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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岚对面的精瘦贵妇人说:“果然还是你们家小浅听话啊,不愧是出生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哪像我们家那个,整日里花枝招展、胡搞来去的。” 她儿子娶了个影视明星,据说作风不怎么正派。 庄浅涩涩地笑笑,将茶水递过去:“林阿姨过奖了。” 高岚瞥了眼庄浅唯诺的表情,心里有些憋气,说:“书香门第又怎么样,你们家那个再糟心,好歹给你们留了个后,你就偷着乐了吧。” 妇人立刻笑得合不拢嘴:“那倒是那倒是。” 明显爱死了家里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庄浅肢体有些僵硬,小心瞥了眼高岚一下子变难看的脸色,知道今天事情不会善了,连忙捧了茶递过去:“妈,喝口茶再打。” “放那边就行了。”高岚不耐烦地一拐手,庄浅手中茶杯一晃,她赶紧地松了手,顾不上被溅上滚烫茶汁的脚,连忙倒退两步低声道歉:“对不起妈,是我手抖了没注意。”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高岚脸上精致的妆容显得有些冷,朝她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别杵在这里碍眼了,下去吧,去打电话叫小持晚上回来吃饭。” “他说晚上约了朋友,就、就不回来了。”庄浅咬咬牙,伸头一刀。 “什么!”高岚果然拍桌而起,“他一个月都多少天不在家了,你做老婆的,就不能劝劝他?还是你又摆着张死鱼脸对着他?木讷不知人脸色的,也难怪他十天半月都不肯回家一次。” 老公不归家,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被高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而且还是当着几名长辈的面儿,将责任全推在她身上,庄浅心里憋得慌,眼圈都红了。 她低低说:“我先去叫阿姨来收拾碎片,然后再给阿持打打电话,妈你们好好玩。” 踏出棋牌室的时候,庄浅耳朵中都还回荡着几位贵妇人对高岚的劝诫声,或真心或虚讽。 庄浅自然是没有再给甄持打电话的,想着索性现在高岚那里的气也受了,没必要在甄持那儿加受一通。 随手发了条短信,她习惯性约了焦练练那女人,两人在一家还算清静的酒吧会面。 柔和的音乐,五彩的灯光,焦练练一到酒吧,立刻风风火火点了好几样漂亮鸡尾酒,并且申明自己请客让庄浅别唧唧歪歪推辞,庄浅一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处在愤怒中,试探问:“又跟莫先生吵架了?” 莫洋是焦练练老公,成功人士,在她身上挥金如土,所以被焦练练请喝庄浅心安理得。 岂料对方回她说:“吵个屁,老娘没心思跟他吵,不要逼脸的老贱人,敢把小情人带到家里来,简直反了天了!” “还是上次那个嫩模?”庄浅讪讪地喝了口鸡尾酒,劝说:“你可以告他的,婚姻法不是儿戏,别的不说,至少能告得那女人安分点,让她知道谁是正宫谁是偏房。” 焦练练嗤笑:“这地方,婚姻法是保护权贵,法律是什么?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我家死鬼说了,我敢闹,他就让我儿子入不了宗祠,将来半分遗产得不到,我还能怎样?紧那个小贱人得意些时日,过不了三五年,她就会尝到跟我一样的苦处了。” “现在,那女人就住在你们家里?” “可不是。”焦练练恶心地撇了撇嘴,“老娘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捞了他的钱出来住,懒得见那一双贱人,对了,昨晚上那个帅哥技术不错,要不要我介绍给你?”焦练练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暧昧地冲庄浅眨了眨眼。 “省了。”庄浅脸一红,尴尬地低头抿酒:“我对男公关可没兴趣,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啧,”焦练练咋舌一声:“就你死心眼,整天谨小慎微,在甄家明里是媳妇,实际却做着佣人的活儿,也不知图什么,图真爱?姐是过来人,提醒你一句,图什么可都别图男人对你好。” “受教了受教了。”庄浅笑着跟焦练练碰杯,并不反驳与争论。 她就是这点好,话不多,性子软又不出风头,跟谁在一起都能让对方尽情发挥,是以三教九流朋友多不胜数,这位富太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喝着小酒稀里糊涂地说着,大多数时候是焦练练说庄浅安静听,突然焦练练目光一转,看向热闹的酒吧门口,一堆俊男美女中,被围在中间那年轻男人面色沉沉,看起来有些眼熟。 焦练练撞了撞庄浅的手肘:“是你家小少爷呢,身边美女换了又换呀——” “什么我家的,我可高攀不上。”庄浅嗔怪地拐了焦练练一下,在对面的乔焱看过来的时候,轻巧地别开了目光,边看台上的热舞表演,一边小口啜着杯中酒。 乔焱是谁? 她老公的远方表弟,年轻,性子坏而稳,样貌却清秀好看得像个端庄孩子,蛮入得了庄浅的眼——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端庄的,像她老公那种天生带电的桃花体质,往隐晦了点说,庄浅其实很反感,但她没表现出来。 索性那位爷也没搭理她这个小表嫂的意思,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在一群俊男美女的拥护下进舞池了。 “切,你男人一家都是极品,老的小的都一样。”焦练练不屑地撇唇:“瞧着就够烦,亏得你过得下去。” 庄浅尴尬地饮酒,不吭声。 …… 接到乔焱电话的时候,是在当天晚上十点,那时候庄浅刚送焦练练上了车,见到来电显示,她下意识蹙了蹙眉,顿了片刻才划开手机,温温吞吞地询问:“怎么了我的少爷,玩得开心?” 她并没有刻意调整音调,声音缠缠绵绵得很自然。 嗓子算是庄浅唯一的“天赋”吧:软而绵,也不是小女生的那种嗲,听起来不像是撒娇,倒更像和风细雨的讨好。 显然乔焱很受用这种讨好,而且不是一两天。 “我在西南桥等你,你过来,我们一路走。”他声音低低,仔细听的话,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急切。 庄浅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有朋友呢。” “你他妈少蒙我,我看到姓焦那女人被人接走了,”乔焱语气不太好,一贯的少爷骄矜脾性:“早叫你别跟那女人来往,她名声多坏你不知道?行为放浪昭彰,身边男人换不停,而且还是个有老公有孩子的,你、你跟那种女人一起——” “我也是有老公的,”庄浅握着手机,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低声说:“我也是有老公的,你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一窒。 乔焱年轻的面庞上表情几经变换,他死死捏着手机,有些紧张地咬了一下下唇,因为没听出她到底是玩笑还是严肃,一时没办法回腔。 直到电话里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乔焱脸一青,意识到被她耍了,握着电话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庄浅!” “听着呢,吼什么。”庄浅将手机拿开耳朵一点,脸上有了笑意。 司机在西南桥停了车,她下车来,就看到前面十来米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玛莎蒂,这才收起手机走过去。 乔焱从车子里出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唇线紧抿着。 庄浅现在心情不错,她慢悠悠走到乔焱面前,伸出手,圆润的指甲轻刮了刮他的脸,轻声说:“气什么,我又不是故意没来接你机,是焦练练那女人死活不让我走,拉着我喝了不少酒,我都跟她说了多少遍要去机场了……” 乔木被她冰凉的指尖一碰,脸上一阵燥热,紧绷着的面部线条缓了缓。 他一把拉下她的手,翻旧账说:“你刚才在酒吧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分明是他自己别扭都不肯看她,庄浅感觉有些微妙。。 “怕你女朋友们误会呀。”她轻轻握过他的手,指尖有节奏地在他手背上轻点。 手背上细腻的触感传来,乔焱手一僵,象征性地挣了挣,这才扭过脸,语气僵硬地说:“不是女朋友。” “不是啊……那是什么呀?亲戚?”庄浅故意拉长语调逗他,半边身体靠到他身上,令乔焱不得不抽出一只手来扶着她的腰。 她在他耳边低声说:“像你和我这种亲戚?” “胡说八道,你跟她们不一样!” 大概多数女人都喜欢被夸特别,庄浅明显也喜欢,她瞬间笑出了声,今天憋了一肚子的气儿总算消了大半。 好久,她颤颤巍巍地踮起脚尖,双臂勾着乔焱的脖子,染着酒意的唇瓣贴着他的侧脸道:“今晚去你家好不好?我想你了。” 从她唇间吐出的气流,清浅而暧昧,浇得乔焱呼吸一紧,脸上红意都蔓延到脖子根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将她尽数压在了怀里,言不由衷地说:“改、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庄浅好玩地伸手碰了碰他颤抖的睫毛:“真的要改天?” 乔焱浑身一紧,拉开车门就搂着她上了车,压唇吻上她的时候,只含糊地溢出一句: “改个屁!就现在!”   ☆、第002章 车震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多来两次了也就没什么好刺激的了,倒是事后腰酸背痛让庄浅不怎么适应. 她的衬衣短裙被丢在一边,封闭的狭小空间内,暧昧的气息犹在,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乔焱正意犹未尽地给她穿衣服,从内衣到外衫,服侍周到。 无怪乎甄持喜欢玩儿小年轻,确实蛮好,体能好性格端。 庄浅软绵绵靠在乔焱怀里,轻轻啜了一口气。 “你笑什么?”乔焱替她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开了车窗散气,手指捏了捏她泛着红晕的半边脸。 “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床上更尽兴些,年纪大了玩这些劳累得疼。”庄浅拿下他的手,问他:“要回去吗?我跟你一起?” 乔焱没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久。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在她刚刚温言软语过后,他冷不防地说:“我们以后别再来往了,你把我家钥匙还给我。” 庄浅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侧过脸看乔焱,几根发丝扫过他的脸:“你认真的?” “是,认真的,我父母给我张罗订婚了,女方我见过几次,人不错,漂亮端庄,温柔大方,是干净的好家世。”乔焱语气飞快地说,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咬上烟蒂,打火机几下都没能打燃,令他有些烦躁地皱紧了眉。 庄浅握过他的手,从他手里拿出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燃替他点了烟,好脾气地笑着:“漂亮端庄,温柔大方,听起来的确不错……” 也只是听起来不错。 但凡见过庄浅的,好意的,不怀好意的,哪个不是夸她漂亮端庄温柔大方? 也只找得到这两个形容词了。 被贴上这种标签的女人是适合于用来娶的,娶回家当老婆当佣人,体贴丈夫,照顾公婆,养育孩子,跟她一样; 这种女人是没有自我可言的,因为要维持好妻子好儿媳的表象,随时供家人拿出炫耀。 当然庄浅生不出儿子,令甄家少了炫耀的资本,所以省了很多事。 乔焱看到她眉目含笑的模样就烦躁,可能这种烦躁更深层次地是源于心底摸不清,摸不清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对他是真心,又或者从来没有真心过,他冷下脸,声音中带着二十几岁不该有的阴沉:“的确是不错,至少比你不错。” 庄浅懒懒地伸手顺了顺发,趴在他身上,够着手拉过后座自己的小提包,在里面翻找半天,终于找出一串钥匙,摊手上递给他:“给,欢迎跟我一样跳到婚姻坟墓里来。” 一边伸手拉开车门。 庄浅原想是应该哭哭啼啼吻别一下的,后来又想不该给这个骄傲的年轻人留下心理阴影,遂作罢。 直到她半个身体钻出车门的时候,却突然被握住了手腕,身后传来乔焱冷冷的声音:“庄浅,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庄浅回过头,他手上用力猛了,弄得她手很疼,她脸上便也止了笑。 “我说我要订婚了,还可能不出半年就结婚;我说你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我说我们就这样一拍两散,甚至连分手都算不上,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玩的?”无名的怒火烧上心头,乔焱有些口不择言。 的确是分手都算不上,分手是适用于情侣的,他们是什么?炮-友? 庄浅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自己冷淡的反应伤害了他身为世家少爷的自尊心,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许是看她没有表现出留恋,没有苦苦哀求挽留,所以此刻正心里不爽发少爷脾气,不过庄浅心肠好,别人冲她发脾气她很少能甩回去,甚至连抱怨都是鲜有的,乔焱这两三句于她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她原本可以顺其心意来场难受的分别哄哄他…… 可她又觉得那样做不厚道。 庄浅只能又探回头来,凑近脸吻了一下乔焱,对方重重别过脸,冷哼了一声,她清凉的唇瓣落在他年轻的脸庞。 