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一秒的天堂 作者:刘小寐 文案 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 文案改编自《恋爱的犀牛》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主角:钟浅 ┃ 配角: ┃ 其它:有虐有宠有那啥 ================== ☆、一秒的天堂   钟浅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看自己,白色短袖衬衣,藏青色短裙,干净整洁,还算体面,领结被她摘了,可依然能看出这是某高中的校服。   如果还不够充分的话,后背和椅背之间还有她的大书包。   这副打扮周围环境有些违和。   好在这里的人都是见惯世面的,从她进来到现在并没有异样眼神。   这里是本地最贵的咖啡厅,可她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她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   一串高跟鞋触地的咯咯声有节奏地由远及近,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包裹着某大牌最新一季裙装,臂弯挎着的另一大牌限量款皮包,长直发随意披在肩头,一副墨镜遮去半张脸。   标准明星范儿。   女人摘下墨镜,五官精致中带着一丝冷漠,施施然落座后不慌不忙开口:“找我什么事?”   这女人名叫沈琪,曾经小有名气的模特,气场很足,再加上身高优势,无论站或坐都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钟浅不觉挺了挺胸,平静开口:“我就不兜圈子了,请你离开我爸。”   对方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你妈妈让你来的?”   “不是。”时尚界有句名言,less is more,钟浅觉得有必要借鉴,惜字如金,方显身价。   沈琪抬手撩了下头发,视线扫过钟浅身上校服,“下午没课?高中生不是应该很忙吗?”   钟浅不卑不亢,“谢谢关心,我成绩很好,少一节课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学。”顿了顿继续道:“倒是沈小姐您,我爸妈还没离婚,你现在就是个小三,人人唾弃的角色,还是关心一下您自己吧。”   她的声音不高,但也不低,这里虽然每张桌都间隔较远,中间也有装饰物影影绰绰相隔,但沈琪毕竟算是个人物,还没等钟浅一字一顿慢悠悠说完,沈琪脸色就变了,迅速变幻几下后,眼里盈满笑意,只是嘲讽意味明显:“这话你该跟你爸讲,还是说,”她话锋一转,“你根本就见不着他?”   她说着笑意更胜,声音却变轻,只是听起来尤为刺耳:“对了,你爸多久没回家了?”   钟浅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接话。   沈琪扳回一局,不由自得,身体往后靠了靠,“钟浅是吧,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别插手,如果非要插手,不如回去劝劝你妈,赶紧签字,别自己不幸福还非得拖着别人跟着不痛快。”   对面没有声音,小姑娘一动不动,到底还是个孩子,沈琪似是没了斗争兴致,捞起皮包起身,末了却不忘撒把盐:“对了,晚上我会提醒你爸一句,不忙的时候回去看你们一眼。”最后两字特意加重。   说完就转身就走。   “等一下。”   迈出两步时身后终于传来声音,沈琪本/能地回头,眼前一道水光,随即一凉,毫无防备地被泼了一脸。   她失态地尖叫,又本/能地捂住嘴,像是怕周围人听到,墨镜还没戴,来不及找纸巾两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下,这才看清面前的罪魁祸首。   穿平底帆布鞋的钟浅比她矮了一个头不止,可是此时站得笔直,不慌不忙地把空杯子放到桌上,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屑,“怎么,还想打我?”   沈琪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举起一只手,优雅地停在半空中,新做的美甲气得微微发抖。   钟浅视线往她身侧一飘,沈琪这才听到动静,是闻声赶来的侍应,手里已经拿了一条毛巾,试探道:“沈小姐您没事吧?”   还是,被认出来了。   钟浅微微一笑,好心提醒:“沈小姐身上脏着呢,再多拿几条毛巾才够。”说完也不理会侍应的尴尬以及沈琪陡然黑下来的脸色,拎起椅子上的书包就走。   出了咖啡厅,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劈头盖脸晒过来,钟浅那一点胜利的兴奋顿时消弭干净。本来也没什么可兴奋的。来这里本身对她来说,就是种耻辱。   她叹口气,背上双肩包,看了眼手表,下午的自习课不去也罢。   站到路边,抬手叫了辆出租车。   家里跟往常一样,客厅空旷得象广场,人语声从小花厅传来,当然还少不了麻将牌稀里哗啦。   钟浅换了鞋径直上楼回自己房间,放下书包,在椅子里呆呆坐了一会儿,门没关,熟悉的娇笑声传上来,有些刺耳。   下楼到餐厅拿了罐可乐,冰镇的液体灌进喉咙那一刹那,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仿佛无数根小钢针扎进咽喉,让她想到一个词,封喉。   她端着可乐走出后门,经过花厅时随便扫一眼,还是那几个人,还有个面孔略生的男的,貌似是其中一个阿姨的什么亲戚。   那些人玩得正开心,没人注意本就不该这时候出现的她,她就坐在不远处的长廊下,一口一口的喝着,眼睛看向几步之外花丛中的一架秋千。   秋千是电影里常见的公主款,只是年头不少,白色的漆已落得斑驳,那被风吹日晒过的绳索怕是已经禁不起她的体重。   夕阳不错,却触不到她这个角落,这样的午后,她感到寂寞,很寂寞。   方莹打完牌,送走牌友,心情不错,上楼时哼着流行歌曲,一进卧室看到站在窗边的女儿不由一愣,“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钟浅看着身材苗条保养得当、跟自己形如姐妹的母亲,“我今天约了沈琪见面。”   方莹惊讶了一下,随即嗤笑,“见着了?那个贱人很难缠吧。”   钟浅冷冷回道:“你口中的那个‘贱人’已经霸占了我爸三年。”   “那又如何,你爸不可能娶她。”方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摘耳环,今天穿的旗袍,配的翡翠,很有复古味道,无所谓的表情更为这味道增添了几分神韵。   钟浅走到她身后,直视镜中的脸,“你不想知道我们都说了什么吗?”   “猜都能猜到,你让她离开你爸,她拒绝,应该还会顺便奚落你几句,把我也捎带上。”方莹合上首饰盒,笑了下,“你何苦去找不自在。”   钟浅气不过,“这本来是该你做的事。”   方莹不屑道,“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我才不会做。”   钟浅冷笑,“身份?您这钟太太的身份还能保持多久?这种有名无实的身份根本就是个笑话。”   方莹脸色终于变了,霍地起身,“够了,你今天吃枪药了?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   “你们的事,指的是各玩各的吗?今天来的那男的你们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没看见。”钟浅一时情急,把不经意瞥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回答她的一记清脆的巴掌。   “你胡说什么?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的肉,你到现在还帮着那个人,别忘了,是他先不要的我,还有你。”方莹用手指点着女儿的鼻尖,咬牙道,“你要是还有点脸就别去巴巴地找他,给我丢人。”   脸上的痛意慢慢升起,钟浅却浑然不觉,低声说:“如果父母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做你们的孩子。”   说完转身跑上楼,狠狠摔上房门。   偌大的房子里忽地静下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方莹转过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   和大多花季少女的卧室差不多,钟浅的卧室也是公主风,偌大的空间到处弥漫着粉色,温馨而梦幻。   她身上还是那身校服,只是已经压出了皱痕,不太淑女的趴在床上,翻着一个卡通台历,正月十五那里,用粉色荧光笔画了颗心圈住,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是最近一次的家宴。   往后翻,端午节,哭脸。   爸爸说他要出国。   后面的每个周末都是哭脸,他很忙。   最近一次见他,是远远的隔着马路,他从车上下来,揽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走进一家会所,那女人身材高挑,背影婀娜。   他是很忙。   钟浅扔了台历,闭上眼。   母女没有隔夜仇。   第二日一早,钟浅就跑到妈妈房里,把正在睡美容觉的方莹吵醒,“爸爸昨晚有没有打电话来?”   来质问她对他女朋友的恶行……   方莹不耐地扯开眼罩,“没有没有没有,大清早就提那个人,晦气死了。”   “如果爸爸打电话,你就让他跟我说……”   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枕头砸中,钟太太有起床气,没起床就被人打扰是会杀人的。钟浅捡起枕头放回床上,转身离开主卧,关上门时看了眼埋在柔软被子里的人,心想,这就是被优渥生活惯出来的女人啊。这个时间,钟点工阿姨已经把楼下客厅吸完一遍了。   责问的电话压根没来。   不知道是那个女人大度,还是她爸大度。   钟浅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好在几天后,又有了新的事要操心。“下个月初爸爸生日,妈妈你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回家吃饭吧。”   晚餐桌上,钟浅热心提议,毫无例外地遭到拒绝,“要打你打。”   “我打就我打。”她立即放下筷子,跑去客厅拨电话。   熟悉的数字一串按完,被接通,悦耳的女声说,“钟先生在开会。”   “麻烦你告诉他往家里回个电话。”   “好的。”   这样的对答不止一次,却从来都是再没下文。   钟浅怏怏地回到餐厅,不去理会方莹嘴角升起的一抹嘲讽。   如果那么容易就放弃,她就不是钟浅了。   出身于富裕家庭的十六岁少女,头脑还算聪明,从不为分数头疼,身体发育略迟缓,情窦未开,也没有感情上的烦恼,唯一的问题就是家庭的不圆满。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在她心中盘结了十年已久的问题,其他的才算不上问题。这几日,一放学钟浅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扎着围裙把自己弄得满手满脸面粉,鼻尖上沾着奶油。   若干失败品的代价后,一件终于能让她满意的作品诞生了。   “完美。”她小声赞叹。   尺寸不大的抹茶慕斯蛋糕,颜色清新,造型简洁,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钟浅舔舔嘴唇,吞咽下口水,拿起裱花袋用巧克力认真写下两个数字,33。   没错。   她的老爸老妈,只比她大了十七岁。   她是他们学生时代偷食禁果的后果。   这个不太光彩的事实,在她身边好友同学发出“你爸妈好年轻”的赞叹以及“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后总会被她含糊的一两句带过。   钟浅把蛋糕用一个看起来很低调又不会失掉档次的纸袋装好,又换了一条新的连衣裙,打车去钟季琛公司。   前台认识她,自然不用预约,说是老板在开会。   又是开会。   她去办公室等,等了许久不见人,干脆掏出手机玩游戏。一路过关斩将,又打通一关正挥舞拳头为自己叫好时,抬头一看,门开了,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那,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钟浅立即丢了手机站起身,笑容满满地开口:“爸爸,生日快乐。”   不知情的人决想不出这是一对父女。   事实上,连钟季琛自己见到亭亭玉立的女孩时,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又长高了些,好像还有哪里也不一样了。   又是大半年没见了。   心中掠过一丝慨叹,他点点头,“过来了也没打声招呼。”   语气里没有激动,似乎还有些怪罪。   钟浅早已习惯,笑呵呵地走过来,“给你个惊喜呀,”然后指着桌上东西说:“我亲手烤的蛋糕,全天下有这荣幸的只有老爸你哦。”她歪头俏皮地眨下眼睛,“连我老妈都没有。”   钟季琛随意瞥了眼,几不可见地点下头。然后脱了西装外套,顺手搭在沙发上,按了桌上内线,让秘书送进一杯咖啡。   一杯。   只有他自己的份。   钟浅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见钟季琛抬手捏了捏后颈,转了转脑袋,看来几个小时的会议不轻松,她这点小怨念随即消散,凑过去自告奋勇说:“爸爸,要不要我帮您按两下?”   钟季琛放下的手一顿,忙摆了摆,“不用。”   紧接着桌上电话响,他接起,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皱眉,语气不善:“你们怎么回事?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不要我手把手教啊?”   不等那边回应,啪地挂断。   一旁的钟浅被吓了一跳,钟季琛身上怒气未散,身后脚步声响起,是秘书端着咖啡进来,见了屋内情形似乎了然,放下咖啡后,经过钟浅时小声问:“浅浅要喝点什么吗?”   钟浅心头一热,视线却先飘向那边,那人却没看她,而是已经坐到桌后翻起文件,然后,又是一阵铃声急躁响起,是他的手机。   钟浅见状只好说:“那您先忙,我回去了。”然后又指了指桌角的蛋糕袋子,“那个要尽快吃,赶在凌晨之前。”   钟季琛没回答,只冲秘书说:“让人送她回去。”   秘书忙应下。   钟浅没让司机送,秘书也没坚持,只送她到电梯口,也许这不过是他们的客套而已。   她叹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没关系,她可以继续努力。   电梯门刚关上,钟浅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机落在沙发上了。   站在钟季琛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没回应,索性推开进去。   钟季琛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她,她找到手机,看向办公桌,桌上除了电脑和摊开的文件,没有别的。   她心一抖。   走过去,左右环顾。   最后,在桌下看到熟悉的一角,被垃圾桶夹住。   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钟季琛正讲着电话,一抬眼从玻璃上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的影子,不禁回头。只见去而复返的钟浅蹲在地上,从垃圾桶里拎出纸袋,捧在手里。   有种突然被什么击中胸口的感觉,一闪而逝,无从领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过去,“钟浅……”   她缓缓站起身,转身就走。   钟季琛似乎伸手拉了一下她,但是几乎没施一点力道,又或者是触到时忽然卸了力气,只是擦了一下她的手臂。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室寂静,这才听到手机里的声音,钟季琛将电话放到耳边,视线却仍落在紧闭的门背后,“没事,你再说一遍。”   电梯下行。   钟浅靠着墙壁,泪水流满脸。   钟浅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看自己,白色短袖衬衣,藏青色短裙,干净整洁,还算体面,领结被她摘了,可依然能看出这是某高中的校服。   如果还不够充分的话,后背和椅背之间还有她的大书包。   这副打扮周围环境有些违和。   好在这里的人都是见惯世面的,从她进来到现在并没有异样眼神。   这里是本地最贵的咖啡厅,可她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她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   一串高跟鞋触地的咯咯声有节奏地由远及近,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包裹着某大牌最新一季裙装,臂弯挎着的另一大牌限量款皮包,长直发随意披在肩头,一副墨镜遮去半张脸。   标准明星范儿。   女人摘下墨镜,五官精致中带着一丝冷漠,施施然落座后不慌不忙开口:“找我什么事?”   这女人名叫沈琪,曾经小有名气的模特,气场很足,再加上身高优势,无论站或坐都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钟浅不觉挺了挺胸,平静开口:“我就不兜圈子了,请你离开我爸。”   对方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你妈妈让你来的?”   “不是。”时尚界有句名言,less is more,钟浅觉得有必要借鉴,惜字如金,方显身价。   沈琪抬手撩了下头发,视线扫过钟浅身上校服,“下午没课?高中生不是应该很忙吗?”   钟浅不卑不亢,“谢谢关心,我成绩很好,少一节课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学。”顿了顿继续道:“倒是沈小姐您,我爸妈还没离婚,你现在就是个小三,人人唾弃的角色,还是关心一下您自己吧。”   她的声音不高,但也不低,这里虽然每张桌都间隔较远,中间也有装饰物影影绰绰相隔,但沈琪毕竟算是个人物,还没等钟浅一字一顿慢悠悠说完,沈琪脸色就变了,迅速变幻几下后,眼里盈满笑意,只是嘲讽意味明显:“这话你该跟你爸讲,还是说,”她话锋一转,“你根本就见不着他?”   她说着笑意更胜,声音却变轻,只是听起来尤为刺耳:“对了,你爸多久没回家了?”   钟浅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接话。   沈琪扳回一局,不由自得,身体往后靠了靠,“钟浅是吧,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别插手,如果非要插手,不如回去劝劝你妈,赶紧签字,别自己不幸福还非得拖着别人跟着不痛快。”   对面没有声音,小姑娘一动不动,到底还是个孩子,沈琪似是没了斗争兴致,捞起皮包起身,末了却不忘撒把盐:“对了,晚上我会提醒你爸一句,不忙的时候回去看你们一眼。”最后两字特意加重。   说完就转身就走。   “等一下。”   迈出两步时身后终于传来声音,沈琪本/能地回头,眼前一道水光,随即一凉,毫无防备地被泼了一脸。   她失态地尖叫,又本/能地捂住嘴,像是怕周围人听到,墨镜还没戴,来不及找纸巾两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下,这才看清面前的罪魁祸首。   穿平底帆布鞋的钟浅比她矮了一个头不止,可是此时站得笔直,不慌不忙地把空杯子放到桌上,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屑,“怎么,还想打我?”   沈琪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举起一只手,优雅地停在半空中,新做的美甲气得微微发抖。   钟浅视线往她身侧一飘,沈琪这才听到动静,是闻声赶来的侍应,手里已经拿了一条毛巾,试探道:“沈小姐您没事吧?”   还是,被认出来了。   钟浅微微一笑,好心提醒:“沈小姐身上脏着呢,再多拿几条毛巾才够。”说完也不理会侍应的尴尬以及沈琪陡然黑下来的脸色,拎起椅子上的书包就走。   出了咖啡厅,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劈头盖脸晒过来,钟浅那一点胜利的兴奋顿时消弭干净。本来也没什么可兴奋的。来这里本身对她来说,就是种耻辱。   她叹口气,背上双肩包,看了眼手表,下午的自习课不去也罢。   站到路边,抬手叫了辆出租车。   家里跟往常一样,客厅空旷得象广场,人语声从小花厅传来,当然还少不了麻将牌稀里哗啦。   钟浅换了鞋径直上楼回自己房间,放下书包,在椅子里呆呆坐了一会儿,门没关,熟悉的娇笑声传上来,有些刺耳。   下楼到餐厅拿了罐可乐,冰镇的液体灌进喉咙那一刹那,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仿佛无数根小钢针扎进咽喉,让她想到一个词,封喉。   她端着可乐走出后门,经过花厅时随便扫一眼,还是那几个人,还有个面孔略生的男的,貌似是其中一个阿姨的什么亲戚。   那些人玩得正开心,没人注意本就不该这时候出现的她,她就坐在不远处的长廊下,一口一口的喝着,眼睛看向几步之外花丛中的一架秋千。   秋千是电影里常见的公主款,只是年头不少,白色的漆已落得斑驳,那被风吹日晒过的绳索怕是已经禁不起她的体重。   夕阳不错,却触不到她这个角落,这样的午后,她感到寂寞,很寂寞。   方莹打完牌,送走牌友,心情不错,上楼时哼着流行歌曲,一进卧室看到站在窗边的女儿不由一愣,“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钟浅看着身材苗条保养得当、跟自己形如姐妹的母亲,“我今天约了沈琪见面。”   方莹惊讶了一下,随即嗤笑,“见着了?那个贱人很难缠吧。”   钟浅冷冷回道:“你口中的那个‘贱人’已经霸占了我爸三年。”   “那又如何,你爸不可能娶她。”方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摘耳环,今天穿的旗袍,配的翡翠,很有复古味道,无所谓的表情更为这味道增添了几分神韵。   钟浅走到她身后,直视镜中的脸,“你不想知道我们都说了什么吗?”   “猜都能猜到,你让她离开你爸,她拒绝,应该还会顺便奚落你几句,把我也捎带上。”方莹合上首饰盒,笑了下,“你何苦去找不自在。”   钟浅气不过,“这本来是该你做的事。”   方莹不屑道,“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我才不会做。”   钟浅冷笑,“身份?您这钟太太的身份还能保持多久?这种有名无实的身份根本就是个笑话。”   方莹脸色终于变了,霍地起身,“够了,你今天吃枪药了?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   “你们的事,指的是各玩各的吗?今天来的那男的你们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没看见。”钟浅一时情急,把不经意瞥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回答她的一记清脆的巴掌。   “你胡说什么?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的肉,你到现在还帮着那个人,别忘了,是他先不要的我,还有你。”方莹用手指点着女儿的鼻尖,咬牙道,“你要是还有点脸就别去巴巴地找他,给我丢人。”   脸上的痛意慢慢升起,钟浅却浑然不觉,低声说:“如果父母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做你们的孩子。”   说完转身跑上楼,狠狠摔上房门。   偌大的房子里忽地静下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方莹转过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   和大多花季少女的卧室差不多,钟浅的卧室也是公主风,偌大的空间到处弥漫着粉色,温馨而梦幻。   她身上还是那身校服,只是已经压出了皱痕,不太淑女的趴在床上,翻着一个卡通台历,正月十五那里,用粉色荧光笔画了颗心圈住,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是最近一次的家宴。   往后翻,端午节,哭脸。   爸爸说他要出国。   后面的每个周末都是哭脸,他很忙。   最近一次见他,是远远的隔着马路,他从车上下来,揽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走进一家会所,那女人身材高挑,背影婀娜。   他是很忙。   钟浅扔了台历,闭上眼。   母女没有隔夜仇。   第二日一早,钟浅就跑到妈妈房里,把正在睡美容觉的方莹吵醒,“爸爸昨晚有没有打电话来?”   来质问她对他女朋友的恶行……   方莹不耐地扯开眼罩,“没有没有没有,大清早就提那个人,晦气死了。”   “如果爸爸打电话,你就让他跟我说……”   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枕头砸中,钟太太有起床气,没起床就被人打扰是会杀人的。钟浅捡起枕头放回床上,转身离开主卧,关上门时看了眼埋在柔软被子里的人,心想,这就是被优渥生活惯出来的女人啊。这个时间,钟点工阿姨已经把楼下客厅吸完一遍了。   责问的电话压根没来。   不知道是那个女人大度,还是她爸大度。   钟浅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好在几天后,又有了新的事要操心。“下个月初爸爸生日,妈妈你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回家吃饭吧。”   晚餐桌上,钟浅热心提议,毫无例外地遭到拒绝,“要打你打。”   “我打就我打。”她立即放下筷子,跑去客厅拨电话。   熟悉的数字一串按完,被接通,悦耳的女声说,“钟先生在开会。”   “麻烦你告诉他往家里回个电话。”   “好的。”   这样的对答不止一次,却从来都是再没下文。   钟浅怏怏地回到餐厅,不去理会方莹嘴角升起的一抹嘲讽。   如果那么容易就放弃,她就不是钟浅了。   出身于富裕家庭的十六岁少女,头脑还算聪明,从不为分数头疼,身体发育略迟缓,情窦未开,也没有感情上的烦恼,唯一的问题就是家庭的不圆满。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在她心中盘结了十年已久的问题,其他的才算不上问题。这几日,一放学钟浅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扎着围裙把自己弄得满手满脸面粉,鼻尖上沾着奶油。   若干失败品的代价后,一件终于能让她满意的作品诞生了。   “完美。”她小声赞叹。   尺寸不大的抹茶慕斯蛋糕,颜色清新,造型简洁,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钟浅舔舔嘴唇,吞咽下口水,拿起裱花袋用巧克力认真写下两个数字,33。   没错。   她的老爸老妈,只比她大了十七岁。   她是他们学生时代偷食禁果的后果。   这个不太光彩的事实,在她身边好友同学发出“你爸妈好年轻”的赞叹以及“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后总会被她含糊的一两句带过。   钟浅把蛋糕用一个看起来很低调又不会失掉档次的纸袋装好,又换了一条新的连衣裙,打车去钟季琛公司。   前台认识她,自然不用预约,说是老板在开会。   又是开会。   她去办公室等,等了许久不见人,干脆掏出手机玩游戏。一路过关斩将,又打通一关正挥舞拳头为自己叫好时,抬头一看,门开了,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那,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   钟浅立即丢了手机站起身,笑容满满地开口:“爸爸,生日快乐。”   不知情的人决想不出这是一对父女。   事实上,连钟季琛自己见到亭亭玉立的女孩时,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又长高了些,好像还有哪里也不一样了。   又是大半年没见了。   心中掠过一丝慨叹,他点点头,“过来了也没打声招呼。”   语气里没有激动,似乎还有些怪罪。   钟浅早已习惯,笑呵呵地走过来,“给你个惊喜呀,”然后指着桌上东西说:“我亲手烤的蛋糕,全天下有这荣幸的只有老爸你哦。”她歪头俏皮地眨下眼睛,“连我老妈都没有。”   钟季琛随意瞥了眼,几不可见地点下头。然后脱了西装外套,顺手搭在沙发上,按了桌上内线,让秘书送进一杯咖啡。   一杯。   只有他自己的份。   钟浅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见钟季琛抬手捏了捏后颈,转了转脑袋,看来几个小时的会议不轻松,她这点小怨念随即消散,凑过去自告奋勇说:“爸爸,要不要我帮您按两下?”   钟季琛放下的手一顿,忙摆了摆,“不用。”   紧接着桌上电话响,他接起,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皱眉,语气不善:“你们怎么回事?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不要我手把手教啊?”   不等那边回应,啪地挂断。   一旁的钟浅被吓了一跳,钟季琛身上怒气未散,身后脚步声响起,是秘书端着咖啡进来,见了屋内情形似乎了然,放下咖啡后,经过钟浅时小声问:“浅浅要喝点什么吗?”   钟浅心头一热,视线却先飘向那边,那人却没看她,而是已经坐到桌后翻起文件,然后,又是一阵铃声急躁响起,是他的手机。   钟浅见状只好说:“那您先忙,我回去了。”然后又指了指桌角的蛋糕袋子,“那个要尽快吃,赶在凌晨之前。”   钟季琛没回答,只冲秘书说:“让人送她回去。”   秘书忙应下。   钟浅没让司机送,秘书也没坚持,只送她到电梯口,也许这不过是他们的客套而已。   她叹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没关系,她可以继续努力。   电梯门刚关上,钟浅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机落在沙发上了。   站在钟季琛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没回应,索性推开进去。   钟季琛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她,她找到手机,看向办公桌,桌上除了电脑和摊开的文件,没有别的。   她心一抖。   走过去,左右环顾。   最后,在桌下看到熟悉的一角,被垃圾桶夹住。   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钟季琛正讲着电话,一抬眼从玻璃上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的影子,不禁回头。只见去而复返的钟浅蹲在地上,从垃圾桶里拎出纸袋,捧在手里。   有种突然被什么击中胸口的感觉,一闪而逝,无从领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过去,“钟浅……”   她缓缓站起身,转身就走。   钟季琛似乎伸手拉了一下她,但是几乎没施一点力道,又或者是触到时忽然卸了力气,只是擦了一下她的手臂。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室寂静,这才听到手机里的声音,钟季琛将电话放到耳边,视线却仍落在紧闭的门背后,“没事,你再说一遍。”   电梯下行。   钟浅靠着墙壁,泪水流满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__^*)   《特雾迷情》要等过阵子有大块时间再填,这个如无意外,会是中短篇,调解心情之作,   所以,更新应该不会太勤快,当然这种题材估计也没几个人看→ → ☆、一秒的天堂   凌晨一点,方莹从朋友的派对回到家,微醺,摇摇晃晃上了楼,刚换了衣服就接到电话,号码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响到第五声才按接听键,那边声音没一点情绪:“钟浅在家吗?”   粉色系的卧室空荡荡,方莹站在门口说,“不在,不是去给你贺寿了吗?”   那边没理会她的揶揄,只说:“她来过。”   方莹拢着睡袍靠在门边,姿态慵懒,人却已清醒,语气微讽道:“你是不是说什么打击她了?还是你干脆就不见她?”   “我不想跟你吵架,等她回来你给我打个电话。”   “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边直接挂断。   方莹看着手机,骂了句脏话。   钟季琛坐在车里,车子停在公寓地下车库里。   刚从一个饭局回来,停车时接到沈琪电话,委婉表示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提到个“奶油”,他有点累,提不起精神,一听什么花样更觉厌烦。只是,挂了电话,不知怎么的想起奶油,然后想起那块被他挥落的蛋糕……   又打了一遍钟浅手机,仍然关机。   下一秒手机响,他立即接起,却是方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们都三十多了,浅浅也十六岁了……”   钟季琛没心思听她大半夜的玩感慨,正要打断,又听她自语般说:“你过三十三岁生日,她差不多烤了三十个蛋糕,笨死了……”她似乎笑了一下,“这么傻,根本不像我……”   没说完,再次被挂断。   钟季琛握紧手机,在心里补了一句,也不像我。   钟浅朋友不多,一一打过去,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车窗打开,夜风微凉。   经过市中心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竟然闻到蛋糕香气,钟季琛不由一愣。往窗外一看,原来是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蛋糕房。   鬼使神差地靠边停了车,走了进去。   正打瞌睡的店员一见他这样的人物上门,两眼放光,热情招呼,他看向柜台里烤好的蛋糕,一排排琳琅满目,竟想不起她做的是什么样子,后悔当时该多看一眼再丢进垃圾桶。   钟浅就读的高中是一所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学生来自高官富商明星等高收入家庭,学费不菲,资源配备自是一流,值班的安保人员精神头十足,指着一排监控器再三保证,这个时间不可能有人。   可钟季琛不以为然,据他对钟浅了解,她还真没什么地方可去。   其实,她是个挺乖巧省心的孩子。   其实,他对她也不是完全漠视。   这么想着时,人已经从图书馆走向舞蹈教室,两名保安拎着钥匙手电恭敬跟在身后,所到之处,灯光骤然亮起,当然,也都是空无一物。   走进舞蹈教室时,灯光一亮,他立即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   此时的更衣室格外空旷,三人视线都锁定某一角。   钟季琛低声吩咐,“你们回去吧。”   那两人理亏心虚,虽见他没流露出责备意思,仍是心下忐忑地离开。   钟季琛走过去。   一步一步,仿佛走过了时光。   白天看着那么高,此刻蜷缩成一团,看着好小。   可还是比小时候大了很多。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还不到一岁,装在一只大竹篮里,盖着小花毯子,被他拎去河边。想起当日情景,不禁好笑。   再回到眼前,又让人唏嘘。   可是见到她完好地缩在这里,钟季琛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知是绷了多久,竟然两腿发软,顺势坐在椅边的地板上。   睡梦中的钟浅听到动静,警觉地动了下,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时明显惊讶,揉了揉眼睛,嘟囔出声:“爸爸?我没做梦吧?”   钟季琛不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沉默中似乎都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钟浅坐起身,刚及膝的裙摆因睡姿往上窜了许多,少女的腿型已不再是两根麻杆状,呈现出浑圆和柔韧的曲线美,这样的姿态更是带了点慵懒肆意的意味,她用力往下扯了扯裙摆,双腿合拢,回归淑女范儿。   钟季琛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在她起身时才看到她枕着的书包旁,立着一只咖啡色的纸袋,已经变得皱巴巴,瘪了很多,看起来很是委屈。   “还能吃么?”他没经过意识就溜出口。   钟浅被刺痛的感觉复苏,回头看一眼,有些负气道:“当然能,我已经吃了,好吃的不得了。”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钟季琛抬眼,看到她嘴角沾着几点奶油,已经干了,显得更加孩子气,就像——小时候每每喝完奶粉沾满嘴的模样。   他不由好笑,手边没纸巾,本/能地用手指替她抹去。   长椅本就不高,钟浅微微弓着背,他的手臂够长,距离刚刚好,好到他和她都没觉得这动作有多突兀,直到肌肤相触,温热的指覆从她唇角轻轻抹过时,不由同时一愣。   钟季琛不着痕迹地收回,随意一笑,“看样子是不错,都吃成这样了。”   听着好像还有点没吃到的惋惜。   钟浅却是被他无意间的动作感动得差点落泪,她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半,你要吃吗?”   把袋子递过去时,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打开时的眼神,更是大窘,蛋糕被她从中间掏空了。   钟季琛可以想象,她恶狠狠地挖蛋糕时的样子。估计每吃一口,都会在心里咒他一句吧。呵呵。   “您别嫌弃我啊。”钟浅小声说。“我不是直接咬的。”是用手抓的……   “怎么会,你小时候我还吃过你的剩饭。”   提及幼时情景,钟浅不禁心中泛软,她以为他都忘了,还好没有。   看他要开动,忙喊了声等等,在钟季琛不解的眼光中,她抓过他左手腕,把他那块朗格表的指针调回到十一点半,然后得意一笑,“这回好了,没晚。”   钟季琛摇头,小孩子。   蛋糕虽然卖相有点残,但口感软软的,绿茶的清香是他喜欢的,正想表扬一句,就听她低声唱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还煞有介事地拍着手,听到daddy一词时,他心情忽然就不好了,剩下一块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里蛋糕碎屑,撑地起身。   “走吧。”   走出教室时,两个保安还在门口守着,钟季琛眉头一皱,语气变得严厉:“你知不知道,这样睡在这里很危险?下不为例。”   钟浅连连应是。   夜里风凉,余光看到身边人缩起肩膀,他迟疑了下还是脱了外套几乎是扔到她肩上,钟浅忙用手抓牢,然后小跑着跟上他忽然快起来的步伐。   坐上钟季琛的车里,钟浅有种久违的满足感,欢快的调整了一个舒服坐姿。再看身侧的人板着的一张脸,不知道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莫名其妙的大人。   大人不看她,简短提醒,“安全带。”   车子上了路,车速起来,钟浅的心情也跟着飞起来。   连连打量了几次钟季琛的侧脸,就在他皱眉望过来时,她狗腿地笑,“爸爸,你真帅。”   “……”   “怪不得那么招女人喜欢。”   钟季琛挑眉,这算是夸人么。   “我以后一定找个难看的男人结婚。”少女振振有词,“还要没钱。”   钟季琛无语,这是什么扭曲的婚恋观。不觉纠正,“男人的品行跟有钱没钱还有长得好看难看没什么直接关系。”   “是吗?”她一脸认真地问。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里透亮,比车窗外不时掠过的华灯还要璀璨,又多了一种仿佛能照进人心里的穿透感,而那隐隐流动的水光,分明是想要交流的渴望,于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生生被压制住。   “到了。”   车子稳稳停在别墅门口,钟季琛出声提醒。   钟浅飞扬了一路的心落回现实,让人无力的现实。   “你不进去吗?”   钟季琛没应声。   钟浅看向窗外,那一处豪气的沉寂的叫做家门的东西,低声问:“你们会离婚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她六岁,爸爸妈妈吵得很凶,还砸东西,她吓坏了,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不懂离婚的具体含义,只知道那样一家人就不能在一起了,于是哭着抱着爸爸的腿,求他不要跟妈妈离婚。   他们没离婚,但是爸爸回家次数越来越少。   一晃十年过去。   十年,竟然这么久了。   沉默就是默认了,有些事终究是无力挽回。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如果你们离婚,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钟季琛沉默了几秒钟,才干涩开口,“当然。”   钟浅进了家门,穿过黑漆漆的客厅上楼,主卧还亮着灯,虽然只是昏黄的壁灯,还是让她心中泛起些许暖意,正要走过去,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刷地消失。   她无声笑笑,走向自己的房间。   钟季琛回到公寓时,手里拎着路上买的蛋糕,进门前丢进电梯旁边垃圾桶。   刚才钟浅一拉开车门就看到副驾位上的这个,他立即拿起丢到后面,嘴里说,“别人落下的。”   她似乎猜到是谁,没接话,但他清楚看到一抹失望从她脸上划过。   很快,转瞬即逝,可还是被他捕捉到。   以至于回来后看到后座的蛋糕盒,他也莫名升起一丝不知是对谁的失望,拿起,然后丢掉,眼不见为净。   当晚,钟季琛做了个梦。   梦中回到数年前。   那阵子迷上了钓鱼,暑假里每天都拎着渔具出门,这一日临出门前被母亲塞了一只大竹篮,说是家里大扫除人都忙着,他也该尽一下责任。他认命地拎到了河边,往身边一放,下饵抛竿戴上耳机。   小东西睡醒了就哭,他怕吵到鱼,抓起奶瓶就灌,灌饱了她接着睡。   没多久又来一个钓鱼的中年男人,牵了一条哈士奇,那人看到他身边的篮子时问,“你这带的猫仔还是狗仔啊?”   他答,“人崽儿。”   那人凑近一瞧,乐了,“还真是个小娃娃。”又看了看他,“这是你……妹妹?”   他随意哼了一声敷衍过去。   哈士奇对小奶娃充满好奇,围着篮子嗅啊嗅的,他皱起眉,“能把您这个狗弄远点么。”   那人说,“我家麦克斯是训出来的,不会咬人。”   他没好气道,“闻也不行,臭烘烘的把我孩子熏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的伪父女删掉了,和谐期间,低调点。   本来也不是为了神马噱头,只是不想让部分读者误入受伤,另外近期人忙事多,更新时间不能承诺,很抱歉,就当周更好了,省得刷啊刷费流量。   今天520,爱你们╭(╯3╰)╮ ☆、一秒的天堂   钟浅四岁开始学芭蕾。因为钟季琛说,他的女儿不能光好看,还得有内涵,有气质,气质这东西必须从娃娃抓起,让她在钢琴和舞蹈中间选一个。   儿时的钟浅活泼好动,在琴凳上五分钟都坐不住,于是选了芭蕾。   一跳就是十几年。   最初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后来成了她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联系。   所以这一次听老师宣布即将排练经典剧目《天鹅湖》时,她立即报了名,最近每一次训练都参加,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休息时最好的朋友韩小歌说:“放心吧,女一号铁定是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最强劲的对手我跳不成啦。”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兴奋,说完一挺胸。钟浅虽然早注意到她的胸部越来越壮观,但几天没见又壮观了不少,不由惊讶,“你吃药啦?”   “切,姐这是天赋异禀,自然发育。”韩小歌对着镜子用手往中间聚拢,瞬间又涨了半个罩杯。   钟浅眉头微蹙,“这样你就不能再跳了。”   韩小歌不以为然,“谁还能跳一辈子啊,累死累活的,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过来。   是一个男孩子的侧脸。   “帅吧?”   钟浅仔细看看,肤色健康,眉峰微高,笔挺唇薄,“还行。”   韩小歌拿回手机,恨铁不成钢道:“就知道,你的审美观跟你的胸部一样,尚未发育。对了,你大姨妈还没来吧?”说着神秘地压低声音:“钟浅你该不会是男人吧?那我以后可不敢跟你挤一张床了。”   钟浅推她一把,“你才是男人。”   韩小歌贼兮兮地笑:“显然我不是,不过我喜欢男人。”   等她去冲澡时,钟浅打量起向镜中的自己。   长发高高绾起一个髻,露出清秀的发际线,额头饱满,脸色红润,还好,再往下,脖颈纤细,锁骨分明,再往下……   她侧过身体,下意识地挺了挺,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要那么大有什么用,又不是骆驼,用来储存水和食物过沙漠吗?   尽管她对自己的状况很满意。可还是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或坐或站各种姿态的同学,发现原来大家都在或安静或招摇地发育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现象,其他女生的校服衬衣都紧绷绷地裹着,只有她的,很宽松。   好吧。大不了以后每天多喝一杯牛奶。   听说木瓜也有用。   三天后老师公布结果,果然如韩小歌所说。钟浅如愿以偿,没有什么争议,大家都知道她跳得最好,也最卖力,让人有点匪夷所思的卖力。   贵族学校自然有一套贵族做派,很快就做好分发给家长的精美邀请函,钟浅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出去。   赶到钟季琛公司时,正值傍晚。   秘书最善察言观色,自从某个半夜里钟季琛急火火地让她查钟浅朋友的电话,她就知道自己老板对这个不闻不问的女儿有所改观,于是钟浅来寻人时,就笑盈盈地告诉她,老板说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如果你有急事找他,人在十九楼。   钟氏做酒店起家,所以总部大厦有一层楼的奢华泳池也算情理之中。   此时,西斜的日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池水碧蓝,波光粼粼,和窗外的蓝天白云衔接,宛如一片海。   因为太安静,拨动水花的声音听得分明,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一个人,挥动着手臂,像一条精力旺盛的鱼,游得又快又猛。   钟浅找了张椅子坐下,羡慕地看,她不会。   据说三岁时,爸爸试图教她,把她丢进泳池里不给游泳圈,她差点溺死,爸爸被奶奶骂了一顿,一气之下跑回学校,后来大一点也提过,但她似乎天生旱鸭子,总也学不会。   钟季琛游得畅快了才上岸,摘了泳帽泳镜,用手随意扒拉着短发,拎起浴袍时才看到不知何时多了个观众。   他个头高,宽肩窄腰长腿,加上常年健身,肌肉紧实线条好,腹肌尤其霸道,水珠从胸膛划过的样子据说很性感。他对自己的皮相以及由此引来的大惊小怪早习以为常,只不过当这目光来自……他本/能地把浴袍拢了拢,沉着脸朝专用休息区走去。   坐下时钟浅也拎着书包小跑过来,他眼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钟浅掏出邀请函递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什么东西?”   “我们学校要排天鹅湖,我跳女一号。”   他用两根指头打开,一眼看到时间——三个月后。   钟浅吐了下舌头,“我怕到时候你又要出国。”   他抬头看她一眼,没言语。   钟浅不用招呼在对面坐下,看他表情心里没底,忍不住问:“您会去吧?”   钟季琛端起咖啡,只说了句“看情况。”然后就开始专注地喝咖啡,眯着眼享受起隔着一层玻璃的日光浴。   那投入的神情让钟浅觉得自己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叨扰,都是罪过,只好拎起书包,声音有点闷地说:“那我走了。”   钟季琛看着她的背影,还有她后背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都装了什么宝贝,脑后的马尾有点松,显得有几分疲倦,小小年纪,一天忙忙叨叨的样子,他忽然想,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的?   再看向桌上摊开的邀请函,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穿上蓬蓬裙的样子,还带着鼓鼓的婴儿胃,胳膊腿肉肉的,动作笨笨的,可他觉得像个天使。   “钟浅。”叫住她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声音不大,在空寂空间里带着回声。等她回过头带着疑问看向他,他说,“要不一起吃饭?”   女孩子脸上立即绽放笑容,“好啊。”   “我以为你会请我出去吃大餐。”   钟浅左右环顾时嘀咕了一句,居然是在他公司的员工餐厅,只搭电梯下到负一层,连豪车都没坐上一下。   “我没说请你,”钟季琛端起红酒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只说一起吃。”   其实说句良心话,这里不比外面一般餐厅差,宽敞明亮,中西餐俱全,装潢简约雅致,餐位有集中区也有幽静的单间雅座,比如他们这里,即能不受打扰的用餐和交谈,还能听到让人放松神经愉悦心情的钢琴曲。   服务员送来一杯新榨的西瓜汁,他给她点的,她小时候就喜欢这个味道,钟浅立即像得到宝贝似的,用两手捧着,认真地小口啜饮。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悠着。   钟季琛见她迟迟不动筷子,问:“不喜欢?”   她忙说喜欢。   他给她点的是一套中式儿童套餐,儿童……不过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卖相也超赞,她尝了一口,果然不错。   “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   钟季琛要的是牛排和一份沙拉,没怎么吃,像是想要掏烟想了想还是放下,样子有点百无聊赖,或者是难熬?   钟浅想起刚才服务员看向他们俩的眼神,好奇地问:“他们都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女儿吗?”   刚才看着钟季琛从泳池上来,忽然发现,他原来这么年轻。想想也对,三十出头的男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价,没成家的也有很多,被称为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风华正茂,他真是被自己给叫老了,估计也很郁闷吧……   钟季琛懒懒地答:“不知道的今天也知道了。”   “会不会很别扭?”   “早习惯了。”   是啊,从十七岁当了爹,十八岁结了婚,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跑偏到火星去,什么样的眼光议论他没见过听过,如果这也要别扭他早就别扭死了。   一时无言。   钟浅也明白,无论曾经多么亲近的关系,也抵不过时间和空间的疏离。   每年寥寥几次的家宴,对他而言都是走过场,爷爷奶奶从国外回来,一大家子人团聚一处,热热闹闹,他却言简意赅得很,有时候还要出去接电话,一去就是半顿饭时间。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没再找话题,因为哪怕只是简单坐着,她也觉得幸福。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不幸福。   这个时候的方莹就很不幸福,偶尔静下来时她也会想,是不是人这一生运气是有定数的,而她的额度在十六岁之前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此之后才会诸事不顺。可思索人生毕竟不是让人愉悦的事,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会投身于那些给她愉悦和快/感的活动,比如购物,比如做SPA,比如旅行。   她对钟季琛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怀有怨气,唯一不怨的时刻就是刷他的卡,所以离婚?当她傻的么,那句话怎么说的,如果不能给我很多很多的爱,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   这两年估计是该去的地方也都去的差不多了,或者是年纪大了懒得到处走,她开始迷恋办派对,各种名目,召集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在她奢华的房子里,听各种恭维的话,醉心于自己钟太太的身份。钟季琛生意越做越大,身价越来越高,她头上的光环也越发璀璨,实利虚名双收。   钟浅和韩小歌说好了今晚去她家,没提自己家里要开派对,免得韩小歌又大惊小怪,问她有没有明星要谁谁签名之类,韩小歌父母是律师和医生,很正经的职业,所以对不正经的东西总是有些过分的好奇。   她曾经拿着一份娱乐周刊,说钟浅你爸上头条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沈琪的存在。她没动声色,其实是不知所措,放学自己买了一份,回家拿给妈妈看,妈妈把书撕了,把她骂了,她哭了半晚上。   钟浅呼出一口气,自己也是在这一次次的磨练中变得皮实,现在她只想做好眼前事,给自己一场完美的演出。   只是,等她冲完澡换好衣服出来,韩小歌却面带喜色的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今晚帅哥有约。   钟浅心想,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好友不知她心中所想,兴奋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战果,“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果然,我才一出手,就手到擒来。你说我是穿新买的超短裙呢,还是穿那条你说好看的淑女裙?”   钟浅心事重重,仍是给了建议,“还是穿长一点的吧,第一次约会就给他看那么多,下次怎么办,不穿吗?”   韩小歌用力点头,“有道理,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还挺有心得的嘛,以后就做我的狗头军师好啦。”   钟浅笑笑,她哪里有心得,这不过是从父母的爱情和婚姻中总结出来的,她曾想,如果他们不那么早越雷池、进围城,把别人几年做的事在几个月匆匆完成,现在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俗语总是有几分道理的,Easy come,easy go.   自家别墅门前很壮观,一排排进口名车俨如一个豪车展。看来这一次规模空前盛大。有人说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钟浅迈进家门的那一刻心想,那么今晚这里游荡着多少个孤单的灵魂?   客厅里人影攒动,音乐声,人语声,夹杂着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钟浅安静地从人群中穿过,尽量不看人脸,她不是韩小歌,也不是方莹,对这种浮华世界的人和事既不八卦,也不热衷。   角落处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却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息。不过还是有人热爱挑战,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凑过来,“秦少怎么一个人喝闷酒?要不过去抽两口?”   男人摇头,“没意思。”   女人笑,“要不我介绍个朋友过来陪你坐着?”   男人视线带着七分慵懒三分不屑扫视一圈,低声一句:“庸脂俗粉。”说的女人难掩尴尬,一时不知接什么。   男人眼睛忽然一亮,“听说方莹有个上高中的女儿?”   “是啊。十六了。”   “钟季琛够心大的啊,放着这么对如花似玉的老婆和女儿在家。”   “再如花似玉一旦结婚生子也成了黄脸婆,还不是被取而代之,钟浅更是可怜,要是离了,钟季琛肯定不会要她这个拖油瓶,你们男人啊都一样没良心。”   女人半嗔半娇,男人看她一眼,嗤笑道:“我们男人这么没良心,你们女人还不是前赴后继的往上扑,真是贱哪。”   钟浅不知道自己正成为别人讨论的对象,她边走边皱眉,心想明天该提醒一下妈妈,这种party还是不要办了,越来越离谱,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爸爸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走上二楼时,撞见露台阴影处一男一女身形重叠,抵着墙热/吻,几步远都听见津/液交换声,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流连忘返,女人像要融化掉,嘤/咛出声。   非礼勿视,钟浅刚要离开,脚步忽地定住。   回头,那张几乎被男人吞进嘴里的脸,是她最熟悉的。   她呆立片刻,然后走过拐角,拿出手机,拨了串号码。   露台最近的房间铃声大作,不依不饶,女人终于听到,推开纠缠不休的男人。   电话被接通,听到熟悉的声音犹有几分喘息、又有些不耐地问:“喂……钟浅?是你吗?”   钟浅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猛地按掉。   妈妈很要面子,她知道的。   所以不能戳穿她。   可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深深震撼,想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是另一回事。   钟浅心情沉重地走下楼梯,她要去她的老地方待会儿,去平复她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心情。迎面遇上端着酒水的侍者,钟浅心烦口渴,要了杯低度果酒。   只是,一向被人忽略的树影花荫处,今天却来了不速之客。   钟浅四岁开始学芭蕾。因为钟季琛说,他的女儿不能光好看,还得有内涵,有气质,气质这东西必须从娃娃抓起,让她在钢琴和舞蹈中间选一个。   儿时的钟浅活泼好动,在琴凳上五分钟都坐不住,于是选了芭蕾。   一跳就是十几年。   最初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后来成了她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联系。   所以这一次听老师宣布即将排练经典剧目《天鹅湖》时,她立即报了名,最近每一次训练都参加,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休息时最好的朋友韩小歌说:“放心吧,女一号铁定是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最强劲的对手我跳不成啦。”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兴奋,说完一挺胸。钟浅虽然早注意到她的胸部越来越壮观,但几天没见又壮观了不少,不由惊讶,“你吃药啦?”   “切,姐这是天赋异禀,自然发育。”韩小歌对着镜子用手往中间聚拢,瞬间又涨了半个罩杯。   钟浅眉头微蹙,“这样你就不能再跳了。”   韩小歌不以为然,“谁还能跳一辈子啊,累死累活的,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过来。   是一个男孩子的侧脸。   “帅吧?”   钟浅仔细看看,肤色健康,眉峰微高,笔挺唇薄,“还行。”   韩小歌拿回手机,恨铁不成钢道:“就知道,你的审美观跟你的胸部一样,尚未发育。对了,你大姨妈还没来吧?”说着神秘地压低声音:“钟浅你该不会是男人吧?那我以后可不敢跟你挤一张床了。”   钟浅推她一把,“你才是男人。”   韩小歌贼兮兮地笑:“显然我不是,不过我喜欢男人。”   等她去冲澡时,钟浅打量起向镜中的自己。   长发高高绾起一个髻,露出清秀的发际线,额头饱满,脸色红润,还好,再往下,脖颈纤细,锁骨分明,再往下……   她侧过身体,下意识地挺了挺,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要那么大有什么用,又不是骆驼,用来储存水和食物过沙漠吗?   尽管她对自己的状况很满意。可还是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或坐或站各种姿态的同学,发现原来大家都在或安静或招摇地发育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现象,其他女生的校服衬衣都紧绷绷地裹着,只有她的,很宽松。   好吧。大不了以后每天多喝一杯牛奶。   听说木瓜也有用。   三天后老师公布结果,果然如韩小歌所说。钟浅如愿以偿,没有什么争议,大家都知道她跳得最好,也最卖力,让人有点匪夷所思的卖力。   贵族学校自然有一套贵族做派,很快就做好分发给家长的精美邀请函,钟浅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出去。   赶到钟季琛公司时,正值傍晚。   秘书最善察言观色,自从某个半夜里钟季琛急火火地让她查钟浅朋友的电话,她就知道自己老板对这个不闻不问的女儿有所改观,于是钟浅来寻人时,就笑盈盈地告诉她,老板说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如果你有急事找他,人在十九楼。   钟氏做酒店起家,所以总部大厦有一层楼的奢华泳池也算情理之中。   此时,西斜的日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池水碧蓝,波光粼粼,和窗外的蓝天白云衔接,宛如一片海。   因为太安静,拨动水花的声音听得分明,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一个人,挥动着手臂,像一条精力旺盛的鱼,游得又快又猛。   钟浅找了张椅子坐下,羡慕地看,她不会。   据说三岁时,爸爸试图教她,把她丢进泳池里不给游泳圈,她差点溺死,爸爸被奶奶骂了一顿,一气之下跑回学校,后来大一点也提过,但她似乎天生旱鸭子,总也学不会。   钟季琛游得畅快了才上岸,摘了泳帽泳镜,用手随意扒拉着短发,拎起浴袍时才看到不知何时多了个观众。   他个头高,宽肩窄腰长腿,加上常年健身,肌肉紧实线条好,腹肌尤其霸道,水珠从胸膛划过的样子据说很性感。他对自己的皮相以及由此引来的大惊小怪早习以为常,只不过当这目光来自……他本/能地把浴袍拢了拢,沉着脸朝专用休息区走去。   坐下时钟浅也拎着书包小跑过来,他眼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钟浅掏出邀请函递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什么东西?”   “我们学校要排天鹅湖,我跳女一号。”   他用两根指头打开,一眼看到时间——三个月后。   钟浅吐了下舌头,“我怕到时候你又要出国。”   他抬头看她一眼,没言语。   钟浅不用招呼在对面坐下,看他表情心里没底,忍不住问:“您会去吧?”   钟季琛端起咖啡,只说了句“看情况。”然后就开始专注地喝咖啡,眯着眼享受起隔着一层玻璃的日光浴。   那投入的神情让钟浅觉得自己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叨扰,都是罪过,只好拎起书包,声音有点闷地说:“那我走了。”   钟季琛看着她的背影,还有她后背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都装了什么宝贝,脑后的马尾有点松,显得有几分疲倦,小小年纪,一天忙忙叨叨的样子,他忽然想,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的?   再看向桌上摊开的邀请函,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穿上蓬蓬裙的样子,还带着鼓鼓的婴儿胃,胳膊腿肉肉的,动作笨笨的,可他觉得像个天使。   “钟浅。”叫住她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声音不大,在空寂空间里带着回声。等她回过头带着疑问看向他,他说,“要不一起吃饭?”   女孩子脸上立即绽放笑容,“好啊。”   “我以为你会请我出去吃大餐。”   钟浅左右环顾时嘀咕了一句,居然是在他公司的员工餐厅,只搭电梯下到负一层,连豪车都没坐上一下。   “我没说请你,”钟季琛端起红酒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只说一起吃。”   其实说句良心话,这里不比外面一般餐厅差,宽敞明亮,中西餐俱全,装潢简约雅致,餐位有集中区也有幽静的单间雅座,比如他们这里,即能不受打扰的用餐和交谈,还能听到让人放松神经愉悦心情的钢琴曲。   服务员送来一杯新榨的西瓜汁,他给她点的,她小时候就喜欢这个味道,钟浅立即像得到宝贝似的,用两手捧着,认真地小口啜饮。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悠着。   钟季琛见她迟迟不动筷子,问:“不喜欢?”   她忙说喜欢。   他给她点的是一套中式儿童套餐,儿童……不过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卖相也超赞,她尝了一口,果然不错。   “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   钟季琛要的是牛排和一份沙拉,没怎么吃,像是想要掏烟想了想还是放下,样子有点百无聊赖,或者是难熬?   钟浅想起刚才服务员看向他们俩的眼神,好奇地问:“他们都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女儿吗?”   刚才看着钟季琛从泳池上来,忽然发现,他原来这么年轻。想想也对,三十出头的男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价,没成家的也有很多,被称为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风华正茂,他真是被自己给叫老了,估计也很郁闷吧……   钟季琛懒懒地答:“不知道的今天也知道了。”   “会不会很别扭?”   “早习惯了。”   是啊,从十七岁当了爹,十八岁结了婚,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跑偏到火星去,什么样的眼光议论他没见过听过,如果这也要别扭他早就别扭死了。   一时无言。   钟浅也明白,无论曾经多么亲近的关系,也抵不过时间和空间的疏离。   每年寥寥几次的家宴,对他而言都是走过场,爷爷奶奶从国外回来,一大家子人团聚一处,热热闹闹,他却言简意赅得很,有时候还要出去接电话,一去就是半顿饭时间。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没再找话题,因为哪怕只是简单坐着,她也觉得幸福。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不幸福。   这个时候的方莹就很不幸福,偶尔静下来时她也会想,是不是人这一生运气是有定数的,而她的额度在十六岁之前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此之后才会诸事不顺。可思索人生毕竟不是让人愉悦的事,所以大多时候她都会投身于那些给她愉悦和快/感的活动,比如购物,比如做SPA,比如旅行。   她对钟季琛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怀有怨气,唯一不怨的时刻就是刷他的卡,所以离婚?当她傻的么,那句话怎么说的,如果不能给我很多很多的爱,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   这两年估计是该去的地方也都去的差不多了,或者是年纪大了懒得到处走,她开始迷恋办派对,各种名目,召集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在她奢华的房子里,听各种恭维的话,醉心于自己钟太太的身份。钟季琛生意越做越大,身价越来越高,她头上的光环也越发璀璨,实利虚名双收。   钟浅和韩小歌说好了今晚去她家,没提自己家里要开派对,免得韩小歌又大惊小怪,问她有没有明星要谁谁签名之类,韩小歌父母是律师和医生,很正经的职业,所以对不正经的东西总是有些过分的好奇。   她曾经拿着一份娱乐周刊,说钟浅你爸上头条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沈琪的存在。她没动声色,其实是不知所措,放学自己买了一份,回家拿给妈妈看,妈妈把书撕了,把她骂了,她哭了半晚上。   钟浅呼出一口气,自己也是在这一次次的磨练中变得皮实,现在她只想做好眼前事,给自己一场完美的演出。   只是,等她冲完澡换好衣服出来,韩小歌却面带喜色的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今晚帅哥有约。   钟浅心想,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好友不知她心中所想,兴奋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战果,“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果然,我才一出手,就手到擒来。你说我是穿新买的超短裙呢,还是穿那条你说好看的淑女裙?”   钟浅心事重重,仍是给了建议,“还是穿长一点的吧,第一次约会就给他看那么多,下次怎么办,不穿吗?”   韩小歌用力点头,“有道理,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还挺有心得的嘛,以后就做我的狗头军师好啦。”   钟浅笑笑,她哪里有心得,这不过是从父母的爱情和婚姻中总结出来的,她曾想,如果他们不那么早越雷池、进围城,把别人几年做的事在几个月匆匆完成,现在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俗语总是有几分道理的,Easy come,easy go.   自家别墅门前很壮观,一排排进口名车俨如一个豪车展。看来这一次规模空前盛大。有人说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钟浅迈进家门的那一刻心想,那么今晚这里游荡着多少个孤单的灵魂?   客厅里人影攒动,音乐声,人语声,夹杂着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钟浅安静地从人群中穿过,尽量不看人脸,她不是韩小歌,也不是方莹,对这种浮华世界的人和事既不八卦,也不热衷。   角落处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却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息。不过还是有人热爱挑战,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凑过来,“秦少怎么一个人喝闷酒?要不过去抽两口?”   男人摇头,“没意思。”   女人笑,“要不我介绍个朋友过来陪你坐着?”   男人视线带着七分慵懒三分不屑扫视一圈,低声一句:“庸脂俗粉。”说的女人难掩尴尬,一时不知接什么。   男人眼睛忽然一亮,“听说方莹有个上高中的女儿?”   “是啊。十六了。”   “钟季琛够心大的啊,放着这么对如花似玉的老婆和女儿在家。”   “再如花似玉一旦结婚生子也成了黄脸婆,还不是被取而代之,钟浅更是可怜,要是离了,钟季琛肯定不会要她这个拖油瓶,你们男人啊都一样没良心。”   女人半嗔半娇,男人看她一眼,嗤笑道:“我们男人这么没良心,你们女人还不是前赴后继的往上扑,真是贱哪。”   钟浅不知道自己正成为别人讨论的对象,她边走边皱眉,心想明天该提醒一下妈妈,这种party还是不要办了,越来越离谱,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爸爸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走上二楼时,撞见露台阴影处一男一女身形重叠,抵着墙热/吻,几步远都听见津/液交换声,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流连忘返,女人像要融化掉,嘤/咛出声。   非礼勿视,钟浅刚要离开,脚步忽地定住。   回头,那张几乎被男人吞进嘴里的脸,是她最熟悉的。   她呆立片刻,然后走过拐角,拿出手机,拨了串号码。   露台最近的房间铃声大作,不依不饶,女人终于听到,推开纠缠不休的男人。   电话被接通,听到熟悉的声音犹有几分喘息、又有些不耐地问:“喂……钟浅?是你吗?”   钟浅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猛地按掉。   妈妈很要面子,她知道的。   所以不能戳穿她。   可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深深震撼,想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是另一回事。   钟浅心情沉重地走下楼梯,她要去她的老地方待会儿,去平复她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心情。迎面遇上端着酒水的侍者,钟浅心烦口渴,要了杯低度果酒。   只是,一向被人忽略的树影花荫处,今天却来了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好像进步了。没人夸,只好自己来。哼哼。 ☆、一秒的天堂   钟浅刚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男人略带戏谑的声音,“还挺聪明嘛。”   她警觉地抬头,看不清那人脸,只见身材高瘦,纨绔气质浓重,朝她举起一只手作保证状,“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说了我也不怕。”   “不怕为什么会躲到这里?怕人看你么?”   男人说话间又靠近一步,钟浅皱眉,“这是我家,你管我呆在哪,你是谁啊?”   那人笑笑在她旁边坐下,长腿交叠,慢条斯理答:“我是和你妈妈男朋友一起来的,我叫……”   被钟浅怒气冲冲地打断,“胡说,我妈哪来的男朋友。”   “嘘,别激动,你爸妈感情不和又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你爸爸在外面有女朋友,就不行你妈妈有男朋友吗?”   钟浅气结,却无从反驳,想走人。   那人却不慌不忙道:“你不想知道他们到什么程度了吗?”   什么程度,她已经亲眼见到了。   “他们应该已经……”钟浅握拳,如果他再敢说一个字,她会毫不犹豫砸他的脸,管他什么来头。   那人却只是暧昧一笑,“我哥们可是认真的,据说打算跟你妈求婚。”   钟浅一听愣了,转过身,“求婚?跟有夫之妇求婚?”   男人不以为然,“离婚嘛,分分钟的事,就等你妈一句话。”   钟浅很想反驳,可是,她心里明镜,如今这个局面,都是因为妈妈拒绝签字,如果妈妈答应,那么她的家,就真的没了……   枉她那么努力,想要把爸爸拉回家,爸爸留她吃了顿饭,她还妄想着又出现了一线生机。最让她难受又恼火的是,她的家事,在别人嘴里如此的轻描淡写,她的家,仿佛是风中一只残烛,随便一口气,就能让它熄灭。   心中忽然一阵绝望。   在此之前,她还从来不知何为绝望。   绝望加愤怒,她感觉到气血上涌,心跳也剧烈起来,连两条腿都不可抑制地发抖。晚风也变得燥热难耐,她无心恋战,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那人倾身过来说:“是不是很热,很渴?知道怎么解决吗?”   她茫然侧过脸,听到他说:“让我亲一下。”   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夹杂着酒精味道,陌生的感觉。   钟浅一个激灵,猛地推开男人靠近的上身。   男人顺势往后一仰,带着笑意说,“你不知道吧,这种场合的酒水有两种,一种能喝的,一种不能喝。”   钟浅心下一震,再次起身,抬腿时脚步踉跄,男人伸手过来扶,她猛地打掉拔腿就跑。   客厅里依然喧哗,灯光昏暗而暧昧,没人发现她的异常。钟浅一路磕磕绊绊上了楼,却推不开自己房门。   像是被人从里面锁上了,她心中一阵惶恐,一回头,那个男的已经站在楼梯半当腰,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灯光下,看清他的脸,长相并不猥琐,反倒是因为五官太好而添了几分邪恶和威胁感。   钟浅喉咙一阵干渴,想起他的话更是担忧,不假思索地下楼,脚步依然踉跄,经过男人时他低声说了句:“当心啊你。”   她像是被蜂蛰了一般猛地躲开,下一步脚下没踩稳,身子失去平衡,生生栽了下去。   疼吗?   钟浅不觉得。   但是动静显然不小,所有人都望过来,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脸上带着惊诧,她姿势狼狈地趴在地上,大脑有一瞬间断层。   直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她犹如被激活,尖叫一声:“别碰我。”不顾众人反应,她一咕噜爬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冲向楼梯最近一扇门。   有人敲门,男人的声音在叫嚷。   隔了一会儿,换成熟悉的声音,“钟浅开门。”   是妈妈,语气里似乎有些焦急。   钟浅咬着唇,靠着门板,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抬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流的泪。   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吞噬着她的内脏和咽喉。   心跳声响得仿佛要震碎她的耳膜。   门外还在喊,“浅浅,快开门。”   恍惚中,回到儿时,她躲在衣柜里,把自己埋在一排衣物间,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喊:“浅浅,快出来,我不罚你了。”   “你别把鼻涕蹭我新衣服上。”   “出来吧,带你去吃冰激凌。”   她把柜门推开一条缝,讨价道:“我要吃巧克力的……”   脑袋上一疼,那人得逞地笑:“先吃个脑瓜崩再说。”   钟浅捂住嘴,呜呜哭出声,边哭边从衣袋摸出手机,按了快捷键,等待的分秒分外漫长,她泣声道:“接电话,求你,接电话。”   没人接。   身体上剧烈的不适感觉被一阵悲凉所取代。   即将被悲凉感淹没时,手里电话忽然震动,像是一颗濒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世界都为之雀跃。   钟浅立即接起,听到熟悉声音时,她眼泪刷地涌出来,带着哭腔说:“爸爸,我喝错了东西,被下了药,好难受啊。”   “你在哪?”   “家……”   钟季琛赶到时,方莹正差人用钥匙开门,但里面死死抵着,又不敢太用力唯恐伤到人,一时僵持不休。   音乐也停了,灯光也亮了,有人围在方莹身边劝慰帮忙,其他人远远地观望,低声议论。   方莹心中忐忑焦急,正要再抬手敲门,忽听身后一道男声:“让开。”   那声音极低,也极冷。   她本/能地顺从,闪到一边,看清来人时不禁一愣,许久未见的男人冷着一张脸,周身仿佛聚集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让人望之生畏,又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叩一下门,“浅浅,我来了。”   那声音是方莹从未听过的温柔。   然后,门从里面拉开。   众人皆愣,钟季琛眉头皱起,只见女孩子头发几乎全湿,脸上、发梢都在滴水,眼神有些涣散,脸色潮红,身体在明显地发抖。   下一秒钟季琛脱下西装,罩在她肩上,然后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钟季琛步子很大,愣了一瞬的方莹小跑跟上,“浅浅,你怎么样?”   