事要挟。当初,她口口声声不拖累晋安,竟信了她,随着她演戏,受她摆布,翻过手来她又讹。”   不怪戴小姐委屈,她素来高傲,自诩有教养有品位。但为了儿子,她屈尊听小艾这个不起眼的丫头指挥,干她不齿的勾当——雇杀手挑起事端,好搅乱浑水,引起他们两方的仇视。   小艾冷声道:“戴小姐,遵守了诺言,是不讲信用要炒掉常刚。”   这事发生今年春天,戴小姐瞧着常刚眼前总归不舒服,熬着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找个借口炒了他。常刚准备离开深州,走之前他跟四年没见的小艾道别。知道此事后,小艾从戴小姐手里敲诈了三十万,算是为常刚讨回公道。当然,戴小姐也不肯吃哑巴亏,她找小艾车上动了手脚,导致她和许如意一同栽进了江里。   “够了!”曹品彰不想听女斗嘴。他威严地看着小艾,“回去等着,等安排好船送走。”   “不能等,要马上走,今晚。”   “急的什么,总得容时间安排吧。”曹品彰敷衍道。   小艾坦白说:“曹爷,杀赵自海的事爆了,警察正抓,所以得尽快走。”   曹品彰认识到麻烦后面还有更巨大的麻烦。小艾若是被逮,晋安的事早晚泄露。即便他使出通天手段买通关节,能保证儿子避开牢狱之灾,但云坤那边知道消息后,是断不会善罢甘休的。总之,他的晋安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曹品彰将桌上的雪茄碾了又碾,直至它们变成一堆碎末,之后,他有了主意,他对小艾说:“帮把云坤做掉。送走。”   “做不了。云坤身边有阿图,不是对手。”小艾很干脆地拒绝。   曹品彰狠戾的眼里冒出丝丝寒气,“不用,借警察的手。”调查组来深州的事,曹品彰也有风闻。事到如今,曹品彰只能釜底抽薪保住儿子。   这提议让小艾颇为纠结,怀着对云邴楠的愧疚,这些年她真心实意、尽心尽力地跟随云坤。云坤也待她不薄,此刻出手加害,她狠不下心。但想起夜色中忐忑不安等候自己的常刚,小艾的心又硬了起来。只因为当初鬼迷心窍,她辜负了常刚,分手后她甚至做了单身到底的准备。今年初春,常刚来找她道别,小艾才得知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再交女友,他与自己一样念念不忘。如果说之前小艾心如死灰,那么再见常刚后,她又燃起了希望。老天让他们蹉跎了四年的时间,却发现彼此还是对方心里的唯一,有什么比得上这个更让感动?为了常刚,为了他们长长的一生,小艾愿意拿一切去换。   拿定主意的小艾说:“无论曹爷用什么手段动云坤,他身边的阿图是个障碍。那个忠心耿耿,如果有事他会不顾一切护着云坤。必须先解决掉这个。”   “是这样。”曹品彰陷入沉思。   “知道阿图有个软肋。”   “什么?”   “他奶奶。只要控制了他奶奶,说什么阿图肯定照办。”   接下来,曹品彰与小艾窃窃私语,具体说的什么,跪旁边的戴小姐和一脸无所谓的曹晋安无从得知,他们只知道讲了七八分钟后,小艾竖起衣领,转瞬消失小巷深深的暗影里。   曹品彰用两个拳头用力顶进有些凹陷的眼睛,经过这一晚,他陡然显出老态。强自清醒几秒后,他吩咐戴小姐,“带晋安去国外避避,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   “好。”戴小姐马上有了精神。   旁边的曹晋安则简短干脆的答:“不去。”   戴小姐哄道:“晋安,听话。等爸都打扫干净了再回来。要不然出什么岔子,叫妈怎么办?”   “说不去就、就不去。”曹晋安中文还说不溜索呢,到了国外那些陪他玩的朋友、值得他一掷千金的地方统统摸不着,叫他怎么活?   曹品彰没时间做思想工作,接下来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他恶狠狠瞪了戴小姐一眼,“要是看不住,直接给死外面,别回来!”   得了命令的戴小姐不敢迟疑,唯恐夜长梦多儿子有何差错。她连拉带扯哄着儿子离开。她想得挺好,第二天一大早飞泰国,那里玩的地方多,起码能拢住儿子那颗贪玩的心。但她的一厢情愿永远得不到呼应。她这一儿一女都有点叛逆。女儿是乖张冷傲,而曹晋安则属于蔫有主意。他若是想做什么,根本不乎戴小姐怎么阻拦。坐上车,他指挥道:“碧玺。”   “上那干嘛去?”戴小姐唠唠叨叨的,“爸不是不让去?咱们回家收拾东西,明天还得赶早班机。到了那边随便怎么玩,玩出多少花样来妈也不管。啊,晋安?”   他不吭声,一个劲地打手机,打了很多遍许如意那端都是没接,曹晋安不耐烦地将手机扔到操控台上,对鬼头抱怨,“姐又、又没拿?”   鬼头的话接得快,“肯定忘了。姐记性不好,事一多她就乱套。”   戴小姐听出不对劲,“姐是谁啊?”   鬼头缩着脖子不出声。   旁边的曹晋安噎他妈一句,“管、管呢。”   临到会所附近又遭遇堵车,曹晋安心急,拉开车门提前下来。戴小姐和曹品彰留下看管儿子的一个也立即跟上。   正当班的许如意乍一见曹晋安领着戴小姐还有个膀大腰圆的男进来,心生厌烦。她脚底抹油打算避一避,哪知曹晋安眼神好,隔着老远就喊,“如意。”这声叫得别提多顺溜。   后面的戴小姐马上恼了,曹品彰被狐狸精迷住,狐狸精的女儿又黏上自己儿子,她快走几步越过儿子,指着许如意气急败坏的说:“就知道们娘俩一个品性,专瞅着别的东西好。天底下男多了,怎么就死抓着们这爷俩不放!曹爷迷糊,眼睛里不揉沙子!”她挥手要教训一下许如意,不想被曹晋安一把扯住,“、别说话。”   “晋安,”戴小姐苦口婆心的,“跟谁玩都不管,就这个小狐狸精不行。表舅就是被她算计了,不能再……”   “再、再说,不走了。”   戴小姐生生憋住一口气,那模样仿佛是叫掐紧了喉咙。   许如意冷眼看着那娘俩,这事若是搁从前,这么大庭广众被骂,她早羞愤不堪。可是拜何阿娇所赐,她已被锤炼得脸皮奇厚、刀枪不入。她还有闲暇扫扫周围的员工,看哪个停下手里工作看热闹,等会攒起来收拾他们。待曹晋安四平八稳踱到身前了,她气定神闲地问:“招惹了?给整这么一出?”   曹晋安无所谓地扇了扇他妈那个方向,象驱散开空气似的不当一回事,“、想出国玩吗?”   “不想。”   “潜水、滑翔。”   “不想。”   他有点苦恼,为自己不能口吐莲花地游说她而着急,一急胖胖的下颌又多出一道褶来,“特、特好玩。”   “好玩玩去吧。”许如意对这大号儿童无话可说。名义上他兼着永昌集团的副总,可何时见他都是悠哉无事的闲散。再瞧何阿娇,新添的职务也是永昌副总,重视程度比他强多了,每天两地办公,工作计划排得满满的。许如意跟她汇报工作需要小碎步追着她跑。何阿娇能兢兢业业,他曹晋安作为长子竟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许如意想,玩去吧,有哭那天,活该被算计。   曹晋安实心实意的邀请没得到回应,他不甘心,“嫌、嫌泰国不、不好玩?”   “玩什么玩?忙得要死过去了。”当着戴小姐,许如意的冷脸摆得更足。一是不给她留下话柄,二得防备何阿娇抽不冷子出现,见她跟这娘俩搅到一起,绝对没好听的。   戴小姐听到这会,也找不出挑衅的地方来,她上来推推儿子,“走了,晋安。”   曹晋安还想多说,许如意恭敬地鞠个半躬,“曹先生慢走。”   “真、真不去?”   “不去。”   曹晋安失望之极,他的嘴和脑子差着一拍,好多话接不了那么快。不等他再说什么,许如意已经甩下他,奔着一个瞪直眼睛看热闹的员工而去,“把领导叫来。”   备受冷落的大号儿童被戴小姐和看管的一左一右夹走了。   许如意从从容容发了一场飙,该扣钱扣钱,该开除开除,瞧她热闹的一个也没好下场。这通大开杀戒将近午夜才结束。回到宿舍,她心情舒爽地脱下制服,站到喷头下洗掉长时间以来被窥视的郁闷。   许如意不知道,她洗澡这会,云家大门前,肖宇飞带按响了门铃。   作者有话要说:小艾彻底黑化。坤哥的危局来了。   VIP章节 53章   云坤与栗图被抓!当天夜里这消息就在深州市传开了。各式各样的版本也散布开来,有说特警翻墙进去的,有说荷枪实弹的警察布守门口,有说……人们为这件事添加了无数佐料,抓捕过程演绎得惊心动魄。可惜,许如意无从得知此事。她没有跟人闲聊交换八卦的习惯。若不是鬼头来报信,她还要一无所知下去。   鬼头得知此事也并非刻意打听的结果,他是另有目的去的云家。曹晋安离开深州,导致他的新工作到手才两天就没了。沮丧之余还有叫他抓耳挠腮的事,云坤给的两万块钱短短时间内被他挥霍了一大半,给自己和如意姐一人买一个ipad的计划也搁浅了。所以鬼头再次登门,准备找云坤要钱。一进云家,他马上闻到那股紧张的冷清味。鬼头没敢问管家老余,他偷偷找了家政阿姨。听她一五一十说了那天夜里,有四个警察带走云先生和阿图的事。鬼头意识到严重性,飞一般跑到许如意跟前汇报了此事。   此时,据云坤被抓已经过去了两天。   “警察说,图哥杀了一个叫赵什么……赵大海的。云坤是主使,他们俩都被抓了。你说图哥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竟然叫警察发现了。”鬼头很为阿图着急,至于云坤,他倒没多少惦记。   许如意一听‘赵大海’这名字,马上回忆起山上老宅曾发生的事。她听那些护卫交头接耳说过,名字大致能对上号。小艾开枪的事,她也知道。但这事如何扣到了阿图头上,实在费解。   “姐,你说怎么办?图哥要完蛋。”   “别瞎说。”许如意心里也没底,但她好歹比鬼头见识多点。稍一思索,她派了任务给鬼头——去外面打听打听这事的进展。坊间的传闻有时候也真真假假带了些□。而她自己则直接找了何阿娇。在搭建人脉关系上,何阿娇下的功夫最多,即便是曹品彰有时候也得依赖她。这也是何阿娇越来越得欢心的原因之一。许如意想通过她,见上云坤和阿图一面,好知道自己在外面能做些什么。   听了许如意的话,何阿娇嗤笑,“不是没关系了?操这份心干嘛?”   无论何阿娇挤兑也好,挖苦也好,只要能办成事,没有许如意不能忍的。“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什么也瞒不过你。”她还得含蓄地恭维一下。   何阿娇这人,你低三下四了她瞧不起你,你若是凶神恶煞了她比你还横,摸她脾气比登天还难。不过对许如意,她存了一点特殊。但特殊归特殊,何阿娇嘴上不肯和气。   “你知道我舍多大面子去求人?你嘴皮碰碰我就得动用关系,这关系是那么好动的?见了云坤还见他手底的人,你怎么不把看守所里的人都见一遍?你以为那是我这会所,由着你发号施令?”   “见阿图是他奶奶托我,老太太对我很好。我推辞不开。”   “你推辞不开就使唤我?他阿图又算老几?值得我为他动嘴?”   这是何阿娇的逻辑,她不屑于为小人物投注精力。每做一件事她都有目的,同时带着布局和功利。当初她将许如意带离云家,原本就留着后路——万一许如意对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三个月后她再卖云坤一个面子,叫他把人领回去,变相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   但许如意争气,成了自己左膀右臂,何阿娇当然不肯放手。不过,何阿娇最近又调整了想法,她还是准备把许如意塞给云坤,这样云家也成了自己可借助的一股力量。云坤曝出这么档子事,许如意又眼巴巴跑来求自己,何阿娇倒是愿意干点顺水推舟的事,卖好的同时促一促和云坤的关系。   该敲打许如意的话说了,该办的事也得办。何阿娇调出电话本,挨个打过去。漫长的一轮公关结束,何阿娇放下电话。事情有点邪门,公安局那边铜墙铁壁一样,以她何阿娇过硬的关系网,愣是没人敢应承这事。   “很难办?”许如意察言观色,乖巧地送上一杯茶来。   何阿娇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受挫,她退而求其次,“我试试你先见那个阿图吧。”   探视阿图这事最终办成了。何阿娇屈尊陪着一道去了,她留在外面与牵线的人周旋。   许如意被人领着穿过长长楼道,进了一间类似接见室的房间。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过于安静的四周油然而生了几分肃穆压抑。若说此刻的许如意多么淡定从容,那绝对是假话,她做贼那些年,最恐惧的就是失手被抓,然后锒铛入狱,永远错过与云坤的四年之约。无论她醒着还是睡觉,一想起这个马上冷汗连连。   坐在空荡荡屋里,她一动不动,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许如意连东张西望这事都极力克制,只一味盯看手里给阿图准备的一盒烟,看久了上面的字也有些陌生。   终于,隔着一道护栏的门打开,阿图带着手铐一瘸一拐地进来。那副满脸胡茬的形象,象是刚从荒岛求生回来。她心里自动替换成云坤也是同等凄惨,阿图尚且如此,他的身体又哪禁得住?许如意鼻子发酸,眼泪差点下来,真恨不得飞檐走壁跳进去把那个人偷出来。但理智犹在,她不敢有任何冒失的行为,哪怕是从座椅上起立。   看清坐着的是许如意,阿图立马皱紧了眉头,等屋里只有他们俩了,他很不客气地呵斥她,“你来干嘛?添什么乱?”   见面时间分外宝贵,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费,许如意一边隔着青黑色铁质格栏把烟递进去,一边小声问:“云坤好么?”   看到烟,阿图眼睛亮了亮,他抓到手里,亟不可待给自己点了一颗,摇头答:“不知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   阿图还是摇头。   “你承认了?”   几口烟吸进去,阿图安然了许多,“没事,别担心。”他反过来安慰许如意。   许如意拉过他手,在他手掌心写了‘艾’字,问:“为什么是你?”   阿图还是那副硬朗劲,“没什么大不了。”   “那怎么行!”虽然她对阿图也颇多怨气且至今未消,但用阿图去换她,许如意十分不满。   阿图一口接一口不停地抽,集中时间过烟瘾,吐气的空隙中他说:“这事你别掺和,二少会有安排。”这话既是提醒又是宽慰。其实,阿图已经做了最坏准备。审讯时那些人循循善诱引着他往云坤身上走,阿图经验丰富,岂能听不出他们的意图?阿图死咬住牙关,只字未吐。如何说、说多少,他在等待云坤的指令。若是发话说由他全扛下这事,阿图绝不含糊。   阿图唯独不放心的是奶奶,他托付许如意,“你要是有时间,去看看我奶奶,跟她说我去外地办事了,叫她该吃就吃,该进堂就进堂。别听人瞎说八道。”明知道消息肯定要传进奶奶耳朵里,他还是想糊弄她。   “好。交给我。”许如意当即点头,“还有什么?”   “你也该干嘛干嘛,管好嘴别往这事上掺和。尽量躲远点儿。”他再次重申。   “无关紧要的废话你就省了。”   许如意想,这话用不着阿图嘱咐,请她来掺和她也不敢。她自己那点事若是不慎爆了,无疑要把牢底坐穿,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二少不会有事。”之前许如意拉过他的手一直未松开,阿图反过来用力攥了她一把,似乎要给她一记定心丸,“他的脑子比咱们都灵,除了让你搅迷糊过几天,谁也算计不过他。”   许如意又是一阵难受,阿图的手跟她一样火热,可那个人的手此时此刻该凉成什么样?她将另一只手也握上去,抱拳的样子仿佛是祈求阿图所言都能应验。   “另外……”阿图欲言又止。   “你快说,时间有限。”   “二少交给你了。”   许如意立刻听出话里的意思,阿图这是要做最后托付。看他目光坚定,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决定。许如意刚刚柔肠百转的悲伤登时飞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人好事,抢着往自己身上揽,图什么?即便要成全小艾,替她拖几天,容她远走高飞也算够仗义了。她暗含埋怨地怪道:“你真是情圣。”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里讲话得特别小心,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可阿图本能地要为那个人辩解,“你不懂。无论谁出了事,二少都不会不管。所以,与其我在外面干着急,不如这样,我跟他一块扛。好歹我是个大男人,过几十年还是一枝花。你们女人就瞎了,水灵不过水灵那么几年,一过岁数连孩子都耽误了。”   他的话很隐晦,偏许如意还就听懂了,听懂之后更加不忿,“生孩子也跟你没关系。”   透过烟雾,他凶巴巴看她一眼,“我听着也高兴,怎么着吧?”   这话题让他们之间产生了几秒钟空白,阿图又用力嘬了几口烟,“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快说。”   “在山上审你那事,二少没参与。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得了,别提了。”这种时候扯那个话题纯属浪费时间。   阿图一横手示意她别打断,“我说的是实话,要恨你恨我,我让厨房停了你的饭,我让二少在旁边看着。他申明不许我碰你一个指头,我只能那么办。这事算我欠你的,以后我找机会补偿你,你别把火撒到二少那。你们这事自始至终我都瞧着,他没做错什么,反倒是你,二少最恨人骗他……”   这时,里面的门打开,有人探进头说:“行了。