庄浅与乔焱脸贴着脸,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傻瓜,婚姻保证不了什么,完成婚姻只代表你完成了父母布置的任务,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一大半,你甚至都没跟另一半深入了解过,你们的结合无关感情,你的婚姻就像是一场昂贵的召妓,摆出各种诱人的条件,挑出最适合培育你下一代的子宫,等你结婚后你就会发现,你的妻子平时无奇,她的漂亮端庄渐渐在家庭琐事间磨去,她的温柔大方慢慢变成了小肚鸡肠,你又会觉得我比你妻子更吸引你,你还会来找我,又或者拉不下脸吃回头草,而去找其他的女人……” 乔焱脸色难看,恨死了她的歪理,偏偏又找不到借口来反驳。 庄浅松开他,两脚一前一后下了地,却又突然被他再一次叫住。 到底是太年轻,乔焱眼神中隐约的急切没有隐藏得很好,他灭了指尖的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看她,眼神晦暗不明:“你——” “嘘,”庄浅一根手指抵唇,止住了他欲出口的话:“别问,有些话千万别问,问了就代表放不下,放不下就代表出尔反尔没本事,你是个男人,别这么逊,别让我瞧不起你。”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一点? 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乔焱脸色阴沉得有些难看,他垂下了眼睑,木然地翕动嘴唇,“你滚,我再也不想跟个有夫之妇牵扯在一起。” 庄浅将他家里的备用钥匙交到他手上,果然就安静地滚了,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乔焱的视线。 焦练练从前跟庄浅吵架的时候,有一句骂得好:臭婆娘就是阴着坏。 庄浅坏吗?并不是。 她从小到大家教严明,表现更无可挑剔,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男同学心中的女神,女同学心中的成长对象,比起焦练练那种初中都被退学好几次还差点连高中都没得上的同龄人,庄浅要好太多太多,也比焦练练温顺柔婉太多。 可她们的结局却都是一样的。 一个女人,没富到一种境界,没穷到一定地步,本来是没有什么好忧愁的,唯一的难题,无非就是爱情与面包孰轻孰重,庄浅遇到风度翩翩的甄持,就跟踩到了狗屎运似的,爱情有了,面包也有了,嫁进豪门了,在亲戚朋友面前长脸了。 直到结婚甜蜜三个月后,甄持有了第一次外遇,庄浅才初梦初醒:哦,原来我不是踩到狗屎运,而是被狗屎糊了一脸,平白恶心了自己。 那时候庄浅还怀着一颗美丽动人的圣母心,婆婆高岚厉声呵斥儿子,甄持几乎是跪着苦求她原谅,他还当着她的面给了那小情人两巴掌,小情人哭着不可置信,委屈地求庄浅成全她一番痴心,被甄持痛骂不要脸一脚踢开,给庄浅长尽了威风。 日子又继续过,但到底有些微妙了,庄浅当时还在想:他只是心不定,要是有了孩子,他就能安定下来了。 后来庄浅庆幸两人没有孩子。 出轨这种事情,庄浅也是亲身尝试过才终于明白,有一有二就会有三。 甄持越来越明目张胆,甚至长期在外过夜,庄浅知道他在临近几个市分别购置了房产,用来装他那些莺莺燕燕,她婆婆高岚自然也知道了,可是却懒得管,也管不了,只反复催她生孩子,说男人有了孩子心才会定。 定你全家。 庄浅心里冷笑,面上却还得过。 离婚吗?她想过,但却立马打消了这种念头。 庄浅想如果把人生比作爬阶梯的话,她现在至少已经踩到了中段,折腾来去,一是面子过不去,她还是要点脸,心里那点小虚荣放不下;第二是离婚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因为甩了一个甄持,她还会嫁给下一个甄持,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除非她老娘能有一天想通了别再以死相逼。 父母生养恩,庄浅不是愚孝,但却无法心安理得伤老人家的心。 再者,出过轨的男人就像是沾了屎的软妹币,洗洗再揣兜里护着是不可能的了,一脚踢远还得沾上满鞋的污秽,索性就让他原地杵着,恶心别人,谁缺钱了愿意不怕脏捡起她也乐意,总归她这两年也过来了。 可是吧, 二十七八岁的身体,不再如少女般青涩玉嫩,生理需求总是有的。 庄浅第一次跟乔焱的时候,着实是紧张,远不如现在的应对自如,那是在一次家宴,就在清静的后院,花香入鼻,两人胡乱喝得都有点多,闹出的动静也许都惊动了佣人,但到底没谁敢嚼舌根。 不过那滋味很微妙,不讳言,庄浅觉得刺激,否则也不会跟乔焱有了后来那些牵扯。 生理需求满足了,庄浅就更没想过离婚了,诡异的是,甄持近来倒是又对她温柔起来,昨儿个打电话,隐约有暗示不会动摇她地位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她表现乖巧吧,在公公婆婆面前没一丝抱怨,也对,像她这样的明事老婆,甄持是疯了才会想跟她闹离婚,还不得紧巴着哄着? 他乐得逍遥。 庄浅现在却有点烦闷:跟乔少爷掰了,难道要她像焦练练那女人一样,去夜店找小白脸? 想想她就恶寒起来。 边走着,她沿途又给老公甄持打了几个电话,意料中的无人接听,最后只得一个人愁苦着脸回了甄家。 甄家等着她的,是婆婆熟悉的一通冷嘲热讽。   ☆、第003章 安城的贺岗监狱向来冷清,里面究竟有多少“住户”庄浅不知道,但庄浅常喜欢流连在外围,并且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竭尽全力朝监狱内部眺望——当然,除了大门口两棵对称的大白杨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秦贺云在里面。 十五岁的时候庄浅说:我这辈子最恨秦贺云,他死了我都不会替他收尸。 结果他还真就没给她收尸的机会。 秦贺云是因政治犯罪进监狱的,很多年了,若不是国家早已取消不人道的死刑刑法,他的罪名够他死几百次。 秦贺云是庄浅的亲生父亲。 庄浅原本叫秦浅,但那个名字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天色还没完全亮,深秋的早晨有些冷,庄浅紧了紧脖子上的丝巾,远远地站在小公路边上,目光盯着前方肃冷的监狱正门——和普通监狱不一样,这里面的“住户”是一辈子都别想出来的,连病重就医都不能出,更别提保释。 庄浅目不转睛地盯着监狱正门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开始酸疼,守卫室的卫兵开始赶人,她才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一小队卫兵突然快步赶出来,卫兵们步子整齐划一,腰际均佩着枪,表情凝重而肃穆,直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庄浅离开的脚步一晃,回过头来,心中有些惊。 “你们干什……” “让开让开!这里不允许记者拍照!”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轻巧地掀开,那一堆卫兵各个目不斜视,甩下她朝着前方路口而去。 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庄浅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又呼吸一紧。 因为这队着装整齐的卫兵是为了迎接一辆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温和地滑停在还带着泥泞的路口,那庞大的身姿杵在窄窄的路口,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掐住了猎物的咽喉。 车窗打开,为首的士官弯腰对着窗户说着些什么,庄浅猜测是在跟后座上的人交涉,她撩了撩微乱的发丝,盯着路口的大怪兽冷笑:又是一家妄想用钱权捞人的,只是注定要空手而归了。 “够资格”住进贺岗监狱的罪犯,那就一定够资格住一辈子,管你的家产万贯还是皇亲国戚。 岂料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人,那人黑色的薄风衣,立领挡住了脖子,步伐紧凑而稳健,他走在前面,身边陪同的士官被衬得像个小丑,不停地说着话,做着些不合时宜的小动作。 隔得老远,庄浅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飕飕的冷气,也能感受到领路士官那股子急于巴结讨好的窘迫,两人走得近了,她听到了对方并不掩饰的交谈声。 “上头文件已经下来了,白纸黑字,证据摆得清清楚楚,他是清白的,你们还将他当犯人一样关着是几个意思?当我们沈家没人了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您也是知道的,交接手续不是一两天都能搞定……” “所以你们还准备关他多久?” “至少要等最近的风头过了……” “我看不如等他死了再放人好了!” 士官额头上终于冒出了热汗。 沈雨巍收了话,冷笑了一声,将手中一份加急蓝皮文件摔在士官的身上,“赵士官,你可得看清楚一点。” 赵士官匆匆看了一眼,在对方锐利的眼神逼视下,根本不敢细细核对,他急忙领着人进了监狱正门,事实上,也就在他领着人进去的半途中,赵顺就接到了顶头上司的电话,胆颤心惊地挂掉电话之后,他庆幸自己刚才的忍气吞声。 一行人进去不多时,庄浅就惊悚地发现,竟然真有“住户”能从贺岗监狱里出来,活着出来。 从身形看,那是个男人,身材绝对称不上健硕,但却瘦削有型。 他脚上还带着镣铐,手镣刚被取下,内衫是单调的白色囚服,外面却裹着昂贵的风衣,头上浅浅的发丝,像是刚冒出头的春草,没有半点威胁性。 “还不快解开。”沈雨巍怒道。 男人脚上的镣铐被解开了,他也依然规规矩矩地站着,直到被监狱长告知可以离开,他才低低跟监狱长道谢,然后像是忍不住,手捂住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咳完,他向目光担忧的监狱长笑着说了句“失礼”,才一步一步走向路口的劳斯莱斯。 沈雨巍连忙快步赶上前去。 “思安,这次是舅舅对不住你,舅舅知道你受了苦……” 沉思安一声没坑地坐上了车。 “开车。” 年过半百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触及到里面一双阴沉的眼睛时,司机仿佛被沉默的巨兽咬了一口脸上的肉,半边老脸都开始泛起疼来。 老司机叹了一口气:“思安,这次你的确是过火了,数十亿可不是小数目……” “开车。” “你这是……” “他说开车就开车,陈叔您上了年纪就少说两句,先去军医院,让思安检查一下身体,然后再回老宅。”沈雨巍跨上车来,摔上车门,坐在了沈思安对面。 天还是没有亮开,反而黑得更沉了,像是要下雨,秋季的安城是鲜少有雨天的。 等路口嚣张的大怪兽开始启动,即将甩尾离去的时候,庄浅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顾不得脚上七寸高跟,疯了一般朝着劳斯莱斯冲去。 “等等!请等等!” 司机看到了她,示意的眼神转向沈雨巍,对方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司机会意地踩下了油门,没作片刻停留。 天果然开始下雨了,庄浅不要命地冲向路口渐行渐远的大怪兽,脚上崴倒几次后疼痛不堪,顾不得被石子刮破脚掌,她边跑边大声喊: “思安!思安!” 这是她从刚才那段交谈中听来的两个字,对她而言陌生又拗口,现在却被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声嘶力竭的喊着,像是喊着自己的命。 车上的沈雨巍一惊,忍不住朝窗外多看了一眼。 收回眼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沈思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车停了下来。 雨开始变大,雨幕中只剩下被浇灌得狼狈的动植物,和一个狼狈的女人。 庄浅冲过来,双手使劲拍打着车窗,大声说,“我知道你是贺岗监狱的‘住户’,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秦贺云’的人,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什么!他还在不在——” 他还活着没有。 庄浅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双手死死扒在车窗上。 车窗打开,露出的是一张不甚耐烦的成熟脸庞:“这位小姐,请你让开,你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你这种罔顾法纪的人才危险!”庄浅烧红了眼,往日里的温柔婉媚尽失,“你这种以权谋私的人才危险!你们害了他都是你们害了他!” 疯子。 沈雨巍无声地咒骂了一句,冷着脸摇下了车窗,“陈叔,开车。” “不准开。” 沈雨巍转过头,“思安?” “不准开,听她骂。”沈思安摩挲着腕上的手铐印,眼睑低垂,以一种懒散到毫无攻击性的姿态,凑到沈雨巍耳边说,“你听听她的声音,舅舅,这劲儿要是用在床上就不会那么惹人厌了,对不对?” “你!”沈雨巍脸都绿了。 沈思安轻巧地扯了扯唇,“感情儿是我误会了,我见舅舅逗她说话,以为舅舅是看上她了,才让迫不及待让老陈载她走。” “我让陈叔开车,几时说过要载她了?”沈雨巍被气到肝疼,心中刚升腾起的那点舅甥爱瞬间烟消云散,指着他的鼻子骂:“沈思安,你小子长胆了啊,破篓子都捅到监狱里来了,沈家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让你要以身犯险贪污巨款,险些连命都赔了进去,活该让你将牢底坐穿!” 沈雨巍口中“贪污巨款”四个大字一出,沈思安敛下的眸子中阴骛更厚了一层,他唇线紧抿着,突然一把拉开车门,伸手就将淋成落汤鸡的庄浅狠狠拽进了车内。 “你干什么!”庄浅被他重重抡在座位上,痛叫出声。 “男人对女人,能干什么。” 语毕,他伸手就开始扒她的湿衣服,动作简单粗暴。 庄浅吓得大叫,拼命挣扎,心中后悔自己今天鲁莽拦车的行为。 她想自己简直蠢得像头猪,能关进贺岗监狱的,都是部级以上的官员干部,且都是无期徒刑的社会渣滓,这些败类甘做人民的吸血虫,草菅人命的事情不知干过多少,她怎么能够奢望从这种人身上求得一点点同情? 庄浅湿透的外衫和衬衣被接连丢出了窗外,只余下浅紫色的内衣,和脖子上湿漉漉的绿丝巾,沈思安轻而易举制住了她反抗的动作,将她面朝下重重摔在了柔软的座位上,痛得庄浅一声闷哼。 一旁的沈雨巍频频皱眉,“思安,别太过火了。” 沈思安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庄浅身上,不置一词:她皮肤出乎意料的白,像是长年不见天日一般,后背上因为他刚才粗鲁扒衣服的动作,弄出了几条红痕,看起来有种异样的暧昧与香艳,丰腴的后腰往下,接近股沟的地方,一点点红色若隐若现。 他伸手将她的裤子拉下一点点。 “沈思安!”沈雨巍终于觉得不像话,伸手过来按住他的手,“别出来第一天都不安生。” 