钟浅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头埋在钟季琛怀里,没有反应。   钟季琛脚步一顿,看向方莹,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是的,连愤怒都没有,他只是说了一句:“瞧瞧你做的好事。”   然后就再不看她,抬步继续。   可是方莹却觉得这比他扇了自己一耳光还让人难受。   其实钟季琛心里远没有那么平静,当他看到客厅中央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盛满吃食和美酒的精致瓷器和水晶杯以及娇艳欲滴的玫瑰时,心中一阵厌恶。   他抱着钟浅走过去,抬起一脚,桌子被掀翻,那些价值不菲的、有些甚至是来自拍卖会的名贵容器纷纷落地。   破碎声让人心惊肉疼,依稀听见阵阵吸气声,方莹一张脸更是比纸还要白,等众人回过神,肇事者已经消失大门外。   到了别墅大门口,钟季琛本想把钟浅放到后座躺好,结果她却缩在他怀里不肯松手,像一只受伤的小考拉一样紧紧勾着他的腰。   他轻声叹息,跟着坐进后座。   见她头上脸上还湿着,他赶紧找了条干净毛巾替她擦拭。   钟浅尚未清醒,嘴巴动了动,哼唧两声,他会过意,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刚递到她嘴边,她就凑过来一口含住。   这急切的样子跟小时喝奶的彪悍相如出一辙。他赶紧驱散这个念头,见她像是极渴,咕嘟嘟几口就喝下去大半,他赶紧夺过,“别喝了。”   把水瓶放到一边,拿起毛巾给她擦嘴。   钟浅这才睁开眼,目光渐渐聚焦,软软地叫了声:“爸爸……”   说完泪水就流下来。   钟季琛手中动作顿住,心里不是滋味,他用手指给她抹去眼泪,可是她却流个不停。仿佛流出的不是泪,而是数不尽的委屈,一阵自责从他心底升起。   却听她呢喃:“对不起。”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钟浅吸着鼻子说,“我以后会小心。”   “别说了。”钟季琛有点受不了。   钟浅直直看着他,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让人无法直视,却也无法移开。只见她眼里带着乞求,“不要推开我,我知道我很麻烦,我会快点长大,就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了。”   钟季琛震动不已。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钟浅却也没有追着要答案,她还是不太清醒,嘟囔了一句,“好冷。”然后往他怀里靠去。   钟季琛顺势揽住她,把她披着的外套拢紧些,却发现她身上很热,呼吸也滚烫,隔着衣服一下下吹在他胸口,头发蹭在他颈间,毛茸茸的感觉拂过他心头,怀里抱着的像一只受了伤的、无助的小动物……   这么的,让人心疼,让人无法拒绝。   他闭了闭眼,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下。   她还在流泪,泪珠渗透他胸前的布料,很烫。   钟季琛带钟浅去了医院。   好在她误服的东西剂量并不大,药性也不算剧烈,医生说她因为年纪小,而且有些过敏,所以反应很大,挂一瓶水观察一晚就应该没问题。   只是还有点低烧,是她在浴室里用冷水冲头导致。   倒是她的脚有些严重。   钟季琛这时才发现钟浅身上的外伤,右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一股火气腾地胀满胸腔,踢翻一张桌子真是便宜了他们。赶紧让医生给钟浅做个全身检查,尤其是头部。随后让人查今晚方莹都请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   挂水的时候,钟季琛在旁边陪着,想走开都不行,因为他的一只手被钟浅紧紧握着。五根细白的手指,仿佛汇聚了全身的所剩不多的力气。脚应该很疼,因为她时不时会皱一下眉头,不过睡得还算踏实,呼吸纤细绵长。   他揪了一晚上的心,终于也渐渐平静,然而最深处又有些隐隐的波动,似乎是沉睡了许多年的什么东西在复苏,只是他这会儿也有些倦意,来不及理会。   口袋里手机响,他拿出来按掉,然后才看号码。   隔几秒又响,他直接关机。   电话是方莹打来的。   直到第二天早晨,钟季琛才接听她的电话。   那边略带沙哑地质问:“你把钟浅带哪去了?”   他平静答:“带去哪儿都比在你那安全。”   方莹自知理亏,解释说:“昨晚是意外,她本来说在同学家住,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他们往酒里掺东西你知道吗?”   “我……”   “你知道聚众吸/毒如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吗?”   “……”   “你又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什么口气?”方莹被他说得有点发懵,也有点冒火,“不管怎么说,我是她妈妈,不会害她。”   “你不会害她,但你这么蠢下去,会毁了她。”   方莹气结,低声道:“那你呢,现在跑出来装好人了,你又有什么资格?”   钟季琛呼吸一滞,随后笑笑,“只要一天没离婚,我想还是有资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钟爸要接手咯,有木有感受到他的霸气,路人又转粉了一下下?   这个文的难点和过瘾之处(主要是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俩人心理转变过程了,咳咳。然后写本章某一段时泪水滂沱哭得像个傻子。。   上一章改了一点,为食堂正名,关于红酒违和感神马的,还有儿童套餐,就当是还有托儿处吧,待遇这么好有没有想去应聘?呵。(无关剧情可不看。)   最后是一则通知: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有点累,而且还要持续忙乱一阵子,昨晚斗争了一下,决定暂时停更。等危机解除后再回来,这个故事我已经有感情了,今天在医院看到一个肉嘟嘟小女孩,我就想这是浅浅四岁时的样子……   非常抱歉,虽然开坑时就说这个文更新不会太勤快,但还是很过意不去,那么多人包括几个作者基友都在坑里,不过我想作为一个能力非常有限的人,不管是家事还是故事,都要全心投入的去做才好。   望谅解。挥泪。暂别。    ☆、一秒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不上恢复更新,还没忙完,就是看到有同学说天天来刷,觉得我们都需要一点surprise,谢谢你们,祝快乐!   钟浅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同时在心里梳理着残存的混乱记忆,刚要起身,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叫出来。   “别动。”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是熟悉的,可是晨光中高大的身影却有些陌生,下一秒,又让人觉得美好的有欠真实。所以她开口时犹有些不确定:“爸爸?”   钟季琛一身家常打扮,白色V领套头薄棉杉,灰色宽松长裤,头发还有点点湿,像是刚洗过澡,这个样子的他让钟浅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新奇。他大步走来,皱着眉头一把掀开被子一角。   钟浅望过去,看到自己右脚裹着白色绷带,不由一愣。   “韧带拉伤,包扎48小时,卧床休养,我安排了人来看护你。”钟季琛眉头微蹙地作解释。   “啊?”钟浅想起来这是从楼梯摔下来的结果,当时居然没察觉,听他说完不禁皱眉,“那我怎么跳舞?”   钟季琛好气地看她一眼,“好好养着,三个月够了。”   “还得训练呢。”   “那就让他们加个角色进去。”   “什么?”   “瘸天鹅。”   钟浅被逗笑,随即又苦起脸,嘟囔道:“这个演出对我很重要。”   钟季琛不解,把被子放下说:“有什么能比身体和小命儿还重要?”   钟浅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有很多东西都比生命重要。”   钟季琛忽然觉得代沟出来了,这小家伙这些年不在身边,小脑袋里养出了许多古怪想法,他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老实躺着别动,我去睡一觉,等会儿护士就过来。”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幽幽飘来两个字:“谢谢……”   钟季琛回头,对上钟浅投过来的视线,她一脸诚恳道:“……昨晚能来。”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也生出一丝好奇,“如果我昨晚没去,你打算怎么办,一直不开门?”   “我会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钟季琛没说话,但是表情似乎很受用,嘴角动了动推门出去。   钟浅躺回床上,其实她不知道,她当时头脑混乱,心情灰暗到极点,甚至想,如果爸爸这次还不管她,那就这样吧,她就此放弃,妈妈想要嫁人就随她好了。   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努力,像个疯子一样,她也累了。   可是,他还是来了。她轻轻笑出声。   好开心。   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午后的阳光落满卧室,钟浅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盘樱桃,腿上摊着英语课本,受伤的右脚下被护士姐姐垫了个枕头。护士姐姐人很好,就是形象有点,咳咳,不够纤细,直到她要去卫生间时才明白,爸爸真是心细如发啊。   钟浅也算是个千金小姐,但记事起亲妈常年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对她关爱却并不溺爱,加上从小被钟季琛摔摔打打,一点都不娇气。这会儿见护士要来公主抱,忙说:“不用不用,你扶着我就可以。”   护士却一脸坚持,“钟先生交代过的,不能让你的脚沾地,你别小看这个伤,养不好要留下一辈子后遗症的。”   好吧,要听爸爸的话。   厨房里飘来缕缕香气,阿姨在炖汤,各种筋头巴脑,说是以形补形,就不怕到时候长成猪脚么?她被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   常年做摆设的厨房第一次启用,连炊具餐具都是上午现让人送来的。   钟浅心想,爸爸真是面冷心热界的典范。   不过他这里真好,连樱桃都比她平时吃的好,她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大又圆又红,丰润多汁,吃到嘴里,甜到心尖尖上。   晚上,钟季琛进门时阿姨刚好把菜端上桌,他陪钟浅一起用餐。虽然除了问一问她的脚之外没其他交流,钟浅已经不能再满足,连被迫喝的汤汤水水都变得美味,即使真的长成猪脚也无所谓了。   饭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挑台,钟季琛经过时她问,“爸爸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我还要忙上一会儿,你也不要睡太晚,多休息伤才养得快。”说完就上楼去书房。   钟浅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心想,人家可不想那么快就好呢,然后随便找了个电视剧开看。   平时她很少看电视,尤其不爱看连续剧,每次韩小歌聊起热播的偶像剧宫廷戏她都毫不动心,可是现在听着傻兮兮的对白,竟有滋有味地看了下去。原来当你内心觉得幸福平和时,看什么都是有趣的。   她又忍不住抬眼看了下楼上。   幸福的时刻,总是与那个人有关。   钟季琛少年时顽劣,做了不少荒唐事,被父亲誉为钟家几代最不成器的一个,可自从父亲身体查出问题,把公司交到他手里,骨子里的责任感和好胜心迅速觉醒。就在外界纷纷不看好、甚至押了赌赌他在三年还是五年内把家业败光时,他不仅让他们“大失所望”,还让公司业绩更上一层楼。   也是在那时,他终于赢得了向来严厉的父亲的点头赞赏,还史无前例地与他谈心到后半夜,讲了家族历代的兴衰往事,让他升起一种强烈的家族自豪感。聊到最后,父亲说你们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儿子,将来继承事业,他当时还说女儿也可以。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还有一个原因。年少冲动而结合的婚姻,很快显露出不和谐、不合适的本质。他也是后来才明白,爱情的另一个代名词是激情,而激情是最容易消退的,何况,人也是会变的。   这几日,钟季琛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连梦里也会出现一两个片段,也许是因为钟浅的到来。   这个他人生里的意外,本想狠心推开,却越来越近,近到此时就睡在他的隔壁,临睡前他还叹息一声,自己性格里的杀伐果断在她这里似乎不起作用。   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钟季琛不会起太早。   所以七点前后这个时段,他通常睡的正香。   所以被吵醒的时候,他先是拧起浓重的眉,然后才撩开眼皮,一眼对上扒在床畔的笑靥如花,哦,是他人生中那个“意外”。   “爸爸,快起来吃早餐。”   早餐?钟季琛像是听到什么生僻词,反应了好几秒才开口:“我不吃。”   然后闭上眼想继续睡。   “早餐很丰盛哦,中西结合,有新烤出来的牛角面包,还有果汁,还有……”钟浅像一只小麻雀一样聒噪不休,说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懒得睁眼,“我从来不吃早饭。”   钟浅一愣,“从来不吃?”脸色立即严肃,“那怎么行,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胆结石,爸爸你这些年都不吃早饭的?”   她语速很快,钟季琛被她吵得脑仁疼,被迫切换到清醒模式,于是想到一个问题,睁眼看蹲在床边的她,再看她身后从门口到床边不短的距离,“你怎么过来的?”   跳过来的。钟浅见他表情要变,果断撒谎:“护士姐姐扶我过来的。”   钟季琛也没了睡意,干脆坐起身,理了理睡袍前襟,“你先去吃,我早上都要运动一下才能有胃口。”   “运动?”   “嗯,”他掀了被子下床,“我去跑一会儿。”他说完转身走向衣柜,想拿一套运动的衣服换上,一回头见钟浅还在原地不禁皱眉,“你别蹲着,会压迫脚腕上的伤,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身体。”   不吃早饭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钟情腹诽,而且她也不是蹲着,是跪着。   扶着床沿小心站起,然后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爸爸,你能不能扶我下楼去餐厅?   “护士呢?”   “有事出去了。”   钟季琛走过去,钟情无视他脸上的不太情愿,立即笑嘻嘻地伸手穿过他的臂弯,把一部分重量转嫁到他身上。   走到楼梯口,他踟蹰了一下说,“等等。”   钟浅见他作出跟护士姐姐同样的姿势,忙说:“要背的。”   钟季琛不解:“有区别?”   钟浅点头,一脸坚持。   然后,得逞。   伏在宽厚温热的后背上时,钟浅好不得意,当然有区别,她自知这种行为在她和他之间不会发生几次,已经抱过一次了,这回当然要换一种。   小时候她看到别人家小孩子被妈妈抱爸爸背很是羡慕,可是自己妈妈别说不常在身边,即使在身边也会担心衣服弄皱而不肯抱,爸爸嘛,除非摔跤跌倒,区区几次都是用惨痛代价换来的,不堪回首。   余光看到护士姐姐高大的身影从她房门蹿出,钟浅赶紧冲她挤眉弄眼,好在护士姐姐虽然人壮了点,心还是纤细的,会心一笑闪进门内。   楼梯很快走完最后一阶,经过厨房门口时,正在收拾的阿姨看到,眼里的惊讶仿佛看到了一头恐龙,嗯,后背上还有一只小恐龙。   钟浅暗笑不已。   刚在椅子上坐好,就用手拽住欲离去的某人的手臂,仰脸撒娇道:“爸爸,你就当陪我,吃两口好吗?”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餐点丝毫不能吸引钟季琛,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这孩子手劲儿还不小,于是联想到她昏迷时抓住他的情形,心中一软,随即又说:“我还没刷牙。”   钟浅忙接:“那快去刷。”又不放心道:“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会一只脚跳上楼去找你。”   钟季琛好笑又无语地拿开她的手,“知道了。”   刷牙时不经意抬眼,镜子里的眼角眉梢居然含着笑意,钟季琛不由一怔,精神一振,加快手里速度。洗漱完,又换了身休闲衣裤,一身清爽地回到餐厅,钟浅果然两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见到他时眼里立即放光。   那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先喝一杯清水,就有食欲了。”   面前放着一只玻璃杯,他握住,水是温的,喝到嘴里刚刚好,一路沿着食管流淌至胃里,好像把沉睡的器官唤醒,再看面前的食物,真的有伸手夹起的欲/望了。   钟浅一边吃,一边科普不吃早餐的危害,钟季琛一言不发地听着,像是很受教的样子,被她的好胃口传染,也多了几分食欲。   然后,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号码,用餐巾擦了擦嘴,接听,那边温声软语:“在做什么?”   “吃早餐。”   那边惊讶,“你什么时候开始吃早餐的?”   “哦,今天。”   “……最近很忙?”   前方视野里的人虽然仍埋头吃,但是动作明显变慢,如果她的耳朵再长点,相信这会儿已经竖起来,这么想着钟季琛不禁莞尔,不觉反映到语气上,“是有点忙。”   那边敏感捕捉到:“心情不错?”   “还好,有事吗?”   那边略一沉吟,语气娇媚了些:“问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想你了。”   钟浅已经开始用叉子戳盘子里的荷包蛋了,一下一下,不知为什么,钟季琛觉得好像是戳在他心上,不觉抬手在胸口抚了抚,口中回答道:“等我有时间给你电话,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并不打算为这个小插曲解释什么,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餐具与碟盘的碰撞声。   钟浅到底是年纪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沈琪打来的?”   钟季琛点头,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我找过她。”   “我知道。”   果然告了状,钟浅盯着他,“我还泼了她一脸水。”   “听说了。”   “你不生气吗?”   钟季琛手下动作,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泼的又不是我。”   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钟浅心里有气,有些挑衅地说:“我看她没什么特别,除了个子高一点,就个会移动的衣服架子。”   “估计卸了妆就不能见人了,跟我妈妈根本没法比。”方莹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盛装时雍容艳丽,素颜时清新妩媚,钟浅顿了顿,直视着他,“你喜欢她什么?就因为她比我妈妈年轻吗?”   钟季琛这才看过来,“你确定要讨论她?不怕影响胃口?”   “不会,说不定还会多吃两个牛角包。而且,我是真的好奇。”   钟季琛靠向身后椅背,舒了一口气,“这么说吧,我选沈琪,是因为她符合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   “就是没要求。”   钟浅一脸不解,钟季琛脸上柔色褪去,眼里恢复到平时的漠然,“或者换句话说,我对她的要求就是她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没期望就不会有失望,然后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说完这一番话,再看钟浅有些发怔的表情,他心里涌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差点忘了她才十六岁,他不该这么早就给她剖开这么本质得苍凉的东西,而且,他希望她以后能拥有一份圆满的鲜活的感情……   钟浅眼里浮起一层雾色。   钟季琛有些后悔,起身说:“说这些你也不懂,我去公司了。”   走到门口,听到她轻轻的声音:“我懂。”   他脚步顿住。   许久不见继续,不由回头,就见钟浅面向窗口,隐约可见睫毛上晶莹闪烁,“我每次给你打电话,去公司找你,你不回,也不见我,我也会失望。”   “可是很快,我就会收拾好心情,再去找你,明知道可能还会失望。”泪珠滑下来,钟浅用手背随意抹去,“可我觉得这样,这样很幸福。”   她终于转过头,眼里还有残泪,看向钟季琛,“爸爸你这样幸福吗?”   钟浅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同时在心里梳理着残存的混乱记忆,刚要起身,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叫出来。   “别动。”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是熟悉的,可是晨光中高大的身影却有些陌生,下一秒,又让人觉得美好的有欠真实。所以她开口时犹有些不确定:“爸爸?”   钟季琛一身家常打扮,白色V领套头薄棉杉,灰色宽松长裤,头发还有点点湿,像是刚洗过澡,这个样子的他让钟浅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新奇。他大步走来,皱着眉头一把掀开被子一角。   钟浅望过去,看到自己右脚裹着白色绷带,不由一愣。   “韧带拉伤,包扎48小时,卧床休养,我安排了人来看护你。”钟季琛眉头微蹙地作解释。   “啊?”钟浅想起来这是从楼梯摔下来的结果,当时居然没察觉,听他说完不禁皱眉,“那我怎么跳舞?”   钟季琛好气地看她一眼,“好好养着,三个月够了。”   “还得训练呢。”   “那就让他们加个角色进去。”   “什么?”   “瘸天鹅。”   钟浅被逗笑,随即又苦起脸,嘟囔道:“这个演出对我很重要。”   钟季琛不解,把被子放下说:“有什么能比身体和小命儿还重要?”   钟浅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有很多东西都比生命重要。”   钟季琛忽然觉得代沟出来了,这小家伙这些年不在身边,小脑袋里养出了许多古怪想法,他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老实躺着别动,我去睡一觉,等会儿护士就过来。”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幽幽飘来两个字:“谢谢……”   钟季琛回头,对上钟浅投过来的视线,她一脸诚恳道:“……昨晚能来。”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也生出一丝好奇,“如果我昨晚没去,你打算怎么办,一直不开门?”   “我会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钟季琛没说话,但是表情似乎很受用,嘴角动了动推门出去。   钟浅躺回床上,其实她不知道,她当时头脑混乱,心情灰暗到极点,甚至想,如果爸爸这次还不管她,那就这样吧,她就此放弃,妈妈想要嫁人就随她好了。   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努力,像个疯子一样,她也累了。   可是,他还是来了。她轻轻笑出声。   好开心。   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午后的阳光落满卧室,钟浅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盘樱桃,腿上摊着英语课本,受伤的右脚下被护士姐姐垫了个枕头。护士姐姐人很好,就是形象有点,咳咳,不够纤细,直到她要去卫生间时才明白,爸爸真是心细如发啊。   钟浅也算是个千金小姐,但记事起亲妈常年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对她关爱却并不溺爱,加上从小被钟季琛摔摔打打,一点都不娇气。这会儿见护士要来公主抱,忙说:“不用不用,你扶着我就可以。”   护士却一脸坚持,“钟先生交代过的,不能让你的脚沾地,你别小看这个伤,养不好要留下一辈子后遗症的。”   好吧,要听爸爸的话。   厨房里飘来缕缕香气,阿姨在炖汤,各种筋头巴脑,说是以形补形,就不怕到时候长成猪脚么?她被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   常年做摆设的厨房第一次启用,连炊具餐具都是上午现让人送来的。   钟浅心想,爸爸真是面冷心热界的典范。   不过他这里真好,连樱桃都比她平时吃的好,她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大又圆又红,丰润多汁,吃到嘴里,甜到心尖尖上。   晚上,钟季琛进门时阿姨刚好把菜端上桌,他陪钟浅一起用餐。虽然除了问一问她的脚之外没其他交流,钟浅已经不能再满足,连被迫喝的汤汤水水都变得美味,即使真的长成猪脚也无所谓了。   饭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挑台,钟季琛经过时她问,“爸爸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我还要忙上一会儿,你也不要睡太晚,多休息伤才养得快。”说完就上楼去书房。   钟浅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心想,人家可不想那么快就好呢,然后随便找了个电视剧开看。   平时她很少看电视,尤其不爱看连续剧,每次韩小歌聊起热播的偶像剧宫廷戏她都毫不动心,可是现在听着傻兮兮的对白,竟有滋有味地看了下去。原来当你内心觉得幸福平和时,看什么都是有趣的。   她又忍不住抬眼看了下楼上。   幸福的时刻,总是与那个人有关。   钟季琛少年时顽劣,做了不少荒唐事,被父亲誉为钟家几代最不成器的一个,可自从父亲身体查出问题,把公司交到他手里,骨子里的责任感和好胜心迅速觉醒。就在外界纷纷不看好、甚至押了赌赌他在三年还是五年内把家业败光时,他不仅让他们“大失所望”,还让公司业绩更上一层楼。   也是在那时,他终于赢得了向来严厉的父亲的点头赞赏,还史无前例地与他谈心到后半夜,讲了家族历代的兴衰往事,让他升起一种强烈的家族自豪感。聊到最后,父亲说你们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儿子,将来继承事业,他当时还说女儿也可以。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还有一个原因。年少冲动而结合的婚姻,很快显露出不和谐、不合适的本质。他也是后来才明白,爱情的另一个代名词是激情,而激情是最容易消退的,何况,人也是会变的。   这几日,钟季琛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连梦里也会出现一两个片段,也许是因为钟浅的到来。   这个他人生里的意外,本想狠心推开,却越来越近,近到此时就睡在他的隔壁,临睡前他还叹息一声,自己性格里的杀伐果断在她这里似乎不起作用。   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钟季琛不会起太早。   所以七点前后这个时段,他通常睡的正香。   所以被吵醒的时候,他先是拧起浓重的眉,然后才撩开眼皮,一眼对上扒在床畔的笑靥如花,哦,是他人生中那个“意外”。   “爸爸,快起来吃早餐。”   早餐?钟季琛像是听到什么生僻词,反应了好几秒才开口:“我不吃。”   然后闭上眼想继续睡。   “早餐很丰盛哦,中西结合,有新烤出来的牛角面包,还有果汁,还有……”钟浅像一只小麻雀一样聒噪不休,说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懒得睁眼,“我从来不吃早饭。”   钟浅一愣,“从来不吃?”脸色立即严肃,“那怎么行,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胆结石,爸爸你这些年都不吃早饭的?”   她语速很快,钟季琛被她吵得脑仁疼,被迫切换到清醒模式,于是想到一个问题,睁眼看蹲在床边的她,再看她身后从门口到床边不短的距离,“你怎么过来的?”   跳过来的。钟浅见他表情要变,果断撒谎:“护士姐姐扶我过来的。”   钟季琛也没了睡意,干脆坐起身,理了理睡袍前襟,“你先去吃,我早上都要运动一下才能有胃口。”   “运动?”   “嗯,”他掀了被子下床,“我去跑一会儿。”他说完转身走向衣柜,想拿一套运动的衣服换上,一回头见钟浅还在原地不禁皱眉,“你别蹲着,会压迫脚腕上的伤,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身体。”   不吃早饭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钟情腹诽,而且她也不是蹲着,是跪着。   扶着床沿小心站起,然后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爸爸,你能不能扶我下楼去餐厅?   “护士呢?”   “有事出去了。”   钟季琛走过去,钟情无视他脸上的不太情愿,立即笑嘻嘻地伸手穿过他的臂弯,把一部分重量转嫁到他身上。   走到楼梯口,他踟蹰了一下说,“等等。”   钟浅见他作出跟护士姐姐同样的姿势,忙说:“要背的。”   钟季琛不解:“有区别?”   钟浅点头,一脸坚持。   然后,得逞。   伏在宽厚温热的后背上时,钟浅好不得意,当然有区别,她自知这种行为在她和他之间不会发生几次,已经抱过一次了,这回当然要换一种。   小时候她看到别人家小孩子被妈妈抱爸爸背很是羡慕,可是自己妈妈别说不常在身边,即使在身边也会担心衣服弄皱而不肯抱,爸爸嘛,除非摔跤跌倒,区区几次都是用惨痛代价换来的,不堪回首。   余光看到护士姐姐高大的身影从她房门蹿出,钟浅赶紧冲她挤眉弄眼,好在护士姐姐虽然人壮了点,心还是纤细的,会心一笑闪进门内。   楼梯很快走完最后一阶,经过厨房门口时,正在收拾的阿姨看到,眼里的惊讶仿佛看到了一头恐龙,嗯,后背上还有一只小恐龙。   钟浅暗笑不已。   刚在椅子上坐好,就用手拽住欲离去的某人的手臂,仰脸撒娇道:“爸爸,你就当陪我,吃两口好吗?”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餐点丝毫不能吸引钟季琛,他动了动胳膊,发现这孩子手劲儿还不小,于是联想到她昏迷时抓住他的情形,心中一软,随即又说:“我还没刷牙。”   钟浅忙接:“那快去刷。”又不放心道:“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会一只脚跳上楼去找你。”   钟季琛好笑又无语地拿开她的手,“知道了。”   刷牙时不经意抬眼,镜子里的眼角眉梢居然含着笑意,钟季琛不由一怔,精神一振,加快手里速度。洗漱完,又换了身休闲衣裤,一身清爽地回到餐厅,钟浅果然两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见到他时眼里立即放光。   那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先喝一杯清水,就有食欲了。”   面前放着一只玻璃杯,他握住,水是温的,喝到嘴里刚刚好,一路沿着食管流淌至胃里,好像把沉睡的器官唤醒,再看面前的食物,真的有伸手夹起的欲/望了。   钟浅一边吃,一边科普不吃早餐的危害,钟季琛一言不发地听着,像是很受教的样子,被她的好胃口传染,也多了几分食欲。   然后,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号码,用餐巾擦了擦嘴,接听,那边温声软语:“在做什么?”   “吃早餐。”   那边惊讶,“你什么时候开始吃早餐的?”   “哦,今天。”   “……最近很忙?”   前方视野里的人虽然仍埋头吃,但是动作明显变慢,如果她的耳朵再长点,相信这会儿已经竖起来,这么想着钟季琛不禁莞尔,不觉反映到语气上,“是有点忙。”   那边敏感捕捉到:“心情不错?”   “还好,有事吗?”   那边略一沉吟,语气娇媚了些:“问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想你了。”   钟浅已经开始用叉子戳盘子里的荷包蛋了,一下一下,不知为什么,钟季琛觉得好像是戳在他心上,不觉抬手在胸口抚了抚,口中回答道:“等我有时间给你电话,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并不打算为这个小插曲解释什么,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餐具与碟盘的碰撞声。   钟浅到底是年纪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沈琪打来的?”   钟季琛点头,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我找过她。”   “我知道。”   果然告了状,钟浅盯着他,“我还泼了她一脸水。”   “听说了。”   “你不生气吗?”   钟季琛手下动作,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泼的又不是我。”   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钟浅心里有气,有些挑衅地说:“我看她没什么特别,除了个子高一点,就个会移动的衣服架子。”   “估计卸了妆就不能见人了,跟我妈妈根本没法比。”方莹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盛装时雍容艳丽,素颜时清新妩媚,钟浅顿了顿,直视着他,“你喜欢她什么?就因为她比我妈妈年轻吗?”   钟季琛这才看过来,“你确定要讨论她?不怕影响胃口?”   “不会,说不定还会多吃两个牛角包。而且,我是真的好奇。”   钟季琛靠向身后椅背,舒了一口气,“这么说吧,我选沈琪,是因为她符合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   “就是没要求。”   钟浅一脸不解,钟季琛脸上柔色褪去,眼里恢复到平时的漠然,“或者换句话说,我对她的要求就是她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没期望就不会有失望,然后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说完这一番话,再看钟浅有些发怔的表情,他心里涌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差点忘了她才十六岁,他不该这么早就给她剖开这么本质得苍凉的东西,而且,他希望她以后能拥有一份圆满的鲜活的感情……   钟浅眼里浮起一层雾色。   钟季琛有些后悔,起身说:“说这些你也不懂,我去公司了。”   走到门口,听到她轻轻的声音:“我懂。”   他脚步顿住。   许久不见继续,不由回头,就见钟浅面向窗口,隐约可见睫毛上晶莹闪烁,“我每次给你打电话,去公司找你,你不回,也不见我,我也会失望。”   “可是很快,我就会收拾好心情,再去找你,明知道可能还会失望。”泪珠滑下来,钟浅用手背随意抹去,“可我觉得这样,这样很幸福。”   她终于转过头,眼里还有残泪,看向钟季琛,“爸爸你这样幸福吗?”    ☆、一秒的天堂   已经很晚了,钟季琛还没回来。   钟浅坐露台的靠椅上,对着苍茫夜色一口一口地灌着可乐,他的椅子很舒服,她坐上去有点宽,如果是平时可以盘腿或者抱着膝盖坐,可她想起他的话,还是老老实实把腿伸直。   旁边一只小圆木桌,上面有烟灰缸。她想象着他平时坐这里对着夜空抽烟的样子。那应该是多么的,寂寞。   心里有一处微微的疼。   她想起刚来时,负责卫生的阿姨说,以前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纯净水,还有他那个纤尘不染的厨房,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她以为他经常留宿在沈琪那里,可是偷偷溜进过他的书房和卧室,明明是常住的状态。   同样是四体不勤,妈妈却更知道爱惜自己,家里有专门做饭的厨师,每天照着营养食谱计算卡路里变着花样做,还会炖虫草燕窝之类的补品。可是他连早饭都不吃,他这些年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在此之前,她以为他不肯回家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可今天早晨听到那番话,她无比震惊,是对婚姻和感情有多失望才会变成这样?   同一时间,钟季琛在喝酒,在会所包间,和一老友。   方行远是他大学时的学弟,在野外探险社团认识,秉性相投,引为知己。   方行远坐了一会儿,见他一声不响就是喝酒,于是半开玩笑说:“我这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大晚上出来一趟不容易,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   也对,能说出来的就不叫心事了。   “不如我说个新鲜事给你听?听说昨天秦家小少爷去郊外骑马时,马忽然发狂,把他摔了下来,腿断了。”   钟季琛没反应,继续喝酒。   “我说哥们你这够阴的啊,就不怕他万一把脖子摔折了,或者脑子摔坏了成植物人啥的?”   钟季琛一挑眉,“你跟他有仇?”   “咳咳,分明是你跟他有仇。”   “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人不知道,可瞒不了我。听说前阵子他去过你们家party,你们家小公主从楼梯上摔下来时,他离得最近,所以……”   钟季琛没有反应,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   方行远也不需要他回应,“不过你不是誓将冷战进行到底吗?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钟季琛这才放下酒杯,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最近回想起以前的事,觉得年轻时想法太激烈,意气用事,不顾后果。”   方行远笑,“那是,十七岁就跟人搞出个孩子、十八岁就拉着孩子妈结婚、不够年龄就跑去国外注册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说着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佩服。”   钟季琛不理会他的打趣,自顾自道:“我当初做得有点绝,害的她一直有心结,在她成年之前,我希望能做些补偿。”说这话时他耳边回响起那日她在车子里的哭诉,我会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   方行远听罢,沉默几秒,“你真是变了。”   钟季琛苦笑,“也可能是老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钟浅的确是让人心软的孩子,我还真纳闷你当年是怎么做到的。”见老友面色恍惚,那必然是不容易的过程,他也不忍心提太多,宽慰道:“既然决定了,那就早点回去陪陪她吧。”   说到这个,钟季琛又有点微微头痛,叹口气,“时间隔得太久了,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有时候单纯的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通透的像是经历过许多事,说出的话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比如今早。   “对她好点儿就行了,女孩子跟女人一样,都靠哄的,说她爱听的话,要什么你都给他买,就两年嘛,等人上了大学,遍地帅哥才俊,哪还有空缠着你这个老头子……干嘛瞪我?我说错了吗?以你们家钟浅的条件,过不了两年,就会有无数大好青年挤破头叫你岳父大人。”方行远说完自己笑起来。   钟季琛脑补了一下那盛况,摇摇头,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喝完杯子里的酒,起身说:“多谢指点,我回去了。”   回家路上,钟季琛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方行远听说才二十出头的他已经有了个四岁女儿时,惊呆,假期特意拉了几个哥们去他家参观……见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几个人新奇又无聊地围一圈逗她,问哪个叔叔帅?   钟浅倒不怯场,认真地扫过每个人,指着方行远,这个叔叔帅。   方行远得意,又追问,那叔叔跟你爸爸谁更帅?   钟浅不假思索,爸爸帅。   哥几个乐翻。   方行远不甘心,你喜欢吃冰激凌吗?   钟浅立即点头,喜欢,我喜欢吃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   那好,你说叔叔帅,叔叔就请你吃,吃个够,好不好?   钟浅舔舔嘴巴,看向不远处的钟季琛,他一副看戏的表情与她对视,她软软地说,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他没回应。方行远见状,掏出钱包晃一晃:想吃叔叔给你买,叔叔有钱。   小丫头立即回:我爸爸也有钱。   小家伙一身红色公主裙、肉嘟嘟的小脸以及那乖巧和坚毅的表情还能清晰回忆起,稚气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钟季琛想,方行远说得对,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的呢?   正是因为难以做到,才会狠心避而不见吧。   等红灯时,竟然有点心焦,终于到了家,推开门时不禁一怔,玄关处亮着一盏灯,晕黄的光影,映得墙壁都毛茸茸的,他不由伸出手,指尖似乎感觉到一点暖意。   这是什么时候换的?   楼上很安静,钟浅和看护都已经睡了。   他走到她的房门口,手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钟浅睡得很熟,头发散在枕头上,月光下,鼻子在脸上映出一道小巧的阴影,依稀可见当年的俏皮,他手指动了动,忍住去捏一下的想法。她睡相还算规矩,只是被子横在腰间,一只脚露在外面,被子下修长的身形显示着人已经长大。   他俯下.身,帮她把脚盖住,把被子拉至胸口,然后在黑暗中凝视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无声地问,你还想吃冰激凌吗?   洗澡时,钟季琛想起早晨的话题。   自己现在幸福吗?   这些年他一直都很忙,从来没追问过自己,而且他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男人的心很宽广,像广场,人来物往川流不息,又如一个大大的房间,摆了若干个容器,上面贴着不同标签,有事业心,征服欲,有纯粹的感官享受,这些容器被注满时,都会产生满足感,在他的概念里,满足即幸福。   只不过在角落里,有一只容器被他清空,上了锁。   次日,钟季琛早早起床,在跑步机上挥洒了一阵汗水,冲过澡换上笔挺的西装,镜子里的人神采奕奕,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习惯似乎也不错。   经过钟浅房间时,门开着,她正在窗前,举着手臂翘着脚,看样子是在做舞蹈动作。   绷带已经拆掉,每天做按摩,可以稍微走动,所以人也活泛了不少。晨光把地板照亮,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圆润的小腿反着光,卡其色短裤,短袖白T,头发随意绾在脑后,仰着头,下巴和脖颈形成一道优雅的弧线,阳光下,青春昭然若揭。   他想提醒她别累到脚,终是没打扰那份专注,转身离开。   钟季琛晚上回来时,家里又多了几个新“成员”。   入门处,冒出一盆半人高的植物,精神抖擞,生机勃勃。   每间房门都挂着小玩偶,他门前是一只呲眉瞪眼的鸟,刚看到时吓了他一跳。   露台上,他的那张椅子旁,多了个孪生兄弟,当然,椅子上也多了个人。椅子是钟浅从网上订的,下单当天到货,比钟季琛买的要便宜许多,她自得地夸耀了一番,他也顺势附和两句,夸她有经济头脑。   钟季琛喝啤酒,钟浅喝可乐。她学他样子把脚放到面前小桌上,他的脚动了动,她的脚丫也晃一晃,然后看他,呵呵笑。   “笑什么?”   “你笑什么?”   角落里那一只空荡荡的容器被撬开一条缝,像是有人往里投了几枚硬币,甚至能听到叮咚脆响。又像是涌入一股空气,无形无色无味,却能敏感地发现它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时,才意识到以前是多么的缺氧。   钟季琛无声一笑,举起酒瓶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天气不错,夜空高远,群星璀璨,钟浅指着夜幕某处,“爸爸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座吗?”   “仙女座。”   “对,我最喜欢的星座。”   “为什么?”   “名字好听。”钟浅说完就咯咯笑起来。   钟季琛撇撇嘴,“肤浅。”   她不以为意,伸手再指,“那个是什么?”   他朝她偏了下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辨认一下,“猎户。”   再问几个,钟季琛就不太确定了,钟浅得意洋洋的宣布答案,末了说:“这个我很在行的。”   “你了不起。”他附和。   “你更了不起。”钟浅笑着接道,“因为这么厉害的女儿是你生的。”   “……”   几天后,露台上多了一架折射式望远镜。   这个外表黝黑泛着高冷光芒的大家伙让钟浅当即尖叫,兴奋得要跳起来,被钟季琛及时按住:“别动,当心脚。”   她啧啧赞叹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忽然问:“这是为我买的吗?”   “买给我自己的,可以借你玩玩儿。”钟季琛抱着手臂,漫不经心道。   钟浅知道他故意这样说,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伸手抱住他,“爸爸谢谢你。”   一阵晚风拂过,把她身上的气息送进他鼻端,他不由晃了一下神。   钟浅随即又松开他,去研究望远镜,鼓捣了一会儿,脸还贴着镜筒,冲他挥舞着小手,“爸爸快过来看。”   镜头中出现的一个带有黄.色条纹的天体,钟季琛正屏息观望,那缕气息又似有若无地飘进鼻子,很清新,又有点甜,随之而来的还有柔软的身体,带着点热度,贴在他左手肘,耳边是她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个是木星吧?好厉害,好好调一调还能看得更清晰。”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下手臂,然后确定,那是桃子的味道。   幸福感是让人贪恋的东西。   一旦浅尝,便想拥有更多。钟季琛自身也和他的这套公寓一样,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是有些发现了欣然接受,有些还尚未察觉。   这一晚,他临时推了个应酬提前回来。说起来他身上的变化之一,就是早上离开时,有不舍,晚上归来时,有急切和喜悦。   衣服脱到一半,忽然听到浴室里有动静,他不由一愣,反应了一下,赶紧又把衬衫扣子系好。   浴室门拉开,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穿着水粉色公主款睡裙的钟浅见到他也面露惊讶,“爸爸,你不是要晚一点回来吗?”   “饭局取消了。”他答。   “哦,我房间里的水管坏了,物业明天才能来修,我就……”钟浅用毛巾包住头发,解释,“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什么?”   “用了你的浴室。”   他一愣,“怎么会。”   结果等过了一会儿他进去时,里面热气尚未散尽,空气里甜丝丝,混杂着若有如无的牛奶香,台子上多了两瓶颜色鲜艳的洗化用品,浴巾架上他的白色浴巾旁边,胡乱挂着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浴巾……   等那丝丝缕缕桃子味道盈满鼻息时,心没来由的一紧,同时抽紧的还有小腹,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有些仓皇地迈出浴室。   在窗前站定,对着夜空和晚风深呼吸了几下,他当机立断,换上外出衣服,拎着车钥匙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一秒的天堂   沈琪对钟季琛的突然造访表示受宠若惊。   在他去冲澡的时间里,迅速做好了一切准备,灯光,鲜花,香水,蕾丝睡衣。钟季琛之所以选择她,就是因为她很会把握分寸,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明明是刻意,却让人觉得还算自然。   只不过今天招数有些失灵,女人温软的身体刚缠上来,钟季琛就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皱眉,“你换香水了?”   沈琪脸上划过一丝赧然,姐妹推荐的一款带有催/情成分的香水,别名“让你的男人为你发狂”,见钟季琛明显不受用,忙起身,“那我去洗了?”   “算了,就这样吧。”   钟季琛闭上眼,命令自己进入状态,可是身体能控制,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胡乱发散。于是,他想到了桃子的味道,清新而自然……   还想起有一次他路过钟浅房间,听到里面在唱歌,进去却没人,浴室玻璃门上水汽蒸腾,露着一条缝。他想走开,却被清亮的嗓音和幼稚的歌词给绊住脚步。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小心跳蚤,好多泡泡……潜水艇在祷告……”   她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模仿电视里的歌舞节目唱唱跳跳,还让家里保姆园丁坐沙发上给她当观众,表演结束后要拍手欢呼……后来,后来每次再见到她,越来越内敛,性格里很多东西都被她收了起来,让他生出隐隐的内疚。   他当时微笑着走出她的房门,她还没变,真好。   她现在这么快乐,也是因为有他吧。   这个结论让他很欣慰,有点成就感,还有……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那是身体被唤醒,他睁开眼,对上暗黄灯光下女人的媚眼如丝,有一瞬间的错愕。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却时常让他感觉无比陌生,此时更甚。脑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这样幸福吗?   身体越来越热,心头掠过一丝悲凉。   来自两个人的喘息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好在头脑中尚存一分清明,最后关头他忽然出声,“东西呢?”   沈琪跨坐在他腰间,已忙活得一身薄汗,眼里情/欲弥漫,娇喘吁吁问:“什么?哦,那个,好像没有了……没关系,我今天安全。”   她说完低头去吻他,钟季琛却本.能地侧过脸,然后是一刹那的愣怔,等她炙热的唇再次贴上来时,他一把推开她,起身下床,拢了拢睡袍走向浴室。   沈琪有些狼狈地趴在床上,也有些发傻,在浴室门关上前大声问:“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低声答,“我怕。”   浴室里,钟季琛闭着眼,仰头,任凭冷水劈头盖脸砸向自己。   冷水拍打着肌肤,激起一阵阵寒意,同时也生出一种极致的畅快感,身体里不正常的热度迅速退去,意乱情迷也被悉数熄灭。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   是的,他怕。   他不再是当初的鲁莽少年,他怕很多东西。   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拎起衣服默不作声地穿上,沈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默默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看着他变得比平日里还要冷静漠然的样子,忽然问:“你有别的女人了?”   钟季琛不假思索道,“没有。”   扣好袖扣后顿一顿,“我走了。”   离去的脚步毫无留恋,大门关上,沈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哀色,身后床头抽屉拉开一道缝,能看到一盒未开封的某物品。是她太蠢,被欲.望以及某种不敢深想的情感冲昏了脑,竟生了试探的念头,殊不知有些东西根本经不起。   她猛地捂住脸,这一天,还是来了。   钟季琛在公寓停车场连吸了三支烟,又在后视镜里确认了下自己的脸色还算正常,这才上楼。   门口依然留着灯,此时这一抹暖色给他的除了家的温馨,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悸动。   他走进自己房间,视线飘向浴室门,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里面不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恢复了原来整洁的模样。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停下,那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他伸手拿起,是一只天蓝色海豚造型的香皂盒。   海豚的眼睛圆溜溜,漆黑透亮。   他打开,熟悉的味道蓦地飘出来,直冲肺腑。   置于掌心的宛如一只潘多拉的盒子,可他没马上合上它,而是无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补偿不久前被虐待的嗅觉。   然后,他默默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异常反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的结果是,第二天钟季琛起床时已经九点多,浑身不自在,也懒得运动了,坐在餐桌旁时,整个人都怏怏的。   钟浅给他热点心热牛奶,灵巧的身影在余光里来回走动,还像模像样地扎了个围裙,还粉色的……   上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他头有点晕,将视线锁定在手下,可是被钟浅夸出一朵花的三明治,他却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钟浅忙活完又一头钻进厨房,直到熟悉的香浓味道飘过来,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把热气腾腾的咖啡端过来时,钟季琛也不看她,语气淡淡地问:“你的脚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钟浅刚想点头,可敏感如她,觉察到一丝不寻常后立即改口:“还是有点疼,护士姐姐说还要按摩几次,不然会留后遗症。”   钟季琛没再说话,端起咖啡杯就喝,不察被烫到,剧烈地咳,放杯子时溅出一些在手背上,又烫了手。钟浅见状忙扯过纸巾替他擦手,手指碰到他的,蜻蜓点水般,他却像摸了电源一样猛地弹开。   钟浅一心想着他的烫伤,拉过他的手查看,紧张道:“都红了,赶紧用凉水冲下,不然会出水泡。”   钟季琛抽回手,站起身,“我自己去。”   留下钟浅站在原地,一脸的费解。   等到晚上钟季琛回来时,经过一天的繁忙工作和自我反思,早上那点慌乱已经被平复,那一点绮思也被理智驱散。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对策是,或许是时候物色一个新的女伴……   钟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护士给她按摩脚踝,她不时吸气,跟他打完招呼后,又小声喊了句,“好疼。”   钟季琛接道,“明天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   “不用,”钟浅本.能地回绝,急忙又补充,“让护士姐姐给我揉两天就可以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对吧姐姐?”   护士姐姐早被她策反,微笑着点头附和。   钟季琛上楼时暗暗咬牙,拙劣的小伎俩。   心情还不错的钟季琛在露台观星,他从小就对各种新奇事物着迷,而且好胜心强,如今在这一领域,至少知道的东西要比钟浅多一些。   晚风有点凉,他不时地咳嗽两声,喉咙有点发紧,也许这几天烟抽多了,看了会儿回手去拿桌上的啤酒,没碰到。   “喝这个吧。”   他回头,钟浅不知何时过来的,手里端着一只白瓷杯。   他鼻子动了动,“这是什么?”   “板蓝根冲剂。”见他表情诧异,她解释,“治感冒的。”   他咳了一下,“我知道。”   钟浅把杯子递到他手里,“爸爸你是不是昨晚着凉了?早晨就听你咳嗽,刚才听着好像更严重了。”   昨晚……钟季琛眼皮跳了跳。   刚要低头喝,又听她说:“这个不烫,我晾了一会儿的。”他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小簇促狭。   他侧过脸去专心喝药,钟浅自己跑去看星星,背影很专注,马尾在灯下泛着光。温热的液体滑进他的胃,被温暖的同时,又像生出一只小触手,在他心头上挠了挠,有点痒。这才意识到,视线不知何时又被吸引了过去。   他喝完放下杯子,叫了一声:“钟浅。”   她回头,一只大手落到她的头顶,掌心温热,熨着头皮很舒服,正享受呢,那手又有点粗鲁地揉了揉,手的主人带着感慨的语气说:“小丫头长大了啊,都会照顾人了。”   久违了的感觉,她心头涌起暖流,听到这句后立即自然地接过:“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钟浅脚受伤后,一直没去学校上课。   反正现在通讯发达,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粗暴的一招是,好友韩小歌在课堂上开着手机,她在家里听直播。当然这种方式也有风险,有一次英语课做习题,一道题难倒全班,正是沉寂时,突然从韩小歌的书桌里响起一个声音,选C.   ……   不过考试还是要参加的,钟浅还是不能走太多路,钟季琛让自己的司机接送她,放学时她拉开后座车门,看到他居然也在,立即绽放笑颜。   钟季琛有种被大太阳晃了一下的眩晕感。   钟浅坐好后又看了他一眼,“爸爸你今天真帅。”   “跟新郎官一样。”   “……”钟季琛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一抬眼正好对上前面司机忍笑的表情,低声斥责一句:“别胡说。”   钟浅笑着吐了下舌头。   他带她去吃饭,这一次是吃大餐。   很有格调的法式餐厅,从侍应的举止到屋顶吊灯到桌上的鲜花,都一丝不苟地彰显着精致和优雅。点完餐,钟浅凑过来小声抱怨:“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这样我就可以带一套衣服换上,这样穿着校服好奇怪。”   钟季琛抬眼,对面白衬衣扎马尾,简单到极致,青春逼人,一双眼睛更是灵动得让头顶的水晶灯都黯然,他暗吸一口气,平静道:“这样就好,本来就是个中学生,不穿校服难道要穿晚礼服?”   “还可以更好的。”钟浅仍有些遗憾。   环视了周围几桌女士的发型装扮后,她抬手摘了马尾上的发箍,用手指随意梳几下,她发质本来就好,立即柔顺地披在肩头,不禁小小得意道:“有没有淑女一点?”   钟季琛又吸了一口气。   好在很快上了主菜,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钟季琛难得地投入到美食中,简直是专心致志,还抽空拿过她的餐盘,帮她把牛排切成均匀小块,立即换来她甜甜的“谢谢爸爸”和一枚灿烂的笑容。   他暗暗抚了一下额角。   餐后甜点,她的那份是冰激凌,三个大球,上面裹着一层巧克力。   钟浅眼里闪过一抹异彩,想当年她好话说尽也不过才两个球,还要被某人挖去一大半,说是怕她吃坏牙齿……   其实她这几年已经不贪恋这个,因为跳芭蕾要避免发胖,而且,也没人给她买。可她今天放开胃口,吃的巧克力酱沾到鼻子下,像是一撇滑稽的小胡子。   钟季琛指了指提醒她,随口问:“今天考得怎么样?”   “还好吧。”钟浅拿餐巾抹了抹,抿着嘴巴问:“还有吗?”   他摇头。   “希望这次数学可以满分,上次阶段考才140。”钟浅脸上带了几分懊恼,随即一转,“不过上次题比较偏,我还是全年级最高,甩下第二名三十几分,有同学问我怎么做到的?我说哦,少答一道大题就可以了。”   “……”   钟浅自己咯咯笑开,“这是个段子,网上看来的。其实真相是,”她脸一苦,“最后一道题我真的不会做,好难。”   钟季琛没笑,她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一朵花,清纯而娇艳,在他眼前一次次绽放……   走出餐厅时,钟浅一手扶着自己悄悄鼓起来的胃,一手在兴奋之下挽上钟季琛的手臂,抬头冲他说:“爸爸,我今天好开心。”   “也好撑。”   他瞥向她的手,细长白净如葱段,和他纯黑西装黑白分明,分明得有些刺眼,他忍了又忍,才压下挣脱的冲动。   上车后,钟浅说了会儿回校见闻,然后打了个哈欠,用了一天脑又刚吃过东西,有点犯困,正想打个盹儿,随意看了眼车窗外,立即直起后背,扭头问,“咱们这是去哪里?”   “送你回家。”   钟浅愣住,一瞬不瞬地看向身边坐着的人。   “你的衣物我会让人打包送过去。”钟季琛目视前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钟浅搁在膝盖上的手,抓住裙摆。   “果然,”她低喃,“……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钟季琛恍若未闻。   隔了一会儿,她问:“我哪里做错了吗?”声音里听出一丝发颤。   “没有。是我,”钟季琛清了一下嗓,“我工作忙,也习惯了一个人住。”他一狠心,“而且我也有私人生活,不太方便。”   钟浅收回视线,没有焦距地对着前方,“我打扰你生活了?”   是的。钟季琛心中答。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被人用机器抽走,变得死寂,沉闷。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有种压抑着的剧烈,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分分秒秒,都让他觉得格外煎熬。   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建筑,他才暗暗呼出一口气。   车子停稳后,钟浅推开车门,又回头看向钟季琛,眼圈微红,目光却清澈而坚定,她一字一顿道:“可是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开心,所以我不想道歉。”   沈琪对钟季琛的突然造访表示受宠若惊。   在他去冲澡的时间里,迅速做好了一切准备,灯光,鲜花,香水,蕾丝睡衣。钟季琛之所以选择她,就是因为她很会把握分寸,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明明是刻意,却让人觉得还算自然。   只不过今天招数有些失灵,女人温软的身体刚缠上来,钟季琛就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皱眉,“你换香水了?”   沈琪脸上划过一丝赧然,姐妹推荐的一款带有催/情成分的香水,别名“让你的男人为你发狂”,见钟季琛明显不受用,忙起身,“那我去洗了?”   “算了,就这样吧。”   钟季琛闭上眼,命令自己进入状态,可是身体能控制,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胡乱发散。于是,他想到了桃子的味道,清新而自然……   还想起有一次他路过钟浅房间,听到里面在唱歌,进去却没人,浴室玻璃门上水汽蒸腾,露着一条缝。他想走开,却被清亮的嗓音和幼稚的歌词给绊住脚步。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小心跳蚤,好多泡泡……潜水艇在祷告……”   她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模仿电视里的歌舞节目唱唱跳跳,还让家里保姆园丁坐沙发上给她当观众,表演结束后要拍手欢呼……后来,后来每次再见到她,越来越内敛,性格里很多东西都被她收了起来,让他生出隐隐的内疚。   他当时微笑着走出她的房门,她还没变,真好。   她现在这么快乐,也是因为有他吧。   这个结论让他很欣慰,有点成就感,还有……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那是身体被唤醒,他睁开眼,对上暗黄灯光下女人的媚眼如丝,有一瞬间的错愕。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却时常让他感觉无比陌生,此时更甚。脑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这样幸福吗?   身体越来越热,心头掠过一丝悲凉。   来自两个人的喘息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好在头脑中尚存一分清明,最后关头他忽然出声,“东西呢?”   沈琪跨坐在他腰间,已忙活得一身薄汗,眼里情/欲弥漫,娇喘吁吁问:“什么?哦,那个,好像没有了……没关系,我今天安全。”   她说完低头去吻他,钟季琛却本.能地侧过脸,然后是一刹那的愣怔,等她炙热的唇再次贴上来时,他一把推开她,起身下床,拢了拢睡袍走向浴室。   沈琪有些狼狈地趴在床上,也有些发傻,在浴室门关上前大声问:“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低声答,“我怕。”   浴室里,钟季琛闭着眼,仰头,任凭冷水劈头盖脸砸向自己。   冷水拍打着肌肤,激起一阵阵寒意,同时也生出一种极致的畅快感,身体里不正常的热度迅速退去,意乱情迷也被悉数熄灭。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   是的,他怕。   他不再是当初的鲁莽少年,他怕很多东西。   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拎起衣服默不作声地穿上,沈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默默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看着他变得比平日里还要冷静漠然的样子,忽然问:“你有别的女人了?”   钟季琛不假思索道,“没有。”   扣好袖扣后顿一顿,“我走了。”   离去的脚步毫无留恋,大门关上,沈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哀色,身后床头抽屉拉开一道缝,能看到一盒未开封的某物品。是她太蠢,被欲.望以及某种不敢深想的情感冲昏了脑,竟生了试探的念头,殊不知有些东西根本经不起。   她猛地捂住脸,这一天,还是来了。   钟季琛在公寓停车场连吸了三支烟,又在后视镜里确认了下自己的脸色还算正常,这才上楼。   门口依然留着灯,此时这一抹暖色给他的除了家的温馨,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悸动。   他走进自己房间,视线飘向浴室门,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里面不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恢复了原来整洁的模样。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停下,那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他伸手拿起,是一只天蓝色海豚造型的香皂盒。   海豚的眼睛圆溜溜,漆黑透亮。   他打开,熟悉的味道蓦地飘出来,直冲肺腑。   置于掌心的宛如一只潘多拉的盒子,可他没马上合上它,而是无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补偿不久前被虐待的嗅觉。   然后,他默默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异常反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的结果是,第二天钟季琛起床时已经九点多,浑身不自在,也懒得运动了,坐在餐桌旁时,整个人都怏怏的。   钟浅给他热点心热牛奶,灵巧的身影在余光里来回走动,还像模像样地扎了个围裙,还粉色的……   上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他头有点晕,将视线锁定在手下,可是被钟浅夸出一朵花的三明治,他却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钟浅忙活完又一头钻进厨房,直到熟悉的香浓味道飘过来,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把热气腾腾的咖啡端过来时,钟季琛也不看她,语气淡淡地问:“你的脚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钟浅刚想点头,可敏感如她,觉察到一丝不寻常后立即改口:“还是有点疼,护士姐姐说还要按摩几次,不然会留后遗症。”   钟季琛没再说话,端起咖啡杯就喝,不察被烫到,剧烈地咳,放杯子时溅出一些在手背上,又烫了手。钟浅见状忙扯过纸巾替他擦手,手指碰到他的,蜻蜓点水般,他却像摸了电源一样猛地弹开。   钟浅一心想着他的烫伤,拉过他的手查看,紧张道:“都红了,赶紧用凉水冲下,不然会出水泡。”   钟季琛抽回手,站起身,“我自己去。”   留下钟浅站在原地,一脸的费解。   等到晚上钟季琛回来时,经过一天的繁忙工作和自我反思,早上那点慌乱已经被平复,那一点绮思也被理智驱散。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对策是,或许是时候物色一个新的女伴……   钟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护士给她按摩脚踝,她不时吸气,跟他打完招呼后,又小声喊了句,“好疼。”   钟季琛接道,“明天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   “不用,”钟浅本.能地回绝,急忙又补充,“让护士姐姐给我揉两天就可以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对吧姐姐?”   护士姐姐早被她策反,微笑着点头附和。   钟季琛上楼时暗暗咬牙,拙劣的小伎俩。   心情还不错的钟季琛在露台观星,他从小就对各种新奇事物着迷,而且好胜心强,如今在这一领域,至少知道的东西要比钟浅多一些。   晚风有点凉,他不时地咳嗽两声,喉咙有点发紧,也许这几天烟抽多了,看了会儿回手去拿桌上的啤酒,没碰到。   “喝这个吧。”   他回头,钟浅不知何时过来的,手里端着一只白瓷杯。   他鼻子动了动,“这是什么?”   “板蓝根冲剂。”见他表情诧异,她解释,“治感冒的。”   他咳了一下,“我知道。”   钟浅把杯子递到他手里,“爸爸你是不是昨晚着凉了?早晨就听你咳嗽,刚才听着好像更严重了。”   昨晚……钟季琛眼皮跳了跳。   刚要低头喝,又听她说:“这个不烫,我晾了一会儿的。”他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小簇促狭。   他侧过脸去专心喝药,钟浅自己跑去看星星,背影很专注,马尾在灯下泛着光。温热的液体滑进他的胃,被温暖的同时,又像生出一只小触手,在他心头上挠了挠,有点痒。这才意识到,视线不知何时又被吸引了过去。   他喝完放下杯子,叫了一声:“钟浅。”   她回头,一只大手落到她的头顶,掌心温热,熨着头皮很舒服,正享受呢,那手又有点粗鲁地揉了揉,手的主人带着感慨的语气说:“小丫头长大了啊,都会照顾人了。”   久违了的感觉,她心头涌起暖流,听到这句后立即自然地接过:“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钟浅脚受伤后,一直没去学校上课。   反正现在通讯发达,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粗暴的一招是,好友韩小歌在课堂上开着手机,她在家里听直播。当然这种方式也有风险,有一次英语课做习题,一道题难倒全班,正是沉寂时,突然从韩小歌的书桌里响起一个声音,选C.   ……   不过考试还是要参加的,钟浅还是不能走太多路,钟季琛让自己的司机接送她,放学时她拉开后座车门,看到他居然也在,立即绽放笑颜。   钟季琛有种被大太阳晃了一下的眩晕感。   钟浅坐好后又看了他一眼,“爸爸你今天真帅。”   “跟新郎官一样。”   “……”钟季琛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一抬眼正好对上前面司机忍笑的表情,低声斥责一句:“别胡说。”   钟浅笑着吐了下舌头。   他带她去吃饭,这一次是吃大餐。   很有格调的法式餐厅,从侍应的举止到屋顶吊灯到桌上的鲜花,都一丝不苟地彰显着精致和优雅。点完餐,钟浅凑过来小声抱怨:“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这样我就可以带一套衣服换上,这样穿着校服好奇怪。”   钟季琛抬眼,对面白衬衣扎马尾,简单到极致,青春逼人,一双眼睛更是灵动得让头顶的水晶灯都黯然,他暗吸一口气,平静道:“这样就好,本来就是个中学生,不穿校服难道要穿晚礼服?”   “还可以更好的。”钟浅仍有些遗憾。   环视了周围几桌女士的发型装扮后,她抬手摘了马尾上的发箍,用手指随意梳几下,她发质本来就好,立即柔顺地披在肩头,不禁小小得意道:“有没有淑女一点?”   钟季琛又吸了一口气。   好在很快上了主菜,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钟季琛难得地投入到美食中,简直是专心致志,还抽空拿过她的餐盘,帮她把牛排切成均匀小块,立即换来她甜甜的“谢谢爸爸”和一枚灿烂的笑容。   他暗暗抚了一下额角。   餐后甜点,她的那份是冰激凌,三个大球,上面裹着一层巧克力。   钟浅眼里闪过一抹异彩,想当年她好话说尽也不过才两个球,还要被某人挖去一大半,说是怕她吃坏牙齿……   其实她这几年已经不贪恋这个,因为跳芭蕾要避免发胖,而且,也没人给她买。可她今天放开胃口,吃的巧克力酱沾到鼻子下,像是一撇滑稽的小胡子。   钟季琛指了指提醒她,随口问:“今天考得怎么样?”   “还好吧。”钟浅拿餐巾抹了抹,抿着嘴巴问:“还有吗?”   他摇头。   “希望这次数学可以满分,上次阶段考才140。”钟浅脸上带了几分懊恼,随即一转,“不过上次题比较偏,我还是全年级最高,甩下第二名三十几分,有同学问我怎么做到的?我说哦,少答一道大题就可以了。”   “……”   钟浅自己咯咯笑开,“这是个段子,网上看来的。其实真相是,”她脸一苦,“最后一道题我真的不会做,好难。”   钟季琛没笑,她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一朵花,清纯而娇艳,在他眼前一次次绽放……   走出餐厅时,钟浅一手扶着自己悄悄鼓起来的胃,一手在兴奋之下挽上钟季琛的手臂,抬头冲他说:“爸爸,我今天好开心。”   “也好撑。”   他瞥向她的手,细长白净如葱段,和他纯黑西装黑白分明,分明得有些刺眼,他忍了又忍,才压下挣脱的冲动。   上车后,钟浅说了会儿回校见闻,然后打了个哈欠,用了一天脑又刚吃过东西,有点犯困,正想打个盹儿,随意看了眼车窗外,立即直起后背,扭头问,“咱们这是去哪里?”   “送你回家。”   钟浅愣住,一瞬不瞬地看向身边坐着的人。   “你的衣物我会让人打包送过去。”钟季琛目视前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钟浅搁在膝盖上的手,抓住裙摆。   “果然,”她低喃,“……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钟季琛恍若未闻。   隔了一会儿,她问:“我哪里做错了吗?”声音里听出一丝发颤。   “没有。是我,”钟季琛清了一下嗓,“我工作忙,也习惯了一个人住。”他一狠心,“而且我也有私人生活,不太方便。”   钟浅收回视线,没有焦距地对着前方,“我打扰你生活了?”   是的。钟季琛心中答。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被人用机器抽走,变得死寂,沉闷。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有种压抑着的剧烈,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分分秒秒,都让他觉得格外煎熬。   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建筑,他才暗暗呼出一口气。   车子停稳后,钟浅推开车门,又回头看向钟季琛,眼圈微红,目光却清澈而坚定,她一字一顿道:“可是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开心,所以我不想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计划在下周四晚上更。   周末愉快(*^__^*)    ☆、一秒的天堂   别墅还是老样子,闭着眼能摸到楼上自己房间,睁开眼,每样物件都熟悉的有点乏味。   方莹在家,靠在贵妃榻上看书,素颜,比平时多了些娴静气质,看见突然出现的钟浅,只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仿佛她只是和平时一样拎着书包放学回家。   不过下一刻,方莹还是看了她的右脚,以及她走路的样子,点点头,对当天的事却只字未提。   刚好钟浅也不想提,如果妈妈一脸歉疚或是泪涕交加,她反倒会不适应。只是妈妈半句也未询问她在爸爸那里的情况,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奇怪。她在旁边一张椅子里坐下,随手拈了块盘子里的点心吃。   又瞥了眼妈妈手里的书,封面和名字都挺文艺。   方莹抬眼看她,“你今天很闲?”   其实对于这个女儿,她偶尔也有几分挫败感。钟浅四岁之前她都在国外读书,似乎错过了母女建立感情的最佳期,长大后的钟浅更是让她看不透,时而幼稚得不像话,时而又早熟的让人吃惊。性格跟她一点不像,如果不是模样有几分相似,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钟浅吃完一块糯米糕才开口,却语出惊人:“妈妈,你要不要跟爸爸离婚?”   方莹猛地抬头:“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心念一转,“你在那个人那里受什么刺激了?”   钟浅摇头,眼神里有几分迷茫,“就是忽然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如果你已经不爱他,就快刀斩乱麻,给大家一个痛快,也好各自找幸福。”   方莹没回答,呼吸起伏略大。   钟浅看着她,缓缓道,“如果你还爱他,就该有所行动,而不是这样坐以待毙。”   方莹冷笑,“你懂什么?”   钟浅叹气,“我是不懂。”   钟浅离开后,方莹将书扔到地上,心气浮躁起来,治愈系诗集也不管用了。   钟浅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这边也不太平。   当晚钟季琛不大不小地闹了一场,把她长久以来粉饰的太平撕个粉碎,女儿出了事她也着急,后来问了钟季琛的秘书才放下心。   几天后,陈公子示爱,地点是她的卧室。   那一晚钟季琛的言行让她很受伤,这么多年过去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可还是不行,心灰意冷时,陈公子攻势又太热烈,于是放任自流,堂而皇之留他在别墅过夜。   次日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置身玫瑰花海,男人半跪在床头,执起她的手说,莹莹,嫁我吧。   陈公子是个官.三.代,模样好,有情趣,是个好情人,也仅此而已,但那一刻的浪漫和梦幻还是让她不由心动。   再想到钟季琛那种冷漠的脸,她心说别以为离了你我活不了,我还能找个比你更年轻的。也许是人在晨间心理防线比较弱,也许是年轻男人眼里的真诚热切让她不忍回绝,于是她说,让我考虑一下。   她还没给结果。   陈公子就被家里软禁起来,陈家不是一般家庭,怎么会娶一个二婚、而且还不是一般人的前妻,何况,她这边还没离婚。   