走吧。”   阿图快速把剩下的烟藏到身上,冲许如意坦然一笑,“你说拿他当命的,别忘了。”   许如意站起来,眼望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视线,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太露骨。只差一步他就走出房间了,她脱口而出:“你放心吧。”说完,许如意差点抽自己,这话多丧气,听着象告慰一个即将押赴刑场之人。   或许阿图也有同感,他身形明显顿了一下,回过脸来,一抹无法言述的忧伤飘上他面颊,他重重的对许如意点了下头。   出了看守所门,许如意低头紧走,心里全是阿图托付的他奶奶那事。原本她得知消息已经晚了,不知道老太太这三天怎么过的,兴许已经急出病了,越想她越是心急如焚。一束雪亮的车灯突然迎面发射出来,暗夜里象是聚光灯打到她身上,吓得许如意脚下一滑。等看清了,才发觉自己懵头涨脑直奔着何阿娇那车的车头而去。   果然,坐上车立即被她斥了一句:“寻死啊?”   许如意无心讲话,催促说:“我赶时间,你快点开。”   一路上,许如意绷紧脸,不停向车窗外张望。脑子里想着要如何安置阿图奶奶,该用哪些谎言宽慰老人,何阿娇说了几句话都被她忽略了。   “你耳朵丢里面啦?”何阿娇瞧不上她魂不守舍的鬼样子,尖着嗓门发飙了。   凭空而坠的声音在密封极好的车厢里分外刺耳,此刻,许如意没有耐心周旋人,她冷冷的,“要么你闭紧嘴巴开车,要么放我下去。”   何阿娇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当即一拐方向盘,停在一个看不清环境的路边,“滚。自己走回去!”   许如意烦死她这种没有章法的撒泼了。在曹品彰面前装得温顺,转头就发羊癫疯。她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下去,身后传来何阿娇气急败坏的叫喊:“有种你别来求我!”   疯子!许如意忿忿地腹谤。谁知,两个小时后,她竟又乖乖回来求那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大约3月中旬完结。申明一下:完结的是正文。番外篇幅较多,不在此时间范围里。   VIP章节 54章   按响何阿娇家的门铃时,许如意一个劲地告诫自己,等会何阿娇再发飙,一定不还嘴,骂什么都由着她……往自己身上扔东西也要忍……她想怎么都可以……都可以!   从看守所出来又马不停蹄奔走到这会,许如意已经没了时间概念,而周围的万籁俱寂说明此刻已近午夜。迫使许如意又回来的原因是阿图奶奶。从看守所出来,许如意和鬼头赶到了阿图家,却得知三天前老太太被乡下亲戚接走了。告知情况的邻居还不停庆幸,直说老太太走得巧,不知道孙子被抓之事,否则有她急的。   按说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可莫名其妙的,许如意就是有种不踏实。阿图奶奶一辈子敬奉天主,每天早晨进堂比吃饭睡觉还重要,越到老了这种虔诚越不可更改。因为走亲戚而断了弥撒,除非亲戚家出了天大的事。她的不安也传染给鬼头,得知这是图哥唯一放心不下的事,鬼头也特别重视。追问过邻居没打听出乡下亲戚的地址,他们萌生出非得找到老太太不可的念头。所以稍一商量,他们决定再求何阿娇,无论如何托打听出这个乡下具体是哪。   叮咚的门铃声从门缝里飘出来,响了又响,就是没应声。鬼头刚刚楼下查了,何阿娇的车车位上,说明她已经回来了。许如意不歇气地继续狂按,大不了吵醒她,左右一顿骂逃不开了。   终于,门开了一道缝,是家中的保姆。许如意前些天来过一次这里,保姆对她还有印象,看清后开了门。   一进来,许如意隐隐感觉不对劲。何阿娇家的装潢是那种欧式风格,乍一看去有种眼花缭乱的奢华。现这种乱延伸到了地面上——水晶花瓶碎了,渣子和里面的花散落得到处都是。再看保姆,神色坦然,仿佛见怪不怪。   许如意垫着脚尖,迈过凌乱散落的花往里走。忽然,见曹品彰挽着袖子从其中一间屋出来,她马上打招呼,“曹爷。”   曹品彰唬着脸,并不搭腔。他硬底皮鞋踩过花瓶碎渣,寂静中传来‘哔哔啵啵’的脆响。一把雕花木椅很没有章法地横放着,挡住了他前进路线,他气恼地踹开,异常不耐烦地冲保姆吼:“看什么看?给倒杯茶来!”   许如意颇有眼色,抢曹品彰走过来之前清理了沙发上几支花,腾出一片可坐之地。   “曹爷,您坐。”   保姆端了沏好的茶出来,许如意乖巧地接过来,送到曹品彰手里。   他仿佛渴坏了,吹着浮起的热气,吸吸溜溜喝了几大口,脸上仍旧一副余怒未消的厉色。   许如意觉出点异样来。首先,何阿娇没有跟出来。要知道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女儿与曹品彰单独相处的,哪怕是打个照面她也贴身跟着。从进门到这会过去了四五分钟,那扇房门始终闭着。再看曹品彰的神态也恍若有种熟悉,跟那次揍完老蒋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喘得不甚厉害。   许如意偷眼看曹品彰身上,衣襟下摆处沾了几滴血渍,还是鲜红的,显然才染上没多久。   “大半夜的怎么想起看妈了?”曹品彰斜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许如意,“有急事?”   “对,会所的事。”她反应很快。   保姆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许如意也加入进去一道帮忙。扫到一半,许如意听见楼道里传来鬼头呼唤的暗语,气得她暗骂,臭小子不会老老实实楼下等吗?她借口倒垃圾,来到楼道,无声地冲他做一个‘下楼’的手势。鬼头伸出手腕跟她比划时间,一副抓耳挠腮的猴急,许如意一摆手又回了屋里。其实,她心里也急,但越急表面上越得稳一点。   屋里清扫利落了,许如意拎起拖鞋来到曹品彰面前,“曹爷,换鞋松快一下脚吧。”   曹品彰拒绝了。这会已将近十二点,许如意半夜三更跑来的目的,他心知肚明。这几天他忙着与小艾密谋的事。傍晚时,忽然听说何阿娇出动关系要见云坤,他很快联想到许如意这层。曹品彰过来狠狠教训了何阿娇一顿,哪能他前面布雷,自家后面排雷,岂不是害他前功尽弃?   又喝了一口茶后,曹品彰换了仁厚长者的面貌,和蔼地指指对面,意思是让她坐下说话,“如意啊,云坤被抓了,知道么?”   许如意浅浅倚了一点沙发边缘,谨慎小心的答:“知道。”   “着急了吧?”   “曹爷您这话……”许如意半垂下头,好掩盖脸上表情,“和他早没关系了。”   “怎么听说晚上妈带去看守所看他了?”曹品彰目不转睛盯着她。   “不是看他,”许如意登时摇头,申辩道:“是看阿图。阿图奶奶对有恩,那年来深州找妈遇上拍花子的,幸亏老太太识破那,要不早叫卖到山沟里去了。”许如意的谎话张口就来,语速也是又快又急,“老太太跟姥姥岁数差不多,她一直想让当她孙媳妇,她八十大寿时还去吃了寿宴,她头上的花也是扎的。她来求,哪好不管呢?”   曹品彰挑起眉梢来,“是么?”他一下听出了许如意话里的破绽。阿图奶奶已经死了,要是还能睁开眼求她,真是活见鬼了。   本来云坤被抓这局就是他和艾英华设的。先派小艾举报云坤和阿图,再将阿图奶奶捏手心里,钳制阿图咬出云坤。一箭双雕的计谋足以弄死云坤。计划是想得很好,实际操作起来却出了纰漏。小艾出面将阿图奶奶哄骗出来,由曹品彰的安置到囚禁地点。哪知老太太年岁大,禁不住惊吓和折腾,后半夜里突然犯了心绞痛。等第二天看守的发现时早没救了。曹品彰那些准备出手的招数半路夭折,还得想法处理老太太尸首,前后费了老多周折。   “如意,”曹品彰皮笑肉不笑的点醒她,“拿当自己孩子,是拿当猴耍了吧?”   许如意何等机灵,认错比眨眼还快,马上腿一软就势跪倒沙发边,“曹爷,错了。您别生气,下次不敢了。您原谅这回。”   “胳膊肘往外拐那就不是曹家了,背后搞三捻四,什么后果瞧见过。”   “是,不敢。”   “云坤不识好歹,要是跟他一条心,丫头,别怪翻脸啊。”   曹品彰抛出的话让许如意分外诧异,这还是那个死活要联姻的吗?云坤怎么惹了这老爷子?个中缘由,她一时间分析不出,但表忠心的话信手拈来,“曹爷,都听您的,没有您栽培什么都不是,您说让往哪绝不打磕巴。”   曹品彰徐徐喝他的茶,任凭许如意跪着,“问,赵自海怎么死的?”   “是小艾杀的。” 她不是阿图,没那个好心眼替小艾遮掩,心里巴不得搅浑这汪水呢。   “是么?”   “是。”   曹品彰之所以问这个,不过是反过来验证一下小艾的话。许如意的实话实说让他还算满意。   “丫头,好好跟妈学本事,少管那些没影的事。挣钱才是紧要的,懂吗?”   “懂。”   “走了,进去瞧妈吧。”   曹品彰也是老油条,他深知大儿子这事若叫何阿娇知道非常不妥。所以,他找个借口住到外面去了。   许如意跪得端端正正的,“曹爷您慢走。”   大门关上,许如意方才起身。她来到曹品彰出来的那扇门前,敲了两声后,轻推开门。没想到里面并非只有何阿娇一,十二岁的曹晋华也。这是许如意第二次见到他。他坐何阿娇旁边,关切地搂着她,俨然象个小男子汉。见许如意进来,他那双酷似曹品彰的单眼皮里泛出冷冷的光芒。   瞥到地上散落的无数团纸巾,上面无不沾了殷殷血迹,许如意没再往里走,转身去卫生间洗了热毛巾。   曹晋华照旧冷冷的,“笨,拿冰块来。”   “拿冰块擦脸吗?”许如意反唇相讥。   两个都是一副互相瞧不上的敌意。实际上,许如意不讨厌这个男孩,相反她欣赏这少年身上的气度。十二岁的年纪还属稚嫩,可他有种沉静,假以时日,一定比曹晋安有出息。   “出去吧,晋华。”何阿娇发话了。   许如意的视线随即转到她身上,果然,她挨打了。随着讲话嘴角那团淤青浅浅扯动,即便是昏黄的灯光下也看得异常清楚。许如意暗暗叹了口气,何阿娇这日子过得也是不容易,操心受累地为曹品彰打理生意,他却是想打就打。   “妈,下次要是再让撞见他打,就杀了他。”少年发狠的说。他一点不惧怕旁边的许如意,说话间眼睛还似有似无地瞟了她这边,仿佛告诉她:‘有种告密去,不怕’。   许如意也蹲□,跟何阿娇目光平视后,说:“那老家伙蹦跶不了几年。等他爬不动走不动了,别手软,往死里整他。他今天让受的委屈,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曹晋华冷冷接过话来,“今天让妈挨的打,总有一天也加倍还给。”   “叫妈挨打?”许如意莫名其妙。   何阿娇爱抚地摸摸儿子脸,“这话烂肚子里别说出来。狠不是挂嘴上,得使手段上。去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曹晋华的个子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但站立于蹲姿的许如意面前,也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他一字一顿仿佛宣誓,“给记着这一顿打,许如意。”   许如意很不解,转脸问:“挨打因为?”   何阿娇扭身拿过烟盒,给自己点上烟,妆容犹、头发蓬乱的她陷迷雾中,颓废破败,但仍旧美丽。“又回来干嘛?”等儿子出去了,她开门见山。   “再让见阿图一面,有事问他。”   何阿娇狠狠将手中的打火机砸到许如意身上,“拿的话当放屁?说了没有甭管他阿图阿狗都给躲远点!听不懂话?”又骂了几句,见许如意闷声死不吭气,何阿娇停住了口。许如意太像她了,尤其面上隐忍实则不服的劲头,还有那番秋后算账的狠劲都如出一辙。这让何阿娇相信,血脉相连并非一句空话。她将手扣许如意手背上,语气中罕见地有了温存,“车上跟说的话没听进耳朵吧?”   许如意点头,“想别的呢,没听见。”   “云坤这事不简单。原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干他这行,谁遇不上点麻烦呢?可今天牵线的提醒,他这案子上头有盯着,最好不要插手。刚才曹爷发脾气也因为他。咱们犯不上给自己惹麻烦,少管他们云家的事。”   许如意听出蹊跷来,“云坤干哪行了?”   何阿娇凝神看了她几秒钟,失笑道:“以为经过这几个月,改了又笨又蠢的毛病,哼,真是看走了眼。”   这奚落让许如意意识到,她漏掉了最关键的地方:云坤到底是干哪行的?   鬼头楼下等得心急火燎,快要把周围几平米的草皮揪光了,才见许如意出来。不过她脸上的神色不太妙,鬼头觉得她接哪单生意前也没这么沉重过。   “姐,她怎么说?”   “她不管。”许如意的语气里也透着低沉。   不管就不管呗。鬼头没当一回事,他脑袋转一转马上有主意来,不就打听个地址吗,既然何阿娇不管那他亲自出马。与许如意分手后,鬼头来到深州市公安局门口,一连气砸了六辆车的风挡玻璃!然后举着砖头横立路边,只等着警察来抓他。   当然,鬼头没忘给许如意留一条短信:姐,自己去问图哥,记得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脑补一下鬼头拎着转头的造型,挺拉风吧?   VIP章节 55章   肖宇飞着急上火,堪堪嘴角上顶出一串火泡,吃多少片牛黄清火都压不下去。着急的原因么……以小白的话说,倒霉事都叫经侦科这几个苦逼遇上了。先是轻敌丢了艾英华,后是抱错腿,听从调查组派遣抓捕云坤——事实证明这步棋走早了。最令颓丧的是:关键时刻云坤司机又突然翻供,完全推倒已经落实的证词。   作为经侦科领导,肖宇飞心里憋的不仅仅是火,还有懊悔。若是早点听老崔的劝,稳一点不操之过急,可现说什么都晚了。   而造成这种被动局面的调查组倒会推卸责任,一看形势不对,改口强调说当初他们只是建议抓捕,具体做决定的还是经侦科。一想起这个,肖宇飞就火大,简直想掀桌骂娘。要说丢了艾英华这事谁也怪不得,是经侦科自己的错。可丢了没几个小时,调查组那边传来好消息:艾英华主动联系他们,揭发了云坤指使栗图杀一事。从天而降的好事让调查组的异常亢奋,马上催促肖宇飞抓。   局长听了汇报说,还是等艾英华投案自首,得到确凿证词再出手。但调查组那边急于见到成果,一个劲给经侦科施压。肖宇飞为这案件忙了几个月,他也担心夜长梦多,早一分钟抓到免得落空。于是不顾老崔劝阻,马上实施了抓捕。结果,云坤这里是不费吹灰之力带到了局里,可随之的问题也纷纷浮上来。那晚,艾英华并未投案,打过举报电话后她玩起了失踪。   肖宇飞左等右等不见来,只能凭借手中的证据正面提审云坤。审讯难度可想而知,他们几个小组轮番上阵,白天黑夜连续突击也没撬开云坤的嘴。   如果说云坤本叫肖宇飞头疼,后面的麻烦事还有呢。抓捕云坤第二天,一支以冯镜为主导的律师团队出现了。老崔听到冯镜的名字直嘬牙花子,苦瓜脸挂得那叫一个足。这回肖宇飞学聪明了,他是从邻市调来的,对深州地面上的情况不了解。冯镜其更是不熟。他马上对老崔虚心请教。   原来冯镜有个绰号‘冯百万’,即是说没有百万休想请他出面。之所以敢收高额的律师费,源于他强大的背景。其岳父是本市检察院的院长,冯镜本亦有过硬的脉和犀利如刀的口舌。这种明里暗里的双保险使他警方这里成了挠头且又深恶痛绝的物。   果不其然,冯镜一出马就牵动了各方关注,过问案情的领导一拨接一拨。肖宇飞不得不搁下审讯来做汇报。口才并非肖宇飞强项,加之离开审讯现场心里着急,他自然而然地夹杂了那么点不耐烦。局长看出这形势,马上换刑侦那边全面接手,本来查杀案也不是经侦科的本职。肖宇飞还是归回钱庄这块。   而刑侦科接手后,首先同意了冯镜提出的取保候审。得知消息的肖宇飞差点吐血,但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   得知云坤出看守所这天,肖宇飞忿忿不平带着同事过来,他要趁此机会敲打一下对方。堂堂民警察跟犯罪分子斗这种气,肖宇飞也知道自己幼稚,可没有任何表示地放云坤走,他实咽不下这口气。尤其看到云坤出现,肖宇飞的牙根快咬碎了。   云坤走得很慢。他头顶是低矮的梧桐树,初秋临近,不时有微黄的落叶掉下。云坤的步伐就象那些没了依托的落叶,轻飘飘的。   肖宇飞涌起种冲动,非常想上前暴揍云坤一顿,非常想!十几年来肖宇飞审过的犯不计其数,他也见识过各色物。铁证面前装可怜装无辜,为了逃避法律制裁不惜丑态百出。提审云坤时,肖宇飞做足了防范,若是对方以身体为借口装死犯病,他绝不手软!可肖宇飞失望了,云坤脊背挺直,虽然不间歇的车轮战术拖得他神智混沌,但顶着那一口气就是不倒。如同他此刻的行走,虚浮的步子仿佛随时要停下,可一步接一步还继续。他越是这么要强,越让肖宇飞发狂。   等云坤蜗行到近前了,肖宇飞朗声说道:“最讨厌这种,有没有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还不知珍惜。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强撑走完一段路的云坤微微气喘,青青的黑眼圈和下巴上潦草的胡茬,令他苍老了好几岁。他微扬起头,眯着被眼光直射的眼睛,不疾不徐的说:“活到哪天不要紧,重要的是还活着。肖科长,也好好活着。”   “说什么呢?敢威胁警察?再说一遍听听。”站后面的小白发火了,横着肩膀要往前冲,老崔及时挡住他,“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肖宇飞说:“不要以为这就没事了,们随时会传唤,要随叫随到。