沈思安目光落在庄浅后腰往下的地方,那里红红的一小块,叶状,像是胎记。 他粗糙的手指落在庄浅的背上,滑下,擦了擦庄浅的腰,竟然有些奇异地意犹未尽感,指尖在她腰际留恋不去,有意无意地擦过那片红色。 庄浅大叫,浑身像是被蛇爬过,眼泪都流了下来。 沈雨巍听着她的叫声皱了皱眉,觉得简直太不像话,她要叫就该叫得像个被害人一点,或许博取到的同情会更多些,别叫得跟高-潮来临似的。 因此不耐烦地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才是真叫他愣住了。 屁的高-潮,原来是真吓坏了,眼睛都红得不像样,还有她眼中滔天的愤怒与惊恐。 这是怎样好笑的闹剧。 “别怕,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沈雨巍不冷不热地安慰了一句,脱下身上的风衣递给她,“你先凑合穿着吧。” 被推到一边的沈思安看到这一幕,朝着沈雨巍笑得冷淡,“紧张什么,帮你验验货而已,瞧这反应,老处女一个,还是八辈子没被男人摸过的那种。” 沈雨巍怒瞪他一眼,“你少说两句不会死。” “说事实有什么不可以的,”沈思安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用那种菜市场大妈挑拣大白菜的语气说:“你看她浑身上下,胸最白,说明平时遮得最严,后背下腰与腹部肤色一致,说明穿着保守堪比阿拉伯妇女,脸嘛也就那样,上了床灯一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光那叫声就够你玩儿一宿了……” 混账王八蛋。 沈雨巍递风衣给庄浅的手僵住了。   ☆、第004章 庄浅不是不识时务的人,相反,她比谁都清楚退让与示弱的重要性,而且现在她也明显没办法跟个疯子硬碰硬。 尤其还是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疯子。 沈雨巍将自己的风衣递给她,庄浅厚着脸皮接过穿上,小声说道,“谢谢,请叫司机停车,我要下去。”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嗤。 庄浅装作没听到,祈求的目光落在沈雨巍身上。 沈雨巍破天荒多看了她一眼,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原本不以为意的他高看了她两分。 确实,这种时候,哭哭啼啼与纠缠不清都是愚蠢至极的表现,第一,沈思安并没有实质性地侵犯她,就是闹上法庭她也讨不了好;第二,现场没有对她有利的目击证人,庄浅毫不怀疑,一旦事情闹大,这个递给她衣服的男人会坚定地站在自己外甥一边。 车子停了下来,沈雨巍替她将车门打开,庄浅刚踏出一条腿的时候,右手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 “思安。”沈雨巍是有点真怒了,瞪着沈思安。 “您急着当什么护花使者,我只是扶她一把而已。”沈思安没有松手,眼角余光都没留给沈雨巍半点,半扶半拽着庄浅下了车。 “你松开!”下了车,庄浅重重摔开他的手,终于按捺不住脾气。 “怎么不继续装委屈了?你刚刚不是装得挺成功?沈雨巍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他妈精神病。 怒火烧得庄浅肝疼,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今天她已经出来太久了,就快赶不上回报社上早班。 “不想知道秦贺云的消息了?”后方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庄浅离开的背影一僵,猛地转过头来。 沈思安不紧不慢地说:“老秦说他有个乖巧漂亮的小女儿,嘱咐我有机会离开那个鬼地方的话,替他带样东西给她。” “我就是他女儿!”顾不上他话中真假,庄浅急切开口。 沈思安笑着看了她一两秒,然后从大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本小小的记事本,本子已经泛黄,被一把简易的小锁锁住。 庄浅上前就要夺,沈思安将本子举高,“你现在的表现可与乖巧漂亮不沾边,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浅愤怒地推了他一把,“王八蛋!” 沈思安转身就走。 “你不是已经验证过了!”庄浅紧紧拽住他,脸色红了又白,低吼,“刚刚在车上,你不是已经验证得一清二楚了!我父亲一定告诉过你,我后腰下方有一块红色胎记,一个终极罪犯的女儿,一般人也不会想要冒认。” 庄浅语气平静了下来,努力大睁着眼睛不想挤出眼泪——没什么好悲哀的,她早就已经接受了事实:她从小崇拜的父亲,是个罪犯。 沈思安居高临下睨着她,“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庄浅最终不得不服软,露出一个祈求的表情:“拜托你这一次,把我父亲的东西给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沈思安微俯下头,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他贴着她的唇低声重复:“拜托谁?” 庄浅倒抽一口凉气。 勉强自己柔和了目光,她翕动嘴唇,耐心地吐出几个字:“沈思安,拜托你,把我父亲的东西给我。” “再叫一声。”他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张合的唇瓣,声音微低。 庄浅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他的名字:“沈思安。” “再叫两声。” “沈思安,沈思安。” “再多叫一声。” 叫你全家。 庄浅突然从他手中一把抢过记事本,转身大步跑开了,浑身被淋得透湿。 …… 劳斯莱斯在雨幕中扬长而去的时候,后座上沈雨巍皱着眉道:“你究竟怎么回事?跟个女人过不去。” 对面闭目养神的沈思安毫无反应,满脑子都是各种味道的‘沈思安’三个字,那语调温软曼妙,令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如此丰富多姿,好久他才缓缓睁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男人:“你才究竟什么回事,大概是我在监狱里蹲久了,不知道你的习惯改变了,否则你怎么会将衣服给一个女人,舅舅?” 沈雨巍脸色一僵。 沈思安冷哼一声止了话。 …… 急匆匆进服装店买了一套正装换上之后,庄浅迅速赶回了工作的报社,可饶是千赶万赶,也没能避免迟到。 总编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彻底省了她找借口的时间,从总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除了几个新来小姑娘暗地里讥诮的眼神之外,庄浅没得到什么多余的注视。 她在报社的存在就是这样的不尴不尬:老资历了,跟她同期进报社的顾惜蔷,现在已经是国际新闻编辑部的副主编,就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焦练练,都稳坐后勤财务局第二位,偏偏就是她不见起色,工作几年,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都没挣到一间,跟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挤在一起。 也难怪那些小姑娘不将她放在眼里,面上一声“姐”,背地里还不知怎样编排她呢。 当然庄浅从来不发脾气,说什么都是温言软语,挨上司训斥也从不辩解,这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后生们觉得无趣,所以故意找她麻烦的人倒是基本没有。 之所以这一次她们笑得如此开怀,是因为“补缺”的事儿。 国内新闻部有一位副主编辞职了,总编打算就在内部提拔一位,单论资历而言,庄浅原本是不二人选,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只等调令了,可是今天她挨了这样灰头土脸一通骂,那位置又不知会落到哪位野心家的头上了。 小姑娘们,总是充满幻想与野心的,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怕丢人毛遂自荐的。 庄浅装作没有看到周围人的幸灾乐祸,瞧着那些年轻忙碌的面孔,她笑着摇了摇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 中午跟顾惜蔷一起吃饭,顾惜蔷对庄浅说:“听你们部门的人说你又挨骂了?” 庄浅涩涩地笑笑:“坏事传千里。” 顾惜蔷瞧着她那副无欲则刚的样子就烦躁,恨铁不成钢地盯她一眼,“你别瞧着焦练练胸大无脑,我也就是人前见不惯她那嚣张样儿,故意开口损她,不过你比她还差得远呢,她真能对自己狠,莫洋不是善茬,当年她各种手段才能上了位,如今又生下了儿子继承香火,感情值几个钱?姓莫的都五十好几了,那活儿估计也不好用,这女人捞足了钱,从莫家搬了出来,现在有的是男人贴上来伺候得她滋润……” 女人之间不就是扯这些事情,顾惜蔷转换话题之快,庄浅也习惯了。 “她在外面,呃,在外面乱来,就不怕莫先生找她麻烦?”她若有所思吸了口凉茶。 顾惜蔷嗤笑一声:“你以为没找过?可焦练练那女人做事可比她男人干净,偷腥多少次却半点证据没留下,反倒是握着莫洋出轨的证据一大把,离婚莫洋得给分她大半家产,是白便宜了她,姓莫的还能怎么找麻烦?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答应只让她儿子入宗祠,然后继续带着绿帽找小三小四呗!” 说着顾惜蔷又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冲庄浅暧昧道:“你别说,还真有几个小年轻被她迷得三魂五道的呢,不要钱也在她身边绕……” 庄浅有些尴尬地吸了口柠檬汁,心虚地想到了乔焱。 “在报社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吧?”话锋一转,顾惜蔷不留情面。 庄浅嚼着吸管的动作一僵,还想顾着面子嘴硬:“也没有什么——” “得了,”顾惜蔷甩甩手,“看你那表情我也能猜到了,你就是拉不下脸,平日里又给人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女人嘛,娇柔怯怜留到私下里就好,要博上位、要在众多精英中杀出一条血路,你学历比不上人家经验比不上人家,如果连往上狠攀的能耐都比不上人家,也难怪受冷遇了。” 庄浅被她几句话说得难堪,却又没办法反驳,随意应付几句之后,推说是手上工作还没忙完,一个人讪讪地走了。 后来顾惜蔷又打来了电话嘱咐,说是让她灵活会说点,在主编那里说说好话,再不就给点物质表示,一定要将副主编的位子拿到手,别再被一群新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了。 庄浅温婉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挂掉电话之后,庄浅想: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会很奇怪,譬如顾惜蔷,譬如焦练练,她工作上不如她们能干,婚姻上不如她们强势,性格上不如她们鲜明,所以她能成为她们的好伙伴好闺蜜,受到她们苦口婆心的劝解,真心实意的照拂,倾听她们不为人知的心里话——因为成功漂亮的女人都需要绿叶。 庄浅就是那最完美的一片叶子。 但如果有一天她变得野心勃勃了,有一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对她至死不渝了,时刻保持着美丽动人了,她们之间的友谊也就随风而逝了,就好像顾惜蔷与焦练练之间,两个都还算有本事的女人,却永远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向对方说一句好话。 虚荣心和优越感就是这么奇妙。   ☆、第005章 临下班的时候,庄浅才掏出手机看时间,结果就看见十几通未接来电,通通都是来自乔焱。 紧接着是无数的短信轰炸,大概意思就是怪她没及时接电话,发少爷脾气呗。 庄浅没回一个字,将手机放在包里,回了甄家。 哪知还是没能避开。 才踏进甄家大厅,迎面就看见婆婆笑意盈盈的面容,还真让庄浅受宠若惊,走近一看,才原来是她老公回来了,正跟她婆婆相谈甚欢,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不是刚刚用无数电话短信轰炸过她的乔焱是谁? 乔焱身边还坐了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不必问,从那张清秀懵懂的小脸上,庄浅就能看出,大概这就是他口中温柔端庄的未婚妻了。 “小浅。”甄持看见她,笑着从沙发上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包递给佣人,然后亲热地拥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说道:“难得今天小焱过来,还带了女朋友,妈还担心我不会聊天招待不周,你回来就太好了。” 庄浅温柔地笑笑,目光全神贯注集中在甄持身上,“妈让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是招待小焱一起聚聚,可是我担心你工作忙,一直没能实现,今天倒是巧了。” “巧什么巧,若不是我给阿持亲自打电话,你怕是巴不得他一年都不回来。”高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 甄持的表情有些微妙。 庄浅脸上笑意短暂地一顿,再面对甄持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异样了,“你先陪妈聊聊天,这么久没见了她很想你,我去泡两杯茶来。” 说完转身去厨房接水泡茶了。 “乔焱?乔焱?”坐在乔焱身边的林纯喊了他两声,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凑近他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表嫂啊,再不喜欢咱们也得做做样子,你这样狠瞪着像什么话,别给你表哥和姨母难堪……” 她劝慰的话还没说完就消了音,因为对方不耐烦到极致的眼神。 “我喜不喜欢她轮不到你操心。”乔焱挪开了被她扯着的手,心思烦躁地皱了皱眉,都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来甄家是干什么。 