让方莹没想到的是,作风狠绝的陈家人居然还把她请去喝了茶,被一脸刻薄相的陈母不带脏字的羞辱了一番。这让她十分受挫,同时再次认清现实,即便风韵犹存能迷倒个把男人,但没了娘家靠山、如果再失去钟季琛这棵大树,她不是活不了,却是真的活不好。   所以,听到钟浅那个离婚的建议,她吃惊之下,又多了几分惶恐。   几场雨过后,天气渐凉,花园里的秋千又残破了些,一阵风吹过,锈了的铁皮就簌簌往下掉。   方莹不止一次抱怨,想玩就找人重新订做一个,这个又旧又丑,搁这儿碍眼。是啊,这园子里栽种的可都是她喜欢的各种名贵花卉,盛开时千娇百媚,这个半旧的秋千的确煞风景。有次她自作主张找来工匠想重新粉刷一遍,钟浅激动得差点跟她吵起来……   钟浅从窗口收回视线,继续写作业。   书本旁边放着她的手机,安静的像是坏掉了一样。她不时地会瞥向它一眼,然后又觉得黑漆漆的很烦,抬手把屏幕扣在桌上,隔了一会儿,干脆把手机塞到书包里,眼不见为净。   次日起,钟浅恢复排练,每天放学后的时间都泡在练功房里,不跳的时候就坐在角落里带着耳机听音乐,听英语。   跳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有点魔怔的。   韩小歌不止一次在她眼前晃动小手,“喂,你是不是太投入角色了,这样不好。”   精疲力竭的钟浅坐在地板上,喝着水,看了眼坐在一旁抱着薯片桶猛吃的好友,这位不用跳了还真是不客气,她忽然发现状况,“你好像变美了。”   小歌立即双手捧脸,“你也看出来啦?哈哈,是爱情滋润的功劳啦。”   “怎么滋润的?”   “……”   “哦我知道了,”钟浅放下水杯,拿起毛巾擦额头汗水,“女人在恋爱时身体会分泌更多的雌激素,皮肤会更加有弹性和光泽……”   小歌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都不看书的么?”   “人家都忙着恋爱约会,哪有时间看书啊。”   “肤浅。”钟浅说完,觉得这话很耳熟,随即想起那一天的情景,然后,有一种叫思念的情绪再次复苏。   小歌说我们去看电影吧,今天是闺蜜时间,其实是她男友为比赛集训不能陪她。钟浅刚好也不想回家,被她拉到影城,看着门口的海报时,指着一个惊悚片说这个好像不错。   小歌说不要,这个要留着跟我老公看。   老公……   “情侣不是应该看爱情片吗?”   “哼哼,”韩小歌终于扳回一局,摇头啧啧道:“理论派总是有盲点的。”   最后俩人看的是一部动画片。   迪士尼出品,质量有保证,笑点不断,还有几处很催泪,小歌嚼着爆米花说,“改天跟我老公再看一遍。”   “为什么?”   “好东西要跟最爱的人一起分享。”   “……”   影院里不少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散场出来时,前面小女儿骑着爸爸脖颈,被爸爸用手小心护着,小脸上那表情,骄傲的像个小公主。   钟浅收回视线,他都没带她看过电影。   在韩小歌极力推荐的大排档吃烧烤时,她问好友:“爱情真的那么好吗,看你每天都幸福得令人发指的样子。”   韩小歌用力点头,眼睛里恨不得冒出粉红心心,还说:“我真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男生能让你坠入爱河。”   钟浅一手拄着下巴,望着街上车水马龙说:“我也好奇。”   芭蕾老师说她在技巧上没什么问题,但在角色塑造上,可能是没有恋爱经历的原因,表现不出那种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挣扎煎熬甚至绝望的深层感觉来。   她当时想了想说,我应该有恋爱经历吗?   年轻的女老师咳嗽一声,尽力就好。   不过,挣扎的感觉她倒是有的。   比如现在。   钟浅躺在床上,一下下翻转着手机,再有三天就是正式演出的日子。   她要不要打个电话提醒爸爸一下?   他那么忙,私人生活又那么繁重……会不会忘了这码事,可是正因为他那么忙,私人生活又那么繁重,她会不会打扰到他?   可是,这种机会不多,如果错过,实在可惜。   而且,钟浅有种预感,这个一直以来靠一条单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线维系的家,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那条细线,即将崩断。   她叹口气。   女儿给自己的父亲打个电话都要考虑这么多,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怪异的事情吗?她一咬牙,就算是汇报成果吧,毕竟,她第一次去舞蹈学校,是被他拎去的。   钟浅开始拨号码。   很熟练,响了三声接通,那边气喘吁吁,“喂”的一声都带着拖音。   钟浅脑子里立即闪过某种联想,视线正好落在床头的闹钟上,21点,她一怔,自己居然纠结了这么久,这个时间,她脑中立即闪过四个大字:私人生活。   “钟浅,是你吗?”   她还不出声,那边有点急,又问了句:“找我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嘟嘟忙音。   钟浅也不知怎么想的,手指比脑袋快了半拍。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看向被扔在一边的无辜的手机。没再打来。她笑了下,果然是打扰了啊,眼睛有些酸涩,关了手机,躺下,拉起被子盖住头。   她始终记得当日派对上,妈妈在阴影里被一个男人拥吻的情形。   每每回想起来都很不舒服。   本.能地挂断,可能是有点怕,怕接下来猜想被证实,她实在不想再在脑海里加一个爸爸对别的女人温存的画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何必生下她?   手机攥得有点紧,像是极力按捺某种情绪或冲动,又像是在等待什么。许久后,钟季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窗外星空不错。   在这个浩瀚神秘的领域,他又有一些新的发现,同时,似乎也理解了为何钟浅对星空情有独钟。以前他很享受在一天辛劳后在露台坐一会儿,喝喝酒抽抽烟,遥望夜空。如今,却多了一种感觉——寂寞。   然后,会想起那一晚她马尾上泛起的光泽,还有淡淡的桃子香。   她的东西都被打包送走。   除了忘了摘下来的挂在门口的一串鸟窝。窝里有一只小鸟,尖嘴嫩黄,外形跟他门上那只很像,看样子是它的孩子,一大一小在两扇门上相互守望……   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有一道哀怨,“被你累死了。”   室内网球场在夜晚格外空旷,头顶灯光明亮,方行远一身运动装扮,很帅气,脸上却有点狼狈,发型微乱,额角夸张地滴汗。   钟季琛回头,“这就累死了?你这体力也不行啊。”   被人小觑,方行远立即辩驳,“我这是正常男人的体力。你那个,是疑似内分泌不调的古怪男人的体力。”   钟季琛举起网球拍虚砸他一下,“嫌打球累,明天去击剑?”   “不去,看你这恶狠狠的架势,我怕你一剑戳死我。”又说:“最近天天跟你出来挥霍体力,太浪费了。”   钟季琛振振有词:“体力挥霍在健身房,总比挥霍在床上要强。一个是养精蓄锐,一个是掏空。”   方行远最会捕捉重点,嬉笑道:“你养那么多精,打算蓄给谁啊?沈姑娘?”   “我们已经分开了。”   “呦,还是分了啊,她跟着你有三年了吧,我还以为她能有幸成为下一任钟太太。”   两人边说着边朝更衣室走去,钟季琛笑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日久生情嘛。”   钟季琛漫不经心道,“有些人日子再久也生不了情,而有的人……”说着声音忽然低下去,几近无声,“随便几眼就能生出不可思议的情。”   说完不由暗暗一惊。   随后,又有几分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某晚,正在观星的钟爸一声惊呼,那颗星球好眼熟!!   终于想起来了。   那里是他的故乡……   他在一百年前来地球采集样本时,不慎受了重伤,为了疗伤,幻化成人类最初形态,在医院里替换了一个因早产夭折的小生命,汲取着地球生命的营养,按照人类的成长步骤,从零开始,连记忆都差点丧失……   于是,他开始千方百计找回去的方法,到了离开那天,觉得一个人回去好寂寞,他们这个种族太高级,没有感情诉求不需要伴侣,可他已经习惯了地球人的情感模式,于是,他决定带一个伴侣回去。   抽风小剧场,《来自星星的爸爸》    ☆、一秒的天堂   钟浅睁开眼睛,镜中的景象让她怔住。   两个小时的精心描绘果然不同凡响,不同颜色珠光眼影层叠渲染下,一双大眼更加灵动,顾盼间神采飞扬。   头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两鬓是两片雪白羽毛,与身上的白纱裙相呼应,显得人更加轻灵,仿佛手臂振一振就能飞起。   这是白天鹅的造型。   化妆老师看着镜子里的作品,感叹道:“真是被天使吻过的脸颊。”   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对外表的赞扬,可钟浅听了这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长长的睫毛扇动几下,视线低垂。   投射到镜子里,却是一闪而逝的娇羞。   有种超乎年龄的风情。   前台音乐响起。   即将轮到她出场,两手交握时,感觉到手指微凉,她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自己,纱裙,袜子,舞鞋,缎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舞台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轻盈。   进入众人视野的同时,她已然进入角色。   惊艳。   这是钟季琛看到她的第一个感觉。   没错,他还是来了。   月光下的天鹅湖,少女翩翩起舞,踢腿,旋转,跳跃,舞姿轻盈曼妙。   不像她,又分明是她。   因为化了妆,和特殊造型,让人忘了她的年龄,只当单纯的一名舞者,专注地诠释着角色。少女的天真懵懂,遇到外来者时的戒备,试探,王子很英俊,很真诚,少女渐渐柔和下来,眼神动作都含着情,缠.绵缱.绻。   钟季琛的诸多爱好里,并没有欣赏歌舞剧这一项。   可今天,却成了最认真的观众。   台上,少女奥杰塔被王子高高托起,灯光聚焦在她周身,她微扬着头,优雅地环顾四周,不知道是不是钟季琛的错觉,她的视线在经过他时,有稍许的停顿。   那一眼清清淡淡,并无含义,可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心跳怦然。   最后一幕结束。   钟浅回到后台,化妆台上摆满了花,一捧白色雏菊在玫瑰百合中格外显眼,包扎得也很简洁,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来自谁。   匆匆忙忙地卸妆,恨不得立刻飞出去。   小歌忙着检阅其他花束里的卡片,念念有词,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被她当成宝贝的那一束,不解道:“竟然还有人送菊花,怎么想的啊?”   “这不是菊花,是小雏菊。”   “……”   “你知道我人生中第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镜中的人嫣然一笑,“小雏菊。”   钟浅也不多解释,换了鞋,拎起外套就冲出门去。   观众席上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四下望去,没有熟悉的身影。   心里不由一慌。   转身冲向礼堂大门。   停车场也没有熟悉的车子,钟浅拔腿跑去大门口。虽然已经入秋,还是出了汗,一阵风吹过,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她浑然未觉。   登台之前,她做了心理建设,为了不搞砸演出,不要去看台下。就如他所言,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可是被王子高高举起的那一刻,她还是看见了他。   他来了。   连日来的委屈和怨念,顷刻消散。   钟季琛并没离去,他静静坐在车里,他的车蛰伏在马路对面一辆大卡车的背后。钟浅看不到他,在校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松开握紧方向盘的手,掌心有汗。   此刻的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之前还有几分侥幸,今天一锤定音。   他对一个口口声声叫自己爸爸的还未成年的女孩子,动了情。   无论是白天鹅的清纯圣洁,还是黑天鹅的妖冶诱惑,都让他抑制不住的悸动。再往前追忆,晨光下青春昭然若揭的剪影,门拉开那一刹那一脸的迷茫,还有泪水打透他胸前时的滚烫……每一幕,都清晰深刻得不正常。   钟季琛抬手按住眉心,怎么会这样?   钟浅缓步前行,朝着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她怀疑刚才那一眼,是幻觉。   他其实根本没有来对不对?   再往前,在他的公寓里相处的那十几天,其实也是幻觉。   眼角有点痒,她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沾着银色粉状物,眼妆还没卸净。没有泪,因为她没有多伤心。   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六岁之后,被抛弃,是她人生的主旋律。   有人叫她名字,钟浅抬头,是个女生,超短裙,高跟鞋,伸过来的一只手上,五个指甲涂了五种颜色,很不高中生的打扮,跟钟浅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女孩大咧咧的口吻:“今天跳得不错,恭喜啦。”   “谢谢。”   钟浅视线停留在她手上,因为她手心有一封信。   “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钟浅机械地接过,抬眼往左右看,女生皱眉,“又不看直接丢掉啊,太拽了吧。”   “看不看结果都是一样。”   女生拿眼瞧了瞧钟浅,“这样不好吧,人家都追你一年了,付出这么多感情,你好歹给个回应啊。”   若是平时,钟浅懒得争辩半句,这次她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筋,带着发泄语气反驳道:“别人付出感情,我就要有回应?如果全校男生都追我,我是不是书了不用念了,整天回应他们啊?什么强盗逻辑?”   女生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一时无言以对,等反应过来,看到的已经是钟浅远去的背影。她两手叉腰,吼回去,“全校男生都追你,有没有搞错?至少还得有一半是追我的吧!”   今天这种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演出结束,手里捧着花,一家人坐着爸爸的车子,去最好的饭店庆祝一番。钟浅当然不敢奢望太多,但也没料到自己是如此惨淡,一个人形影相吊的回到后台,把脸上的残妆洗净,然后打车回家。   在车上时她还在想,爸爸向来冷淡,也习惯了,妈妈居然也没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在他们心里,她还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啊。   钟浅不知道的是,方莹其实来了,还特意挑了端庄贵气又显年轻的衣服,精心化了妆,还畅想着结束拍照时,被人开玩笑说这是母女还是姐妹呢。   但是刚停好车,一眼看见钟季琛从车子里出来,还是那张招牌式的六亲不认的脸,一想到要坐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身旁,她就通身发寒,在车里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离开。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开了会儿,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开往某酒店。   那里有一个聚会。   高中同学聚会。   现在的同学会无非就是炫富攀比、拉人脉或者成就一些苟且关系。以往方莹是不屑参加的,今天实在是无聊得紧。钟太太的头衔还有她这张精心保养的脸,都给足她面子,被一群女同学围在中间接受赞叹和艳羡。   多年不见,大家变化都很大。有人从当年的草根阶层跃进上流社会,也有人落魄,从圈子里销声匿迹,偶尔被一两句带过。   总之,方莹对这次聚会还比较满意,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当时她离席去洗手间补妆,一出门险些撞到人,随即被那人绅士地扶了一下。   男人很高,相貌不俗,一身浅灰休闲西装,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不含糊,处处透露着养尊处优的讯息。男人有些吃惊,也有明显的欣喜:“莹莹,多年不见。”   方莹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你不是在国外定居了么,怎么还参加这种活动?”   “生意上一点事需要亲自打理,要在国内呆一阵子,就住在旁边的酒店。”男人说着递过来名片。“有空一起喝杯茶,叙叙旧?”   “不好意思,我没空。”方莹没接。   她不想跟他多谈,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男人一愣,“我骗你?骗你什么了?”   方莹咬了下嘴唇,叫她如何说出口,只能咽下一口气,转身走人。   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转角,男人才收回有些迷恋的视线。   方莹提前从聚会离开,心情简直是跌落谷底。   回家见到窝在沙发里的钟浅,更是来气,冷冷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梭巡。   钟浅不解地抬头,“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来?”   方莹看了眼茶几上的雏菊,插.在她从拍卖会得来的瓶子里,郑重其事得可笑。她冷笑一声,“你的好爸爸去了不就行了?在你眼里除了他还能容下别人么?”   钟浅眼神暗了暗,她现在连顶嘴的力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方莹也没法继续撒气,转身上楼。   坏情绪还是要发泄的,方莹隔日约了女友逛商场做美容,像以往一样用钱把晦气洗掉,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的坏运气并没那么轻易地被打发走。   中午在某饭店大堂又撞见了那个让她心烦的人。   任嘉俊却刚好相反,一见到她两眼放光。   “莹莹,你来了。”   说得好像是在等她一样,她来不及多想,只想避开,男人却舍不得般,往前一步挡住她,“高中之后咱们再也没见过,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说说话,你又不理我,只好……”   她不耐地打断,“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很熟吗?”   男人不答,直剌剌地看着她。   方莹忽地心虚,连周旋都省了,扭头就要走,转过身时却愣住。   几米外站着一个人,望着这边,眼神漠然,还带着一丝寒意。   “季琛。”任嘉俊也看到来人,边走过去边伸出手,“你可算到了。”   钟季琛像是没看见他,视线停留在方莹脸上。   方莹脑袋懵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任嘉俊约的是他,而且听刚才的意思是,让钟季琛带自己一起赴约……   自己真是,好死不死地撞到枪口。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无处遁形般,还没想好对策,就见钟季琛嘲讽一笑,看向任嘉俊,对他作出的拥抱姿势视而不见,只说,“今天喝不成酒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理会另外两人反应,转身就走。   任嘉俊一脸困惑,看向方莹,“你们这是?闹别扭了?”   方莹白着脸,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等女友赶过来就离开酒店。   她的车子刚离开停车场,后面一辆车就跟了上来。   方莹心事重重地回到别墅,还没等上楼,大门被推开,钟季琛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两人一个站在楼梯处,一个站在门口,中间隔着宽敞的客厅,似乎还有十几年的时光,以及数不清的隔阂。   钟季琛看着她,目光如炬,“是他?”   “是他对不对?”   方莹没回应,但微白脸色已经说明一切。   他冷笑,抬手指着她,“你狠,方莹你他妈够狠。”   “给我戴绿帽子也就罢了,居然是跟我最好的哥们……”   他刚才一踏进酒店大门,看到他们俩时就有些诧异,再看任嘉俊的那张脸,以及方莹不自然的表情,如有一道闪电划过脑际。   以前从来没发现,是没往这上面想。   一旦联系在一起,答案昭然。   他当时就怒火中烧,这是他学生时代的死党,高中毕业就举家移民加拿大,当时他在送别宴上还酩酊大醉,即便后来大家都变忙,志向也有所不同,但无论是出于生意上考虑,还是念旧情,出国时如果有空都会给任嘉俊打个电话,聚一下喝两杯。   方莹原本理亏心虚,被他吼了一通忽然释然,有种自暴自弃的轻松,缓缓开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不是你的孩子,至于是谁的,有什么区别吗?”   当年两人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闹起来也是天翻地覆,那一次她赌气跑去喝酒,然后……   后果有点严重。   然而更严重的后果,却是七年后才揭晓。   当钟季琛把一纸化验报告摔到她眼前时,她也懵了,撒了谎说是在酒吧里跟不认识的男人……当时他眼里的愤怒和厌恶让她脊背生寒,以他的火爆脾气,如果知道自己被双重背叛……   当时她那么说,真的是有顾虑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如今看来,不过是将难堪和愤怒推迟了几年。   钟季琛气得冷笑,“有没有区别,你说呢?把我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你们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我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他妈是我好兄弟的。什么都不用说了,明天律师楼见。”   说完这一番话,他有点累。   也有点意外。心早就冷了,可知道真相的刹那,脾气还是控制不住。   发泄完,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转身就走。   刚一抬脚却又顿住。   在方莹身后,楼梯上,钟浅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钟浅睁开眼睛,镜中的景象让她怔住。   两个小时的精心描绘果然不同凡响,不同颜色珠光眼影层叠渲染下,一双大眼更加灵动,顾盼间神采飞扬。   头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两鬓是两片雪白羽毛,与身上的白纱裙相呼应,显得人更加轻灵,仿佛手臂振一振就能飞起。   这是白天鹅的造型。   化妆老师看着镜子里的作品,感叹道:“真是被天使吻过的脸颊。”   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对外表的赞扬,可钟浅听了这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长长的睫毛扇动几下,视线低垂。   投射到镜子里,却是一闪而逝的娇羞。   有种超乎年龄的风情。   前台音乐响起。   即将轮到她出场,两手交握时,感觉到手指微凉,她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自己,纱裙,袜子,舞鞋,缎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舞台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轻盈。   进入众人视野的同时,她已然进入角色。   惊艳。   这是钟季琛看到她的第一个感觉。   没错,他还是来了。   月光下的天鹅湖,少女翩翩起舞,踢腿,旋转,跳跃,舞姿轻盈曼妙。   不像她,又分明是她。   因为化了妆,和特殊造型,让人忘了她的年龄,只当单纯的一名舞者,专注地诠释着角色。少女的天真懵懂,遇到外来者时的戒备,试探,王子很英俊,很真诚,少女渐渐柔和下来,眼神动作都含着情,缠.绵缱.绻。   钟季琛的诸多爱好里,并没有欣赏歌舞剧这一项。   可今天,却成了最认真的观众。   台上,少女奥杰塔被王子高高托起,灯光聚焦在她周身,她微扬着头,优雅地环顾四周,不知道是不是钟季琛的错觉,她的视线在经过他时,有稍许的停顿。   那一眼清清淡淡,并无含义,可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心跳怦然。   最后一幕结束。   钟浅回到后台,化妆台上摆满了花,一捧白色雏菊在玫瑰百合中格外显眼,包扎得也很简洁,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来自谁。   匆匆忙忙地卸妆,恨不得立刻飞出去。   小歌忙着检阅其他花束里的卡片,念念有词,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被她当成宝贝的那一束,不解道:“竟然还有人送菊花,怎么想的啊?”   “这不是菊花,是小雏菊。”   “……”   “你知道我人生中第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镜中的人嫣然一笑,“小雏菊。”   钟浅也不多解释,换了鞋,拎起外套就冲出门去。   观众席上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四下望去,没有熟悉的身影。   心里不由一慌。   转身冲向礼堂大门。   停车场也没有熟悉的车子,钟浅拔腿跑去大门口。虽然已经入秋,还是出了汗,一阵风吹过,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她浑然未觉。   登台之前,她做了心理建设,为了不搞砸演出,不要去看台下。就如他所言,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可是被王子高高举起的那一刻,她还是看见了他。   他来了。   连日来的委屈和怨念,顷刻消散。   钟季琛并没离去,他静静坐在车里,他的车蛰伏在马路对面一辆大卡车的背后。钟浅看不到他,在校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松开握紧方向盘的手,掌心有汗。   此刻的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之前还有几分侥幸,今天一锤定音。   他对一个口口声声叫自己爸爸的还未成年的女孩子,动了情。   无论是白天鹅的清纯圣洁,还是黑天鹅的妖冶诱惑,都让他抑制不住的悸动。再往前追忆,晨光下青春昭然若揭的剪影,门拉开那一刹那一脸的迷茫,还有泪水打透他胸前时的滚烫……每一幕,都清晰深刻得不正常。   钟季琛抬手按住眉心,怎么会这样?   钟浅缓步前行,朝着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她怀疑刚才那一眼,是幻觉。   他其实根本没有来对不对?   再往前,在他的公寓里相处的那十几天,其实也是幻觉。   眼角有点痒,她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沾着银色粉状物,眼妆还没卸净。没有泪,因为她没有多伤心。   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六岁之后,被抛弃,是她人生的主旋律。   有人叫她名字,钟浅抬头,是个女生,超短裙,高跟鞋,伸过来的一只手上,五个指甲涂了五种颜色,很不高中生的打扮,跟钟浅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女孩大咧咧的口吻:“今天跳得不错,恭喜啦。”   “谢谢。”   钟浅视线停留在她手上,因为她手心有一封信。   “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钟浅机械地接过,抬眼往左右看,女生皱眉,“又不看直接丢掉啊,太拽了吧。”   “看不看结果都是一样。”   女生拿眼瞧了瞧钟浅,“这样不好吧,人家都追你一年了,付出这么多感情,你好歹给个回应啊。”   若是平时,钟浅懒得争辩半句,这次她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筋,带着发泄语气反驳道:“别人付出感情,我就要有回应?如果全校男生都追我,我是不是书了不用念了,整天回应他们啊?什么强盗逻辑?”   女生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一时无言以对,等反应过来,看到的已经是钟浅远去的背影。她两手叉腰,吼回去,“全校男生都追你,有没有搞错?至少还得有一半是追我的吧!”   今天这种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演出结束,手里捧着花,一家人坐着爸爸的车子,去最好的饭店庆祝一番。钟浅当然不敢奢望太多,但也没料到自己是如此惨淡,一个人形影相吊的回到后台,把脸上的残妆洗净,然后打车回家。   在车上时她还在想,爸爸向来冷淡,也习惯了,妈妈居然也没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在他们心里,她还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啊。   钟浅不知道的是,方莹其实来了,还特意挑了端庄贵气又显年轻的衣服,精心化了妆,还畅想着结束拍照时,被人开玩笑说这是母女还是姐妹呢。   但是刚停好车,一眼看见钟季琛从车子里出来,还是那张招牌式的六亲不认的脸,一想到要坐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身旁,她就通身发寒,在车里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离开。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开了会儿,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开往某酒店。   那里有一个聚会。   高中同学聚会。   现在的同学会无非就是炫富攀比、拉人脉或者成就一些苟且关系。以往方莹是不屑参加的,今天实在是无聊得紧。钟太太的头衔还有她这张精心保养的脸,都给足她面子,被一群女同学围在中间接受赞叹和艳羡。   多年不见,大家变化都很大。有人从当年的草根阶层跃进上流社会,也有人落魄,从圈子里销声匿迹,偶尔被一两句带过。   总之,方莹对这次聚会还比较满意,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当时她离席去洗手间补妆,一出门险些撞到人,随即被那人绅士地扶了一下。   男人很高,相貌不俗,一身浅灰休闲西装,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不含糊,处处透露着养尊处优的讯息。男人有些吃惊,也有明显的欣喜:“莹莹,多年不见。”   方莹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你不是在国外定居了么,怎么还参加这种活动?”   “生意上一点事需要亲自打理,要在国内呆一阵子,就住在旁边的酒店。”男人说着递过来名片。“有空一起喝杯茶,叙叙旧?”   “不好意思,我没空。”方莹没接。   她不想跟他多谈,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男人一愣,“我骗你?骗你什么了?”   方莹咬了下嘴唇,叫她如何说出口,只能咽下一口气,转身走人。   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转角,男人才收回有些迷恋的视线。   方莹提前从聚会离开,心情简直是跌落谷底。   回家见到窝在沙发里的钟浅,更是来气,冷冷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梭巡。   钟浅不解地抬头,“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来?”   方莹看了眼茶几上的雏菊,插.在她从拍卖会得来的瓶子里,郑重其事得可笑。她冷笑一声,“你的好爸爸去了不就行了?在你眼里除了他还能容下别人么?”   钟浅眼神暗了暗,她现在连顶嘴的力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方莹也没法继续撒气,转身上楼。   坏情绪还是要发泄的,方莹隔日约了女友逛商场做美容,像以往一样用钱把晦气洗掉,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的坏运气并没那么轻易地被打发走。   中午在某饭店大堂又撞见了那个让她心烦的人。   任嘉俊却刚好相反,一见到她两眼放光。   “莹莹,你来了。”   说得好像是在等她一样,她来不及多想,只想避开,男人却舍不得般,往前一步挡住她,“高中之后咱们再也没见过,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说说话,你又不理我,只好……”   她不耐地打断,“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很熟吗?”   男人不答,直剌剌地看着她。   方莹忽地心虚,连周旋都省了,扭头就要走,转过身时却愣住。   几米外站着一个人,望着这边,眼神漠然,还带着一丝寒意。   “季琛。”任嘉俊也看到来人,边走过去边伸出手,“你可算到了。”   钟季琛像是没看见他,视线停留在方莹脸上。   方莹脑袋懵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任嘉俊约的是他,而且听刚才的意思是,让钟季琛带自己一起赴约……   自己真是,好死不死地撞到枪口。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无处遁形般,还没想好对策,就见钟季琛嘲讽一笑,看向任嘉俊,对他作出的拥抱姿势视而不见,只说,“今天喝不成酒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理会另外两人反应,转身就走。   任嘉俊一脸困惑,看向方莹,“你们这是?闹别扭了?”   方莹白着脸,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等女友赶过来就离开酒店。   她的车子刚离开停车场,后面一辆车就跟了上来。   方莹心事重重地回到别墅,还没等上楼,大门被推开,钟季琛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两人一个站在楼梯处,一个站在门口,中间隔着宽敞的客厅,似乎还有十几年的时光,以及数不清的隔阂。   钟季琛看着她,目光如炬,“是他?”   “是他对不对?”   方莹没回应,但微白脸色已经说明一切。   他冷笑,抬手指着她,“你狠,方莹你他妈够狠。”   “给我戴绿帽子也就罢了,居然是跟我最好的哥们……”   他刚才一踏进酒店大门,看到他们俩时就有些诧异,再看任嘉俊的那张脸,以及方莹不自然的表情,如有一道闪电划过脑际。   以前从来没发现,是没往这上面想。   一旦联系在一起,答案昭然。   他当时就怒火中烧,这是他学生时代的死党,高中毕业就举家移民加拿大,当时他在送别宴上还酩酊大醉,即便后来大家都变忙,志向也有所不同,但无论是出于生意上考虑,还是念旧情,出国时如果有空都会给任嘉俊打个电话,聚一下喝两杯。   方莹原本理亏心虚,被他吼了一通忽然释然,有种自暴自弃的轻松,缓缓开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不是你的孩子,至于是谁的,有什么区别吗?”   当年两人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闹起来也是天翻地覆,那一次她赌气跑去喝酒,然后……   后果有点严重。   然而更严重的后果,却是七年后才揭晓。   当钟季琛把一纸化验报告摔到她眼前时,她也懵了,撒了谎说是在酒吧里跟不认识的男人……当时他眼里的愤怒和厌恶让她脊背生寒,以他的火爆脾气,如果知道自己被双重背叛……   当时她那么说,真的是有顾虑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如今看来,不过是将难堪和愤怒推迟了几年。   钟季琛气得冷笑,“有没有区别,你说呢?把我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你们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我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他妈是我好兄弟的。什么都不用说了,明天律师楼见。”   说完这一番话,他有点累。   也有点意外。心早就冷了,可知道真相的刹那,脾气还是控制不住。   发泄完,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转身就走。   刚一抬脚却又顿住。   在方莹身后,楼梯上,钟浅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真相,其实也不难猜。终于不做父女了,进入另一种关系模式,开心。   谢谢各位的霸王票,破费了,多谢!!!   闻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9 17:44:34   折个蚂蚁给飞机玩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5-26 23:39:34   春暖秋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4 09:27:45   深深深蓝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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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腾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女儿,厉声道:“接受不了吗?很奇怪吗?这些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从来就怀疑过?”   钟浅眼里一片潮湿,怔怔地摇头,低哑道:“没有。”   方莹冷哼,“白长了个聪明的脑袋。”   说完丢下她独自上楼。   眼里泪意打转,凝结,终于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渗透进织花地毯里。   钟浅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垂着头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要怀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爸爸……”   从未怀疑过,是因为笃定。因为他们很像。一样的聪明,坚定,偶尔任性,和妈妈的各种不像更是让她坚信自己随爸爸多一些。   对于爸爸的突然转变和这年的冷漠疏离,她不是没有疑问,却总是能找出其他答案,比如她不够好,比如妈妈不够好……此时,她不禁怀疑,难道,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就在回避这个吗?   三天后,钟季琛和方莹正式协议离婚。   经过一番调整,方莹心情已经平复,盛装出席,输人不输阵。只是如果细看,不难发现她眼底的一抹憔悴。   肃穆的房间里,两人分坐长桌两边,身边是各自的代理律师。律师拿着厚厚的协议侃侃而谈,当事人只负责点头签字。   财产方面钟季琛很慷慨,支付的赡养费可以让方莹跻身本地富豪榜,母女现住的别墅也归到她名下。长达十七年的婚姻,不到两小时正式解体。比起当初为了结婚而走的繁复程序真是简洁太多。   事务所楼下的停车场,停着一辆扎眼的白色保时捷,钟浅坐在副驾座。这种场合不需要她参与,可妈妈还是带上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钟季琛和两个男人出来,他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车,按钥匙,拉开车门,坐进去倒车离去,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她。他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走出去。   钟浅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方莹款款走出来,发型是新做的大.波浪,墨镜,红唇,白色香奈儿套装,臂弯一只玫红色爱马仕。不知为何,让钟浅想起几个月前与沈琪的那次会面。   从妈妈的步态和精神风貌看,结果应该还满意。   又想起刚才一脸沉静的钟季琛,她忽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妈妈和沈琪是同一类人,他的钱是她们赖以生存的血液,无论在一起还是分开,都要让他们“满意”。   方莹上车后也没摘掉墨镜,一言不发,冷艳感十足,直到开出去许久,她才拨了下头发,慵懒开口:“对了,你要不要改名字?趁着我有空都一起办了。”   钟浅一愣,看向她,“为什么?”   “你还要跟他的姓吗?”   钟浅沉默两秒,嘴角一勾,“改成方浅吗?难听死了。”   惹来方莹一瞪,可惜隔着墨镜,毫无效果。   刚经历了这么一桩大事,母女二人却平静得没有一句交流。车厢里有种难以忍受的沉寂。   方莹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他给了多少吗?”   钟浅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没兴趣。”   方莹被噎得柳眉一挑,正要发作,又听她缓缓道:“不用问也知道,他不会亏待你。”   方莹纠正,“是我们。”   钟浅轻笑一声,眼睛依旧盯着窗外,轻声说:“我受不起。”   妈妈跟他尚还有少年恩爱,夫妻一场,她算什么呢?   是他的耻辱。   难怪他这些年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难怪稍稍相处几日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开。喉咙处忽地一酸,剧烈往上涌,眼睛开始酸涩,钟浅赶紧闭了一下眼睛,生硬地将泪意逼退。   原来真有一夜长大这一回事。   自从三天前在楼梯上听到那个真相,眼泪这种矫情而软弱的东西,就不再属于她了。   她的沉默在方莹看来,是小孩子面对家庭破碎后的伤感难过,当然还有对自己身世的难以接受。想要安慰几句,终究不习惯,而且自己也被这种情绪传染,喉咙发涩,只说了一句:“面对现实吧。”   也是说给自己听。   办理完一切手续,一前一后走出门的那一刻,伤感袭上心头,而钟季琛始终如一波澜不兴的脸孔让她幽怨丛生。她回头看他,略带嘲讽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你满意了吧?”   钟季琛没理会她的挑衅,平静与她对视后只说一句:“你以后,多保重。”   没有情绪,很随意的六个字,却让她几乎破功。   然后,他从她面前经过,率先出门。   然后,她掏出墨镜,戴上。   离婚对钟季琛并没有太多影响,他从十年前就开始过单身生活了,如今只是成了名正言顺的单身汉。晚上没安排应酬,他先是跑了会儿步,冲过澡后拎两瓶啤酒来到露台。   天凉了,呆在这里不是很惬意。   可是让人清醒。   下午就接到越洋电话,来自定居在澳洲颐养天年的父亲。离婚这么大的事,即便他没立即汇报,也会有人传信过去。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说到底,这个家,这个企业,话事人还是那一位。   钟长安开门见山:“到底还是离了?”   “是。”   当年他提过离婚,父母强烈反对,因为钟家有不离婚的家训,当初他执意要结婚时就被父亲警告过。但是这些年他和方莹的情况,二老虽然不在身边,也心里有数,所以对于他“终于还是离了”并没有过多责备。   “钟浅跟了方莹?”   “是的。”   那边叹息一声。   说到这个钟季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母是上一辈人,又是商人出身,难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无论钟浅小时多乖巧伶俐,他们对她的爱也都很“理智”。这也是他为何决定读国内大学,就是为了能经常回家看一看。   而得知钟浅身世秘密后,他并没告之父母,除了觉得丢人,怕二老伤心,也是不希望钟浅被人轻视。   那边又说:“下次一定要慎重,我们会帮你留意合适的人选。”   钟季琛皱眉,“爸,这个不急……”   那边语气不容置疑,“你已经三十二了,连个儿子都没有。”   这话说得就有点直白了,也无需再多说。   对于父亲的专.制做派,钟季琛已深谙应付之道,从不做无谓的口头争辩。正因如此,下午那番通话才能简短顺利结束。   他喝了一口酒,搭在小桌上的长腿交换了一下位置。   仰头,闭眼,放任思绪飘向记忆深处。   钟浅两三岁后,模样渐渐长开,好看是无疑的,有人说嘴巴像妈妈,眼睛不太像,鼻子像妈妈……却没说过哪里像爸爸。年轻的爸爸好奇心和好胜心都爆棚,觉得自己这么优秀的外貌居然没被女儿继承,很吃亏,于是时常对着她的小脸儿努力找寻自己的影子。   每每无果,渐而生疑。   直到钟浅六岁那年在学校摔伤,他接到通知紧张地赶去,得知无大碍后,灵光一闪,提出验血,结果是,她跟自己没血缘关系。   那时候他跟方莹的婚姻已经进入疲态。   准确说这一桩婚姻从开始,就没正常过,当年方莹生下钟浅不久后就按原计划赴巴黎学设计,长期异地生活将两人最初那点热情消耗得所剩无几,方莹回归家庭后对人.妻母的角色始终生疏,两人几乎没有共同语言,摩擦不断,日积月累的失望,加上被欺骗的愤怒让他决定离婚。   最终没离成,除了父母反对,还有钟浅的痛哭哀求。她哭的样子让他心疼,如果离婚了,她怎么办,他给的钱方莹未必能守得住,单亲的孩子还会被人看不起吧,如果找了个继父也未必能善待她。   可他也没那么博爱,没办法对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继续投入感情。   干脆眼不见为净。   那时他的事业也正处于在艰难中攀升的阶段,随着工作越来越忙,那六年亦亲情亦玩伴的感情也渐渐被时间稀释,被遗忘。   如今,那一缕名不副实的羁绊也被剪断了。   钟季琛叹气。   长腿一伸,脚下叮当乱响,伴着回忆独酌,不知不觉竟喝了五六瓶。   起身回房时,看到安静伫立在角落的望远镜,他苦笑着想,这样也好,就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分生活吧。   转眼数日。   钟浅打了个哈欠,合上手里的小说,如果说她的生活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多年来保持的良好作息被打乱了,她开始失眠,或者无法放心入眠。   扭头去看床头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妈妈还没回来。   事实证明,离婚对方莹的影响还是很大,或者说打击不小。   撑了两三天,人就萎靡不振,连最热衷的牌局也变得兴致缺缺,后来她的几个闺蜜建议陪她去泰国游玩散心,方莹征询钟浅意见,钟浅让她尽管去,又不是第一次被扔在家里,反正还有保姆作伴。   方莹游玩一周归来,宛如重生,开始神清气爽地辗转于各种“局”,如今看来,精力充沛得有点过了头。   钟浅打过去电话,没人接。   又过了一阵,楼下传来开门声。   她穿上拖鞋跑出去,看到妈妈被她的好姐妹陶莉搀扶进门,她赶紧过去帮忙。方莹身上酒气熏天,还混杂着烟草味,钟浅皱眉,“怎么喝这么多?”   莉莉阿姨叹气,“我们也拦不住,唉,你理解一下你妈妈吧,她也不容易。”   钟浅心想,谁又容易。   两人把方莹送到床上,给她换了睡衣,擦了脸,方莹神志不清地哼唧着。   钟浅把莉莉阿姨送走后,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加了点蜂蜜,用勺子调匀,端到主卧,刚一进门,就听到含糊的叫骂:“钟季琛,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骂着骂着,变成了呜呜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童鞋们的热情留言!!   然后没收藏的赶紧去收了吧,顺便科普一下,“收藏本文章”和专栏的“收藏作者”两码事,前者对文章积分起作用(各种榜单按积分排序),后者针对作者本人相当于攒资历(比如作收4000以上我们可以称之为大神)。   最后推个基友的文,棒果榕frucy的《醉翁之意不在你》,小萌文,喜欢萌文的可以戳链接。(另,推文是我等小透明互助友爱,增加点曝光率,喜欢就看看,别有其他想法)    ☆、一秒的天堂     秦雪在庭院里抽完一根烟,感觉有点冷,抱着肩膀回屋。   客厅落地窗边坐着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忧郁的英俊。秦雪在屋子里转了转,走到那人跟前,果然,手机在他这里。   屏幕亮着,显示一张照片。身穿黑色衣裙的舞者,头戴黑色羽冠,画着浓重眼影,背后两只硕大的黑色翅膀。邪恶而诱惑的外表下,尤可见几分稚气。   “美吧?”   秦岳嗯了一声,把手机还给她,“这谁呀?”   “我们班花。”   “班花不是你么?”   “切,我是校花。”   秦岳抬头看看自家堂妹,黑色T破洞牛仔裤,配上一头新染的乱糟糟的红毛,不客气道:“我看你像笑话。”   秦雪习惯了他的毒舌,翻翻白眼,“积点口德吧,嘴巴这么损,当心另一条腿也折了。”   秦岳瞪她。   “瞪什么瞪啊,轮椅都坐了几个月了?该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滚。”   秦雪占尽上风,嬉笑着转身要走,又听秦岳问:“那个女生叫钟浅吧?”她顿住脚步,疑惑道:“你认识她?”   秦岳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可以继续滚了。”   音乐震耳欲聋,数十条人影随着节拍疯狂扭动,场边卡座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偶尔有射灯扫来,人脸也变得光怪陆离,如同身处虚幻世界。   小歌随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喝一口冰茶问:“以前怎么叫你都不来,今天怎么又有兴趣了?”   钟浅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群魔乱舞,闻言沉默一下,老实答,“不想回家。”   钟季琛和方莹虽然是低调离婚,但还是很快就被媒体传开,学校同学自然也都知道了,小歌关切地问:“阿姨还好吧?”   钟浅叹气。   妈妈平时还好,该打扮打扮,该玩玩,一旦喝了酒就不好了,又吐又骂,骂姓钟的,姓任的。不幸的是,她现在醉酒概率是一周三四次。钟浅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毫无怨言,毕竟,从此以后,她们要相依为命。   直到昨晚。   方莹又醉了,钟浅现在已经学会几种解酒汤做法。在厨房稍事准备,端给妈妈时被她一手挡开,杯子掉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汤水四溅。   钟浅愣住,抬头,妈妈并不像往日那般烂醉如泥,看着自己的眼神,迷离中还有几分挑衅。   钟浅知道,自己又被沦为出气筒。   她转身去找阿姨过来打扫,走到门口,回过头,“这样有意思么?”   “世上倒霉的人不只你一个,玩儿颓废,迁怒别人,一个成年人乐此不疲地搞这一套,只会让人看轻。”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一字一句都飘入方莹的耳朵里,因为她此时醉的并不严重,在酒精作用下,还有种带着亢奋的清醒,听到女儿这样说,她回手拔起床头的镂花夜灯就砸了过去。   钟浅没躲,夜灯落在她脚前,能听到里面已经破碎,打了个转滚到一边。   方莹厉声道:“你也怨我是吧?也不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谁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什么人生理想都被断送了,结婚也就罢了,为什么你偏偏不是他的孩子,居然是那个混蛋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去做掉,死了也比现在这半死不活的好。”   她心中也有无数委屈,借此机会一股脑倒出来。   吼完又把头埋进枕头嘤嘤哭泣,含糊不清道,“我只做错过那么一次。”   一阵刺耳的音乐把钟浅从回忆中惊醒。   发现好友正盯着自己,眼里有一点点诧异和深深的同情。   她自觉地抬手去抹眼睛,小歌适时递过一张纸巾,她接过擦去蔓眼角的湿意。然后笑笑,“我没事。”   “想哭就哭出来吧。”   钟浅摇头,她不想哭,也不能哭。   这时音乐声渐渐低下来,该换曲子了,跳了个畅快的秦雪走过来,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灌了一口,不客气道:“你们两个跑到这里上晚自习啊?无聊不无聊。”   然后又看钟浅:“怎么,该不会是只能跳跳小天鹅吧,那乖乖女你可来错地方了。”   小歌起身要替好友说话,钟浅按住她,端起自己那杯长岛冰茶一饮而尽,然后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拉起小歌的手,“走。”   钟浅自小学舞蹈,乐感本就好,刚在场边随便看了几眼,对基本动作了然于心。无非是甩头,扭胯,耸肩,做各种风情撩人的动作。   她悟性佳,很快就跳得有模有样。   长得也出挑,惹得周围人的注视。   音乐节奏感越来越强,钟浅找到感觉,加大动作幅度,肢体舒展放松的同时,觉得压抑多日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很畅快。   越跳越high。   本来在场中央领舞的男生不知何时凑到眼前,身子还随着音乐晃动,钟浅没躲闪,跟他配合着跳起来类似贴面舞的动作,惹得周围口哨声四起。男孩是个混血,身材高大,湖蓝色的眼睛电力十足,不过钟浅倒是没被他电到,新鲜感过后,就又瞄准新的目标。   音箱。   刚才秦雪就在上面跳,和人群中这位混血男遥相呼应。   钟浅踮起脚尖,用一个芭蕾舞的动作,轻轻跃上音箱。   顿时引来一阵叫好声。   她如在无人之境,随心所欲的跳。偶尔加入几个芭蕾踮脚和手臂动作,现代和古典以一种不伦不类的方式混搭,在新鲜人眼里,却有种意想不到的动人效果。   不知何时,劲爆的音乐声中加入一缕熟悉的旋律,天鹅湖。   钟浅曲腿,脚尖绷直,手臂平举,跳起小天鹅的经典动作。黑色紧身牛仔裤,修身黑背心,曲线婀娜,裸.露的手臂匀称莹白,手掌翻转间灵活如花,腰间随意扎了好友的丝巾,旋转时那条绚烂的丝巾荡漾成一团轻盈而斑斓的云。   场边围观的秦雪端着酒杯默默观看,心想,今晚过后她的名气要被人分去一半了。不过她不care。有对手才不寂寞。还有那个交往刚满一个月的混血男友,也该变路人了。想到这里,她举起手机,冲着音箱上那位,调了个最佳角度,按下快门。   本想发给那位一直痴心不改的哥们,心思一动,翻到另一个名字。   刚发送成功。   那边又是一阵嘘声。   原来钟浅并不恋战,跳够了就下来了。   她脸上一层薄汗,灯光下亮晶晶,显得精致的五官越发灵气,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生气,比刚才郁郁寡欢地坐在这里时好多了。她径直走回自己座位,拎起椅背上的外套,经过秦雪身边时,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这种东西是个人就能跳,芭蕾可不是人人都行的。”   说完也不看她反应,穿过人群扬长离去。   第二日。   课堂上的钟浅不知第几次揉太阳穴。   昨晚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又被前后脚进门妈妈找茬吵了一架,失眠到后半夜,一整天人都浑浑噩噩,仿若游魂。   终于熬到最后一堂下课。   拎着书包迫不及待回家补眠,在校门口被人叫住名字。   看清那一张脸时,钟浅心里就知道他是谁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已在咖啡厅安静角落对面而坐。   真巧,是约见沈琪那一家。   上次是爸爸的女朋友。   这一次是妈妈的,奸夫?   钟浅心里好笑,她是不是该在这里立个小牌子以示纪念,或者待会儿出门时在门口来个自拍?   少女浅浅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自嘲,生动而夺目。   任嘉俊心中激越。   这是自己的女儿吗?他从没想过当年那绮靡一夜,会结出这样一颗果实来。   眼眶隐隐作痛。   嘴角也嘶嘶地疼。   一礼拜前他听说方莹和钟季琛离婚,也听说了这些年两人的婚姻真实情况。   然后,他去找钟季琛,没错,他是想去安慰哥们。   结果一见面,就迎来一记老拳。   打得他发懵,正要开口质问,又是一记。   正打在他鼻梁上,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漫过嘴角,他捂着头躲闪时恍然大悟:“你知道了?”   看钟季琛黑着的脸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任嘉俊顾不上形象,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竭力辩解,“季琛你听我说,我们,当时都喝多了,只是一时糊涂……”   “你们不会是就因为这个离婚的吧?”   钟季琛眼神鄙视,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得是多大的心,觉得这是小事?”   得多厚的脸皮能若无其事地跟我称兄道弟喝酒谈交情?   他活动了下手腕,抚平衣袖,又整了整领带,用平静得漠然的语气总结道:“刚才那两下,一个是替十七年前的我自己,一个是为现在,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鼻青脸肿几乎破了相的任嘉俊回到酒店,似乎被打得开了窍,联想起前因后果,又做了些简单的调查,最后打电话给方莹求证:“那个孩子,不会是我的吧?”   然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某种意义上,这件事对于任嘉俊的冲击,跟钟浅差不多,平白多了个孩子让他心有矛盾,又有点欣喜,心情在千回百转中度过了六七天,当然也是顺便养养伤,然后决定见钟浅一面。   钟浅只当没看见他脸上的伤,单刀直入地问:“你是我爸爸?”   任嘉俊点头。   钟浅只捡自己关心的问题,“你们当年是怎么……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这个,任嘉俊有点难为情,斟酌着用词讲出大概,当年他是无耻了些,可方莹骂他是骗子,是自私的人渣,他有点冤,毕竟他是做了安全措施的。所以在亲生女儿面前,为了给自己搏点好感,他把这个关键细节一句带过。   钟浅听完眉毛一挑,“所以说,我是酒后乱性加上劣质商品的产物?”   任嘉俊正喝水掩饰尴尬,差点被呛到,“别这么说自己。”   钟浅看向他端杯子的手,“你结婚了?”   “还没。”他也低头看自己手上戒指,那是订婚戒指。“不过也快了,下个月。”   “你爱她吗?”   任嘉俊抬眼,眼里有疑惑,钟浅恍然,补充道:“我妈妈。”   任嘉俊叹息一声。   临别前任嘉俊拿出一张卡,还有一张私人名片。说是对自己这些年没能尽到父亲义务的补偿。还说他马上要回去了,方莹不肯接电话,请钟浅转达,当年的事他很抱歉,如果她们母女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他。   钟浅思索了一下,接了两样东西。   比起花钟季琛的钱,接受这个生物学上直系亲属的资助更合理一些吧。   出了咖啡厅,秋风瑟瑟,道路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一片片的掉着叶子,半黄半绿的叶子落到脚边,又被秋风扫走。钟浅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脚掌发酸,才想起来叫车。   任嘉俊其人,如果脱了这身精装包裹,凭着那张脸,也可以去混个明星当当,可是如果没有那张脸,就是一个路人。   这就是她的生父,人也许不坏,却不够精彩。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那个人……   可惜,钟浅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手掌撑着额头,无力地想,可惜父母出身都是在出生前就被分好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下周四。   这周更得少很抱歉,一个是时间精力有限,还有就是篇幅的问题。最初打算中短篇,但眼下看短篇(5万打住)已然不可能,中篇或长篇,我还有点没想好,因为是纯言情,而且不是强取豪夺类型,后者我写的起来比较有动力,汗。如果不是禁忌恋这点邪恶因子支撑,果断写不下去,再汗。   暂定方案是按照已有思路写,写到多少算多少,不刻意求长短。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欢迎提(也不用担心作者思路被左右,不会的,别低估我的固执),我会酌情参考。   推荐一个文,基友的文,但是很厉害的基友,书都出版了,比我强多了╭(╯^╰)╮   苏一姗《我就顺便爱了你》   爪机请点: ☆、一秒的天堂     钟浅回到家直奔厨房,她很饿,胃里空空的,亟需用热的食物来填满。   阿姨在煲汤,锅里飘出淡淡的中药味道,说妈妈中午醒了一次喊头疼,阿姨提议去医院看看,她又不肯,阿姨一脸同情地说,可能是最近折腾太厉害,离婚对女人是致命打击……   钟浅喝了两口牛奶,回房放下书包,来到主卧。   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夸张的欧式大床,淡金色真丝被,在这里,总是晨昏颠倒,光阴停滞,平时只觉得奢靡颓废,此时却显得有些冷清和压抑。   方莹戴着眼罩,嘴唇有些发白,本是瓜子脸,稍微一消瘦下巴就更尖,有点楚楚动人的味道。   钟浅在床边轻轻坐下,覆上从被子里露出的那只手,自出生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异常细腻柔软,被人碰触后指尖不安地动了动,没什么力量。   钟浅轻轻握住。   这样的女人,尤其是青春时代,有着遮都遮不住的光彩,会有很多人喜欢。恐怕没几个能不喜欢吧。所以无论是年少的钟季琛,还是任嘉俊,都对她动心。   可是,生活毕竟不光是风花雪月。   多年后,前者跟她没法继续生活,后者即便是仍然心存爱意,也不会不顾一切的争取和她在一起。人都是现实动物,无可厚非,因为只有顺应现实,才能得到世俗的幸福和快乐。   钟浅在妈妈房间里坐了许久,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别人家的孩子从父母口中得到的人生道理,她的父母用行动传授给她。   回到房间,合衣躺在床上。胃里依然很空,却没有了吃东西的欲.望。   困意渐渐蔓延,半睡半醒间,她又一次回到过去。   那年她四岁。   爱穿红色公主裙,和爷爷奶奶住在老宅子里,每天房前屋后楼上楼下的跑,脸颊红红,被奶奶唤作小苹果。偶尔她也会很安静,吮着手指头,站在书房门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辨认里面声音。   里面在咆哮,爷爷又在骂爸爸了。除了经典的两句“你这个不孝子,非得把我气死不可”,又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爸爸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对守在门口的她也不理不睬,大步流星下楼直奔车库。她一路跑着跟过去问,“爸爸你又做错事了?”   “是不是因为我?”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从大人们不止一次的争吵和闲言碎语里得知,自己是爸爸的一个重大罪状。   钟季琛愣了一下,“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钟季琛语气有些不耐,他的视线锁定在一辆红色法拉力超跑上。看了会儿,掏出电话打出去,“喂,你不是老早就觊觎我那车了吗,现在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钟浅也在盯着爸爸最爱的小红车,眼里充满好奇和渴望。   这是爸爸的二老婆。   在她看来,比对他的大老婆还上心。   第一次看到时,他远远地郑重其事介绍,“这是你小妈,你要尊重她。”尊重的意思就是只许看不许碰,不过每当爸爸开着小红车出门时,都特帅。   这边钟季琛收起电话,一把抱起她,“走,老爸和小妈带你去兜风。”   车速并不快,在他看来。可对她却是极限,如果没有安全带绑着,她肯定一早就被甩出去,全程她都哇哇大叫,眼泪都飞起来。   停车后,小脸哭得通红,钟季琛抱着她好一顿哄,捏着她的鼻子叫她胆小鬼,又许诺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才肯罢休。   然后爸爸的好朋友来了。   把爸爸的小红车开走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爸爸把他的二老婆给卖了。   接下来几天又有很多人来。   在别墅车库里,看爸爸那些球杆,鱼竿,雪橇滑雪板,两眼放光地讨价还价,然后装进各自的车里,满意地离去。   她站在一边,看的很心疼,偷看爸爸脸色,一脸平静。   有个叔叔扛着一副球拍过来,摸摸她脑袋问,“这个卖吗?我多出点儿。”   爸爸笑笑说,“这个你买不起。”   人都走后,一大一小坐在车库门口,身后空荡荡,说话都带回声,她忐忑地问,“爸爸咱们家没有钱了吗?”   “有。”   “那你怎么把东西都卖了?”   “因为我要用钱。”   钟季琛难得耐心,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我跟你爷爷还有公司那些老家伙意见有分歧,他们都说我胡闹,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不同意,我就自己做,他不给钱,我就自己筹钱。”   “那你会卖掉我吗?”漆黑的大眼睛里有一丝紧张,因为平时爸爸经常说,再不乖就把你卖了换烟抽。   “当然不会,”他捏一下她的小鼻子,“你是爸爸的小开心果,卖了你我欺负谁去啊。”   “给很多很多钱也不卖?”   他摇头,“不卖,坚决不卖。”   他又安慰道:“放心,用不了多久,爸爸会一样一样把它们买回来。”   “用我自己的钱。”   她似懂非懂地听完,起身跑开,回来时抱着一只星际宝贝存钱罐,“爸爸这些钱给你。”   钟季琛傻掉。   她用力晃一晃,里面咯愣愣的响,抠开盖子往地上一倒,哗啦啦一堆硬币,还有数张纸币,面额不一。   钟季琛眼眶红了,卖掉心爱的二老婆都没红一下,此刻却……他用力揉了一下小家伙的头发,“傻丫头。”   “还有钢琴。”   “啊?”   “我的钢琴,”小丫头歪着脑袋认真地说,“我不弹了,也可以卖。”   钟季琛抹了下眼睛,“万一你以后想弹呢。”   她一脸认真,“以后想弹爸爸再给我买,现在不弹,就卖掉换钱。”   他笑,“还知道轻重缓急呢,真聪明。”   那段时间,钟季琛压力很大。新项目并不顺利,每次开会被老头子们轮番轰炸冷嘲热讽,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不自量力。   看到钟浅的眼里就是,每晚爸爸房间灯亮到很晚,有时她早晨起床了,他还没睡觉。一推门里面全是烟,呛得她直咳嗽。   他叫她过去,抱她坐在膝头,问,“浅浅,你说爸爸能成功吗?”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苦笑,“这世界上能毫无条件相信我的,大概就你一个了。”   “还有妈妈。”   他笑笑没说话。方莹不仅反对,还骂他瞎折腾,警告说她的包包首饰一个都不许动,在她看来只要乖乖听长辈话安分做个太子爷就够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逗怀里的小家伙,“如果爸爸失败了,变成穷光蛋怎么办?”   “那我们花爷爷的钱。”见他眼睛一眯,她立即改口:“跟爷爷借点钱……”   “如果爷爷不肯呢,还要把我们一家三口赶出去,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那,那,”她转着眼珠想了下,振振有词道:“我们三个人都去工作赚钱,我可以去街上卖花,我们带着帐篷去海边住,钓鱼吃……”   他被逗笑。   看他眉头舒展,她也跟着笑,一大一小笑得直打颤。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朝阳灿烂。   画面太清晰。   是因为这么多年就靠着这一点甜蜜回忆,翻来覆去的温习。   可是如今,这点甜蜜都成了偷来的。   正前方雨刷来回摇摆,似乎也要抹去这不该属于她的记忆。   钟浅去年暑假跟朋友一起学的车,技术并不到家,赶上天气不好,路线不熟,车速可以与乌龟蜗牛之流媲美。好在她也不急,就这样慢慢消磨着时间。   抬眼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有点陌生。   长发蓬松,小烟熏妆,红唇娇艳,白色毛衣外套里头是金色的裙子,低胸款,是从妈妈衣柜里随便翻出的一条。   胸口有点空,里面更空。   原来以为是胃,后来才知道是心。   所以总是试图找什么东西来填补。用那些曾经极力排斥的,能带来即时快.感的……而这一切新鲜事物对她来说并不难。   昨晚踩着十二点钟声进的家门。   妈妈坐在沙发上喝酒,病好了,又开始夜夜笙歌,生活仿佛开启了循环模式。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打着哈欠答,“我是在用行动告诉你,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妈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嘴巴可没这么利。”   “哦,那大概是青出于蓝。”   秦雪说的那个会所在半山腰。这会儿路上只有她一辆车,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光亮被雨雾冲淡了许多,天地间一片昏暗,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毛毛的感觉。   钟浅抬手开了车里空调。   在抬眼时,看到后面驶来一辆车,很快超过她,在前方猛地打了个弯,堂而皇之地横在道路中间。   钟浅心下一跳,慌忙按手刹。   再定睛看才发现前方车子眼熟,黑色的雷克萨斯。紧接着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更熟悉。自从一个月前在律师楼门口“分别”,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转眼间钟季琛已走到近前,用手敲着车窗,“下车。”   她不动。   他抬腿冲着车门就是一脚,惊得钟浅狠狠一抖,看向他,被他的凶神恶煞眼神吓到。他这次只做了个口型,恶狠狠的:下车。   她几乎是本.能地遵从于他的威慑,手刚推开车门,车门被一股大力拉开,接着手伸过来,抓住她手臂就往出揪人,她吓得大叫:“你干嘛?”   “你有驾照?”   “没有。”   “那还敢上路,也不看看这什么天气,简直是找死。”   “我愿意。”钟浅一边反驳一边抵抗,身子拼命往车里躲手胡乱抓着。   体力差距太大,很快被他扯了出去,被他拖着朝前方走了好几步,钟浅忽然用力甩开,竭力嘶吼,“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爸。”   “你闭嘴。”   钟季琛语气更坏,指着路的尽头的方向,“你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今晚上秦岳也在。”   “秦岳是谁?”   他一怔,“你不知道他?就是上次害你摔下楼梯的那个。”   钟浅恍然,脑海里闪过一张好看却让人不舒服的脸,心一阵发紧,嘴上却不甘示弱,“那又怎样?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钟季琛咬牙,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吃得你不剩一根骨头。”   两人都带着气,在雨中对峙。   钟浅头发湿透,发丝贴着脸颊,有几根吃进嘴里,毛衣在刚才撕扯中滑下,露出一侧肩头,圆润莹白,还有那两道锁骨……   钟季琛感觉自己喉结动了一下。   下一秒伸手攫住她手腕。   钟浅大声喊,“鞋——”   男人置若罔闻,拉开后车门把她往里塞,动作很粗鲁,推搡间她忽然叫了一声,“好疼。”   两人同时顿住。   钟浅最近时常胸口肿痛,洗澡时发现那个部位悄然隆起,如青涩而害羞的两朵花苞,在她人生阵痛时刻,身体终于发育了。男人手劲大,没轻没重地刚好掐到那。真的很疼。   钟季琛也反应过来,刚才的手感为何有点……绵软。   他眼里有诡异的波涛在翻涌,神色霎时变得可怕,钟浅往里缩了缩。   “坐好。”他命令,声音里低低的沙哑。   钟浅乖乖地把两条腿放进车里。   啪,车门被他甩上。   “我的鞋,鞋掉了。”她弱弱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雨比刚才更大,雨点带着劲道狠狠砸在地上,又从地面升起一层烟雾。   天地万物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片刻间,钟季琛浑身已湿透,站在雨中呼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   往回走几步,弯下腰,捡起那只银色高跟鞋。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雨啊,车后座啊,有没有点眼熟,我的恶趣味呀。   推个基友的小文文。   此基友作风HB,是那种“一聊天谁说不舒服,她就会问有了吗?”的人。。   不多说,上链接。   瓦开新坑啦,戳一下吧~   爪机请点:    ☆、一秒的天堂   两个小时前,钟季琛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韩同学”,他愣了一下,想起几个月前的深夜打过这个电话问钟浅去向,然后就顺便把号码存下了。   对方说起钟浅近况,最近变化很大,上课会走神,偶尔旷课,今晚要去一个聚会,全校玩得最狠的女生的生日派对,在郊外会所,去年她生日就有个女孩喝液氮鸡尾酒被送去医院,胃穿孔,险些丧命……   钟季琛眉头拧成结,“你说那女生姓秦?”   “对,秦雪,仗着家里背景什么都敢玩的大小姐。”   他打电话到别墅。   阿姨接的,方莹不在,钟浅刚出去,化了妆,还开了方莹的车。   他立即放下手里的事,开了车一路追来。   一路上火气嘶嘶地冒。   那个地方他知道,也去过,是个很隐蔽的私人会所,外表与一般别墅无异,内里无论是装饰布局还是服务项目都极尽奢华,很挑战想象力,钟浅真是不知死活。   后视镜里看到她低着头,湿发凌乱的披散着,显得巴掌脸更小,更白,下巴更尖。她瘦了。   成熟的衣着和妆容,稚气的脸,明明违和,却另有一种风情。   他轻轻叹息一声。   后面的人闻声抬头。   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目光交汇一刹那,那眼神如有魔力般,直射进他的心底。仿佛是包裹着心脏的那层膜被穿透。有点疼。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听起来低沉平静,“你不要把自己毁了。”   钟浅用手撑着脸,看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眼里透着迷茫,缓声道,“我本来就该这个样子。以前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个“别人”,不是别人。   他似乎也明白,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直到家门口。   钟季琛把那只高跟鞋递过来,“以后别穿这种鞋,你还在长身体阶段,穿这么高跟会伤到骨头。”   钟浅伸手去抓,没拽动。   钟季琛看着她,“答应我。”   眼神深潭一般,漆黑深邃的潭底又有隐秘的星光在闪烁。   钟浅心里一动。   “不要跟任何人赌气,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现在的任性,要明天的你来买单,有时候走错一步,一辈子都难翻身。”   她立即想到自己的妈妈。   心下黯然。   手上一坠,他松手了。   看着紧紧抓在手里的鞋子,她有些发怔,失落从心头划过。   钟季琛已经面向前方坐好,“你的车我会让人开回来。”   只有这一句,吝啬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钟浅低头穿好鞋子,推开车门。   一言未发地离去。   鞋子上沾了泥,钟浅用一块软布小心擦拭干净,然后摆在地板上。   Jimmy Choo,很多女人和女孩子的奢侈梦想。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可也正因为得到太容易,穿上时并没有那种满足的雀跃感。   此刻仔细看看,精致的款型,深灰带光泽的面料,近似银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   这时候她已经洗过澡,穿着蓝粉色的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头发没有吹,微微湿着垂在肩头,没有了华服和浓妆,她又变回那个单纯执拗的钟浅。   茫然不知所谓地看了会儿,拿起送回鞋柜。   衣帽间没开灯,柜子里黑洞洞,关上柜门的那一刻,鞋面泛出的微光让她想起那人眼底细碎的星光。   一夜无话。早上钟浅下床时,左脚一落地,脚踝明显吃痛。   看来是昨天崴了脚。   拜某人所赐。   她坐在床边愣怔了一会儿,决定下楼去找冰袋打算敷一敷。   披着头发穿着睡裙,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刚迈进一只脚就发出尖叫。   一男人从冰箱前转过身,手里拎着一瓶牛奶,睡袍前襟微敞,胸肌夸张,在往上看,是一张年轻的脸。   钟浅眼睛瞪得好大,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男人自来熟地打招呼,“嗨,你是钟浅吧,我是……”   她终于清醒过来,却一点都不给面子,转身跑开。   晚上方莹问,“见到阿源了吧,怎么样?”   这时钟浅已经知道早上那人是妈妈的新男友,想起那张年轻的脸,不禁问,“他多大?有二十五吗?”   “二十八了。他自己开健身房,常年运动,当然保养得好。”   方莹一脸自豪地介绍,最近她像是变了个人,气色红润,说话发嗲,显然是雌性激素分泌增多的效果。嗯,看不出是过了三十的人。   “对了,明天周末,阿源请我们吃饭。”   周末饭局定在一家日式料理店。   林源开车来接,车子不错,一身名牌休闲装,举止还算文雅。据说是海龟,也是在法国留的学,难怪能轻易虏获方美人的心。   席间方莹一副小女人模样,给两人做了正式介绍,还说最痛苦的时候多亏有他陪伴,给她信心。林源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这样的女人男人呵护都来不及,哪还能忍心伤害呢。   钟浅心里小声道,嘴真甜。   林源还给她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一套新上市的数码产品。   钟浅认真道谢,然后就闷头吃东西。   听他们似有若无地调.情和聊起林源新开分店的进展情况。   回到家后,她跟着妈妈进了卧室,问:“他没让你入股吗?”   方莹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没有。”   “如果以后他找理由跟你借钱呢?”   方莹笑一下,“我是傻的么?”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普遍降低。”   “你妈妈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是被男人欺骗伤害过的,长着记性呢。”   钟浅想了想又问,“你没打算跟他结婚吧?”   “结婚?笑话。”