要想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话就不啰嗦了,相信没多久还得回来,到那时候们再讨论谁活得久。”   “等着,肖科长。”   云坤的笑苍白无力,但嘴角那股讥诮刺痛了肖宇飞,他一把扯住云坤领口,“这种渣活着就是浪费……”   老崔又一次救场,“肖科,冷静冷静,松手,快松开。”肖宇飞猝然一甩手,导致云坤踉跄两步。   老崔息事宁的摆手,“得得,快走吧。”   看守武警开了铁门上的小角门,示意云坤从这里出去。云坤扶住铁门,那离地几寸高的铁门横梁足以拦住他。连续几天的审讯他没睡也鲜少进食,几乎透支掉所有体力,抬高腿这等简单小事也需要酝酿一下。好门外有等候,管家老余一看门开,立刻上前来搀住云坤。   “迈左腿迈左腿。”老余迷信,一叠声地提醒。   云坤搭住他肩,已经有摇摇欲坠的趋势,哪还分得清左右?   急得老余干脆拉住云坤的左腿,生提过横梁来。等云坤两脚彻底离开看守所大门,耳边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门外站了黑压压一大片,阵仗很是隆重。里面有‘冯百万’和他的律师团队,任博明夫妇,还有很多云邴楠时期的元老,以及他们手下的马仔,密密麻麻站了半条路。   “云先生,大家伙来接。”老余鞭炮声里扯着嗓子喊。   这得夸云邴楠生前打下的好缘,云坤遣散他们时也做得漂亮。听说今天云坤出看守所,所有都赶来迎接。   “这是一万响红鞭,专为崩掉晦气的。”老余贴近他耳边做解说。   鞭炮声炸得云坤心口突突地跳,他的力气都刚才那段路上耗光了,现只想找个地方依靠。可是照老余的意思,鞭炮不响完不能动。呛的火药味弥漫到云坤眼前,他咳了几声,更加虚弱无力。终于熬到鞭炮燃完,他竭力挤出个笑脸,用口型对大家说‘谢谢。’   这会,老余也感到云坤快撑不住了,忙喊车过来。接上云坤,他们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因为老余感觉云坤的体温不正常。   的确,云坤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低烧状态持续很久了。医院里挂了一天一夜的吊瓶,他也昏睡了同等长的时间,直到老余轻轻摇醒他。   “云先生,冯镜律师要见。等等再睡吧。”   云坤挣扎着坐起来,简单规整了个卫生,冯镜进来时,他斜靠床头正喝一碗白米粥。   “冯律师。”云坤放下碗,刚刚睡过的嗓音有几分暗哑,“叫久等了。”   冯镜步下生风地来到他面前,“知道云先生身体还没恢复,不过,有些情况急需沟通。抱歉。”   云坤是深州本地,亦是听说过冯镜其。对警察突然登门,云坤早有防备,他叮嘱管家老余,一旦发生这事要第一时间通知纪律师。对纪律师安排此出面,云坤很赞同。   冯镜的话直切重点,他希望云坤明确指出这起凶杀案由谁承担。是保镖栗图还是何?这事关他下一步的操作。   “栗图不行,而且要想法助他脱身。谁承担么,会有告诉。”   “越快越好。”冯镜不饶圈子,“这个要先交到手里,由安排。”   云坤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一切交给。”   “另外,”冯镜低声提醒,“门口有警察,与接触时要留心,别被他们抓住把柄。如果打电话,”他指了指卫生间,“避开。千万记得,做事之前先知会,不要轻举妄动。”   云坤反过来也提示他,“之间的话除了纪律师,不要说给身边其他听。”   冯镜也是通透之,对云坤回以了然的一声,“懂了。”   冯镜走后,云坤给纪律师打电话,要他跟冯镜协调,尽快摆平这事。纪律师讲小志他叔叔来求情,看侄子已经改口知错的份上,请云坤网开一面。云坤嗤道:“搞出麻烦来还有脸求?。”转而他想了想又说:“告诉他叔叔,给小志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看他怎么做了。”   再出来,管家老余已经将碗里凉了的粥倒掉,重新换了热的。顺带汇报了这些天的事。有些是云坤提前交代过的,有些是他不家这些天发生的,林林总总都说完了,老余干净利落地总结,“云先生放心,哪都没出差错。一切都跟家时一样。”   “就这些,没别的了?”   “没了。”   云坤瞟一眼屋角那摞得小山一样的花篮和探视病的补品,别有所指地问:“没遗漏什么吗?”他不相信自己昏睡这段时间,许如意没来探望。   可老余的话让他失望,“没有。”   云坤怔神地望着那些色彩绚丽的花,喃喃自语,“没有?”   “云先生,再喝一点儿粥吧。”老余举着碗。   云坤摇头,躺回床上没再说话。   老余清理了碗筷,默不作声地拿到一边。其实,云坤盼的什么,老余是明白的,他故意装糊涂,只是不想看到云坤难受。   来探视的络绎不绝,但都被老余挡驾了。可挡驾的同时,他也刻意找着那的身影。一旦出现,他肯定先迎进病房来。但等来等去,家根本没露面,就连那个常来家里蹭饭的小瘦猴也不见影子。一度,老余有心派找那位去,但思前想后他又改了主意。外面风言风语传得邪乎,说云坤注定躲不过牢狱之灾。姓肖的警察也较上劲了,派病房门口值守。这种时候找,万一家不愿意来,传到云坤耳朵里多添堵?倒不如干脆不提呢。   老余到护士站告知点滴要注射完了,应该拔针头了。再转头回来,门口竟围了几个,吵吵嚷嚷的动静很大。仔细一看,是任院长任博明。他带了三四个同样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推了担架车。   “怎么了任院长?”老余一边问一边赔笑隔开与他对峙的警察。“云先生还休息,们这么吵,他怎么睡啊?”   “没事。”任博明大手一挥格开老余,他高马大,气势威严,他不客气地点着年轻警察的鼻子,“不服叫领导跟对话来。们懂法吗?他现是取保候审,不是犯罪分子,只要一天没裁定,他行动上有绝对的自由!”   警察小白冷笑,“折腾来折腾去累不累啊?把他挪哪去都没用,等们掌握了证据他得乖乖回看守所。”   任院长瞪着炯炯闪光的大眼睛,“挪天上去!管?那可是管得比天还宽!”   老余赶忙拉住任博明,“您这是要干嘛?吵也不能这吵啊?让不让云先生休息了?”   “们进去!”任博明指挥跟身后的一队,他又催促老余,“收拾收拾,马上转院。”   “转哪去?”   “转那儿去。”   小白冷哼一声,似乎认为多此一举。   老余也不赞成,云坤身体虚弱何苦动来动去?但任院长异常强势,叉着腰站病房正中,督促抬云坤上担架车。老余觉得任院长跟王老虎抢亲似的,不对,任老虎抢。   作者有话要说:北风:发哥,您贼威武!   任博明捋一把大背头,拗造型~~~   VIP章节 56章   云坤转到了任院长那三层的VIP病房。都安置妥当,任博明将手探到被单下,用力握了云坤的手一下,“放心这养着,什么都别怕。”说话的同时,任博明悄悄向卫生间的方向递个眼色。   云坤顺着任院长的目光,瞟向卫生间的门,关得紧紧的,看不出端倪。再联想他先前那份虚张声势,云坤大约明白了——转到自家地盘上方便行事。云坤不动声色地起身,推开卫生间门之前,他转头瞥了瞥门口。怎么那么巧,正赶上小白也看他。   小白从医院跟到了这里,抢云坤进病房之前,首先将此巡梭一遍。肖宇飞下了命令,时刻盯紧云坤,防止其逃跑或是另有花招。小白自诩聪明睿智,还有些足智多谋。云坤这一回眸,触动了他敏感神经。小白二话不说,蛮横地冲云坤一点,“让开。”他想起刚才检查时遗漏了卫生间。   云坤松开已经握上的门把手,默默退开一步。   这时,任博明也跟了过来,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扶住了云坤手臂。   卫生间里空间不大,淡黄色的装饰温馨整洁。小白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就连马桶的水箱也掀开看。临出来,他又探头往卫生间窗外瞧了瞧,隔了一道墙壁的林荫道上空无一。小白掸着手,一边走一边半含讥讽的对云坤说:“这身子骨别想什么歪招了,三层跳下去怎么也得摔个半残,多不划算呀。”   “可以去了?”云坤不理会他的话。   小白一脸蔑视地错身而去。   云坤回头,拍拍任院长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了。任博明强自镇定地眨巴几下眼,蓦然发觉自己手上沁出一层冷汗。   进去后,云坤回身锁上门。等了几秒钟未见动静,他故意咳嗽几声,同时仰头观察何处有隐藏的机关。当他的目光落那扇窗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纱窗徐徐推开,仔细看,露出一双白净纤长的手。腾出一尺来宽的空隙后,许如意倒挂金钟的模样出现了。她利索地盘了头发,顶着俏皮的护士帽。云坤心中一喜,忙快走两步到窗边。看到云坤,她马上竖起指头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灵得如狸猫一样,双手一撑,蹲上窗台,又纵身一跳,悄无声息落到地面上。   若是换个场景,换个时间,云坤必定拍手赞一声:好漂亮的身手。再看她,淡粉色的护士服掐出纤细的腰肢曲线,不乏新奇的亮相加上这身令浮想联翩的着装,叫云坤无声一笑。差一点他就忽略了关键,为何她不大大方方来探视,非要采取这么复杂危险的方式?   一挨站定,许如意马上勾住云坤脊背,倏地闪到卫生间死角内,防止窗外有窥视到他们。她附到云坤耳边,轻如呵气般低语,“别出声听讲。今晚十一点接出去。换好衣服等。”见他嘴唇微动,似乎要说话,许如意捂住他嘴,继续说道:“不用担心,那几个警察根本拦不住。大伯都已经安排好了,有接应咱们。”   云坤的脸颊就她手底,他那么瘦,稍微用力按就能触到他牙床,仿佛中间隔的仅有层薄薄的皮。这发现让许如意心痛不已。明明数天之前他还是好好的,今天竟脱了相似的清癯,肯定里面没少受罪。再讲话,她带了重重的鼻音,“不会让他们抓走,有,谁也碰不到一根头发,相信,任何都不可能。”   他们太近了,她嘴里呵出的热气扑扫到他耳廓,连她话里每个细微停顿和哽噎都清晰可辨。   云坤猛地抓开她手,侧头吻了上去。这让许如意措手不及,本能地向后闪避。虽然云坤早将另一手贴到她后脑,防止她磕疼,可这一吻冲力十足,生将她顶到后面墙壁上。明白过味来的许如意着实一惊,幸亏她没打算白天动手,否则云坤摸上她头发……借着她这一惊,他舌尖贪恋地顶进她唇齿间。   很久没有过这种亲昵,他们快忘了甜蜜的滋味。如果说第一次接吻时管家老余慢吞吞走门外,让他们有偷偷摸摸的激情。那么此刻小白的存,让这吻添加了惊心动魄的紧张。   开始几秒的缠绵过去,云坤碾压的力道也增加,那是他心底的怒火渐渐占了上风。她竟然连商量也不打就做了这等决定,任院长也跟着她一起胡闹。若由着他们局面必定难以收拾。想着这些,吻逐渐有了惩罚的意味,他吻得愈加凶悍,淡淡的血腥气弥漫两唇齿间。这气息使许如意蓦然清醒过来,她费尽心机潜入进来可不是为了亲热。她推了一下没有推开,遂硬下心咬他舌尖,逼得云坤终止了掠夺。   许如意趁势别开脸,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不能叫警察发现。快回去。”   云坤强压下怒火,双手抚住她脸颊,跟她鼻尖贴鼻尖地对视,“什么都不许做!不允许的手因为而沾上血。”   “也不允许再去受罪!”她针锋相对。   云坤毫不客气地指着窗口,“马上走。快。”   许如意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万一露馅,她苦心谋划的事都得泡汤。正当她侧身从死角出来,云坤突然拉住了她,伸手帮她把歪了的护士帽理正,又捻起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然后,温柔地笑笑,用口型说:走吧。   等到许如意彻底消失,云坤佯作事毕,打开水龙头洗手。墙上的镜子映出他清瘦苍白的脸庞,唯有嘴唇隐隐泛出红润,仿佛还带着她留下的热量。   任博明等得实焦急,既要抑制住徘徊打转的念头,还得防备门口警察突然进来,而卫生间里面的动静也揪着他的心。分分秒秒漫长无涯。终于听见卫生间门锁‘咔哒’一响,云坤缓步而出。任博明热切地迎上去,话是不能乱说的,他只能凭借云坤的神色,揣测他见到许如意没有。但云坤那张脸……平静无澜。   云坤不理任院长,吩咐老余安排车,他要马上出院回家。   任院长愕然,莫非短短功夫他们又商量了新计划?   “不是……那个……”任博明的手点来点去,唯独不敢指向卫生间。   老余旁边一脸纳闷,“任院长您什么意思?画符?您是哪个门派?”   气得任博明直翻白眼,心说跟不是一个路子。   回到家,只有云坤和任博明的环境里,云坤没再克制,小小地爆发了一通。他对任博明一向敬重,甚至胜过父亲云邴楠,因为其说话做事更稳重,更象长辈。但这次他不知轻重地将许如意牵扯进麻烦中,云坤极其不满。   其实,云坤冤枉任院长了。这事完全是许如意的主意,任博明又重蹈前次覆辙,受了她鼓动。   “云坤,听说。”任博明详细讲了许如意如何找到他,又如何坦白了山上老宅发生的事。许如意做贼多年,解决事情的方式有点一根筋。那就是遇到危险马上跑。何阿娇揭了云坤的底。他是地下钱庄的老板,现又背负了命,除非有奇迹,否则很难逃脱。既然这样,不跑等什么呢?许如意从她家出来,连夜找任院长想办法。任博明深州也是有点关系的,他提议送云坤‘出海’。   “们……”云坤简直找不到语言形容这两的智商了。赵自海的事他完全可以摆平。而钱庄那里,他将警方视线引珠宝行上,查到下个世纪也不会有事。挺过这段风口浪尖,他必然毫发无伤。有什么可逃的?   “是为好啊。”任博明的发哥风度又来了,不知不觉忘了自己仅仅是附和的一方,挺身当了出头的,“身体这么养着都不敢说多么好,要是进去不是净等着出事?能看着有三长两短?再说云家只剩了,怎么也得替爸照顾好,不能让邴楠将来埋怨没尽到长辈的责任。”   “的事心里有谱,可是不能掺和如意,这纯粹是害她呢。”   “怎么是害她!她扮成护士推下楼,这点小事她还做不了?她可是答应绝对没问题的。”   云坤无奈地叹口气,极力压制着才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她许如意是谁?半夜里行事能规规矩矩的吗?为了脱身什么招式她不敢使?可这话不能告诉任院长,他说:“如意才多大?她见识过什么?怎么听信个小丫头的话?”   “……”   “这事到此为止,再也不要提了。马上给如意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回家了,叫她过来见。”   任博明与许如意的沟通不太顺畅,说了很久才放下电话,任院长不无沮丧地说:“那孩子急哭了,弄得这耳朵里跟灌了水似的。云坤,不能糊弄啊,可一定要平安无事。要不跟爹交代不了,给谁都说不过去。自己咋呼半天,啥事都不能替担,传出去这脸都没地放了。”   云坤宽慰他,“大伯,一定没事。今年还打算跟如意结婚呢,留着精力替操心这事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同一时间,加更。   VIP章节 57章   云坤估计到自己毅然出院会让许如意生气,但没想到能气到这个程度。见面后她不管不顾抡着拳头打了他七八下,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要知道两人闹得最惨烈时,她也不肯碰他一根指头。不过,云坤倒是喜欢这样。从前她那种小心翼翼,他总感觉不太舒服。除了在疗养院那段时间,云坤很反感别人拿他当病人或是弱者对待。许如意比他小很多,理应是被他照顾的一方。但现在可不是强调这些的时候,他尚未从病中脱身,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段都虚弱。   云坤抓住她手说:“如意,我很难受,等我好了你再打。”   许如意停手,咬牙切齿的,“活该。你知不知道眼下时间多宝贵?你缩回家来,警察把门一堵,我哪找机会再偷你出去?”   “偷我?”云坤心里说这丫头讲得真形象。   “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形势啊?警察随时会来,到时候你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她横眉立目的质问他。   云坤从黄昏一直撑着等她出现,谁知她临近半夜才来,他的精力体力都熬不住了,“我有点累了,让我躺一会。”   她又急又心疼,立刻搀起他回到床上。云坤拍着空出的位置,“你陪我躺。”   他软绵绵的语气最具杀伤力,许如意没有那个心情却又无法拒绝,她直挺挺卧倒,自己跟自己说话,“这可怎么办?快开动脑筋想办法,快想。”   云坤探手搂过她腰,脸埋在她肩窝处,“你自问自答的,傻不傻?我是你男人,什么时候都该站在你前面。叫你为我出生入死,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许如意别过脸,鼻端正触到他发丝。他身上那股苦香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沐浴液香气。香气有种特别的抚慰,她焦躁的心绪平缓一点。可转而又感觉他下颌硌着自己肩膀着实有点疼,无疑是因为他下颌太尖的缘由。还有他身上,不象原来那样,虽然瘦但触起来感觉有血有肉,现在跟鬼头有一拼了。   