带着现女友准未婚妻来跟旧情人耀武扬威? 旧情人是他亲戚。 最让乔焱愤怒的是,从庄浅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乔焱想,她或许是在生气,因为自己那天不留情面地说分手。 她也或许并没有生气,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庄浅好像没有一切女人该有的任性与娇气,她可以无条件地顺着你,无条件地说你喜欢听的话,无条件地对你温柔讨好,哪怕不是她的错,她也愿意承担你的无理取闹,在你闹过之后温柔安抚。 这么说起来,她似乎又有些无趣,木偶一样。 可是时间长了,乔焱却开始喜欢起这种单调的无趣来——或许说直白一点,被庄浅哄得无微不至之后,他受不了其它女人的娇矜与自以为是。 譬如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林纯,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她的,可是却对她每一次不合时宜的自作聪明忍无可忍,就像刚才。 庄浅就不一样。 他不希望她说话的时候,她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一个字都不说; 他想听她声音的时候,她可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 还有很多。 庄浅端了茶出来,笑着招呼林纯,“第一次来别拘束,以后你跟小焱结婚了可以常来玩。” 林纯红着脸接过茶,“谢谢表嫂。” 乔焱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临近晚宴时间,高岚热情地留两人吃过晚饭再走,乔焱偶尔看一眼庄浅,她脸上的笑意不像是作假,他心里的不悦就越发堆积,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唰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向高岚道:“谢谢姨母,晚饭就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 “吃顿饭而已,在哪吃不是吃?朋友可以再约,你难得来甄家一次,吃顿晚饭再走不过分吧?”说话的是庄浅,让他留下来的意思。 她这么说,乔焱心里一堵,有些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要不理人就不理人,现在又随口一句话就要让他留下来? “我怕打扰你跟表哥二人世界!”乔焱死死盯着庄浅,一股子莫名而来的怒气缭绕在胸腔。 “怎么会,这么久没见,我们一直都很想你。”庄浅说着,笑问身边的甄持,“对不对,老公?” 我们一直都很想你。 乔焱自发地屏蔽了那个“们”字,他面庞微涨,突然有些口干舌燥,目光落在那含着笑意的一汪秋水中,缓缓激荡开来,止住了他所有到嘴的话,最后只得重新坐到了沙发上,微微别开了与庄浅对视的眼,心跳如雷。 算是同意了留下来。 一顿晚饭吃得安静而愉快,高岚是位健谈的长辈,跟林纯很多话谈;甄持偶尔应对一两句;庄浅基本没什么话,因为不想扫了婆婆的兴;乔焱却全程心不在焉,只有在偶尔与庄浅眼神交接的时候,表情有些异样。 桌下的左手突然被几根冰凉柔软的指尖触上,不必低头,乔焱就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手——庄浅就坐在他的左边。 “我有事跟你说,在花园等你。”她轻轻握了握他的左手,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却依然被乔焱听见了。 然后庄浅松了手,侧过脸跟甄持说了两句什么,率先离席。 …… 凉风习习的花园,有些冷,庄浅没有等太久。 腰上骤然一紧,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一声轻呼,才刚半侧过脑袋,乔焱就重重吻住了她的唇,带着发泄、带着愤怒、还有一丝丝抓心挠肺的想念。 “你怎么那么可恶、怎么那么可恶……”他一声声压低的质问,掐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狠劲儿。 庄浅乖巧地任他抱着,等他微微松开了唇,她才委屈似的伸舌头舔了舔下唇,埋怨:“咸的?流血了,现在怎么出去见人?” 乔焱被她舔唇的动作撩得浑身一紧,沙哑着声音低咒了两句。 他指尖捏了捏她腰上敏感的软肉,轻嗤,“你还要脸见人?你多会装,一点小伤口而已,反正表哥信你的话,你就说是被蚊子咬的他也信。” 他这话说得刺人。 明面上说是甄持信她这个老婆,实际上暗讽甄持对她敷衍了事,根本不在意她究竟是说了真话还是假话——偏得她还卯足了劲儿要当个好老婆,何其好笑。 庄浅一皱眉,缓缓拉开他环着她的手,“那我进去了。” 乔焱听得她话中冷淡,心头下意识一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心里又气又怒,就开始口不择言,“我难道有说错?是你自己上赶着要讨好姓甄的,你明知道他在外面彩旗飘飘,你明知道甄家没一个拿你当一家人,还是你就是故意要这样做给我看?” “是谁要故意做给谁看?”庄浅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眶通红,“乔焱,是你说不要再来往,也是你说要订婚让我成全你,现在又是你带着未婚妻上门来耀武扬威,让她对我评头论足,究竟是谁在故意做给谁看?” 眼泪啪嗒一声从她脸上滑下,庄浅哽咽着说,“你总得给我留条退路,不能让我为你牺牲了一切,却血本无归。” 她不断掉眼泪,乔焱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小浅,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好,从今天之后,不再来往,那就都不要再来往……”庄浅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去他妈的不再来往!”乔焱气急败坏地抱住她,“那都是气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听。” “是你自己说出的话就别无耻地出尔反尔!” “我就要出尔反尔!”乔焱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伸手胡乱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泪,急促而紧张地反复说,“对不起,是我乱说话,我不该说那种混账话,我后悔了,我们那天一分手我就后悔了,我后来又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你一直都没有接,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今天你又对我不理不睬,我就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 “那你跟林纯——” “我不会跟她结婚的。”乔焱近乎热切地吻着她。 “真的?” “真的。” 庄浅松了一口气,伸手主动环住了他的腰,回应着他激烈的吻,满意地看到花园入口处一个震惊的白色身影。 温柔端庄未婚妻?她嘲讽地敛下了眼睑。 “那个女孩不适合你,你不会喜欢她的。”庄浅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小小声地向乔焱说。 “是是是,谁都不适合我,除了你没人适合我,”乔焱凑近咬了咬她的嘴巴,将她抱得更紧,声音沙哑,“我有没有说过,你一本正经吃醋的样子最可爱,像现在。” “别闹,”庄浅破涕而笑,仿若两人刚才的争吵未曾发生过一般,她推开他在她脸上乱蹭的大脑袋,边闪躲边说,“我是真有事情找你帮忙的。” “什么?” “帮我查个人。” 庄浅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道,“他叫沈思安,前任国资委委员,后因涉嫌巨款贪污进了贺岗监狱,可是最近却被无罪释放,我想让你替我查查,他到底是怎么脱罪的?” “你想如法炮制救你父亲?”乔焱拧紧了眉头,他一直都知道,庄浅一直对她父亲入狱一事耿耿于怀,尽管她表面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想那么多。” 乔焱接过照片左看右看,得到的结论都只有一个:这男人帅。 他酸溜溜地问,“你认识这男人?” 庄浅实话实说,“见过一面,品行不怎么好。” “你自己就在报社,手上消息路子多的是,用得着麻烦我?” “我升职的事情遇到了点麻烦,需要分神处理一下,近期都抽不开身,”庄浅靠在他怀里,手臂圈紧了他的腰,轻声说,“再者,沈家似乎有点手段,消息封锁得严实,我找不到一丁点关于沈思安的不利新闻,所以需要麻烦你替我黑进中央档案管理局……顺便,弄点有用信息。” “小焱,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乔焱抱紧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应了一声,蹭了蹭她被风吹凉的脸蛋。 庄浅感激地笑了笑,心定了下来。 野心么?庄浅有,且不轻易示人。 要稳稳当当坐上副主编的位置,又要避免像顾惜蔷那样四面树敌,避免像焦练练那样绯闻缠身,那她就必须得先收拾了报社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因此自然得做出点让人心服口服的成绩。 譬如,向广大人群众揭露一下贪污犯的逃生*。   ☆、第006章 乔焱和林纯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走的,两人从来到离开,总共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互动少得可怜,怎样都不像是即将订婚的准男女朋友,林纯最开始还乖巧善言,与高岚相谈甚欢,可是后来上了趟洗手间之后出来就不对劲了,眼睛红红的,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发呆。 庄浅送两人出别墅的时候,趁着乔焱去取车的空挡,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气了,气红的眼睛快喷出火来,恨不能将庄浅挫骨扬灰: “你好不要脸。” 林纯边哭边说:“我都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刚刚晚宴的时候你们先后离席,在花园,你们两个在花园……你好不要脸!” “眼泪擦擦吧。”庄浅递纸巾给她。 林纯狠狠拍开她的手。 “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你老公对你那么好,他就在家里,你却背着他跟表弟偷情?”林纯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你知道吗,当我踏进甄家,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期待能成为你这样的人,落落大方,温柔贤淑,受丈夫宠爱,可是你……你就是个婊-子。” 她语气堪称恶毒,庄浅大概是林纯小半辈子里见到的最表里不一的女人了,再加之触及到她的自身利益,因此尤为愤怒。 庄浅对她的愤怒表示理解。 不想对方的争执声招来佣人注目,庄浅在听到林纯一句又一句咒骂的时候,只是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低声道:“跟乔焱分手吧,你们不合适,由你主动提出分手,他不会有异议的。” 林纯哭红的大眼睛狠瞪着她。 庄浅有些不耐烦了,“甩了一个权贵少爷,于你而言没什么损失,只会让你身价倍增,在名流圈内愈发声名鹊起而已,而且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他还对你有一丝丝歉疚,那就恭喜了,这表示你可以拿到‘乔焱可怜前女友’的绿卡,随意在他的圈子里搜罗会怜惜你的金龟婿,不过这次你可得将眼睛放亮点,看清楚什么样的人是自己有能耐能搭上的。” “我是真心爱阿焱的。”林纯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 “别急着辩驳,我不怀疑你的真心,但相信我,别轻易对不爱你的人真心,女人的一生输不起几次。”目光看到乔焱已经开车过来,庄浅收了话,“你自己想想清楚,是主动分手,给自己留条退路,还是守着你所谓的真爱,来接受一切未知的挑战。” 庄浅最后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出了甄家的大门,如果你试图造谣诽谤我和乔焱任何一人,不必他动手,我保证从今往后,你们林家一家都在安城无立足之地。” 她语气依旧温和,说着的话都不像威胁,这一幕落在不远处车上的乔焱眼里,就是她正笑着在跟林纯说些什么。 他按了按喇叭催促林纯,不想她跟庄浅多待。 林纯早已经脸色惨白,上了车之后依然鼓不起勇气说一句话,直到乔焱将她送到家时,他还没来得及说开分手,林纯倒是先开口了: “乔焱,我……我们做朋友吧,你表嫂说得对,我不适合你。” 说出这句话,小姑娘哭得哽咽。 她提及庄浅,乔焱一路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旖旎的心思早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如今林纯主动要分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求之不得。 见他毫不留恋,林纯痛哭出声,利落地转身离去。 显然,面对爱情与利益相冲突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会冷静地选择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尽管她狡猾地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庄浅刚到报社,就被主编叫去了办公室,说是晚上跟环球国际的负责人有个饭局,涉及港口一带的土地开发问题,让她跟着去一趟。 “那块地政府不是要用来建救济房?”庄浅道,“我记得去年才报道了这个事,开发商也已经找好了,近期就该动工,现在这意思是又要重新招标?咱们掺和进去不合适吧?” “总之你跟着去一趟就行了。”林顿明显不想多谈此事,敷衍道,“反正不会有我们什么事,到时候该是什么结果,咱们只要保证拿到第一手消息就可以,管它开发商是谁,地皮又用作什么。” 