方莹真的笑出声,“让他来分割我的财产么?那可是我用十七年自由换来的,我现在有钱有安全感,只谈恋爱不谈婚姻,只享受权利不付出义务,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她起身,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又摸摸脸,手指在眼角停留片刻,失神感慨道:“以前真是太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钟浅小声接,“不然哪里来这么多青春损失费。”   方莹瞪她一眼,“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否定过去。”   “要是能否定就好了。”方莹说完扭身走向浴室。   钟浅心中一黯。   也许在妈妈心里,最想否定的就是她吧。   她自认不是爱记仇的人,可有些话仍像一根刺,只一次就牢牢扎进心头,轻轻一碰就会疼。   短信一发出去,钟季琛就后悔了。   这太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可事情往往如此。就像女人减肥男人戒烟,往往凭着决心能坚持一阵子,但是到了一定程度意志力会突然崩断,之前被压制的欲.望会凶猛的反扑。   就像他当初去看钟浅演出,本来不想去,但是数日不见越发的想念,然后就想,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名义上他们还是父女,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就像刚刚,敲定了一个重要项目后,心情澎湃之时,忽地想起她,想起她各种的好,接着又担心,怕她会学坏,电话在手里颠来倒去,理智和情感反复博弈,最后还是理智溃败。   他打出的一行字是:钟浅最近还逃课吗?   发完才意识到,三十多岁的人跟一小孩子发短信,这,有点丢人啊。   很快收到回复:事实上,现在她就不在教室。   然后,之前的纠结顷刻烟消云散,心头被怒气占满。   钟浅在大街上闲逛。   板鞋,牛仔裤,深蓝色连帽卫衣,帽子罩在头上。   这样的打扮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没人知道这是个本该坐在教室里专心听讲的高中生。而此时她也听得专注,专注地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Nightwish的Escapist.   逃避现实的人。   她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副闲散状地迈着步子混迹行人中。   直到听到比重金属更刺耳的喇叭声。   她扭过头。   身侧车行道上停着一辆白色捷豹,上午阳光正好,车身亮的刺眼,她眯着眼睛正纳闷时,车窗缓缓降下。   钟季琛脸色不佳地看着她。   “上车。”   钟浅恍若未闻,手依然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不动。表情波澜不惊,又似有隐隐的挑衅。   这副样子让钟季琛怒气更胜。   他盯了她两秒,推开车门下来。   走到近前,一抬手把她一只耳机扯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浅反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语气平静,重音落在第一个字。   “我让你回去上课。”   他的威慑力似乎对她没什么作用,钟浅听完垂下视线,手里把玩着那只被拽下来的耳机,痞痞地答:“上不上课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人生怎么样也是我的事,”说着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管我?”   这是她第二次追问。   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含着三分尖锐,一分紧张。   钟季琛沉吟一秒答,“就凭你还姓钟。”   她愣了一下,讥讽一笑,“你如果介意,我可以改掉。”   “改什么,姓任?任浅?”   “不关你事。”   钟季琛再次拧眉。   她什么时候这么跟他说过话,真是学坏了。   钟浅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前走,钟季琛跟她保持半步距离,沉默了一会儿,低沉道:“我上次的话都白说了?”   当然没有,就是因为那一番话,才让她又燃起希冀。   钟浅狠一狠心,停住脚步,再次开口,“血缘也不是绝对的,是不是?”   她声音很轻,但他听得清楚。   她回头看他,眼里的轻慢和尖锐褪去,微微抖动的睫毛下,是柔和的清亮,“我可以把你当成亲生父亲,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打断。   她嘴唇微张,呆了一呆,随即自嘲一笑,“我明白了。”   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开始是快步走,走着走着拔腿跑了起来。   钟季琛在原地,没有追。   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他才发出一声叹息,你不明白。   钟浅强忍着泪意,可眼前还是雾蒙蒙的,视线模糊。   以往所有被拒绝被抛弃的难过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严重。   那时候她有所依仗。   这一次,没人知道她汇聚了多少勇气才问出那一句。   耳机早掉了,可那金属的重击和女高音飙升的旋律还回荡在耳边。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似乎只有不停的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出这个让人失望的现实。   然后,在十字路口拐弯时,出了状况。   路边是一家老字号珠宝店。   门前平地有一道低矮台阶,台阶上方停着一个人。   钟浅伤心得太过投入,等发现要撞上人时慌忙收住脚,倒是没撞到人,但是撞到了他的轮椅。   没错,这是一位残障人士。   所以应变能力比较差,而且这位不知什么原因事发前正一脸迷茫地望着某处,被撞后一脸骇然,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哎”。   轮椅距离台阶边缘不到一尺,轮子顺势往前滑去。然后,就在钟浅的惊呼和男人一连串的“哎”声中,人仰马翻。   轮椅扶手硌得钟浅肋骨生疼。   不过另一位更惨。   因为,他的脸已经和绿化带草坪亲密接触了。   钟浅惊吓得忘了伤心,胡乱爬起来,跑去看那人的脸。   带着哭腔问:“你没事吧?对不起。”   那人手撑着地支起上身,先是吐出嘴里的草叶,嘶了口气,看了眼钟浅,又去看自己刚才被压在下面的右手,白皙的手背破了皮,还流了血。   钟浅心中一紧。   那人再次抬头看她,像是被她哭红的眼睛吓了一跳,“靠,我这么疼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她回头看他,眼里的轻慢和尖锐褪去,只剩柔和的清亮,“我可以把你当成亲生父亲,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打断。“我要当干爹。”   下一更,周二。 ☆、一秒的天堂   钟浅吸了一下鼻子。   那人又说:“看着我的脸。”   钟浅不解地看他,听他问,“破相没?”   “……”从他五官上扫过一遍,她的眼神也由惊愕渐渐恢复自若,最后果断地摇一摇头。   平心而论,这是个好看的男人。   一身黑色西装,质地做工精良,可见其身家,内搭白衬衣,领口两颗扣子没系,锁骨微露,有种漫不经心的潇洒,如果忽略掉这个半躺在地上的姿势。   路边停下一辆车,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大步冲过来一脸紧张地问:“秦少您没事吧?”再看旁边蹲着的钟浅,似乎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责备之意溢于言表,弯腰将年轻男人扶起,动作小心而恭谨。   男人重新在轮椅上坐好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扑了扑膝盖上的尘土,擦擦手,整理了衣袖,衣领,然后看了眼腕上的表。   “不早了,走吧。”   中年男人推着轮椅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打开后车门时,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钟浅,“你也上车。”   钟浅脸上有明显的迟疑,还有一丝戒备。   男人挑眉,“怎么着,肇完事还想逃逸?”   钟浅问:“去哪?”   “当然是去医院,验伤。”   钟浅沉吟了一下,随后上了车。   车开得稳,车厢里很安静,钟浅坐得笔直,一副严阵以待状。   男人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想起来了?”   钟浅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怎么……”   “腿么?大概是报应吧。”   男人看着她,半真半假道:“上次害你从楼梯摔下来,结果没两天我就这样了。”   钟浅将信将疑,又看他皱了下眉,再看额角,居然有汗。想想刚才摔下去那情形……“你还好吧?”   男人用手帕抹了一下脸,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背,老实道:“不太好。”   接着跟司机要了几枚创可贴,用两根指头夹着在钟浅眼前晃一晃,“你来。”   她不愿意,“你自己不能贴么?”   “不能,我是残疾人。”   带血的手背就在眼前,近距离一看,伤口还挺狰狞的,正好是指关节的位置,肯定很疼,钟浅心生歉意,建议道:“这要先消毒吧。”   “先贴上再说。大喜日子,见血不吉利。”   钟浅一愣,再看他一身西装,很正式的打扮,“你要去参加婚礼?还是……”不会是自己结婚吧,她忙问,“不是要去医院吗?”   “啊。”秦岳点头,“去医院之前,先去结个婚。”   钟浅确定,这个人非常不靠谱。   说话真真假假,极不可信。   想到之前钟季琛的警告,以及初见时这个人的轻浮孟浪,不禁有些坐不住,还想要不要打个电话……念头一出立即被否定,不久前的一幕浮现眼前。我不愿意。四个字刺痛耳膜。   她忽而镇定下来。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   十几分钟后车子减速,停下的地方是某酒店后门。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片如茵绿地,气球彩带在半空中摇曳,数桌酒席,坐满宾客,过道的尽头,是一座鲜花拱形门。身穿雪白婚纱的是新娘,旁边那个一身白西装的……   钟浅不由往旁边看了一眼,秦岳开口,“别猜了,坐在你身边的是被人甩了的前男友。”   语气不无幽怨,一直不太正经的脸上,难得多了一抹落寞。   司机下车过来开车门,秦岳说:“帮我个忙吧。”   钟浅推着轮椅沿着过道缓缓前行,台上司仪话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侧宾客以及前方的新人都望过来。   钟浅知道,这是轮椅上这位的功劳。   虽然低人一等,可气场还是挺足,她在身后依然能感觉到。   “秦岳,你怎么……”新娘开口,脸上明显惊讶。   “你的婚礼我不能不来。”   “……你的腿还没好?”   “腿早晚能好,心碎了是无法愈合了。”   钟浅想笑,这种调调的话从这人嘴里出来莫名的喜感。   新娘脸上有些不自然,视线落到钟浅身上,“这位是?”   秦岳抬手拍了拍扶着椅背的手,“我的小女友,还不错吧。”   钟浅抽回手,忍着拍他脑袋的冲动,气恼的同时又有点好奇,看他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新娘视线在钟浅脸上扫了一圈,显然不信,嘴上却附和,“是挺小的啊。”   “那是,男人最专一了,什么时候都喜欢年轻的。”   新娘脸色有几分难堪。   钟浅发现,虽然妆画的极好,但仍掩盖不了眉眼嘴角间岁月的痕迹。   秦岳冷嘲热讽几句后,从西装贴着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狭长的礼盒,递给新娘,新娘略作迟疑上前一步来接。   钟浅听到他压低声音说:“你这么小心翼翼,是怕我会捣乱么,放心,我就是来看一眼,看看你穿婚纱什么样。”   钟浅抬眼,看到新娘子假睫毛下,有晶莹在闪烁。   她叹息,还说不是来捣乱的。   重新坐回车里,秦岳吩咐去医院,然后又问:“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钟浅看他一眼,“想听实话么?”   秦岳点头。   “看似深情,实则幼稚。”   秦岳眉毛一挑,正要发作,被钟浅抢白:“你爱她吗?”   他瞪向她的目光有短暂的停滞,她继续道:“如果爱她,就不该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如果你不爱她,做这一切就更没必要了。”   秦岳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小破孩一个,恋爱都没谈过吧。”   钟浅也不客气,“跟谈没谈过恋爱没关系,这是做人最基本道理。”   秦岳怒目而视了几秒钟,忽然大叫,“疼死我了,赶紧开快点儿,我要去验伤。”   钟浅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是幼稚啊。   有了前面的斗争经验,在医院听到任何惊悚结果钟浅都能保持淡定了。秦岳说,他终于长好的骨头又被撞歪了,要敲碎了重接,又得在轮椅上呆几个月。   钟浅哦了一声。   他期待看到的惊恐或内疚表情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追问,“要我帮你敲吗?”   看着秦岳气得扭曲的表情,钟浅想起钟季琛说的“吃的你一根骨头都不剩”,夸张的不是一两点。随即眉头一垮,怎么又想起他了,真讨厌啊。   秦岳见她走神,恶声恶气道:“别以为你没事了,要赔偿的,医药费人工费轮椅被你撞坏了的维修费,还有我这几个月的误工费和青春损失费。”   钟浅回过神,微微一笑,“没问题啊,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秦岳阴阴一笑,“我缺钱么?当然要折算成别的。”   “折算成什么?”   秦岳靠近一点,压低声音,“你最珍贵的东西。“   钟浅脸色微变,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秦岳爆笑,拿着手里X光片子卷成的筒往钟浅脑袋上一敲,“时间啊,笨蛋,你想哪去了。”   钟浅又气又窘。   秦岳趁机把她的手机夺过去,娴熟按下一串数字,往自己手机里打了一遍,然后丢回她怀里,一脸得色道,“记住啊,随传随到。”   医院有很多银杏树。   出来时,风吹过叶子簌簌飘下,偶尔砸到秦岳身上,被他嫌弃地打掉。   有一枚刚好落到钟浅前襟,卡在卫衣拉链上,她拿起,是一枚很小还很绿的叶片,生不逢时,形如一颗心脏,她捻着纤细的叶柄看了会儿,小心揣进口袋。   生活没有波澜地继续。   偶尔泛起几朵小水花。   比如,某日课间秦雪又塞给她一封情书。   钟浅拿着信封,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朋友简直是,百折不挠。”   秦雪耸耸肩,“我看他是热爱上了写诗。你要不要看看,听说他们班男生的情书现在都被他承包了。你要是能培养出一个徐志摩来,也是功德一件了。”   刚好无所事事,钟浅就拆开看了,洁白的信纸,张扬又不失隽秀的黑色钢笔字,短短几句,却看得她有些失神。   “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   “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弹奏所有情歌的句子……”   秦雪坐在吧凳上,怀里抱着木吉他,在低沉的伴奏下深情款款地唱,抬头时冲钟浅挤了下眼睛。   钟浅撇嘴,无聊。   放学时接受秦雪的邀请,来参观她刚装修好的工作室。   小歌不止一次提醒,不要跟秦雪走太近,她不以为然,接触多了发现这个人其实没传闻那么恐怖,说白了就是早熟加想法多一些。那次生日party没去成,事后她解释说出门前突然不舒服,秦雪也只是耸耸肩,表示没能看到脱.衣.舞男的激.情表演,替她遗憾。   有去过party的女生脸红耳热地描述那天的情形,说是可以摸舞男身上任何部位,玩各种刺.激的游戏,有几个大胆前卫的女生在结束时还挑了人带走。   小歌听得瞠目结舌,拍着小心脏跟钟浅说:“幸好你没去,这些人真是太疯狂了,去了要怀孕的。”   钟浅笑笑。小歌到底还是正派家庭教出来的孩子,百无禁忌只限于嘴上,以前觉得自己跟她是一类。现在也不确定了。   不确定的东西还有很多,而这一切都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秦雪的工作室相当专业,简直是土豪级别,创作间乐器音响设施俱全,外间是表演区,有舞台,还有各种效果灯,据说砸了不少钱,都是秦岳赞助的。   舞台对面有一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庭院一角。   夕阳暖洋洋晒着庭院。   秦岳坐在一张藤编椅子里,戴着白色耳机,眯着眼睛,腿上盖着斑点狗图案的绒毯。这造型还挺让人意外的。   旁边还有空着的轮椅。   钟浅失笑。   这人……   “这人最会享受了。”秦雪唱完走过来,啧啧道,“简直是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的典范。我的工作室还不错吧,现在正找人组乐队呢。可惜你不会什么乐器,不然算你一个。”   钟浅由衷感慨,“你生活还真丰富。”   “那是,人生苦短,埋在书本里的青春期才是最大的浪费。”   秦雪说完,手指在旁边架子鼓的吊镲上弹了一下。   突兀的脆响让钟浅眼皮轻轻一跳。   楼下传来开门响动,钟浅在黑暗中睁开眼。   不知何时开始,她连睡觉都带了几分警觉,方莹白天还打过电话说可能不回来,想到这个她睡意顿失,起身下床,出门前拎起一支球棒。   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感觉不对劲。   黑暗中有喘.息声,还夹杂着人语,有男有女。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线,依稀辨认出沙发上两具纠缠的身影。   “不行啦,钟浅还在家呢。”   “都几点了她早睡了,这样才刺.激,你不是也喜欢吗?上次在车里……”男人声音变成喘.息。   回答他的一声嘤.咛。   钟浅提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悄悄退回房间。   关紧房门,隔绝了暧.昧声音。   她靠门站了一会儿,走到窗前,从这里正好看到花园一部分,她的秋千,在地灯投射出的蓝紫色光晕中里显得越发孤零零。寂寞感从脚底升起,丝丝缕缕向上蔓延,如一张网将她罩住……她从床头抽屉里摸出iPod,戴上耳机,翻出Nightwish的歌。   入睡之前,她做了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个重要通知:   应编辑要求,周五入V。既然成了长篇,就得按长篇规矩来了,其实还是小长篇,大概一只冰棍钱?欢迎支持正版,欢迎留评,满25字会送分分。   下一章周四。   大下章周五。   这章讨厌的男主没露脸,因为去执行艰巨任务,去打酱油了,打完酱油回来做菜啊(*^__^*)   最后谢谢各位的霸王票,谢谢心意和鼓励,会努力!   赫&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1 13:48:48   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21:59:07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20:00:22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19:59:06   青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23:24:17   老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09:34:58   STOP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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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莹习惯了女儿跟她耍嘴皮子功夫,这一番开诚布公让她有些意外,态度也软下来,“你要是觉得阿源过来不方便,我不让他来就是了。”   “不用这样,感情的事我不懂,不多评价,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记得保护好自己别受伤。”钟浅面色平静,眼里尽是诚恳。   她从小就有主见,方莹除了脾气上来甩她一巴掌或者骂几句狠话外,还从未以母亲身份对她施加过命令,这一次虽然不情愿,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暂时答应。   钟浅住校的事在班里掀起小小波澜。   小歌十分不解,“为什么?钟浅你最近总是各种让我吃惊,简直吃不消。”她说着用两手捏住钟浅脸颊,扯了扯,“该不会是别人披着你的脸在蒙我吧?快说你到底是谁?”   钟浅揉着脸,眼里神采奕奕,“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自己叠被子,打扫房间,脏衣服拿去洗衣房自己用洗衣机洗,原来洗个衣服还有那么多讲究……”   她数落了一大串新get技能,小歌眼神更加怪异,“这不很正常嘛,我一直都这样啊。”   “就是啊,”钟浅笑笑,“所以我以前的生活才不正常。”每天那么多空闲时间,伤春悲秋,自怜自艾。   “对了,马上就寒假了,假期我还要去打工。”   打工?小歌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你爸破产了?不给你抚养费了?”   上午十点,钟季琛的车被堵在市区某一繁华路段。   他坐在后座,身边是他的秘书,正拿着一份材料给他汇报工作。   秘书说着说着,觉得老板有点不对劲,怎么一点回应都不给呢。偷眼一瞧,钟季琛正侧过脸看向窗外。   路边一家酒店正举行开业仪式。气势不小,门前十门礼炮,花篮无数,两侧各一溜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红艳艳的旗袍俏生生的脸,让人眼前一亮。   做秘书的心细眼尖,视线随便那么一扫,末了一顿,“边上那个长得有点像钟浅啊。”说完吓了自己一跳,怎么出声了,这比喻能乱用么,希望老板没听到。   钟季琛显然听到了,还接了一句,“你也觉得像?”   也不等秘书回答,就下令停车。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过去一段,还没停稳,人就推门下去了。看的秘书冷汗涔涔。   钟季琛大步流星,逆着车流往回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因为这次视线落在边上那姑娘的胸前,呃,蔚为壮观。   别怪他猥琐,实在是目标太大不容忽视。   视线再往上,他立即火了。   钟浅谨记领班教诲,时刻挺胸抬头收腹,保持最甜美的微笑。   可是,脸真的要僵了。   而且,好冷啊。都入冬了,只穿一层丝袜,旗袍也是单的,如果不是上面还有一件貂绒小褂子,真的会冻哭。哦对,前面两大块厚海绵应该也有帮助。   脚好酸啊。天还没亮就来了,穿着高跟鞋楼上楼下跑,这会儿光站着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赚钱真不容易。然而正是这份从未体会到的艰辛,让她更加兴奋,这样活着才够真实接地气啊。这样想着,钟浅不禁笑了一下。   把刚走到身边的某人晃得眼前一花。   不过开口时的语气还是很冷咧,“你在这里干什么?”   钟浅闻声抬头,愣住。   很快调整好情绪,语气如常,“工作啊。”   钟季琛眉头拧成结,“你缺钱?”   钟浅心生鄙夷,这人思想境界真低,就知道钱钱钱。嘴上却应付道:“是啊,人要学着自食其力嘛。”   换来一句冷冰冰恶狠狠的“简直胡闹。”   钟季琛说完还不够,伸手就抓她手臂,还真是抓上瘾了,钟浅倔强劲儿上来,用力甩开,再抓,再甩。   两人之间无声的“互动”被领班看见,赶紧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钟浅立即一脸委屈,小声说:“这位大叔骚扰我。”   钟季琛气息一滞,手还停留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地收回来。领班也看到那只“狼手”,眼神里立时添了几分鄙夷,可是看到他的人衣冠楚楚器宇轩昂,又觉得不像。转念又是鄙夷,衣冠禽兽。   “这位先生,我们这是正规酒店,请您自重。”   钟季琛鼻子没气歪了,也不接话,只看向钟浅,她直视前方,标准化的微笑后藏着一抹狡黠,真是气得人,心痒痒。   正僵持间,旋转门里出来一行人,是酒店老总在恭送贵宾,看到钟季琛立即迎上来,“这不是钟总吗,您可是大忙人,见您一面不容易。”再看向这边情形,“这是?”   钟季琛跟他握了手,这才不慌不忙解释:“我刚好路过,看到……”他顿了一下,“亲戚家的孩子在这儿,跟家里闹矛盾,跑出来好几天了,大家都很担心,如果黄总不介意,我就把人带走了。”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钟浅心中愤愤,脚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开叉更高,走动时长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侧目,看的钟季琛直皱眉。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另一条街道的僻静处,钟浅才猛地收住脚,回头,面带嘲讽,“亲戚?”她笑笑,“请问您是姓方呢还是姓任?”   钟季琛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这会儿连刚才的怒色也不见了,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钟浅的讥诮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觉泄气,“非亲非故,你关心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是叹了口气,然后,抬手解衣扣,脱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在钟浅惊诧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为她披上。   为她整理前襟时,他轻声问:“你不冷么?”   钟浅眼底忽地一阵刺痛。   随即反应过来,是酸涩。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冻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温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从心底散发开去,周身的神经末梢仿佛被唤醒,叫嚣着冷,被唤醒的还有来自喉咙处的一股委屈,强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开口时声音轻颤,“谢谢。”   两人站得极近,她视线放平,拜高跟鞋所赐,正好落在他的脖颈处。纯黑西装,深蓝衬衣,打着领带,一丝不苟。他一贯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离。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闻到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叔叔吗?”   钟浅笑笑,苦涩从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样很奇怪。”   她想说的是很见外。   她的手在他温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着旗袍的边缘,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没有一丝回应,也好,她就把想说的一口气说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秦雪的party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她说的很慢,天冷,唇齿有点不听使唤,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发出来的,“因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自己会如何应对。”   要么死,要么活,没有求助的选项。   就像失怙的小动物,哪怕眼睛还没睁开,爬也要爬出去觅食,被野兽叼走,也好过蜷缩在洞里饿死冻死……她还是没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见面前的喉结动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错觉。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钟浅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衣服很长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他。“我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关心我,也不要帮我。就当陌生人好了。”   钟季琛看着她手里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脸,大概是为了掩盖未成年事实,眼线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领一圈白色绒毛,衬托着一张脸娇媚矜贵,如梦似幻。   他有点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样。无论是装扮,表情,还是说出的话。   可她还是她。   让他没辙,勇敢的让人心疼。他那几分残存的理智几乎被她眼里的泪花融化。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你伤到她了,还是伤到了。   最后一句里“陌生人”三个字尤为刺耳,他被刺得霎时清醒,脱口而出:“一定要这样么?”   “对。”钟浅看着他笃定地答。   “你说得对,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这句话,呵。他几乎忘了这是自己多年的信条。   捧着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点发青,她冷了,钟季琛抬手接过。   钟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做不成亲人,就做陌生人。   这是这些天她考虑得出的结果。   她离家前那番话字字真心,后来自己也惊讶,对亲生母亲都没有太多的依赖和要求。凭什么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抱有奢望呢?凭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切和真心?凭那六年的相伴?   这样不对。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许就更应该留在记忆里。   接到秦岳的电话时,钟浅正在一家麻辣烫店里大快朵颐。青菜粉丝蘑菇豆皮各种大小丸子,琳琅满目的一大碗,以前这种街边小店都不敢吃,现在已经成了心头好。尤其是这种冷冷的天,吃得胃里暖暖,舌尖发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听说你被你爸抓走了?这是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哈哈哈。”秦岳那厮笑得好不畅快,真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钟浅无语,“那钱还能给我吗?打个折也行。”好歹忙活了小半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钱太不吉利了。   “当然没问题,就我一句话的事儿。”   工作是秦岳帮联系的,否则高中生、尤其是她这种零经验的,基本没可能找到兼职。也正因如此,一早来她就积极投入,哪怕是帮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弃”。   那边听到她吸溜粉条的声音,问:“你在干嘛呢?”   “吃东西。”   “吃什么?”   “麻辣烫。”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将。”电话里稀里哗啦响,不知道谁大声叫了一句“胡了”,秦岳骂了一句粗话,又问:“下午干吗?要不要过来玩?”   “我还要去超市采购。”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吗?”   “……”   钟浅没跟任何人说,她在校外租了个小公寓。方莹人还在欧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经放假,同学还有秦岳他们以为她在家,她现在就处于三不管状态。   下午,钟浅在超市里挑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和零食。可是结账前忽然反应过来,没有车,拎不动。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后走出超市时拎着两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   天已经黑了。   坐了两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区,走向单元门时,看到楼下阴影里停着一辆车。白色的车,很显眼,很突兀。   钟浅脚步不由放慢。   车门打开。下车的正是上午见过的人。   还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显得人挺拔冷峻。本来已经整理好了,也道过别了。可是当他朝自己走来时,钟浅还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为何紧张。感觉他有点不一样。   钟季琛走到近前,开口时伴着白气,“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很沉,有点哑,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你,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过来,钟浅不知何意,直到温热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下一秒另一侧也被同样贴住,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间似有所悟,他的脸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骤然一松,两只沉甸甸的购物袋同时掉在地上,闷响夹杂着脆声,像是什么瓶装的东西碎了。   惊呼还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   她这时才明白为何他今晚看起来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里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   她毫无防守经验,轻易就被他撬开牙齿,酒气混杂着烟味冲进喉咙,舌头也随之而来,蛮横入侵,肆意扫荡。   霎时间,鼻端和舌尖全是男人的气息。强悍。陌生。危险。   她被吓傻了。眼睛瞪得溜圆。想看清他的脸,可距离太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你们学校寄来的。”   方莹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张纸,冲着放学刚进门的钟浅抖了抖。茶几上一枚信封,上面印着钟浅就读高中的名字。   “哦。”她大概知道那里面的内容。   “我都不知道你们学校还弄这个,每次考试都有?”   “嗯。”   “那我怎么从没收到过?”   “因为我每次都模仿了你的签名直接带回去。”   方莹哼了声以示不满,放下信,一板一眼道:“排名从年级前三跌到前三十,班主任的评语说你听课状态不好,还经常缺课,为什么?因为我们离婚?”   钟浅低头不语。   方莹拿起家长的腔调,“离婚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只能尽快适应。虽然学习成绩不是一切,但是你现阶段主要任务。你最近,”她顿了顿,“的确是不太像样子。”   钟浅站得笔直,语气老实,“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调整自己。”   隔日,等钟浅拖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的拉杆箱站在门口时,方莹立即跳起来,坚决反对,“好好的住什么校?家里怎么就不能学习了?”   “你让别人怎么看我?离了婚连女儿都养不好?”   钟浅压下跃到舌尖的那句:“这么多年咱们家让人看的笑话还少么?”   不想再逞口舌之利,没什么用,她心平气和道:“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对我们都好。妈你还年轻,这些年过的不舒坦,从现在起好好享受新生活。我也不小了,也该学着独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拿自己的人生跟谁置气。”   方莹习惯了女儿跟她耍嘴皮子功夫,这一番开诚布公让她有些意外,态度也软下来,“你要是觉得阿源过来不方便,我不让他来就是了。”   “不用这样,感情的事我不懂,不多评价,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记得保护好自己别受伤。”钟浅面色平静,眼里尽是诚恳。   她从小就有主见,方莹除了脾气上来甩她一巴掌或者骂几句狠话外,还从未以母亲身份对她施加过命令,这一次虽然不情愿,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暂时答应。   钟浅住校的事在班里掀起小小波澜。   小歌十分不解,“为什么?钟浅你最近总是各种让我吃惊,简直吃不消。”她说着用两手捏住钟浅脸颊,扯了扯,“该不会是别人披着你的脸在蒙我吧?快说你到底是谁?”   钟浅揉着脸,眼里神采奕奕,“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自己叠被子,打扫房间,脏衣服拿去洗衣房自己用洗衣机洗,原来洗个衣服还有那么多讲究……”   她数落了一大串新get技能,小歌眼神更加怪异,“这不很正常嘛,我一直都这样啊。”   “就是啊,”钟浅笑笑,“所以我以前的生活才不正常。”每天那么多空闲时间,伤春悲秋,自怜自艾。   “对了,马上就寒假了,假期我还要去打工。”   打工?小歌觉得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你爸破产了?不给你抚养费了?”   上午十点,钟季琛的车被堵在市区某一繁华路段。   他坐在后座,身边是他的秘书,正拿着一份材料给他汇报工作。   秘书说着说着,觉得老板有点不对劲,怎么一点回应都不给呢。偷眼一瞧,钟季琛正侧过脸看向窗外。   路边一家酒店正举行开业仪式。气势不小,门前十门礼炮,花篮无数,两侧各一溜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红艳艳的旗袍俏生生的脸,让人眼前一亮。   做秘书的心细眼尖,视线随便那么一扫,末了一顿,“边上那个长得有点像钟浅啊。”说完吓了自己一跳,怎么出声了,这比喻能乱用么,希望老板没听到。   钟季琛显然听到了,还接了一句,“你也觉得像?”   也不等秘书回答,就下令停车。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过去一段,还没停稳,人就推门下去了。看的秘书冷汗涔涔。   钟季琛大步流星,逆着车流往回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因为这次视线落在边上那姑娘的胸前,呃,蔚为壮观。   别怪他猥琐,实在是目标太大不容忽视。   视线再往上,他立即火了。   钟浅谨记领班教诲,时刻挺胸抬头收腹,保持最甜美的微笑。   可是,脸真的要僵了。   而且,好冷啊。都入冬了,只穿一层丝袜,旗袍也是单的,如果不是上面还有一件貂绒小褂子,真的会冻哭。哦对,前面两大块厚海绵应该也有帮助。   脚好酸啊。天还没亮就来了,穿着高跟鞋楼上楼下跑,这会儿光站着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赚钱真不容易。然而正是这份从未体会到的艰辛,让她更加兴奋,这样活着才够真实接地气啊。这样想着,钟浅不禁笑了一下。   把刚走到身边的某人晃得眼前一花。   不过开口时的语气还是很冷咧,“你在这里干什么?”   钟浅闻声抬头,愣住。   很快调整好情绪,语气如常,“工作啊。”   钟季琛眉头拧成结,“你缺钱?”   钟浅心生鄙夷,这人思想境界真低,就知道钱钱钱。嘴上却应付道:“是啊,人要学着自食其力嘛。”   换来一句冷冰冰恶狠狠的“简直胡闹。”   钟季琛说完还不够,伸手就抓她手臂,还真是抓上瘾了,钟浅倔强劲儿上来,用力甩开,再抓,再甩。   两人之间无声的“互动”被领班看见,赶紧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钟浅立即一脸委屈,小声说:“这位大叔骚扰我。”   钟季琛气息一滞,手还停留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地收回来。领班也看到那只“狼手”,眼神里立时添了几分鄙夷,可是看到他的人衣冠楚楚器宇轩昂,又觉得不像。转念又是鄙夷,衣冠禽兽。   “这位先生,我们这是正规酒店,请您自重。”   钟季琛鼻子没气歪了,也不接话,只看向钟浅,她直视前方,标准化的微笑后藏着一抹狡黠,真是气得人,心痒痒。   正僵持间,旋转门里出来一行人,是酒店老总在恭送贵宾,看到钟季琛立即迎上来,“这不是钟总吗,您可是大忙人,见您一面不容易。”再看向这边情形,“这是?”   钟季琛跟他握了手,这才不慌不忙解释:“我刚好路过,看到……”他顿了一下,“亲戚家的孩子在这儿,跟家里闹矛盾,跑出来好几天了,大家都很担心,如果黄总不介意,我就把人带走了。”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钟浅心中愤愤,脚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鞋跟高,旗袍开叉更高,走动时长腿一晃一晃,引得路人侧目,看的钟季琛直皱眉。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另一条街道的僻静处,钟浅才猛地收住脚,回头,面带嘲讽,“亲戚?”她笑笑,“请问您是姓方呢还是姓任?”   钟季琛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这会儿连刚才的怒色也不见了,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钟浅的讥诮像是打在棉花上,不觉泄气,“非亲非故,你关心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是叹了口气,然后,抬手解衣扣,脱下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在钟浅惊诧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为她披上。   为她整理前襟时,他轻声问:“你不冷么?”   钟浅眼底忽地一阵刺痛。   随即反应过来,是酸涩。   她拼命地忍住。   很奇怪,冻了一早上都能忍受,可是一旦被温暖的衣服包裹,一股冷意从心底散发开去,周身的神经末梢仿佛被唤醒,叫嚣着冷,被唤醒的还有来自喉咙处的一股委屈,强烈的委屈。一定要忍住。   她开口时声音轻颤,“谢谢。”   两人站得极近,她视线放平,拜高跟鞋所赐,正好落在他的脖颈处。纯黑西装,深蓝衬衣,打着领带,一丝不苟。他一贯的形象,此刻格外冷漠疏离。   她吸了下鼻子,似乎闻到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叔叔吗?”   钟浅笑笑,苦涩从舌尖蔓延,“可我不想叫你叔叔。那样很奇怪。”   她想说的是很见外。   她的手在他温暖的大衣下,指尖依然冰冷,用力地揪着旗袍的边缘,想要攫取一些力量。没有一丝回应,也好,她就把想说的一口气说完。   “你那天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秦雪的party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她说的很慢,天冷,唇齿有点不听使唤,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发出来的,“因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自己会如何应对。”   要么死,要么活,没有求助的选项。   就像失怙的小动物,哪怕眼睛还没睁开,爬也要爬出去觅食,被野兽叼走,也好过蜷缩在洞里饿死冻死……她还是没忍住,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见面前的喉结动了一下。   又好像只是错觉。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钟浅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后退半步,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衣服很长衣料很重,她本.能地用手理了理,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他。“我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关心我,也不要帮我。就当陌生人好了。”   钟季琛看着她手里的自己的衣服,良久,再看向她的脸,大概是为了掩盖未成年事实,眼线故意上挑,眼影略重,唇色也偏成熟,衣领一圈白色绒毛,衬托着一张脸娇媚矜贵,如梦似幻。   他有点恍惚。   今天的她很不一样。无论是装扮,表情,还是说出的话。   可她还是她。   让他没辙,勇敢的让人心疼。他那几分残存的理智几乎被她眼里的泪花融化。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你伤到她了,还是伤到了。   最后一句里“陌生人”三个字尤为刺耳,他被刺得霎时清醒,脱口而出:“一定要这样么?”   “对。”钟浅看着他笃定地答。   “你说得对,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这句话,呵。他几乎忘了这是自己多年的信条。   捧着衣服的手微微的抖,她的唇有点发青,她冷了,钟季琛抬手接过。   钟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做不成亲人,就做陌生人。   这是这些天她考虑得出的结果。   她离家前那番话字字真心,后来自己也惊讶,对亲生母亲都没有太多的依赖和要求。凭什么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抱有奢望呢?凭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切和真心?凭那六年的相伴?   这样不对。   那六年固然美好,或许就更应该留在记忆里。   接到秦岳的电话时,钟浅正在一家麻辣烫店里大快朵颐。青菜粉丝蘑菇豆皮各种大小丸子,琳琅满目的一大碗,以前这种街边小店都不敢吃,现在已经成了心头好。尤其是这种冷冷的天,吃得胃里暖暖,舌尖发麻,真是不能更幸福。   “听说你被你爸抓走了?这是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哈哈哈。”秦岳那厮笑得好不畅快,真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钟浅无语,“那钱还能给我吗?打个折也行。”好歹忙活了小半天,人生第一份工作啊,拿不到钱太不吉利了。   “当然没问题,就我一句话的事儿。”   工作是秦岳帮联系的,否则高中生、尤其是她这种零经验的,基本没可能找到兼职。也正因如此,一早来她就积极投入,哪怕是帮倒忙,生怕暴露大小姐身份遭人“嫌弃”。   那边听到她吸溜粉条的声音,问:“你在干嘛呢?”   “吃东西。”   “吃什么?”   “麻辣烫。”   “差不多啊,我在打麻将。”电话里稀里哗啦响,不知道谁大声叫了一句“胡了”,秦岳骂了一句粗话,又问:“下午干吗?要不要过来玩?”   “我还要去超市采购。”   “你去超市?你家保姆死了吗?”   “……”   钟浅没跟任何人说,她在校外租了个小公寓。方莹人还在欧洲旅行,不知道她已经放假,同学还有秦岳他们以为她在家,她现在就处于三不管状态。   下午,钟浅在超市里挑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和零食。可是结账前忽然反应过来,没有车,拎不动。于是又送回去大半。   最后走出超市时拎着两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   天已经黑了。   坐了两站公交回到租住的小区,走向单元门时,看到楼下阴影里停着一辆车。白色的车,很显眼,很突兀。   钟浅脚步不由放慢。   车门打开。下车的正是上午见过的人。   还是上午那身打扮,深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显得人挺拔冷峻。本来已经整理好了,也道过别了。可是当他朝自己走来时,钟浅还是不由的心跳加速。   不知为何紧张。感觉他有点不一样。   钟季琛走到近前,开口时伴着白气,“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很沉,有点哑,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你,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而是……”   他的手伸过来,钟浅不知何意,直到温热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下一秒另一侧也被同样贴住,这是她不熟悉的方式,忽然间似有所悟,他的脸已靠近……   情急之下,手骤然一松,两只沉甸甸的购物袋同时掉在地上,闷响夹杂着脆声,像是什么瓶装的东西碎了。   惊呼还未出口,嘴巴就被堵住。   被他的,嘴!!!   她这时才明白为何他今晚看起来不同,他喝醉了。   此刻,他嘴里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   她毫无防守经验,轻易就被他撬开牙齿,酒气混杂着烟味冲进喉咙,舌头也随之而来,蛮横入侵,肆意扫荡。   霎时间,鼻端和舌尖全是男人的气息。强悍。陌生。危险。   她被吓傻了。眼睛瞪得溜圆。想看清他的脸,可距离太近,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一秒的天堂     头昏脑涨……手脚发麻……无法呼吸……   她要死了。   最后几乎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奋力推开桎梏。钟浅先是大口大口喘气,一转身扶着墙壁,开始干呕。   钟季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为漠然。他笑了笑,抬手擦嘴,“恶心是吧?这事儿是够恶心。”   钟浅止住干呕,还在惊惶状态中,两腿无力,似乎只有扶着墙才能站住,似乎根本没听到那句低语。   钟季琛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里带了些森冷,“钟浅你给我听好了,乖乖过你原来的生活,安心花我的钱。你要是再这么胡闹,只要我看见,”他停了一下,“还是会管。不用说什么责任不责任,就当是我欠你的。”   十几分钟后。   钟浅站在公寓卫生间,在洗手池前挤牙膏。   腿还有点软。刚才不知道是怎样飘上来的。   狠狠挤了一长条,然后喝了一口温水,漱口,吐掉。机械地来回刷了一会儿,停下,抬眼看见镜子里红红的眼圈,眼里还有泪花。   心里酸酸的,想哭。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刷了将近十分钟。用冷水洗了脸,随便抹了点护肤霜。客厅地板上放着两只购物袋,她蹲下翻了翻,打破的是蜂蜜和番茄酱,沾得到处都是,黏糊糊,血淋淋的样子。她嫌弃地放下,起身检查了一遍门和窗的锁,然后回到床上,关灯,拉起被子蒙住脸。   半小时后,床头灯亮起。   钟浅披着头发,拥着棉被坐起来,能睡着就怪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像被分解成无数帧画面,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回放,挥之不去。   而且,她不觉抬手摸摸嘴……   有点疼,都破皮了。   想骗自己是一场梦都不行。   当时的确被吓傻了,震惊得无法思考,可是她又不真傻。思绪从昨晚一点点往前推移,推移,推移……一切莫名其妙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呼了一口气,裹着被子身子一歪躺回床上,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啊。”   一晃三天过去。   钟季琛心情千回百转。   第一天醒来时,日上三竿,人在自家床上,伴着宿醉头疼,捋顺了支离破碎的记忆后第一念头是,完了。   醉酒让人行为失常,但归根到底还是遵循本心的。他既然能摸到她住的地方,没有抓错人,事后也没出什么事故地回到家,说明还是有意识的。其实不过是借酒行凶。钟浅会觉得他是变态吧,还有什么,禽兽?禽兽不如?   这下那六年的情分也没了。   第二天再回想一遍,觉得这样也好。那天街头听了钟浅一席话,像是衣服胸口处被剪了一个洞,冷风穿透,心都凉了。这么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已经没什么事能让他困扰了,可那天下午居然不时地走神,脑子里反复回放她那几句话。   也罢,长痛不如短痛。   第三天,开始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要打个电话?忍住,做陌生人。仔细分析一下他那天的行为,应该也是要做一个了断,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可还是不太放心,要不去她那里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还没等他想出个结论,钟浅来了。   秘书向他通报时,他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反应过来后,赶紧把正在看的一份合同收好,放到离自己较远的位置。   “人在哪?”   “在外面等。”   “让她进来。”   钟浅平时都是各种青春朝气的颜色,今天一反常态,穿了件纯黑牛角扣呢子大衣,白色针织围巾层层叠叠堆着,长发柔顺地披开,脸只剩了一点点。一双大眼睛漆黑透亮,似含着水,让人联想到丛林里受了惊的小动物,拔腿逃跑的同时,又忍不住回头好奇观望。   钟季琛想起上次她来这里,是给他送蛋糕。叫他爸爸。   不由暗骂了一声,禽兽。   尽管心里活动丰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沉稳地坐在桌后,看着钟浅走过来,在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钟浅抿了下唇,开口时声音很轻,“你喜欢我?”   问得太直接。   他只能以沉默回应。   在钟浅看来,这大概等同于默认。   她垂下视线,“我那天吐,不是恶心,是惊吓过度,网上说,人在受惊吓后会有头晕,四肢发麻,想吐的感觉。而且,”她语速快得像倒豆子一样,说到这里顿住,看着脚下的地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抬头,钟季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这情形,着实让人心里没底。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衣的袖口,她咬了一下嘴唇,“我要说的就这些。”说完转身就走。   门关上。   钟季琛呼了一口气。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很紧张。   听说她来了的瞬间,第一反应是她来找他算账了,会不会给他一巴掌?或者像对待沈琪那样,泼他一脸水?   人都走了,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她刚才的话。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的样子,遮了一大半的脸,有些飘忽但依然清澈的眼睛,还有两次咬唇,这个动作真是……让人容易想太多。   他也没能想太多。   两天后,再次听到关于钟浅的消息,是从方莹这里。   方莹坐在他办公室的真皮沙发里,面前一杯水,她捂着半边脸,声音沙哑:“我刚从国外回来,阿姨说她一直没回去过,学校已经放假一周了,打她电话也打不通……”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什么?”方莹抬眼,似乎不信钟浅在住校这一出格举动之后还有新招,转念一想,这个女儿其实一直如此,以前乖巧本分,是她愿意,如今那一层约束她的东西已经消失。   两小时后。   小公寓不足十平的客厅,方莹无力地陷在布艺沙发里,这一次声音里带了哭腔,“去哪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钟季琛站在窗边,目无焦距地望着窗外,其实是在消化着“钟浅失踪了”这个事实。刚才是在物业处拿了钥匙开的门,房间整洁如常,钟浅不在,手机等随身物件也不在,邻居说这两天都没看见她出门,想调出电梯监控录像看看,摄像头居然坏了,坏了几天了,那一瞬间他差点砸了那个监控室。   可他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钟浅消失的真正原因,是他。   身后方莹低声自责,“之前打过几次电话她都说很好,都怪我,只顾着自己玩,都忘了她还是个孩子,要不要报警啊?”忽然一顿,花容失色道,“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要勒索我们?”   钟季琛心也一沉,随即否定,“应该不是,如果是那样这两天肯定有电话打来提条件。”   “会不会是……”方莹声音发颤,“撕票”两个字无法出口,随即又联想到另一种可能,容貌姣好的花季少女……   钟季琛也想到这一层,忽地一阵烦乱。   他转过身,走到方莹近前,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手,拍拍她肩膀,“别胡思乱想,这事儿交给我。”   隔了几秒又补充:“她不会有事。”   也不知道是安慰谁。   方莹抬起脸,泪珠在睫毛上颤动,眼圈微红,脆弱一览无余,身体摇摇欲坠,眼见着有依附过来之势,钟季琛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声音温和中透着客气,“我先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钟季琛心里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来,虽然不闻不问,但潜意识里一直有种笃定,她就在那儿,就在他的别墅里,她的学校里,以及他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方。他可以一次次避而不见,但是只要他想,一个电话,勾勾手,她就会出现在眼前。   他深知她对他的感情和依赖,甚至为此烦恼,他一遍遍地对自己催眠,这个孩子跟你没一点关系,别心软。   等她习惯了就好了。   一晃数年过去,她还是不习惯,他也习惯了她的不习惯。   忽而良心发现,想要补偿。却不想又出现了偏差。   此时,他人在会议室。会议十分钟前就已经结束。人都走光了,只有他自己留在位置上,面对着一室的空寂。空空的桌面,空空的座椅。   更空的是他的心,没着没落。   手指在笔记本触摸板上胡乱动了几下,网页弹出一则新闻。“一女孩在路上误搭陌生人的车,然后被绑架,施虐,囚禁……”这类新闻以前也见过,最初会感慨一下,后来连唏嘘都欠奉。   此刻,心被紧紧揪起。   下一秒,啪地盖上电脑,推开椅子站起身。   刚走出会议室,手里电话响。   他立即接听,秘书带着点激动的声音传来,“查到钟浅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一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写东西成了奢侈事儿,本来打算今年就不写了,刚好昨晚有点兴致写了点,写了就发了,今朝有肉今朝吃吧。 ☆、一秒的天堂     以前竟不知沙漠可以这样美。   美的让人连感慨的空隙都没有。   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海,连绵起伏的沙丘,浑然天成的沙脊线,偶尔还可见一丛丛干枯的芦苇。   来的不是时候,寒冬料峭,芦苇丛已经不见一点绿意,但钟浅深信每个时节都有它独特的美。此时随风抖动的枯草,更是体现出一种随遇而安的顽强生命力,在看不见的深处,仍然酝酿着来年的生机。   她穿着厚厚的冲锋衣,头戴鸭舌帽,围巾遮面,以抵挡即使冬天也不含糊的紫外线。在沙子里行走真是步履维艰,还要托着单反,不想错过任何一幅美景。拍照同时心里又想,一定要在夏天时再来一次,和他一起。   她动作一顿,这样的念头,仿佛是一种本.能。   这一路,明明是想逃离,想自己静一静,可无论是在火车和大巴上漫长的消磨与颠簸,还是在异乡旅馆孤寂难眠的夜晚,甚至见到沙漠的第一刻,都会想到那个人。仿佛那晚落在她唇上的不只是一吻,而是一个烙印,走到哪里都有他的一缕影子跟随。她孤单时,忐忑时,激动时,都会有他“分享”。   以前不是这样的。   钟浅正困惑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她回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跑过来,关切地问:“走不动了?”   再看向原处的几个身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落单了。   男孩儿说话同时伸过手想要帮她背包,钟浅笑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这个旅伴是在来时火车上认识的。   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的三个同学。他们是某高校的大三学生,两男两女,看出她是独自出门旅行,便邀请她加入。她想了想,同意了。虽然是想一个人出来走走,但人生地不熟,真的单枪匹马还是很危险的。   一路上几个哥哥姐姐对她很照顾,而且他们都是颇有经验的驴友,无论旅途中的生存技能,还是与人打交道的方式,都让她感觉到新奇,并留心观察学习。   因为是第一天,他们并没有太深入沙漠,身后不远处就是公路,路边停着一辆半旧吉普,是来到这里后租的。沙漠昼夜温差大,现在还好,晚上会很冷,所以当太阳开始西斜他们就打道回府。   上了吉普,人多挤得暖烘烘,大家兴奋地聊见闻感慨,钟浅靠着车门,她摘下围巾,视线随意落在窗外。看着飞驰而过的陌生景象,感觉像做梦,又有些成就感,这一趟冒险之旅下来,自己的战斗值又升了两级。想到那天自比爬出洞觅食的小动物,她现在算是睁开眼睛了吧?   到了旅馆,推开车门,钟浅第一个跳下来,一抬头,脚步就收住,人也静在那里。旅馆窄小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那,跟周遭一切那么的格格不入,以至于让人一眼看见。   然后就再也看不到别的。   钟季琛面无表情,心里百感交集。   方莹的信用卡查不出记录,钟浅没花她的钱,而且已经很久没花她的钱了。最后在火车站查到记录,她买票去了西部。很难想象,她居然跑来沙漠。   塔克拉玛干,被称作“死亡之海”。   他赶来的路上,好巧不巧又看到一则新闻,沙漠里发现一具女尸,他当时心跳停了不知几秒钟。照片模糊不清,俯卧姿势,但粉紫色相间的冲锋衣牛仔裤像是一根刺,蛰得他眼睛痛……   接下来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钟浅忽然停下,引起同伴的注意,再看前面的男人,那个男孩扭头问她:“找你的?”   钟浅点头,抬脚走过去。   “为什么不开机?”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间,有想哭的冲动。可她已经学会掩饰,语调平平地答:“手机丢了。”   这是实情。他们从B市坐火车到乌鲁木齐,从乌市搭乘大巴到库尔勒,刚到库尔勒就发现手机不见了,同伴分析是下大巴车时被人趁乱摸走的。没了就没了吧,她也没太在意,反正也不打算跟人联系。   钟季琛皱了下眉。   她不知道出门在外这意味着什么吗?让他不悦的还有那个站在钟浅身侧,长得高高瘦瘦、一脸戒备和探究的男生,那神情仿佛随时能化身骑士拯救落难公主。   钟浅也注意到两人都在暗暗打量对方,于是介绍,“这是刘铭,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   “这是,”她看向钟季琛,“我叔叔。”   那男生似乎松了口气,跟着叫了句,“叔叔好。”   钟季琛脸色明显一沉。   钟浅没去看他脸,径自道:“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钟季琛赶上来,把手伸到她面前,钟浅不解,他指指她背后,她犹豫了一下,解下背包,光一个相机就有两斤多重,还有没喝完的水。卸下负重,肩膀骤然一轻,舒服得想叹息。   再看他,那么沉的包随意拎在手里,轻轻松松。钟浅头一次对男人的力气有了具体的认知。   她活动着肩臂,脚步不由放慢,于是看到他的整个背影。   身高腿长,步子很大,一身深色休闲装,给人的感觉和以往很不一样。和她儿时记忆中追随着的背影不一样,和她任何一次见过的他,都不一样。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清。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钟季琛打量路两旁,想找个像样的馆子,显然有难度。钟浅随手一指,“就这家吧。”   一家很不起眼的清真饭店。   她一马当先地进去,自作主张要了两碗拉面,还有大盘鸡,还有羊肉串。面很快上来,她是真饿了,埋头吃,汤水溅到脸上,直接用手指抹去。   钟季琛没怎么动筷。   他正襟危坐,胸口满满的,不知道是哪一股气,又或者是好几股搅在一起,他压制着尽量平静开口,“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她很担心。”   钟浅用筷子搅了搅面条,问,“那你呢,你担心吗?”   “你说呢。”   她抬头,目光相接,平静如水,却有一瞬间的胶着。   她忽然心生不甘,故意将这胶着延长,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找破绽,他淡然回视,似乎没有一丝破绽。时间忽然变慢,店里嘈杂的声音渐渐退去,直到——   一串带着卷舌音的招呼声在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大盘油滋滋撒满孜然辣椒粉的羊肉串摆在桌上。   肉香喷鼻,嘈杂声如潮般涌回来。   钟季琛把手机递过来,她看着那手机,推回去,“晚上回去再打。”   说完夹起一大块鸡肉放进嘴里,肉炖的松软入味,很正宗,吃完又拿起一串羊肉,开吃前问:“你不吃吗?挺好吃的。”   钟季琛瞟了眼敞着门的烟熏火燎的后厨。   钟浅头没抬头,却像是知道他的顾忌,“吃吧,没事的。”   “我包里有药。”   钟季琛来时一路上攒了许多话,有教训她的,讲事实摆道理,还有对那件事的解释,可是见了人,却一句都说不出。   吃完饭回到旅馆,各自回房。   钟季琛住的是单间,条件相对好些。他冲了个热水澡,冲去一路风尘和刚染上的一身烧烤味儿,出来后摸出烟点上。随手开了电视,当地台,听不懂,权当背景音。那件事,没人提,约好了一般。结完账他说,明天跟我回去。她没拒绝。   他胡思乱想着坐了许久,中间接打了几通电话,有公事,还有一通是方莹的,他迟疑了一下才接,告诉她,人找到了,完好无损。心想除了晒黑了些,以及一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困意和疲劳渐渐袭上身,他从椅子里起身走向床,掀开被子,又看了眼手机,有牵挂丝丝萦绕,还有些担忧,明天她会乖乖跟他回去吧?   然后,就听到嘟嘟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钟浅。   穿着睡衣睡裤,上身罩着白天那件外套,怀里抱着一只小包。   “室友睡觉打鼾,我睡不着,能在这儿凑合一下么?”   钟季琛一怔,回头,正好看到那张不大的双人床,于是说:“我给你再开一间。”   “没有空房间了。我问过前台了。”   钟浅声音听起来有些累,脸色有点白,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按在腹部,他敏感地问,“你不舒服?”   “可能是着凉了,肚子有点疼。”   他想说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吃多了吧。可看到的却是她眼下的微微青影,吃饭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旅行,对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孩子来说,辛苦可想而知,心不由一软。   迟疑间,走廊里有风从门缝透过来,他立即闪到一边,“进来吧。”   钟浅进门后看了眼房间,还真是不敢恭维,连张长沙发都没有,于是说:“我打个地铺就行。”   “地上太凉,也不干净,你睡床。”   “那你呢?”   钟季琛微愣一下,他也不想睡地上,硬邦邦的,光看着骨头都发酸,到底是安逸惯了的人。   钟浅又说:“床这么大,我睡一点就够了,我睡觉很老实的。”   他知道。   再多说就矫情了,或者说欲盖弥彰?钟季琛转身去拿暖水瓶,倒了杯热水递给她,钟浅坐在床沿上,双手接过,水不是很烫,吹了吹就能喝。   等她喝完,表情似乎舒展了些,他问:“好点了么?”   她点头。   夜深人乏,没有多余交流。钟浅已经洗过澡,拉起被子躺下。那边钟季琛关了电视,关了灯。两人各盖一床被子,各临一边,中间泾渭分明。   但毕竟是同室,夜里又格外安静,仍能听到彼此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是撩拨在心畔,让人有种要发生些什么的预感,或者没发生什么的不甘。   钟浅开口时,声音很轻,黑暗里听起来还带着一点点软,“我以为你会骂我。”   钟季琛心想,始作俑者哪有资格骂你?但还是说了句,“至少该留个信息,这么不声不响地跑出来让人很担心。”   隔了会儿听到很低的一句,“我想让你担心。”   他的心像是被电击了一下。   心脏收缩成一团,随后那微微的刺痛和酥麻又传至四肢百骸。   这是个不能继续的话题,于是他稍作平复后问:“为什么要来沙漠?”   钟浅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刚好想到这里,就来了。”   “第一次独自旅行就选了个这么有挑战的地方,有魄力。”钟季琛冲着黑暗点评,不禁回忆了下自己初次旅行去的是哪里,那些年少无畏的时光,让人有一瞬的唏嘘,下一秒,脑子里又闪过近两天看到的各种负面新闻,尤其是沙漠里那一具风干了的……此时此刻,仍免不了一阵惊悸,脱口问出:“不怕么?”   没有回应。   隔了会儿听到一声略重的呼吸。   她睡着了。   得到这一认知后,钟季琛轻轻舒了一口气,同时又有淡淡的失落萦绕上心头。   没多久,再次听到软软的有些含糊的声音,“怕。”   “尤其是晚上,不敢睡实,怕被坏人打劫,怕被下迷药,熟人也不敢完全相信,稍微听到点动静就醒了。”   如呓语一般的几句话,钟季琛听得一阵心疼,所以,她这些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所以,她今晚来找他……   身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她终于睡踏实了。   他侧过身,黑暗中看不清,就在脑海里勾画着她的眉眼,卷起的睫毛,俏皮的鼻尖,翘着的嘴角,那么熟悉的动作,仿佛已经做过了千百次。   在飞机上时他就想,见到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抱一抱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是被尖叫吓醒的。   睁开眼,天色已亮。近在咫尺处,钟浅穿着睡衣,长发披散,一脸惊恐。他怔忡了一下,才记起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而钟浅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又闪过一丝窘迫,表情复杂得让他无从破译。他开口时带着一点哑,“怎么了?”   视线自然往下瞟去,又听她大叫,“别看。”   说话同时拉起被子裹住自己。   他一头雾水地撑着床起身,目光随即一滞。   还是看到了,棉被边缘处,白色床单上一小片暗红。   他脑袋里轰鸣一声。   再看钟浅,已经扭过头去,耳朵通红。   他很快反应过来,但脑子还是有点乱,舌头也不利索,“那个,带了吗?”   “什么?”   “卫生巾。”三个字让他说得十分别扭。   “没有。”两个字答得也是飞快。   “这点儿常识都……”   他忽然顿住,起身下床,说了句“我去买。”快速穿上衣裤,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抓起钱包,急匆匆出去。   房门一关,钟浅绝望地叫了一声,“我死了。”   一转身趴在床上,捶床哀嚎,“死了死了。”   恨恨地蹬了两下腿,又牵扯得小腹抽痛。这才知道昨晚的腹痛源自于此。早知道这样,打死她也不会跑来他这里蹭床睡。   怎么办?   她要不要在他回来前溜走,打车去机场,从此再不相见?   于是,等十来分钟后钟季琛拎着一袋子东西回来时,房里没人。   床上多出一个隆起的棉被包,像一座白色沙丘。   他咳了一声,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打量了一下棉被包的弧度,感觉里面应该是跪伏、以头抢地状……没等多想,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看一眼接通,边说话边往出走。   钟季琛公务繁忙,机票昨晚就已经订好,出发在即。钟浅想洗床单也来不及,匆匆回去收拾东西了。因为他住的是“豪华”间,所以退房时服务员要上来清点用品。   服务员是个五十多岁的汉族大妈,看到堆在洗手池里的床单被罩,听到钟季琛轻描淡写解释脏了时,脸上立即浮现出一副“明白”的表情。   钟季琛当没看见,只问要赔偿多少。   这一边,钟浅收拾好背包,跟同屋住的大姐姐道过别,又去敲隔壁房门。刘铭推门出来,一看她整装待发的情形,就了然地问:“要跟你叔叔回去了?”   钟浅点头,他又说,“不能多呆两天吗?我们今天打算去楼兰古城……”   “以后有机会再看吧。谢谢你们这一路的照顾。”   刘铭说出门在外,这是应该的,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咳了一下,递给她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还有寝室电话和QQ号。等开学后你可以来我们学校玩,我请你吃饭。”   钟浅心中一动,抬头,正好撞上男生有些灼热的视线,闪烁了一下又不自然地撇开。她很意外,手上还是客气地接过,嘴里应了声好。   “等你有了手机,别忘了把新号码发给我。”   钟浅敷衍着答应,转过身走了两步,回头,那男生果然还站在门口看她,被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   钟浅心里一横,走回去。   “对不起,我昨天跟你说谎了。来找我的那个人,不是我叔叔。”   男生眼神一呆,“那是?”   钟浅没答,也不去看他脸上表情,把刚才那张纸塞回他手里,转身就走。   不知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习惯使然,她对同学里的追求者也向来如此,用小歌话说,直接到有点残忍。可她却觉得,明知道没有可能却给人留一线希望,才是真正的残忍。   每当这时小歌都会追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她的回答简单粗暴,就是知道。   可是此刻,想到男生的反问,她却不知道,他是她的什么呢?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她都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他。   带着这样的疑问,钟浅慢吞吞走下楼梯,来到一楼时正好看到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男人,长腿交叠,低头翻看报纸。身侧是一面落地窗,阳光笼罩下的身影,又多了一种随遇而安的闲适感。   她不经意往外一瞥,有两个经过的女生正往里瞧,窃窃私语。钟浅抬脚走过去。   钟季琛在看当地晨报,正看得专注,直到视野里多出一双鞋,他才抬头, “可以走了?”   钟浅点头。   他折好报纸放回去,起身拎起放在一边的轻便旅行包。   两人出门时,正好迎上那位大妈倒完垃圾进来,她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钟浅,又看向钟季琛,那眼神相当复杂,既有窥探了别人秘密的八卦意味,又流露出一种“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的人道主义谴责。   钟季琛再次淡定无视。走到外面,阳光刺眼,街上随处可见游客打扮的年轻人,店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是等他们的。   钟浅站在车门边上。   他问了句“怎么不上车?”她这才拉开后车门钻进去。他反应过来,这是她一向的乖觉和对他独有的信任。   上车前,钟季琛又拐进隔壁店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杯装饮品,递到钟浅手里时,杯身很烫,原来是红枣茶。   这里东西都诚意十足,大大的一杯,除了红枣居然还有枸杞。她插了吸管,喝一口,带着甜味的热流沿着喉咙食道注入胃里,周身生暖。   车子驶出县城,上了公路。当连绵的金色映入视野时,钟浅叫了声停车,然后在两个大男人不解的目光里跳下车。   经过路边荒草丛和粗粝砂石,走进松软软的沙子里,钟浅蹲下,用手抓起一把细细的沙,装进空了的塑料杯。   装满后往回走,公路比两侧高出半米左右,跳下时容易些,往上——   一只手伸到眼前,指节修长,阳光下掌心纹路清晰可见。钟浅微愣,随即把手放在大手掌心,然后被轻松拉上去,稳稳站好,再一次更直接地感受到男人的力量,还有掌心的温度。   往回走时,他看向她手里的东西,“这是干什么?”   钟浅冲他一笑,“来一回,总要留点纪念。”   车子继续行驶。行驶在沙漠里的感觉很特别,触目皆是无边无际的沙海,一条发白的公路蜿蜒向前,起起伏伏,仿佛这一条路根本没有终点,永远不会停。   这念头刚一冒出,钟季琛立即从无边思绪中惊醒。   恰好听到司机放的英文歌,低沉男音深情地唱:I’ve been searching so long, I’ve been searching high and low, a little love is all I ask...   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后视镜。   后座的钟浅合着眼,居然睡着了。   车子忽地颠簸一下,她脑袋一歪,险些撞上车窗。   