许如意腾起一种恐慌,那就是她很可能失去云坤,他身体呈现出的孱弱有种流沙散尽的意味。曾经她一股脑甩开这个人,发誓再无关系。可当她重新接纳他走回自己心里,另一种失去似乎已经注定,且是许如意无能为力的。   许如意说不出的难过,“云坤,只要你好好活着,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拿命换我都不怕。”   “我怕。”云坤拉起她手,轻轻贴到面颊上,“我怕没有了你,我计划好的事没任何意义了。三年前,我最低落的时候,每天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大夫说我肝坏了,胆坏了,消化系统也糟糕透顶,似乎我是一架报废的机器。虽然阳光照在我身上,可我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有一次,护工带了他儿子来,那小家伙四五岁,虎头虎脑的。他看我一动不动就摸摸我脸,摸摸我头发。我想,我连一个干粗话的护工都不如。我没有健康的身体,也没有一个孩子喊我爸爸。可能我一辈子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活着。”   许如意一阵心酸,逃跑那天她就是拿怀孕当借口蒙蔽云坤。至今她仍能忆起当时他激动不已的样子。   “对不起,云坤。我知道我很讨厌,我骗了你。”   他继续说:“我现在有很多计划,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跟你,我们生一个孩子,那样我就能自豪地跟别人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他妈。我在这世上不但有血脉延续,还有个叫许如意的女人爱我,我也学着怎么爱她。”   许如意未曾听云坤说过深情的话,寥寥几句硬是将她眼泪勾了出来,她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云坤发现了,扳过她脸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让自己有事,我一定健康平安地活着,直到娶你那天。”   “应该说到永远吧?”许如意抽着鼻子问。   “对,永远。比永远更远。”云坤纠正道。   任博明给了她承诺,现在云坤也说了,可具体怎么做才能保证云坤没事,许如意还是没有底,她问:“难道你准备让阿图顶罪吗?明明不是他杀的人。”   云坤肯定地摇头,“不会是他。”   “是小艾吗?”   他接着摇头,小艾与阿图一样,在云坤心里是同等看重。说到底杀赵自海是为父亲报仇,事情暴露岂能置她于不顾?   许如意明白了,云坤是另有安排。放下这个包袱,她悬着的心稍微安稳一些,于是侧过身,不想一转膝盖堪堪顶到他腿中间。弄得云坤小声抽口冷气。   “撞疼了?”她赶忙帮他去揉。手刚一落上,蓦然发现位置不对,窘得她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有这个意思我也完成不了。”他拉回她手,“给我点恢复时间,我……”他贴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羞得许如意推他,“你怎么这么流氓?”   云坤心满意足地摸着她脸,咫尺相对的她再不是梦里一碰即破的肥皂泡。细细摩挲中,奔涌的情潮借着指尖印在她每一寸肌肤上,划过她唇角时,她调皮地伸出舌头,舔着他指尖,又热又湿。他抑制不住,贪恋地衔住她舌尖。   许如意也是情动不已,云坤做那事时,前戏最是细致,非要把她撩得骨软筋酥了才肯给。就如此刻,你来我往的纠缠引出她所有渴望,她委屈地唔哝一声,“不是说给不了吗?招我干嘛?”   云坤戛然而止,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让他空怀一腔激情,他微喘着气恨道:“睡觉!”   她猫一样蜷缩到他怀里,仿佛又回到原来亲密无间的日子里。云坤调整一下姿势,好叫她躺得更舒服一些。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受她温暖熟悉的气息,他迷糊着说了一句话。   她仰起头,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下颌,“你说什么?”   他按住她头,埋进自己胸前,重复一遍道:“还好没缩水。”   许如意眨眼想了想,恼恨地拍他一巴掌,“流氓。”   老余第二天早晨过来送参茶,意外地见到许如意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吓了老余一跳。明明他锁严了大门,夜里也没听到有人按铃,这位从哪个犄角旮旯钻进来的?   “放下吧。”云坤说。   老余识趣地闭紧了嘴,马上退出去。   “干嘛起这么早?”云坤一夜好眠,刚刚醒过来。许如意喜欢睡懒觉,原来都是云坤起了很久才见她懒洋洋睁开眼。这回他们换位置了。   “要上班呀。”   云坤的眼睛随着她转,实在舍不得她走。许如意过来,亲昵的在云坤腮边来个告别吻。其实,今天她要一大早去看守所接鬼头。这点小事不劳他分神,她瞒着没说。   “我派车送你。”   “不用。”她自得地比划个旋转的手势。如果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那些警察发现不对,势必加强蹲守。许如意留着后手呢,一旦苗头不对,她还得动用自己的本事。   因为看守所在市郊,没有公交路线,许如意先回会所取了车。等她到看守所门口,鬼头已经垫着脚尖张望半天了。上车后,鬼头裂开嘴,含着哭腔叫了一声‘姐’。   “行了,我也没说什么。”许如意理解鬼头是好心,不论昏招歪招达到目的就好。   “姐。你骂我一顿吧。”   “当然要骂。你知道赔人家多少钱吗?我俩月工资没了。砸一辆意思意思就得了,败家!”这价钱还是冲何阿娇面子打了折扣的。   鬼头听了,突然趴到操控台上嚎啕大哭。   许如意觉出蹊跷,鬼头极少哭,就算哭也是为了骗人同情。但对着自己人,他犯不上使出这套。她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说完再哭!”   鬼头抽抽噎噎抬起脸,涕泪交错的,“图哥出事了。”   不出事能进看守所吗?许如意又扇他一掌,“丧气,少把这词挂嘴边。”可听完鬼头的叙述,许如意冷汗涔涔。   鬼头想得简单,只要进看守所见上图哥一面这事就算齐活。实际上,他真的成功了,也拿到了想要的地址。问题是鬼头出来的前一夜,看守所里突然有人犯胃出血。鬼头听那个求救声特别象图哥,方向上也是关押阿图的位置,可惜他伸长了脖子都看不到那边。   今天早晨办手续出看守所,鬼头听那些警察聊天说,连夜送往医院的疑犯有诈,犯病是假,逃跑是真。押送的警察当即开枪射击。鬼头怀疑那人就是图哥,他不知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他哭丧着脸辩解,“我没瞎说八道,就问了地址。图哥还说谢谢我呢。姐,我真没说啥,我发誓。”   “阿图死了?”许如意牙齿直打颤。   “警察开枪了那还有的活?”   许如意急了,劈头盖脸开始抽鬼头。鬼头捂着脑袋,哭喊道:“图哥也不跟我说清楚,他要是想跑,我可以掩护他呀。”   “送哪医院了?”   “我哪知道呀?”   许如意哆嗦着拧开油门,“鬼头,你等着,等我抽死你的。”   鬼头捂着脸,呜呜地哭,眼泪渗出他瘦骨嶙峋的指缝。   走了一半路,许如意蓦然醒悟到这事应该先告知云坤。她和鬼头费劲巴拉找什么医院,找到了也见不着阿图。   她掉头往云坤家开,到了附近,鬼头看出端倪,“姐,你要找云坤去?”   “你闭嘴。”   “姐,你停车,停车!”鬼头死命按住方向盘。   “放手,想死啊?”   “姐 ,我有话说。”   “说!”她停靠在路边。   “你不要搭理云坤了。”鬼头说:“你也跟曹晋安似的,出去躲躲吧。”   “躲什么躲?云坤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没我谁帮他?”   “曹晋安喜欢你,你以后跟着曹晋安混,不比云坤差。云坤这回肯定逃不过去,你陪着他只会倒霉。”   “你这乌鸦嘴!”许如意不客气地又揍了鬼头一通。她现在已经将自己与云坤绑成一体,任何丧气话或是给她添堵的话一句也听不进。直打得鬼头缩成一团,她自己也气喘吁吁了,许如意停下手来。她翻开自己背包,钱包里的钱悉数掏出,“你拿上钱爱去哪去哪,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是替你想,姐。”   “想个屁!你滚不滚?不滚是吧?”许如意下来拉开他那一侧的车门,扯着鬼头衣领要赶他。   急得鬼头张嘴咬了她小臂一口。这是他开天辟地第一回进行反击,这也更让许如意火大,她抬起脚要踹,鬼头喊了一声,“云坤不死在警察手里也死在曹爷手里,你哪有本事救他?”   许如意的脚定格在半空中,怔了一秒,她马上收回脚,急匆匆坐回驾驶座,锁紧车门,“说,一句不许漏。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曹品彰急急召儿子和戴小姐去棋牌室那天,鬼头也跟着他们到了门口。不过,负责守卫的人一横手将他挡在门外。鬼头很是无聊,围着棋牌室绕了一圈,那些人看他是陪着戴小姐母子来的也没轰赶。不经意间,鬼头发现后面墙上有个碎砖头垒起的小洞。他手欠的毛病又犯了,偷偷捻起几块,那一端碰巧是屋里。结果后半程曹品彰他们几个人的对话,鬼头听了七七八八。鬼头没兴趣管闲事,云坤爹爱死不死,小艾爱跑不跑。他截取的是关键信息:曹晋安杀人了。   “姐,咱们捏着他曹晋安这点,以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曹晋安喜欢你,他跟我说了他要娶你。以后他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就凭着这个制他,他肯定不敢炸毛。”鬼头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说到末尾,顶着被抽红的脸蛋使劲笑。   “他娶我?”许如意莫名其妙。那大号儿童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呀?   “是,是真的。”鬼头信誓旦旦。具体详情他没给许如意讲,他怕许如意心里膈应。那天,曹晋安喝得半醉,原话是:如意象何阿娇吧?象吧?象不象?太象了!   鬼头恍若窥到这胖子的秘密,暗骂丫真是有病。   “你闭嘴吧。”许如意呵斥他。她捡起那些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钱,然后搁到鬼头手里,“你走吧,鬼头。我的事你帮不了我,也别给我添乱。”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瞧出来了吗?肉还得等等,得多炖一会。   VIP章节 58章   鬼头看出许如意铁了心要跟着云坤,阻拦不成他也认了。好歹云坤有钱,即使真的完蛋,肯定会给如意姐留些傍身钱。他们总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许如意这么快的去而复返,云坤很奇怪。再瞧她身后蔫头耷脑的鬼头,云坤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坤,”许如意艰难开口,“阿图可能……我是说可能出事了。”她简单说了鬼头进看守所,以及后来听说的事。虽然她斟酌着用词,不敢说得肯定,仍是让云坤听得心惊,他怒气冲冲瞪着鬼头,吓得鬼头缩着脖子往许如意身后藏。   许如意‘咕咚’跪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都怪我们,怪我们蠢。你不要生气,先想办法查清是不是阿图,送到哪家医院了。我和鬼头可以溜进去看他。”   她这举动使得云坤发作不得,他转而扶起她,“如意,你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多做多错,懂不懂?警察守在门口为的什么?是要随时拿我把柄。”   “我们小心,我们什么也不做。”她马上保证。   云坤立即给冯镜打电话,殊不知对方正在往云家来的路上。冯镜告诉云坤,因为昨夜栗图企图逃跑,看守所那里连夜调查。原来是有人混进去给栗图通风报信,“那人供认,是你派他通知栗图,他奶奶不行了,让他见最后一面。”   云坤愕然,“莫须有的事!”   “警察应该也快到了,你什么都不要讲,等我到。”   这里电话尚未结束,大门那的门铃响了。警察将云坤又带至市局进行询问,这一走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回来。   鬼头也伶俐多了,趁着许如意替云坤换衣服的功夫,端了饭菜送上来。他偷偷打量云坤,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怯意。   “好了,你出去。”许如意轰他。她把筷子放到云坤手里,“你好歹吃一点,饿着肚子等会胃又疼。”   “等等,”云坤叫住鬼头,他缓缓说了一家医院的名字,“你去盯着,阿图醒了马上通知我。”   鬼头风一样往外冲。   许如意不放心,跟着鬼头出来,她反复嘱咐那小子,千万不要再捅出篓子来。鬼头奔着戴罪立功一个劲点头。许如意回楼上时,恰巧见管家老余引着一个人进来。   “许小姐,麻烦你告诉云先生一声,纪律师来了。”   闻听纪律师来,云坤本已阴霾的脸色更加沉郁。纪律师跟他有约定,尽量电话联系少碰面。这也是云坤行事小心,极力掩盖钱庄的一步棋。不打招呼贸然登门,无疑是有麻烦了。   “请他进来。”云坤放下刚刚喝了一口的汤。   云坤的反应没逃过许如意眼睛,她明白定是有非常棘手的事。阿图不在,许如意想当然要替云坤分担。请纪律师进门之际,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也留在门里。   “你出去。”云坤不想她介入此事。   她别过脸贴门而立,一副扎下根的态势。   纪律师顾不上多出的这个人,他急匆匆到云坤面前,“阿坤,我儿媳妇和孙子被人绑架了。”   话一出口,马上扭转了云坤的注意力,“什么?”   “对方不要赎金,只有一个要求,要我举报你。”一看纪律师就是慌了神,不停顿地说下去,“他们给我两个小时,如果我不去马上撕票。”   纪律师今年刚抱了孙子,一家人都为这小生命雀跃。用他来挟制忠厚顾家的纪律师,百发百中。   刚喝下的汤梗在云坤喉间,桩桩蹊跷事都奔着他而来,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瞄准他撒下,缠死他,勒死他。是谁?谁要置他于死地?   凝神间,云坤蓦然惊觉,许如意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她选择了背对纪律师的位置。一刹那,云坤读懂了她眼中的锋利——只要自己点头,她可以随时干掉对方。云坤默默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莫说他没有这个念头,即使有,纪律师从警察眼皮底下进来,他若是死了,无疑是给警方送上门去的罪证。况且,纪律师马上来他这里而不是踏进公安局的门,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纪叔叔,”云坤换了称呼,“你跟我爸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小孙子才半岁大,我实在……实在……”纪律师额头挂着汗珠,眼中也是泪光闪烁。   “我明白,我都明白。”云坤点头,“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举报我,不必来通知。”   “阿坤,我也是不得已。”纪律师太愧疚了。他与云邴楠是发小,忠心耿耿效力云家三十余年。临到老了做这种抉择,不啻于摧毁他大半生恪守的准则。应该说,曹品彰这招杀手锏足够毒辣。纪律师出面替云坤打理钱庄,他手中掌握的相当于云家的半壁江山,一旦他开口,云坤万劫不复。   云坤抽出纸巾递到纪律师手里,“你今天踏进我家门,警察会马上查你。即便你不举报,我们也会有麻烦。”   纪律师擦掉眼泪,“阿坤。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刚刚得知,警察摸到了钱庄撤离前的大厦,正在逐家查。按照他们这样,三四天,至多一周就能找到我们。”   “他们又是怎么查到那儿的?”云坤大惑不解。   “能知道你行踪的又有几个?左不是你贴身的几个人。”   云坤喟叹一声,抚住眉心,他恍若看到大厦将倾的危局。   “纪叔叔,是谁这么坚定地要置我于死地?”   纪律师同样困惑,“我也想不出是谁?”   旁边的许如意平静地望着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一言不发。   