庄浅点点头没再吭声。 林顿就喜欢她这一点,不需要他费心思想借口打发,他温和了表情,对庄浅说:“好了,你别瞎操心,只要你好好干,凭你的资历,副编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谢谢林编。”庄浅温婉地笑笑,心中不以为然——这话她听过不下百遍,当真的话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那林编,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工作了。 “嗯。”林顿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记得晚上穿得合适些。” 穿得合适些?庄浅表情有些微妙:这是要她穿得漂亮些当招待,还是要她穿得低调些保持透明? 需要陪笑的工作也轮不到她了,报社多的是漂亮年轻小姑娘。 庄浅最后就穿着一套简单的工作装,傍晚的时候补了补妆,跟着林顿去了饭局。 四季花苑,这名字真够轻浮,搞得像是古代的烟花柳巷,又或者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这是家卖花的,庄浅进去之后默默在心里好笑。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清净幽雅的院子而已,只是却大到离谱,也漂亮到离谱,各种花盛放,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之后,她跟在林顿身后,被门童引进了包间。 门童还在敲门,庄浅就已经听到了包间内隐约的男女笑闹声,果然包间门一打开,几名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各坐了个‘女朋友’,正笑得开怀。不过还好,没什么过火的举动,纯聊天笑闹而已。 “哟,老林!” 林顿被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拉了过去,庄浅没跟着,她自觉地走到一边,跟几位老总的助理待在一起,半拘谨半自在地安静吃水果——这种场合,她就是个充数的,等到林顿待会儿大醉淋漓的时候,她就负责完成她今天的唯一工作,开车送上司回家。 别小看助理圈,这些商政名流身边的一个小小助理,可比普通小公司老总手上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还多。 当然庄浅不是个会主动攀关系的人,虽然在这堆助理中,她还真看到了几张熟面孔,也有几个人跟她打招呼,她不摆谱,笑盈盈应声,只不过声音低低地,蚊子叫一样,一副见不得大世面的样子。 她这边悠哉游哉吃着水果,那厢主子们已经酒过三巡,庄浅几次听到林顿提及政府招标的事情,却都被他身边那胖子打断,林顿有点沉不住气了。 “老林,今儿个咱都不是主角儿,这事儿等人到齐了再说!”胖子豪爽一声令下,美女们又开始娇滴滴灌酒。 庄浅真心疼林顿那可怜的胃,不过竟然还有人没来?她看了眼时间,可不算早了。 …… 沈思安脚步才踏上外间古朴的长廊,透过半掩的透风窗,就看到一张百无聊赖的清丽脸蛋,那脸蛋上表情有些呆滞,像是在走神。 他明显有片刻的吃惊,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脑海中又开始缠缠绵绵地缭绕出自己的名字,各种语调。 包间大门一推开,和一庭刚出来就看见他,他笑嘻嘻迎过来,一手哥俩好地搭上沈思安的肩膀,语调暧昧地说:“怎么,看上那妞儿了?是挺水灵的,尤其是那双白嫩长腿……” 他顺着沈思安的目光,看到了里间角落的庄浅,此时她正在小声跟身边一个助理说着什么。 沈思安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来晚了,他们没等太久吧。” “有钱赚,你就是让他们等上一个晚上,他们也得一个个尊你声爷。”和一庭笑得风流,目光瞥了一眼里间独自折腾水果的庄浅,又凑近沈思安耳边细说:“这妞我见过她几次,是新兴日报社的人,她才搞笑,每次露面都恨不得将自己裹起来藏好,胆子小得很,像只蠢兮兮的仓鼠,你瞧她局促叠着腿的动作,假装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瞧呢,你要是喜欢……” “没性趣。”沈思安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推销,伸手顺了顺被他弄皱的衬衣,侧身进了包厢。 “也对,这种女人确实索然无味,作得很。”和一庭恨恨盯了里间庄浅一眼,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说得这么津津有味。 活像她是个被人抢的香饽饽似的。 可也真是见鬼,那女人每次出面都是闷不吭声,也不跟人交谈,更不像别的助理一样互递名片,存在感几乎为零,可偏偏和一庭别人记不住,就将她那死作死作的蠢样子记住了——他甚至都没跟她正式说过一句话。 这样想想自己真有点像偷窥别人的变态。 靠之。 和一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着沈思安进了包间。 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真真是活见鬼。 “你说什么!”和一庭屁股才刚挨着沙发,听到沈思安的话,立马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这位新上任没两天的顶头上司,这位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才刚从国家最恐怖监狱中出来的好公民,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充满爱心的话,仿佛一瞬间由衣冠禽兽变成了谦谦君子。 沈思安对他说:“我看林主编喝了不少酒,再看他现在口齿不清,怕是喝多了酒胃不好,你找个人替他挡挡酒吧,免得误了正事。” 多一本正经的语气,只除了那不正经的眼神。 说上面这番话的时候,沈思安恰好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包间角落的沙发一眼,视线正好落在一个毛茸茸耷拉着的脑袋上。 和一庭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顿时重重‘卧槽’了一百次。 是那个见鬼的作女人。 她此刻正在死蠢死蠢地用叉子叉火龙果吃,完全无视周遭精英助理们看土包子一样的眼神。 和一庭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脸鬼畜精英范儿地朝‘助理区’走去,美其名曰:老子只是单纯奉命找个‘能喝的’过去。 才不是帮助禽兽上司捉仓鼠吃。   ☆、第007章 “你们有谁酒量好些的?”和一庭走过来问。 他一靠近,这厢原本还有小声交谈的‘助理区’便没那么和谐了, 庄浅下意识往沙发后一缩,半边身体藏在了一个年轻男人背后,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信念装死——她确实算不上海量,所以推脱也正常,况且挡酒这种事情,由她一个女人来做,显得不伦不类。又或者再说直白点,她死要面子又虚荣,要让她像那些陪喝陪笑的‘女朋友’一样讨好这群吸血虫,她没那气劲儿。 说是吸血虫她还真没冤枉这些人。 政治、商务、舆论,每当这些东西聚焦的时候,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身在这行,背地里各种肮脏的事儿庄浅见得多了,今天林编来赴这场饭局,事后又不知会肥了哪些人的腰包,而他们报社却还要为这些人歌功颂德。 “就你吧,去替你们林编喝一杯!” 和一庭本就是冲着她来的,现在久久见她缩着没反应,他不耐烦了,干脆直接走过来拉她, 庄浅被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惊了一跳。 “我酒量不怎么好,一会儿还要负责开车呢。”她推了推和一庭扯着她的手,眉头皱得不像话,活像人家是拖她去受刑。 “你叫什么?”和一庭没接她的话茬,直接问她名字,一边将她手上叉着的火龙果接过吃掉,一边半拖着她朝中间走。 庄浅却没回答他的话,因为她看到了跟自己上司坐在一起的那个年轻男人——真是见鬼。 沈思安,沈思安,人家古人说居安思危,他却偏偏取个名字叫思安,嚣张又讨厌。 “喂,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和一庭还真是看她诸多不顺了,现在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思安,跟被勾了魂似的,他怒戳了戳她的脑袋,仿佛自己兄弟被她看一眼就是玷污了似的,“怎么,看上他了?就你这颗蠢脑袋,那些愚蠢的想法还是想想就算了吧。” “我叫庄浅。” 庄浅不耐烦地白他一眼,走了过去,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能活成这样,屁话忒多。 和一庭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刚刚那一眼是接收错了——这女人还能有脾气甩人脸色? 呸呸。 庄浅在林顿身边坐下,林顿喝得不少,早已经面红耳赤,现在见她来了,连忙一把拉住她,“小、小庄,你来、来了啊……” 庄浅安抚地扶正林顿,让他靠在沙发上休息,然后取过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 “我替林编敬大家一杯。” 率先一饮而尽。 这酒水可真够劲道,庄浅没喝过这么烈的,原本是想大方地一杯酒善后,喝完就走,可谁知一杯酒下肚就坏了事,喉咙火辣辣仿佛要烧起来,酒精一下子冲红了脸,她难受得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这是真遭了罪。 在场的男男女女们笑成一团。 对面一个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捏了捏身边小姑娘的玉手,调笑,“你瞧瞧人家,再看你,舔一点点就说不行了?” “就是啊,出来玩儿,嘴上功夫不行可怎么做得好赵总的秘书?”有人故意下流起哄。 “赵总……”小姑娘娇滴滴一声,脸通红,推了推身边的男人。 男人们哈哈大笑。 庄浅几欲作呕。 气氛因为这突来小插曲而奇异地热了起来。 庄浅脱不了身,避无可避之下不知喝了多少杯,太多的酒精使得反应变得异常的迟钝,感官却奇异地敏锐起来,也让她忘了身边还盘踞着一条巨毒的赤练蛇,所以在沈思安突然靠过来的时候,庄浅确实一惊。 “不会喝酒?”他声音很低,急缓不一,明显也喝了不少。 “还好。”庄浅向后退开一点点,结果她上司跟死猪一样在她后方横躺着,让她差点一屁股坐到他身上。 “小心一点。”沈思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腿上,阻止了她继续往后退的动作。 庄浅大腿瞬间绷紧,感觉自己像是被蜘蛛精网住了的壁虎,差点就要不顾一切断尾求生了。 偏偏蜘蛛精毫无自觉,在明知已经有无数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时候,还要在她耳边小声说话,“你父亲的记事本看过了?” “我没看。”庄浅酒醒了大半,敛下眼皮,“我把东西烧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轻笑声,带着男人温热的气息,轻扫过她的颈项。 “女人还真是口是心非。”沈思安轻轻啜了一口酒,眸色微深,“不过烧了是对的,那东西留在手上是个祸患。” 庄浅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想明白。 但无论沈思安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要这样跟她旁若无人的交谈,这都给了她一个脱身的机会。 又一杯酒被倒满递到面前的时候,庄浅作势揉了揉额头,向递酒杯的男人道,“赵总,我真不能再喝了,沈总刚刚警告我,要是喝吐在这里,他就立刻让人将我扒光了衣服扔到大马路上去……” 赵总一愣,倒是没想到她敢拿沈思安开脱,也圆滑道,“沈总年轻有为,可不是那种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沈思安突然一把揽过庄浅,凑近在她脖间嗅了嗅,若有所思道,“嗯,是挺香。” 紧接着又是声声暧昧的大笑声。 却终于没人灌她酒了,因为沈思安说了句‘先谈正事’。 主子们移步去了里间,庄浅终于留了条命回到了‘助理区’。 她这一‘凯旋而归’,再想继续装死吃水果是不成的了,一坐下就收获名片无数。 就连最初对她不屑一顾的几个,现在态度也热络了起来。 “原来庄小姐认识我们沈总。” “你们沈总?”庄浅瞄了眼坐到她身边来的年轻男人。 “我是沈总的实习助理,您叫我小朝就好,这是我的名片,还请庄小姐多多关照。”年轻男人递了张制作漂亮的名片过来。 原来是个实习的。 庄浅想到年轻人刚才一副骄矜自持的样子,还以为他至少会是个特助,她淡淡地弯了弯唇角,笑容使得她整个人娇艳不少,软声道,“你这样有能耐,气质形象都是上佳,思安能留你在身边也是觉得你能力尚可,好好干,前途无量。” 思安? 这称呼可真微妙。 她明明没多说一个字,却令小朝一瞬间觉得自己抓住了幸运女神的调皮小尾巴,他眼神亮了亮,“您跟沈总关系很好?” “谁跟他好呀,他就是个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他死在哪个美人窝里了……” 口是心非嘛,但凡男性,最能领会各中精髓了。 譬如这位实习助理小朝,一听庄浅这么说,立刻就脑补出了诸多,再联想到刚才她与沈思安的亲密举动,小朝这下真是坚定不移地将宝压在了她的身上,他凑近庄浅一点,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庄小姐您可误会沈总了,他可没找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这几个月,我听说是沈家内部内斗得厉害,沈总栽了大跟头,这才转战生意场,否则大权在握,谁稀罕赚这点生意钱啊……” 听完小朝的话,庄浅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里间,此刻里面已经搭起了麻将桌子,谈笑声,男女暧昧*声,时隐时现。 庄浅蹙了蹙眉。 竟然没人知道沈思安进过监狱的事情?那种程度的贪污犯,就算事后取消了舆论运作,在当时也不可能没有新闻爆出。 “庄小姐似乎不常来这样的饭局?”小朝又搭话。 