钟浅几乎是一路睡回来的。   从出租车睡到机场,从空中睡到地面。反正有可信赖的人在,她就浑然放松了,戒备了几天的神经全部休假,人变成了瞌睡虫。也有几次做了不好的梦忽然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一个肩膀,宽宽厚厚的,让人心安。或者是靠在椅背上,听到他低声跟空姐要来毯子,然后轻轻盖在她身上。   这时候她会屏住呼吸,怕被发觉,怕这一切就跟魔法一样,刷地一下没了。   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其实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然而再长的梦,也会有醒来的时候。   抵达B市时,已经快九点,夜色深沉,空气是北方特有的干燥冷冽。司机早已恭候,上车后钟季琛闭目休息,听着身边钟浅用他的手机打电话。   是打给方莹。   钟浅说得不多,语气平和,“……我很好,明天回去,今天太晚了,别等我,早点睡吧。”   结束通话,把手机还给他时,钟季琛没接,而是看着前方问:“为什么不回去?”   “那不是我的家。”   他扭头看她,目光炯炯的,似乎有些动气。   钟浅解释,“太晚了,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着。”   他这才接过手机,没什么好气地说:“你那个破公寓连摄像头都没有,安全没保障。”   “那你赞助一个好了。”钟浅懒懒地接。   他看她一眼,她干脆别过脸看窗外。   到了钟浅住处,钟季琛又拎着东西送上楼。进门后,钟浅按亮灯,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像是敞开怀抱迎接主人回归,钟季琛也不往里走,在门口放下她的大包,“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刚转过身,就僵住。   他低头,看见腰间的手。   “你怕吗?”软糯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后背发出,离得太近,那声音仿佛直接传到他心里去。   “如果我这次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你怕吗?”   原来她问的是这个。   他竟松了一口气,心又立刻提起。   她不再说话,似乎专心等他的答案。他做了个深呼吸,“钟浅——”顿了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背后的声音里带了点故意。   他挣脱开她的手,“那我来告诉你,”转过身,与她对视,“我那天喝多了。有些失态,但是……”   “你应该离我远点。很危险。”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明白吗?”   钟浅微仰头,迎着他的目光,门口光线略暗,可是他的眼睛那么亮。   所以,我去了沙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答。可是,没用。   “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显然震动了某人,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惊骇,随即低声反问:“你知道‘在一起’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2014年最后一更了。   这一章算是正式跟大家say goodbye. 因为很多读者都怕作者‘莫名’消失,又不知消失多久,关键是现在都用手机刷文,流量挺贵的。   在此谢谢追文的各位,这个文开始的比较随意,过程也比较坎坷,我个人战斗状态也比较疲软。。这时候你们的支持就格外珍贵,尤其是三朝元老级读者的陪伴,很感动。肉麻话不多说了,2015见!   (关于文多说两句,可能有人会觉得感情发展的快,或者雷?我自认还是愿意去铺排感情线的作者,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可能是接下来情节的点。)    ☆、一秒的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被感冒和牙疼折磨了三天,任性一下,更一章。(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坏掉了,依然不太满意,日后看出症结再修改吧,太较真好累),下一章,目测应该是月底或者春节。   次日上午,钟浅刚起床,来接她的车子就等在楼下了。   回到别墅,多日不见,竟有些变化,墙上多了一幅油画,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手笔,茶几上插着红玫瑰的花瓶也是新的,应该都是这次出国的收获。   让钟浅意外的是,方莹居然从厨房出来,还扎了围裙。原来是为她亲自下厨,当然,大多数菜还是保姆负责。钟浅忙配合地洗了手,乖乖坐好等待。   桌上摆的满满的,都是她爱吃的。   只有两个人的午餐有点隆重,方莹说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钟浅吃了两口,就发现妈妈盯着自己看,心下一沉,却听方莹说:“瞧你这脸晒的,都起皮儿了,等会我给你找面膜敷一下。   “过两天就好了。”   方莹严肃道,“这个可不能当小事。沙漠那种地方的紫外线毒的很,搞不好皮肤状况从此坏掉。女人这张脸,就是第二生命,要不干脆下午你跟我去美容院得了,顺便给你办张卡。”   钟浅张了张嘴,“太夸张了吧。”   方莹妩媚一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一点不夸张。都说现在是看脸的时代,其实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男人看女人,就连女人看女人都是看这张脸。”   钟浅低头用筷子拨着米饭,低声说:“脸固然重要,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方莹听了却只是牵一牵嘴角,没反驳。   饭后,钟浅坐在小花厅里继续享用甜点。   蒙布朗小塔,抹茶杏仁饼干,巧克力熔岩蛋糕,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用更精致的餐具装着,摆满小圆几。钟浅托着小碟子,一样样试吃,由衷地点头赞叹。   方莹捧着精巧的茶杯,优雅地吹着热气,“怎么样?妈妈手艺不错吧。做吃的也是讲天赋的,可惜你没能继承,烤个生日蛋糕都要练习那么……”她忽然打住,似乎在这么美好的氛围下提到那个人很煞风景。   钟浅接一句,“厨艺这么好,怎么以前都没发挥过?”   “没心思,人家又不领情。”   “也没给我做过。”   方莹一怔,随即大度地笑笑,“现在你不是吃到了?”   等钟浅每个都吃完一遍,她放下茶杯,“说吧,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玩起失踪来了?”   钟浅视线低垂,不答话。   方莹叹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打不通你手机、问了一圈也问不到你的消息时有多紧张?想去报警,可是咱们家的情况又不比寻常,要顾虑很多,我不得已才去找钟季琛。”   钟浅心中一震,的确,妈妈自尊心和原则性非比寻常,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去“面对”那个人。而且,她的顾虑里应该也包括那人吧,毕竟他是公众人物,而名义上,自己还是他的……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   却再也说不出别的。   方莹见她如此,这个女儿的固执她早就领教过数次,只好退一步,“不想说就算了,你们这个年纪总是有些古怪的心思,我不强求你事事坦白,但是你必须搬回来住,把外面房子退了。”   钟浅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母女间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方莹下午约了做按摩,用她话说,这几天因为钟浅的事浑身筋骨肌肉都紧张过度,要好好纾解一番。她走后,钟浅泡了个热水澡,洗完照镜子,跟身上一对比,脸是暗了几个色号,鼻尖暴皮,眼部周围因为戴太阳镜,也留下一圈痕迹。   她拆了面膜贴在脸上,找了本闲书往二楼小厅的贵妃榻上一歪。   漫不经心翻了几页,放弃。抬手抚上胃部,那里空落落。   入夜时分,钟浅出门赴约。   和朋友约在慢摇吧。小歌和秦雪依然不对盘,任何话题都会呛两句。秦雪说这里太闷,太无趣,小歌就说对啊,这里是正经人来的地方嘛。秦雪说,不跟你这种小朋友一般见识。小歌说谢谢阿姨。   钟浅吸着饮料听着她俩斗嘴,面带浅笑。   隔会儿吵累了的两只一齐看向她,突然记起今晚目的,拷问她这次出走原因和经过,她轻描淡写说是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独自坐车,跟人组团,下车就丢了手机等情节都是一句带过,听得小歌一惊一乍,表情无比生动。   秦雪则耸耸肩说,酷哦。   “下次你再想出去叫上我,咱们自己开辆越野,装满吃的用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停就停,”说着看一眼小歌,“有些乖宝宝就算了吧,外面野兽出没坏人多,很危险的。”   小歌不服气,“我也要去。”   秦雪挑眉,“你不怕?”   “怕什么?要是遇到坏人劫色有钟浅,劫财有你这个土豪,我很安全。”   秦雪笑,“看来一无是处也是优点嘛。”   同一时间,钟季琛也被人问起同一件事。虽然事情没曝光,但关系亲近的人还是知情的,比如八卦心本就很重的方某人。钟季琛用沉默的方式,很不厚道地表示具体原因自己也不清楚。   “未成年少女离家出走,最大可能就是——失恋。”方行远握着球杆,绕着球案走半圈,俯身瞄准角度时振振有词道,“不过,你们家钟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   钟季琛面色未变。   一记轻响,球入袋,方行远起身,“就是你们这个离婚给闹的。”   说罢摇摇头,“大人把婚姻当儿戏,孩子遭殃。”   钟季琛无心继续,撂下球杆走去休息区,方行远虽然一晚上都处于上风,但对方明显不在状态,胜之不武,也无趣地跟了过去。   钟季琛闷声喝了会儿酒,忽然问:“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   “对啊,聂微言。怎么着?你有心理问题了?我看你最近也怪怪的。”方行远说着忽然转过弯来,“哦,是钟浅对吧?”   “够专业吗?”   “当然,”方行远拍胸脯,“咱的朋友,哪个不是业界翘楚。”   钟季琛点点头,“还要可靠。”   “懂,放心吧,保护客户隐私是他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过了九点,钟浅这边的局就结束了。   秦雪自己开车,主动提出送她们俩回家,上了车,小歌啧啧地左看看右拍拍,又问:“你有驾照吗?我们安全有保障吗?”   秦雪说,“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先送小歌到家,送钟浅时,听她报完地址,秦雪愣,“你搬家了?”   等到了小区门口,看着灯火通明的楼群,她再次感慨,“酷啊。钟浅你真行,把我想做没做的事都做了。”   钟浅和秦雪告别,走了一段停下,拐向物业办公室,见了值班人员,提醒说某栋某座电梯间摄像头坏了……对方立即接,换了新的,整栋楼都换了。   钟浅愣,“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电梯上行时,钟浅忍不住抬头看了下角落里的摄像头,小小的红点,像是一只守护的眼睛,她收回视线,心中泛起感动,还有一点点甜意。   刚一进家门,手里电话就响。以为是妈妈打来责问她为什么不回家的,可她今晚跟林源约会应该没这么早回来,还有可能根本不回来。   看清号码,是钟季琛。   “在哪?”   “家啊。”   “哪个?”   “你捐了摄像头的那个。”   那边停顿一下,“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楼下等你。”   她忽然心生紧张,“干嘛?”   “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就挂,干脆利落的不像样子。钟浅莫名其妙了半天,某人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无从猜测,难道是要约会吗?   可是又不太可能。   接着她开始惆怅,这边好像没几件衣服啊。   心里揣着事儿,钟浅这一晚没怎么睡好,闹钟响了第一声就睁开眼。   拉开衣柜时,“不经意”地扫了一圈,拿起一件白色羊绒大衣,搭配粗呢短裙和雪地靴。长发柔顺散开,比平时多梳了几下,为了脸色不显得发暗,又在两颊扫了点粉,最后涂了草莓味的润唇膏。   不过等下楼看到钟季琛时,他的视线在她脸上一划而过,都没停顿一下,钟浅坐进车里时有些暗暗的不快。听他问:“早饭吃了么?”   她闷闷答,“没。”   “那就先去吃。”   小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看着钟季琛点的一桌丰盛又营养均衡的早餐时,钟浅立即欣慰,“你现在也习惯吃早饭了。”   钟季琛只嗯了一声。   钟浅喝一口牛奶,视线飘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我们去哪?”   钟季琛一抬头,正好看到她残留在上唇的一点白色奶渍,心气不由一阵浮躁,视线落在面前的粥碗上,语气硬邦邦地答:“吃完再说。”   接着又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钟浅撇撇嘴,却觉得这个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重新坐回车里,钟浅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不再说话。   钟季琛沉默着开车,车子滑进一处写字楼区,进入停车场,熄火后,他开口,说的话却让钟浅有些意外。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啊。”   “是吗?”   他看向她,她回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光亮,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底色,不谙世事的美好。   “怎么了?”她不解。   他别了下脸,两腮动了动,似乎下了狠心才继续,“我知道,这些年我亏欠你很多。”   “你不欠我。”她平静接道,“你对我没有责任。”   “是啊。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只要让你们衣食无忧,我就仁至义尽了。”   钟浅警惕丛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着她,“钟浅,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钟浅被问住,眼里再次闪过一丝茫然。   他苦笑,“下车吧。”   聂医师诊室的椅子很舒服,从国外进口的,纯牛皮手工打造,可是钟浅却如坐针毡。她显然还不太接受这个现实,钟季琛居然把她送到心理诊所来了,他觉得她有病?   “喂。”   对面的人不甘心被忽略,出声提醒,她抬头,心又塞了一下,给她找心理医生也就罢了,怎么找了个长成这样子的。   聂微言有生以来接受过各种眼神,崇拜的,迷恋的,狂热的,羞怯的,还是第一次接收到这种,这算什么,嫌弃?   “钟家小姐,你不要因为我的外表对我的专业程度表示怀疑。”   钟浅看着他不说话。   聂微言忽然意识到,她分明是连他的外表都“怀疑”了,好吧,他原谅她年纪轻不懂审美,他换上工作语气,“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   “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   “那你能放松一点坐着么,你这分明是一副随时可能冲出去的样子。”   钟浅松了下肩膀,身体向后一点,贴在椅背上。心说,不会冲出去的,我答应了他的。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在车里等着。   看着腕表指针一点点摆动,心想着钟浅在里面不知如何的煎熬。她戒备心很强,不容易向别人敞开心扉,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能让她坦诚心事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可是,他做不到。   那一晚,她说要跟他在一起。他反问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时他盯着她的眼睛,想抓住丝毫的情绪或情感波动,可是,他看的是一双清澈如孩童的眼,毫无杂质,只有一瞬间的茫然。   和刚才如出一辙。   他当时陡然一个战栗,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个错误要追溯到多年前,那时他年轻而自负,有着不合时宜的大男子主义。要对自己的爱情负责,对过失负责,对孩子负责……现在他必须承认,自己根本就没能力负这么多的责。   或许,如钟浅所说,他对她没有责任。但是以现在他对她的感情,他根本无法理性去划分这个责任的界限,他只知道,既然错了,就要想办法纠正。   心思百转千回时,一抬眼,钟浅已从楼里出来。   上车后,她默不作声,也不看他,视线虚无地望着前方。   他打眼看她一会儿,发动车子,手却被她按住,他诧异的瞬间,就见她挺身,淡淡的馨香迎面拂来,他身体一僵。   唯一有知觉的是唇,感觉到柔软的碰触。   一触即分,却也只离开一点,只差分毫,尚能感到呼吸交织。   “我喜欢你。”她带着颤音。   钟季琛喉结滑动一下,别开脸,“别闹了。”   脖颈一热,她伸手环住他脖颈,再次靠近。   他手疾眼快地伸手撑住她的腰,推拒又不敢太用力,她的腰那么细,好像一用力就会掰断。他皱着眉躲闪,她又犯了犟劲,热切的吓人,一时竟让他招架不住。他低喝一声,“钟浅,别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禽兽。”   她愣一下,像是被他的不善语气吓到,立即松了手退回去。   车厢里气氛一时诡异,有种窒息的沉闷。   他不看她,暗暗调整呼吸,发动,抬头看后视镜,倒车,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刚要上路,钟浅忽然推开车门。   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人已经下车。   钟季琛胸腔里火气攒动。   钟浅跑得很快,用尽全力,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可钟季琛步伐更快,很快便要抓住她手臂,钟浅躲闪着,一转身,竟试图横穿车流,一把被钟季琛扯回去,“你疯了?”   一辆车疾驰而过,掠起她的发丝,她大声吼回去,“你管我。”   “我还就管定你了。”   他沉着脸,拽着她的手腕,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她,一直把她扯到离路边十几米远的绿化带,嘴里不忘教训:“跳车,横穿马路,你是真不把自己小命儿当回事。”   钟浅卯足劲甩开他的手:“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当不当回事都是我自己的事。”   这对白似曾相识,钟季琛脚步一顿。   钟浅继续,“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管我?我说过我不是你的责任,不用你管。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如果你不去找我,我现在还在那里,和新朋友一起,逛古城,徒步走沙漠,不知玩得多开心。”   她忽地哽住,泪水迸出来。   “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要推开我?你总是这样,给我希望,然后又毁掉它,一次又一次。”她低下头,肩膀抖动,一下低过一下,白色的外衣更显得人脆弱无助,像是一只正在融化的雪娃娃。   钟季琛想抬手握住她的肩,忍了又忍,沉声道,“这么说,我的确不该管你,不该再出现你面前。”他顿了顿,“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了。”   他叹口气,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身后都没有动静,就在他不自觉地加快步伐时,听到带着哭腔的喊声,“你站住。”   “不要走,我怕,我害怕。”   钟季琛轻轻松了一口气,驻足,转身,钟浅已是一脸泪痕,她看着他,瘪着嘴巴,想要哭,又要忍住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   他三步并两步走回去,伸开手臂将她扣进怀里。   钟浅依偎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颤抖,哽咽着继续,“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些年,你们都不管我,我也从来不怕,我很有信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可现在,”她吸了一下鼻子,“我怕,我不知道我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怕变成她那样子。”   过往行人投来八卦目光,他无视,手轻轻拍她后背,多年不做的动作,却未见生疏。   “我不开心。一直都不开心。”   “我以为我习惯了,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子,人越长大就会越不容易快乐。”   “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又觉得好像重新活过来。心里满满的,很柔软,爱笑,想说话,说很多废话也觉得有趣,做任何事都很有意义……”   钟季琛心中喟叹,他又何尝不是?   怀里的人不再说话,靠着他抽泣,身体软软的,满满的依赖。   他忽然觉得,无论她对他是哪一种感情,都不重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忽觉一点凉意,钟季琛抬眼,半空中不知何时竟飘起雪花。一片一片,轻盈如精灵,被风吹的一阵乱舞,最后落在他的脸上,她的头顶。   胸前咕哝一声,“你锁车了吗?”   “嗯?”他还没回过神,钟浅脑袋抬起来,隔着他的身体往后看,嘀咕道:“车不会丢了吧。”   钟季琛失笑。   转眼间,雪势凶猛。大团大团的雪花,被西北风裹挟着呼啸而过。这应该是今年冬天第一场。来得略迟,却又刚刚好。   车里温暖静谧,钟浅坐在副驾座,手里抱着咖啡杯,侧脸看窗外。   钟季琛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看向自己这一侧的街景。   刚才往车这边走时,钟浅先是发现下雪,孩子气地惊呼,仰头看,随即抱怨冻腿,他看一眼她裹着毛袜的小细腿儿,没好气地想,穿这么少,活该。   可是下一刻就拐进路边的星巴克。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我可能真的有病。”   钟浅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些彷徨,钟季琛回头。   她依然面向窗外,缓缓继续:“刚才那个聂医师问我好多问题,记忆中最开心的事,最可怕的事,最难过的……回答完,我才发现,那些事都发生在……”   她声音低下去,“六岁以前。”   钟季琛心中微震。   “印象中最疼的一次伤,是那年摔坏手臂。”   钟季琛的记忆随即飘向遥远的某一日,他接到电话后,一路疾驰赶到医院,小丫头在病床上还跟他吐舌头,说不疼。他看着那涂了药水的伤处,却一阵心疼,而那次,也是他最后为这个小丫头心疼。   “我跟同龄人也不太一样。他们爱看的电影电视,喜欢的音乐,追捧的艺人,我都没感觉,那些据说很帅的男生,我也不觉得哪里特别……”   钟季琛接过:“看心理医生并不一定是心里有病,只要有情绪问题,有心结有疑惑,都可以找专业人士咨询倾诉,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钟浅恍若未闻,“……我以前很爱惜自己,不乱吃东西,不乱交朋友,不去危险的地方,可是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就变得无所谓,内心深处好像有种念头,要把以前没做过的事全都做一遍。”   “我不怕被骗,不怕受伤,不怕死。就像刚才过马路,”她笑一下,“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不走斑马线。”   “有时候,我觉得死了也没什么,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钟浅。”他骇然。   她扭头看向他,轻声继续,“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用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被婚姻捆绑,妈妈不会这么多年不快乐,你也……”她想到他说起沈琪时的神色,人偶尔失望没什么,若那失望成为常态,长达数年……   泪珠从眼角滚落,“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   钟季琛觉得那泪水好似砸在自己心头,他尽量让语气平静,“钟浅,你听着。我跟你妈妈走到这一步,是我们各自有缺陷,即便是有诸多不如意,也要自己负责。人这一辈子难免做错事,但一两次的错误并不足以毁掉一生幸福。”   “任何一个人,既然来到这世上,就应该存在。没有如果,没有假如。这种自轻的想法,你以后,一丝一毫都不要有。”他看着她噙着泪花的眼睛,“答应我。”   钟浅茫然了一会儿,点头。   钟浅的心理咨询继续。   这一天,坐在聂微言对面的是钟季琛。   他看着摆在面前的一枚粉色信封,挑眉道:“就这样?”   聂微言点头,“第一个心愿。”   一共十个,由钟浅写出来,经由他转交给钟季琛。所以,此刻出现的就是这么个少女气息十足的东西。   “实现这十个心愿,钟浅就治愈了。”他勾唇一笑,“你也自由了。”   青少年心理咨询,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如何处理家庭破碎对孩子的冲击。当然,钟浅的情况有些复杂。她还喜欢上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一个是笃定十六年的亲情,一个是男女之情,在她这里看似实现了无缝对接。这是因为,她区分不清这两种感情。她想要的,就是如她所说,想跟他在一起。   钟季琛想过“告诉”她这其中区别,比如哪些事是男女之间可以做、亲人却不能做的。但这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瞬就被否决,这对钟浅来说,太过简单粗暴,也太残忍。他以前无所谓,现在做不到。   何况,聂微言的结论是,也许,钟浅能接受的尺度,比你想象的还要大。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钟季琛在车里坐了会儿,呼了口气,撕开信封。   里面一张卡片,白纸黑字,简洁至极。   准确说是只有四个字。这让他刚才的郑重感,以及些许的紧张都变得有些滑稽,他皱起眉头,又反复看了几遍。   “睡前故事。”   十个心愿,其实就是十个生日愿望。   他记得她七岁生日那次,许久不见的一家三口坐在酒店包间,两个大人心思各异,只有她一脸开心,吹完蜡烛就说:“我的愿望是……”   他打断,“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立即捂住嘴,眼珠子乱转,好像生怕重大秘密不慎溜出半个字。   她从小就如此,他说什么都信。   所以说,钟浅七岁时的愿望是听他讲睡前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六见! ☆、一秒的天堂   每个人都有心愿,只是有人的心愿遥远如天边的星,有人的却触手可及。   寒假期间,秦雪的乐队像模像样组起来,开始正式排练,这一日,小歌和钟浅应邀一起来围观。结果,排练变成了K歌,还有乐队现场伴奏,那体验,用小歌话说,相当震撼,相当享受。   小歌人如其名,爱唱歌,有一副好嗓子。秦雪表示,可惜一山不能容两只母老虎,否则可以算你一个,但你可以随时过来玩,甭客气。   其实小歌更感兴趣的是,那个高高瘦瘦的键盘手好酷啊,那手,那侧脸……秦雪泼冷水,但凡长成这样的生物,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就是有了几个女朋友,要么就是有了男朋友。   于是,等乐队其他成员离开后,三个女生由刚才那男生聊到其他男生,进而聊到爱情。爱情,真是个让人心如小鹿乱撞两眼冒心心的话题。   论感情史的丰富和年限,自然没人敢跟秦雪抢第一。   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讲了自己的“三初”。而且,统统发生初三之前。因此小歌那纯纯的恋情也被她称为幼稚园级别。轮到钟浅,小歌替她说,“她还没有。”   钟浅幽幽接过:“初恋……有的。”   另外两只惊诧,“什么时候?”“结局?”   “人家没看上我。”   小歌不忿,“真的假的,这男的瞎了吧?”   秦雪点头,“必然是瞎了。”   正在开会的某人眼前一黑,接着又打了个喷嚏,把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吓得一哆嗦,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钟季琛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会议全程一共打了三个喷嚏。以至于下属们都有些面面相觑了。等钟季琛一回办公室,秘书就体贴地送来一杯东西,淡淡的味道有点熟悉,他想起,是板蓝根。   秘书解释,“最近降温,家里老人孩子都在喝,我也在手边备了点儿。”   钟季琛道谢,端起喝了一口。   秘书又说,“这几天事情多,您休息得少,免疫力会下降,要不我给您拿点带回去喝?”   钟季琛放下杯子,淡然一笑,“不用,我家里也有。”   秘书往出走的时候心里还嘀咕,老板今儿是怎么了,这一笑就够稀奇了,那表情怎么跟小孩子炫耀什么似的,嗯,她儿子每次跟小伙伴说我家也有某某玩具时就这样……赶紧打住,这比喻太大不敬了。   晚上七点,钟季琛结束了一天工作,赶回住处。   等红灯时,有点似有如无的急切。上楼,出了电梯门,就见自家门前地上坐着一人,半大的人,低头玩手机,旁边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听到动静,钟浅立即抬头。   一晃又是几天没见。钟季琛面色平静地走过去,“怎么不跟公寓管家要钥匙,在这等多久了?”   “我喜欢这样。”钟浅慢吞吞起身。   钟季琛用密码开了门,她随后跟进去,放下包,状似无意地问:“你吃晚饭了么?”   “还没。”   “我也没有。”   他正想说出去吃,就见钟浅熟门熟路跑向厨房,很快又跑回来,语气埋怨:“我就知道,你这里又什么都没有了。”说着一阵风跑到沙发边,拎起大包,“幸好我早有准备。”   她打开包,拿出一包塑封装的青菜晃了晃,郑重宣布:“今晚我们吃火锅。”   钟季琛都看傻了,所以她那一大包里装的是这些?他还以为是故事书。   “我这里没有锅。”   “有的。”钟浅得意道,“上次我在网上买的,还没拆封呢,我刚看到了还在厨房柜子里。”话音未落,人就拎着东西再次冲向厨房。   钟季琛缓缓坐在沙发上,轻轻呼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心情。   没多久,扎了围裙的钟浅又出来喊,“过来帮忙。”   钟季琛叹气,起身,脱了西装,摘了袖扣,认命地过去。   餐桌上已经摆的满满,青菜肉类菌类豆制品还有海鲜,钟浅端着装了水的电火锅进来,他忙接过,放在中间,听她吩咐,“把这些包装都拆开,我去拿盘子,先拆青菜,我要洗。”   等两个人坐下时,火锅已经沸腾,香辣扑鼻。   钟浅一边念着好饿好饿,一边勤快地往里添菜,顺便支使一下某人,“那个那个也放一点。”   隔着雾气缭绕,钟季琛看对面,生动的小脸,头发扎成马尾,额角有些浅淡微卷的茸毛,在灯光下纤毫毕现,鼻尖还有亮晶晶的汗。   钟浅用勺子捞了一点肉,蘸了酱尝一尝,“熟了,可以吃了。”   见对面人不紧不慢、很斯文很有型地夹了一点送进嘴里,她问:“好吃吗?”   钟季琛点头。   “那就多吃点,多吃点牛肉。你都瘦了。”   最后四个字声音极低,几乎淹没在火锅翻滚声中,他却听得心里一热,又听她问:“最近很忙吗?”   “还行,一直都这样。这些都是你自己去买的?”   “嗯,我现在是买菜小能手。”   他赞许一笑。   被这暖意和光亮熏陶着,浑然忘了此时是寒冷的冬夜。无论未来如何,有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终于吃完,钟浅捂着胃站起,“你负责洗碗。”   钟季琛看一眼狼藉的一桌,“等明天阿姨过来弄。”   “不行,今天的事情今天做,你也要享受一下劳动的乐趣。”   钟浅大义凛然说完,来到客厅,懒懒往沙发一靠,随手拿起遥控器。见钟季琛随后踱过来,她抬眼:“这么快?”   “等会儿再洗,我先歇歇。”   钟浅笑,又说:“你去那边坐,我要躺着。”说完抱着一只靠枕躺下,霸占一张长沙发。完全一副鹊巢鸠占状。   某人在角落哀怨地坐了一会儿,在电视散乱的杂音中,忽然听到幽幽响起的三个字:“钟季琛。”   最熟悉的三个字,却听出了最陌生的感觉,带着点拖音,带着点懒,像是自言自语,他第一次听人把自己名字念得这么随意,这么的……千回百转。   他回头,眼神奇怪地看她。   钟浅却仍然看着电视,“你该不是没洗过碗吧?”   “……”   她扭头,捕捉到他脸上一丝不自在,立即笑出声,“还真被我猜中了。”   十分钟后。   钟季琛站在厨房水槽前,扎了一条充满违和感的碎花围裙,在某人监工下“享受”劳动乐趣。沾了洗涤剂的碗盘变得格外滑,啪,泥鳅一般从手里溜出去,壮烈了。   钟浅咬着酸奶吸管,蹙眉:“第三只了。”   “……好贵的。”   “又不是没钱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某人语气也不怎么好,毕竟接二连三失手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捏起碎瓷片,毫不客气地丢进脚边垃圾桶。   钟浅心说,洗碗水平不怎么地,这丢东西动作还挺帅,有股子败家的帅气。   再一看人,肩宽背直,今天穿的白衬衣,款式修身,衣领挺括,下摆内扎,黑色西裤显得腿更修长。因为干活,袖子撸到手肘,随着手中动作,小臂肌肉线条一跳一跳……   钟浅想到白天秦雪说的,男人好身材的标准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她忽然觉得,今天火锅底料有点咸了。   等钟季琛洗完所有碗盘,钟浅总结,这人要是多进几回厨房,大概要破产了。钟季琛则想,这种破事儿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   时间不早,两人各自洗漱,进入今晚的正题。   钟浅穿着自带的睡衣,乖乖躺在床上。睡衣毛茸茸的料子,白色底子缀满黑色梅花型小狗脚印,所以她呆呆看向天花板时也像极了小狗湿漉漉的眼神。   钟季琛推门进来,他今晚也特意换了一套保守的两件套睡衣,俨如慈父,走到床前说:“起来。”   钟浅不解看向他,看到他手里的吹风机,心里一暖。坐起,却不伸手接,“你给我吹。”   她的头发很长很厚实,托在手里沉甸甸,钟季琛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生疏,却又耐心至极,又像是怕弄断一根头发,所以就很慢,很慢。   钟浅背对着他,感受着他的手穿过自己发间,感受到那她不知该如何定义的感情聚在五指,经由每一缕发丝传递给她。泪水静静流下来,像虫子爬过脸庞,很痒,她抬手悄悄擦去。   整个过程只有嗡嗡的电动声。   钟浅带来的书名字是《夏洛的网》。   书很新。却能看出年头不少。   钟浅轻声解释:“那会儿学校很流行这个书,我就让人买了一本。你不许偷工减料哦,我现在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小孩子。”   她说得轻松,钟季琛却喉咙一堵,暗自调整,轻轻翻到第一页——   “爸爸拿着那把斧子上哪儿去?”摆桌子吃早饭的时候,弗恩问她妈妈。   “上猪圈去,”阿拉布尔太太回答说,“昨天夜里下小猪了。”   “我不明白,他干吗要拿着把斧子去,”只有八岁的弗恩又说。   “这个嘛,”她妈妈说,“有一只小猪是落脚猪。它太小太弱,不会有出息。因此你爸爸拿定主意不要它。”   “好残忍的爸爸。”钟浅小声说。   钟季琛抬眼,只看到她扇动的睫毛,无辜得很,他低头,继续。   落脚小猪没有被杀死,父亲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小女孩,小女孩每天抱着它亲吻它喂它牛奶。小猪每次喝牛奶时,都会用深情的眼睛看着她。   听到这一句时,钟浅会心一笑。   他的声音真好听,低而不沉,有种独特的清朗,有点幼稚的故事在从他嘴里讲出来,别有一番味道,如果她现在是个七岁小女孩,这必然是一种单纯的享受……她翻了个身,背对他,嘀咕一句,“这样躺着比较舒服。”   钟季琛闭了下眼,这样的确容易些。   故事讲的是生活在农场里的一只小猪,它有一个朋友,一只叫夏洛的蜘蛛。   钟浅睡着了。姿势换成平躺,呼吸细细长长。   钟季琛看了眼手表,零点二十四分。   他放下书,起身帮她把被角掖好,又帮她捋了捋头发,发尾还有点潮湿,微微卷曲,在他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弯下腰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晚安,浅浅。   钟季琛日程一向排得很满,年底更是忙到巅峰,而且聂医师也说过,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所以,钟浅的第二个心愿被安排在春节后。   以往都是钟家父母回国过年,今年钟母身体欠佳,于是钟季琛飞过去陪二老过除夕,顺便跟父亲商讨下公司几个重要项目。而方莹这边,家世败落多年,父母早已不在,如今也不需要在公婆面前点卯,年节于她意义不大,干脆偕同男友带了钟浅去日本泡温泉度假。   钟季琛初三回国,和提前回来的钟浅会合,飞往冰城。   钟浅的第二个心愿是,看冰灯,滑雪。   拆开信封时,钟季琛便涌起几分雀跃,滑雪,他喜欢。而且在广阔的冰天雪地里相处,也不会像上次那般局促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说过了,可能有人没看到,这里说明一下:   《一秒》是中篇,目前进度周更(周六,今天提前了),全文预计40章以内。不入V。   有变动会提前通知。   特别感谢每章留言的同学,你们的陪伴最珍贵。   欢迎对情节探讨,希望写完这个,手艺有所提升。    ☆、一秒的天堂   抵达第一晚就去了冰雪大世界。冰雕美轮美奂,流光溢彩,世界各地名胜景观收纳于此,让人除了惊叹,就是赞叹。钟浅孩子心性大发,穿梭于冰雕和人群大饱眼福,而钟季琛则是忙着看住她,别走丢了。   次日去滑雪场。   钟浅一身粉色滑雪服,时而娇俏,时而娇憨,像是来自冰雪世界的精灵,可是在第七次摔倒,而且摔得花样翻新时,钟季琛就收回了这个比喻,脱口说了句:“真笨。”   又在心里骂了句任嘉俊的基因。   “要不,你先歇一会儿?”   他眼里的笑意隐藏在滑雪镜后,钟浅坐在地上,还在为刚才那两个字郁闷,愤愤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钟季琛手里两只雪仗往地上一撑,人就滑了出去,转眼只剩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钟浅傻眼,这就走了?都不客气一下?   哼。   钟浅所在的是初学者雪道,坡度小,大家都走走停停,方向更是凌乱,所以当她看着那个黑色身影一路流畅地飞掠下山时,也不由在心底叫了一声“真帅”。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人再次出现,显然,他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跑去高级雪道了。她撑着雪仗,按照他刚才的教导,尝试了一会儿,又毫不意外地摔了……   举目望去,天苍苍雪茫茫,浑然成一色,耳边各种嘈杂喧闹,她叹了口气。   头顶出现一张脸,“小妹儿,你没事吧?”说着就伸手来扶她。   钟浅心中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   钟季琛滑得十分过瘾,享受着速度与激情的巅峰体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天地间任由自己去闯荡,去冒险,去征服……终于想起还有个钟浅,赶紧回去找人。   看到目标后他脸色就不好了,很不客气地把主权夺回来,不等那个“好心”的路人走远,他就开始数落:“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跟人混挺熟……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专门骗你这种无知小女孩……”   钟浅闷闷地接,“四十分钟。”   “真要是遇到坏人,够把我卖了十八遍了。”   她说完往前滑去,竟有点像那么回事了,滑到山脚下就开始拆雪板,钟季琛不解,“刚有进步,怎么就不练了?”   “……”   “生气了?”   “我饿了,吃饭去。”   钟浅发现,这一次出来,某人变化还挺大,大概是户外加上运动过的原因,暂时离开工作压力,没了平日板正西装的夹持,活力散发出来,话也多了些。还有刚才他跟人说话的样子,一点礼貌都没有,真是。   她摇摇头。   钟季琛吃的差不多了,一派轻松地问:“下午想去哪?”   钟浅支着下巴,懒懒地看向窗外,“刚才路过一个公园,去那里逛逛吧。”   公园冷冷清清,里面的娱乐设施不适合冬天玩,一路上偶见几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白桦林。   两人走的随意,左拐右拐全凭兴致,看到路边树下有两张长木椅,上面落满鸟粪。钟浅无语,“这个怎么坐啊?椅子放在这里纯属浪费。”   钟季琛闲闲地接道,“也许就是为了告诉行人,此地危险,请勿靠近。”   “……好像也对。”   再往前走,是一片黑森森的松林,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砖铺路,一条丛林小径,钟浅想走后者,又担心走着走着就没路了。   钟季琛抬脚先行,“走走看,大不了原路返回。”   踩着积雪和松针前行,越走越寂静,就在钟浅抓住某人衣袖,小声问会不会有野兽时,惊奇发现,前面竟别有洞天。   一大片空地,四周是参天古树,只能看到一方铅灰色天空,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还是混杂着魔幻与原始味道的世界。   钟浅踩上硬邦邦的雪壳子,一脚陷进去,兴奋惊呼:“雪好深,过我膝盖了。”   “好奇怪,这里雪怎么会这么深?”   钟季琛也踩进来,情况比钟浅好一点,他看看四周,“应该是被风旋进来的,而且这里晒不到太阳,雪不容易化,攒多了就厚了。”   “我们可以堆一个雪人。”   “我还要在这里照张相,你帮我拍,拍的好看点。”   看着钟浅站在那兴冲冲地比划着,又蹲下捧起一把松软的雪,扬起,落了自己一身……钟季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忽然,树丛里发出声响,钟浅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那是什么?”小东西跑远后又停下,回头与人对视,一双黑豆豆眼充满好奇。   钟浅叫一声,“兔子。”拔腿就追了过去。   边追还边喊,“小兔乖乖,不要怕,我来咯。”   钟季琛满脸黑线。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全都跟这只小东西耗上了。终于再也找不到它的灰色身影时,钟季琛松口气,就势往后一仰,摊开手脚躺在雪地上。跑得浑身发热,他需要降降温。   钟浅也随着躺下,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你要是想吃,晚上去农家院,点个炖兔肉,兔肉火锅也不错,兔肉很细……”   钟季琛正说着,嘴忽然被捂住,对上钟浅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认真劲儿,她压低声音:“会被小兔子听到的,我没吃过兔肉,以后都不会吃,你也不许吃。”   钟季琛眨眨眼,她这才感觉到手心热乎乎的,是他的呼吸,悻悻收回手。   两人各自躺在雪窝子里,看着变成深灰色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今天开心吗?”   “嗯。”   “我也很开心。”   “刚才那只兔子更开心。”钟季琛枕着手臂,带着戏谑语气说:“两个大活人跑来深山老林陪它玩儿,被它耍得团团转,没准儿这会儿正在洞里炫耀呢。”   钟浅轻笑出声,“它一定会记得我们的。”   我们,钟季琛心想,这个词真好。   离开时,钟浅用树枝在一片完好的雪地上写了几个字:钟浅和钟季琛到此一游,落款年月日。然后按上自己的手印,还要求钟季琛效仿。   “幼稚。”   他誓死不从,刚要转身时被钟浅推了一把,这下好,两只手都印了上去。   肇事者得逞,撒腿就跑,他两步追上,拎住她后衣领,像提溜一只小兔子一样把她转向自己,看着她捂着脸假装怕怕的样子,他语气忽地变严肃:“老实交代,你把她藏哪去了?”   钟浅抬眼,不解,就见他一脸认真,“别以为你变成她的样子,我就认不出了……你就是那只小灰兔子。”   钟浅笑得眼睛亮亮,“被你发现了,然后呢?”   他笑笑没答,帮她把帽子戴好,走在前面开路。   然后,想把你吃了。   晚饭选在一家俄罗斯餐厅。餐厅装饰很有情调,菜式也地道,红酒牛舌,闷罐牛肉,红菜汤,配黑面包,钟浅吃得挺开心,居然还要喝点伏特加。   “那是烈酒。”   “天这么冷,正好喝一点暖胃。”   钟季琛心说,小丫头家家,知道什么叫暖胃,嘴里却告诫:“女孩子在外面少喝酒,不安全。”   “没关系,有你在,我放心。”   钟季琛手上动作一顿,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那绝不是疼,而是,像是一种提醒。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被放心”。   钟浅哪里想到他的心思变化,还用手指比量着,“就喝一点点。我还没喝过真正的酒。大过年的,就破一下例嘛。”   钟季琛头也不抬,继续切面包,“好。”   在滑雪场集训两天,钟浅终于出师。   当然要加上勉强二字。   返程,从机场回到钟季琛住处,有人已经在公寓大堂等候。   直到那个穿着黑色束腰裘皮大衣的高挑女人走到近前,钟浅才认出,这是曾被她泼了一杯水的沈琪。换了发色,好像也瘦了一点,显得气质更加凛然。   沈琪视线从钟浅脸上扫过,看向钟季琛,眼色立即变柔和,“我在等你。”   “有事?”   沈琪微微点头,钟季琛冲身边钟浅说:“你先上去拿东西,密码知道吧?”   钟浅嗯了一声。   “出去说?”这一句是冲沈琪说的,后者轻轻一个“好”字。听在钟浅耳朵里,却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温顺,以及,默契。   她一直走到电梯前才回头。   那两个人已经走出大门。隔着玻璃门刚好看到背影,两人都穿黑色,一个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一个高挑却不失婀娜。钟浅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街对面看到这两人的身影,那时是刺痛,此时,是另一种刺痛。   公寓旁的咖啡厅。   落座后,钟季琛开门见山,“说吧,什么事?”   沈琪从包里套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这个,你忘在我那里了。”   钟季琛有一瞬间的疑惑,就见沈琪缓缓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只男表。限量款江诗丹顿。“你特意送这个过来?”   “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可以留下它?”   对方不语,沈琪苦笑,“别这样。”   “你还有一些衣物在我那里,但是这个你一定要收回去。”   这是他三十二岁生日,她送的礼物。他当时还挺喜欢,戴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落在沈琪那,回去后就换了另一块,他对名表好车有一点喜好,但是因为不缺,也就不太上心,几乎忘了这一桩。   “我直到现在才送过来,是因为,”沈琪自嘲一笑,“还幻想着你会回头找我。”   钟季琛没接茬儿。   有些话不需要说第二遍。当初提出分手时,沈琪就表现出不舍,不是对金主、而是女人对男人的眷恋,他当时就言明:“你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办简单事,别把事情弄复杂了。”   如今,他稍一沉吟,似有所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么?”   沈琪眼神一滞,心中感慨,这个男人还真是一点都不会被感情迷惑,还是那么理智,那么混蛋。   “是。我复出后,已经不太适合原来的舞台,你也知道,模特都是吃青春饭。我最近去一个剧组试镜,女二号,如果顺利,就能成功转型。但是这个角色很多人在抢……”她顿了下,“有一个投资商,想潜规则我。”   钟季琛脸上没有什么反应,给人的信息就是“那又怎样”。   沈琪一泄气,干脆更直接,“又老又肥,我看不上他。”   钟季琛笑了一下。   当初和她走到一起,可能就是因为她既有某一人群的共性,比如想要走捷径,又有些独特,比如略清高。这清高在某些人眼里是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可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至少能保证人干净些,偶尔有趣些。   沈琪算是清高和务实的综合体,所以几个月前分手时,他给的钱她一分没要,改换成一个条件,一个对他不会太过分对她又够有用的条件……   钟季琛问:“需要我做什么?”   钟浅一周后再次看到沈琪,也是再次看到钟季琛。这期间他又忙,而她,似乎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去打扰他。当两人同时出现在眼前时,那种熟悉的刺痛再次涌上来,酸酸的,蛰的心口难受。   这一次是拜秦雪所赐。   快开学了,女孩子约了一起逛商场买衣服。   三人风格不同,所以小歌去试穿时,另外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等,秦雪无聊刷网页看娱乐新闻,发现这个,就拿给她看。   照片是偷拍的,沈琪素颜,侧脸,男人只有一个背影,但是钟浅认真打量过数次那人背影,因此,一眼便认出。   图片配的标题是:名模复出,打破与富豪男友分手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恐没空,写完就提前发了,祝大家周中愉快!   提示:   忘了沈琪是谁的,第一章开头(正面出场),第五章(电话),第七章(正面) ☆、一秒的天堂   “真是你爸啊,怎么还吃回头草啊?不过这女的素颜看起来还行……”秦雪的声音把钟浅从失神中唤回,她却不能言语。   刚过来的小歌撞到这一幕,立即冲秦雪发飙:“你有病吧?怎么专门往人伤口上撒盐啊。”   秦雪莫名其妙,“怎么了?她爸妈不是都离了吗?这又不是第一次……”   接下来时间里,无论两个人怎么活跃气氛,钟浅始终木木的,本来还兴致勃勃要挑几件新装,此刻,似乎都没了意义。   秦雪理亏,自揭伤疤来开解她:“我三岁那年,我爸妈离婚,三天后我小妈住进我家,三个月后给我添了个弟弟。我小时候也痛苦过,大了点就想通了,不能用自己的人生为父母的混账事儿买单。你也是挺有主见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事儿上就一根筋呢,你看你妈现在都看开了……”   钟浅低喃:“不一样的。”   秦雪想不通有何不同,想了想说:“要不你谈场恋爱吧,转移一下注意力?‘徐志摩’你看不上,我把我哥介绍给你怎么样?”   钟浅摇头,“我不想谈。男人心思太复杂,看不透。”   秦雪咳血,“男人复杂?男人简单的跟动物一样。”   这回连小歌也好奇了,秦雪耐心解释,“首先是像动物一样野蛮、好斗,抢地盘。其次,下半身动物,见一个爱一个,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我以前以为全世界就我爸最混蛋,后来发现,但凡有点儿条件乱搞的都不会老实守着一个女人。”   说完发现打击面太大,又补充,“当然了我哥还稍微好那么一点,为了上个女朋友跟家里都闹翻了。不过呢,我大伯父说了,他是为了抗争而抗争,也未必是真爱。”   钟浅回去的路上,接到钟季琛电话。   看着那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曾经,那么的期盼他的来电,无数次落空,又无数次重新期盼,可这一次真正打来,却不想接。   电话响了又响,最后她还是接了,只是语气冷淡,“什么事?”   “怎么这么久才接?”他还好意思抱怨。   钟浅不答反问:“第三个心愿是吗?是不是想着快一点完成所有心愿,然后你就解脱了?”   那边微愣,“你怎么了?”   “你跟沈琪复合了?”她顿一下,“还是你们压根就没分开过?”   “……你看到网上写的了?这种东西你也信?”   “我怎么就不能信?照片上清清楚楚,双双出入酒店。难不成还是去给她讲睡前故事?”说完最后四字,心又刺痛了一下。   那边沉默几秒,“就算是复合,这也是我的事。”   钟浅一愣,喉间涌起涩意,低声说,“你说你喜欢我。”   没回应。她的苦涩蔓延,“你对我的喜欢,该不会是跟对她的一样吧?”   还是没回应。她心里越发没底,越发口不择言,“你喜欢她什么?不就是能跟你上床吗?那种事就那么重要吗?”   那边终于开口,“如果你一定要问,对成年人来说,很重要。”   钟浅站在人行道上,身边车声呼啸,这句话让她接不下去。   直到一声刺耳鸣笛响起,他问:“你在哪?看好路。”又说,“要不晚上见个面?有什么话当面说。”   “我不想见你。”钟浅赌气道。   那边静了片刻,“那就不要见,永远都不要见。”   说完挂断。   钟浅有些难以置信,呆呆看了会儿手机屏,然后愤愤揣进口袋,“不见就不见,谁稀罕。”   走了几步,泪水涌出来。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手机里还有不久前出去玩的照片,她每天都要看上好几次,现在她恨不得全都删了。可是站在路边翻阅一遍,尤其是看到那张“到此一游”的照片时,心立即软成一团肉泥。又酸又疼。   放下电话的钟季琛也很烦躁。   十个心愿,是她的缺憾,是对父亲的期许,他要配合,可他不是个好演员。那天她在他怀抱里无助啜泣时,他想,哪种感情都不重要了,其实不对,他还是在意的,非常在意。   回想刚才那一通电话,又想骂娘。尤其是最后一句,永远都不要见?这是什么混账话?真是幼稚。不。弱智。   再打钟浅电话,不接。   再打,直接关机。   他结束工作后直接去她住处,上去敲门,没人。去物业看监控,压根没回来。他在楼下车里等,一直等到快半夜。   次日上午,钟浅和小歌逛书店。昨天她住在小歌家,今天一起来买些参考书。昨晚她没睡好,辗转反侧,觉得还是学业最重要,其他都是浮云。正在书架间挑选时,小歌把手机递过来,用口型说:“你爸比。”   钟浅摇头。   小歌压低声音,“我已经说了你在我旁边。”见钟浅瞪她,她委屈道:“你爸比太霸气,我根本无法拒绝。”   钟浅接过手机,走到安静的角落,“什么事?”   那边等了许久,也未见不耐,语气平静:“酒店还有商务间,我那天在那家酒店有个会,沈琪需要帮忙,就出现在那,顺便被人拍个照。就这样。”   钟浅怔了怔,“她要你帮什么忙?”   “她复出,需要找个靠山。”   钟浅想了想,还是不忿,“你这么好说话?以后是不是随便哪个小歌星小模特要出道都可以来找你照张相,你是背景板吗,还是风景区的景点?我要不要搬个椅子在你旁边收费啊?”   她一番抢白让钟季琛咬牙,揉揉眉心,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又气又好笑。“别挤兑我了,我哪有那么闲。”   那边半天没再说话,他叫了声:“钟浅?”   “……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她的声音,隔着距离,听起来有些飘忽,还有明显的彷徨。   钟季琛心跳一滞,你想要了解吗?话到嘴边,被他克制,说出来的是,“我今天下午有时间。”   钟季琛驱车赶到时,钟浅正坐在一家店铺门外台阶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这会儿街上行人寥寥,她的身影孤孤单单的,看起来有点让人心疼。   他下车走过去,听到脚步声,钟浅这才抬头,抱着手臂缓缓起身,样子有点怪异。他不由想到是不是又肚子疼……看到她脸颊冻得发红,忍不住用手扯扯她的围巾,“怎么不去里面等?”   “我还好。”钟浅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好像不曾发生之前的隔阂,“不过它肯定冷坏了。”说着拉开自己大衣前襟。   钟季琛眉头一皱。   那是一团还没巴掌大的小东西,纯白色,毛茸茸,缩成一团依偎在她胸前。还没看清楚,钟浅就把衣服掩好,催促道,“快快上车。”   坐进车里,钟浅把小东西捧出来,献宝一样给他看。   原来是一只小奶猫。   她简直是兴奋不已,“好可爱是不是?我刚刚在街上遇到一个姐姐,她抱着三只小猫,说是猫妈妈吃了邻居家的鼠药,留下五只出生不到十天的小猫,她养不了这么多,求好心人收养……我就要了一只。”   他看一眼便得出结论,“太小了,养不活。”   钟浅眼睛一瞪,“谁说的?”   “才出生几天,眼睛都没睁开呢。”   “睁开了,我亲眼见过的,不信你看。”她轻轻碰了一下小猫,可小东西恹恹的,连眼皮都不肯掀,粉色的嘴巴动了动,却是一副叫都叫不出来的样子。   钟季琛一副“你看吧”表情,钟浅怜惜地抚摸着小猫,“它,它现在一定是又冷又饿没力气睁眼……要么就是你太不友好,它不想看见你……”   最后一句有点熟,钟季琛抽了抽嘴角,“你如果喜欢,我明天让人买一只,什么品种的都行。这个太小太弱,养不活你还要伤心……”   “我就要这只。这是缘分。你不懂。”   在“不懂的人”带领下,先到一家宠物店,买了适合幼猫的宠物奶粉,奶瓶,以及其他用品。又去了宠物医院,给小猫简单清洗,做了个检查,钟季琛这才放心让钟浅把它带回家。   进了门,他又提醒她把身上的衣服换掉,送去洗衣店消毒。   钟浅无语,才发现这人居然还有洁癖。   钟季琛被她差遣去冲奶粉,然后就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钟浅给小猫喂奶,小心翼翼,宝贝得不像样子。还问他:“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钟季琛慢悠悠道,“很多年前就体验过了。”   钟浅静默了片刻,才说,“你不用那么不耐烦,这也是替你完成了一个任务,养一只宠物是我的心愿之一。”她说话时,视线无比温柔地落在掌心的小东西上, “所以今天看到它,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给我的礼物。”   “吸引力法则。”   “什么意思?”   “就是想要什么,在心里一直想,有一天就会实现。”他轻声解释,“还有,我没有不耐烦。”   小奶猫吃饱,睁了下眼,又黑又亮,居然有几分惊艳。   钟浅把它送进暖烘烘的小窝里,信誓旦旦道:“它一定能活下来的。”   一旁的钟季琛没吭声,似乎不太同意。   她一挑眉毛,“要不我们打个赌?它要是活得好好的,你就……”她眼珠一转,“让我亲一下?”   钟季琛脸色一别扭,“胡闹。”   钟浅拍手,“就这个名字了。”   于是,小奶猫睡梦中仍听到有人碎碎念,“胡闹,你好。我是姐姐,我叫浅浅,这个不友善的怪蜀黍,你就不用记住他的名字啦。”   “为什么?它的奶粉钱还是我出的。”   “好吧,那你就勉为其难地记一下,他叫琛琛。”   琛琛……某人风中凌乱。   可是钟浅下一句,又让他的思绪立即归位。   她说,“以后,它就是我的夏洛。”   电梯下行时,有一种淡淡的感觉萦绕在钟季琛心头,被抛弃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钟浅需要的陪伴。   也许,一只猫就可以做到。   钟浅果然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在小奶猫身上。   开学后,她每天一早把小家伙送到小区宠物店,放学接回家,像去托儿所接送小孩子一样,兢兢业业。小猫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渐渐有了生气,睡饱吃饱之余,会打个滚儿,小爪子好奇地到处抓一抓,没事儿就喵喵几声。   小猪威尔伯有了好友夏洛,它的生活就充满乐趣和劲头。   可是每当钟浅一个人时,胸口还是会有点空落落。   人跟动物是不一样的。   这天最后一节是物理课,听着老师念着某某原理定律,她忽然想到吸引力法则。于是在心中默念,来电话,来电话。   手机忽然一震,一条新信息。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她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不是幻觉。   铃声一响,钟浅收拾好东西,飞奔出门。站在校门口,视线梭巡一圈,最后锁定在马路对面。跑过去后,啧啧道:“你又换车啦?”   钟季琛今天是一件深灰中长呢风衣,肩章腰带款式,同色系长裤,搭配短款军靴。手里还握着一副墨镜,再配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像是刚从秀场下来的男模。在他身后,是一辆高大粗犷的牧马人,绽放着全新的光芒。   一车一人,相得益彰。   如果是以前,钟浅肯定会狗腿地赞美几句,可是此刻,她只在心里赞叹了一下,脸上却有点不自然,目光错乱,不知往哪里放。   钟季琛为她开车门,顺便回答:“下午刚去提的。”   车子上路,她问去哪里。   他握着方向盘,专注看前方,“到了就知道了。”   “今天去完成我的一个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串鞭炮吧,老刘笔下当之无愧的最苦逼男主——钟季琛先生,下一章要有点福利了。呵呵。我都替他开心得不行。情琛琛,浅萌萌。谁说记不住他名字来着,这可是我花了两秒钟想出来的,特意跟浅浅配的,哼哼~ ☆、一秒的天堂   今天车开得有点快。   钟浅在加速时低呼一声,立即住口。一手搭在安全带上,另一手悄悄抓紧座椅。钟季琛什么都没说,可她却能感觉到他心情不佳。   下了高架桥,直奔郊外。   钟浅看向窗外,没了摩天大楼遮蔽,能看见夕阳渐渐下移。   一个小时后。   暮色中,钟季琛倚着车身,点起一支烟。   钟浅呆在一旁,只是默默打量四周,一望无际的荒草丛。   直到他狠狠抽了一阵,主动开口,“我今天开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我爸的亲信,你小时候见过,姓石。”   钟浅心中微微惊骇,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这其中的厉害,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起因是集团下属酒店餐饮部一名采购主管,收了供应商回扣,某些食材不达标,客人吃进了医院。这人之所以敢这么干,是仗他叔叔撑腰,而他叔叔是钟氏元老之一,连钟季琛平时都要忍让三分。   而这个人所依仗的,是远在异国的董事长。   这次事发,按规定应开除,石老头儿替侄子求情不算,还摆起老资格,直接放话,如果钟季琛不讲情面,那这种没人情味的企业他也呆不下去了。   面对他的嚣张气焰,钟季琛一脸诚挚,“您为企业鞠躬尽瘁多年,是该好好歇歇了。”   钟浅听完关切地问:“那爷爷……”忽地打住,“怎么说?”   “还能怎样,骂我一顿,让我去道歉。”钟季琛抽一口烟,“道个鬼歉,这一天我不知等了多久。”   会议室众人面前,老家伙被撤了台阶,气得吹胡子瞪眼。   钟季琛暗自冷笑。   这套走人的把戏之前唱过几次,他每次都诚恳挽留,做出一副“没有您老辅佐、小侄惶恐”的姿态。老头儿很受用,没想到故技重施却翻了船。其实他哪里老,只是长得急了些,才五十出头而已。   “他侄子那些猫腻,我早就听过一些,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就等着他闹大,到时候谁的面子也救不了。”钟季琛眼里闪着一点阴鸷,语气嘲讽,“正琢磨着裁员,这下好,一下走俩。”   他说的随意,但钟浅知道,钟氏一向注重人文情怀,主张企业就是员工的家,从无裁员先例,所以钟季琛一旦这样的想法,可想而知要面临什么。   “你看,我整天琢磨这些,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也没有把你想得有多好。”   钟季琛看了她一眼,眼神讶异。   钟浅平静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只是,你的好刚好是我在乎的。   而你的不好,她悄悄看了眼他的侧脸,在暮色中轮廓鲜明,英挺的鼻峰让人有些莫名的心疼……似乎又总能为他找到辩解的理由。   “其实爷爷是对你要求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富二代还在无所事事,在父母荫蔽下过逍遥日子。”   钟季琛闻言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总不能让他满意,从前不满意,以后……”   他顿住,把手里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几下。然后走到几步外,弯下腰,抓住一把枯草……   野草根深韧性强,用足力气也就拔下大半截,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军刀,照着草根砍下去……   钟浅看得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在泄愤。   等他割出一小块空地,并把割下的枯草都堆在中间,掏出打火机,她才明白他的用意。   篝火燃起。   两人并肩靠着车,席地而坐,钟季琛手里又多了一瓶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口。   闻到淡淡酒香,钟浅想到自己那次喝烈酒的经历,辛辣穿喉而过,胃里像着了火一样,真是自虐。   身边人又是一口,她忽然说:“知道怎样更好玩吗?”说着从他手里抢过酒瓶,朝火堆洒去。   呼啦一声,火舌窜起,她尖叫。钟季琛也吓了一跳,本.能往后一躲,“喂,疯啦?”   再看钟浅,火光映得她的笑容分外灿烂,他也笑了。   她把酒瓶给他,他把剩下的一半分几次朝火堆扬洒,火舌四窜,火光明亮,她再次尖叫,还有他低沉的笑声……   的确,有种疯狂的畅快。   畅快完,他收起空酒瓶,“你知不知道这酒多贵?”   她撑着下巴,看着火光,轻声说:“能让你开心一笑,多贵都值。”   钟季琛一怔,随即抿嘴一笑,抓起脚边几根草茎丢到火堆里。   枯草不如木头耐燃,很快就只剩下点点火星。   好在车前大灯开着,打出两束强光,光下的枯草被映得根根分明,有种别样的美。而更美更震撼人心的,是高远的夜空,繁星密布,亮得分明。   钟浅仰头,看的有些迷醉。   钟季琛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给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钟浅接过,剥开,放进嘴里。   噼啪一声轻响,最后一点火星灭掉。   钟季琛问,“冷不冷?要不回车里?”   钟浅摇头,“这样很好。”说完靠在他肩头,又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很自然的动作,自然到他也不觉得突兀。   “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配合地问。   “因为它们明明离得很远,看起来却又很近。”她低喃。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台上看,跟它们说话,它们还会一闪一闪,好像听懂了一样。”她笑。   余光里,他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在黑暗中,泛着光泽。   “我还数过星星,数着数着就乱了,也困了。”   “我也数过,很小的时候。”他认真接道,“最高记录是三百四十九颗,眼睛都累花了,就记得特清楚。”   两人同时轻笑出声,有一种默契融化在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叫了声,“钟季琛。”他心里一动,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叫他名字,还是那样的感觉,百转千回。   他缓缓侧过脸,感觉擦到什么,极软。立即反应过来,是她的唇。   昏暗中,两人的同一部位像是有感应,很快寻到彼此。   然后在彼此的呼吸中,轻轻厮磨。   他闭了眼,让感官专注这一处,她没有像上次立即分开,能感觉到柔软的眷恋。他含住她的下唇,仔细品尝,把在很久之前就生出的想法付之行动,果然,甜美如清晨滚着露珠的花瓣。   他恍惚地想,哦,原来我今天的心愿是这个。   听到一丝微弱的嘤咛,他放过她的唇,用舌尖开启她的齿。   立即尝到巧克力的味道,混着他口中的一点酒味,越发香醇,让人也染了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三天后,再次见面。   钟季琛晃晃手里的蓝色信封,“这是你几岁时的愿望?”   这一次卡片上只有三个字,看电影。   他眼里促狭明显,钟浅扬扬下巴,“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是愿望之一。”隔了会儿,她又伸手,“把信还给我。”   钟季琛没理,塞进大衣口袋。   郊外一晚过后,没人解释,没人提及,但有些东西在彼此心中扎根。   电影是钟季琛选的。   《漫漫自由路》,南非总统传记片。   钟浅自认也是有些深度的,对伟人也是心存敬畏的。可是当钟季琛从一众浪漫爱情片和惊悚悬疑片里选了这个,她还是有点小小的怨念。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黑暗中,钟浅抱着一大筒爆米花。钟季琛不吃这种小孩子东西,看得很认真,完全进入剧情。她看了会儿,便悄悄搞起小动作,拿了一颗爆米花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里塞,然后又抓着他的手送到他嘴边,钟季琛由着她玩,索性张嘴吃了。   待钟浅如法炮制到第三颗,刚把爆米花塞进他手里,他手掌倏然一收,连同她的手也被攥住,她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噤声。   钟季琛视线还落在前方,微微侧过头,“事不过三,小惩大诫。”   那压低的声线竟有几分——性感,钟浅脸颊立即升温,心跳也明显加快。同时又感觉到心湖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比奶油味的爆米花还甜。   过了一会儿,她试着往回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似乎带着一丝警告之意。她心下一阵好笑。冷不防朝他侧脸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钟季琛慢半拍地转头看她,只见她正襟危坐,认真观影。   他握着的手用力一捏。   出来时,混迹人群中,手依然牵在一起,这回钟浅感觉手上多了些力道,有牵引和保护意味,让人异常心安。   出了放映大厅,空间豁然开阔,人群很快疏散,手也松开了。   钟浅还没来得及有所想法,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回头一瞧,是许久不见的秦岳。   终于没有轮椅相伴,身材颀长,衣着光鲜,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身边还有个年轻女孩,挎着他臂弯,他则是两手随意插在裤袋里。   秦岳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然后跟钟季琛打招呼:“钟总这么有闲情,带女儿来看电影啊。”   钟季琛面色自如,“秦少也很有闲情。”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腿。   钟浅则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个女孩,那女孩秀气中透着几分青涩,跟他的花哨并不搭。秦岳却不介绍一下,而是冲钟浅说:“你怎么老也不接我电话?”   语气熟稔里还带几分怪罪,显得更加熟。   钟浅想起,他的确是打过两次,有一次是在去新.疆路上,“我是手机……”   秦岳不等她说完,自说自话:“要不是问了秦雪说你没事儿,我就拆了石膏去英雄救美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聚,不许不接我电话啊。”   最后一句时,还伸手朝她虚点一下。   “钟总,再会。”手臂一划,揽住女伴纤腰,扬长而去。   “你还跟他有联系?”   之前气氛荡然无存,钟季琛脸色明显不好。   钟浅小声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心里却想,这还不是赖你。   “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   “喂。”钟浅不乐意,“我要结识什么样的人,还得经过你批准吗?再说,我也是有原则有分寸的。”   钟季琛停住脚步,看着她,“这个秦岳,我一年要是遇见他五次,保管他身边是五张脸。”   钟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不由好笑,“这样背后说人,是君子所为吗?”   “谁稀罕做君子。”   他习惯了大步子,一忘了迁就她就走得很快,钟浅小跑跟上,抱住他手臂,“走慢点,腿长了不起啊。”   “腿长就是比腿短了不起。”   钟浅嗔怪,“我腿才不短,按照我的身高已经很长了……我饿了,我们去吃夜宵吧。”   “吃了那么多垃圾食品还饿?”   “有人干扰,没吃好。”   晚上九点多,正是烤肉店生意火爆的时候。   好在某人可以刷脸。由侍应引向预留的贵宾包间时,经过一扇半开的门,里面热闹异常,钟浅回头看一眼,自语道,“我好像看到里面有明星……”   钟季琛丢一句,“少见多怪。”   侍应为他们拉开门,恭敬解释,“是有剧组过来吃饭。”   坐下后,菜单递上来,钟季琛翻一下,“来个孜然风味烤羊腿,以形补形。”   钟浅瞪他。   沈琪自出道以来,都是以冷傲面孔示人,如今开始混影视圈,懂得该放低姿态,为自己积累些人脉,晚上拍完她的戏份,便提出请剧组同事吃夜宵。   一大伙人边吃边聊,喝酒抽烟,烟雾缭绕整个包间。   她忍耐了许久,感觉演技要撑不下去时,借故明天上午还有戏要保持好气色,买完单提前离席。   坐在车里,却没有立即启动。   回顾近日种种,像是一场梦。   今天上午还有个投资方的小头目,跟她搭讪,想经她引见钟季琛,说是有个什么什么项目,事成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她当时心下冷笑。   此刻想来,却是心酸。   其实演员这个角色,她并不难适应,那三年于她更像是一场戏,只对着一个人演,她越演越娴熟,以为自己可以去拿个奖项时,才赫然发现,已经跟演技无关……   正要骂自己醒醒,别再做梦时,一抬头,怔住。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却不只是熟悉的那个。   第二次——见到他们同时出现。   男人,女孩,明显的身高差。   女孩把手往男人大衣口袋里塞。他的手随后伸进去。两个人就这么“粘”在一起。   她走的踢踢踏踏,他明显迁就,边走边说话,他为她开车门,不知她说什么,他微弯着腰在车门听了一会才起身,绕回自己这一侧,上车后又停留了片刻,车子才发动……   车声远去,停车场恢复寂静。   沈琪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过程中,没有什么过分举止,却让她无比震惊。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她不觉出声,“钟季琛,你疯了吗?”   今天车开得有点快。   钟浅在加速时低呼一声,立即住口。一手搭在安全带上,另一手悄悄抓紧座椅。钟季琛什么都没说,可她却能感觉到他心情不佳。   下了高架桥,直奔郊外。   钟浅看向窗外,没了摩天大楼遮蔽,能看见夕阳渐渐下移。   一个小时后。   暮色中,钟季琛倚着车身,点起一支烟。   钟浅呆在一旁,只是默默打量四周,一望无际的荒草丛。   直到他狠狠抽了一阵,主动开口,“我今天开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我爸的亲信,你小时候见过,姓石。”   钟浅心中微微惊骇,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这其中的厉害,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起因是集团下属酒店餐饮部一名采购主管,收了供应商回扣,某些食材不达标,客人吃进了医院。这人之所以敢这么干,是仗他叔叔撑腰,而他叔叔是钟氏元老之一,连钟季琛平时都要忍让三分。   而这个人所依仗的,是远在异国的董事长。   这次事发,按规定应开除,石老头儿替侄子求情不算,还摆起老资格,直接放话,如果钟季琛不讲情面,那这种没人情味的企业他也呆不下去了。   面对他的嚣张气焰,钟季琛一脸诚挚,“您为企业鞠躬尽瘁多年,是该好好歇歇了。”   钟浅听完关切地问:“那爷爷……”忽地打住,“怎么说?”   “还能怎样,骂我一顿,让我去道歉。”钟季琛抽一口烟,“道个鬼歉,这一天我不知等了多久。”   会议室众人面前,老家伙被撤了台阶,气得吹胡子瞪眼。   钟季琛暗自冷笑。   这套走人的把戏之前唱过几次,他每次都诚恳挽留,做出一副“没有您老辅佐、小侄惶恐”的姿态。老头儿很受用,没想到故技重施却翻了船。其实他哪里老,只是长得急了些,才五十出头而已。   “他侄子那些猫腻,我早就听过一些,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就等着他闹大,到时候谁的面子也救不了。”钟季琛眼里闪着一点阴鸷,语气嘲讽,“正琢磨着裁员,这下好,一下走俩。”   他说的随意,但钟浅知道,钟氏一向注重人文情怀,主张企业就是员工的家,从无裁员先例,所以钟季琛一旦这样的想法,可想而知要面临什么。   “你看,我整天琢磨这些,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也没有把你想得有多好。”   钟季琛看了她一眼,眼神讶异。   钟浅平静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只是,你的好刚好是我在乎的。   而你的不好,她悄悄看了眼他的侧脸,在暮色中轮廓鲜明,英挺的鼻峰让人有些莫名的心疼……似乎又总能为他找到辩解的理由。   “其实爷爷是对你要求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富二代还在无所事事,在父母荫蔽下过逍遥日子。”   钟季琛闻言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似乎总不能让他满意,从前不满意,以后……”   他顿住,把手里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几下。然后走到几步外,弯下腰,抓住一把枯草……   野草根深韧性强,用足力气也就拔下大半截,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军刀,照着草根砍下去……   钟浅看得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在泄愤。   等他割出一小块空地,并把割下的枯草都堆在中间,掏出打火机,她才明白他的用意。   篝火燃起。   两人并肩靠着车,席地而坐,钟季琛手里又多了一瓶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口。   闻到淡淡酒香,钟浅想到自己那次喝烈酒的经历,辛辣穿喉而过,胃里像着了火一样,真是自虐。   身边人又是一口,她忽然说:“知道怎样更好玩吗?”说着从他手里抢过酒瓶,朝火堆洒去。   呼啦一声,火舌窜起,她尖叫。钟季琛也吓了一跳,本.能往后一躲,“喂,疯啦?”   再看钟浅,火光映得她的笑容分外灿烂,他也笑了。   她把酒瓶给他,他把剩下的一半分几次朝火堆扬洒,火舌四窜,火光明亮,她再次尖叫,还有他低沉的笑声……   的确,有种疯狂的畅快。   畅快完,他收起空酒瓶,“你知不知道这酒多贵?”   她撑着下巴,看着火光,轻声说:“能让你开心一笑,多贵都值。”   钟季琛一怔,随即抿嘴一笑,抓起脚边几根草茎丢到火堆里。   枯草不如木头耐燃,很快就只剩下点点火星。   