云坤说:“我想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谁?”   “小艾。”   云坤知道小艾没离开深州,云家发生这等大事,她连面也没露,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用纪律师威胁,非是亲近了解之人,不可能如此精确地掐准他们两人的软肋和命脉。但猜到小艾又如何?现如今警方盯得紧,他稍有动静,无异于加速溃败。   纪律师瞟一眼墙上挂钟,时间流逝,他不能忽略小孙子的性命。“阿坤,我不能牵连我家人,但你,我也得保。我来是跟你商量,警察那里我有办法拖,我会替你争取两天时间。你尽快联系曹品彰,让他安排你出海。拖到周四早晨,我再……再……”他说不出那几个字。   云坤觉得憋闷,起身踱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大门外的路上。几个警察或插手,或抱肩而立,目光一致盯着云家的方向。估计纪律师的进入让他们心生疑问。云坤很容易分辨出,他们的人数比早晨又多了。   云坤转回头问纪律师,“如果你举报了我,能保证你自己顺利脱身吗?”   纪律师非常尴尬,涨红着脸不好意思答。   “回答我,你有没有把握?”   “差不多。”纪律师期期艾艾的,“我总有办法。”   “那好。按你说的办,你举报我。”   许如意‘腾’地站起来表示反对,云坤制止她不要出声,“纪叔叔,你全力保住你自己。我们两个不能都赔上。你在,我不致满盘皆输。”   “明白了。”纪律师心有灵犀。他感激地鞠躬,“阿坤,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千万不要怪我。”   “你走吧。”云坤摆摆手。   纪律师又恭恭敬敬给云坤鞠了一躬,沧然离去。   房间里静得宛如真空状态。云坤立于窗边,冷眼看着大门口。纪律师走到值守的警察面前,交谈几句后,他很快被带上警车驶离。余下的人神情激昂,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云坤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前一刻他还雄心万丈,勾勒美好前景;后一刻,距离铁窗两日之遥。他手扶窗框,宛如借一丝力似的撑着。许如意恍然觉得,他整个肩膀都塌了下来,再没了往日的气势。她过去,心疼地圈住他腰。   “云坤,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是。”他岂止是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结局由不得他选。   “我觉得……”许如意微笑着说:“或许这是一个契机,逼着你转变。如果沿着原来的路走下去又怎么样?你想有个孩子喊你爸爸,可你身体那么差,说不定小孩将来会不满。因为你不能陪他玩,不能陪他踢球。孩子都要把父亲当偶像的,就象你对云爸爸。”   云坤颇为汗颜,他的手轻轻搭上她肩,“下面,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也不满意我的身体?”   许如意反问:“你满意吗?”   一时间,云坤无言以对。这回进看守所,导致他身体一泻千里的差。   “考虑一下纪律师的建议。”许如意说:“如果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哪怕你进了监狱他们也不会罢休。你不死这事不会完结。”   “让我静一静。”   云坤来到放置云邴楠遗像的房间。他跪在蒲团上,久久凝望着照片上的父亲。自从赵自海死,他已经很久没来给父亲上香。香炉里面的灰不知被谁清理干净了,空空如也的它让云坤凝聚不起哀伤。就连几年来禅精竭虑的复仇也恍如上一世。   他跪上前,摸着照片,“爸,你好吗?我很久没梦到你了。我还是不如你,你带了那么多兄弟,哪个都没有背后捅你一刀。再看我……”他无声地垂低头。   许如意坐在门口,侧耳听着屋内云坤喃喃不停的低语。她眯起眼,伸出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紧后在空气中流畅地划出一道弧线。许久没做这个动作,她丝毫不见生疏,一抹冷笑,飘过她唇角。   等到云坤再走出房间,面色比下午时舒缓许多。他对抱着膝盖枯坐在门口的许如意说:“来,帮我做件事。”   云坤所说的事是遣散家中的佣人,一个不留,包括管家老余在内。众人听说这个消息纷纷表示,他们暂时不要工资,等云先生度过难关再说。   云坤抬手,压住他们的七嘴八舌,“警察很快会来,与其仓促地让大家走,不如趁着我还在,从容一点的好。”   众人还要再说,许如意依次把装钱的封袋分给他们,“大家散了吧,云坤心情不好,不要叫他难受了。”   最后一个人走完,太阳已渐西斜,落日的余晖罩上周遭一切,也为空旷的云家增添了无言的静穆。   云坤环顾了四周说:“干干净净。下面该轮到我了。”归根结底云坤是冷静的,危急形势下的孰轻孰重,他掂量得清楚。他拉过许如意的手,与她十指交缠,“我决定了,走。”   主意拿定,余下的事也就清晰了。云坤回到房间,准备联系曹品彰,当他刚拿起电话,许如意仿佛早有预感,“你是找曹爷联系出海?”   “对。”   “大伯不是安排了人?”   “这你不懂了。”云坤给她解释。近些年,出海这门生意在深州已经逐渐没落。世面上有各种渠道出国,谁还会倚仗海路?所以蛇头大佬们都纷纷改行,唯有最早入行的曹家还接一些生意。任博明找的不过是中间人,最后还是归到曹品彰手里。   “原来这样啊。”许如意了然一笑,“这个事交给我来办吧。你忘了我是谁?怎么也算半个曹家人。瞧何阿娇的面子,说不定曹爷免费送我们走呢。”   事到如今,云坤不再提什么不许她介入,分工合作也会使他肩头的事减轻一部分,他欣然同意,“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如意要出手了。   PS:明天加更。   VIP章节 59章   晚上九点的时候,许如意离开云家,她首要寻找的目标是何阿娇。自从听鬼头说了曹晋安的秘密,这个计划就在她心里盘旋。许如意并未急着与何阿娇谈,她尾随何阿娇的车驶离会所,上了沿江大道。   时近夜晚,白天视野开阔的岸边变得寂静幽暗,成了都市霓虹灯背后的角落。选在这里谈话再适合不过。许如意打电话要求何阿娇到前面路口出去,她有急事说。   何阿娇还是那副软硬不吃,见面后鄙夷地问:“怎么?几天不见人影,还在为云坤的事忙呢?”   许如意掏出烟,恭敬地给她点燃,“我要走了。”   “跟云坤?”何阿娇冰雪聪明。   许如意也不否认,直接抛出了诱饵,“走之前想送你一份礼物,我猜你一定喜欢。”   何阿娇吹出一口长长的烟气,“长本事了,都能揣摩到我心了。”   “你要是不稀罕,那就算我给晋华的吧。”   “哼,拿来。”何阿娇伸出纤纤玉手,她根本将许如意的话当做玩笑。即使真有,她接过来也转手抛进江里。   许如意浅浅一笑,“你知道礼物是什么吗?是曹晋安的命。”   霓虹灯倒映到江水上的光照亮了何阿娇的脸,也让她的神色变换一览无余。那其中有震惊、有疑问,还有掩盖不住的狂喜。   许如意接着往下说:“曹晋安杀了人。”   何阿娇蓦然握住许如意小臂,长长的指甲差点嵌进她皮肤里,“所以戴西琳赶紧把他藏国外去了?”   “对。”   “原来如此。我说戴西琳怎么着急忙慌地出国去。”   何阿娇时时关注着戴西琳的一举一动。这里面不单有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还有某种恨意在胸。何阿娇遇上曹品彰那年已经二十六岁,周旋男人的日子再撑不了多久,她必须抓住一个能给她安稳生活的金主。她使出浑身解数笼络曹品彰,又想方设法怀上晋华。在这中间,戴西琳没少给她下绊子,何阿娇都给她记着,早晚有一天把这口恶气吐到戴西琳脸上。许如意送上的这个礼物实在太贴合她心意了。   何阿娇兴奋地在江边打转,高跟鞋敲到地上,仿佛欢快之极的鼓点。高兴过几分钟,何阿娇的精明又回来了,她挑起眉梢问许如意:“你想要什么?”   许如意笑,跟何阿娇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用兜来兜去。她笑嘻嘻说:“想想就开心哦,戴小姐成了你手里一块泥,你想圆想扁,想摔想打,她大气都不敢出。晋华也少了障碍,等他长大,不用挤在大哥手下。你们母子联手,肯定横扫一切!”   “回答我问题。”何阿娇识破她在勾自己胃口。   “我还能跟你要什么?不外乎是条路嘛。”许如意轻描淡写的。   这母子俩的谈话象猜谜,“路就在那儿,随你走啊。何必麻烦我。”何阿娇弹着烟灰,佯作无知。   “那就不麻烦你了。”许如意掉头准备走,只听何阿娇冷冷的问:“死路一条你也走?”   “什么意思?”   “蠢!你以为曹爷是聋子?是瞎子?他能放云坤安安静静地走?”   “谁说我要借曹爷的路?我借的是你何小姐的路。”   许如意打赌何阿娇一定有办法。否则她脑子进水了,明知曹品彰要加害云坤还求到他手里?   何阿娇沉吟片刻,如果费些周折避开曹品彰倒也不是没可能,但何阿娇犹豫的是,万一消息走漏传到他那儿,自己又如何开脱。退路不想好,她是不敢贸然应声的。   许如意要的就是她这个迟疑,这样下一步棋才好使,“云坤说了,路不白借,他也有一份礼物给你。”   “他现在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   “你小瞧他了。”   “哦,那我听听他的礼物是什么?”   许如意凝视着她,字字清晰地问:“曹家改姓何,你觉得这提议怎么样?”   “真的?”何阿娇倏的一惊,说完,她唯恐自己理解错了许如意的话,追问:“云坤安排好人了?”   “24小时,你给我们路,我们送上礼物。”   “成交!”何阿娇几乎是雀跃着答道。   从江边离开,许如意又急忙去找鬼头。他躲在医院天台上,倚着一截排烟管道打瞌睡。初秋的季节,一入夜露水浓重,凉意倍增,鬼头缩着脖子,抱成一团。   “饿了吧?”许如意打包了一摞饭盒,有卤肉、炸鸡腿、炒饭,还有一小瓶白酒。   鬼头呲着白森森的牙笑,“我就猜到姐你会来。”他等不及许如意掰开筷子,下手就抓。   “阿图怎么样了?”   “做了手术,现在还昏迷。”鬼头左右开弓地啃,瘦瘦的腮帮子涨得鼓鼓的,导致他的话含含混混,“妈的警察真狠,把图哥脑袋打了个孔。幸亏图哥命大,不然真完蛋了。”   许如意拧开白酒的盖子,搁到他面前,“天冷,暖和一□子。”   鬼头仰脖灌了一口,辣得直吐气,“我刚才梦里就是吃的这些,姐,我想什么你给我什么。”   “鬼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跟着姐呗。”   “你也得有个营生。不如你去云坤的珠宝行吧?我跟他说说,托人照应一下你。”   鬼头多机灵,立即嗅出话里的意思,“姐,你要跑路?”   许如意没打算瞒他,“对。”   “那图哥怎么办?”鬼头觉得扔下图哥这事非常不地道。   “云坤会有安排,他不会不管阿图的。”   鬼头突然没胃口了,“你和图哥都走就剩下我啊?”   许如意实话实说,“鬼头,我带不了你。要去的地方非常远,我都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这次云坤必须走,不然他很危险。你别恨我。”   鬼头委屈地垂低头,嚼东西都没劲了,半天后,他问:“那等你混好了,我再投奔你去,行不?”   “行。你好好呆着,别再给我整出别的篓子我就让你来。”   鬼头转瞬又高兴了,笑嘻嘻灌了一口酒,“一言为定。”   “还有啊,鬼头,”许如意压低声音,“有单生意你跟我一起做。”   “没问题。”   “你先吃,吃完我跟你说。”   与鬼头交代完已经是后半夜,许如意翻墙回到云家。云坤还在处理事情,很多需要转移和善后的事,都得他一一安排好。许如意也不劝他休息,她沏了一杯参茶放到他旁边,自己抓紧时间上床囫囵三四个小时,天一亮她还有很多事——何阿娇透露了曹品彰行踪,这省去了她和鬼头大部分时间。但留给他们俩的时间太短,只有一天。如何成事又顺利脱身是个难题。   大概是跟鬼头在楼顶呆的时间长了,受到些寒气,许如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云坤听见,立马放下手里的事过来,摸摸她手是凉的,再摸其它地方也不暖,“怎么搞的?穿的少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从来不感冒。”   云坤赶紧为她加了一条薄毯,转身又去厨房熬了些姜糖水,命令她喝掉。   “你还会做这事?”她喝了一口,打趣他。   “你什么脑子?山上时不是我照顾你的?”话一出口,他马上醒悟了,颇为尴尬地笑笑,“不该提那事。”   “有什么不能提?”她大方地看他一眼。   云坤深情凝视着她,越看越是喜欢,“如意,我爱你。”曾经卡在喉咙间的三个字就这么顺畅地脱口而出。   “哦,知道了。”   从前,她说云坤我喜欢你时,他就普普通通地回以这几个字。今天她原封不动奉还给他。   云坤好笑地揉她头顶,吓得许如意差点碰翻了姜糖水,“说了没有啊?不要碰我头发。”   他探过头,重重吻了她头顶一下。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从前受人胁迫,她不得不做那些偷窃的事。现在有他在,那种噩梦应该彻底抛开。只是这些话他始终找不到机会跟她讲。   许如意叫他弄得没脾气,“你真是的。”   “如意,我们这次出海,你会不会晕船或是恐惧水?我有点担心你。”   她闷头喝光了姜糖水,再抬头发现他直勾勾看着自己,俨然是等着答案呢。“云坤,其实……很多事我都骗了你。”许如意很艰难地坦白,“我对水有心魔是假的。”   “假的?”他小小不满地皱了下鼻子,“亏我记了那么多年。”   “但是,也不完全是假。”她格外难堪地解释了缘由。十七岁来深州找云邴楠那会,云家刚办完丧事,家里上下一片哀戚,根本没人搭理她这茬。云坤早出晚归也摸不到人影,许如意急得要命,姥姥还等着钱做手术呢。终于,她瞅准一个云坤出现的机会,佯装失足跌进了池塘里。如她所想,隔着几十米外的云坤疾奔过来,跳进池塘里救她。凭着这机会,她终于跟云家掌事的人说上了话。   “怕水这事我没有说谎。小时候我真的怕,后来师傅发现了,他扔我到河里,不潜够五分钟不让上来。所以,被我克服掉了。”   “克服掉?”那个瘸腿师傅,始终寻不到下落,阿图派出的人找了很久,结果无功而返。一想到白白便宜了那两个人渣,云坤气愤很久。“那些年还受了很多罪吧?”   她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云坤起身去书柜间取回一张纸,是当初许如意撕毁,又被他抢救回来的素描,他们看月亮那张。他放在许如意膝盖上,“你看,这里少了什么?”   “难看死了。”她脱口而出。图装裱得很好,但反衬着素描画的斑斑水渍和横七纵八的裂痕,完全看不出美感。   云坤给她点着图上的自己,“看这儿。”他点的是画中人胸口的位置,所有位置都补充满了,唯独缺那里一块,“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只能空着。”   许如意非常震惊,“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抓着你的心。”似乎冥冥之中的巧合,图上的他少了心,心在她掌心化成一颗痣。   “这就对了,你把我心偷走了,它注定是你的。”他说。   许如意一动不动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心跳声,恍若又回到山上老宅,她依偎着他,内心有无尽的满足和惬意。   “如意,以后不要再骗我。”云坤的胸腔产生共鸣,声音嗡嗡的,“你给我一个保证。”   “我保证。”她笑呵呵的沿着他胸口一路向上,最终贴到他耳边。云坤以为她要亲昵一番,却听她说:“出海的事定了,周三晚。”   云坤顿时敛正了神色,周三就是今天,距离此刻不到24小时了。   许如意耳语似的提醒他,“云坤,船不等人。你要想法甩开警察,我和鬼头拼了命也会护你离开。你不要犹豫只管走。”她话里有孤注一掷的坚决,也有生离死别的难舍,“到了安全的地方,你认真吃饭,好好养着身体,活得长长久久的。”   云坤的锁骨赫然湿濡,是她眼里滴落的大颗泪珠。她盼了四年到他身边,相处的时间却不足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她骗了他很多很多。“还有啊,云坤,这张画你带着,记得我跟你一起看过月亮。记得有个永远死不了的小狐妖爱过你。忘了她所有的坏毛病,记得她的好,记得她不顾一切地爱着你。”终于,她泪如雨下。   云坤同样湿了眼眶,再深情再动人的承诺,此刻也是多余的。不如拿出切实有效的部署,保证他们平安顺利地脱身。他缓缓擦着她的泪水,“如意,听我说,今晚的事我是这么安排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终章大结局。   新文大约选在四月份,等我构思得清晰一点就开。