庄浅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醉意上来,她没精打采,已经不想再谈了,只随意睨了小朝一眼,好久才慢吞吞哼出一声:“倒不是,就是没喝过这么多酒。” 说着一手揉了揉额头。 她这放松下来的一开口,调子轻而软,无端让人想起刚出笼的糯米团子,能酥软到人骨子里,浑身腻,明明多饱了还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小朝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风情,冒昧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只觉也不是特别艳丽勾人的长相,哪怕现在酒后微醺,也充其量看起来端庄清丽,白而腻人,倒像是良家媳。 可这把嗓子着实令男人难消受——他无声地动了一下喉咙,有些局促地扯了一下领口,心浮气躁,不敢再逗她说话,免得突然出洋相给另外几位助理看。 大概,能搭上自家老板的女人,总有点过人之处吧,小朝默默地在心底给自己解释,还想着再找机会拜托庄浅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 又过了不久,热闹的里间内,有个漂亮姑娘走了出来,说是沈总手气背输了不少,现在推说是因为喝太多酒脑袋发晕,想找个人替他,问谁会麻将,进来凑个数,输赢算他的。 几位助理面面相觑。 小朝倒是有心想在老板面前表现,可也不敢失了本分主动出头,况且麻将这东西,他还真不会—— 庄浅脑袋涨疼,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趴在沙发上像条死透了的泥鳅。 “让小庄进来吧,她祖籍四川的,各方麻将都会。”林顿浑厚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想让人忽视都不行,庄浅堵住耳朵无声地哀叫一声‘猪队友’,整个人幽怨成了一朵蘑菇,就听到里面有人打趣:“林总编叫自己人来替沈总,可不是想要沈总血本无归哟!” 随即又是男女笑闹声。   ☆、第008章 沈思安何止是手气背,这压根就一外行冤大头。 哪怕是在赌桌上,长这么大,庄浅真没见过人这样不将钱当钱用的,眼见着他面前的现金如流水般唰唰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势头,她眉头越皱越紧。 庄浅就是看着烦,她心里憋屈,不会玩儿就别玩儿,牌都扯不清楚,胡了也不知道,每轮必点炮,一出牌犹豫半晌,半点不利落,举棋不定之后他还要侧过身来问身边的人,“打这张没问题吧?” 和一庭就站在他身边,纵观牌局之后,专家一样地给出狗屎意见,“嗯,这张不会点炮。” 不会个屁。 一炮三响。 沈思安丢牌之后,其余三方双双倒牌,哈哈笑着打趣他今天慷概出血,沈思安表情一懵,看向和一庭,和一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咳,早说了我也不怎么会了,让庄浅替你吧。” 说着将在旁边看得窝火的庄浅拖了过来。 “十三张会吧?很简单的。”沈思安问她。 庄浅心想你也好意思说简单,水平这样烂。她含蓄地点了点头,“会认牌,不怎么清楚规则,沈总还是自己——” “不用怕。”沈思安像是真输多了,不由分说拉过她,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然后他坐在了她身边的一张凳子上,胡乱扯了领带扔到一边。 因为饮酒的缘故,沈思安面色有些微熏,他对庄浅说道,“没有什么特殊规则,轮到你的时候摸牌甩牌就好了,做番等胡就行,输了算我的,我手气简直差,你总不能比我更差了。” 庄浅迟疑。 她真没谦虚,论麻将,她技术确实不是特别高明,但对付几个喝高了酒的男人还是绰绰有余,可饶是这样,上场之后,她依然没能替沈思安力挽狂澜。 不止如此,反而还让情况越来越糟。 因为在庄浅上场之后,沈思安突然提议将赌注翻倍,美其名曰要‘赢回来’,庄浅本就喝了酒脑袋晕晕乎乎,听他这么说她当即就皱了眉,沈思安却始终一副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样子,引得在场的人看她俩的眼神开始变样。 庄浅硬着头皮打了几轮之后,问题渐渐出来了: 每次她要出牌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总会各种“不小心”掉链子,要么给她挤一张重要的牌出去,要么是在她叫胡的时候突然发现牌少了一张,还有的时候是明明胡了他硬是不许她倒牌,说要等着做大番,结果等来等去就是输。 四轮下来,庄浅亲眼看到和一庭去提了三次钱。 换句话说,经过她的手,沈思安在短短一小时不到的时间输了几十万现金,真是纯现金,红彤彤一张张的。 庄浅输钱输到手抖,被酒精刺激得糊嗒嗒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了,想明白自己在这场牌局中充当着什么角色的时候,她紧张摸牌的手突然一僵。 她这才将心思从牌局中抽出来,仔细去看牌桌上的另外三人:包括她的顶头上司林顿在内,安顺建材的赵总和弘扬保险的林总,两人都被身边的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压根就没花费心思在牌局上,而她上司一脸苦大仇深不知今夕是何年,三人却始终保持着平分秋色的战局。 什么叫平分秋色?即,如果今天沈思安输了九十万的话,那么这三人就每人赢得三十万。 就是有这么巧。 庄浅脸上红晕缓缓褪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屁的打牌消遣,沈思安是在借她的手塞钱给这三人,然后自己独善其身。 “沈总,我、我想去下洗手间。”庄浅突然为难地看向沈思安,想找个借口脱身。 她不知道刚才这些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从此刻自己上司并不轻松的脸色,以及沈思安的大手笔来看,庄浅猜测,多半是跟港口那块地的建设开发有关,而且明显地,沈思安的要求让林顿很为难,但却没有办法拒绝。 沈思安听到庄浅的话,也没有阻止,他拿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看了眼她胆小怕事的模样,突然将抽屉里余下的现金全扔到了桌上,道:“既然庄小姐不想玩了我也不勉强,只是我脑袋发晕确实不能再继续,这点钱就当是补偿大家……” 安顺建材的赵总笑眯眯收了钱,弘扬的林总拿了钱搂着身边的美女快活去了,只有林顿紧张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庄浅连忙过去问道,“林编,您还好吧?我让人开车送您?” “嗯,嗯嗯,送我,送我。”林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桌上属于他的那一份钱也没有拿,急忙跟庄浅走了,还是后来和一庭给他把钱送了出来。 和一庭在会所门口拦住了庄浅和林顿两人,将钱塞到了林顿手上,“林主编您贵人多忘事,忘记拿东西了。” 林顿脸色更白,却没有再推拒,僵硬着手接过那厚重的纸袋子。 上车之后,庄浅心里跟揣了只小兔子一样,一下又一下跳动,但她却始终一句多话都没有说,而是等着林顿开口。 果然, 林顿没能沉得住,他知道庄浅是个少言寡语嘴巴紧的,便将心中忧虑尽数说了出来。 事情原本也不复杂,无非就是港口地皮开发那点破事儿,沈思安也许的确有些鬼门道,不知使了些怎样的神通,硬是让原本铁板钉钉的政府项目变成了环保民生工程——说好的灾后经济房没有了,而要在港口那代搞开发区,建海景房,而且用地范围大大加倍,涉及到十几户民居拆迁。 不必说,新兴日报社必须得控制好舆论导向,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强拆狠拆的恶劣事件,即便是出现了,也要让广大群众以为没出现。 “您话还没说完吧?”庄浅安静地看着上司,等着下文。 林顿为难的看她一眼,像只掉光了毛的老鹌鹑,“……他们的野心当然不止于这巨大项目背后的利润,而是准备将手伸向政府。” 捞政府的钱? 庄浅识相地没再接话,因为知道林顿不可能再跟她细说了。 民建工程,要让政府出资无非两种情况:重大自然灾害;重大人为事故。 自然灾害不可测,而人为事故……难怪需要疏通舆论这层关系。 庄浅敛下了胸中骇浪,只在心中愤愤。 这年头,老天爷见天儿折磨贫苦大众,却让这些狼子野心的社会败类舒心惬意,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这才刚想着折磨呢,真正的折磨就来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庄浅随手摸出一看,结果里面唰唰跳出几张照片,只随意的一眼,庄浅就已经脸色大变。 “怎么了?”林顿问她。 “没、没什么,家里出了点急事。”庄浅说完,就匆匆与林顿告别下了车,脚刚落地就拨通了乔焱的电话。 彼时乔焱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到来电显示,他欣喜地按下了通话键,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就是心上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乔焱,你生怕害不死我是不是?” “怎么了?”乔焱皱了眉,因为她毫不客气的语气。 “那些照片!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庄浅气愤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恨恨地挂了电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浏览器一搜,搜索结果令她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 她成名人了,贬义的那种。 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地响起来,掐了又响,掐了又响,仿佛恨不得就这样用叫声轰炸死她,她老公,她婆婆,她公公,她娘家亲戚婆家亲戚,她身边要好的友人……手机一直响到低电量提示。 庄浅最后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妈——” “小浅,究竟怎么回事?那些照片、那些照片究竟怎么回事,上面那个男人不是阿持吧,你别吓妈妈……” 程女士差点在电话里哭出来,声音都是抖的。 “妈,你别胡思乱想,那当然不是我,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说完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庄浅捏紧了掌心的手机,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脸色晦暗不明。 现在冷静下来,她心里已经有数了:这是有人在踩着她玩,踩着她的脸来玩儿。 嗞啦一声,名贵小跑的急促刹车声响起,乔焱一看到马路边上的庄浅,立刻从车上下来,他大步过来伸手就拉她,边道,“小浅,你先听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照片会流传到网络上,我绝对没有做那种事……” 庄浅不由分说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发出清亮的一声脆响。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乔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打我?”   ☆、第009章 “你打我?”乔焱满目不可置信,眼睛死死盯着庄浅,“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我对不对?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卑鄙无耻的人对不对?” “怎么不信?我信,我就是太相信你了乔焱。” 庄浅缓缓握紧了发麻的右手,她早想到了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轰动的效果。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面前这张漂亮帅气的脸蛋,在乔焱愤怒得要吃人的眼神下,怒极反笑,“别这样气愤地看着我,居高临下久了,陡然间失去主动权确实会很愤怒,我理解你,但挨这一巴掌你也不无辜,照片不是你放到网上的,我信,可的确是从你手上流出去的。” 这简直不像一个温柔端庄的女人会说的话,更不像是庄浅对乔焱会说的话。 她向来是千依百顺的,在不涉及利益牵扯的时候。 “我没有将照片给任何人。” “那你留着这些照片做什么?”庄浅冷了目光,“你留着这些照片,除了防范我之外,除了给有心人可趁之机外,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乔焱现在就是长了一千张嘴也辩解不清楚,难道要他说是因为情趣所致?要他说是因为她对他而言不再可有可无?因为他就是放不下她了? 各种情真意切都被压在了喉咙底,良久,乔焱突然奇异地勾出一抹笑容,道:“虽然事情出了偏差,但这件事总会平息下去,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也正好借此脱离甄家,你如此气急败坏,是因为气我将事情搞砸了,还是跟甄持离婚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令你要这样跟我吵架,甚至不惜动手?” 他眼圈泛着红,声音断续而僵硬。 庄浅简直想又一次甩他耳光。 “我不介意离开甄家,可我介意被人当傻子踩着玩儿,介意被当成婊-子净身出户。”最初的愤怒过去,庄浅缓缓平静下来,她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平日里的婉约温柔,“我不甘心就这样输到一无所有,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小焱?” 乔焱神色一动,看到了她专注认真的眼神,嘟囔,“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唯一的方法只有你……” “只有你能帮我。”庄浅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乔焱到嘴边的‘离婚’两个字就这样被打断,他皱眉看着她。 