好在车前大灯开着,打出两束强光,光下的枯草被映得根根分明,有种别样的美。而更美更震撼人心的,是高远的夜空,繁星密布,亮得分明。   钟浅仰头,看的有些迷醉。   钟季琛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给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钟浅接过,剥开,放进嘴里。   噼啪一声轻响,最后一点火星灭掉。   钟季琛问,“冷不冷?要不回车里?”   钟浅摇头,“这样很好。”说完靠在他肩头,又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很自然的动作,自然到他也不觉得突兀。   “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配合地问。   “因为它们明明离得很远,看起来却又很近。”她低喃。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台上看,跟它们说话,它们还会一闪一闪,好像听懂了一样。”她笑。   余光里,他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在黑暗中,泛着光泽。   “我还数过星星,数着数着就乱了,也困了。”   “我也数过,很小的时候。”他认真接道,“最高记录是三百四十九颗,眼睛都累花了,就记得特清楚。”   两人同时轻笑出声,有一种默契融化在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叫了声,“钟季琛。”他心里一动,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叫他名字,还是那样的感觉,百转千回。   他缓缓侧过脸,感觉擦到什么,极软。立即反应过来,是她的唇。   昏暗中,两人的同一部位像是有感应,很快寻到彼此。   然后在彼此的呼吸中,轻轻厮磨。   他闭了眼,让感官专注这一处,她没有像上次立即分开,能感觉到柔软的眷恋。他含住她的下唇,仔细品尝,把在很久之前就生出的想法付之行动,果然,甜美如清晨滚着露珠的花瓣。   他恍惚地想,哦,原来我今天的心愿是这个。   听到一丝微弱的嘤咛,他放过她的唇,用舌尖开启她的齿。   立即尝到巧克力的味道,混着他口中的一点酒味,越发香醇,让人也染了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三天后,再次见面。   钟季琛晃晃手里的蓝色信封,“这是你几岁时的愿望?”   这一次卡片上只有三个字,看电影。   他眼里促狭明显,钟浅扬扬下巴,“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是愿望之一。”隔了会儿,她又伸手,“把信还给我。”   钟季琛没理,塞进大衣口袋。   郊外一晚过后,没人解释,没人提及,但有些东西在彼此心中扎根。   电影是钟季琛选的。   《漫漫自由路》,南非总统传记片。   钟浅自认也是有些深度的,对伟人也是心存敬畏的。可是当钟季琛从一众浪漫爱情片和惊悚悬疑片里选了这个,她还是有点小小的怨念。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黑暗中,钟浅抱着一大筒爆米花。钟季琛不吃这种小孩子东西,看得很认真,完全进入剧情。她看了会儿,便悄悄搞起小动作,拿了一颗爆米花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里塞,然后又抓着他的手送到他嘴边,钟季琛由着她玩,索性张嘴吃了。   待钟浅如法炮制到第三颗,刚把爆米花塞进他手里,他手掌倏然一收,连同她的手也被攥住,她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噤声。   钟季琛视线还落在前方,微微侧过头,“事不过三,小惩大诫。”   那压低的声线竟有几分——性感,钟浅脸颊立即升温,心跳也明显加快。同时又感觉到心湖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比奶油味的爆米花还甜。   过了一会儿,她试着往回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似乎带着一丝警告之意。她心下一阵好笑。冷不防朝他侧脸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钟季琛慢半拍地转头看她,只见她正襟危坐,认真观影。   他握着的手用力一捏。   出来时,混迹人群中,手依然牵在一起,这回钟浅感觉手上多了些力道,有牵引和保护意味,让人异常心安。   出了放映大厅,空间豁然开阔,人群很快疏散,手也松开了。   钟浅还没来得及有所想法,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回头一瞧,是许久不见的秦岳。   终于没有轮椅相伴,身材颀长,衣着光鲜,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身边还有个年轻女孩,挎着他臂弯,他则是两手随意插在裤袋里。   秦岳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然后跟钟季琛打招呼:“钟总这么有闲情,带女儿来看电影啊。”   钟季琛面色自如,“秦少也很有闲情。”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腿。   钟浅则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个女孩,那女孩秀气中透着几分青涩,跟他的花哨并不搭。秦岳却不介绍一下,而是冲钟浅说:“你怎么老也不接我电话?”   语气熟稔里还带几分怪罪,显得更加熟。   钟浅想起,他的确是打过两次,有一次是在去新.疆路上,“我是手机……”   秦岳不等她说完,自说自话:“要不是问了秦雪说你没事儿,我就拆了石膏去英雄救美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聚,不许不接我电话啊。”   最后一句时,还伸手朝她虚点一下。   “钟总,再会。”手臂一划,揽住女伴纤腰,扬长而去。   “你还跟他有联系?”   之前气氛荡然无存,钟季琛脸色明显不好。   钟浅小声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心里却想,这还不是赖你。   “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   “喂。”钟浅不乐意,“我要结识什么样的人,还得经过你批准吗?再说,我也是有原则有分寸的。”   钟季琛停住脚步,看着她,“这个秦岳,我一年要是遇见他五次,保管他身边是五张脸。”   钟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不由好笑,“这样背后说人,是君子所为吗?”   “谁稀罕做君子。”   他习惯了大步子,一忘了迁就她就走得很快,钟浅小跑跟上,抱住他手臂,“走慢点,腿长了不起啊。”   “腿长就是比腿短了不起。”   钟浅嗔怪,“我腿才不短,按照我的身高已经很长了……我饿了,我们去吃夜宵吧。”   “吃了那么多垃圾食品还饿?”   “有人干扰,没吃好。”   晚上九点多,正是烤肉店生意火爆的时候。   好在某人可以刷脸。由侍应引向预留的贵宾包间时,经过一扇半开的门,里面热闹异常,钟浅回头看一眼,自语道,“我好像看到里面有明星……”   钟季琛丢一句,“少见多怪。”   侍应为他们拉开门,恭敬解释,“是有剧组过来吃饭。”   坐下后,菜单递上来,钟季琛翻一下,“来个孜然风味烤羊腿,以形补形。”   钟浅瞪他。   沈琪自出道以来,都是以冷傲面孔示人,如今开始混影视圈,懂得该放低姿态,为自己积累些人脉,晚上拍完她的戏份,便提出请剧组同事吃夜宵。   一大伙人边吃边聊,喝酒抽烟,烟雾缭绕整个包间。   她忍耐了许久,感觉演技要撑不下去时,借故明天上午还有戏要保持好气色,买完单提前离席。   坐在车里,却没有立即启动。   回顾近日种种,像是一场梦。   今天上午还有个投资方的小头目,跟她搭讪,想经她引见钟季琛,说是有个什么什么项目,事成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她当时心下冷笑。   此刻想来,却是心酸。   其实演员这个角色,她并不难适应,那三年于她更像是一场戏,只对着一个人演,她越演越娴熟,以为自己可以去拿个奖项时,才赫然发现,已经跟演技无关……   正要骂自己醒醒,别再做梦时,一抬头,怔住。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却不只是熟悉的那个。   第二次——见到他们同时出现。   男人,女孩,明显的身高差。   女孩把手往男人大衣口袋里塞。他的手随后伸进去。两个人就这么“粘”在一起。   她走的踢踢踏踏,他明显迁就,边走边说话,他为她开车门,不知她说什么,他微弯着腰在车门听了一会才起身,绕回自己这一侧,上车后又停留了片刻,车子才发动……   车声远去,停车场恢复寂静。   沈琪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过程中,没有什么过分举止,却让她无比震惊。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她不觉出声,“钟季琛,你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来了,琛琛原本的心愿是什么呢?    ☆、一秒的天堂   人都是这样,一旦有所恃,就会变得娇气,或者矫情。   所以此刻,钟浅就窝在沙发里,穿着宽松的大毛衣,抱着胡闹,讲了十分钟“高中女生的日常”,接着是“一只小奶猫的日常”。   描述完小猫睡觉打呼噜的样子,她问:“你听这些会不会无聊?”   那边答:“是有点。”   钟浅一怔,随即娇嗔,“讨厌。那你来说。”   “我嫌累。”   钟季琛靠在沙发上,刚洗过澡,头发还滴着水,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漫不经心翻着汽车杂志。就听那边说:“我也累。让胡闹说。”   “胡闹乖,跟琛琛打个招呼。”   钟季琛手一抖,这个昵称还真是……不适应啊。   紧接着听筒传来一声喵叫,尖尖细细,他扯下嘴角,把手机离耳朵远一些。   等钟浅声音再次传来时,语气里有些惆怅,“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们学校和美国一所高中有个合作活动,选几个学生去交流学习,我这么优秀,当然就被选中了。”   “去多久?”   她声音忽然变轻,“你会想我吗?”   钟季琛轻咳一声,“我挺忙的。”   那边没声音,他赶紧补救,“正好趁着你不在忙完,等你回来完成下一个心愿。”虽然都没点破,但在两人心里,这些愿望已经意义不同。   钟浅果然轻笑出声,“我不告诉你去多久,如果没人想我,我就留在那边做交换生好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   钟季琛偶尔也会幼稚地想,如果能把时间调得慢一点就好了。当然,这样的想法,在他早晨贪睡时也会萌生。手机响,伸手摸过来,习惯性地想按掉,反应了一下按接听键。   钟浅的声音听起来朝气蓬勃,“起了吗起了吗?”   他哼一声,“真是一只小闹钟。”   那边也不客气,回他一句,“大笨钟。”   钟浅绝对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个性,说通俗点,蹬鼻子就上脸,当然,这“上脸”他求之不得。她还特别喜欢给他起外号。第一次听到这个,他不服气地想,大是没错,可他哪里笨了?   可惜,这种暧昧的话只能搁心里说说,所以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够憋屈的,别说什么亲热举动了,就连做个春.梦都像是在耍流氓。   挂了电话,又来个回笼觉,睡得那叫一个酣畅甜蜜,所以当看到钟浅的脸时,钟季琛还有点迷糊,她喊他起床,他没反应,她拉他胳膊,他手上一用力,把人拽到自己身上,闭着眼说:“陪我睡会儿。”   本是随意那么一说,没想到钟浅却真的甩了鞋子,掀开被子爬上来。   这下倒是把他吓得立时清醒。   感觉到她顺从地靠过来,还蹭了蹭找了个舒服姿势,毫不设防的样子,让他抓狂。他强压着跳起来的冲动,僵着身体,清了清喉咙,“太不像话了,怎么能随便往男人床上爬?”   “你又不是别人。”   钟季琛语塞。钟浅一不小心碰到他腰侧,吓一跳,“你身上好热。”手往上一划拉,又惊讶,“心跳好快。”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别乱摸。”   钟浅不明所以,“你发烧了?”说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摸他额头。   钟季琛磨牙,“男人都这样。”   钟浅似乎想明白什么,不再作声。   钟季琛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而他此时穿着睡袍,胸口敞着,所以她的手是贴着他的肌肤,怪不得对她的碰触那么敏感……想到这,他立即松开。钟浅手缩回去时很小心,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气氛忽然变微妙,而且危险。   钟季琛暗自深呼吸,心中默念,克制,克制。   钟浅规规矩矩躺着,能感觉到旁边的身体散发着热度,即便没有碰触,依然能感受到那种骨骼的坚实和肌肉的紧绷,属于一具健康有活力的成年男人的躯体,在这个本该最放松的地方和时刻,又忽然紧张起来,那暴起的力量中又带着出几分原始的野性……   她虽然懵懂,却也通透。有些感觉,会突然开窍。   理性告诉她应该离开,可内心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眷恋。或者说,好奇。她忍住想碰一碰他的念头,轻声开口:“昨晚睡得很晚吗?”   “嗯,后半夜才回来。”   钟浅秀眉一蹙,“最近都这么忙么?”   钟季琛撑起上身,靠在床头,当然不忘整理一下散开的衣襟。伸手从床头抽屉摸出烟盒,打火的动作太娴熟,以至于吸了第一口时才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他看了一眼钟浅,她还是原来的姿势,平躺着,比刚才放松了许多。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忽闪的睫毛,以及动了动的鼻头。因为烟味。   他忽然有所悟。   两个人的差距摆在那里,不止是年龄。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迁就,可是却不必、也不能太多掩饰。就像他们这一段关系,该面临的,迟早会面临,躲避没用,担心更没用。很多年前他就听过一句话,To live in fear is not to live at all.   缓缓吐了一口烟,他问,“上次去郊外,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钟浅却立即想到别的,嘴里答着:“很好啊,视野开阔,空气干净,很适合看星星。”   “我把它买下来了。”   “啊?”钟浅惊讶得爬起来,看着他,“你……这么奢侈?就为了看星星?”   钟季琛差点被呛到,终于还是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当然也可以看,不过主要目的是为了做养老地产。最近都在忙这个。”   钟氏做地产,但主要侧重商业地产,酒店商铺写字楼等,所以钟季琛这一想法一提出,遭到大部分股东反对,因为养老地产项目需要依靠政策扶持,变数多,配套设施要求高,赚的少,弄不好还要赔钱。但是基于人口老龄化的趋势,这一类项目也不失为一项竞争利器,是一个突破口。   为此,他也是做足了功夫。比如把父亲留在他身边多年的眼线给铲除,争取个时间差,便于他先斩后奏。   钟浅很喜欢听他讲工作方面的事,以前是单纯想了解与他相关的东西,现在听他三言两语点出要害,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果决又带了点任性的气质,她觉得男人的这一刻最有魄力,很迷人。   而这么多年来,钟季琛从无倾诉习惯,似乎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他又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个性,有再大的烦恼苦闷也不过是发泄到运动或者烟酒里。如今——   他抬手落在钟浅头顶,轻轻揉一揉。也许她听不懂,但是跟她说一说,就真的轻松很多。像是有魔力一样。   “当然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做企业就是这样,一个决策失误,就可能大伤元气,再也翻不了身。哪个行业都如此,越是金字塔顶端的越要谨慎。”   钟浅眼里露出心疼,伸手抚上他眉心,“真辛苦,好想帮你分担一点。”   他笑,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下。“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商场如战场’的说法,虽然凶险,但也很刺激。”   “你很享受?”   他点头。手却仍没松开,眼睛看着她的。   钟浅心跳忽地加快,他的眼睛好亮,带着一种勇士上战场前的斗志和激情,如火焰一般跃动在他眼底,她感觉到自己心里也有一部分被点燃,喉咙有点干,不觉咬了一下唇。   男人的视线立即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关键时刻,传来一声喵叫。   钟浅低呼,钟季琛皱眉,循声望去,卧室门口放着一只宠物笼,一团雪白的小奶猫十分无辜地扒着笼子,见自己终于受到瞩目,又十分懵懂地叫了一声。   钟浅万分歉意,立刻翻身下床。   钟季琛迁怒地骂了句,妈的。   钟浅带了早餐过来。钟季琛对这跟猫以及猫粮一起带来的东西,有点心理障碍,但还是忍耐着吃了。   早饭过后,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钟浅坐在落满阳光的地毯上逗猫。   小奶猫虽然还是没有巴掌大,但是壮实了许多,皮毛顺滑,看样子活下来不成问题,至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当钟季琛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后,遭到钟浅一瞪。   这一眼让他有些失神。   想起大半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刚结束三个小时的会,说了很多话,听了更多的声音。即便是享受的战场,也会有疲惫烦躁的时候。走在过道上时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沉闷里带着一丝压抑,推开办公室门,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正要长长舒口气——   却怔在门口。   因为看到她,她所在的位置刚好处于光线的边缘,半明半暗,衬得她的身影玲珑娇俏,又显得有点虚幻。只是那一声爸爸,立即把他拉回现实。   后来的很多个时刻,他默默回放哪一天的情形。   她的脸颊泛着青春和阳光的光泽,眼睛漆黑透亮。他莫名地更加烦躁。刻意忽略她,她明显不舍,还是很懂事地离开。人走后,他看着那只纸袋,乖乖巧巧地离在桌角。拿起,立即闻到淡淡的抹茶香。他攥紧纸袋边缘,一低头,看见桌下的垃圾桶。   思及此,歉疚顿生。   手背有湿漉漉的触感。钟季琛低头一瞧,皱眉。   小破猫居然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他,他立即躲开,扯了纸巾擦手,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钟浅却是笑,“胡闹在跟你打招呼呢。看你对它这样子,我还真担心你会不会虐待它。”又对小猫说:“胡闹,寄人篱下不容易,你要乖哦。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先记着,等着姐姐回来替你报仇。”   钟季琛好笑,“你怎么给它报仇?”   又惹来她一横眼,“不告诉你。”   临出门时,钟浅表现出不舍,钟季琛伸开双臂抱住她,两人在门口静静相拥片刻后,他才沉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打我电话。”   说完吻上她的发心。   她用力回抱他的腰,像是要在他身上烙出个自己形状的印记,脸颊埋在他胸口,闷声问:“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   他心答,你就好。嘴里说:“什么都行。”   她说,“等我。”   说完踮起脚尖,亲他一下。又是蜻蜓点水的浅式kiss,亲完又做出懊恼表情,“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没回答,用动作回应,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   然后是眼睛,她闭上眼,他的唇从她颤动的睫毛经过,落在鼻尖,张嘴轻轻咬了一下,换来她抗议的低呼。   然后,然后就没了。   钟浅抬眼,不解中还有一丝幽怨,钟季琛得逞地笑,“想要?”用手指点她唇上,声音极轻,“等你回来再继续。”   虽然没约定,虽然有时差,虽然钟浅说过行程很满,可能没机会联络,但某人还是会期待。如她所说,心中有期待,会让人感觉幸福,即便是有时会落空。   钟季琛的期待还真就落了空。   第一天,钟浅旅途疲乏,累得倒头便睡。   第二天,忘了。好吧其实是她的小心计,觉得这样偶尔让他牵肠挂肚一下,   会比较好。嗯,就当是“回报”他以前漫长的冷落和后来三番两次莫名的抛弃吧。女人果然都是记仇的。   第三天,终于忍不住想打给他时,电话响了,正想真是心有灵犀,看清号码,立即一呆。是妈妈。   方莹的声音经过万里之遥,听起来有些飘忽,问她在这边怎么样,住的吃的习不习惯,听到她有些鼻音,钟浅敏感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跟林源吵了一架。”   钟浅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方莹苦笑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结束通话后,钟浅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沉默许久。   以前方莹每骂完那句话,都会加一句对她的忠告,“你以后一定要擦亮眼,不要头脑一热就奋不顾身地陷进去。”钟浅叹口气,以前她觉得妈妈的今天是源于当初轻率任性,可是临到自己才知道,在爱情里,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交流活动只有一周。七个日夜,却也足够把对一个人的思念熬成稠稠浓浓的粥。返程飞机即将着陆时,钟浅又看了眼包里的礼物,不觉浅笑。   旁边座位是隔壁班的女生,问:“给男朋友的?”   钟浅一怔,这个词她还有些生疏,又听女生半开玩笑说:“哎呀,许志明要伤心死了。”   许志明,人送外号,校园诗人。   钟浅却十分不厚道地借用了他的一句情诗来表达此刻心情: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其他同学都有家长来接,一个个被簇拥着离去,钟浅早就习惯,如今更是不在意,招了辆出租车坦然坐进去。脑子里琢磨着惊喜计划时,掏出手机,一条信息进来。内容只有一个地址。   钟浅心中掠起不好的预感。   风有点大。这个城市一到春天便是如此。   某酒店楼顶,搭乘观光电梯很快就到。   这里宽敞干净,视野极佳,天气好时,会有客人在这就餐。如今才不过四月份,天尚凉,只有一张桌上摆了鲜花和酒。   方莹站在栏杆处,穿着黑色束腰风衣,衣摆被风卷起时,可以看见里面鲜红色的裙角。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向钟浅时眼神有些空茫。   钟浅看下四周,“怎么约在这里?”   “这里不好吗?”   “有点怪怪的。”   方莹笑一下,“怪?哪里怪了?比这个还怪吗?”   她说着话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一样东西丢在桌上,啪的一声轻响,钟浅眼皮一跳。这是一只信封,普通的白色信封。   方莹看着她,声音冷冷的,“不打开看看吗?”   钟浅拿起,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   人都是这样,一旦有所恃,就会变得娇气,或者矫情。   所以此刻,钟浅就窝在沙发里,穿着宽松的大毛衣,抱着胡闹,讲了十分钟“高中女生的日常”,接着是“一只小奶猫的日常”。   描述完小猫睡觉打呼噜的样子,她问:“你听这些会不会无聊?”   那边答:“是有点。”   钟浅一怔,随即娇嗔,“讨厌。那你来说。”   “我嫌累。”   钟季琛靠在沙发上,刚洗过澡,头发还滴着水,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漫不经心翻着汽车杂志。就听那边说:“我也累。让胡闹说。”   “胡闹乖,跟琛琛打个招呼。”   钟季琛手一抖,这个昵称还真是……不适应啊。   紧接着听筒传来一声喵叫,尖尖细细,他扯下嘴角,把手机离耳朵远一些。   等钟浅声音再次传来时,语气里有些惆怅,“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们学校和美国一所高中有个合作活动,选几个学生去交流学习,我这么优秀,当然就被选中了。”   “去多久?”   她声音忽然变轻,“你会想我吗?”   钟季琛轻咳一声,“我挺忙的。”   那边没声音,他赶紧补救,“正好趁着你不在忙完,等你回来完成下一个心愿。”虽然都没点破,但在两人心里,这些愿望已经意义不同。   钟浅果然轻笑出声,“我不告诉你去多久,如果没人想我,我就留在那边做交换生好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   钟季琛偶尔也会幼稚地想,如果能把时间调得慢一点就好了。当然,这样的想法,在他早晨贪睡时也会萌生。手机响,伸手摸过来,习惯性地想按掉,反应了一下按接听键。   钟浅的声音听起来朝气蓬勃,“起了吗起了吗?”   他哼一声,“真是一只小闹钟。”   那边也不客气,回他一句,“大笨钟。”   钟浅绝对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个性,说通俗点,蹬鼻子就上脸,当然,这“上脸”他求之不得。她还特别喜欢给他起外号。第一次听到这个,他不服气地想,大是没错,可他哪里笨了?   可惜,这种暧昧的话只能搁心里说说,所以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够憋屈的,别说什么亲热举动了,就连做个春.梦都像是在耍流氓。   挂了电话,又来个回笼觉,睡得那叫一个酣畅甜蜜,所以当看到钟浅的脸时,钟季琛还有点迷糊,她喊他起床,他没反应,她拉他胳膊,他手上一用力,把人拽到自己身上,闭着眼说:“陪我睡会儿。”   本是随意那么一说,没想到钟浅却真的甩了鞋子,掀开被子爬上来。   这下倒是把他吓得立时清醒。   感觉到她顺从地靠过来,还蹭了蹭找了个舒服姿势,毫不设防的样子,让他抓狂。他强压着跳起来的冲动,僵着身体,清了清喉咙,“太不像话了,怎么能随便往男人床上爬?”   “你又不是别人。”   钟季琛语塞。钟浅一不小心碰到他腰侧,吓一跳,“你身上好热。”手往上一划拉,又惊讶,“心跳好快。”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别乱摸。”   钟浅不明所以,“你发烧了?”说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摸他额头。   钟季琛磨牙,“男人都这样。”   钟浅似乎想明白什么,不再作声。   钟季琛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而他此时穿着睡袍,胸口敞着,所以她的手是贴着他的肌肤,怪不得对她的碰触那么敏感……想到这,他立即松开。钟浅手缩回去时很小心,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气氛忽然变微妙,而且危险。   钟季琛暗自深呼吸,心中默念,克制,克制。   钟浅规规矩矩躺着,能感觉到旁边的身体散发着热度,即便没有碰触,依然能感受到那种骨骼的坚实和肌肉的紧绷,属于一具健康有活力的成年男人的躯体,在这个本该最放松的地方和时刻,又忽然紧张起来,那暴起的力量中又带着出几分原始的野性……   她虽然懵懂,却也通透。有些感觉,会突然开窍。   理性告诉她应该离开,可内心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眷恋。或者说,好奇。她忍住想碰一碰他的念头,轻声开口:“昨晚睡得很晚吗?”   “嗯,后半夜才回来。”   钟浅秀眉一蹙,“最近都这么忙么?”   钟季琛撑起上身,靠在床头,当然不忘整理一下散开的衣襟。伸手从床头抽屉摸出烟盒,打火的动作太娴熟,以至于吸了第一口时才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他看了一眼钟浅,她还是原来的姿势,平躺着,比刚才放松了许多。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忽闪的睫毛,以及动了动的鼻头。因为烟味。   他忽然有所悟。   两个人的差距摆在那里,不止是年龄。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迁就,可是却不必、也不能太多掩饰。就像他们这一段关系,该面临的,迟早会面临,躲避没用,担心更没用。很多年前他就听过一句话,To live in fear is not to live at all.   缓缓吐了一口烟,他问,“上次去郊外,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钟浅却立即想到别的,嘴里答着:“很好啊,视野开阔,空气干净,很适合看星星。”   “我把它买下来了。”   “啊?”钟浅惊讶得爬起来,看着他,“你……这么奢侈?就为了看星星?”   钟季琛差点被呛到,终于还是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当然也可以看,不过主要目的是为了做养老地产。最近都在忙这个。”   钟氏做地产,但主要侧重商业地产,酒店商铺写字楼等,所以钟季琛这一想法一提出,遭到大部分股东反对,因为养老地产项目需要依靠政策扶持,变数多,配套设施要求高,赚的少,弄不好还要赔钱。但是基于人口老龄化的趋势,这一类项目也不失为一项竞争利器,是一个突破口。   为此,他也是做足了功夫。比如把父亲留在他身边多年的眼线给铲除,争取个时间差,便于他先斩后奏。   钟浅很喜欢听他讲工作方面的事,以前是单纯想了解与他相关的东西,现在听他三言两语点出要害,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果决又带了点任性的气质,她觉得男人的这一刻最有魄力,很迷人。   而这么多年来,钟季琛从无倾诉习惯,似乎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他又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个性,有再大的烦恼苦闷也不过是发泄到运动或者烟酒里。如今——   他抬手落在钟浅头顶,轻轻揉一揉。也许她听不懂,但是跟她说一说,就真的轻松很多。像是有魔力一样。   “当然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做企业就是这样,一个决策失误,就可能大伤元气,再也翻不了身。哪个行业都如此,越是金字塔顶端的越要谨慎。”   钟浅眼里露出心疼,伸手抚上他眉心,“真辛苦,好想帮你分担一点。”   他笑,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下。“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商场如战场’的说法,虽然凶险,但也很刺激。”   “你很享受?”   他点头。手却仍没松开,眼睛看着她的。   钟浅心跳忽地加快,他的眼睛好亮,带着一种勇士上战场前的斗志和激情,如火焰一般跃动在他眼底,她感觉到自己心里也有一部分被点燃,喉咙有点干,不觉咬了一下唇。   男人的视线立即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关键时刻,传来一声喵叫。   钟浅低呼,钟季琛皱眉,循声望去,卧室门口放着一只宠物笼,一团雪白的小奶猫十分无辜地扒着笼子,见自己终于受到瞩目,又十分懵懂地叫了一声。   钟浅万分歉意,立刻翻身下床。   钟季琛迁怒地骂了句,妈的。   钟浅带了早餐过来。钟季琛对这跟猫以及猫粮一起带来的东西,有点心理障碍,但还是忍耐着吃了。   早饭过后,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钟浅坐在落满阳光的地毯上逗猫。   小奶猫虽然还是没有巴掌大,但是壮实了许多,皮毛顺滑,看样子活下来不成问题,至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当钟季琛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后,遭到钟浅一瞪。   这一眼让他有些失神。   想起大半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刚结束三个小时的会,说了很多话,听了更多的声音。即便是享受的战场,也会有疲惫烦躁的时候。走在过道上时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沉闷里带着一丝压抑,推开办公室门,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正要长长舒口气——   却怔在门口。   因为看到她,她所在的位置刚好处于光线的边缘,半明半暗,衬得她的身影玲珑娇俏,又显得有点虚幻。只是那一声爸爸,立即把他拉回现实。   后来的很多个时刻,他默默回放哪一天的情形。   她的脸颊泛着青春和阳光的光泽,眼睛漆黑透亮。他莫名地更加烦躁。刻意忽略她,她明显不舍,还是很懂事地离开。人走后,他看着那只纸袋,乖乖巧巧地离在桌角。拿起,立即闻到淡淡的抹茶香。他攥紧纸袋边缘,一低头,看见桌下的垃圾桶。   思及此,歉疚顿生。   手背有湿漉漉的触感。钟季琛低头一瞧,皱眉。   小破猫居然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他,他立即躲开,扯了纸巾擦手,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钟浅却是笑,“胡闹在跟你打招呼呢。看你对它这样子,我还真担心你会不会虐待它。”又对小猫说:“胡闹,寄人篱下不容易,你要乖哦。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先记着,等着姐姐回来替你报仇。”   钟季琛好笑,“你怎么给它报仇?”   又惹来她一横眼,“不告诉你。”   临出门时,钟浅表现出不舍,钟季琛伸开双臂抱住她,两人在门口静静相拥片刻后,他才沉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打我电话。”   说完吻上她的发心。   她用力回抱他的腰,像是要在他身上烙出个自己形状的印记,脸颊埋在他胸口,闷声问:“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   他心答,你就好。嘴里说:“什么都行。”   她说,“等我。”   说完踮起脚尖,亲他一下。又是蜻蜓点水的浅式kiss,亲完又做出懊恼表情,“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没回答,用动作回应,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   然后是眼睛,她闭上眼,他的唇从她颤动的睫毛经过,落在鼻尖,张嘴轻轻咬了一下,换来她抗议的低呼。   然后,然后就没了。   钟浅抬眼,不解中还有一丝幽怨,钟季琛得逞地笑,“想要?”用手指点她唇上,声音极轻,“等你回来再继续。”   虽然没约定,虽然有时差,虽然钟浅说过行程很满,可能没机会联络,但某人还是会期待。如她所说,心中有期待,会让人感觉幸福,即便是有时会落空。   钟季琛的期待还真就落了空。   第一天,钟浅旅途疲乏,累得倒头便睡。   第二天,忘了。好吧其实是她的小心计,觉得这样偶尔让他牵肠挂肚一下,   会比较好。嗯,就当是“回报”他以前漫长的冷落和后来三番两次莫名的抛弃吧。女人果然都是记仇的。   第三天,终于忍不住想打给他时,电话响了,正想真是心有灵犀,看清号码,立即一呆。是妈妈。   方莹的声音经过万里之遥,听起来有些飘忽,问她在这边怎么样,住的吃的习不习惯,听到她有些鼻音,钟浅敏感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跟林源吵了一架。”   钟浅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方莹苦笑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结束通话后,钟浅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沉默许久。   以前方莹每骂完那句话,都会加一句对她的忠告,“你以后一定要擦亮眼,不要头脑一热就奋不顾身地陷进去。”钟浅叹口气,以前她觉得妈妈的今天是源于当初轻率任性,可是临到自己才知道,在爱情里,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交流活动只有一周。七个日夜,却也足够把对一个人的思念熬成稠稠浓浓的粥。返程飞机即将着陆时,钟浅又看了眼包里的礼物,不觉浅笑。   旁边座位是隔壁班的女生,问:“给男朋友的?”   钟浅一怔,这个词她还有些生疏,又听女生半开玩笑说:“哎呀,许志明要伤心死了。”   许志明,人送外号,校园诗人。   钟浅却十分不厚道地借用了他的一句情诗来表达此刻心情: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其他同学都有家长来接,一个个被簇拥着离去,钟浅早就习惯,如今更是不在意,招了辆出租车坦然坐进去。脑子里琢磨着惊喜计划时,掏出手机,一条信息进来。内容只有一个地址。   钟浅心中掠起不好的预感。   风有点大。这个城市一到春天便是如此。   某酒店楼顶,搭乘观光电梯很快就到。   这里宽敞干净,视野极佳,天气好时,会有客人在这就餐。如今才不过四月份,天尚凉,只有一张桌上摆了鲜花和酒。   方莹站在栏杆处,穿着黑色束腰风衣,衣摆被风卷起时,可以看见里面鲜红色的裙角。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向钟浅时眼神有些空茫。   钟浅看下四周,“怎么约在这里?”   “这里不好吗?”   “有点怪怪的。”   方莹笑一下,“怪?哪里怪了?比这个还怪吗?”   她说着话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一样东西丢在桌上,啪的一声轻响,钟浅眼皮一跳。这是一只信封,普通的白色信封。   方莹看着她,声音冷冷的,“不打开看看吗?”   钟浅拿起,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周末结束前更新,呼。   多说两句:1.这个文会写完,而且是上半年内。   2.但是预计初二之前我都没机会摸电脑。。所以这期间不要刷新,免得失望还费流量= =   3.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等更辛苦了,鞠躬!! ☆、一秒的天堂   六张照片。有他为她开车门,有一起走进他的公寓,或者她的。其中一张他正伸手捏她的脸……她记得那一幕,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大笨钟。他叫她小闹钟,还捏她脸,说是关掉闹铃。   钟浅默默看着照片。心中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的?”方莹声音很轻,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春节从日本回来,你根本不是跟同学去玩,而是跟他对不对?”   “怪不得你非要出去住,你们……”她顿一下,“上过床了?”   钟浅猛地抬头,却见方莹眼里多了些醉态,还有几分轻佻,“他很厉害是不是?”她自言自语般,“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是好时候,有情有趣……”   钟浅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方莹却说不下去,嗤笑一声,“我真是个笑话,女儿跟前夫搞到一起,幽会了这么久,还要别人来告诉我。”   她走到钟浅面前,看着她,压低声音说:“你可以不回答这些问题,我也懒得听细节,但你必须马上跟他分开。”   钟浅摇头,“不,我不能。”   方莹杏眼一瞪,“不能?难不成你也有了他的孩子?”她视线落到钟浅身前,咬牙道,“他还真是下的去手……”   “够了,”钟浅语气激动,“你别说这种话羞辱我们,他根本没碰过……”   一句话没说完,被一声脆响打断。   钟浅被打的一个趔趄,扶住椅子才稳住身体。   “我羞辱你,羞辱你们?”方莹手还停在半空,喘息道,“你们这么做,根本是在羞辱我!”她指着钟浅,“他羞辱我就罢了,你是我女儿。你就这么对你的亲妈?”   “你们不仅是羞辱我,还是在羞辱钟家。如果这事传出去,乱伦,丑闻,他就毁了,你也毁了,我们都毁了。”   钟浅捂着脸,倔强反驳,“我们不是。”   方莹冷笑,“不是乱伦?那是什么?母女共侍一夫?”   “你别说这么难听。”钟浅眼里泪水涌出来。   “别人只会说得更难听。”方莹眼神已经变得迷乱,“难听到你无法想象。就算你能忍受,我忍不得。今天你就选一个,我还是他?”   “如果你要继续跟着他,就再也见不到我。”   她盯着钟浅的脸,等了几秒,失笑,连声说了两个“好。”   转身往天台边缘走去。   钟浅反应过来去追,抓住她手臂急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别冲动。”   “我没冲动。”方莹面无表情地说完,用力甩开钟浅的手。   钟浅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她从不知道娇柔文弱的妈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而那眼神更是让她心中一惊。那是一种漠然的,毫无留恋的神情。不仅是对她,还有整个世界。   不知是因为喝醉还是心神不宁,方莹身形微晃,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吹走。衣摆被风掀起,露出大块的鲜红,血一样的颜色。   钟浅的心随她的脚步一下一下,撕扯一样的疼。   一个画面忽然跃至脑海——   小小的她蹲在地上玩,身后响起一道年轻女声,“浅浅,妈妈回来咯。”她回头,看见一大片红色的裙摆,那么热烈,那么美……   “我答应你。”喊声出口时,钟浅自己也被吓到。   方莹手已握在栏杆上,指骨泛白。   钟浅跪坐在地上,“我答应。”   “我答应。”单调的重复着,每一声都耗尽力气。   不知说到第几遍,头顶响起一个声音,“现在就打给他。告诉他。”   钟浅抬头,眼里有泪,带着乞求摇头。   方莹脸上也有泪,声音沙哑,“打吧。”   她从钟浅衣袋里掏出手机,“不该产生的感情就该快刀斩断,长痛不短痛。”   说完,在触摸屏上按下一个数字。   十一个数字,按的很缓慢,似乎是给钟浅时间稳定情绪。   钟浅接过手机时手在抖,险些掉下去,用两只手捧住。电话已经接通,听到熟悉的声音,“喂,钟浅?你回来了?”   她身子萎顿下去,差点就哭出来,死死咬住唇。   “到哪了?派人去接你?”   “钟季琛。”她轻声开口,“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他声音里透着急切。   钟浅抬头,隔着水雾看着妈妈的脸,只有这样她才能狠得下心。她抹了一把眼泪,“我想通了。”   “我其实,还是想把你当成亲人。我强迫自己去喜欢你,像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我去吻你……”看到方莹脸色一变,她心中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意。   接下来的话更是流畅,“可是很难受,那种感觉,很恶心。”   说完这三个字,世界都安静下来。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只有风声呼啸,从周身穿过。   钟浅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冷。   许久后,她才缓缓起身,与方莹对视,方莹眼里的癫狂早已褪去,只有冷冰冰的平静。钟浅轻声开口,“你说得对,他是挺厉害的。只要被他吻一下,就神魂颠倒,恨不得死在他怀里。”   “啪。”方莹手比大脑还要快。   钟浅头被打偏,却勾唇一笑,转过身。   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   身后没有动静,即使有,她也听不到,自从说出那几个字,世界于她,就只剩下安静。她只是凭着本.能,沿着楼梯一阶一阶,走下去。   也不知下到几楼,听觉恢复,闹哄哄的人语声夹杂着音乐冲进耳畔。原来到了卖场。琳琅满目的商品,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表情丰富而鲜活,反衬得她越发空虚如游魂一缕。   她径直走向洗手间,推开一扇隔间门,关紧,抱着头蹲下,“哇”地一声哭出来。   秘书推门而入,看了眼老板桌后空空的座椅,又看了眼落地窗的方向,迟疑片刻,捧着文件转身出去。   整个过程,伫立窗前的人丝毫未觉。   接到电话时,钟季琛正在开会,养老地产项目正式启动,请了咨询公司的人过来讨论细节问题。钟浅的一通电话,并没让他有太大反应,稍微失神几秒便回到会议桌上。思路依然清晰,决策依然果断。   回到办公室,人却忽然失去了工作状态。   索性起身到落地窗前。   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一个习惯,每当有棘手的问题,一时没头绪或难以做决定时,就会站在这个位置静静呆一会儿。跟了他几年的秘书自然了解,所以不会轻易打扰。   今天,钟季琛似乎站的有些久。   看着面前的玻璃窗,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这里多出一个身影,那是她蹲在地上捡被他丢掉的“心意”……他回头,桌前空空。   心蓦地一疼。   他回到座位,拿起电话拨秘书分机,“让安保部的人调一段电梯录像送过来。”   十几分钟后,钟季琛便看到了那一日电梯里的情形。   钟浅背靠着电梯壁,满脸的泪水。   以及,她身上显然是特意换上的新衣,天蓝色无袖连衣裙。好像是她十岁那年,在家庭聚会上,她穿了条天蓝色裙子,问他好不好看,其实是找话题,他当时敷衍说,不错,挺优雅……   想到此,钟季琛放在桌上的手不觉握紧。   下一秒,关掉视频,拿起车钥匙出门。   钟浅租住的公寓没人。他转道去别墅。   一进门,就看见方莹端坐于客厅。她见到他时有些意外,又似乎意料之中,眼神由惊诧瞬间变冷淡,冷淡中又几分怨恨。   钟季琛没心思去解读,单刀直入地问:“钟浅呢?”   方莹清冷开口:“你今天别想见她。以后也别想。”   “方莹,你要怨要恨都冲我来。这事都是因我而起。不关她的事。”   “当然是怪你。”方莹轻声接道,“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是成年人,什么都懂的成年男人。”最后四字被她说的极慢,似乎意有所指。   钟季琛没接话。   方莹起身踱步过来,打量着他,缓缓继续:“时间对男人真是慷慨,我们刚认识时才十六岁,你那时很酷,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哪个女生被你看一眼都会激动半天,我那时……”她话锋一转,“她长得像我吗?”   钟季琛皱眉,“跟这没关系。”   方莹笑,“你想说‘真爱’是吗?”   “钟季琛,不管你是真爱还是恋.童.癖,你可以找任何一家的孩子,但决不能是我的女儿。我对不起你,害你当了六年便宜爹,但是我的女儿,她一点错没有,你休想再染指她。”   钟季琛面无表情,“你说完了?”   “我要见她。”   他说着就往楼梯方向走,方莹闪身挡在他面前,“我说不行。”   见他与她对视,目光平平,没有一点被刺伤或激怒的迹象,她带了些挑衅,“现在这里是我家。”   场面一时僵持。   直到另一个声音自方莹身后传来,“我在这里。”   钟季琛抬头,目光里立即涌入情绪。   方莹注意到他的变化,回过头,欲开口,钟浅看她一眼,眼神清淡,透着决绝。   方莹忍住。待人走到她身边,她盯了看钟浅一眼,似乎要说的话已经“说“了,随后抬步上楼。   只剩下两个人,客厅更显得空旷。   钟季琛一眼就看到她微微肿起的左脸颊,眉头蹙起,钟浅抢先开口:“出去说吧。”   两人往出走,走出房门,走在通往大门的碎石小路上,一前一后,步伐默契,却始终没人再开口。   一直走到大门处,钟季琛驻足,“我来就是看你一眼。”   “对不起。”钟浅说。   “为了什么?”   他又问一遍,“为什么说对不起?”   钟浅不看他,“所有的一切。”   他无声叹气,“浅浅,你没有对不起我,要说对不起也是该我说,可我不想说。”他略一停顿,“其实这样也好,你还小,该过正常一点的生活。记住,你没有做任何错事,不需要对任何人内疚。”   他走了。   钟浅目送着他车子离去。今天开的车是黑色奔驰,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那一次他去学校找到她,送她回来,就是这辆车。   一切都仿佛回归原位。   天色又暗了些。钟浅往回走。脚步忽然一顿,想起他刚才那句“可我不想说。”她说过同样的话,在这个位置。   她忽然捂住嘴,蹲下去。   不远的地方,方莹坐在露台,手握咖啡杯,看着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浅浅说过同样的话,第七章,最后一段。   假期快乐!! ☆、一秒的天堂   老板办公室亮着灯,林秘书幽怨地叹口气,把明天的工作也做了大半后,捶了捶肩背,起身去敲门。   钟季琛正埋头看一份文件,秘书自然知道文件内容,更知道这个东西并不急着用,于是委婉开口:“钟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钟季琛抬头,又低头看了眼腕表,九点过半,不觉一怔,有些歉意道,“没事了,你可以下班了。”   “您也早点休息吧。”   “我……再看一会儿。”   林秘书还想劝一句,可是见他又低下头,翻起文件,也只好作罢。工作多年她早就了解,有人是天生工作狂,也有人用工作来治愈生活中的伤。   钟季琛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   一进门就皱起眉头,拖鞋东一只,西——他找了半天才在客厅沙发边看到另一只。他随口骂了句,小死猫。   他去洗澡。热水冲刷身体时,还愤愤地想,真是名字起坏了,果然胡闹。又想多亏没叫“捅破天”,否则还不得把他这房子给拆了?   洗完澡一推门,差点踩上什么东西。低头一瞧,果然又是它。小死猫“喵”的一声,跳到一边去。听说猫这种东西对水流声有独特偏好,所以常会在主人洗澡时守在浴室门口,不过在钟季琛看来,这就是变态,偷窥狂。   他这样想着时,脚下就不客气地踢它一下。   胡闹刚来的时候,每逢闯了祸,钟季琛都会吼它,吓得它落荒而逃,可是时间长了发现这位新主人并不真动气,于是也变得皮起来。因此,对于刚才钟季琛这一脚,它只当做是跟它闹着玩。   它一跃而起,攀上沙发,又一跃,跳上茶几,然后……   啪一声,花瓶掉了。   这几天摆的是蓝色风信子,花朵惨兮兮地扣在地上,水洒出来,迅速渗进地毯里。胡闹立即抬头,观察主人神色。   只见主人站在那,看着地上的花,似乎没什么反应,又似乎在酝酿怒气,它噌地跳下茶几,遁逃。   钟季琛叹口气。   走过去捡起花和花瓶,收拾残局。心里奇怪,那么乖巧的人怎么养出这么顽劣的猫来。她从小就乖,连他父母那么严苛的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她,钟季琛不由又叹一声,她还没一只猫任性。   收拾好花,他又犯了烟瘾,从茶几上抓起烟盒,里面只剩一支。最近烟抽得有点凶。如果她知道,肯定会阻止……他不觉苦笑。   吐出第一口烟雾时,他的思绪也飘向远方。   飘回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他在书房办公。门被推开,溜进一只小生物,小手搭在桌沿上,个子太小,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奶声奶气说:“爸爸,我想吃糖。”   他移动着鼠标,眼睛不离显示器,“那就吃呗。”   “盒子在柜子里,我够不着。”   “那是你奶奶不让你多吃。”   大眼睛乌溜溜转一圈,落在他夹着烟的右手上,“奶奶也不让你抽烟。”   等了两秒没反应,“我告诉奶奶去。”她说完转身就跑。   “回来。”   烟头掐灭,他起身出门,片刻回来把两颗奶糖塞进她小手里,“牙坏了别怪我。”   小丫头心满意足地跑出去。   他坐回椅子里,桌上巡视一圈,冲门口大声喊,“钟浅,我烟呢?”   喉间一股辛辣强行结束回忆。   钟季琛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新手抽第一口时那般不适,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咳,想找点水,可是手边连个杯子都没有。索性放任咳下去。   终于停止时,他靠着沙发喘息,抬手一抹脸,眼角居然有湿意。   他不觉一愣,随即想,一定是烟呛的。   同一时间,钟浅也未能入眠。   秦雪的乐队开始在酒吧唱歌。今晚是第一场,钟浅和小歌还有班上几个同学去捧场,秦雪唱了几首劲爆摇滚后,忽然风格一变,来了一首怀旧慢歌。听到第一句时,钟浅的心就剧烈抽搐一下。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地滑落,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   回家的一路上,那旋律还在耳边徘徊。   家里很安静,方莹约会尚未归来。   自然还是和林源。   看两个人无论是电话里还是见面时的亲热样子,钟浅不禁怀疑,在美国时接到那通电话之前,他们是否真的吵过架。   回到房间,习惯性从窗口望下去,再也看不到秋千。   刚搬回家时方莹就找人拆了它,像是某种隐喻。现在那个位置上栽了一丛不知是什么花,和花园里其他地方浑然一色。   天气渐热。钟浅心里又有股莫名的燥热,开了一罐可乐喝,然后洗澡上床睡觉。辗转反侧间,又想起歌里唱的“爱情如此地折磨,究竟是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他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好。   他对她更没有多好。   记得她四岁那年,他带她爬山。是的,四岁,爬山。他身上背着很重的相机,于是就不能再背她。他机智地找了根绳子,一头绑在她腰上,一头牵在他手里……   本地郊外的一座小山头,倒是没有多险峻,但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也相当于珠峰了。累也不敢说,因为某人会答:累?那下回别喊着要跟来。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到了山顶,他举着相机拍树拍鸟拍小虫子忙得不亦乐乎,她呢,他终于想起她的存在,回头一瞧——   小人儿站在比自己还高的灌木丛边,树上缀满了不知名的小红果,她正摘了往嘴里送……   小果子亮晶晶甚是喜人,但他不知有毒没毒。一问居然吃了十几个,让她吐出来,她吐不出,他拎起她的脚踝拍她后背她哇哇大叫还是吐不出,他走了一圈回来把手指伸进她嘴巴里搅几下,问还吐不出来?她摇头。   他说我刚看到一只狗,然后又看到一坨狗的便便……   她边哭边吐,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吐完了累得趴在地上,用仅有的力气控诉,“爸爸坏,爸爸是坏人。”   他终于流露出一微米的内疚,好声好气道,“以后别跟我出来了。”   然后她哭得更响了。   钟浅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看吧,他对她一点都不好。   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自然状态不佳。   上课时还能专注听讲,下了课就在座位上撑着脸发呆。忽然听到一阵嘘声,钟浅感觉到嘘声和目光似乎聚焦在自己身上,正纳闷,就见一男生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到她桌前。把一只信封轻轻放到她面前。   她呆呆抬头,那男生个子很高,有一张清秀的脸,来自隔壁班的隔壁班,写得一手好诗。男生脸上带着羞涩,放下东西,一言未发,又在一阵嘘声中离去。   钟浅低头,眼底忽然一热。   白净的信封上,别着一朵风干压平的小苍兰。白色的花瓣,隐约可闻淡淡的花香。她忽然想,如果她爱上的是这样一个男孩,是不是就会容易许多。   这一次没有情诗。只有一张话剧票和一张对折的便签。   还是张扬而不失隽秀的黑色钢笔字:“钟浅你好,这部话剧我看过几次,还不错,适合失恋的人看。别误会,我没有刺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这种表情太明显,而我对这个,太熟悉。”   放学后图书馆一角,钟浅看着简短几行字,热泪汹涌。   次日周六。钟浅坐在某剧院的观众席里。   人不多。扫一眼,并没有那个男生的影子。钟浅心里不由对他多了些敬佩,还有种基于同病相怜和被理解的感动。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种形式的表演。   但是很快就被吸引住。演员的表演有张力,台词凝练深刻,即便不能完全领会剧情也不影响感动。尤其是主题曲,“你是我冰冷的啤酒,是我温暖的手套,带着太阳□□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每一句,都擦过她的心坎,丝丝的疼。   结束时,观众陆续离开,钟浅却坐在位子上没动。许志明说的没错,这部剧,的确很适合她看,她抽出最后一张面纸,轻轻擦脸。   工作人员开始清理舞台,很有素质的不影响到她。   许久后,钟浅起身,一回头,才发现观众席里还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没离开。而那个人,是她也认识的。那人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被她撞上时,来不及收回,有一瞬间的怪异。   沈琪今天没戏要拍,正好来看场话剧,学习一下表演技巧。没想到竟遇上了意外的人。   钟浅拎起背包,经过沈琪座位时,听到她自语般说:“怪不得,你第一次见我时有那么大的敌意。”   钟浅脚步一顿,看向她:“什么意思?”   沈琪自觉失言,立即起身,淡然道:“没什么意思,看完演出随便感慨一句罢了。”说完戴上墨镜,提着手袋离开。   钟浅看着她极力低调却仍步步生姿的背影,不觉蹙眉。   沈琪离开剧院后,又在旁边的商场逛了逛,跟朋友见面吃了饭,傍晚时分驱车回自己的小别墅。   停好车,刚走到门前,门侧一人多高的盆栽后闪出一人。吓得她后退一步,险些叫出来。   钟浅站定,开门见山地问,“是你做的?”   沈琪一怔,目光闪了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钟浅视线往不远处车道随意一扫,“你是想在这里说,还是进去?”   沈琪用密码打开门,还没等做好心理建设,钟浅再次开口:“照片是你寄的。”这一次已经是肯定语气。   “本来我还只是猜测,看了你的反应就能肯定了,看来你的演技也不过如此。”她说着话径自走向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坦然地看着微微惊诧的沈琪。   对于照片一事,方莹自然是没头绪。   但是钟浅暗自琢磨过。   她和钟季琛刚刚开始没多久,行事也都很低调谨慎,即便被人认出,两人表面关系摆在那,也不会往别处想。她曾怀疑过秦岳。直到今天沈琪那句话,点醒她。她稍作回忆,上网查了那天在烤肉店瞥见的某个女演员的近况,刚好是和沈琪在拍一部戏。   事已至此,沈琪索性不再掩饰。   她嘲讽一笑,“没错是我。你们既然做得出,就别怕别人揭露。如果我把这个寄给媒体,或者上传网络,你现在就不只是单单失个恋了。”   钟浅心里微微刺痛,脸上没有流露,追问道:“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或者你可以寄给钟季琛,从他那里再捞一笔。”   沈琪没接话,眼里闪过一抹痛楚。   钟浅立即明白。   无需多言,女人的嫉妒心啊。   这一点,恐怕连钟季琛都没有预计到。   她记得自己的来意,于是伸出手,“拿出来。”   沈琪面露不解。   “照片的备份,你肯定留了,恐怕还不止一份。”   “交出来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钟浅完全是一副老到的谈判语气,“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他这个人,你应该也了解一些。”最后一句话,生生让她又刺痛一下。   其实沈琪在寄出照片后就有些后悔了。   平心而论,这不是她该插手的事。但很多时候,理智和情感很难剥离清楚。就像在车库目睹那一幕后,她次日就联络了一个相熟的私家侦探。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刚跟了钟季琛时,她就找人调查过,看是否还有和自己一样身份的存在。结果是没有。她因此对他生出几分好感,致命的好感。   嫉妒和不甘驱使她做出一个又一个不理性决定。如今——   沈琪稍作思量,便转身回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枚小巧的闪盘。“只有这一份,你爱信不信。我没那么无聊。”   在钟浅接过闪盘后,沈琪又补充一句,“我没有想害他的意思。”   钟浅攥紧手心里的小小物件,开门前手一顿,转过身,看着沈琪说:“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把你那些不堪的想法收起来。”   说完在沈琪吃惊的目光下,推门离去。   直到走上车道,钟浅才呼出一口气。   天知道,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走进那一扇门。来到这里之前,有关他们的一切都是抽象的,哪怕是三年,也只是个数字。进门的瞬间,看到门口的脚垫,一个念头不合时宜的跳出来:他曾多少次踩着这个,走进这里。   沈琪嫉妒她,能得到那个人的感情。却不知自己也嫉妒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话剧是《恋爱的犀牛》,文案那几句话也是改编自此。 ☆、一秒的天堂     正在饭局应酬的钟季琛并不知道,有人已为他处理掉安全隐患。   今晚宴请的是某银行和政.府部门的领导,席间两位年轻女员工给各位老总敬酒,银行老总开玩笑说,“钟总年轻有为,重要的是还是单身,你们努努力,所谓才子配佳人,都有机会嘛。”   姑娘们再看过来时,眼里秋波一片。不论真假,都极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也满足了观众的八卦心。   提到饭后的节目,众领导齐摆手,非常时期,一切娱乐活动取消。   钟季琛率部下恭送各位领导上车时,其中一姑娘有意落后两步,站他身边,语气遗憾道:“还真想听听钟总唱歌是什么样的呢。”   钟季琛眉头一挑,“好奇?”   姑娘眼睛亮亮的,点头,“我觉得有可能不在调儿上。”   见他似有疑惑,姑娘莞尔一笑,“人总得有点儿缺点吧。”   钟季琛心说好直白,嘴上应道:“的确,不过我可不止这一个缺点。”   陪同出席的一位高管姓李,四十来岁,跟钟季琛不见外,事后多说几句,“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你知道她舅舅是谁吗?X副市长,她自己是国外名校高材生,学金融的,在银行也就是锻炼两年,以后啊……”   “您跟我说这个,是让我溜须她吗?”   “不用你溜须她,人家这不是上赶着你吗?我听说董事长最近可正给你物色人选呢,要我说啊,与其找一个家大业大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不如找这种,聪明乖巧、各方面也不差的,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小清新’吗?”   钟季琛没接茬。   就在对方以为触了他逆鳞时,他忽然自语般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老李被他问得一愣,就听他继续,“钱,权,名望,这些我都有,干嘛还要找一个有这些的女人,难道不是该找一个有着我没有的东西的人吗?”   对方一愣,“那你缺什么啊?”   钟季琛没答,无声一叹。   回家时,小猫守在门口。这个小畜生,典型的有奶就是娘。吃了他一个月的进口猫粮,就开始对他各种谄媚了。钟季琛不屑骂一句,贱猫。   他冲过澡后,突发奇想,觉得这只小贱猫也该洗一洗,于是就拎进浴室。原来还是只小公猫。他立即想起当初,钟浅居然把它放在胸口……于是看它更加不顺眼了。   小家伙平时享受专业洗浴,被他生疏动作搞得很恐慌,各种扑腾,弄得他一身水。他愤愤地想,淹死你算了。   转念又想,钟浅会跟他拼命吧。那样倒也不错。   稍不留神,湿漉漉的猫“噌”地从他手里跳出去,凄厉叫着跑掉。他追了会儿也就懒得管了,自己去睡觉。   第二天钟季琛一醒来,发现小猫生病了。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你的猫要死了。要不要过来跟它告别?   还没等发送出去,门开了,医生如释重负,“没事了,打了一针,回去好好养。以后洗了澡记得用暖风吹干。”   护士给小猫裹了毛巾放进篮子里,只见毛巾不见猫。他用手指戳了戳小猫毛茸茸的脑门,心蓦地柔软了一下。   回去路上,钟季琛开着车,副驾座放着装猫的篮子。   不由想起老李那句问话,那你缺什么呢?   他心说,我大概是,缺猫吧。   就在小猫胡闹生病时,钟浅也感觉身体不适。   早餐桌上,她吃了几口就放下,阿姨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她摇头:“吃不下,有点恶心。”   立即迎来方莹的炯炯目光。   钟浅不客气道:“您那是什么眼神?该不会是以为我有了吧?”   方莹掩饰地擦擦嘴,“口没遮拦的,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   “我知道,明天就去。”   隔日一早去医院,空腹做了几项检查,诊断结果是胃神经官能症,由焦虑或抑郁等情绪或压力引起。医生开了药,并叮嘱要放松,保持好心情,走出医院时,钟浅自嘲地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吧?   回去路上,又接到另一位医生的电话,心理医生。   钟浅不解:“不是已经都结束了?”   “谁说的?你好了么?”   钟浅一滞,心说没好,好像更坏了。   “我可是收了全部疗程的钱,你不来,难道要我把钱退回去么,这可比要了我的命还难。”   等钟浅时隔多日再次坐到聂微言面前时,他一脸认真说:“你瘦了啊。”说完翻开她的资料,“看来上次的方案不奏效,我们再换一个。”   钟浅接过:“你陪我聊聊天吧。”   “有些事,我本来想一个人慢慢消化,但是好像不行,憋在心里久了会变成别的病爆发出来。”   当晚,钟季琛正喂猫时,接到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你利用我!”   “你对钟浅的情况有所隐瞒,你根本没说是你先对她动了心,还亲了她。”   钟季琛拿着电话起身,走到窗前,“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跟你汇报。”   聂微言嗤笑,“是你亲手把她拉入这种禁忌的漩涡。你带她来做咨询,目的不是治好她,而是确认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你对吧?现在是把她又往深推了一步。”   钟季琛脸颊动了动,“她还好吗?”   “客户隐私,属保密范畴。不过你放心,我会对她负责,治好她的病,”聂微言说完似乎不解气,补一句,“让她忘了你。”   钟季琛笑一下,“那样最好。不过在我看来,治得好的是心病,治不好的才是爱情。”   转眼进入六月,北方正式步入夏季,也迎来钟浅的生日。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的十六岁,终于结束。   生日前夕,方莹问过她喜欢什么颜色,她随口答了个红色,生日前一天,见到自己的礼物,停在门前,一辆红色玛莎拉蒂。   方莹还给她办了个party,以前她的生日都很简单,跟家人去酒店吃一顿,再和朋友去哪玩玩。方莹说,十七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方莹特意给钟浅定制了几套裙子,邀请了她全班同学,还请了秦雪的乐队现场表演,Party有声有色有面子。礼物堆成小山,在客厅一角闪闪发光。   楼下最热闹的时候,钟浅悄悄回到楼上房间。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白色蕾丝裙,偏复古款式,胸口小露,头发又长了些,发尾处烫了微卷,头顶一圈细致的发辫,显得五官更精致。方莹送她一套钻石饰品,她只挑了一串手链戴。   她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所以打算用手机自拍一张。   拍完照,又想起一事。   拉开床头抽屉,拿出一个绒布小袋子,从中取出一枚铂金指环。这是她在美国仅有的半天闲暇在街边小店淘来的。指环样式简单,但是内有乾坤。   她把指环套在无名指上,轻轻摩挲。   天亮时,楼上楼下已被收拾干净。   钟浅坐在露台椅子里喝着茶。看着方莹的车子驶进大门,昨晚她只是开始时亮相一下,就把空间留给年轻人。善解人意的漂亮妈妈,赢得无数好评。   “我十七岁的生日,是在乡下过的。”   方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了些晨间的清凉,“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生人,大着肚子,脚肿的像馒头,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穿不进去。”   “就是这样,我还要感激,因为钟季琛说会跟我结婚,会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名有份,不然,我爸大概会把我逐出家门……”   “你问十七岁有什么不同?这就是不同。”   “我不想让你的十七岁过的跟我一样,丑陋,卑微,从此以后只能依赖一个男人。”   “你这几个月都过得不开心,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也怨我。可是钟浅,几个月跟几年、一辈子比起来,短的可以忽略不计。”   方莹说完,转身回房。   钟浅又坐了许久,也起身离开。   小方厅里,方莹换了一套瑜伽服,开始每日必不可缺的晨练。也许该归功于林源的专业指导,她现在不管怎么玩,都不会熬夜,更不会忽视健身塑形。   看着妈妈肢体柔韧伸展,脸上气血饱满。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到一点岁月的痕迹。钟浅忽然问:“其实那天,你是故意那样的吧?”   方莹动作一顿,“怎么?”   “你突然一个电话把我叫去,还选在天台那种地方,用激烈的言辞刺激我,不给我一点犹豫的余地,你每一步都算好了的。”   方莹动作依旧,“所以呢,你现在知道了,打算回头去找他了?”   钟浅摇头,“不,我当时就猜到了。”   “但是你的确喝了酒,而且人在冲动下容易失去理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敢去赌。”   钟浅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新信息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她大致浏览一遍,心想这样也好。不过还是觉得这人有点小气,胸襟不够,转念又想,不会是压根就给忘了吧……正要放回去,有来电。   是秦岳。   他说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还说要送就送点特别的,他最珍贵的东西。   钟浅被他调戏过一回,不会再多想,直接问,“是时间么?”   下午,某公园。   周末人多,花也多,走哪都是花团锦簇,喜气洋洋,除了一家子带小孩的,就是一对对情侣,他们俩在别人眼里应该也属于后者。   秦岳今天穿了件白衬衣,深色牛仔裤,戴着墨镜时跟明星下凡似的,墨镜一摘又干净清爽得像个大学生,对此他解释,“多少年没跟女孩逛公园压马路了,还真有点怀念,正好重温一下青春的感觉。”   路过各种吃食或小玩意摊子时,秦岳问她要不要,钟浅摇头,他继续感慨,“如果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们男人得省多少钱。”   正说着,就见钟情脚步停住,他回头望去,没什么特别的呀。   哦,有个卖气球的。   一个小孩子正央着大人买,气球有各种动物造型还有什么小星星之类的,秦岳心说,这姑娘这口味还真独特,人却走到她身边,低头问:“喜欢?”   钟浅没答。   他径直过去问小贩,“这一共多少个?有一百吗?”   钟浅立即想起小白兔买小面包的故事,觉得这人是找抽呢,结果秦岳居然掏出几张红票子,全包了。钱也不用找,冲着她往身后豪气一指,“都是咱们的。”   钟浅无语,“这么多,怎么拿啊?”   秦岳一笑,从小贩手里接过两个心形气球,递到她手里,语气温柔道:“能都让你拿着么,我像是那么不体贴的男人么?”   话音刚落,钟浅惊呼,在秦岳身后,十几个气球飘起来,缓缓升至半空。   她看向他,他耸肩。   百十来个气球陆续被放飞,无疑成了一道景观。引得无数人仰望,发出惊奇或羡慕的嘘声。   钟浅也仰着头,看着各色各式气球飘浮在湛蓝天空中,俨如一个梦幻世界。又看着它们一点点分散,飘远,仿佛飞向各自的归宿……   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男声:“感动吧?”   她收回心神,点头。   “你看你害我受伤,还对我不闻不问,我呢,不但不追究,还花心思哄你开心,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钟浅被他说得有点理亏,“谢谢你。”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忽然要对我这么好?”   秦岳长叹一声,“因为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以后念念不忘呗。”   钟浅笑。   秦岳一挑眉,“不信?”他啧啧两声,“那就当少爷我乐善好施,有钱任性好了。”   “这个理由我接受。”   两人继续慢悠悠往前走,秦岳换了副正经语气:“我听秦雪说,你最近情绪低迷,我猜是因为你爸妈刚离婚就要再婚吧,其实这种事儿就得看开……”   钟浅脚步一停,缓缓扭头,“谁再婚?”   “你不知道?你爸最近正被某千金高调追求,圈子里都传开了,照这架势,结婚也就今年之内的事儿。”   钟浅对自己说,忍住,忍住,这才生生逼退泪意。   可喉咙仍是瞬间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反复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于眼下情形,钟季琛也是始料未及。   真是人不可貌相。老李口中的“小清新”居然如此凶猛。这姑娘姓江名心亭,他也是事后才得知她的全名,而且还是想忘都忘不了。   因为自那次饭局后,江姑娘利用职务之便,一个劲儿往钟氏跑,人也伶俐,总能找到各种合适理由面见他。逮着合适机会干脆表白:“只要你还没结婚,即便是有交往对象,我也可以和她公平竞争。”   钟季琛当时特别想说,其实我是变态,我喜欢自己的……   公务本来就繁多,又每天斗智斗勇的,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这一晚到家时,小贱猫居然没等在门口。   他再往前走,不由愣住。   客厅沙发上,悠然坐着两位“客人”,一位雍容贵气,眉目和善,另一位精神矍铄,五官与他有几分神似,看过来时习惯性地眉头一拧,透着那种长年累积下来的不满和研判。   钟季琛平静开口:“你们二老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两章了,下章见面,没有痛苦的分离时刻,就没有重逢时的亲热。。   下章更新时间:初十前。 ☆、一秒的天堂   钟父把手里不知什么文件往茶几上一扔,语气不悦地反问:“我们不该来?”   接着“哼”了一声:“再不回来看看,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老头儿脾气一向火爆,此番更是来者不善。   钟母赶紧打圆场,“听说最近事情多,你爸不放心,回来帮你把把关。”待钟季琛走到近前,她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半年不见,又瘦了。”   钟季琛摸摸脸颊,“还好吧。”   “一个人过日子就是不行。”钟母感慨一句,优雅起身,“我去给你们煮点夜宵,正好你爸要跟你谈公事。”   冰箱里的内容还算丰富,老太太颇感欣慰,却不知道这改变来自何人。在厨房忙碌时,还偶尔能听到来自书房的咆哮,她无奈地摇头。   过了不多时,钟季琛进来,走到母亲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这是年少时保留的为数不多的亲昵举动,“简单做点就好,我不太饿。”   钟母笑着拍拍他手背,说起另一件事:“我给浅浅带了生日礼物,找时间叫她过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钟季琛手一僵,悄悄收回。   隔了会儿,他开口:“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对你们讲。”   “钟浅她,不是我的孩子。”   钟母脸上笑意立即退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钟季琛心狠狠疼了一下,解释道:“当年出了点意外,方莹她也不知情。”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身后传来重重一哼,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钟父背着手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嘴角下撇。“还能什么时候?肯定是十年前闹离婚那次。”老头儿笃定道。   钟季琛无言。   钟父重重呼吸几下,似乎有许多话,最后只是用手点了点儿子,“笑话。你就是个笑话。”说完转身就走。   钟母却面色发白,身子晃了一晃,钟季琛忙扶住。   老太太却强自镇定,“我没事,让我缓缓。”   钟季琛陷入水深火热中。   连家里的“池鱼”都被殃及。那日后来,钟父仍是又发了火,骂他胡闹。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小东西,眼睛滴溜溜与他对视。   老头儿吓一跳,瞪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一只猫。还是一只小得可笑的猫。顿时更气,骂道:“玩物丧志。”   家事和公事搅在一起,纠缠了几日,战火又引到提过无数遍的问题上,结婚。准确说是再婚。   见钟季琛一脸木然,老头儿气咻咻道:“折腾了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以后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钟季琛心里烦躁得很,出言不逊道:“我不是你们的种马。”   摔门离去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好熟悉。   十七岁的他就是如此,他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改变。这些年的沉稳持重,斯文绅士,不过是一种假象。因为他做错事,有内疚,又因为责任需要,他不得不换上另一副性情,另一副面孔。   按照以前的脾气,接下来他会去飙车,会不管不顾地“失踪”几天,可是当他走到外面,感受到温暖阳光和煦夏风时,却忽然想念一个人。   非常非常非常的想。   他掏出手机,按键时一颗心急切得要飞出来。   听到的却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钟浅此刻的心情是,既紧张,又亢奋,还有一种赴死般的凛然。   风大,噪音也大,近在咫尺讲话都要用吼的,有人喊:“准备好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比了个OK手势。   此时的她全副武装,坐在直升机内,机舱只有三个人,同样全副武装的秦岳和一个女教练。而她即将开始一项极限运动——跳伞。   钟浅跳的是双人伞,由教练带着,纵身一跃的同时,她失声尖叫。   