进入专栏点收藏,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VIP章节 60章   曹品彰的心情非常好,好到不能用痛快或是舒畅这么简单的词来形容。所有的麻烦全解决了,再没能威胁他的晋安。刚刚得到消息,艾英华和她同伴已经被斩成块丢进海里喂鲨鱼了。姓纪的律师也乖乖去公安局举报。现,唯一需要等的是云坤入狱的喜讯。   刚刚过去那几天里,曹品彰恍若重归从前。他已经很久寻不到这种感觉,摸着自己一身筋骨,曹品彰总恍若有种腐朽疲沓的无力——那是衰老侵蚀他。当然,事实证明,他不老,他仍旧有年轻时的杀伐决断,狠戾残忍。他还是响当当的曹爷,是令景仰的传奇。   他悠然地点了雪茄,陶醉于甘香醇美的烟雾中。再住今天一晚,他打算搬回何阿娇那里。惬意之时,门铃响。曹品彰拉开一看,许如意俏生生站门外,他怔住了。自己住到温泉山庄这事只有少数几个知道,这丫头怎么找来的?再仔细看,她两眼通红,象是刚刚大哭过。   一见他,许如意哭啼啼扑上来,曹品彰登时香玉满怀了,“怎么?”他立刻忘了前面的问题。   “曹爷,不干了,另给找个地方吧。”她哭得梨花带雨,“妈她要打死。”   曹品彰还沉浸志得意满中,有水灵灵的姑娘投怀送抱,他马上有了回应,手自然地拍上了许如意后臀,“慢慢说。怎么回事?她又吃醋发癫了?”   “那天晚上不过跟您说了几句话,她就火了,找的茬让滚蛋。跟您清清白白的,她凭什么这么说?说她凭什么?”她抽抽噎噎伏曹品彰肩上哭,委屈的不得了。   “不要理她。”曹品彰的手打个旋,将手底的感受仔细体味一番。年轻就是不一样啊,他感慨,比她妈紧实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自然而然的,曹品彰心生绮念。何阿娇精明善妒,他戴小姐家住上一晚,她要不依不饶地闹上一周。平日里防范严紧就不用说了,上了床更是使尽手段榨干他,防止他出去打野食。弄得曹品彰已经很久没摸过别的女了。   “不回去了。曹爷,给做主,要跟她分开。”   “好好好,分开。想去哪?”   “跟戴小姐一样,也给一家夜总会。”   “行。”曹品彰嘴里应着,手也没闲着,反复流连于她挺翘的臀形上。   “哎呀。”好象这会儿她才察觉曹品彰的手放得不是位置,她娇羞地推开他,“不许这样!”然后,径自向屋内的大床而去。   这种欲擒故纵,曹品彰见得多了,哪个女行事前不耍这种机灵呢?她敢要夜总会肯定也知道该拿什么换。他哈哈一笑,颇有兴致跟她把这游戏玩下去。   许如意穿了一条短到大腿根部的裙子,透明丝袜裹着笔直修长的大腿,极其撩。曹品彰再一次咽口水,女儿的天资也比她妈强。他笑意十足地坐到她身边,手随意地搭到她腿上,“说说,想要个多大的夜总会啊?”   “反正得比戴小姐的大。”许如意扳着指头,给他一样样的数,“规模大,排场大,水准还得高。里面的小姐亲自选。敢打赌,要是干,肯定比戴小姐厉害。”   曹品彰的手捻着她肌肤,一不留神说走了嘴,“当然比她棒,她肉都松了。”   “哎呀,听说话不要乱动嘛。”她一巴掌拍飞他手。   曹品彰夸张地抽一口冷气,“丫头,真使劲呐?”   “打疼啦?”她咯咯笑。   这笑完全不似何阿娇那般风情,而是年轻女孩那种娇憨,又夹着嬉笑的顽皮。风月场里打过几个滚的曹品彰倍觉新鲜,身下渐渐有了反应。他探手要捏她鼻子。这时,令扫兴的事发生了:门铃再一次响起。   曹品彰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坏他兴致。他板着脸去开门,哪知外面空无一,再左右找,还是没。关门之际,曹品彰顺手将门把手上的‘请勿打扰’牌子挂了出去。调转头,许如意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唬得曹品彰一愣,怎么没听见脚步声呢?   “曹爷。”许如意笑得别提多开心,她手臂轻抬,好似要勾曹品彰脖子,殊不知半截演化成一道快如闪电的横扫。曹品彰脸上的笑容尚未展开,瞬间冻结唇角。   许如意花了几倍的时间清理现场,直到确认再无纰漏,她身姿婀娜地走出房间。楼道里,几个腰跨工具袋的工程员过来排查,山庄的监控摄像头突然出了问题。许如意低头抚弄刘海,快步经过他们身边。   上了鬼头接应的车,许如意赞许地拍了他肩一下,“漂亮。”   此次,顺利完满地得手,鬼头功不可没。忙了通宵的他看不出丝毫倦意,反倒眼神发亮。许如意接着说:“再接再厉,下一程全看的了。”   鬼头的张狂劲又来了,手舞足蹈的,几乎忘了自己开车,“姐,说出师了吗?”   “看今晚的表现了。” 今晚出海,云坤设计了甩脱警察的大戏,鬼头戏份重大。   “瞧的吧。绝对演技派。”鬼头忘不了吹嘘。   路口,他们两分手。许如意驾着mini cooper驶离,鬼头奔赴另一个地方。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五点三十分,云坤应该出门了。上车之前,云坤回头望一眼自己的家。今生今世他恐怕再没有机会回来,深州的一草一木也再无可能重见。离别的伤感浮上心头,云坤神色黯然。下决心出走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一切是为了未来,只有舍弃才能有未来。但此刻他才明白,舍弃也意味着他注定失意,注定漂泊。   一只手拍上他肩,是任越,任博明的儿子,今天由他担任司机送云坤。仿佛知道他心情不好,任越打气似的拍拍他。   云坤尽力回给他一个笑脸。然后,他转过身,最后再看家一眼,心里默念:爸,天之灵庇佑。   坐上车,云坤按照约定拨通许如意的电话。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然后汇合。   “哪?如意。”   “刚从教堂出来。”   “出发吧。”   “出发。”她语气铿锵,象奔赴战场的战士,这更为今晚的行动笼罩了一层悲壮。   准备要挂断电话的云坤停住手,他已经竭尽全力谋划,至于最后成功与否,不妨看开一些。他希望许如意也放松,于是说:“时间不够,好多想做的事来不及了。要是有时间,想再去老宅,亲手布置一个看月亮的惊喜给。还想牵着手去们的伊甸园,重温美梦。可惜,它们都成了空想。如意,不要怪。”   “不怪。”   “但是保证,下半生不让有任何遗憾。”   “没有遗憾了。云坤,刚才感谢天主,祈求的事,他全部赐给了。求他保佑平安地渡过四年,好去见。来到深州,求他保佑顺利地留身边。而且,就连藏心里不敢说的事,天主也赐给了。没有遗憾了。”   “什么事不敢说?”   “爱上。”   云坤笑,“很爱,非常爱……这个小骗子。”   许如意顿了一下说:“刚才来祈求天主,保佑顺利平安。”   “是们。”他纠正。   “对,们。”她郑重地重复那两个字:“们!”   云家大门打开,云坤的黑色座驾徐徐驶出。目前,他取保候审期间,去哪里、做什么仍旧有自由。但谁让值守的是擅做主张的小白呢?有纪律师的例子先,小白对任越也重点关注。任越一副老实巴交,主动做报备,“们出去吃饭可以吗?”   小白歪头瞟一眼后座上的云坤,阴阳怪气的,“吃饭这事们不管,们管的是违法犯罪的事。”   “们就是吃饭。”任越答。   小白做个放行的手势。   云坤的车穿过城市,一路驶上外环,奔海滨广场而去。小白和同事老崔一组是早班,另外还有一组中班的同事,他们两车一前一后尾随着云坤上了江滨大道。这里路面宽阔,比市里好开多了。   驾车的老崔忽然说了一句,“怎么觉得今天这路上的车有点多?”   小白百事通似的给他讲,“不懂了吧?这都是奔海鲜一条街的。秋天海鲜肥,谁不知道好吃呀。下班过来,喝点小酒,啃几只螃蟹,哥几个聊聊,小日子多舒服。哪象咱们,苦逼似的三班倒,没日没夜的蹲守。”   说话的功夫,有车不客气地切进他们前面,弄得老崔赶紧点了一脚刹车。   “嘿,这爆脾气,没看见这是警车呀?”小白很不满。   老崔摇头,“烧包,开个好车不知道怎么得瑟了。”   生切进他们前面的是辆豪华悍马,高大的外形严实地阻挡了前面的视线。   从后视镜看到悍马,任越嘀咕一句:“今天深州的豪车都来这集合了,还去什么车展?站这路边看就行。”   云坤淡淡一笑,“这得说爸厉害。兄弟们永远记得他的好。”   越往前行驶速度越慢,前面加塞的车又被别加塞,导致老崔他们与云坤的车距离渐远。俩得伸长脖子找啊找,才能锁定云坤。小白回头找他们另一辆车,结果发现他们被一辆加长林肯和别的车隔出了二三十米远。   车流缓缓蠕动,十几分钟过去,挪了不到三十米。   “不应该堵车啊?”老崔说:“估计前面有事了。”   “肯定有事了。”小白一挑大拇指,“看那条道就没事。”江滨大道是双向三车道,老崔他们跟随云坤走最里道。而最外侧那道,车速明显快得多。   云坤也看着外侧车道的车流,他拨通了电话问:“到哪了?如意。”   小白不时探着脖子往前看看,云坤的车与他们隔了七八辆之远。忽然,他听见后面传来大声的吵嚷,歪头一看,“哟,老郑跟吵起来了。得瞧瞧去。”他也不管老崔,拉开车门向后跑。   后面的警车旁,鬼头声嘶力竭,扯得脖子上青筋暴露的,“警察了不起啊?撞坏车就得赔!”他不依不饶地将电动车往警车上靠,一副讹的无赖相。电动车后架两侧挂着铁皮箱子,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快递小哥。鬼头这个快递比家更邋遢一点,风尘仆仆地裹了一件看不清本色的外套,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好象半年没洗脸了。   “是胡钻,这条路是走的吗?”警察老郑质问他。   “老子走哪?说老子走哪?”鬼头怨气冲天的,“划出道来让走!”   小白跑过来,“怎么回事老郑?”   “这小子车前钻来钻去……”说着话,外侧车道过来一辆敞篷的mini cooper,车里开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一下压过了老郑的声音。司机是个打扮怪异的女孩,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黄毛,大墨镜,涂了黑漆漆的唇膏。经过他们这里时,还伸直脖子看看热闹。等mini cooper驶远一点,老郑的声音正常了,“……这电动车应该走哪不知道啊?”   “那就撞啊?讲理不?要是拿腿走着,还直接给撞残废喽?”鬼头拿出一个旧得掉漆的山寨机,装疯卖傻的开始拨,“投诉,仗着是警察欺负。告上级去。”   “嘿,得了!不是没撞坏吗?”小白拍拍鬼头肩膀,打发他赶紧走,毕竟现是执行公务呢。哪知道这一碰不要紧,招得鬼头鬼哭狼嚎地喊:“警察打啦!”   “这是打?”小白也要生气了。   鬼头点着自己脏兮兮的脑袋冲小白喊:“再打?再打?朝这打!”他瘦瘦的小身板挑衅地拱着小白。小白被他身上的怪味熏得步步倒退。   老郑看不过眼了,断喝一声,“找事是吧?”他这声吼中气十足,是警察特有的凛然正气。只见鬼头大眼珠子翻了几翻,“咕咚”一声倒地,突然地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听到摇滚乐声,司机任越将手臂伸出车窗,毫无目的地对着天空晃了几下。这时,后面的悍马车门开了,司机和副驾驶上的下来活动腿脚,好象堵车堵得他们腰酸背痛。他们敞开的车门完全遮盖了老崔的视线。   云坤趁此时机,迅速拉开车门,猫腰站到中间车道上。闹哄哄的mini cooper缓慢减速,过了一辆又一辆车,终于一辆高大的厢式货车车头,见到了肃立不动的云坤。许如意咧开黑漆漆的嘴唇,笑中有泪。   云坤躺倒后座上,看着天空一点点变暗,完全黑下来时,海风的腥咸飘进鼻端。   小白无疑是今晚倒霉的,他负责送去医院。新买的衬衫被吐得乌七八糟不说,因为堵车,救护车驶不进来,他还得背着那个犯了癫痫的病逆着车流跑,直到千余米外的江滨大道口。   那一晚,罕见的大堵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登上了当晚的深州新闻。据新闻里说,一家化工厂的运货车发生侧翻,车内的化学制剂遗撒到路面,导致交通瘫痪。镜头里,交警拉了警戒线,又移除了路中间的隔离护栏,通往码头的车大部分被分流返回。   云坤的车也分流里,任越掉头驶回云家。二十分钟后当他离开时,任越又很客气地跟诸位警察道别。他还不忘给各位留下名片,推销说凭这个名片,生孩子赠送八项服务。   周四上午,肖宇飞来到云家大门前。这一回,他吸取教训,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出手。任他云坤再祭出冯镜或是李镜王镜,绝无逃脱的可能。   但肖宇飞按了很久的门铃,云家仿若一座空城,无应声。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正文在这里完结。余下是此文的番外。谢谢一直追看此文的各位,大家的留言让我干劲十足,一鼓作气写到了大结局。   这文是我所有文里,过程最曲折的一篇。写到后面,我只剩了一个念头,不要出现bug!呵呵。我怕圆不过来。   番外都很轻松,你们期待的肉末、肉包子,我尽量满足。但更新时间上,不能做保证了,坤哥要调养身体,我也得缓几天。   61章番外一   两年后。意大利北部小镇。火车站。   云坤与许如意提前半个小时来到站台,今天他们要接从深州过来的阿图。他们两个昨晚都有点失眠,尤其是云坤,辗转反侧。   阿图这次来也是走出海的路径。没办法,因为云坤的逃离,阿图始终处于警方监控范围。纪律师筹谋很久,又等风声散尽才落实行程。出海过程异常颠沛,上一回云坤走,到了目的地后有大半个月无法进食,不停呕吐。阿图身体强健,当然不会如他一般,但云坤仍旧揪着一颗心。   两年前,他们二人从深州离开先落脚到美国,连休养身体加上等待护照,整整停留了一年。之后,两人又去过加拿大,最后辗转着到了意大利。之所以绕这么一大圈,他们是要寻找一个安家落户的地方。因为有麻烦在身,他们无法象其他人那样公开随意地生活。美国和加拿大华人众多,倒是免去了语言上的障碍,但考虑再三,云坤决定还是避开中国人的聚集地。   选择意大利,一则因为许如意好奇这里;二则,意大利有很多小镇,据说生活安逸,气候宜人。符合云坤希望的低调宁静。他们驾着车半是旅行半是甄选,几乎走遍了意大利全境,最终选择了这个北部小镇。它背山靠海,有洁净清澈的空气,以及明媚艳丽的阳光。到了夏季旅游季节,来度假的人布满小镇,喧嚣热闹。而春秋冬季,它又恢复小镇独有的惬意和安宁。   在小镇生活了半年后,又有喜讯降临:许如意怀孕了。至今四个月的身形已经很显眼。云坤的喜悦自不必说,立刻极尽所能地照顾她。   站台上有长条座椅,云坤安排许如意坐下,又拿出包里的水杯,拧开盖送到她嘴边。许如意的孕期反应大,要不停地吃酸东西压下孕吐。最近云坤研究出一种超酸果汁,喝一口能管大半个小时。   “你说阿图还认识我们吗?”许如意一边喝一边问。之所以这么问,并非指她现在剪了短发,兼又怀孕,身材上发生改变。也不是云坤同样有显而易见的变化。而是听纪律师说,因为那次枪伤,阿图的记忆力不太好了。   云坤说:“鬼头不是说了,阿图哪都好好的。”他不愿意承认阿图忘记自己了,打心里抵触这个话题。昨天一整夜的不安也因为这个,他怕阿图拿自己当陌生人。   许如意想说,鬼头那小子的话你也信?但云坤的表情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阿图只要活着,我就知足。”他收回水杯,慢慢拧着瓶盖仿佛给自己打气,“那么危险的手术他都挺过去了,遗留一点小问题算什么?再说有你在,阿图在,我别无所求。”   “你忘了他。”许如意点了自己肚子一下。   “对,”云坤瞬间又开心了,摸她肚子,“哪能少了你?是吧?云大哥。”   云坤一高兴起来总是这么叫,他说,老大老二老三一直生下去,反正家里房子大,随便他们跑,人越多越热闹。他还津津有味地憧憬将来买一辆七人座的车,坐满了位置,全家去度假。许如意感觉这两年,云坤变化很大,不单是身体,心理上的转变也明显。原来的他冷峻严谨,现在仿佛接了地气儿,举手投足都是鲜活热情的。就象这里的阳光,透着那么股肆意和无拘无束。   当阿图从火车上下来时,着实让云坤和许如意吓一跳。他们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甚至设想阿图歪靠在轮椅上,但惟独想不到他以这种面貌出现——阿图染了头发,微红色,两鬓剃得短短的,是时下国内最劲爆的公鸡头。一条瘦瘦包臀的紧腿裤,上身的夹克缀满花里胡哨的闪烁物。最搞的是,挺大的男人了,他嘴里竟然叼着一根棒棒糖!   云坤与许如意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彼此的感受都差不多,那就是想咆哮。特别是云坤,酝酿了半天的拥抱生生破灭了。他认为阿图有不男不女的趋势。原来那个阳刚精干的阿图哪去了?   送阿图来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走了。剩下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云坤先说话了,“阿图。还记得我吗?”   阿图立即恭敬地鞠躬,以屁股为轴心,九十度的大躬,“云先生。”   云坤愕然,阿图一直称呼他二少。怎么忽然变成云先生了?再说这鞠躬,怎么那么眼熟?活脱脱是鬼头再版。   许如意想起,她跟鬼头通电话时,鬼头说过一句:图哥现在脑子不太好,但是不耽误吃喝。