庄浅却没有继续话题,她安静地往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下子别扭地甩开。 “生我的气了?”庄浅目光落在他左边脸颊鲜明的指印上,顿住的手方向一转,轻轻碰上了他的脸,带着安抚意味地蹭了蹭,柔声道:“对不起,刚刚是我气得没理智了,是不是很疼?你要是生气的话,可以更重一点打回来。” 她果真凑过了脸,不是说说而已。 乔焱看着那张可恶的脸,愤怒地扬起手掌,在距离她的脸半厘米不到的时候又堪堪停了下来。 他恨恨地盯着她,赤红眼不说一个字。 “你也不希望我们就这样双双身败名裂、分道扬镳对不对?”庄浅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声音却很轻。 乔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就别放过那个背后放冷箭的人。” 她声音有种莫名的压抑,像是结成霜的雾。 “不可能有人拿到那些照片的,我存在手机里,手机都是随身携带,而且设了密。”乔焱终于肯跟她说话。 “设密?生日纪念日的那种设密?”庄浅竟然还笑得出来。 乔焱脸色一变,明显被说中了。 “是你生日。”他道。 庄浅一愣,然后恢复了自然,“这么说的话,能有机会碰你手机取走照片的人,你那位温柔端庄的准未婚妻嫌疑最大。” 林纯对她怀恨在心,且小姑娘心高气傲,一时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话,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奇怪,况且林纯知道庄浅和乔焱之间的事情,所以接触到乔焱的手机之后,会想到试试庄浅的生日也不是不可能,生日这种东西,随便问问她婆婆老公便得知了,方便得很。 “她没那个胆子。” 听到乔焱这样说,庄浅倒是罕见地吃惊了一下,及时捕捉到了他眼中还没来得及敛下的阴沉,她温热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饶有趣味地问:“你跟她说过什么?” 乔焱没说话。 但是很明显,他确实有警告或者威胁过林纯,庄浅没想到他会有那些阴沉心思,现在倒让她变得被动了,不知该不该主动提出早已想好的解决方案。 “先别管谁曝光了那些照片,总之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是林纯,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网上那些照片。”那种程度的照片自己看是情趣,可是一想到会让别的人尤其是别的男人看到,乔焱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他对庄浅道,“你先搬到我市中区那套公寓来,暂时别回甄家,网上那些照片我会想办法在今天之内处理掉。” “你的办法就是黑进各大网站除去那些照片?”庄浅轻轻嗤笑了一声,“省点心思别欲盖弥彰了,被主人拍到正面的小偷,最愚蠢的做法就是毁灭照片,而最聪明的做法,是让别人以为照片上的小偷不是他。” “可那些照片是真的!真的假不了,你要我到哪里去找个跟你一模一样的替身来?” “那就让它们变成假的好了。”庄浅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对站在车门口的乔焱道,“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找出照片的原发网站,稍作修改不留痕迹,一百张真的当中,只要有一张假的,就足够我应付甄家了,至于你,查查照片发出的原始ip地址难不倒你吧?”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踩着她不放。 乔焱一听她话中的意思,立刻烦躁地跨上车来,“你还打算回甄家?” “回,为什么不回。” “你疯了!” “我只是不习惯还没入局就认输。” …… 庄浅最后是在天亮后才回到的甄家,当然她没愚蠢到跟乔焱一起,刚踏进甄家别墅的大门,佣人们奇怪的眼神,隐约的窃窃私语,以及进了大厅之后,她公公婆婆黑沉到恐怖的脸色,都让她感觉山雨欲来。 不对,不是欲来,而是已经来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高岚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在见到庄浅的时候爆发,她猛地起身冲到庄浅面前,根本没给庄浅任何反应时间,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庄浅脸色惨白,眼中泪水滚滚而来。 “阿持,你听我解释——”她委屈的目光落在甄持身上。 甄持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嫌恶而厌弃。 高岚还不解恨,恨不能就这样几巴掌打死她,庄浅却没再给高岚机会,在对方又一巴掌扇过来时,她突然猛地推开高岚,将高岚推得趔趄几步之后,她自己歇斯底里痛哭出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嫌我没能给甄家生出儿子,可你怎么能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方式诋毁我?是你伪造了那些照片放到网上,你成功毁了我,也顺便让你的亲儿子名誉扫地!” 高岚被她突来的一通抢白唬得一震,然后瞬间回过神来,大骂,“你个贱-人背着阿持偷人还敢狡辩!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妈。”甄持在这时候突然出声了,他从沙发上起身,几步过来抓住了高岚的手,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庄浅,语气冷沉,“这一整晚,你在哪里去了?” 庄浅泪如雨下,语气绝望,“去哪里?我去了法院,我要告这个女人诽谤,是她伪造了那些照片,是她想以此逼我跟你离婚,不必这样的,其实不必这样的,阿持,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开口说出离婚两个字,说你爱上了别的女人,说你不再爱我了,我一定会祝福你,可是你母亲,你们、你们甄家欺人太甚!” “胡闹!”一直保持沉默的甄父突然怒喝出声,重重摔了杯子,“还嫌不够丢人吗?闹到法院去!” 庄浅吓得一缩,摔倒在地上,垂下的眼睑中划过一抹异色。 她声音带着哭腔,泪眼婆娑只望着甄持,“我没做过有什么不敢的?那些照片是真是假,上了法院自有论断,阿持,我早就说过,离开甄家,我只能接受一个理由,那就是你不爱我了,而不是你母亲这种无耻下流的污蔑。” 甄持眸色微动。 高岚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被儿子拉着,非得冲过来两脚踢死她不可。 甄持却沉默了。 甄父也沉默了。 庄浅享受着这父子俩死一样的沉默,享受着高岚像个疯妇一样的破口大骂,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变态的快意。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甄家没一个人希望将这种丑事闹上法庭。 更重要的是,这父子俩也动摇了,他们担心万一真如庄浅所说,是高岚搞的鬼,那他们在法庭上就失去了先机,更有甚者,万一甄持那些不安分的小情人曝了光,一旦庄浅跟甄持涉及离婚,那庄浅便占尽了舆论优势。 情理与法理双管齐下, 庄浅会分走甄家半壁江山,然后再继续风流快活。   ☆、第010章 其实‘艳照门’这种事,除了明星,普通人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如今庄浅这点破事儿一经曝光就闹得沸沸扬扬,主要原因无它,焦点在于艳照男主角——在这个对政治讳莫如深的畸形社会里,媒体要满足公众对政治人物的好奇心,就喜欢出歪招从政客们的家人入手。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乔焱这种级别的,当然要往死里挖。 乔家在京城,说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就过了,又不是古代王权政治的年代,但确实遮蔽着帝都小半边天,否则乔焱跟甄家那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远方表亲关系,值得高岚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哄着?无非是想要官商一家亲,将既得利益最大化。 从某种奇妙的程度上来说,庄浅总能在乔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都属于温温吞吞型,却都能阴着使软刀子,当然乔焱自出生起就千般宠爱集一身,这样的天之骄子,在骄矜脾性上,庄浅不及他万分之一,也不打算学。 乔焱算不上无辜,能跟自己名义上表嫂纠缠不清的人,本身也没什么好无辜的。 不过庄浅肯定是信他的,这一点从来没有动摇过。 “怎么样了?”房间内,她在电话里问,“查清楚了吗,照片的原发网站?” 乔焱一听她这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心烦,目光落在桌上厚厚的一叠资料上,他重重将掌上的钢笔摔到了地上,语气闷闷道,“你就只想说这些?” “你还想我说点什么?” “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好了!”吼完就挂了电话。 庄浅听到电话里嘟嘟的声音一愣,然后立刻按了回拨,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刻道,“你先别急着挂电话,也别急着发脾气,至少别在这时候发脾气,好不好?我很累了。” “你怎么了?”乔焱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对劲,“是姨母为难你了?” “她天天都在为难我,也不差这一巴掌。” “她打了你?”乔焱声音都变了一个调。 手机里传来庄浅低低的笑声,“这么激动干什么,就当是替你还了我那一巴掌了,不过她下手可比我狠,我还心疼你的脸,留着力道,她是巴不得夹张刀片在指缝,划烂我的脸了事……” “你还笑得出来!”乔焱气急败坏。 “不笑难道哭吗?刚刚哭得够多了,眼泪省着点下次用。”她说的是事实,刚才在客厅声嘶力竭那么一场,确实挺耗费精力的。 不过这话落在乔焱耳朵里,却是委屈得故作没事,疼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是你们报社的人。”乔焱终于不再赌气,道,“我查过了,照片最先是从你们报社的网站流出去的,始发ip就是你们报社的内网ip地址,你们网站上的照片我已经动过手脚了,非专业人士很难看出破绽,你不用担心。” “你说什么?”庄浅迅速重复,”你说是报社的人曝光了那些照片?” 乔焱回应,“想想有没有得罪同事吧,的确是你身边的人曝光了照片,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拿到的,我还没弄清楚,照片曝光的前一天,我是在甄家,手机唯一离身的时候,只有、只有跟你单独在一起的那时候……” 想到那天在花园的情景,他脸颊有些微烫,对着电话小声说,“我很想你,小浅。” 听完他的话,庄浅却蓦地脸色一变,大脑轰隆作响。 那天在甄家,一起吃饭的只有五个人,排除自己和乔焱,林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手段,高岚更不可能,她要是发现那些照片的话当场就会拿庄浅开刀,万万等不到第二天,那这样就只剩下…… 她老公甄持。 庄浅深深抽了一口凉气,脑海中所有的疑团瞬间迎刃而解。 难怪,难怪事发之后无数亲友电话轰炸,难怪那些照片率先流向的是所有与她相关联的场合,甚至连始发网站都是与她的工作场所,庄浅敢保证,目前为止,她所有的亲友,所有的同事,所有合作过的合作伙伴,一定都已经见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混蛋!”重重将梳妆台上拂扫而空,庄浅气得咬牙切齿,原本微白的脸蛋因为怒气而晕红。 房门被突然推开,甄持走进来,看了眼房间内一片狼藉,又看到坐在床沿面无表情的庄浅,他屈身捡起地上被踩了几脚的抱枕,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道,“跟情人诉完苦了?希望我没打扰到你。” 庄浅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微哑,“把门关上再说。” 甄持依言关了门。 “四年,整整四年,我小瞧了你,小浅。”甄持转过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抬起那张清秀的脸蛋,盯着她打量了很久,啧啧出声,“多么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多么枯燥乏味的温顺表情,四年如一日,我都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了,你却偏偏要打破这种平衡……” 庄浅重重拂开他的手,“是你对不对?” 甄持并不遮掩,反而大方承认,“我不知道你是真单纯,还是蓄意耀武扬威,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小焱看你的眼神,那种热烈的目光遮掩不住。” “别把不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庄浅冷下脸。 “心疼了?”甄持伸手轻轻抚平了她微皱的眉头。 庄浅嫌恶地闪过他的手,索性将话题摊开,“不必装好心,你也没必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嘲笑我愚蠢,甄持,我所做的,远不及你对我的千分之一,一个乔焱,哪能比得上你在外的无数莺莺燕燕?” 甄持不耐烦,“我说过那些女人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我也说过你别把我当傻子踩着玩儿!”庄浅猛地从床沿起身,比他更不耐烦,“你要我给你们甄家生儿子,大方接纳你那些莺莺燕燕,为你们家做牛做马伺候你爹妈,还要我委屈自己不求回报,如今不过是因为我拒绝做这些事,你便要这样害我身败名裂?” 庄浅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刚才客厅那场戏,看得可还满意?