当然又是秦岳的点子,而她曾在节目中看过别人跳伞,也想着将来要尝试一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的她正需要这种极致的刺激。   身体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死亡般的恐惧,往往带来死亡般的快感。人飘荡在天与地之间,似乎也就飘荡在生与死之间。   在不远处的秦岳姿态很自在,像是比划着跟她大喊什么,她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就这样死了……   耳边忽然很吵,有人跟她嚷什么,仔细辨认,原来是教练提醒她该打开降落伞了。她却没有反应。   余光可见秦岳的伞已打开,像那日的气球一般绽放在蓝天下,而她则依然极速下降,就在教练提醒已到极限高度时,她拉动装置,同时用尽全力大声喊了三个字。   事后,秦岳严厉批评钟浅,“真是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你这么敢玩,简直是个小疯子。”   她淡然地靠在椅子里喝水。刚才那竭力一吼,差点让她失声。   秦岳忽地一笑,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刚才还真勇敢,尤其是那股不怕死的劲头,太他妈帅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迎来钟浅警觉的视线,他无所谓道:“就当这是种比喻好了。”   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被汗水打湿得发亮的短发,钟浅忽然明白,为什么最近每次他约她出来她都没拒绝,因为他在某个不管不顾的时刻,尤其是刚刚运动完的样子,有点像那个人。   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眼底忽然一热,似乎补水补过头了。   钟季琛毕竟不是十七岁,即将有两个十七岁。偶尔肆意妄为一下,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现实就是眼下这情景。   这一回换钟母上阵,手持iPad,手指轻轻一点,屏幕上的脸就换成另一张。除了正面照全身照,还附详细身家背景介绍。她再适时给一两句点评。   钟季琛木然地看着,最后一张,认识,江心亭。   钟母笑了。   钟季琛却暗暗蹙眉。他也是这两日才得知,集团内部居然悄悄传开,江小姐就是下一任老板娘,还有什么好事将近。流言这东西,最是容易,如果有人加以引导,更是会迅速呈现燎原之势。   他抚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这背后的人,姓江的肯定有份,估计还有他亲爹。   忽然觉得没意思。特没劲。   钟母放下iPad,“怎么样,表个态?”   钟季琛往沙发一靠,“说实话,没一个顺眼的。”   “如果非要找一个来生钟家继承人,不如抓阄。”母亲果然变脸,他心想我还没说下句呢,跟我爸去生。   在钟母下一轮温柔轰炸之前,他看一眼腕表,“哎呦,我飞机快到点了。有事儿回来再说吧。”说完起身,行李箱立在门口等着他。   治得好的是心病,治不好的是……那就继续治吧。   这样想着时,钟浅走在古意盎然的街道上,两侧建筑独具民族特色,她身上也穿着白色刺绣短衫和扎染的长裙。   没错,她又任性地“出走”了。温暖一世的小王子曾说:“有些事,流浪过才会懂。”反正她也不差钱,课业也不吃紧,就找个风景宜人人文丰富的地方流浪吧。   这一次还有两个小伙伴。抱着一堆装小吃的袋子、还能腾出只手往嘴里喂的小歌,边走边摆弄着刚买的葫芦丝试着吹两下的秦雪。   同一场旅行,各有各的意义。   忽然听到钟声,钟浅抬头。   她现在像是入了魔障,凡是跟某人沾点边儿的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原来前方就是一座天主教堂。   钟浅循声走过去。   这座教堂极为特别,飞檐斗拱,彩绘精致,除了那枚标志性的十字架,完全是中国风。这样也可以?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等她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时,那俩人已不知逛到哪里去,她巡视四周,试图在人群中找一找,目光却忽然一滞。   心里说不可能,可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人太多,拐了个街角就跟丢了。   也许根本就是她看错了,正失落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在找谁?“   钟浅如遭雷击,麻木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   两人之间人影穿行,人语声声,却像瞬间被按下定格消音键,全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背景。钟浅感觉到眼底酸涩,喉咙发堵。   看到对面的男人抬脚,她忽然出声:“你别过来。”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跑。   她抓着裙摆,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全力奔跑,穿过不记得几条街巷。已经顾不得秦雪她们,她心乱如麻,又异常空荡。跑不动了,就靠在一座宅院的围墙喘气,闭上眼,感觉到泪水蜿蜒流下。   似乎听到脚步声。她不敢睁眼。   直到那个声音问:“跑什么?”   她睁眼,人几乎被罩在阴影里。   她与他对视,轻声反问,“你追什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低地答:“我在找我的心。”   说完伸手,为她擦泪,越擦越多,擦了许久。然后舒口气,低下头,与她的额头相抵。半晌,才低声说,“你穿这裙子很好看。”   钟浅“呜”的一声哭出来。   她右手握成拳头往他身上砸,一下下砸在他腰侧,砸了十来后被他捉住手,紧紧包在掌心。她又用左手砸,砸他另一侧的腰……   半小时后,钟浅仰头,看着旧旧的小客栈,一脸的难以置信。   两人牵着手。从刚才一直没分开。   “怎么住这里?”   钟季琛笑笑,“以前跟同学来玩时,就住过这。”   木质楼梯年代久了,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楼梯窄,他让她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照应。钟浅忽然停下,转过身。   两人身高几乎持平。   光线从小小的窗子投射进来一条,正好落在他脸上,他皱着眉用手去挡,钟浅觉得这动作好可爱,忽然想亲亲他。   于是,就亲了。   钟季琛开始还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无比投入,从浅啄到深吻,从温柔到激烈,跌跌撞撞进了房间,钟浅被压在门板上,承接着他的汹涌热情,伸手环住他脖子。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见到他那一刹那,就像多米诺骨牌,轻轻一碰,悉数倒塌。   她回应他的吻,抓着他的短发,感受着他硬实戳手的发丝,这才是她喜欢的,她爱的。   腰间一热,她浑浑噩噩地反应过来,是他的手。掌心温热,指腹比她的肌肤要粗糙一些,轻轻摩挲时,陌生而刺激的触感让她哼了一声。   他撤出,却被她按住。   那手带着力道揉了几下她的细腰,沿着腰线向上,引起一串串火花般的颤.栗后,罩住她左胸。隔着内.衣,依然能感受到掌心的炙.热。她有点怕,又有点渴望。   他的唇游弋在她侧脸,唇滚烫,呼吸也滚烫。他的一切都很烫。如同一只不折不扣的火炉,炙烤着她。感觉到他的五指收拢时,她觉得自己要化了。   实际上却是僵了。   时间短暂定格后,他咬了下她的唇,同时收回手,捏捏她鼻子。   “脸都哭花了,去洗洗。”   作者有话要说:   ☆、一秒的天堂   钟浅脸没花,但眼睛却是真的又红又肿,用冷水拍了半天还是不行。还是钟季琛找来冰块装布袋里,帮她敷眼。“怎么这么多眼泪,是不是把人身体里那百分之七十的水分都变成泪了?”   他坐长沙发上,钟浅枕着他的腿,闭着眼享受着细致的清凉,懒懒地答:“因为我是一棵草。上辈子受你滴水之恩,这辈子涌泉回报。”   “说什么?听不懂。”   “文盲。”   鼻子又被他捏一下,她夸张地揉一揉,问:“你喜欢我的鼻子?”   “嗯。”   “你是因为喜欢我的鼻子才喜欢我的吗?”   “大概是。”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你什么?”   “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哪儿都喜欢。”   某人答得大言不惭。钟浅咯咯笑起来,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小腿跟着晃啊晃,她伸手捏他脸,“比古城墙还要厚的脸皮,叹为观止。”   敷了一会儿冰,脑子也清醒了些,她这才想起挎包里的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秦雪和小歌。她发了一条信息,说要自己逛逛,让她们不用担心。想了想,加上“晚上见”。然后关机。   又要来钟季琛的手机,问:“可以吗?”   他点头,眼里只见宠溺。   她按了关机键,和她的并排放在旁边小桌上。冲他一扬下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一个人的。”   钟季琛笑。   他又想到那个问题。   爱这个词,太抽象。他缺的,他需要的,大概就是这份柔软。就像此刻她靠在他肩头的依赖姿态,就像绕在他指间一圈又一圈的发丝,就像他拥她入怀时胸腔里涌动的情绪,就是这种种的柔软让他置身天堂。   钟浅回去时天已黑。进门时语调轻快,“我回来啦。”   看到房间里的情形,却感觉到不对劲。   小歌和秦雪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仔细打量她后,秦雪脸色微变,连珠炮般开腔,“你还真是去逛了?心够大的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电话还关机,我们报了警,再不回来就要全城搜索了!”   钟浅愣,“我发了信息。”   “发信息?”秦雪瞪眼,“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被坏人绑了故意发的迷惑我们怎么办?”   钟浅意识到疏忽,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好了,人这不是回来了吗?”另一个声音加进来,钟浅这才看到窗边还立着一位,居然是秦岳。他脸上难得一见的严肃,手里夹着烟。   “你怎么来了?”   秦雪“哼”了一声。   秦岳没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只说:“没事就好。”又冲秦雪道:“我先回去了。”说完推门离去。   钟浅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秦雪恨铁不成钢道:“我哥是特意来陪你的。小公主不开心,玩出走,就有人傻乎乎的想当骑士!”   小歌看不下去,叫了秦雪一声,但眼里显然也是有些埋怨的。   秦岳房间在同一楼层。钟浅敲到第三下,门开了。   他已经换了浴袍,没刚才严肃,但依然有些冷淡:“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进门后,钟浅也不坐。“秦岳,这段时间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是有些话还是该先说明,”她顿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她说话时,秦岳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烟。   隔了会儿才表情一松,笑出声,“你想多了,不是说了吗,少爷我乐善好施。这次来,又不是冲你一个人,秦雪是我妹,我也不放心她。”   他看向她的眼光里多了几分轻佻,“再说,你这么小,什么都不能做,我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话虽然不太中听,但钟浅却是松了一口气。   转身离去时,却听秦岳又开口:“友情提示,这两天不要吃热的和辣的。”   钟浅心里一惊,差点就抬手摸嘴唇。   第二天,四人分成三路。   秦岳去会他在当地的朋友,秦雪去看白族歌舞表演,说是采风。钟浅和小歌去游苍山洱海。昨晚她主动跟她们和好,只是秦雪大概是替自家兄长不平,态度仍有些冷淡。   至于钟季琛,今天一早的航班去另一个城市,真正的公事。   昨天她听他说起最近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心知讲出来的也只是一部分,不由问:“累不累?”   他沉默了一下说:“以后我们只会很累,怕吗?”   走在山顶长长的栈道上时,钟浅回忆起这一幕。   她的确是还小,见识和心智都有限。可是成长就像这条上山的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判断,也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在四岁那年看他为了承担起责任而做出种种努力时,就懵懵懂懂地决定要像他一样勇敢。   爱情是什么?   也许,就是找到一个人,陪自己走一条长长的偶尔有曲折的栈道。即便他有时不在身边,因为心里有爱,就不寂寞,始终有信心,有力气。   她只知道,当她在空中极速下降时的设想,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那么她会遗憾。遗憾放弃了他。   几日后,钟浅终于和她的小猫团聚。   几个月过去,小家伙依然小小的一只,捧在手里毛茸茸,热乎乎。胡闹还记得她,各种热情,各种舔,钟浅疼爱得用脸颊贴它脑袋,亲了又亲。   钟季琛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抢过去丢到一边,大有代劳之势。还忍不住问:“这么想它,当初为什么不带走?”   钟浅笑着说:“因为我觉得你更需要它啊。”   他心中微震。虽然在小猫生病那次,摸着它的小脑门的时候就猜到,但是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格外的触动。在你眼中应该是被呵护的那个,默默的用她的方式呵护你。   而此刻钟浅正全然放松,不禁想起另一笔账,嘟嘴说:“我过生日,你连一句祝福都没有。哼。”   钟季琛难得的一脸深情,“因为想当面跟你说。”   她眼波一横,“现在说吧。”   没等他开口,她伸出一根指头挡住他嘴巴,“等等,一遍不行,要一百遍。”见他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状,她眼睛一眯:“不愿意?”   钟季琛点头,又摇头。逗得她笑起来,认真宣布规则:“从今天开始,每天说一遍,忘了要罚的,惩罚措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眼珠一转,又说:“那……礼物总该有吧?”   钟季琛抓起被丢到一边的胡闹,“这个怎么样?”   小猫无辜地叫一声,钟浅一脸鄙视。   “真要送的话,我要一只大猫。”   “然后给它起个名字叫琛琛。”   他故意问:“哪个琛啊?”   “就你名字里那个。”   这一晚,钟浅又被小歌拉去酒吧,给秦雪捧场,当然真正目的是为了缓和关系。俩人还准备了花,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摆在身边煞是引人注目。也许更引人注目的是两张青春十足的与这个环境有些不搭调的脸孔。   于是,问题就来了。   钟浅正投入地听着秦雪的烟嗓儿版《甜蜜蜜》,想着自己的甜蜜蜜的小心事的时候,身边一沉,一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坐了下来。   男人一开口直喷酒气:“两位妹妹想喝什么酒,哥请你们。”   他说话时眼睛直勾勾落在钟浅脸上,她和小歌对望一眼,就要起身,男人一把拉住她胳膊,语气无赖道:“别走啊,不给哥面子是不是?”   钟浅冷声道:“我们要喝的酒你请不起。”她用力甩手臂,可是这家伙的手跟钢筋铁铸般,纹丝不动。   男人得意:“只要你报出名字,哥有的是……”钱字只发出一半,脸上哗地一凉,钟浅另一只手拿着空了的酒杯。男人一摸脸,“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他这么一吼,就见不远处的一桌,四五个人霍然起身。   钟浅刚抽出的手被他再次抓住,这一次用足力气,她疼得吸气,小歌见状,抱起玫瑰就往男人脸上砸,“再不放开我们就报警了。”   男人没防备,被玫瑰刺划破脸,怒极,手却不松,钟浅想踢他要害,却被他先发制人,手腕一翻,她惨叫一声,上身被按在桌上。   男人俯身下流地贴上她后背,嘴里骂咧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哥看上你是你运气,装什么装?”   小歌也被他赶过来的同伙制住,只有口头恐吓的份儿。   动静闹得这样大,周围人都看过来,却忌惮这几位,不敢管闲事。台上音乐戛然而止。秦雪冲在最前头,人没到手里啤酒瓶先挥过来,“他妈的敢动我姐们儿,活腻了是吧?”   男人的光脑门见了血,爆了句粗口,手下纷纷抄起家伙。   钟浅被救下来,但是几个学生对几个职业混混,很快就落了下风。尤其是秦雪,成为头号被攻击对象。她当初为了低调没报过家门,此时冲着酒保喊报警,这家伙抓起手机,一听混混喊了句:“谁他妈敢报警老子给他开瓢!”立即就怂了。   然而,就在秦雪几人除了她都挂了彩,又高又帅的键盘手也为了护着她即将被酒瓶呼上脸时——   手握酒瓶的混混忽然惨叫一声,身子被踢飞到一边去。在他身后,一男子如从天降般,身材高大健硕,往那一站就威慑力十足。就见他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手腕,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后旋踢,撂倒另一个正打人的混混。   众人一时傻眼,钟浅更是一愣,这人她认识。   方莹的男友,林源。   她想起方莹曾提过,林源是跆拳道黑带级别。就在他表演般陆续撂倒所有混混,引得声声叫好时,门外传来警笛声。   一小时后,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   秦雪家里打了招呼,做笔录时没留下几个女生的名字。那几个混混是派出所常客,因公共场所滋事伤人被拘留。林源查看了下钟浅的手臂,说没伤到筋骨回去擦点药油就可以,但保险起见还是送她去医院看看。   钟浅摇摇头,跟他道谢。   出于某种心理,她对这个人一直心存抵触,他越是对方莹温柔体贴,对她会来事儿,她就越警惕排斥。所以此时,她除了感激还生出几分歉意。   林源开车送钟浅回去,钟浅请他再帮个忙,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妈,他点头,说理解,笑了下又说:“其实你们母女俩还都挺关心对方的。”   说完意识到这话不对,立即转移话题,问起钟浅的校园生活,顺便提几句从方莹那里听到的,比如刚在某个竞赛拿了名次,比如前阵子去美国交流学习。   钟浅听得心里有些酸,她以前也听过方莹在牌桌上跟人提她成绩如何优秀,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跟爸爸的钱财名望一样,都是她跟人炫耀的筹码。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骄傲呢。   一段铃音打断钟浅的思绪,是林源手机响,他拿起看了一眼,脸色明显一变。   钟浅捕捉到这一幕,心不由一沉。等那铃声响了几遍终于消停时,她问:“不接没关系吗?”   林源表情这才松动一下:“推销的,打过好几次了,烦得很。”   钟浅想说,你可以屏蔽号码,但还是忍住了。   次日晚餐桌上,钟浅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下林源近况,方莹说他在忙生意,具体什么生意却不知道,一副懒得过问的语气。   钟浅不由多了句嘴:“你们不是在认真交往吗,怎么对他的事这么不关心?”   方莹振振有词:“他赚钱赔钱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花他一分钱,问多了讨人烦。”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不会是看到什么了吧?”   钟浅忙摇头。方莹却继续道:“我们都是成年人,都能对自己负责,合则来,不合则散,谁也不亏欠谁。”   钟浅心想,得,战火又烧到自己身上了。但愿林源没有搞小动作,但愿妈妈真的像她说得这般潇洒。   酒吧一事,处理得还算妥善,并未传到钟季琛耳朵,钟浅也就不会主动讲,免得他担心或者干脆限制她交友。她出生于温室,却不想一直做温室里的花朵。   经过这一次,秦雪和钟浅恢复邦交,某天课间找到她压低声音说:“占你便宜的那个混蛋被收拾了,具体就不跟你描述了,反正够他在床上躺三五个月的。”   钟浅没想到她这般仗义,真诚道谢,秦雪却叹一声:“我哪有那本事啊,是我哥。”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快乐!下一更,预计3.6。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果然如约,每天说一遍生日快乐,时间不定,有早有晚,最晚一次差五分十二点。他老实交代说,今天实在忙,险些忘了,还好在手机里设置了提醒。   他还说忙过这两天,带她完成下一个心愿。   这两个字,如今如同一个暗语,藏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记忆,以及充满神秘和甜蜜的未知。   这一日,当车子停下来时,钟浅眼眶开始泛红。   眼前是两扇黑色镂空铁门。   门后是一大片草坪,再往后,绿树假山掩映着一座气派的中式别墅。   她看向身侧的人,他笑一下,“欢迎回家。”   她垂下眼帘,低声说:“这里不是我的家了。”手上一热,被他握住,“我的就是你的。”说得她心里狠狠一暖。   这个地方对钟浅而言,意义非凡。   她五岁之前都住这里。从蹒跚学步,到小鹿般咚咚到处跑,到不小心磕掉了第一颗乳牙……想起这一桩时,她拉着钟季琛跑到屋后花园,指着一颗粗实的苹果树问:“还记不记得?”   他一脸茫然。   装无辜。钟浅控诉,“你骗我说把掉下的牙种到土里,就会长出一棵小树,然后开花,结个果子,把果子吃了,里面的果核就长到嘴里变成新牙。”   钟季琛嘴巴抿着,眼里却流露出笑意。   钟浅愤愤,“我还信了,每天都浇水。”   钟季琛笑着说:“谁让你那时候那么傻,说什么都信,不骗一骗都觉得对不起你。”说着拉起她的手,“走吧,进去看看。”   钟家二老回国后就住这里,所以只能选在他们外出访友时带人过来。家里的保姆管家被钟季琛打发出去,监控什么的也小事一桩。这样处心积虑地潜回自己家,真是有种别具一格的浪漫,以及隐隐的刺激。   上楼后,钟浅推开一扇门,立即进入一个粉色的世界。   粉色墙壁,罩着淡粉轻纱的公主床,床头一堆公仔,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黑白照,是她刚学芭蕾时的样子,很努力很勉强地做出一个小天鹅造型,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还有小脸上那肉啊……钟浅微窘。   回头,进门后便没往里走倚在门边的钟季琛,脸上表情也有些怪异,对上钟浅视线后,他咳一声,“你自己慢慢看,我去别处转转。”   只剩自己时,钟浅在床上躺下,闭上眼试着回忆一下那个小小女孩的梦想。却发现遥远得成了一片模糊。终究是长大了。如今的她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梦。   她又推开一扇门。   这是一间书房。也是她以前常跑的地方。如今换一种视角来看这里,感觉截然不同。   首先焦点就不同。她径直走到一排书架前,这里摆着一张张几乎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一一看过去,看他从小男孩长成少年,再长成青年,仿佛随他一起穿过那些时光。   还有他的各种奖杯,钟季琛学生时代成绩一般,各种活动赛事倒是极为活跃。看着奖杯上的冠军亚军字样,钟浅也从心底生出一丝骄傲。   视线再往前平移,一眼看到并排一套介绍欧洲地理和文化的书籍,正要去拿,身后响起脚步声。   “有什么感觉?”   “像做梦。”   她轻声说。钟季琛会意,这种感觉他也有,尤其是刚才在她房里。他默然走到她身后。钟浅转过身抱住他的腰。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开玩笑般说:“我有点后悔带你回来了。”   钟浅仰头,脸上带着疑问。   “不好做什么不文明举动,感觉自己像……”他没说出那两个字,钟浅却追问:“像什么?怪蜀黍吗?”   他佯怒,捏她脸颊一下。   钟浅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你总说你亏欠我,其实你为我放弃了很多,如果不是我,你当初就会去英国读书了对不对?”   钟季琛没答,算作默认。计划没有变化快。生活就是变数重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早就习惯了。   钟浅又喃喃自语般说:“他们如果忽然回来,撞到我们现在这样……”   钟季琛心里一动,接道:“不会的,他们定的是三天的行程。”隔了片刻他问:“还有一年就高考,想过读什么学校吗?”   “本来是要出国,可是……”   “不想离开我?”   他语气忽地低沉,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发出的,钟浅被说中心思,不觉脸热。   钟季琛拉开她环住自己的手臂,牵着她的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窗外有树,绿意盎然,鸟鸣啾啾。   “好看吗?”他问。   钟浅嗯了一声。   “我刚进公司时,经常要熬通宵,有时又累又烦到想放弃算了,可是一听到清晨时的鸟叫,打开窗吸几口新鲜空气,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夜没睡照样浑身是劲儿。”他顿一下,“所以那时我就很喜欢这里。”   钟浅抬眼看他,被他说得有些动容,却不知他是何用意。   “我希望你能看到比这个好无数倍的东西。人走得越远,视野越开阔,成长也越快。”他顿一下,侧过脸看向她:“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的人生轨迹因为我而改变,要变也是变得更好。”   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眼底浓浓的情意,但又不同于激情时的热烈,那时的热会灼伤人,而此时这种沉静的、给人以力量的,更像是一个无言的承诺。让人感觉心安,能看到天长地久。   钟浅心里感动着,把头靠在他肩上,语气柔柔地说:“我听你的。”   “是听自己的。”他纠正。   “嗯。”她软软地应着,心想,这样爱着,被爱着,真好。   对于钟季琛来说,每一次和钟浅共处的短暂时光,都如同一缕清泉涤荡身心,如同一个休憩的港湾,让他有精神有力气去应付接下来的水深火热。   这一日午后,他接到母亲来电,说在公司附近,邀他一起喝杯下午茶。   他赶去茶楼,包间里除了母亲,还有一人。   江心亭平时出现他面前时大多职业扮相,西装套裙之类,今天妆容精致,一套浅色洋装,连同配饰都是低调奢华的品牌,正是母亲偏爱的类型。   坐下后,钟母热情介绍,她今天出来是想给子侄辈及其子女挑几样礼物,对着几款首饰正拿不定主意时,遇到江小姐,给了她不错的建议。钟母说着从包里拿出首饰盒,一一让他看,最后一枚镶钻的小猫头胸针,“这是给浅浅的。”   钟母说完看了儿子一眼,显然有些秘密只能留在家庭内部。毕竟有伤门面。   “江小姐品味真的不错。”钟母忍不住赞叹。   后者温婉一笑:“我见过钟浅,一看就是那种很有想法的女孩,项链手镯之类的未必会喜欢,这个限量款的胸针,既优雅又不失童趣,适合她这个年纪。”   钟季琛看她一眼:“江小姐费心了。”   喝过茶,钟母坐司机车回去,有意让钟季琛送江心亭,他从善如流地接下这个任务。   上车后,他开门见山道:“江小姐的效率还真是让我佩服。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去酒店了?见过家长,就该到造人环节了。”   他向来走绅士路线,即便是不理人也都是先营造出一种优雅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叨扰。忽然用这种方式讲话,自是令人意外。   但江心亭也不简单,脸色微变后,便静待他下文。   车子停在路边。   钟季琛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才不慌不忙继续:“我父母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抱孙子。看来他们这一关你已经轻松拿下。我这一关,”他顿一顿,“其实很简单。开个房,一次不行两次,直到怀上为止。”   “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就继续,直到生出继承人。除了这种必要的交流,其余时间里各过各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   江心亭听完,沉寂几秒,平静问:“你心里有人了?”   钟季琛笑,“如果我说有了,你是不是还要问姓氏名谁,然后跟她下战书去?你们这些小女生小说看多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对有些男人来说,最好的情人叫自由。”   他又吞吐了几口烟雾,敛起笑容,“虽然我要求简单,但是你,”他这才看向江心亭,目光灼灼地盯进她眼里,吐出两个字:“不行。”   说得她脸色一僵。   被这么当面否定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还是她这种年轻又自恃清高的人。   钟季琛视而不见,继续道:“因为你不够傻。或者说太贪心,虚的实的都想要。知道什么样的适合我吗?我前妻那种,知道想要什么,不能要的一点别期待。”   “那你们还离婚?”   “因为她也过够了这种日子。”   江心亭眼里明显质疑,“不是你想离她不同意?”   他嗤笑,“你要信这个也可以。顺便跟你说一声,你在钟浅身上下功夫也没用,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显然比起刚才那些虚虚实实,这一句信息量更大,更具实质性意义,江心亭明显一怔。   钟季琛却无所谓道:“哪个豪门没点儿秘密。”   江心亭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说:“你说这些,不过是换个方式拒绝我。”   钟季琛闻言静默两秒,随即失笑:“谁说我拒绝你?”   “我不过是把丑话说前头,如果你还是对我这个人有兴趣,我们也不妨试试,我刚好下午有时间,或者,”他眼神里加入一丝轻浮,声音也轻得如同调情:“你喜欢在车里?如果不觉得屈尊……”   一句话没说完,“啪”一声响,在车厢里尤为清脆。   他闭了一下眼。   江心亭收回手,想说什么,嘴唇颤了颤却没出声,眼里有些发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推开车门,人下去后用力一甩。   钟季琛松了一口气,靠上椅背。   钟季琛没立即回公司,而是在车里接着抽烟。他没指望一通狠话就把江心亭彻底吓退,走了一个江心亭,还会再来一个湖心亭。谁让他的使命之一就是在最合适的年龄传宗接代、保证品种优良呢,他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   所以这也称不上烦恼,只能算是一项日常,他在想的另有其事。   催婚的事由母亲全权负责,而父亲,已经着手另一个领域。现在人应该就在集团下属的某家公司或者酒店,召见中高层,当然不能完全说是对他不放心,也是对股东,对所有员工负责。   也是让他把精力集中到新项目上。郊外那块地已经起了名字,颐心苑。现在已经不适合看星星,每天昼夜机器轰隆,尘土飞扬,他偶尔也会驱车至此,看着热火朝天的情景,回想着那一晚星空下的倾心相拥,心中不觉一阵澎湃,这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在奋斗吧。   一阵铃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喧闹打破钟季琛的思绪,抬眼一瞧,原来自己停在一所小学的马路对面,一群背着大书包的小豆丁奔涌而出。   他再一看,车边居然还围了两个,正嘀嘀咕咕似乎在评价他的车。车厢里被他抽的烟雾缭绕,他咳嗽着降下车窗,正好与一个小男孩对上眼。   小家伙呆了一下,拉着同伴就跑。   钟季琛不由看向后视镜,自己有那么吓人么?   回去路上,接到钟浅的信息,只有五个字,想你,想见你。   钟季琛不觉一笑,心头薄霾立即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约,3.9 (づ ̄3 ̄)づ╭?~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往茶几上一搭,抱着手臂看着跑来跑去的钟浅,不觉扬眉:“还没看完?不是说有好多作业?”   声音不大,却因为房间太大而带了回声。这是他的老巢之一,当然是钟浅的叫法,他这可是最近才布置好的,到处都是新鲜的味道,叫爱巢还差不多。   房子除了独特的外观和室内设计,还有一整面的玻璃幕墙,除了欣赏外面庭院的四季景色,还可观星。一排专业范儿十足的各式望远镜引得钟浅连声赞叹。   她这才惊呼一声,跑回来,抓起大书包往地上倒,噼里啪啦一堆书本,头也不抬地问:“我写作业那你做什么?”   他答:“我看着你写作业。”   一小时后,钟浅躺在地毯上,一边背英语单词,还得充当人肉枕头。某人手里举着本高中英语教材,枕着她的肚子,悠闲惬意地——考单词。背完单词,还有一篇文言文。钟季琛听完晦涩饶舌的《蜀道难》,合上书,打了个哈欠:“真是难于上青天。你也不容易。”   钟浅叹息,摸摸他耳朵说:“高中生什么的最辛苦了,我可是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陪你谈恋爱呀。”   钟季琛接:“谢谢钟总。”   “我是钟总你是什么?”钟浅又开始起名字,“你是大钟总,我是小钟总。”   “你是小祖宗。”   作业已完成,两人却都懒懒地不愿动。   打开音响,音乐声从房间四处的隐藏式音箱飘出,旋律由低缓渐渐变得高昂壮阔,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这回换某人当枕头,钟浅嫌弃他肚子太硬,挑来挑去想找个舒服地方,最后被人拎起来,按到怀里吻。   吻到天昏地暗天荒地老时,她伏在他胸口喘息。听着他雷鸣般的心跳,想起那日大理街头他说的一句话,于是声音软软地问:“我是你的什么?”   钟季琛没答,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口上。   钟浅满意地笑,心中默默念出一句:你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   夸张吗?她觉得一点也不。   钟浅回家时快到十点。仰头看到楼上主卧的灯光,心中不觉升起几分愧疚。和他在一起时如在天堂,此时又要面对人间的各种纷扰。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推开门正要松一口气时,看到书桌前的背影。   她呼吸一滞。   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暗黄,座椅缓缓转过来,穿着碧绿色真丝睡袍的方莹手臂交叠在胸前,眼神淡然到发凉,让刚从外面回来的钟浅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最近心情不错啊,还学起插花来了……”   钟浅视线落在自己书桌上,花瓶里一大束姹紫嫣红乱七八糟的正是她的杰作,视线随即一顿,桌面上,散落着许多白色的,玫瑰花瓣。   “回这么晚,是见他去了吧?”   “你还真是离不了他。”   方莹说着起身,抖落掉睡衣腰带处的一片白色,走到钟浅面前,冷冷道:“没错,我不会再用跳楼威胁你。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选了他,就不要认我这个妈。”   她说完,越过钟浅,推门离去。   钟浅站在原地许久,眼里晶莹一片。   怕什么来什么。钟季琛刚刚接到通知,颐心苑项目面临中止危险。   养老地产在国内属于起步阶段,虽然早有多家房地产公司打出招牌,但多是有名无实,仅作为宣传噱头。因此钟氏提交申请后,政府有意将其作为行业范本,在土地价格和使用年限上都提供优惠,并确保后期配套设施能顺利跟上。但是基于种种现实考虑,经过有关部门进一步研究,要对颐心苑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审核。言外之意,如果评审不过关,那么相应的优惠政策就会收回。   如果没有政策支持,这一项目的成本就会扩大数倍,后期建设的每一步都会受到制约。且不说最终能否实现预期目标,眼下股东们就会闹翻天。而且施工现场最是耗不起,机器一旦开动,每天数以万计的资金哗哗往出流。   钟季琛心里明白,这事也不是不能通融。   如果当初和江家顺利结亲,而专管城建这一块的领导又是他们家至亲……或许,这根本就是江家给的一点颜色。自那日甩了他一巴掌后,江心亭再没出现过,手中与钟氏相关的业务也移交给别人。可见,那番话的确起了作用。   眼下免不了一番奔走。而且是孤军作战。父亲和几位当初就持反对意见的股东想必是“乐见其成”,好在他还有钟浅作为安慰。   不是每个倒霉的人都有这种安慰。   比如,几个月前被钟季琛开除的石姓主管。   石敬业这人,职业精神与名字成反比,离开钟氏后几个月内换了三次工作。采购这一行坏名声出去了,业内就没人再敢用,换了别的工种,不是嫌累,就是嫌钱少,去找叔叔帮忙,却被臭骂一顿。说是被他连累,自己现已被架空,只有一个挂名虚职和一点股份。   老头儿骂完侄子又骂钟季琛,无情无义又阴险的小白脸儿,故意设套给他钻。石敬业于是对钟季琛怀恨在心。心想年龄都差不多,凭什么他这么好命,年纪轻轻就乱搞出孩子,现在又像模像样当起成功人士,把别人的命运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一日他又喝了酒,心里越发不忿,想着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他开着车在钟氏总部大门前绕了一圈,最后远远停在路边暗处,决定伺机而动。   钟季琛眼下的难题,钟浅是一点帮不上忙。她终于深刻认识到门当户对的意义,也意识到钟季琛为她放弃了什么。而她能做的,就是给他一点柔软的陪伴,多半也只能通过电话。   这一日放学回家,晚餐摆好,座位上只有她一人。   方莹说话算话。这一次不哭不闹,铁了心不理她,一个屋檐下连面都见不着。每天钟浅出门时她还未出房间,等她半夜回来时,钟浅已经入睡。   今天,阿姨给钟浅盛完饭,一脸担忧地说太太还没起床。   见钟浅惊讶,阿姨压低声音说:分手了。   钟浅更惊讶,阿姨无奈地摇头,又让钟浅去劝劝,好歹吃一点。   钟浅心说,她去劝,恐怕更没胃口了。她想了想报了几个菜名,让阿姨做出来试试看。饶是如此,她吃过饭还是走到方莹房门前,敲几下没反应,推门进去。   房间一片漆黑,除了薰衣草香水的味道,还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沉闷。   钟浅开了一盏门边的壁灯,床上立即出声:“关了,出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绝食吗?”   方莹哼一声,“我死了不是更好?这样你就能跟他大大方方在一起了。否则,钟家那两个老的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钟浅不理会她话里的刻薄,直接问:“林源是怎么回事?”   “跟你没关系。”   方莹声音里有倦意,“不用假惺惺关心我,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她说完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这一晚,钟浅睡得不踏实,一个劲儿的做梦,几乎都与妈妈有关。   梦境虚虚实实。其中一个场景是,妈妈穿了一条很漂亮的红裙子,她当时正在草地上玩,立即欣喜地扑过去,妈妈也抱了她。可是当发现她在新裙子上留下两个泥手印时,脸色一变,把她放下来。   她没站稳,跌坐地上。她朝妈妈伸手,妈妈看她脏兮兮的手心,皱起眉。   然后她就坐在地上哭,一直哭。   钟浅被自己的哽咽声惊醒,醒后怔忡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梦很奇怪,而且也不对。她那时并没有哭。   去倒水喝时听到响动,她眼皮一跳,反应了一下循声过去。   声音来自方莹的衣帽间。   里面灯光大亮,隔着半尺宽门缝,她看到一个个或粉或白的影子飞速划过,落地时发出闷闷声响,那应该是方莹的爱马仕们。   钟浅叹口气,转身下楼。   酒柜里的都是方莹的宝贝。随便拿起一瓶,她都能发表出一大篇演说,听得客人纷纷称道。如今倒了钟浅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随意拎一瓶,盘腿坐在酒柜边的地毯上,倒一杯,两三口喝掉。后来干脆直接倒满杯,举杯豪饮。酒水沿着嘴角流出,她也不理,喝完用手抹把脸,一脸濡湿,似乎有泪水混在里头。   钟浅再次来到衣帽间时,事态已经升级。   方莹把香水也砸了,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让人不适的刺激。方莹一边扔东西,嘴里一边喃喃自语:“没意义,一切都没意义。”间或夹几个钟浅听不懂的法语单词。   钟浅心知,一个林源不至于如此,这里面也有她的“功劳”。   她蹲下,开始捡东西。   方莹似乎没看到她,继续丢,继续骂。钟浅捡起一卷散乱的纸,细看是画工精致的服装设计手稿,方莹早年心血来潮时的作品。   她微愣间,被方莹一把夺去,“嗤啦”撕碎,随手一扬。见她面露惊诧和惋惜,方莹冷冷一笑:“人生都毁了,这个留着有什么用。”   说完转过身,盘算着接下来冲什么下手。   身后的钟浅忽然开口:“那也是你自己亲手毁掉的。”   方莹诧异地回头,就听钟浅站起身,看着她继续道:“你有过很多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生下我,可以选择不结婚。可以选择在十年前同意离婚。可以选择在这十年里任何一次对那个人失望时结束这种名存实亡的关系。   “你可以选择做一份事业,把你拥有的资源充分利用,把你每一次买包包品红酒的时间用来为自己的梦想打拼。”   “你可以在我提起林源时选择追问我,或者主动去调查他。”   “可是你没有。”   “因为你只选容易的,美好的,符合你的公主梦标准的。”   钟浅用脚踢一下地上东西,“这些是没意义,扔了烧了都没关系,可你这样表演给谁看?给我吗?”   “对不起,我不会在意的。因为我从小就看着你做这些,我就告诉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努力,还不行那就认命,千万不要像你一样,”她略微一顿,“懦弱。”   这两字一出口,方莹脸色一变,手里握着的一样东西随之飞来。   钟浅没躲,那东西打在她肩头上。   是一只巴掌大的珍珠串成的手包。   “你那么喜欢撕东西,不如干脆把那虚伪可笑的面子也撕掉,然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重新开始了。”   方莹气得浑身发抖,“滚出去。”   钟浅转身就走。   四周几层架子都被清空,衣帽间忽然变得空旷,方莹站了一会儿,缓缓蹲下,坐在地上,在一堆华丽的废墟里。她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动。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漫长到仿佛将前半生的许多重要场景都重新过了一遍。   方莹醒来时,天色昏暗,人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她看看时间,竟睡了一整天。   看向床头,不由愣住,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大大的文件夹。   她拿过来打开,一页一张,四角用胶带固定,是她的手稿。平平整整,细看每张都有一道道裂痕……她捂住嘴,眼底忽地发烫。   放学的时间,钟浅接到钟季琛电话,他听出她声音有点哑,问是不是感冒了。   她说可能是吧。他又说,不对,听起来像是哭过。   钟浅微微失神,他敏感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轻声说:“其实我今天没去学校。”   钟季琛尽快处理完手里的工作,能推的就推掉,饶是如此,等他见到钟浅时天色也已经黑了。   钟浅等在路灯下,他远远看到她时,觉得这一年来她又长高了些。   短袖白T和牛仔裤,勾勒出青春紧致的线条,九分裤和球鞋之间露出脚踝,那一小段纤细白皙异常地惹人怜爱。钟浅没看到他的车,东张西望时抬手揉了下眼,像个迷路的小女孩。   钟季琛停车,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急切下车,钟浅扑过来时也很急切,两人几乎是撞在一起。他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狠狠拥了一阵,然后又去看她的眼,还好,没肿,又想,可能是路灯光线太差。   钟浅用力地抱着他的腰,用她此刻所剩无几的力气,仿佛留下这些就是为了拥抱他。她忽然仰起头,闭着眼,睫毛轻轻抖动。   钟季琛会过意,低头印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这一章够实在吧,有腻歪,有剧情,有冲突,下一章更是大招。。。   更新时间预计 3.10,最近码字码的要精神分裂了,求撒花抚摸(?? з ??)? ☆、一秒的天堂   所谓情难自禁,即是如此了。   回到车里,再次吻在一起,如同缺氧许久的人终于获得氧气,致命般的渴求,永远也不够。吻毕,钟浅把头埋在他肩窝,解释嗓子哑和脸色差的原因:“昨晚没睡好。”   “还喝了酒,一大瓶拉菲。”   昨晚她说了那一番话后,一直没敢睡,怕方莹受刺激真做出什么傻事。等方莹哭累了浑浑噩噩地回房,她进去把一地狼藉收拾好,又捧着一盒的画稿碎片回去粘。用熨斗烫平,对接裂痕,每一步都做得异常仔细,天光微亮时,她举起一张宛若完好的画稿,心想,也许真的可以创造出奇迹。   她轻描淡写,钟季琛却听得心疼,“其实……”   刚开口,就被她的手捂住嘴,“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我能处理。这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可抱怨,更不会后悔。”   他握住她的手,轻吻。手软软的,指尖还残留一点胶水的味道。   她依然伏在他肩窝,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唤了声:“钟浅?”   耳边传来一声微鼾。   钟浅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香。   感觉脸上痒痒的,有点湿,像是以前胡闹捣乱时的情形,她伸手抓了一下,手感毛茸茸的同时,听到一声喵叫。   钟浅立即睁眼,果然看见特写的一张猫脸。   当然还是很小只。   钟浅欣喜地捞起它:“胡闹闹,真的是你啊。”说完就狠狠地亲一下,被小猫的胡须扎到脸,幸福得哼了一声。   钟季琛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好笑地摇摇头:“饿了吧,我煮了粥。”   钟浅看到一身居家打扮的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来是他的老……咳,他们的爱巢。自己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不禁惊奇道:“你是怎么把我搬运到这里的,我居然一点不知道。”   掀了被子要下床,这个圆圆的大床还真是要爬的才行,爬到床边时,身子一轻,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她“啊呀”一声,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娇痴。   怀里一声喵呜,原来小猫也被裹了进来。   钟季琛二话不说,大步往出走。   钟浅搂紧他的脖子,轻声抱怨:“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那更好,别人就不肯要了。”   “你煮的粥能吃么?”   “可以让猫先试试。”   “你什么时候把胡闹带来的?”   “昨天半夜让人送来的。”他脚步停下,看着怀里的人说:“我猜你早上一醒来看到它,心情会好。”   钟浅已经不能再说话,对视几秒后,主动献上一吻,怀里被挤到的小猫尖叫着抗议。   当男人恋爱时,睿智的会变痴傻,无知的会激发出创造力,像某人这种的老江湖,立即化身小白兔。   以上来自于钟浅心得。   今天早上到了上学时间,她却一身衣服压得皱巴巴,某人拉着她来到自己的衣帽间,拉开一扇柜门,里面居然是各式少女装。虽然他坦然解释以备不时之需,但她还是觉得这人动机大大地不纯,再想想以前那道貌岸然的样儿,哼,藏得够深啊。   所以,钟浅看着本子上信手涂鸦的小白兔,给它加了双大灰狼的眼睛。   又加了条长长的狼尾巴。哼哼。   她看着这只新生物种忍不住发笑。   正巧小歌过来,好奇地瞄一眼,钟浅立即合上本子。   小歌在她对面坐下,手托下巴盯着她的脸,凝视片刻说:“秦雪说你谈恋爱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她懊恼地一低头,“作为你头号闺蜜,是我太迟钝了。”   钟浅问:“很明显吗?”   “喏,你自己看。”小歌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举到她面前,钟浅看到自己的表情,配上小歌的解说:“你脑门上现在如果出现一行字,那一定是:‘如果我在傻笑,别理我,因为我正陷入爱河’。”   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坐好。钟浅的心思却仍停留在刚才一刻。   回顾过去的十七年,除了儿时懵懂,天天都傻开心,这些年里,她的幸福指数始终绕着一条勉强及格的水平线上下浮动着,以至于,就在刚刚这一指数忽然爆表时,她也没有察觉。   她自然渴望幸福,只是,这么幸福,会不会被嫉妒?她不禁朝窗外望了一眼,仿佛云端之上真有一位审判官。   他们的未来需要经过一番艰难斗争,甚至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此时的种种甜蜜温馨,更像是在提前享受胜利果实。   上午的课程就在钟浅的各种情绪起伏中结束。   和每天一样,她和小歌秦雪一起去学生餐厅。   三个人端着餐盘一路走来,总能撞到各路视线,眼神复杂中还带着几分不屑。   秦雪把餐盘往空位上一放,大咧咧说:“不就是看我又把学生会主.席收了吗?把她们一个个嫉妒的,等明儿把我们家主.席拉出来遛遛,戳瞎她们的狗眼。”   她说着狠话,还配合地用筷子往米饭里戳几下。   小歌收回视线,低声说:“我怎么觉得她们不是在看你啊。”   钟浅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她似乎听到熟悉的字眼,又听秦雪说:“不是说我还是说你们呀,你们跟我混,就是要习惯这种活在镁光灯下的感觉……”她忽然停下,起身走到邻桌,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啊,用个新爱疯了不起啊。”   随手把人家手机夺过来,顺理成章得没人敢反抗,只有小歌冲钟浅做了个无语的表情。   秦雪顺势教训起高一学妹:“又在刷微博,昨天校长讲话怎么说的?珍爱生命,远离微博。你看这上面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啊,还豪门再现丑闻,父女当街拥吻,别墅过夜,疑似乱.伦……”   钟浅脑袋“轰”的一声。   足足有两三分钟。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一阵死寂,只看到秦雪愤愤地回来,嘴巴开开合合像是和小歌说着什么。   钟浅低下头,默默吃饭。勉强吃下一半后,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先回去了。”然后也不看她们俩的表情,端起盘子就走。   秦雪和小歌找了半个校园,最后还是小歌想起一个地方。   练功房。   最近正逢考试周,这里没人训练,安静得很。   钟浅有钥匙,她此时正坐在更衣室的角落里,抱着膝盖,一遍遍拨钟季琛的电话。根本不通。早上分别时他说今天又有的忙。而她似乎也只是借此动作来找一点慰藉,平复心情。   最后一声忙音结束,她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把脸贴在膝盖上。   刚才已经翻看了爆料内容。   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街边,男人拥着女孩上车,动作亲昵,倒是没有抓拍到亲吻的一幕。或者说是暂时没公布,留了后手。   第二张车子驶进别墅大门。   第三张,今天一早,显然拍照者不仅蹲守一整夜,还设法混进别墅区,因此拍到了两人从房门走出来的一瞬。   画面并不是很清晰,女孩没露正脸,但是熟悉的人不难认出。照片还配有一段文字,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各种暗示,句句影射。   而下面的评论内容就更直接粗暴。   随便拉一下,就看到两个人的名字,有的是猜测语气,有的则笃定如亲眼目睹。当然,还有各种难听的字眼。   手机忽然一震,钟浅立即回神,却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迟疑了一下,按下接听。一个陌生男人声音问:“请问是钟小姐吗?”   钟浅没应,对方等了一下才继续:“我们听到一些传闻,想跟你了解一下……”   钟浅立即挂断。现在的媒体还真是效率了得。   接着又听到拍门声,她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表情,起身往外走,隔着玻璃看到一脸担忧的秦雪和小歌。   门打开后,秦雪问:“你还好吧?”   钟浅回以一笑:“还好。”   不知道秦雪信不信网上那些,小歌却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今天一早,她在更衣室碰到钟浅,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小歌心事重重课都没上好,眼看放学时间临近,她发了一条信息:我柜子里还有一套衣服。她发完也不敢去看钟浅表情。   隔了一会儿,回了两个字:谢谢。   钟浅猜想,大门口也许已经等了记者,她想象着影视里的情景,拥挤的人群,长.枪短炮,一句接一句的尖锐问题,让人睁不开眼的闪光灯……她心想,她该如何穿过这一切呢。   然而,到了放学一刻,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家里的司机,老陈一身黑色制服,一脸恭敬地站在车前,车子就停在教学楼下。   校门口的确围了许多人,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和高举的拍摄器材,安保人员奋力隔开他们保证学生安全出入。漆黑色的宾利隆重而轻巧地滑出包围圈,留下一众不甘心的身影。   老陈开着车在城中拐了无数个弯,停到一家老字号茶楼。钟浅被人引领进去,又从后门出来,上了另一辆车,这一次开车的是钟季琛的司机。   车子最终驶入僻静地段的一座宅院时,钟浅心想,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少老巢呢,有机会要好好审审他。   此时天已擦黑,厅里亮着灯,她被人带进去,坐下没多久就接到钟季琛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她漂泊了一天的心终于得到安宁。   他似乎走在路上,说话时有呼呼风声做背景音,他问:“你还好吗?”   她答:“还好。”   “放心,我会处理好。”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   钟季琛交代说,这几日就住这里,起居有专人负责,房里的电话线和网线都以断开,还让钟浅把手机交由别人保管。她惊讶地问:“这么严重?”   他宽慰道:“以免被人骚扰,谨慎点没坏处。”   钟浅问出心里最关心的,“你和我妈妈通过话了?”   没想到,这么快又给她致命一击。前天她还说让妈妈撕下虚伪可笑的面子好重新开始,今天她亲手做到了。   “通过。别担心,我们都是大人,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即将挂断时,钟浅叫住他,“钟季琛。”   “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听到这一句时,钟季琛正要上车,人立即就僵在了车门处。   坐进车里后,他抬手揉了把脸,喉咙却依然发堵。   今天上午就接到消息,看到网上照片的那一刹那,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他设想了各种可能,包括钟浅会承受不住压力选择放弃。所以,等他飞机落地后看到未接来电,本.能地不愿回拨。   而且他也的确无暇安抚她,危机公关打的就是时间战。   就在刚刚,钟氏已经对网上传言正式作出回应。自然是否认所谓的父女说法,且声称要对歪曲事实并对钟氏企业形象造成恶劣影响的造谣者追究法律责任。   同时,鉴于网上照片像素太低,钟氏特公布一组当事人的合照。照片背景是海滩度假,两人都带了墨镜或帽子,钟季琛现任女友的身份,出于隐私保护,只透露已成年且在国外读书,至于昨晚,属于情侣间正常约会。   如果有好事者将两套照片进行比对,无论怎样刁钻角度,也几乎找不到破绽。如果真找出来,那钟氏信息技术部和公关部也就该卷铺盖回家了,十几倍的加班费可不是白拿的。   但是钟季琛心里明白,这种事做的再天衣无缝,也只能瞒住外人。   所以此刻,他要回去安抚两位老人,或者说接受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3.12 ☆、一秒的天堂   老宅客厅里,钟家二老已经恭候多时。   钟父先开口,语气如常煞有介事:“听说你交了个小女朋友?还当宝贝似的把人藏了好几个月,而且现在人就在国内?怎么不把她带来给我们瞧瞧?我们也好给你把把关,如果没问题就操办婚事。”   钟季琛坐在对面,一脸平静,一言不发。   老头儿啪地一拍桌,提高嗓门,“人呐?”   钟季琛眼皮跳了一下,就听对面继续吼:“领不来是不是?”   “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去哪儿了?三亚?还是厦门?”   钟季琛低声答:“烟台。”   老头儿冲着老伴儿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他这点聪明才智都用到这种事上了,跑去拍几张照片以假乱真,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钟季琛振振有词:“别人不在乎真相,只想看热闹,只要功夫做足态度坚定,闹一闹就过去了。”   钟父反问:“那亲人呢?”   钟季琛无言。   钟母这才开口,声音里犹带着不确定,“真的是浅浅?”   钟季琛暗自深呼吸,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噗通,双膝下跪。   “父亲,母亲,儿子不孝,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我知道,无论从哪方面,钟浅她都不合适,可是在我心里,她是最合适的。”他抬眼,看向已经傻了的二老,语气坚决道:“我不会再考虑别人。”   “混账!”   钟父气得当即摔了一只茶杯,碎瓷片就散落在钟季琛面前,茶水溅到他膝盖上。钟父指着他的头,声音暴怒:“亏你说得出口!她岂止是不合适,她是根本不可能。她是你女儿,你这是乱.伦,是变态。”   “不是。”钟季琛倔强道:“她从来就不是,我早就没把她当亲人了。”   “在世人眼里没有分别。就算你们没血缘关系,那她妈妈呢?你打算把她们母女一个接一个的娶进门?”钟父用手点着儿子,咬牙切齿道:“你自己当了一回笑柄还不够,你想让整个钟家都跟你一样沦为笑话?”   “马上把你那心思给我断了,别逼我亲自动手。”   这一夜,注定难以成眠。   钟浅草草做完了功课,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电视,收拾书本时看到白天课间的涂鸦,眼眶立即红了。她想他。在这样的时刻格外地想。   可是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忙。她不能帮忙,更不该让他担心。   她早早洗漱上床,却根本睡不着。晚饭没胃口,这会儿倒是饿了。不想惊动阿姨,蹑手蹑脚翻冰箱,给自己拌了一大碗水果蔬菜沙拉,吃第一口时,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晚饭。   第二口时,想起早上喝他做的粥,才不过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天翻地覆般。还有,他做的粥真是太太太难吃了,难吃到想哭。   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一滴接着一滴,滴进沙拉碗里。   她吸着鼻子去抽纸巾,把泪水堵回去。不能哭,白天最震惊最难堪的时候,她一滴泪都没流,现在更不能。   次日,钟浅早早醒来,把各种习题册摊满书桌,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到了下午,有人上门。是钟家的司机。   钟浅被送到昨日中转时的茶楼,被引到包间,房里坐着一位身着旗袍气质不凡的贵妇。她眼圈立即一热,一声“奶奶”差点出口,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您找我?”   人一进门,钟母心里不由一叹。   一晃快两年没见这孩子了。女大十八变,当初方莹这年纪就明艳不可方物,钟浅跟她妈妈又完全不同,美得有灵气,又多了分楚楚动人,难怪那个混小子会起歪念头……钟母心中一叹,面上慈爱地一笑,招招手:“浅浅快过来。”   钟浅走过去,被她拉住手,“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奶奶了?”   钟浅低头,“对不起。”   钟母招呼钟浅坐,简单寒暄后,她捧出一只精致的木盒。一边掀开盒盖,一边说:“这套翡翠首饰,是钟家传给女孩儿的,虽说你跟钟家没血缘,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叫我了十六年的奶奶,这是难得的缘分,现在你出落成大姑娘了,奶奶把它送给你作生日礼物。”   钟母说着把盒子往前微微一推,黑色绒布打底,从项链耳坠到镯子戒指一整套,设计雅致而彰显贵气,在灯下绿意莹润。钟浅身子往后微躲,“我不能要。”   “为什么?”钟母问。   钟浅不做声。   钟母叹一声,“孩子,你还是太小,太天真。他现在把你藏起来,可是他能藏你一辈子吗?你们这样的关系,他又是这样的身份,别人以后会拿什么眼神看他?你知道现在网上都把他说成什么样子了吗?就算不为他考虑,想想你自己,你是女孩啊,还有你妈妈……”   见钟浅垂着眼帘,无动于衷,钟母心说,这个犟劲儿倒是跟家里那个挺像,于是狠了狠心,“昨晚季琛回家里闹了一场,还跪了一夜表决心……”   钟浅果然抬眼,眼里有震惊。   钟母摇摇头:“这个不管不顾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十八年前,”她顿一下,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这种事上还是没变。”   钟浅心里尖锐地一疼。   她咬了下唇,心思辗转后,与钟母对视,郑重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主动离开他是吧?对不起,要让您失望了。”   “十八年前的他是什么样子,跟我没关系,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他。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我们在一起时,都能做最真实的自己,这才最重要。他现在就很好,我也愿意为他而努力,我相信,我们都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钟浅说完起身,走到房间正中央,姿态谦顺道:“奶奶,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但您的抚育之恩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她弯下腰,深深鞠一躬。   这一番陈词让钟母十分意外,她本以为从钟浅这里突破会容易些,没想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管用,她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拆招,包间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进来的是钟季琛。   他显然走得很急,进来时还喘着粗气。   钟浅扭头,两人目光相接时,有一瞬间的纠缠,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看得钟母暗自蹙眉。   钟季琛走到钟浅身边,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妈,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冲我来就是了,浅浅她……”   “她还小是吗,你也知道她小?”钟母克制着火气反问道。   “如果你真的心疼她,就不该把她带到这种饱受非议的关系里。”   钟季琛握着的手紧了紧,颇为无奈道:“我是心疼她,可是更放不下她,就当是我自私又混账好了。”   钟浅看了他一眼,他也回视,给她安心的示意。   老太太受不了这俩眉来眼去,在这上演一对苦命鸳鸯。乱了乱了,她感觉自己这将近六十年的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了。真恨不得一棒打散,但是素来的修养让她没法口出恶言或就地撒泼,只好收起送不出去的传家宝,再瞪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脸都被你丢尽,赶紧给我出来。”   钟母率先出门。   钟季琛的手还被钟浅拉着,或者说她的手还被他握着,一时真是难解难分。她急声问:“你真的跪了一夜?”   钟季琛一晒,“跪什么跪,骗你的。”   又问:“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见钟浅眼里有些闪烁,他抓起她另一只手,包在掌心里,眼神灼热道:“不管别人说什么……”   钟浅接过:“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信你说的。”   钟季琛心中一荡,回手把门掩实,一把将人揽到怀里,又一时怔住,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心头好,不知该先吻哪一处。钟浅眼睛亮亮的,还有些湿润地看着他,他低哑说了声:“心肝儿。”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两人刚拥了会儿,还没等说句话。   身后传来“嘟嘟”敲门声,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透进来:“钟先生,该送钟小姐回去了。”   说归说。当钟浅回到深宅大院,一想起钟母那番隐隐约约的话,心里又七上八下。他是想保护她,可她不想只被保护着。钟母说的没错,他不能藏她一辈子,更不能时时刻刻地护她一辈子。   院子里有几棵老树,藏了几只知了,此起彼伏,一声一声,叫得撕心裂肺,让本就不平静的心越发烦躁。老天似乎也不耐烦,云层压得越来越低,到了傍晚一阵大风刮过后,下起了雨。   钟浅站在窗前,看着雨点狠狠拍在玻璃上,视野里一片变了形的模糊。偶尔一个炸雷,仿佛要将天空生生撕裂,听得人胆战心惊。一个迷信念头冒出来,这是不吉利的预兆吧?   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做贼般静静地翻找,终于找到一截网线。   打开网页之前,钟浅有过一些预想,但搜到的结果显然如钟母所说,她还是太小,太天真。   她看到了钟季琛做出的回应。也浏览了那一组照片。确定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跟她很像,像到可以做她的替身,将她“覆盖”。心里不是没有芥蒂,但她知道,这一定是权衡之后最好的处理。   很快,她就没心思计较这些。   因为看到自己的照片,有人将她的学生证件照传到网上,引来大肆对比分析,得出结论:钟季琛因对女儿有邪念,才会找一个外貌和年纪都相仿的小女友。   还有人说,钟季琛离婚,就是因为他对女儿意图不轨,妻子无法忍受。又有人揭秘,其实他们不是亲生父女,早就暗通款曲。还有甚者,以钟浅校友身份爆料,说见过她出入医院妇科,体育课昏倒,言外之意。   又有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列举出方莹未成年生子、历任绯闻男友的名单以佐证。当然也少不了钟季琛的,除了沈琪和江心亭,但凡有点瓜葛者必上榜单。因为涉及多个明星名流,由此衍生出一堆热帖,标题诸如:揭秘上流社会的下流事儿,八一八那些亿万富豪的□□生活。   以上真真假假,恶意满满,彻底演变成一场混入一点仇富情绪的全民娱乐活动。而接下来的几则消息,让钟浅呼吸凝滞。   有记者为了得到独家消息,深夜电话骚扰她最好的朋友。   一男生因谢绝采访抢夺相机时与记者发生肢体冲突,受伤入院……   雨一直下,伴着电闪雷鸣。   钟季琛赶到时,已经半夜,所有房间一片漆黑。猜到她已入睡,可他还是想看她一眼,哪怕就在床边坐一会儿也好。晚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让他心里有些莫名不安。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很安静。往里走发现床上似乎没人,再往窗边一看,立着一道人影。   他心里微动,伸手去开灯。   开关轻响,那边也出声:“别开灯。”   房中骤然一亮,他看清钟浅一身睡衣披着头发的背影后,立即又关了灯。同时放轻语气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借着窗外隐约光亮,就见钟浅转过身,低喃一句:“你来了。”   说完低头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等钟季琛人走到近前,看清她动作,惊骇道:“你在干什么?”   钟浅把睡衣随手一扔,赤.裸着上身走过来,“我冷。”   窗外一道闪电,映得她轮廓分明,肩头泛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光泽。   他愣了一瞬:“冷还脱衣服?”说着就往前一步弯腰去捡,却被钟浅撞了个满怀,“心冷……抱抱我。”   她声音里带了明显的脆弱和祈求。他动作机械地伸手环住她。感觉到她发抖,不由收拢了怀抱。下一刻又被她的小动作吓到。   “你疯了?”他胡乱按住她的手。   她的手搁在他胸口,正解他衬衣纽扣。   如果此时有灯光,他一定能看到钟浅眼里的疯狂迷乱,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钟浅的手随即向下滑,落在他的腰带上。嘴里喃喃着:“不能白白让他们把你说成那样,还什么都没做过。”   钟季琛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你上过网了?”   钟浅没答,趁他怔忡,手如鱼儿般扯脱,顺势滑进他微敞的前襟,语气无比委屈道:“我还都没摸过,什么都没看过。”   手指微凉,掠过他温热的胸膛,钟季琛只觉得心弦被撩动,反应也慢了半拍,下一秒,身体如被雷电击中。滚烫的一记,落在他胸口。   是她的唇。   离开,再次印上,渐渐下移。   钟季琛闭了下眼,一把将她发软的身体提起来,她上身没衣物遮蔽,所以他只能两手握着她肋下,手感旖旎,却顾不得许多。他正色道:“钟浅,你冷静点。”   “你现在太冲动了,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钟浅忽然开始挣扎,嗓门也拔高:“我不会后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   钟季琛立时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钟浅用行动作答,身体像一尾鱼般拧来拧去,从小跳舞练就的柔韧度此时让人头疼。钟季琛费力地搂着她的腰将她往床上扶,却被她忽然一个大力,拉得自己差点扑在她身上。   他此时也是绷到极限,感觉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又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烘干,被身体里蒸腾着的火。   钟浅仰躺在床上,不再乱动,忽然带了哭腔:“我不过是爱上一个人,想要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想到要伤害这么多人。”   原来症结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3.14 晚上   (具体几点就不写了,怕网站犯抽打脸,因为发之前要修一修,没法用存稿箱,望谅解)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直起身,叹口气,又拉起被单盖住钟浅身体。然后走到窗前,窗外大雨如注,身后有人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想起聂微言的诊断。   钟浅从小就表现乖巧,实则是有意迎合大人,懂事后,又自我催熟,言行间的理性程度超出同龄人许多,但代价是压抑了本该有的情绪甚至情感。她这样的情况,在很多家庭支离破碎的孩子身上都有,他们不懂得用正常的方式去发泄负面情绪,容易走极端……所以,他和方莹离婚后,钟浅忽然性情大变,各种叛逆。   眼下,更是如此。   钟季琛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时脚下一绊,捡起一看原来是钟浅的睡衣,被他还没来得及换的皮鞋踩个正着。   他叹口气。抬手解衬衣的扣子,刚被钟浅胡乱解了一半。脱下衬衣,塞给钟浅,可她现在哭得一塌糊涂,根本不理会。   他只好坐在床边,把她拉起来,引着她的胳膊往袖子里穿。钟浅哭到脱力,软得像一滩泥,任他摆布,却又是哪里都碰不得。他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找话题说:“忘了昨天谁跟我说,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不是我。”钟浅哭着说。   他笑:“肯定不是你,你现在这样子跟坚强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钟浅又哭:“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就算你变成一滩鼻涕我都喜欢。”他温柔说着,伸手从床头摸索到纸巾盒,抽纸给钟浅擦脸。“别哭了,再哭明天就彻底见不了人了。”   钟浅两手摸摸脸,像是确认擦干净,哽咽着说:“那你亲亲我。”   钟季琛系着扣子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喝了几瓶?”   “呜呜,一瓶。”   “一瓶?”   “呜呜,两瓶。”钟浅打了个嗝,带了些香甜的酒气:“真的是两瓶。”   钟季琛无奈又好笑,“原来我们浅浅是个小酒鬼。”   “亲我。”小酒鬼声音含糊,脑子却一点不含糊。   他低头,一记轻吻落在她额头。   “鼻子。”   “嘴。”   这一次她好久没再出声,或许是出了声也被窗外雷雨声盖住。刚刚无比艰难一个一个系上的扣子被轻易扯开。原来无论多么艰难维系的,一旦崩塌都这般容易。钟季琛摸索到她的手,手指交缠扣在床上,渐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又过许久后,钟浅发出一声呻.吟,带着一丝压抑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   她的双手已被释放,无助地抓着脑下枕头,欲张嘴呼喊,又咬住下唇。   胸前两侧同时遭受着最温柔和最粗暴的对待,却又是同样的让人生不如死。随着他的唇舌渐渐下移,她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又像是生疏的配合。他用唇数她的肋骨,手却先行一步向下游弋,所到之处必引起触电般的颤.栗。   钟浅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窗外不时有闪电划过,房里一切昭然,那样的景象,让她有一瞬的心惊。可下一秒她又堕入黑暗,再次陷入迷醉。从意识到身体都变得极其的懒,顺理成章地沉溺于这种陌生的刺.激的无与伦比的体验。   原来果真如电影里所说,越堕落越快乐。   爱情这个甜蜜的魔鬼。   听到窗外鸟叫,睡梦中也能感觉到阳光在眼前晃动,这意味着,该醒了。   钟浅睁开眼,懒懒地动了动,又闭上。隔一会儿,又睁开,睁得溜圆。   她侧过脸,看到一大片赤.裸着的后背。   后背的主人呈趴伏睡姿。钟浅的视线随着脊柱那条沟壑一寸寸往下,到了后腰处换成白色床单。床单薄薄一层,勾勒出起伏的臀.线和修长的腿型。那是她刚刚用手丈量过的,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道,还有那接近动物属性的毛毛腿。   手指不知何时含在嘴里,收回视线,钟浅发觉自己心跳有点乱,又摸摸脸,有点热。她定了定神,悄悄欠身,用右手小指戳一下后背上方,触感弹性十足,她吐了下舌头。   后背主人却没反应。   她继续,划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嘟嘴印上一吻。   脊柱两侧的肌肉终于舒张一动,她问:“是什么字?”   钟季琛把脸扭过来,闭着眼用仍有些惺忪的嗓音答:“浅。”   “答对了。”最后一点是吻上去的,她得意之余,又纳闷:“你为什么不睁眼?”   “我怕吓到。你昨晚哭了半宿,现在一定很丑。”   钟浅抬手摸了摸眼睛,眨了眨,是有点紧巴巴。于是默默爬下床。钟季琛睁一只眼,刚好看到她穿着自己衬衣的背影,衬衣雪白,下摆盖住大腿,小腿又直又长,跑动时风光旖旎。   他喉结动一下,闭上眼,果然是不敢看。   浴室里,钟浅照了镜子,又翻翻找找,这里有整套的护肤品,果然找到一副眼贴。回来爬上床,拉钟季琛胳膊,“快看看我,眼睛一点都没肿。”   钟季琛一睁眼,“嗷”一声,这回真的吓到了。   钟浅咯咯大笑,顺势笑倒,又侧卧过来跟他面对面。   他睁开眼,看着她的俏皮样儿,“心情好了?”   “嗯。”   “跟我睡了这么开心?”   钟浅脸上一热,娇嗔地横他一眼,带着一对眼贴的样子活脱一只小浣熊,脸颊却艳若桃花,看得他真是——舒坦。   又见她仰头看着窗外,自语道:“天晴了。”   “是啊,总会晴天,暴风雨总会过去。”   她摸他的脸,鬓角,耳朵,温柔地问:“昨晚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长长“嗯”一声,“别人受了惊吓失禁,我失.身。”   她再度娇嗔:“你不要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瞪眼,挑眉,只是半边脸被枕头挤着,让这动作看起来分外搞笑。   昨晚到后来,是谁借着醉意,哭哭啼啼非要看他,他不给看,就得让摸,于是……钟季琛郁闷地把脸转过去,被揉来搓去,他是真的“失”了好不好?   雨过就会天晴。但是这一番人为的震动却没那么快过去。   石敬业刚发完照片时,那叫一个爽。自己门外蹲一宿,豪宅里面那家伙却跟花季少女寻欢作乐。这种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家伙,就该把他的行径公布天下,让世人唾弃。   看着网上评论如潮,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除暴安良的大英雄。   可是不到半天他就后悔了,如果用这几张照片敲钟季琛一笔,百八十万不成问题,几千万也是可能的。果然冲动是魔鬼。   不过这倒是比他最初计划要解气许多。最初只是想寻着机会教训他一顿。可惜这人出入都是安保设施到位的场所,直到那晚,目睹了街头那一幕,他先是惊诧,然后才反应过来拍照。   自然错过那惊世骇俗的一吻。   后来看到钟氏的回应,他肠子都悔青了,最有利的证据应该是钟浅进校园那一刹那。只是那天一早他跟着跟着,居然跟丢了。一夜没睡脑子慢半拍,只顾着找钟季琛那辆扎眼的车,却没想到直接去学校堵人。   石敬业抓着头发自我“检讨”完,对面办案人员也做完笔录。   当天钟氏进一步回应:被开除员工心存怨恨恶意造谣,现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这一理由足够充分,网上舆论又往钟季琛这边倾斜一些。