许如意仔细观察阿图,他眨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一看到本地人,他使劲皱着眉头,好象弄不懂状况似的。   “谁让你这么叫的?”云坤也是微微蹙眉,这一声云先生显得他们之间非常生分。   阿图含着棒棒糖,含糊的答:“头哥。”   “什么?”云坤没听懂。   阿图拿出棒棒糖,一字一顿的,“头——哥。”他说得郑重之极。   云坤气得嘴要歪了,难以置信地看许如意,“他说什么?他管鬼头叫头哥?”难怪云坤生气,鬼头比阿图小,无论如何不能是这个称呼啊!   许如意安抚地拍拍云坤手,她问阿图,“我是谁?阿图。”   阿图重新含回他的棒棒糖,“头哥说了,云先生身边的女人就是如意姐。”   云坤再一次抓狂,如意姐!这也是鬼头的口气。   “你这身衣服都是鬼头给买的?”云坤恨不得给他扒了。   阿图点头,很是炫耀地抖着手腕给云坤看,“头哥还给买了表。欧米茄,跟007的一样,三万块呢,你有吗?”   许如意‘扑哧’笑了,这烧包劲儿俨然是鬼头重现。她不知怎么安慰云坤好,他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了。她小声对他说:“我早就提醒你了吗,你老说没事。”   阿图在国内有纪律师、任博明时时关照,生活上有鬼头照顾,衣食无忧。虽然云坤也纳闷,阿图的生活费每个月少则四五万块,多的时候超过十万。当然了,钱不是问题,花多少云坤都担负得起。但花钱把阿图鼓捣成这娘气样儿,云坤实在火大。而且,阿图变得跟鬼头一样,动不动瞎得瑟,完全没有他原来的胆识气度,真叫云坤接受不了。   云坤立刻拉过他手腕,恨恨地摘下007的手表,“我没有,借我戴几天。”   阿图豪爽地一摆下颌,“送你了,我再让头哥买。”   许如意还是笑,她看出来了,阿图除了脑子有点问题,其它地方都是好好的。她最怕见到一个留着口涎,目光呆傻的阿图。那样,云坤一定痛苦不堪。现在的阿图活蹦乱跳,不是挺好?   她逗阿图,“你送他手表,送我什么?“   阿图拉过斜背的挎包,“这是头哥给你的。”里面是满满一包的棒棒糖,五颜六色。“头哥说了,他不来你这了,你这不好玩,深州好玩。他提前把生日礼物给你。”   许如意心里暗骂一声,鬼头这臭小子!什么她这不好玩?他们留在意大利的消息一直是秘密,他分明是活得很爽,又找到新靠山了。   “你拿着呀。”阿图热情地抓了满满两手的棒棒糖塞给她。   许如意忙按住他手,“行行,谢谢你。”   鬼头规矩地斜背好挎包,一板一眼的,“我吃了一颗。我饿。”   “那我们快回家吃饭。”许如意推了云坤一把,“走吧。你愣着什么?”   云坤这刻的纠结比昨天夜里还重,他仍旧无法相信这是阿图。他转身拨通了纪律师的电话。这才得知,阿图头部受伤,智力上也受了影响,目前大约是七八岁孩子的智力水平。纪律师猜到云坤会难受就隐瞒了病情。纪律师还说,已经有国内的专家给阿图会诊过了,基本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转的可能。如果云坤愿意,可以再带阿图看一下国外的医生。   云坤挂断电话,看阿图抖手抖脚地跟许如意说话,满腹怒火都化成了柔情,他过去,和气的说:“走吧,阿图,咱们回家。”   出了站口,阿图看到云坤的车,不满地问:“你就开这车?”   云坤开的是两厢菲亚特,在意大利大多数都是这种微型车。他们入乡随俗,不能太张扬。   “这车怎么了?”云坤问。   “回头我让头哥给你买一辆好车。”阿图信誓旦旦的。   云坤又要瞪眼,鬼头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的,还用他给自己买?许如意忙推推他,要说她比云坤更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啊,”她对阿图笑,“买一辆什么好车?”   阿图被问住了,挠挠头,“反正特别好的。头哥说了,有身份的人就得开好车。头哥就开好车。”   许如意哼一声,“鬼头有身份?”   阿图嘿嘿笑,“头哥说他有身份证。”   阿图这句机灵的接话终于叫云坤绽开了一点笑脸,他依稀看到熟悉的阿图回来了。   驶上路面,坐在前排的许如意不时回过身来,给阿图介绍一下小镇。路过一间支着几把遮阳伞的咖啡馆时,她说:“这是我的店,明天带你来看。”   云坤担心许如意嫌小镇生活无趣,投资开了一间咖啡馆给她。原本许如意想开小酒店,等旅游旺季来了肯定生意好。她在深州也学过一些管理,但云坤不希望她太辛苦,挣钱是次要的,帮她打发时间而已。   “从这里过三个街区就是咱们家了。阿图,以后你要是闷了,就来这里找我。”   “我没空,”阿图拒绝,“我要打僵尸。”   “打什么?”云坤没听清。   鬼头掏出包里的ipad,大声解释,“打—僵—尸。”他说玩就玩,抱着机器再不抬头了。   云坤恨恨道:“就不该让鬼头跟着他。”   “慢慢来。”许如意安慰他。   到了家,云坤系上围裙下厨房。小镇里没有中餐馆,他们一般在家里自己做饭。这又招得阿图牢骚,“我要出去吃。吃大餐。”   “好吧,出去吃。”许如意点头。   云坤火了,“坐下,今天哪也不去,吃我做的饭。”   他心疼阿图一路颠沛,几天前就拟好菜谱,昨天又四处采购,想着让他吃到深州口味的饭菜。他倒好,一扬脑袋要出去吃,俨然被惯坏的孩子。云坤打算好好扳他的坏毛病,千万不能象鬼头一样。   不用说,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这种较劲持续到了晚上睡觉。云坤准备好了睡衣,叫阿图洗澡后上床休息,而阿图精神头儿健旺,要求云坤带他去夜总会玩。可想而知云坤气成什么样,差点扇他一巴掌。他发火了,阿图立刻老实很多,乖乖拿着睡衣去洗澡。   许如意看云坤累了大半天,也是心疼他,劝他回去歇一会,由她来跟阿图说几句。等云坤出去了,许如意简单规整了被子,调了台灯亮度,都做好等着阿图出来。   洗完澡的阿图没了高耸的公鸡头,湿发耷拉到眼前,衬着干净闪亮的大眼睛,比白天顺眼多了。钻进被子时,他偷偷地瞧许如意一眼,问:“云先生生气了?”   “有一点。”   “头哥说不许惹他生气,要不他该不要我了。头哥说,云先生有钱,他要是不给我花钱了,我会饿死。”   许如意象哄孩子一样,“你那么听鬼头的话。你知道鬼头最听谁的?他最听云坤的,所以你也得听云坤的话。云坤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你做的事就不做。他高兴了会给你买好多好东西,比鬼头买的还多。知道吗?”   阿图瘪瘪嘴,格外委屈的说:“云先生把头哥给我买的衣服扔了,他说难看。”   许如意起身拉开衣柜门,“你看,这都是云坤给你买的,你想穿哪件就穿哪件,这些衣服比鬼头买的好看。”   衣柜里整齐划一挂着的衣服瞬间治愈了阿图,他高兴了。   许如意又问:“阿图,你还记得云坤吗?”   “嗯。”他点头。“云先生养栀子花。”   “还记得谁?” 许如意很想他说,我也记得你。   “奶奶。”   “还有吗?”   阿图羞涩地将被角拉高,遮盖了一半面孔,“还有……小艾。”   作者有话要说:鬼头就是这么荼毒阿图的,看到了?那个没节操的小鸭子,欠抽不?   62章番外二   许如意离开阿图房间,关门后,只见云坤在楼道里徘徊。   “不是让你去休息?”   云坤不放心地看一眼阿图的门,“我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   “还好吧。阿图让鬼头带得浑身坏毛病,的确得管,不过你也别急。说多了他一时也理解不了,慢慢来。”   “你告诉他灯的开关在哪了?”   “你真啰嗦,云老爹。”   云坤也意识到自己麻烦,讪讪笑了一声。回到他们自己的卧室,云坤帮她脱掉身上外套,又去放了洗澡水,然后叫她,“放好水了,洗澡去。”   许如意回想刚才,忍不住又要笑,“刚才阿图洗澡,你那个架势还要跟进去似的,你打算看他洗?还是帮他洗?”   “唉,”云坤叹一下气,“我也是糊涂了。看他的模样还当他是原来的阿图,可一听他说话又觉得是孩子,举手投足还跟鬼头一样张狂,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他了。混乱。”   “就拿他当孩子吧。多点耐心。”   云坤郁闷地点头。   “云坤,我觉得阿图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云坤感慨,“是啊,我也很知足。现在的一切我都很知足。”   这并非一句虚言。现如今的云坤完全不敢回想当初。刚到美国那阵儿,他身体脆弱,生死恍若一线间。幸亏许如意细心照料,否则化成一缕孤魂也未可知。稍好一些,云坤还有东山再起的念头,又是许如意力劝他暂时放下这些,先看看环境再说。他采纳了这个建议。或许远离深州那种禅精竭虑的生活,头脑变得轻松,虽然他们不停地在各个城市间穿梭,他的身体却逐渐好转,尤其来意大利后,人还胖了十几斤。   当然还有一件事的发生,让云坤有种彻底放下的豁然。那就是父亲云邴楠的死因。   这事的发生不得不先从另一件事说起,那就是曹品彰的意外身亡。曹品彰被杀,在曹家引起轩然大动。警方尚未侦破,曹家争夺遗产的大幕就拉开了。一向不和的二房何阿娇与三房戴小姐突然结成了联盟,她们一致对大房发难,为自己儿子争取利益。大房哪是她们的对手,加之她根本不懂生意,保守懦弱的家庭妇女而已。眼睁睁看着曹品彰挣下的千万家产突然成了负资产,不但欠下银行贷款,就连会所和夜总会也成了亏钱的无底洞。永昌集团那里更是入不敷出。她的胆子都吓破了。   大房的几个女儿倒是想帮助母亲,她们前后奔波,找律师打官司,闹得沸沸扬扬。遗产案拖了大半年,结果未见到,大房那里反而被讨债人和债权人逼得日夜不宁。最终,大房同意二房三房提出的和解方案,她不求富贵,只求安生度日。经过谈判,大房和几个女儿仅仅得到一百余万和两套房产,相比较曹品彰的身家,跟打发要饭的也差不多。   这边的尘烟尚未落尽,二房和三房又突然闹起了内讧,互相抓挠的照片被记者拍到,还上了报纸。深州人都等着再看一场大戏时,二房和三房又突然和解,三房还主动放弃了到手的部分股权,并表示心情不好考虑要移民国外。   当大家以为这事就此尘埃落定时,网上突然有人捅出一桩多年前的凶杀,矛头直指曹晋安。云邴楠在深州的旧部听说后,为此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弄得警方也不得不介入调查。结果,一则看似空穴来风的消息竟是确有其事。曹晋安在离境前两日被捕,他也供认了全部事实。   远在海外的云坤蓦然听说此事,震惊不已。他开始时时关注事件发展。   曹晋安入狱后,其母戴小姐经受不住刺激,不知为何驾车冲向何阿娇,企图与她同归于尽。当然,何阿娇没有死成,只伤了几条肋骨。反倒是戴小姐命运不济,高位截瘫彻底躺在了病床上。这场战役,何阿娇成了最后赢家。   作为局外人看这场乱纷纷大戏,背后的隐情和筹谋,云坤不得而知,但是别忘了,他是个心机深重的人,稍加思索,很多事情也能揣摩一二。特别是纪律师想法弄来了曹品彰死亡的案情调查书。云坤纵然不了解医学上的事,可一看曹品彰尸检报告,他就全明白了。当然,他没去问许如意,她选择不说,那么他也该配合,佯作不知并且守口如瓶。   那之后的一晚,云坤拉着许如意出去散步。面对着与老宅那晚同样皎洁宁静的月亮,云坤郑重其事告诉她:如意,从今往后我为你而活。   许如意笑了,仿佛得到了承诺一般开心。   也是从那以后,云坤真的做到了‘放下’。他不再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   “还在想阿图吗?”许如意洗过澡出来,见云坤沉默不语地坐在沙发上。她捏高云坤的唇角,摆出笑脸来,“要不你等会过去为他掖一下被子,再在额头上印一个晚安吻?”   云坤好笑地打了她屁股一巴掌,“他是我儿子吗?”   “我看你这么忧心忡忡,可以想见很多年后,你一定是个脆弱的老爸。等你儿子翅膀硬了要飞,你会垂着眼泪,默默对着他小时候的照片哀戚。”许如意故意乱扯,好化解云坤的惆怅。   云坤嗤道:“瞎说。”   许如意明白他的心结,于是认真地说:“你为阿图难受我知道,但他已经来了,不需要你再牵肠挂肚了。剩下的是怎么跟他相处,让他接受你。忘了原来的阿图吧,不然你会永远难受。阿图总是见你发火,他也害怕。你得跟鬼头学,多哄着阿图。”   云坤想了一下,“你没说错,看样子我真的要成他爹了。”   许如意不乐意了,“你别逗了,阿图管我叫如意姐,你是他爹,咱俩成什么了?辈份乱套了。”   云坤总算舒展了一丝眉头,“我是他哥。”   “更乱。我肚子里有云大哥了,你又跟孩子抢?”   “你老有话堵我。”他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即使不放心,云坤也压抑着没去阿图那。今天他当了无数次恶人,恐怕阿图睡前绝对不想再看见他。他去洗了澡,然后躺到床上,照旧给许如意读一段书做胎教。   她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现在她剪了短发。因为怀孕人胖了一圈,恍若又有了肉嘟嘟的小包子脸。云坤读几句瞟她一眼,再读几句再瞟瞟,最后干脆扔下书,附到她耳边,“我好象很久没看孩子去了?”   “嗯?”她睡眼惺忪的。   云坤缓缓解她睡衣,“我刚才一算日子,从你查出怀孕我们就没做过。我说刚才洗澡时小弟弟瘦了,原来饿了这么久。”   许如意闭着眼无声地笑。   “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听,”她抗议,“你的故事毒害孩子。”   偶尔,出于活跃情趣,云坤讲些黄段子给她。那都是深州时,在他家场场不断的酒桌上听那些兄弟们讲的。云坤专为逗她一乐。   “这个不毒害,这是个充满爱的故事。”云坤解开最后一粒睡衣扣,“从前,有一对龙凤胎在妈妈肚子里。姐弟俩聊天,姐姐问弟弟,你说爸爸好还是妈妈好?弟弟说,妈妈好,妈妈孕育了我们。姐姐说,我觉得爸爸好,爸爸每周都来看我们,你瞧你瞧,爸爸又来了。”   “你好邪恶。”许如意睡不着了,笑着用脚尖踢他。   他攥住她脚踝,一路向上吻着,痒得许如意求饶,“你快停,我笑大了喘不过气。”   “那就换个方式。”许如意已经剥得□呈现在他眼前,他探进一根指头,徐徐挖弄着,“我先伸手跟云大哥打个招呼。”   “留神他咬你。”   云坤一边不急不躁地挑逗她的关键点,一边观察她反应。很快,许如意有了感觉,鼻端溢出碎碎轻声,黝黑的瞳仁也蒙上一层潋滟,“你要轻一点。”   云坤知道她担心什么。自打知道怀孕,许如意就格外紧张,这个孩子是她期盼了许久的,又是头胎。虽说至今都是平安无事,但毕竟刚四个多月,各方面还不稳定。   “好,我悄悄的,不吵醒他。”云坤小心地跨坐到她腿间,架起她腿,一寸寸顶进去,没入后,他抱起她垫到自己腿上,仍旧不敢放肆,改为划圈研磨她。   许如意耐不住撩拨,娇呼一声,“你动呀。”   云坤哪里敢动?许如意的肚子就在他小腹,一旦开动起来势必碰到她,可若是不动,他箭在弦上,饥渴难忍。不得已,他就势躺倒,托着她坐到自己身上,“你自己玩。”   “你……你讨厌死了。”她哼哼唧唧开始,大幅度的动作她也是不敢的。而越是小心下面越是绞紧,刺激得云坤背上阵阵窜麻,无形中又硬了几分。上面的许如意慢腾腾起伏,越慢越能体会到摩擦所带来的痒,那痒化解不掉,简直钻到了骨头缝里。恨不得来一场狂风骤雨才能过瘾。她委委屈屈地嘟囔,“都是你,干脆就不要做吗,做又不让我吃到。难受死了,你快让我舒服,不然我……我好痒。”说到后面几乎添了哭腔。   她急,云坤更是急,这慢摇刺激得要命,内层炽热仿佛岩浆汩汩,烫得他如颠如狂。搁在平时,他一准扳开她双腿大开大合了。可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克制。“你先下来。”他暗哑着嗓子说。   乍一离开,许如意分外不满,她刚吃到开头,后面若是没了百爪挠心。“你快想办法。我还没舒服呢。”她不依不饶的,“哪有你这样的?做还不做完。”   他哄着,“好,让你舒服。你不舒服了我不出来。”他摆好她身子,选择从后面进入。   “不要凶呀。”她赶紧提醒他,唯恐他撞得狠了,肚子受不住。   云坤款款而动,小心地掌握尺度。这比刚才好发挥,怎么让她密集快速地得到感觉,云坤驾轻就熟。他将驰骋变成小角度的顶弄,等她颤抖着抓紧床单,发出满意的一声俄吟,云坤有种终于伺候好女王陛下的庆幸。他自己仍憋得硬硬的,却是不敢发泄,转头去卫生间用手解决了。   再回来,她面如桃花,被滋润后的餍足愈发显得唇红齿白,“你看到孩子了?”   他意犹未尽的,“哪看去啊?估计云大哥只闻其声了。”   她咯咯地笑,“美吧你,下回连声也不让你出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个尺度没锁,就写曹晋安的番外。   63章曹晋安番外   曹晋安第一次见到何阿娇那年,他十一岁。他陪父亲曹品彰出席一个饭局,吃到中途,不知为何闹起了肚子疼。曹品彰马上派带儿子到楼上客房休息。   迷迷糊糊睡过一觉后,曹晋安被外面套间里奇怪的声音吵醒了。他下地拉开房门,想看看谁外面。刚拉开一道缝儿,曹晋安被所见的状况吓懵了。他爸曹品彰衣衫不整站沙发前,裤子凌乱地褪到了脚面上,衬衫遮挡下,两片紧实精干的屁股正对着他。   羞得曹晋安立刻掩紧房门,心口扑腾扑腾地跳。过了片刻,他又好奇地拉开一条窄缝,偷偷望了出去。从他的角度,仅仅能从父亲半裸的腿缝间看到沙发上坐了个女,而这个女与父亲做什么,他无从得知。曹品彰的臀部不停地摆动,带得他皮带上的钥匙坠哗啦地响,就是这种细微的动静吵醒了曹晋安。   这时,空气中有滋滋咂咂的响声,只听曹品彰吸着气骂道:“操,别出声,儿子睡觉呢。”   声音立刻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曹品彰自己的惊叹,“这是嘴吗?简直他妈的爽死。”   曹晋安看了半天也弄不懂他们做什么,但好奇心又驱使着他不停地看。最后,只听曹品彰压抑地闷哼两声后,拎起裤子去了卫生间。这下,被他遮挡的女露出正脸来。   曹晋安认出,她刚才饭桌上坐他和父亲的斜对面,是另一个叔叔带来的女。她抽烟的姿势非常……漂亮。可眼下的她没了吃饭时那股劲。她仰靠沙发背上,脸颊、眼睫毛上以及嘴角都挂满了湿漉漉的东西,象泪水又象被泼了什么东西,有些还滴滴答答淌过了下颌。   曹晋安见过很多年轻女围绕父亲身边,她们统统被他妈称为贱~货或是贱女,但曹晋安觉得今天这个仿佛有点不同。她不象那些女叽叽喳喳的,笑得娇滴滴的又很放肆,吃饭时除了吸烟,几乎听不到她说什么话。此刻她这么可怜兮兮地倒着,发髻散乱的样子特别……曹晋安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就是觉得让担心。曹晋安想,是不是应该送一条毛巾给她?抑或问问她情况?   曹晋安看得太专注了,冷不丁那个女一转脸,他们眼神交汇了。他本能地想关上门,跑回床上去。但手脚象被施了魔法一样,动也不能动。   那女跟他对视了几秒后,突然笑了,她俯身倚到沙发扶手上。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陡然短了半米。她挑起纤长的指头,划着脸上湿漉漉的东西,捅进嘴里,滋滋咂咂含着自己的指头。最终,她鼓起嘴,嘬着指尖上浊白的液体,狠狠地发出一声,象极了脆亮的一吻,贴面颊上那种。   曹晋安的脸突然红了,不为别的,那女表现出的高傲和戏弄,颠覆了他刚才的担心。原来她并不可怜,或许她还心里嘲笑自己是个傻瓜。这念头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愤怒,他紧紧地抿起嘴角,转身离去。   躺到床上,曹晋安犹不能平静,他恨恨地想,那个女一定背后取笑他,笑他呆头呆脑。很快,他听见那女的高跟鞋敲击到地面上,她好象也去了卫生间。又等一会,曹晋安听见‘咔哒’一声落锁,卫生间的门锁上了。里外套间的客房忽然归于宁静,但这宁静没持续多久,有一种来自小空间内的、男女混合的呻——吟声,似有似无地回旋房间里。   曹晋安紧紧抓着枕头,掩住自己耳朵。但那声音仿佛有魔力,百折不挠地钻进他耳朵,刺穿他耳膜。那女的声音痛苦不堪,仿佛备受折磨,要求解救。而他父亲恶狠狠的低吼,豺狼虎豹一样。曹晋安又离开床,这一回,他走出睡觉的房间,渐渐靠近卫生间。他想,是不是咳一声就能制止这种状况?她有没有危险?当他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曹晋安发现自己又一次上当了。她的声音听似痛苦,却又夹杂着百转千回的撒娇,尾音悠长得象绵绵倾诉。   以曹晋安的年龄,暂时还理解不了这叫声的缘由,可无疑它不是听上去那么糟糕,倒象是诱他过来的手段。曹晋安缓缓停住步伐,拳头不知不觉攥紧。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女叫何阿娇。她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母亲戴小姐嘴里。终于有一天,母亲带杀进夜总会将何阿娇痛打一顿。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曹晋安也旁边,透过群,他打量那个被撞得满脸是血的女,她不躲也不擦,任着那些血淌得到处都是。曹晋安想起,曾经那些湿漉漉的东西也是这般的。   夜总会的老板出来劝解,又命令何阿娇给戴小姐赔罪。戴小姐一直以曹品彰夫自居,道上混的统统卖她面子。没同情何阿娇。众都看着她跪自己淌下的血迹上,十足的倒霉相。   走时,戴小姐扔了五十块钱到何阿娇脸上,叫她自己买药涂了。曹晋安经过她身边时,胆怯地看她一眼,不料她竟然记得他似的,咧开嘴角,血肉模糊的对他笑。   曹晋安恍若觉得,她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懦弱。他立刻转开目光,逃似的追上母亲。戴小姐的火气并不因为一场胜仗而消融,她掐着儿子的手腕,发狠的说:“叫跟着爸,就不会骂开那些贱女吗?不跟一条心,妈还靠谁去?”   曹晋安很是绝望,他阻拦不了父亲,也安慰不了母亲,他是个无用的傻瓜,无用的间谍。   曹晋安第一次行男女之事那年,他十九岁。他已经从无数视频中弄懂了当初父亲与何阿娇沙发前所做的事。他也褪尽裤子,站到年轻女面前。她是母亲夜总会的小姐,有一双跟何阿娇类似的眼睛。   那小姐对一脸稚气的他惊诧不已,“哟,这么会玩哪?”   曹晋安不喜多言,他一手捏着顶翘的家伙,一手按住小姐头发,耸动腰部。初被含住,他颤抖地哼出声。小姐挑起眉梢,妩媚地笑,仿佛早有预料,又仿佛窃笑他的笨拙。   曹晋安立即疯狂了,双手抱住她头开始顶。小姐措手不及,惨呼闷喉咙间,这愈加刺激了他,不顾一切地狂弄……不到一分钟他就缴械了,远不及当初父亲的战绩。浓稠的液体涌出她嘴角,还夹着斑斑血丝。曹晋安提起裤子,进了卫生间。缓了几分钟,他勾手叫小姐进来。他要复制卫生间里的一场。这回,他更加发狠地猛冲,将积攒了多年的雄性荷尔蒙和压抑多年的怒火悉数发泄出去。从盥洗台到浴缸,又将她顶到马桶水箱上,前后数个小时。直到小姐双眼泛白,奄奄一息,直到他瘫倒地再也动不了。但事后,曹晋安并不满意,他觉得小姐叫的声音太难听,连何阿娇十分之一的水平都不到。   十九岁开始,曹晋安周而复始地玩这种游戏,先是沙发,后是卫生间。当然他只夜总会小姐里寻找对象,或者说小姐是必要条件之一。终于,叫他找到了一个匹配度最高的。那小姐能发出与何阿娇一模一样的声音,也会歪倒沙发上散发出同样可怜无助的眼神。曹晋安居高临下看着她,劈手扇出一记耳光,打得小姐嘴角淌血。那些血和浊白的液体混合,蜿蜒着淌过她下颌,曹晋安心满意足。他拿来毛巾,给她擦干净脸,破天荒地领着女上了床。他温柔地对她,象个羞涩的小男孩一样亲她嘴。   曹晋安遇到许如意那年,他二十四岁。能遇到一个酷似何阿娇的女,这是曹晋安万万想不到的。彼时,他已经从少年压抑的愤怒中走出,长久地玩沙发、卫生间的游戏,他有点厌烦了。何阿娇越来越风情万种的变化,也让曹晋安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但他仍旧找机会靠近她,譬如去会所吃饭,欠下餐费。可他的计划总是落空,得势后的何阿娇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宛如他这根本不存。   许如意年轻漂亮,她没有何阿娇的风情和高傲,却比她多了体贴温暖。当她拍着曹晋安后背,问他有事没事时,曹晋安有种拉过她手痛哭一场的冲动。过山车上,许如意飞扬的发丝拂过他脸颊,曹晋安狂喜不已,他想,这就是他想带上床,亲她嘴的女。   作者有话要说:何阿娇于曹胖子的意义,你们懂了吧?   64章番外篇之一家四口   八月份的时候,许如意生产。她年纪轻,身体底子又好,推进产房前后不到十分钟,儿子顺利降生。云坤给孩子起名云瑞,寓意美好的开始。他和许如意的护照都放弃了原来的名字,儿子总算可以堂堂正正用回云姓。   两都是初次做父母,手忙脚乱自不必说,但这事有辛苦也有满足。尤其夜深静,小小婴儿躺他们中间,云坤与许如意都由衷地感到,生活又注入了新的希望。   阿图的状况也发生着改变,虽然他还是象深州一样,不离云坤左右。但这个不离与从前大不相同,它化成了对云坤的依赖,就象幼童对家长。伤后的阿图思维简单,与谁一起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黏上谁。因为许如意白天咖啡馆,家里只剩了他和云坤,所以一两个小时看不到云坤,他就会楼上楼下地找。   云坤也听从许如意的建议,基本拿他当孩子待,尽量少地发火或是瞪眼睛。其实,除却智力上的问题,阿图可以承担家中很多事。尤其是力气活,有阿图简直轻松无比。某天,阿图甩开膀子劈了很多冬季烧壁炉的木头,这可解决了家中一项大难题,云坤高兴的对着他头顶亲了一口。阿图认准这是表扬,下次再做了让云坤高兴的事,小牛似的顶着脑袋过来让云坤亲。   临近圣诞节,一场暴风雪席卷了欧洲。云坤他们所住的小镇也被波及。电视台提前发布了预告,提醒市民都留家中。许如意的咖啡馆也歇业躲避暴雪。   云坤家是两层小楼,大雪落到斜屋顶上,累积出厚厚一层,积得太多了,雪又大片地滑落下来堆到庭院里,结果雪上加雪,导致他家被埋了一大截。等雪停了,云坤和阿图出去清扫。不单要将那些积雪铲开,他们还得再辟出一条路。因为储存木材的仓房庭院角落,烧壁炉的木头也得补充了。   阿图挥着工具前面开道,没到大腿的雪清除起来极其费力,累得阿图满头大汗。云坤跟后面,一边拍实他铲开的雪一边替阿图掌控方向,埋头苦干的阿图一不留神就跑偏。终于清出一条通道,他们抱了满满一怀的木头回来。进门来,身上夹带的冷空气让五个月大的云瑞象小刺猬似的打了几个喷嚏。   许如意说:“看够烧两天的了。不用拿了。”   “不够,下完雪天气还会更冷,多烧一些免得冻着们。阿图,再去多抱一些。”说着,云坤将劈得工整的木头一一摆放壁炉旁。阿图动作飞快,又搬了两三趟。   许如意将云瑞放回摇篮里,然后煮了热可可,浓郁的香气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里。   阿图闻到香味,大声说:“要加奶油。”   “行。”阿图要干什么,许如意都回以这个字。   云坤里面的衣服都汗透了,他要回房间洗澡,上楼前叮嘱阿图,“扔几块木头进去,烧热点儿。一会们烤栗子吃。”   闻听有好吃的,阿图欢欢地应声,“Ciao!”阿图动不动喜欢模仿当地说话,听见一个发音后,翻来覆去要说上几天。意思他不懂,只觉得稀奇古怪的调子好玩。   “阿图,也回房间洗澡去。”许如意劝他,“然后换衣服来喝可可,加奶油的可可。”   “Ciao!”   添了新木头的壁炉比刚才旺了很多。许如意抱云瑞到壁炉前的地毯上训练翻身。柔柔弱弱的小家伙用力克服妈妈设下的困难,手掌大的小脸憋得涨红。练了几次,累得他鼻尖上冒了几粒细小的汗珠。   “了不起哦,云大哥。”许如意抱起他,笑眯眯夸赞。   小家伙严肃地眨一下眼,娇嫩的小手抓过妈妈脸颊。   这时,阿图风驰电掣从楼上下来。他洗澡总是很快,几乎用水蘸一下就跑开。因为惦记热可可,今天这个澡快得跟洗脸时间持平了。许如意赶紧放下云瑞,拿了毛巾给他进行二次处理——擦掉头上那些滴答的水珠。   “阿图,头发又长了。一会们剪头发吧?”   “没有奶油。”阿图的注意力可可上,顾不上别的。   “自己放,罐子酒柜顶层呢。”   阿图象个灵巧的大猴子,一撑板凳越过去,“Ciao!”   许如意去厨房拿了秋天储存的栗子出来,擦洗干净后,用小刀切开一道口,都准备好等会让云坤烤。   回到客厅,只见阿图跪云瑞身前,不知鼓捣什么。她凑过去一看,阿图一手拿着奶油灌,挤出一个泡来放进自己嘴里,又挤出一个小点的抹到云瑞嘴里。五个月大的云瑞吃得津津有味,粉嫩的小舌头不时伸出来舔啊舔。   “阿图,”许如意赶忙阻拦,“云瑞还小不能吃这个,自己吃。”   “好吃,甜的。”阿图解释。   “等云瑞长了牙再让他吃,行吧?”许如意快速从儿子嘴角抹干净那些奶油。   “他哪天长牙?”阿图似乎有点等不及。   “嗯……夏天,等们再去海边游泳的时候,他的牙就长出来了。”   一听游泳,阿图眼睛发亮,“想去海滩。”赶上暴风雪不能出房间,阿图憋坏了。从家开车十分钟就可以到海滩,天气晴好的日子,他们一家四口常去海边散步。阿图喜欢撒着欢地沙滩上跑,还能利落地来几个键子翻。   “等雪化了,天暖和一点就可以去了。”   “Ciao!”阿图高兴了,他放下奶油罐,开始关注躺志高玩具架下的云瑞。小家伙表情严肃,很是胸有成竹地啃自己的拳头。阿图认真纠正他的坏习惯——拿开他手。仿若有意无意的,云瑞穿着连脚裤的小脚抡起来,软绵绵的蹬阿图脸一下,再一下,蹬完了接着啃。阿图不屈不挠又拉他小拳头,云瑞再蹬。   许如意坐旁边,笑融融看着他们俩。阿图穿了红色的套头卫衣,不时蹙眉或是嘟嘴的动作,更显孩子气。有几次,许如意从咖啡馆回来,推开门即能见到壁炉前,阿图和云瑞同方向躺倒酣睡,他憨憨的睡姿趴云瑞身边,象极了守护者。回想阿图深州对云坤的忠心耿耿,许如意眼眶有点湿润,她问:“阿图,这生活开心吗?”   阿图还是跟云瑞斗争,没空答话。   “以后守护云瑞,等云瑞大了再让他守护。”   这时,云坤换了干爽的衣服走下楼梯。他穿了浅白色的V领毛衫,下面一条灰色丝绒材质的运动长裤,欣长的身姿妥帖利落。许如意越看越喜欢,狗腿地迎上前,“云爸爸好帅!”   “当然。”云坤大言不惭。   “云爸爸累不累?”   云坤弯腰抱起她,继续吹嘘,“小意思。”   许如意咯咯笑,就势用双腿夹住他腰。从前,不要说抱这件事,就是当着家里佣亲热一下云坤都是不肯的,非得躲到无之地。到了这边,他开放多了。   一阵绵长细致的深吻结束,云坤将她放到地毯上,拍拍她还没褪去的小包子脸,“乖乖等着,咱们烤栗子。”   “Ciao!”   许如意端了热可可,坐云坤身边,殷勤地请美食制造者忙碌之余啜上一口。   “云坤,马上到圣诞节了,们去教堂参加平安夜好不好?”   “可以啊。”他回头吩咐阿图,“咱们家里也要布置圣诞树,等雪化了,和去伐树。”   “什么是圣诞节?”阿图不解。   “就是春节。”许如意很干脆。   “那要吃年糕。”阿图忘不了吃。   “这个……估计没有。”许如意求援地看云坤一眼。小镇出售的都是本地食品,购买中国特色的要到唐街或者中国聚集地才有。   “年糕么,过了新年让吃。”云坤很是肯定的说。   “哪来的?”许如意好奇。   “过了新年大伯和伯母来意大利旅游,让他们带一些。”   “真的?大伯他们来?”许如意惊喜,“那们要好好招待他们一下。”   “们去罗马,跟他们那里碰面。”云坤谨慎小心,断不肯透露自己何地。即使是纪律师和任院长,也仅仅知道他意大利而已。“他们想看看云瑞。到时候们一起罗马玩几天,然后他们还要跟旅行团走。阿图,还记得任院长吗?”   阿图茫然地摇头。他的记忆力维持不了多久,现对鬼头已经模糊了,再不提什么头哥。   “他是大伯,也是云瑞的爷爷。”   “那……叫他什么?”   云坤说:“也叫大伯。”他继续对许如意说:“们再从罗马去法国。”   云坤正接受一种新的基因疗法,来治疗他受损的肝部。每隔两个月去一次法国。许如意怀孕生产,最近几次都是他自己去的。现云瑞稍大一点可以带着他了。   “好呀,阿图,们跟云坤去法国玩。”   今天让阿图接受的信息太多,他有点晕,“法国比海滩好玩吗?”   许如意笑,“法国有很多美女,象伊莎贝拉一样漂亮的。”伊莎贝拉是咖啡馆里的侍者。许如意总觉得阿图喜欢她,去到咖啡馆里常常不转眼珠地盯着她看。其实,许如意一点不认为伊莎贝拉好看,满脸雀斑。但谁摸得准阿图的口味呢?   一听伊莎贝拉,阿图直摇头,“她不好。”   “不好?”   阿图很认真的点头,“不好,她不穿奶罩。”   许如意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她旁边的云坤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托盘里的栗子都掉了出来。气得许如意掐他一把,“讨厌。”   栗子烤熟了,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阿图津津有味剥着吃,他还想给云瑞尝一点,但是想起他没有牙,也就作罢了。   许如意枕云坤腿上,等他剥好了扔进自己嘴里。栗子很烫,云坤不停抖落几下,他修长灵巧的手指看许如意眼里,“云坤,知道最喜欢身上哪吗?”   云坤想也不想的答:“小弟弟。”   “啊?”阿图转头。   “流氓。”许如意暗瞪他一眼,“是的手。手很漂亮。”   “小弟弟也很漂亮。”   阿图又转头,然后很是同意地点一下。   “阿图,吃栗子,不许偷听们说好。”说完,许如意一扑身压到云坤身上,连揉带掐地收拾他。   窗外,大雪过后又刮起凛冽寒风。屋内,暖意融融,壁炉里有熊熊跳跃的火苗,玻璃窗上凝结出厚厚的水蒸气。吃饱喝足的阿图微微打起了鼾声,闹够了的云坤与许如意也依偎着陷入沉睡。只有云瑞继续啃着他的小拳头,一脸沉思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到此彻底结束了。原本我还写了不少他们一家四口的趣事。天知道,我多想遛他们每个人出来,可没完没了的番外实在不妥。就让他们一家四口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之前我写文,每次写下‘全文完’都会由衷地松口气,可是这回却特别不舍,特别不舍……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