人家有钱长得帅还单身,找个小姑娘不行么。这年头整形技术这么发达,撞个脸更不是什么新鲜事。更有甚者,表示即便父女相恋也能接受,真爱无敌。   两日后,又爆出某知名演员吸.毒、某对恩爱艺人离婚某某导演嫖.娼等抢眼话题,火速顶替掉榜首的豪门丑闻,而各大论坛的相关高楼热帖也被悄然删除。   当然,现实中的影响就没那么容易消失。   传言刚出来那几日,钟氏股票也跟着波动。股东们怨声四起,员工议论纷纷。酒店入住率倒是忽然提升,让人哭笑不得。而颐心苑项目正进入重新评估,出了这档子事儿,无论真假,企业形象都受到影响。如果被人刻意拿来说事,的确是有点棘手。   当钟浅问起如何应对时,钟季琛只说:尽人力听天命。   方莹最近也很忙,终日外出,钟浅到家后第三天才和她打了个照面,终于有机会为这次的事正式道歉。   方莹面上看不出情绪:“这回你满意了吧?闹得人尽皆知,还拉了无数人陪葬。连钟家那两个老顽固都拆不散你们,你们俩还真是情比金坚。”   她极尽风凉地说完,就扭头走开不再理会钟浅。   这反应跟钟浅预料的不太一样,似乎她并没受到太大冲击。钟浅不放心,联络方莹的闺蜜陶莉阿姨询问,才得知方莹最近正筹划着创业,要开一间工作室,打造自己的品牌。钟浅很吃惊,更多是欣慰。妈妈终于开窍了。   唯有深刻痛过才会有深刻领悟,才能决心蜕变。   方莹回顾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轨迹,日复一日地把时间花在各种浮华和细节上,说到底就是逃避。而让她最终下定决心改变的,就是网上的各种恶意言论。她连翻数百条,看得手脚发凉,这下里子面子被撕个粉碎,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成为一名拥有自己品牌的设计师,曾经是方莹的理想。   这些年她也尝试着做一些设计,有的送人,有的自己穿,反响不错。她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只是好逸恶劳惯了,又有点完美主义,担心做不好被人嘲笑,一来二去那点子热情就被稀释埋没了。   如今每天对照日程表,招人组团队,选店址,日子忽然忙碌而充实起来,闹心的事偶尔想一下,立即被眼前诸多琐事挤到一边去。   钟浅回校上课。   即便是已被“澄清”,周围人眼光还是有异样的。而且她素来优秀,又有点拽拽的小个性,平时看她不顺眼的女生们便趁此机会大嚼舌根,而部分男生看她的眼神则是加入了几分不屑或猥琐。   对此,钟浅只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把小歌约到练功房,简略讲了自己和钟季琛的事。   小歌听得瞠目结舌,消化了许久才说:“虽然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感情,但这是你自己的事。还有,这种实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你知道吗,现在的人真是疯了,那个老是找我的记者跟我说,让我跟你套话,然后录音,如果挖出有价值的料会给我一笔酬劳……”   钟浅听得心中一凛。   随即淡然一笑说:“放心吧,也只有你才值得我解释。”   终于挨到放学铃响,一出校门,又看到美男豪车的盛景。   秦岳一见她便挥手,墨镜都遮不住脸上的灿烂笑容,钟浅想装作没看见偷偷溜掉都不行。她记得他不久前明明是一副要跟她断交的节奏,今天这番大张旗鼓又是哪一出呢?   秦岳今天开了辆耀眼的车,又殷勤替她开车门,她坐进去时都能感觉到芒刺在背,半开玩笑道:“你是嫌我还不够出名吗?”   秦岳粲然一笑:“我是来邀功的。上次帮你摆平个混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你不会忘了吧?”   钟浅暗自翻个白眼,简直是永生难忘。   “关注度这种事,习惯了就好,对于那些或无聊或心怀恶意的观众,你越在意,他们越得意。你不理会,他们就无可奈何。你如果不受影响反而过得更滋润,他们就只能含恨而终了。”   秦岳大发高论时,两人坐在一家快餐店。   各自面前一杯橙汁,中间是几盘坚果和薯条等小吃。   钟浅请客。地点却是秦岳点的。周围几桌不是中学生大学生,就是家长带小孩子。秦岳这种以败家为荣的大少爷居然会替她省钱,还真意外。   秦岳看出她的疑惑,沉吟一下说:“这里是我跟我的前女友,就是那个新娘子,经常约会的地方。她当时上大学,在这里打工。我就在咱们坐的这个位置,看书写作业。”他顿一下,“跟你一样年纪。”   钟浅惊讶,“姐弟恋啊,你们谈了很久吗?”   “前前后后有七年。”秦岳笑一下,“没想到吧?”   钟浅点头:“人不可貌相。”   秦岳佯怒,作势拿薯条砸她。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呢?”   秦岳敛起漫不经心,把薯条往番茄酱里戳了戳:“我家里施压,她先受不了。”   “前阵子我在街上遇到她,坐下聊了聊,她说真正的原因是觉得我不成熟,对她也不是真正的爱,她不敢把自己一生托付给我。不是真爱能谈了六七年?”   他嗤笑,又看着钟浅,“什么是真爱,说实话我还真没概念,你知道吗?”   钟浅侧过脸看向窗外,娓娓道来:“在这个人之前,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之后,每天都有新的领悟,原来这就是爱情;这个人并不完美,但你不会把他跟别人比较。他的好让你珍惜感动,他的缺点让他更真实。你会觉得自己幸运。会发现自己变了很多,变得更勇敢,也更敏感,更自私,也更慷慨……”   她想起雨夜里的身心敞开,脸颊不觉一热,按捺住遐思,继续道:“这改变里有好有坏,但是你知道,这些都值得。还有就是,不会为了面子或其他什么东西,而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错失彼此。”   秦岳眼睛渐渐眯起,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后才释然一笑:“经验之谈,就是不一样啊。”   出来时隔壁有间花店。钟浅说:“我要买束花,然后去医院看个同学。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谢谢你陪我聊天。”   “医院啊。”秦岳拉长声,“我最喜欢医院了。”   到了某医院住院部,秦岳去楼上高干病房看望他的相好小护士们。据说他爷爷常年在此疗养,他时常来陪伴,与这里每个护士都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许志明小臂骨折,家人不放心,直到今天才同意他出院。钟浅循着门牌号找进来时,他正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望着门口,见到她,很吃惊,随即又有些害羞。   对自己的伤势他一语带过,只说是寸劲儿,小伤而已。又顺便强调对方被他揍得满脸血。钟浅送的一束花里面有小苍兰,他看见时目光明显一顿。   他父母去办手续很快会回来,他怕他们迁怒钟浅,于是提出到楼下走一走。   沿着一条有树荫的路,身侧是一排高高的银杏树,不远处有几株开得正盛的丁香,空气里飘着淡淡香气。两人虽神交已久,但现实中几乎没交集,因此也有些……无话可说,只好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路的尽头时,许志明忽然开口:“钟浅,到这一刻,我的青春时代圆满了。”   “谢谢你。”   斑驳树影下,男孩眼里熠熠生辉。钟浅一愣,微微一笑:“也谢谢你。”   回到秦岳车上,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启动时,漫不经心说了句,“还真是个万人迷,老中青三代男人都为之倾倒。”   钟浅瞪他一眼,他继续道:“其实跟这样的傻小子谈谈恋爱也不错。简简单单,一门心思对你好,你们一起成长,拥有彼此最好的年华。”   钟浅没搭腔。   车开到家门口停下,下车前她再次道谢。   秦岳脸上没有笑,神色认真:“你再怎样表现坚强,终究还是个小女孩,如果换成秦雪,估计也要在家哭几鼻子,这种时候身边有个人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3.16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也想陪在钟浅身边,没人比他更想,也没人比他更了解钟浅坚强表面下的柔软和脆弱。只是,眼下更需要避嫌。   再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后。   这次又换了新的据点,缱.绻热吻后,两人拥在沙发里,聊起眼下和以后。   如今外界舆论热度虽消了些,但钟家二老的态度依然坚决,坚决反对。尤其是钟母,三不五时敲打儿子,生怕他哪天再抱回家一孩子。   这也就是钟浅,不管怎样,多年的感情和情面都要顾及,否则钟季琛毫不怀疑会出现电视剧里的情节,甩给女方一张支票,或者把人强行送走。送走钟浅的想法的确被钟父提过,他坚持认为她留在这里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而且出于方便监控和名正言顺,他们要把钟浅送去澳洲。   钟季琛郑重表态,不用他们操心,他会把她送出去,但不是现在。   他希望她能安然过渡到成年,他希望她的人生轨迹不因他们的感情,或者说因为他而被迫改变。重要的是,钟浅的心理还没成熟到可以立即投身异国生活。当年方莹出国前也没那么物质和散漫轻浮,毕竟基因在那里,他不能不顾虑。   他抚摸着钟浅犹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由衷说道:“真希望你快点儿长大,可是又不想你太快长大。”   爱一个人就是会如此矛盾。   尤其是他和钟浅这种情况,既希望她快些羽翼丰满足以应对风雨,又希望她能一直如此,柔软天真,做一个被他捧在手心娇宠呵护的小公主。   钟浅却遐想到别处,脸颊泛起红晕,声音低低地说:“我可以把手借你。”长长的睫毛闪了闪,补充:“清理缓存。”   他反应过来,“闭嘴。”   “我听说这种事忍多了对身体不好,会出毛病的,反正又不是没……”   他打断她,“别说了。”声音里已经带了些粗气:“再说我又要去冲冷水澡。”   钟浅抬眼,黑亮的眼睛里一派天真,无心地释放着纯洁的诱.惑,她捕捉到重点,低声重复:“又?”   爱情,情.爱,本就是一体。   当相爱的两个人越靠越近时,除了心理的愉悦,生理本.能也会被激活,产生化学反应,如今钟浅再和他在一起,便会如此,对上他的眼神仿佛触电,闻到他的气息会有点犯晕。   看着她眼里渐渐蒙上一层迷幻的绮丽,钟季琛暗自吸口气,考验他的时刻又到了。上一次情况特殊,也的确情难自禁,如果还能忍住,那绝对是柳下惠附体,或者现在已经是某医院男科患者之一了。   但他更知道,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只能越来越汹涌。   放纵欲.望很容易,但感情也会因这放纵而变得低廉。如果说他和钟浅之间有什么不平等,那就是他不再有如她这般懵懂而饱满的青春。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深邃固然好,但是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美好都打包呈给她。   钟浅不知他心里这番辗转,自顾自地展开话题:“我出国念书时,胡闹留在你身边,你想我了就看看它。我想你的时候……”她一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一晃,甜甜一笑:“就看这个。”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沙漏。   钟季琛接过,握在手里细细打量。沙子看起来像是真的,均匀细致,夹杂了一些金色颗粒,阳光下,细细的沙线下落时分外好看。   “记得吗?”钟浅轻声问。   他看向她,“塔克拉玛干?”   他记得那天她下车灌了一瓶沙子。   钟浅点头,“我特意让人做的,费了不少的功夫呢。这个也算是我们的定情物了吧。”她轻笑,眼角荡漾着水一般的柔情,“最重要的是,回来那一路都有你陪着我,感觉特别安心。以后我在国外孤单寂寞的时候,有它陪伴,就相当于你在我身边了。”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但是我也知道,我要学习本领,这样我们才有未来,所以我要让我们分开的每一分钟都过得有意义。”   钟季琛听得一阵感动,同时又深深震动。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钟浅温温柔柔地靠着他,脸埋在他肩窝。他用下巴眷恋地摩擦着她柔软的发丝,同时用力眨了眨眼。这么好的她,值得他倾尽全力去克制,去等待,等多久都值得。   钟浅开始着手留学事项,全面深入地了解要申请的学校、专业及申请程序。她现在就读的高中因为大部分学生毕业后都会选择出国读书,所以学校也有相应的咨询指导和代理服务,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动手,而且越早准备越充分。   这一天周末,她正在家上网看资料,接到秦岳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过分的平静,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有些伤感,他说:“出来见个面吧,最后一次了。”   秦岳约她的地点是一家新开的酒吧。   他一朋友开的。据说颇有格调,客人档次也还可以,秦雪他们现在就在这里驻唱。钟浅赶到时,发现场子里基本没几个客人,也没人演出,后来才知道今晚清场。   秦岳坐在吧台,散漫地微弓着腰,手里晃着一杯酒说:“送别party,没叫太多人,闲杂人等多了闹哄哄的烦人。”   钟浅问:“你要去哪里?”   “非洲。”秦岳抓了抓头发,“家里一直希望我继承衣钵,先去某个小国历练一下。我抗争了几年,现在想通了,换个活法体验一下也不错。”他说完笑笑,仰头灌下一口酒。   “你要当外交官了?”钟浅声音里有新奇,还有点难以想象。   秦岳放下酒杯,用手背一抹嘴,挑眉道:“怎么?不像。”   这时又有几人进门,径直过来跟他打招呼。   年龄跟秦岳相仿,纨绔气质显著。秦岳介绍完,其中一个被唤作周少的年轻男人表情夸张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钟小姐啊,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把我们这位小哥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又为情所伤远走非……”   没说完就被秦岳一拳砸在胸口,他立即一脸坏笑地冲钟浅举双手:“开个玩笑嘛,别介意,别介意啊。”说着话被另外两人拉着上楼去。   气氛变得不自然。   酒吧一直飘荡着的英文歌,细听起来也有点为情所困的调调。   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调酒师递过来一杯酒,秦岳接过默默喝掉,头越来越低。   钟浅有些坐不住。   他忽然开口:“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在屏幕滑了几下,闪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钟浅不由一愣。   这是她跳《天鹅湖》时的黑天鹅造型,这张照片当时在校园里还火了一阵子,被许多人保存过。正心念流转时,屏幕一闪,又出现一张。   这一次她更惊讶。也是一身黑,也是小天鹅造型,但没有妆,而且是吊带背心配紧身仔裤,腰间一条花色繁复的丝巾,因她旋转动作扬起一朵花。   人站在音箱上,面无表情。   “我更喜欢这张,”秦岳低声说:“透着一股子睥睨人间的冷艳,特有范儿。”   钟浅没说话。   秦岳收起手机,笑了一下说:“其实你知道吧?”   他说得含糊,可钟浅大概猜到指的什么。   “在你家party看到你第一眼时,就想这个小女孩从哪来的,一身的灵气,和周围格格不入,一打听,居然是女主人的女儿。只是我当时刚被人踹,没整理好,唐突到你了。”他笑笑,“抱歉了啊。”   “你太小,一看就是连恋爱都没谈过,我后来忙于跟家里周旋,还受了伤,也就没放心上,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不留神,好白菜被猪拱了。”   他惋惜着,又喝完一杯。“在大理那次,我当时是真挺气,心说算了吧,这姑娘找了个见不得人的男的,估计是个有家室的,眼皮子太浅,也不过如此。”   他停顿一下,低声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钟浅点头。   他似乎并不关心答案,抬手看一眼表:“不早了啊,你是不是该回家了?”又说:“你还没跟我喝一杯呢,怎么也得说几句祝福话儿吧,这一走再见面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钟浅看着他,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里有似有若无的期待,她点头。   调酒师推来两杯刚调好的低度酒。   钟浅接过一杯,举起,“祝你此行一帆风顺,在非洲过得开心,不要晒太黑。”她顿了下,“还有,谢谢你。”   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背景乐不知何时悄然结束,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钟浅心里有些感伤,秦岳似乎看出,调笑道:“你要是真舍不得,不如,成全我一个心愿,第一次见面我就提过的。”见钟浅表情疑惑,他指一下自己嘴巴。   钟浅笑了下,带着点“别闹了”的意味。   秦岳敛起笑意:“回去吧。”   钟浅走后,秦岳感觉有点上头,懒得上楼去胡混,干脆往吧台上一歪。   不多时,有人叩击吧台,他懒得理,听见周少的声音问:“人呢?小美女呢?”   秦岳闷声接道:“什么小美女?”   “就是把你迷得不省人事的那个小妖精啊,”周少低头凑近他耳朵,“哥们儿够意思吧,刚让大壮给加了料,总不能让你饿着走……”   秦岳脑袋一下子抬起来,周少吓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把人放了吧,靠,便宜了别人。”   秦岳一把扯过他衣领,“你他妈……”没等说完,就把他推搡到一边去,自己站起身就往外冲,脚步还踉跄着。   钟浅刚走出酒吧门就感觉不对劲,头重,浑身无力,脚步发飘。心说不至于啊,难道这酒的后劲比较大?   下一秒想起这感觉似曾相识,她心中一震,立即加快脚步。   她今天自己开车来的,上了路没多久,眼前就出现双影,头也越来越重。她赶紧把车停到路边,敲敲头,强自镇定了一下,然后拿手机,按键时手一抖,手机滑出去。   秦岳的车被他开得飞快,没多久就看到前面斜着停在绿化带的一辆车。他下车过去查看,里面的人低头趴在方向盘上。   果然是钟浅。   他从半降的车窗伸手进去,开了车门,拍她的脸。   钟浅脸色潮红,缓缓掀开眼皮,眼里水雾氤氲,说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他伸手把她往出拉,她身体滚烫,他心中一颤,这个混蛋到底用了多少料。   把钟浅放到副驾座上,听到她呢喃:“送我回家。”   他给她系安全带时,看到她刚才拉扯时拽低的领口,露出白色的内衣边缘,因心跳过快导致胸前明显起伏……   他喉结滑动一下,赶紧坐回去。深呼吸两下,启动车子。   钟浅似乎很难受,又用仅有的一点意志压抑着,时不时地狠狠抖动一下。忽然她左臂一垂,手落到秦岳大腿处。   他猛地一激灵,踩住刹车。   钟浅并没意识到自己无意点了火,她现在口渴的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秦岳低头看她的手,又扭头看她,开口时声音发哑:“钟浅,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就被人下了药。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又……”   她嘴唇微张,红唇嫣然,像是无声的邀请。秦岳不由靠近,距离她脸只有毫厘时,他懊恼低语:“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钟浅低喃了三个字,随即又含糊说了三个字,秦岳听清是一个人名,随即反应过来先前那三个字,是“打电话”。   他忽地就火大。   扳过她的下巴,语气阴沉道:“姓钟的到底哪里好?啊?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不能出现,你怎么就这么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钟浅目光没有焦距,完全跟他没有交流,他一狠心,亲上她的唇。   钟浅麻木了片刻,开始挣扎,拼命扭动身体,两手也往他身上脸上乱抓。秦岳毫不在意,他一手掌控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如有自己的意志般,顺势落在她胸前,果然与他预想的手感一样好。   忽然舌头一疼,她咬了他。   痛感却让他更兴奋,随即咬了回去,血腥味儿在两人口中弥漫。   他却不满足于此,滚烫的亲吻从她的嘴一路下滑。   钟浅开始呼叫,挣扎更激烈,秦岳能感觉到车子隐隐震动,脑子里乱哄哄地想,你们也许做过,但未必敢在车里做。   纠缠间,后颈忽然一凉,秦岳动作一顿,抬头,只见钟浅已经一脸泪水,她死死咬着下唇,已经咬出血,一抹鲜红触目惊心。   秦岳立时就醒了。   清醒后,他才发现钟浅身体不正常地抖,手也呈痉挛状,牙齿撞得咯咯响,她拼命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3.18   网络版大约还有4章这样子,可以冒冒头一起数倒计时了哈。   可能会有实体书,在想书名中,哪位如果想到合适的,可以通过扣扣、微博留言或私信告诉我,(要求是四五个字,跟内容或人物名字有关)如被采用,赠签名书一本。 ☆、一秒的天堂   钟季琛赶到医院病房时,一眼就看到过道里坐着的秦岳,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僵直着脊背看向对面的墙壁。听到脚步声,秦岳抬头,脸颊赫然两道渗着血丝的抓痕,钟季琛心里一沉。   秦岳也从迷茫中回过神,面色不善地与他对视,钟季琛却没理会,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走向病房。   钟浅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床头挂着一瓶药水。钟季琛走过去,握住她插着针头的手。   医生在一旁解释病情:致.幻.类药物,剂量偏高,幸好送来得及时,否则会造成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永久伤害……钟季琛胸腔里火焰蒸腾,两次,两次都与那个人渣有关。   想到此,他松开钟浅的手,跟医生道谢,推门出去。   他走到又原样坐着的秦岳面前,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人拎起来,一记左勾拳砸向他面门。秦岳没防备,被打了个正着,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刚站直又是一记右勾拳迎面袭来,鼻子狠狠一痛,立即有热乎乎的液体流出。   第三拳挥过来时,他闪身躲过,打架基因被唤醒,抓住钟季琛疏忽予以反击。钟季琛脸上挨了一下,下一秒就找了回来。   两人势头凶狠,一言不发,专往对方脸上揍。   闻声赶来的医护人员已经吓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拉架。   钟季琛阴沉吼一声:“都他妈给我让开。”   来人被吓得倒退两步,秦岳用袖子擦了下脸上血迹,也冷冷一笑:“骂得好。谁也别拦着,我他妈早就想揍你了。”   等有人跑去把刚坐镇完一台手术的院长请来时,老人家辨认了半天,才看清这两位的真实面目,刚好都是熟人,于是卖了个面子,这才把打得难解难分的俩人拉开。秦岳已经是一脸血,衬衣肩膀处也扯开线。   钟季琛好一点,嘴角破出血,眼角淤青。浅色外套的袖子染了一大块血迹,秦岳的。   周围人都纳闷到不行,这两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能打成这样?这哪是打架,简直是毁容。   钟季琛让人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回钟浅的病房陪她。   秦岳本就喝了许多酒,失血有点多,于是在护士为他处理伤口时昏睡了一会儿。等他醒来,痛感越发清晰,脑子也彻底清醒。怔忡了一会儿起身去钟浅的病房,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推门。   他去了院长的休息室。请他帮个忙,今天打架的事,还有钟浅住院的事,一定要保密,一个字都不要传出去。   病房里,钟浅还在睡,护士说药物里有镇定成分,能让她好好休息尽快康复。钟季琛始终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多时,他的秘书过来,给他带了干净的衣物,他赶紧去换了免得钟浅醒来被吓到。   不过等钟浅后半夜醒来时,还是吓了一跳。   她看着他的嘴角,想问怎么了,可是嗓子沙哑,没出来声音,钟季琛立即起身给她拿水,一直备在旁边的温水。他扶她起身,端着杯子喂她喝。   钟浅碰到杯沿时嘶了口气,他提醒她小心,看着她喝了大半杯,扶她躺下的瞬间,钟季琛注意到她病患服略敞的领口处,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红痕。   她伸手摸他嘴角,心疼地问:“打架了?”   钟季琛没答,抿了下嘴唇。   钟浅在药效作用下,大脑还有些迟缓,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是秦岳?”   他略一点头。   她的手在他唇边顿了顿,缓缓收回,视线也移开落到别处。过了一会儿又看向他:“困了吧?”   钟季琛摇头,但是眼底的倦色不容忽视,肿起来的眼眶和嘴角涂抹的药水痕迹更让他看起来可怜兮兮,俨如一个闯了祸后变得温顺的少年。   还像一只打架受了伤的大猫……   钟浅身子往后侧了侧,拍拍空出的地方,“过来躺一会儿吧,天都快亮了。”   他迟疑了一下,去关了灯。脱了鞋,躺上去,钟浅拉起被子盖上两个人的身体。黑暗中更利于感情的传递和交融,她身上的气息让他感觉到心安,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钟浅随即往他怀里靠来,熟悉的柔软温热让他心中喟叹,伸手拥住她。   不多时,钟浅发出悠长的呼吸。   可是钟季琛只迷糊了一会儿,就又清醒了。   他想起跟秦岳打斗时,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对话。   他本来一个字都懒得跟这个人渣讲,可是这人渣似乎有意找茬,被他揪住衣襟时问他:“你这么下狠手是替她出气还是出于嫉妒?”   他反问:“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   秦岳低声吐出两个字:“今晚。”   话音未落,就被人抓着肩膀狠狠往墙上撞去。   秦岳靠着墙,一副破败状,嘴里却不停:“姓钟的,你不过是仗着近水楼台。可是你如果真的爱她,就该等,等她心智成熟,至少学会怎么相男人。你倒好,就这么把一半大孩子给拖下水,让她承受本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为了一己私欲,你他妈连一两年都不能等。”   他当时眯了下眼睛,咬牙道:“你有资格跟我说个?”   秦岳吐了一口血沫子,“我今晚是混蛋了一次,可是你比我混蛋一万倍。”   沉沉睡去之前,钟季琛模模糊糊地想:这世上有多少人以爱为名,实施的却是变相的伤害?有多少惊世骇俗的爱情,只源于无法抑制的私心,并不值得歌颂。   天刚亮,钟浅就要求出院。   她已经没有大碍,身体还有些虚弱,回家静养即可。   钟季琛开车送她回去。   还没到早高峰,一路上车辆稀疏,店铺紧闭,整座城市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惺忪。可是钟季琛的电话却十分活跃。   钟氏的酒店产业一直有海外拓展业务,已进驻东南亚和中东多国,在欧洲几个重要城市也开有分店。这两年他开始着手进入北美市场,而眼下的几通电话正是来自纽约第一家酒店的负责人。   他手握方向盘,戴着耳机,开始时视线还不时落在钟浅脸上,到了后来随着通话内容的深入,他眉头越蹙越紧,再无暇他顾。   钟浅始终侧脸看窗外,身上是一件连帽长袖卫衣,拉链拉到下巴。深色衣服显得脸色更白,嘴唇却因肿起而有些突兀的红。   她听到钟季琛不时低沉说几句,或质问或部署,她大致判断出那边出了问题,而且还很严重。   别墅大门出现时,钟季琛也刚好结束通话。   他看向她,眼里有些歉意,还有一如往日的深情,拉起她的手握一握,叮嘱道:“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等我忙完给你电话。”   钟浅垂着眼点点头,抽出手,转身推车门。   等她下车后,钟季琛却觉得不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大门,背影里带着一丝落寞,他果断下车,叫住她。   钟浅正在面板上输指纹,他大步走过来,“你还好吧?”   大门缓缓打开,钟浅也缓缓转过身,结了一道血痂的下唇动了动,还没等出声,传来一声刺耳鸣笛。   两人一齐望过去。在钟季琛的车后,停着一辆白色保时捷。   两人视线收回时再次相撞。   钟浅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妈妈离婚?”   钟季琛一懵,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她背叛过你。”   “可是她也是无心的。”   这都是哪跟哪呢,钟季琛一时不解,却又隐约有个念头冒出,他正要追问,身后又响起一声鸣笛。方莹显然是不耐烦了。   钟浅道:“你去忙吧。”说完转身走进大门。   钟季琛心情忽地烦躁,确切是从接到那通电话就隐隐烦躁,他脾气向来算不上好,只是有钟浅在有意克制。口袋里手机又开始震动,他拿起看了看,原地怔了一会儿,转身往车子方向走。   刚拉开车门,正要接听手机,就见后面的车缓缓前行,两车交错时,传来方莹清冷的声音:“你们好歹避讳点,我还要做人呢。”   钟浅回到自己房间,就脱了衣服,只剩一身内衣地走进浴室,按下浴缸的注水阀。浴室灯光明亮,她在镜子里看到锁骨下一处红痕。   今天早晨起来去洗漱时,一眼就看到。   他一定也看到了。   他们对这个都不陌生。那个肆意的雨夜过后,就有这样的痕迹出现在皮肤最细嫩、被他啃咬最严重的颈部,他发现后很惊讶,说她真是吹弹可破的娇娃娃,又说像豌豆公主,真怕把她弄坏了。   她心下好笑,这个文盲,居然还知道豌豆公主。   她当时嗔怪说,你以后别这样用力,很疼的。他点头。紧接着说,力还是要用的,不过要用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说话时眼里和语气中那种坏坏的味道,让她心如小鹿般,乱撞个不停,脸颊竟然比昨晚癫乱时还要滚烫。   他还问别处有没有,她死活不肯给他检查。   除了后知后觉的害羞,她还知道,那无异于点火。   等她回到家脱衣查阅时,有些已经变成淤青。   胸口,腰侧,膝窝,还有……她细细的数着,回忆起黑暗中他粗重滚烫的呼吸,大得惊人的手劲,掐得她很疼,却没法让他停止。他的力道里有疯狂,有渴望,也有克制,无一不是爱的具体呈现。   水温略高,热气蒸腾,钟浅浑身泡得发红,连睫毛也沾了水汽。   他问她还好吗?   怎么可能好。   一路上他接打电话,她则是默默回忆。   回忆意识模糊时的一些残片。那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恐慌,还有耻辱,还有幻觉,有一瞬间,她觉得亲吻着自己的就是他,她的一切敏感都由他开发……越想越后怕,如果那时秦岳没停下……   她自认还算明事理,可刚刚却心生怨愤,原来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比不上他的事业。她甚至怨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是该死的避嫌,她就可以跟他去公司,他忙他的,她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妈妈的忽然现身,更是添加几分戏剧性。让她想起网上一句话,大多数女人都会觉得自己对某个男人来说是最特别的,但这其实是个错觉。   她从未质疑过他对她的感情,她甚至不像他那样介意亲情和爱情的界限,在她心里,只要没有血缘,不会生出不健全的小孩,只要他们深爱,那就在一起。   她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她,这个有着洁癖的男人,会怎样。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妈妈这些年只是徒劳地抓着婚姻的空架子,却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去具体做些挽救。因为越是亲密,越是无法忽视哪怕纤毫的瑕疵。越是在意,越是容易作茧自缚。   眼底忽然酸涩,钟浅身子滑下去,闭气,把脸埋进水里。   方莹上楼后,视线飘向钟浅房门。迟疑了一下,鞋尖还是转向自己卧室。   昨晚讨论店面装修方案又忙了个通宵,她现在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泡个热水澡,点上香薰,狠狠睡一觉。   老话说的好,万事开头难。每当她又犯老毛病,萌生退意时,就想起那晚钟浅在衣帽间里的一番话。她心说女人活到自己这份上真是够了,自己抓不住的男人,被长大后的女儿夺走,回头又来教训她这个妈。   悲哀的是,又被她句句说中。   好在这么多年来,她的“不务正业”也为自己经营了足够人脉,其中不乏明星名流,无论是筹备阶段的支援建议,还是稍后的宣传和市场开发,这都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   方莹正在床上酣睡时,被一个电话吵醒。   她以为是工作上的进展汇报,拿起却是一串奇怪的号码,接通后一个怪腔怪调的男人声音说:“方女士,你的男友林源现在在我们手里,他欠下一笔债务无力偿还,如果你想要他活命……”   方莹心里一突,强自镇定后,不等对方说完就打断:“这个人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找错人了。”说完便挂断电话。   靠在床头,却不再有一点睡意,后背阵阵发凉。   她怔了许久,拿起手机,打给新聘任的助理,简短沟通后,她起身冲澡化妆,挑了套干练又不失女人味的裤装。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不能去想这事,无论真假。林源这个人,属于她过去的世界,她再也不想回去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嗯,重新估算了一下,共40章。凑个整数,也好。正文完结,暂时无番外。   下一更,3.20 晚    ☆、一秒的天堂   工作结束时已至午夜。   方莹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还是把车开到林源的健身会所门前,却发现连招牌都被摘了。她迟疑了一下,拨通林源手机,没人接听。   她想起上一次出入这里的情形。   那次他们刚吵完一架,她想通后来找他,推开他办公室门,看见他坐在老板桌后,而那个长了张整容脸的前台衣衫半褪地坐在他身上,攀着他的肩膀,动作着……他提着裤子追出来试图解释,她扇了他一耳光。   他随即回她一记,阴着脸说伺候够她了。   那是她第一次被挨男人打,那夹杂着羞辱的疼痛感,犹在脸上。   方莹嗤笑一声,生活果然比电视剧还要狗血,这一幕幕,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还是都真,而林源压根就是骗财骗色的无耻混蛋?   可是下午工作时,她却不时地想起相处时的点滴,他的温柔,他的热情,他轻浮言行下偶尔流露出的赤诚和血性。如果这都是假的,只能说他演技太好。   坐回车里,她用手拢了拢头发,心中默念:每个人的人生都要由自己负责,也只能由自己负责。   同样疾驰在夜色中的,还有钟季琛的车。他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揉着太阳穴。后视镜里映着他那张挂了彩的脸。   有点累。可这就是他的生活。   以前是全部,现在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美国那边酒店刚开业不久,一位住客在房间内遭到枪击。嫌犯现已被逮捕,但是酒店安保出现疏漏,必须承担一定责任,为了将影响和损失控制到最低,有些工作仍须由他亲自出面。   而今天大半天又用于跟某政府部门周旋。   还是颐心苑的项目,所谓的评估,几个流程下来,摆明是要整整他。   那他就奉陪到底。   下午从某领导办公室出来时,在电梯口遇见多时不见的江心亭。   他的脸让她明显吃惊了一下,等电梯时视线瞟来几次,进电梯后,没有别人,她低声开口:“你的脸也是因为她?”   他没回应,却不妨碍她继续:“你跟她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想要身败名裂。”   她停顿一下,“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一个让你如虎添翼,一个让你身败名裂……”她看向他,一字一顿:“傻子才会选错。”   他当时想说:我觉得你也挺傻的。   想了下却接道:“还记得那次饭局结束后,你说我唱歌可能走调吗?其实我唱歌还行,人都有缺点,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儿傻。”   终于到达目的地,钟季琛疾驰了一路的心这才落回原地。   隔着镂空的大门望去,前廊门厅都亮着灯,楼上却没有一丝光亮。   这个时间,也该睡了。   他打量了一下夜色笼罩的这栋房子。这曾是他精心挑选的新家,连素来挑剔的方莹都大为满意,可是他自己却只住了不到一年。   分居十年里,踏入这里的次数不超一双手,这一年里却往返数次。   想来不禁有些唏嘘,人生果真如戏。   车子停在大门灯辐射不到的暗处。   车灯熄灭,钟季琛摸出烟,点燃。   在这里陪一陪她也是好的。   白天繁忙的间隙里,他反复咀嚼钟浅早上的态度变化,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似有所悟。   遇上这样的事,别说钟浅还是个孩子。   就连他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也会有失去理性和受阻无措的时候,这些年看似持重淡然,其实是对很多东西都漠不关心。   而关心则易乱。就像昨晚和今早,他自以为是替她考虑,保持距离谨慎措辞。但她真正期望的,也许是他最真实的反应,哪怕责备她交友不慎,哪怕是带些粗暴的亲昵,当然最好还是给她一整日的陪伴。   他掐灭烟头,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写了一大段,又都删掉。   重新写:“浅浅,对我来说,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觉得我们跟别人不同,所以,不要让那些困扰过别人的东西来干扰我们。”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爱你的琛琛。”   盯了最后五个字几秒,一狠心,点发送。   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一阵引擎声。   他抬眼,看到一道白色车影掠过。   原来方莹也才回来。他对她近日的动态也略有耳闻。   大门已被遥控打开,车子流畅滑进去,车里的主人似乎没注意另有一辆车停在附近。   钟季琛看一眼表,揉一揉后颈。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虽然已疲惫不堪,虽然日程熟悉得像是被复制了无数次,但因为有那么一个特殊的存在,每一天都变得崭新,让人万分期待。   新的一天,方莹又离自己的梦想接近一点。   司机老陈来到店里时,她正戴了口罩监督装修队施工。   宽阔的空间里叮当乱响,灰尘弥漫。老陈脸色发白,将她拉到僻静处一阵低语,方莹的脸立即变得惨白。   几分钟后,方莹接到第二通神秘来电。   电话一响,她立即接听,对方不无得意道:“轮到自己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   听筒里随即传来钟浅的声音,像是被人捏着嘴巴发出的,叫了一声“妈妈”,就换回那个男人的声音:“果然是富家千金,脸滑得跟嫩豆腐一样。”   方莹急道:“你们别碰她,不许伤害她。”   “没问题,五千万现金,下午六点前准备好,见面时间地点等通知。”   “这么多现金我恐怕没这么快筹到……”   那边古怪笑一下:“这钱真不多,不过你要是真为难,可以宽限到明天,但是今晚恐怕就得辛苦一下您女儿,慰劳慰劳我们这帮兄弟。”   “你们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们一分钱拿不到,让你们所有人抵命。”方莹用从未用过的发狠口气咬牙威胁道。   对方狠劲也不遑多让:“知道规矩吧,一个人来,如果搞一点小动作,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我保证死相是你想不到的惨。”   钟浅是上学途中出的事。   今天早上有雾霾,能见度极低,别墅位置又远离繁华闹市,一路上车辆稀少。行至一处弯道时,对面急速驶来一辆摩托车,眼看就要相撞,老陈忙打方向盘往路边躲,急刹车才没撞到护栏。   但是下一刻,就有黑黝黝的枪.口对准挡风玻璃。   再一看,不知何时从迷雾中现身五六个人,带着面罩,端着自动步.枪,还有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截住去路。其中一人向前一步,手里拎着一捆炸.药。   听老陈描述完详细过程,方莹震惊之余,更是深深自责。   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会演变成这样。   这样一群绑匪,不仅是训练有素,更是亡命之徒。   方莹擦干泪,想了想,既然不能报警,她可以找钟季琛商量一下,钟浅的事,他也应该知情。手机却打不通。她打去公司,钟季琛的秘书接的,说是钟总飞去纽约,一小时前的航班。   方莹立即绝望了。   转瞬又坚强起来,她的女儿,她自己救。这种时候还依赖别人,她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钟季琛一早收到钟浅回信,只有两字:收到。   就两个字,他瞪了手机许久。居然就两个字!   登机前,他给钟浅打了一通电话。   没接。稍后收到信息,说是在上课,有事晚点再说。   他心想也是,他和她有的是时间,这次是他不好。等回来一定好好陪罪。还有,他得抽空给她选个礼物。   随即又想起她提过,说上次去美国给他带了一份礼物,还非常有意义,可是他却一直连影子都没见到。再追问,她就一脸神秘,说时机未到。   钟浅手机早已不在自己手里。绑匪给方莹打电话时,她眼睛被蒙着,只发出一声就再次被胶带封住嘴,塞进车里,转移到一个地方。   空气里有呛人的灰尘味儿,地上磕磕绊绊,绑匪们讲话时,声音有种空旷感。   她被推搡坐到一把椅子上,眼罩被人扯下。   果然是一座被废弃的厂房。   下一秒对上一张戴着黑色面罩的脸,目光里暴戾夹杂猥琐,“长得是不错。”这人说着用手捏一把她的脸,钟浅厌恶地皱眉。   另一人接道:“那就别遮着了,反正她也看不到咱们,咱们看看她还能养养眼。”   那几人对她用言语猥.亵一番后,有两个去外面放哨,剩下几个歪歪斜斜坐到靠门口两张破旧沙发里。   原来这里除了她,还有一个被绑架的男人。   只是那人情况似乎不大好,手脚都被胶带缠着,垂着头,脸侧有血迹,衣服也污损不堪,但是仍能看出质地不凡,她一想也对,被弄到这里的肯定非富即贵。   过了一会儿,那人呻.吟一声,喊一句:“水。”   一名绑匪懒洋洋起身,从沙发边拿起一瓶水,走过去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就往嘴里灌去。那人张着嘴喝得急切,水从嘴角漫出。   血迹被水冲去,他的侧脸让钟浅心中一震。   再看他脚上,浅棕色手工小羊皮休闲鞋,来自方莹最爱品牌之一。   那人喝完水,咳嗽几声就垂下头。   似乎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时间过得尤其的慢。   那些绑匪似乎也是无聊至极。其中一个居然去打那个男人,扇他耳光,椅子翻倒,踹他肚子,嘴里骂咧着:“让你能,你不是能打么,还手啊,连软饭都吃不好的小白脸。”沙发上一个提醒说:“别把内脏踹坏了,几十万呢。”   钟浅心中震惊。   在此之前,她当他们只要拿了赎金就会放人,可此刻,她感觉到由衷的恐惧。   来自死亡的直面威胁。   下一秒,她想到钟季琛。   人在安逸中就会容易纠缠细节,去追问莫须有的“如果”,去做无谓的比较。只有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才会大彻大悟。   她想他。像渴望生命那样渴望他。   他说得对,他和她,跟任何一对恋人都是不同的。他说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她信。因为他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从睁眼,从有记忆,到漫长岁月里的企盼和追随。他爱上她源自某一刻的怦然心动,她爱上他却是逃不掉的宿命。   钟浅克制着流泪的冲动,闭着眼,用尽全部求生的力气去想念钟季琛。他说过的吸引力法则,她一直信。只要她一直想,说不定他就会来得更快。   比营救先到的是绑匪手里的午饭。   所谓午饭就是装在一只纸箱里的饼干面包和火腿肠。   刚才打人的那个高壮绑匪过来撕掉钟浅嘴上胶带,却不给她松绑,她平静问:“怎么吃?”   那人手里握着一小瓶白酒,喝一口,咂咂嘴,慢条斯理扒开一支火腿肠,伸到她嘴边,动作和语气都猥琐至极:“张开你的小嘴,哥哥喂你。”   钟浅眼皮微跳一下,嘴巴却紧闭。   那人将酒瓶夹在腋下,腾出手来想钳制她下巴,钟浅用力一躲,那人手臂一松,酒瓶落地,摔了个稀碎。   那人的咒骂和巴掌随之而来,却被同伴劝住,说这个时候不能出事,还说就当是看在钱的份儿上。   那个同伴过来给钟浅松了绑,并把那受伤男人连同椅子拖过来,让她吃完喂他几口。接着又找来一把破烂扫帚把碎玻璃扫走。   钟浅一手拿一个面包,一个往自己嘴里喂,另一个喂给另一张嘴。   趁着那几个绑匪边吃边聊,男人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句:“都是在逃犯,有的背着命案,你别激怒他们。”   钟浅心中一动,面上保持不变,低声问:“伤严重吗?”   “皮外伤。”   “能走吗?”   他沉默了一下,“可以。”   “能打吗?”   他似乎笑了一下,略抬头,透过额前有些长的头发看她一眼,低声答:“如果他们敢欺负你,我就能。”   钟浅心里酸了一下,刚才被打得惨兮兮的不知是谁。   她拿起水拧开喂他喝了一口。林源喝完,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凝重:“对不起。连累了你……还有你妈妈。”   “她会救我们出去的。”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告诉她,我没骗过她。”   一个人在没有被逼到绝路之前,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悍。   方莹用小半天时间,准备好全部现金,为了安全起见,全程只有司机老陈陪着她,两人把钱分装几只箱子里,放进汽车后备箱。   然后就是煎熬的等待。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就在她一颗心即将跳出来时,绑匪电话来了。老陈护送她出城后,便留在一处路口等待接应。方莹独自开着一辆装满现金的车,去往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越往前走周围越荒凉,沉沉暮色中,只有腕上镶满碎钻的表盘绽放着微光。   长卷发被她绾在脑后,身穿一套黑色运动装,脚上是平底鞋,清新爽利得得像是去自驾游。衣摆下,却藏着一支袖珍型手.枪。   以前去俱乐部玩过几回,可今天下午练习时,手却抖得根本瞄不准。   她想,必要时候吓吓人也是好的。   她还想,经历了今天后,她再也不会害怕任何事了。她不会让她的女儿再觉得她是个懦弱的人。   视野里出现绑匪口中的废弃工厂,越来越近,近到看见六七个人站在院子里,终于看清钟浅的身影时,方莹踩下刹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时间:待定。   本打算绕过出版政策,给个结局,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一个没有入V的文,我又何苦作茧自缚。   也许正文和带一点剧情的番外加一起才能算真正完结。在此收回40章完结的说法。   22日的更新改为待定,先歇歇,抱歉。    ☆、一秒的天堂   方莹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拉开箱子拉链,抽出一沓钞票,冲那些人扬一扬,镇定道:“五千万都在这里了,放了我女儿。”   绑匪头目示意两名手下过去,确认无误后,两人把箱子一个个从后备箱拎出来。同时,钟浅被松了绑,她抬脚就朝方莹跑过来,方莹伸开手,母女俩抱在一起。方莹很快拉开她,上下打量:“他们没欺负你吧?”   钟浅摇头,低声问:“他呢?”   方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忙答:“他去美国了,联系不上,否则一定会来的。”   钟浅点头,又说:“林源也在……”   方莹把她拉到身后,扬声道:“还有一个人呢。”   绑匪头目一扬手,有人把林源推了出来。   方莹眼圈立即就红了,那么健硕阳光的人,被折磨成这样子,都几乎认不出了。她摘下手表举在手里,“这块限量款手表上市售价两千万,现在三千万不止,就是光卖钻石也能卖个千八万。”   那头目笑一下,却说:“我就是成全你让你们见一面,你不能带他走。”   “为什么?”   “这人废了我一兄弟,如果你想带走,可以,先废了他一手一脚,你愿意要个废人?”   方莹身体一抖,钟浅忙握住她的手。   对面一直盯着她的林源忽然出声:“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们走吧,他们不可能放我走,因为我看过他们的脸,知道他们那些勾当……”   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耳光扇在脸上,他头偏过去,不耐地吆喝一声:“还磨蹭什么?快走。”   方莹眼圈通红,狠狠心,拉起钟浅:“我们走。”   钟浅回头看向站在绑匪中的林源,正好对上他迎过来的视线,看到他眼里的伤感,她忽然挣脱方莹的手,往回跑了去。   方莹惊叫一声:“浅浅,快回来。”   在所有人不解甚至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钟浅跑到林源面前,伸手抱住他,低声说:“别放弃。”同时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他外套口袋。   然后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回去。   一阵油门轰响,方莹的车子绝尘离去。   很快就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雾霾依旧,天边一轮圆月释放着惨淡的白光。   几名绑匪忙碌着打点行装,把几箱现钞藏进车里,当然也要摘掉面罩,他们今晚就要连夜出逃,有了这些钱,再加上即将得到的另一笔,以及一份特殊关照,他们就能一路向南,最终逃出边境。   林源蜷缩在地上,刚才那个跟他有仇的家伙又给他几拳,他顺势摔倒。   不多时,有人过来。   月光下光头锃亮,伸手来抓他肩膀时,脚下忽然被绊住。   地上侧卧的林源两脚夹住他的腿用力一扭,绑匪被撂倒,刚要出声,嘴被一只手捂住。就见林源一直被绑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重获自由,紧接着,绑匪脖子一凉,有温润的液体汩汩流出。   林源一跃而起,将血流不止手脚扑腾的大块头拖到暗处。   这时又有一人走过来,边走边催促同伴动作快点。   他走近时看到墙角露出两条腿,正感觉不妙,一记拳头带着风迎向面门。林源闪身出来,提膝顶上这人腹部,同时两手分别卡住他的下巴和后脑,用力一扭。听到一声骨头错位的轻响后,他立即松手。   绑匪一共八人,撂倒两个,还剩六个。   林源一边盘算着,一边猫着腰在暗处潜行。变故很快就被发觉,其余绑匪骂咧着掏出枪开始搜人。手电筒的光线在空中交织晃动,他们人多,四面包抄,林源早晚会被发现,横竖都是一死,他心一横,纵身跳出阴影,拔腿朝大门方向跑去。   身后立即响起枪声。   刚跑到路上,前方猝然大亮,是两道车灯,全速朝他开来。   林源抬手挡眼,同时闪身让路。   这辆车经过他时猛地一个转弯,伴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绕着他转了半圈,后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上车。”   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枪声连连,打在车身上,火星迸射。   林源一个飞扑,钻进车里。   最后关头,左小腿猛地一疼,还是中了一枪。   方莹今天特意开了一款奥迪防弹车,性能极佳,她车技还不错,此刻也是拼了命赌一把。那两辆车追得疯狂,几次擦身而过都被她倏然提速给甩掉。   钟浅一直很紧张地回头看,林源咳嗽一声说:“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对他们来说,越往城里越危险,现在拿了钱跑路才是正事。”   钟浅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闻到血腥气,发现林源左小腿被血染透,而他脸色已惨白,还有星星点点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她忙脱下身上的棉布小衫给他包扎止血用。   林源低头简单处理完伤口,用袖子抹把脸,沉声说:“谢谢你们。”   前面方莹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才答了句:“是她非要救你。”   林源却像是很懂地轻笑一声。   钟浅从后视镜里看到方莹脸色也是煞白,知道她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于是提议:“妈妈要不我换你一会儿?你休息一下?”   方莹哼一声:“就你那三脚猫的车技,省省吧。”   林源有气无力地接过:“你也别大意,今晚雾大,这条路线你又不熟,现在还……”他咳一声,“疲劳驾驶。”   “知道了,就你话多,省省你的力气吧。”   方莹语气不佳,林源却宽容地一笑。   钟浅不由欣慰,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同时也暗自感慨,男人就是跟女人不同,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性和调节气氛,还有就是超强的爆发力,没想到林源真的能以一己之力从八个人的看守下逃出来。她给他那小块碎玻璃,更多的是给他一点信念,等她们想办法救他,因为他看向妈妈的目光里,除了眷恋,还有诀别的意味……   她心想,这样强悍的一个人,应该可以保护好妈妈吧。   很自然地,钟浅又想起另一个男人。   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那一个。   市区的灯火越来越近,再过一座桥,就到了跟老陈约定的地方。方莹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也略微松动一下,一直握得太紧,手指已经僵住了。   这三个人里,她是最紧张的,也是最没出息的一个。   却肩负着最重要的任务。   身体靠上椅背时,后腰处被硌得一疼。那里还别着一把手.枪。   她不由唏嘘,今晚这一切如同一场梦,而且,还未真正结束。   眼前忽然暗了一下,像是低血糖时的症状。   方莹一惊,又发觉手臂肌肉也因为一直绷紧刚一放松便剧烈酸乏,果然是疲劳驾驶,她咬住下唇,打起精神来。   就在这时,忽听后面钟浅和林源同时大喊:“当心。”   前方视野里,出现一个庞然大物,距离近到窥不清全貌,正对着她眼前的是一只黯淡无光的车灯。   方莹做出本.能反应以躲避,然后,听到一阵金属撞击声,她头皮一紧,那是大桥两侧的铁锁链,似乎被撞断,下一秒,感觉到车身腾空。   车子下坠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钟浅的尖叫。   钟季琛没想到,短短几天,他的浅浅又进了医院。   而且这一次,是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此时身上犹带着旅途的风尘,那边飞机刚落地,就接到消息,立即买了机票返程,工作上的事交给随行的另一位高层。连续三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回来后只喝了几口水。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饿,他甚至没有一点感觉。   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   从听到钟浅出事的那一刻,到回程飞机上,到回来后听医生介绍诊断结果,到这样静坐等待的漫长时间里,他大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出阶段性空白。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一名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客气道:“家属可以探视了,但只能进去一位。”   话音刚落,离门口最近的钟季琛立即起身。   其他人,挂着手臂吊带的方莹,陪在她身边的林源,以及钟父钟母,虽然都是一脸的焦急,却没一个人起来跟他争。   钟季琛在护士帮忙下做了消毒处理,换上无菌服戴了口罩。   没进来前心急如焚,到了近前却忽生情怯。   床头一排各式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他的视线落在监控屏上,上面不断变化的数据是他的浅浅的生命指标,虽然不懂,却能看出是在延续。   他这才抬起脚,疾步走向病床。   钟浅鼻孔插着氧气管,头部贴满电极片,经由数条红红绿绿的导线连接到床头仪器,看起来有点吓人。脸上却干干净净,没一点伤,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很想触摸一下她的脸,可是却不敢摘去手套,怕造成感染。   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隔着手套握着她置于身侧的手,他轻轻呼口气,腰低下去,把戴着口罩的脸贴上她的手心。   严重脑震荡,大面积水肿和瘀血,压迫多处神经区域……医生和他说话时他脑袋都是懵的,对这些术语几乎没有概念,听完后他问:“会有后遗症吗?”   浅浅那么聪明,如果伤了脑子,以后……   医生一脸抱歉,“这个现在还不能判断,要等病人醒来作进一步检查。”   他呆了呆,然后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做了个更抱歉的表情。   钟季琛吸了一下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泪,他抬头,看到钟浅手心湿漉漉。她纤细的手腕还贴着电极片。   他忽然慌乱,找东西擦,却什么都不敢乱碰,最后在西裤口袋摸出一方手帕把她的手擦干。   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护士轻声提醒:“钟先生,时间到了。”   秦岳接到秦雪电话时,人正在朋友的别墅。   窝在泳池边的椅子里,身边一池碧水波光粼粼,他却一副颓废状。听到消息后,麻木了两分钟,立即爬起来。   开车时,他还心存侥幸,也许只是秦雪气他忽然顺从家里安排,故意整他。   也许,是知道了他对她姐们儿做的缺德事儿,吓吓他替她出口气。   可是到了医院,听了钟浅主治医师的介绍后,他只想狠狠扇自己。   他还在纠结是临走前跟她道个歉,解释清楚,还是就这样酷酷地走掉让她误会怨恨他的同时也记住他一辈子。却不知,自己在做这种可笑挣扎的时候,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秦岳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钟季琛迎面走来。   擦身而过时,秦岳低声道:“对不起。”   钟季琛像是没听到,抬手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秦岳在过道顿了顿,抬脚前行。   医生说,这三天很关键,如果伤势感染恶化,可能导致脑死亡。即便没恶化,如果三天之内还不苏醒,就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   一直昏迷,秦岳当时喃喃地接:那不就是植物人?   医生遗憾地点头。   秦岳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出医院大门,坐进车里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悲伤多一些,还是内疚悔恨多一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爱上钟浅。他只知道,只要能让她醒来,他就算上了路立马被人撞了都行。   哪怕腿再断一次。   同样不敢想象的还有钟季琛。   他是真的不敢想。   此时,他刚冲完热水澡,裹着浴袍仰躺在沙发上。   依他本意,他不想离开医院半步。钟浅每次出事他都不在身边,让她一个人扛,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不愿醒来。最后是钟母把他拉到洗手间,让他看看镜子里的人,那个人下巴一层青色胡茬,脸色苍白,眼底布满红丝。   钟母说:“等浅浅醒过来,你想吓到她吗?”   他一脸呆滞,心里却想起那个清晨,阳光下,他逗她的话。   这才回家梳洗暂作修整。   小猫似乎也觉察到主人心情低落。围绕在他身边,不时跳上跳下博一点存在感。钟季琛任由它去,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茶几上,随即一滞。   他看到钟浅伏在那里写作业。她专注的样子特别好看,让他很想变成她手里的习题册,被她一页一页拂过,一笔一笔书写。   视线再飘远一点,又看到她躺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成筒状罩住眼睛,朝四周转啊转对准他这边,嘴巴里一句接一句,背她的饶舌古文,嗓音清脆,在空旷的房间里带了回声,久久不息。   他还看到她站在楼上衣帽间,对着一柜子粉蓝红白绿,抱怨说买这么多少女装,她马上就要长大了。他低低地回,在家里穿给我看……   水晶灯忽然亮得刺眼,他抬手,挡住。   小猫玩闹许久,似乎饿了,喵呜一声,主人却没反应。   它跑到主人脑袋旁,再喵呜,回应它的是一道低沉鼾声。   主人眼角一道湿痕,亮晶晶,没入鬓角。   梦境纷沓而至,如按了快放键一般。钟季琛看到各个时期的钟浅。   绿色草坪背景下,穿着红裙子追着他跑的她。   家族聚会时,一身蓝裙俏生生又怯生生靠近的她。   舞台上,灯光下,身着轻盈雪白的芭蕾裙,优雅旋转的她。   还有星空下,裹着他的大衣,跟他并肩坐在地上缱绻亲吻的她。   画面还伴着她的声音,从稚嫩到清脆,却一律叫他“钟季琛”。   最后一幕,他根本没看到她的人,只听到一声轰鸣,伴随着她的尖叫。   钟季琛猛然坐起身。   人还在沙发上,小猫本来窝在他身边,此刻也被惊醒,不满地叫一声。   灯依旧亮着,但是不再刺眼,外面也亮了。   他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浴室。   捧了冷水洗脸,抬头时微愣一下,又继续洗了几把。   回到医院时,钟浅那间监护室居然空了。   调整仪器的护士解释说:“病人换到普通病房了。”   钟季琛心里一喜,却听护士接着道:“虽然没醒,但是现在情况稳定,不需要在这里监控了。”   钟浅住的套间很宽敞,除了各种医疗设施,日常用品也一应俱全。   一名护士在忙碌布置着什么,方莹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钟季琛的脸时却愣住。   她眼里本来就有泪,这会儿忽然溢出来,嘴唇颤抖着:“你,你……”   钟季琛漫不经心接道:“我怎么?”   方莹呜呜哭出声,钟季琛皱眉,语气也不好:“要哭出去哭。”   方莹立即起身,捂着嘴快步跑出门去。   钟季琛在她坐过的位置坐下,握住钟浅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一下,语气轻柔道:“浅浅,快醒来吧,你再不醒,我就要老了。”   阳光照进病房,落在他的侧脸上。   两鬓处,浓密黑发中,竟生出几根银丝。   作者有话要说:  PS.没有闹,作者不是钢铁侠,也没钻石心,有的话早就拿去兑现了。作为直觉型写手,得有一点保护创作情绪的方法。谢谢理解和等待。爱你们。 ☆、一秒的天堂   方莹左臂骨折。林源腿部弹片已经取出,所幸未伤到骨头,还有几处都是轻伤。两人都在留院观察中。她回到自己的病房时,房里除了林源,还有两名身穿警服的办案人员。   调查绑架一事。   一个小时后,办案人员做完笔录离开。   刚复述完事件过程的方莹再次崩溃,用力撕扯绷带,用受伤的手臂撞向墙,被林源抱住阻止。   方莹靠着墙壁滑坐地上,哭着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没事,只有她这么严重。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做不好,如果我没分神,就不会出事,是我害了她。”   林源劝:“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错在我,你们都是为了救我。浅浅她太善良。”   “为什么她不自私一点。”   “因为……她爱你。”   方莹哭得更痛,摇头,“我不值得。我不值得她这样,我对她不好,从来都不好。我刚想对她好一点……”她一边哭,一边发泄地捶着林源,林源任她捶打,眼角泛湿。   “浅浅被绑架那天,我在家等电话时就想,只要她平安回来,她愿意和钟季琛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干涉了。她长大了,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去找我的幸福……”   钟浅昏迷第五天。   钟季琛几乎是把办公室搬到这里,林秘书每天来来去去送取文件,有会议就通过视频召开。应酬一律推掉,几乎寸步不离医院。   钟母进门时,他刚结束一场线上会议。   护士从里间出来,门关上后,钟母道:“你现在真是一点都不避讳了。”   钟季琛在桌前敲电脑,头也不抬地接:“有什么可避讳的?再说,这里上上下下不都被你们打点好了么?”   钟母面色微晒,叹口气,进去看钟浅。   她出来后在沙发坐下,语气郑重道:“这样不是长久办法,有些事你不肯想,但是我们不能不考虑,医生也说了,要有心理准备……”   钟季琛手顿住,语气平静道:“放心吧,不会让钟家后继无人,如果浅浅一直不醒,必要时我会采集精子,你们找合适的人选,做试管婴儿,要几个都随便。”   钟母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个来,气道:“你说的是什么浑话?”   “是心里话,经过深思熟虑的。”   钟季琛说完,定定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母亲面前。   单膝跪地,微仰起脸,“妈,我知道你们又要说什么,你们让我以大局为重,不要沉溺于儿女情长。你们想把浅浅送去国外治病,可是如果有确切消息,我会立刻陪她过去。但是没有。”   他摇一摇头,随即低下头。   钟母一阵心疼。   她抬手抚上儿子鬓角,第一眼看到时,心都要碎了,冤孽啊。   钟季琛再次抬头,眼里泛着水光:“我能做到这样照常办公,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请你们不要再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钟母落泪。   “我之所以能做到这样,就是因为有她在。忙完一会儿,进去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就觉得很幸福。不用躲藏掩饰,可以二十四小时陪着她。”   “浅浅以前问过她是我的什么,我答得很随意,也很敷衍。”   “现在有时间仔细想这个问题,她是我的早餐,是深夜回家时的一盏灯,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是揉进心里的一粒沙,是深山老林里狂追一只兔子的童趣,是把烈酒浇到火堆里的肆意,是无论多大的雾霾都能看得见的星空……她是老天给我的礼物,却差点被我拒之门外……”   钟季琛哽住,把脸埋在母亲膝头。   钟母很快便感觉到那一处被打湿,她的手落在儿子头顶,轻轻摩挲,低哑道:“孩子,你这是疯了。”   “是。”   “对不起。”   钟母整理好仪态下楼,司机为她打开车门,钟父也在里面,板着面孔,待她坐好后冲前面沉声道:“走吧。”   钟母问:“你就不上去看一眼?”   钟父不语,她又问:“你儿子手上那个棘手的项目,你也不打算帮一把?”   “自作孽,我怎么帮?”   “就打一两个电话的事,别人整你儿子,你自己也不知道心疼,还跟着看热闹。”   钟母语气刻薄,钟父听了立即恼怒,“我还要怎么帮他?如果当初按照我说的做,把人送走,就不会出这事。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你以为我心里好受?这一关,他要是能挺过去,他就是钟家人。如果挺不过……”老头儿哼一声,望向窗外,“我就没这个儿子。”   钟母低语:“没儿子,看你怎么抱孙子。”   老头儿扭过头,眼一瞪,“我再想抱孙子,也不会要一个儿子跟孙女生出来的东西。”   这句有失体统的话一出口,甭说两人同时愣住,就连司机都尴尬到无语,恨不得立即化成隐形人。   林源在医院后花园找到钟季琛时,他正坐在一张长椅上,手里握着一瓶水。坐姿优雅,脸色平和,似乎没有一点悲色。就连头发在阳光下也看不出异常。   听到脚步声,钟季琛抬头,看一眼,没什么表示。   林源指着椅子:“可以吗?”   没回应,就当是默许了吧。他大咧咧坐在另一头。   刚接到警方消息,那一伙绑匪逃窜到贵州一带时落网。   这也要归功于他提供的重要线索。   那个绑匪头目原来一直为某高官做事,所谓的脏活儿。不久前高官落马,他和手下也被通缉,于是又集结了几个给“财务公司”当打手的社会渣滓,打算狠捞一笔路费然后逃到境外去。   这都是林源被他们绑架后的几天里,留心收集的信息。   如果他没有获救,很快就会躺在一间黑诊所的手术台上,然后被弃尸荒野。而他的两颗肾脏,会移植到一个孱弱少年的身体里,只因这个少年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父亲。   林源拿出烟盒,问钟季琛:“抽烟吗?”   还是不理人。   林源自己点燃一支,吸了几口,缓缓道:“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是小本服装生意,但在当地也算数一数二了。就是这几年受大环境影响,越来越不景气,半年前,我爸为了翻身拿出全部家当跟人合作新项目,没想到还是大意了,钱被人卷跑,债台高筑,急得差点跳楼。我一时昏头,借了高利贷……”   “也想过跟她借钱解燃眉之急,但是她对这个比较介意,可以理解,这些是她唯一的安全感,而且我也有点愚蠢的自尊心……”   钟季琛喝了口水,似乎对别人的事情毫无兴趣。   直到听清一句:“钟浅真的很勇敢……”   听到这个名字,他脸颊微动,像是极力克制。   “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踩住一块碎玻璃时,我都替她捏把汗,我猜她是以防万一,万一你们营救失败,她就要靠自己逃出去。”   钟季琛看向天空。   似乎能感觉到液体沿着眼底,静静向内流,流进心里去。   直到林源又说:“钟浅是因为救我才会出事的,你要是难受就揍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还手。”   他这才哼一声,“如果打死你她就能醒过来,我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话冷得让人心酸。   林源也说不下去,低头沉默许久,他起身告辞,走路时腿还有点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好好待她。”   他定住脚步,隔了几秒才听到下一句:“别辜负浅浅的一番心意。”   傍晚时分。钟季琛开车在城市中穿行。   他刚去了一趟公司,会见一位远道来的重要客户。这也是他一周以来头一次出现在公司里,面貌的变化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动。他则是一切如常,侃侃而谈,果断高效。只因有人等他早些回去。   路上接到一通电话。颐心苑项目二次评估通过,对方言语间暗示有大人物发话,肯定了这一项目的可行性和社会意义,相关部门应予以支持。   钟季琛想了想,打给父亲,试探聊了几句,不太像。   他一时想不起还有谁会这么好心做无名英雄。转念一想,管他呢,烦心事少了一样,可以更专心地陪浅浅了。   余光里瞥见路边一间教堂,这个平时经过无数次却从未多看一眼的建筑,今天让他特意停下。   信步进去,首先看到一面巨幅壁画,最后的晚餐。   有个神父模样的人迎上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大概是看出他神情间的颓伤,絮絮说了一堆上帝与你同在之类的安慰话。   他忽然问,“我不是基督徒,现在祈祷的话,有用吗?”   得到肯定答复,并把空间留给他。   他随意选个位子坐下,静气,闭上眼。   在大理古城,他和她重逢的地点,就是教堂门口。   那次他特意去找她,制造偶遇。心想小女生都爱浪漫,这样应该更能打动她,也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他虽然势在必得,但也会有青涩少年般的忐忑。而那一天,事后每逢回忆起,他自己都会被打动。   也许爱上一个人,本身就是生命中最浪漫动人的事。   此时,他也不想忽然寄托于某种信仰,祈求于神灵。他只是在心里说,我信我自己,信我能做到一切我能做的。   我信你,信你的坚强,信你对我的爱。   别放弃。我们都别放弃。   从教堂出来,钟季琛放慢车速。   像是忽然得到启示,在钟浅醒来之前,他应该把日子过得更耐心一些,多看,多听,多思考。等她醒后,一一“呈现”给她。如她所说,让他们“分开”的每一分钟都过得有意义。   这样想时,一阵晚风送来奶油的香气。   路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蛋糕店。   钟季琛进去,趴在柜台上玩手机的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莫名脸红,他微微一笑,挑了一块抹茶慕斯。   回到病房。   他认真洗了手,然后浸湿一条毛巾,坐到床边,给钟浅擦脸,擦手。   她睡相可真乖。   还是那么好看,就是脸颊瘦了一点。今天做的CT显示,瘀血吸收的速度减慢。他并没有被这个暗示吓到,反而对医生说,吸收瘀血也会累,我们先歇一歇。   医生也深受触动,点头道,家属就该这样,保持乐观态度,病人能感受到。   房间里有歌声流转,音量不大不小,时而来一个或清亮或尖利的高音,来自那支以重金属与美声结合为特色的芬兰乐队。医生建议放一点舒缓的轻音乐,可他觉得钟浅应该更喜欢这种。   他一边给她梳理发丝,一边跟她聊天:“这几天一直都听这些,你烦不烦?”   “你不说,我就当你还没听够。”   “如果烦了,一定要告诉我。”他停顿一下,低声道:“哪怕动一下手指也好。”   蛋糕盛在盘子里,放在床头小桌上,他用叉子戳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缓缓咀嚼,评价道:“不如你做的好。”   又吃了两口,“大概是上次那块被你用手抓过,所以才好吃?”   看向她置于身侧的手,嘀咕道:“还是算了,弄脏了还得我来擦。”   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蛋糕被吃掉一大半。   他忽然放下叉子,手掩住唇,似乎过于甜腻了。   晚上,钟季琛在外间看各种报告。   里间,护士在给钟浅做肢体按摩。   护士走后,钟季琛再次来到病床前,手里多了一本书。   还是那本《夏洛的网》。封皮有些微卷。   “我想去书店买几本别的,可是又觉得好像是咒你再多睡几天,所以一直没去买。”他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读了几句,停下,“怎么样,是不是有进步?我觉得比第一次时强多了。”   “等以后有了孩子,这个活儿你可以省下了。”   钟浅昏迷第七天。   钟季琛又离开她几小时。这次是去健身会所,跟方行远打网球。   真正的朋友就是,什么都不用问,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会妄自揣测。不认同的,不去评判干扰。支持的,付之于行动。   方行远百分之一百二十发挥,钟季琛也是各种快很准。一场打下来,十分过瘾。钟季琛额角汗如雨下,球衫后背全湿,腿肚子都发虚。   他手一松,扔了球拍,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过了一会儿,方行远才慢悠悠踱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啧啧道:“这体力也不行啊,你可跟我们不一样,得三十岁当十几岁使呢。”   钟季琛手臂横在额头,不说话。   方行远又拿脚踢踢他小腿,“喂,地上凉,当心伤了腰子。”   走了一圈又回来,语气颇为郑重道:“等你结婚时,我给你们当证婚人吧。”   钟季琛闷声道:“你话真多,我要静一静。”   耳畔传来阵阵声响,细听像是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空气中也有似有若无的腥咸。   钟季琛睁开眼。   面前是一排排座椅,坐满人,大半陌生脸孔,中间一条过道,铺着红地毯。   他扭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袍头发花白的男人,高高鼻梁上架着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郑重得煞有介事。   这是一间教堂。   而且还是小小旧旧却地道十足的西方教堂。   他低头看自己。   剪裁得体的纯黑西装,内搭白衬衣,皮鞋黑亮纤尘不染。   他心中一动。随即听到嘎吱一声门响。   红毯尽头,两扇古朴半旧的木门打开。   阳光倾泻而入,每个人都回头望,每张脸都被金色点亮。   有人从明亮处走来,乌发红唇,眼眸明亮,鼻尖俏皮可爱,细致的锁骨被精致蕾丝衬托,一袭简洁而不失优雅的白纱,如同一团飘渺云雾裹衬着曼妙仙子,缓缓向他走来。   他视线粘在她脸上,样子一定很呆傻,于是惹来她娇嗔一横。   音乐响起,瞬间响彻小小教堂。   男中音用意大利语款款吟唱,带着歌剧式的优雅和激昂。   她眼里绽放惊喜,红唇微启,仰望四周像是捕捉每一个音符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抿唇一笑。   是的,他都准备好了,为这一天。   从很久以前。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周末宅在他公寓看一部爱情喜剧片。   看完她说:“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也不放《婚礼进行曲》,好俗,就用这个《大千世界》好了,很好听。”   他的反应可能有点夸张,被她注意到,问:“怎么了?”   他咳一声,“你想的够远的。”   她脸色一变,“你没想过跟我结婚?你难道只是跟我玩玩?”说着就要从他腿上下去,被他一把抱住,赶紧补救,“当然不是。我以为结婚这种话,你会矜持一点,至少等我拿了戒指。”   她娇嗔一瞪,“当然要钻戒,还要很大很大一颗。”   “好好好,大的。”他语气里满是纵容,“别人还没看到你,就先看到钻石光芒。”   她噗嗤笑出来,这才软软地窝在他怀里。   隔会儿又说:“我们的蜜月也要特别一点。”   他认真点头:“我想到一个,在海上过。开着游艇,可以潜水,钓鱼,还可以在甲板上……”   “在甲板上干嘛?”   “嗯,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版连载到此为止。   实体书应出版要求加番外,甜属性,两大篇,应该是包含一些剧情的番外,不喜欢那种没有骨架的纯甜。所以正文结尾可能就有点‘意犹未尽’,或朦胧,但是也给了暗示。风格上的坚持或者固执,必然是不能做到宾主尽欢。   纸书上市编辑说是一年内,具体进展会微博通知,番外大概在上市几个月后可以发到网上。   这一更间隔有点长,除了体力不济和时间吃紧,还有就是也在推敲最后部分的合理性,写文是个感性和理性结合的过程,挣扎纠结是必不可少的,对于每个作者来说又程度不同,没有经历过的很难理解,读者也无需理解这些。作者给自己一点时间自我追问,确定这是自己想要的,已尽全力,可安心,足矣。   最后,谢谢各位的陪伴,在非常时期叛逆一回,文走到这一步,也属不易。鞠躬!    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