看到我千方百计在你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挣扎,你可满意?” “我很意外,”甄持原本镇定的目光中首次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我确实很意外,若非这一切是我亲自布置,我真的会信了你的话。” 这些意料之外的话突然脱口而出,甄持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原本是来跟庄浅谈离婚的,在得知她和乔焱之间暧昧不清的时候,他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准备以那些照片为筹码,以替她摆平这这件事为条件,要她净身出户,要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现在,话到嘴边他却又奇异地停住了。 究竟是四年来的习惯所致,还是被她的阴暗面所激出来的征服欲,刹那间,甄持不想就这么轻易离婚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持而冷凝。 好久, 庄浅道,“甄持,你该对我好一点,你原本该对我好一点的。” 她声音低低地说,语调柔和低婉,安静到无一丝起伏的目光注视着他,言语像是像卑微的请求,又像是没有攻击性的口头威胁。 甄持确奇异地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他道:“停止你那些可笑的表演,小浅,阴谋诡计不适合你,心机手段你也不够纯熟,何苦跟我过不去,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样的庄浅,确实能紧紧吸引住甄持的视线,胜过他外面那些环肥燕瘦的各色佳人。 男人不喜欢女人愚蠢木讷,就好像甄持不喜欢从前木偶一样的庄浅,但他们也同样不喜欢满腹算计的心机女,庄浅这种段数不够高明的除外——因为她既不会显得愚蠢木讷,又不会让你觉得难以掌控。 这样的女人就好像倒影在河水里的月亮,柔亮清冷,却又触手可及,不费吹灰之力就漾进路人目光里。 甄持终于还是没能干脆地说出离婚两个字。 庄浅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只在路上的时候多打了一通电话: “哪位?”沈思安接起电话的时候,目光还落在电脑上,懒洋洋哼出一声。 “沈思安。” 柔软清亮的三个字,她总能将他的名字叫得曼妙而动听,就好像,这个名字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存在,就好像,别人称呼这三个字就是对他粗暴而干脆的侮辱。 沈思安将目光从电脑页面收回来,舒适地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微扬,“庄小姐自己就是传媒界翘楚,如今过了一次主角瘾,应该感概颇多。” “谈笔交易吧。” 庄浅轻描淡写道。   ☆、第011章 国人总喜欢在称呼上花心思,譬如,为表礼貌,对不那么熟悉的人称呼某某先生或者某某女士,对熟悉的人去姓呼名,更熟悉的则可以采用亲昵的昵称,还有一种就比较特别——直呼其名。 这其中含义就颇为丰厚了。 吵架的时候可以直呼对方名,造声势;冷战的时候可以直呼对方名,缓气氛。 还记得中学时期被你暗恋过的同桌不?你总会用各种语调对他直呼其名,别扭而矜持。 庄浅从小嘴巴就不够乖巧,别的小朋友都学会甜甜叫叔叔阿姨骗糖吃的时候,她却喜欢一个人蹲在一边冷眼旁观,孤孤单单又自得其乐,看着那些笑到流口水的小朋友,她就好似看着一个个极其搞笑的人形笑话,看烦了嘴巴馋了,就自己屁颠屁颠跑书房翻秦贺云藏着的糖果。 秦贺云喜欢在书房藏糖果,小时候的庄浅爱死了父亲的这个坏习惯,可以很好地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庄浅不喜欢叫人,对谁都是一张木脸,白瞎了小时候那肉嘟嘟的可爱小脸蛋,庄曼无数次地教女儿要懂礼貌,庄浅从来不听,任谁都是直呼其名,搞得无数长辈尴尬不已,庄曼无数次跟丈夫说过此事,可秦贺云也就一笑了之,就这么纵着她。 纵得她脾气越发古怪,在家也都是秦贺云秦贺云的叫,没大没小。 直到后来秦贺云进监狱了,庄曼跟他离婚了,庄浅开始随母姓了,她才开始笨拙地学习什么叫“礼貌”,学习跟母亲一样温柔优雅,知书达理。 庄曼紧张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觉得跟前夫离婚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女儿的变化——她深刻的相信,是秦贺云无节制的溺爱害得女儿不知尊重他人为何物,如今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甚好。 从那以后,庄浅再没有提过‘秦贺云’三个字,再没有嚣张跋扈地对陌生人直呼其名。 可人在逼急了的时候,本性就暴露了出来。 沈思安。 庄浅在电话里就是这么称呼他的,有种古怪的熟稔与坚定,就好像她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被父亲捧在掌心的公主,可以肆意妄为地要求所有事。 两人约在一家清净的私房菜馆。 此时是上午九点多,远不到进食的时间,庄浅却好像饿了很久,一落座,就秀气而迅速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两人一时之间没有多余的交谈。 沈思安少有动筷,他一手轻轻撑在腿上,另一只手握着筷子久久没动,安静如流水的目光倾泻在庄浅身上,毫无唐突感,因此低头进食的庄浅并未察觉他在看她。 吃好久才意识到他没有动筷的时候,庄浅骤然抬起头来,恰好撞上沈思安毫不收敛的目光,她微微一愣,因为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放肆令她些微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却巧妙地被掩饰住了,庄浅笑得客气而懒散,说:“是这家店的饭菜不合沈总口味?” 沈方思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指尖在筷子上轻滑而过,“庄小姐想多了,我只是还没怎么饿,所以没胃口,你不用管我,吃你的就好。” 庄浅心想,这人至少有一个优点是很明确的:沉得住气。 她停了动作,用纸巾擦擦手,索性开门见山道,“这种时候绕弯子也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想在港口那块地皮上动手脚,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点心,那一带的情况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别到时候将自己赔了进去却半毛钱捞不着——顺便,你找错了合作伙伴。” 沈思安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酒,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林顿这个人,看起来举棋不定好掌控,实际上怯懦胆小难成大事,我在他手下几年,经过他手的大新闻没几个,他能走到今天这位置,靠的是稳扎稳打外加点小聪明,可这种小聪明,绝对不值得你将赌注压在他身上——连区区三十万都不敢接,你能指望他替你卖命?” 沈思安笑了,“庄小姐这么替我着想,甚至不惜诋毁自己的直系上司,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咱们关系怎么样呢。” “你看我怎么样?”庄浅没理会他话中揶揄,却突然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语气短促,颇有种破釜沉舟的味道。 沈思安真开始认真打量她,从发丝到脚踝,一点一滴打量得透彻,最后视线落在她认真的脸蛋上,他淡淡地弯了弯唇角,“嗯,不错。” “这么说你是愿意考虑我的条件了?” 条件?沈思安都差点以为她是自荐枕席来的了,而且还是有附带条件的那种,端着一本正经的范儿,他沉稳地点了点头,“你说说看。” 庄浅终于开始步入正题,“我知道你是准备在开发工程中做手脚,可是与其冒着风险将退路交给一个不靠谱的林顿,我可以更好的替你解决后顾之忧——你担心的无非三点,民居拆迁的负面影响,施工过程的雇员纠纷,以及就是想办法拿到政府拨款。通过我,这些问题都可以轻松解决达成,只要找个替死鬼在事后代你承担责任就好。” 沈思安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深沉的目光落在庄浅身上:她的脸色算不上红润,却明媚似初生骄阳,她的视线算不上逼人,却幽静而坦然。 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就像一只柔软到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小鸽子,悄悄停留在雄狮恐怖的巢穴上,顺着光线好奇地向里张望。 全然不知道最大的危险就在眼前。 “以你的意思,找谁来当这个替死鬼比较合适?”沈思安问。 “‘安盛’集团就是不二之选。” 一只恶毒的小鸽子。 安盛集团的董事长,就是她公公甄国槃。 沈思安说,“让我看看,你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婆家,是想要甩了老公跟情人双宿双飞?那大可直接离婚啊,还能分得点赡养费,这样死鱼死网破你可一分钱也得不到。你父亲要是知道他乖巧漂亮的小女儿成这样了,铁定悔恨终身。” 庄浅讨厌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在她面前提起秦贺云,当即翻了脸,“我怎么样他最清楚!” 她这样的反应,令沈思安表情一顿,有些晃神。 她怎么样我最清楚。 在贺岗监狱的时候,在那个沉静若死水的男人口中,沈思安听到过同样的话——血脉这种东西,代表着一种很奇妙的默契。 在监狱的时候,秦贺云对他说: 我有一个女儿,她不爱笑也不爱哭,喜欢一个人偷偷使小坏; 我有一个女儿,她都没正式地叫过我一声父亲; 我有一个女儿,她不好也不坏,不太善良也不够残忍; 我有一个女儿,我不忍心看她天真懵懂受人欺骗,又害怕教会她阴谋诡计与残酷斗争。 …… 我有一个女儿, 这是沈思安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有的时候洗脑记忆的威力会很强大,它会驱使你产生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做出前所未有的举动,成就前所未有的自我——沈思安对庄浅的记忆,大概就始于那句‘我有一个女儿’。 “你凭什么跟我谈合作?”沈思安轻描淡写,“据我所知,比起林顿,你不过是新兴日报社的一名小职员而已,原本你要是个副编级别的,我也就勉强对你有点信心,可是如今,貌似没你的机会了?” 他一下子戳到了庄浅的痛处。 没错,她想要升职成国内新闻部的副主编是没机会了,出了‘艳照门’这种破事,升职当然轮不到她,除非,除非有个‘除非’…… “副主编坐不上,国内新闻部主编这个位置怎么样?能不能够资格跟你谈合作?”庄浅道。 她想,既然林顿自己没野心,那不如将位置让出来,腾给更需要的人——譬如她。 沈思安双手一合,笑得漂亮,“三天,我等你好消息。 庄浅点点头,两人敲定,一起离开私房菜馆。   ☆、第012章 庄浅一回到新兴日报社,才刚踏进公用办公大厅,顾惜蔷立刻急匆匆将她拉进了自己办公室,隔离了无数同事们或鄙视或不屑的目光。 “你怎么回事?在这种关头搞出这种不要脸的破事儿来!你可别告诉我照片上面那个男人是你老公?”顾惜蔷训她跟训不争气的儿子一样。 果然是坏事传千里。 庄浅连忙上道地上前几步,紧紧拉住顾惜蔷的手,惨白着脸无措地说:“我老公现在因为照片的事情跟我闹离婚,这关口我离婚了的话就半毛钱家产得不到,惜蔷,你救救我!我是被陷害的,那些照片是人工合成,专业人士一眼都能找出破绽。” “可外面那群后生们看不出破绽!”顾惜蔷重重摔开她的手,不知道怎么会有庄浅这么蠢的人。 她相信庄浅是无辜的吗?她当然信,因为凭借庄浅的智商与胆量,顾惜蔷敢打保票她没胆做出偷情这种丑事来,可就是这样才让她更窝火,“你能不能长点心,事情发生在你即将升职的关口,就算是有人陷害你,现在事情发生了,你就是从浑水中爬出来也已经满身泥浆了,挨着谁就得溅谁一身……” 庄浅愣愣地盯着她,像是才将她看清楚,好久才组织完整语言,“惜蔷,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怕我连累你?你怕自己也被说成跟我一样人尽可夫?” 顾惜蔷瞧着她面若死灰的模样,心里怜悯与暗恨夹杂,快嘴道:“怪只怪你自己不争气,区区一个副编的位置,却连几个小丫头片子都争不过,原本你要是能争气点掌了国内新闻部,咱俩联手,以后报社不都是我们共同的天下,谁敢像今天这样不费吹灰之力陷害你?” “是我们共同的天下,还是你顾惜蔷一个人的天下?”庄浅回应的声音很轻,“你对我的所谓扶持,所谓恨铁不成钢,真的是出于咱们这些年的友情,还是出于你昭然若揭的野心与掌控欲,将我当成祝你高升的傀儡和踏脚石?” “不识好人心!”顾惜蔷气急败坏地拍桌而起,却错开了与庄浅对视的目光,硬邦邦道,“总之副主编的位置你别想了,上面已经有了人选,就是你们部门的萧芸。” “你怕是巴不得我连个普通编辑也做不了,立刻卷铺盖走人。”庄浅恨恨地瞪了顾惜蔷一眼,又气又没用。 最终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外面,新上任的副主编姑娘正在撒她那三把火,怪腔怪调地训着下属,见庄浅红着眼睛出来,她便扭着小蛮腰过来,左一句庄姐又一句前辈,笑着脸讨教经验。 人比人气死人。 庄浅晓得自己就是该被气死的那个咩,所以只能抿嘴装哑巴,愁苦着脸收拾桌上的东西,在副主编姑娘的问东问西下,说了句打算辞职。 副主编姑娘听说她要走,也懒得再说难听的话,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位置,这时主编办公室却突然传来话: “庄姐,林编找你急事。” 听到助理小姐甜美的声音,庄浅耷拉着的唇角轻轻一扬,然后又哭丧着脸放下箱子,在所有人等着看丧家之犬的眼光下,走进了林顿的办公室。 一进门,她就跟讨人厌的祥林嫂似的,哭泣着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林编,你要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害惨了我!” 哪晓得林顿表情比她还更祥林嫂,他听了庄浅的诉苦也没反应,整个人跟发霉的菌菇一样摊在椅子上,摆在他面前办公桌上的,是一个开封过的文件袋,挺大。 “林编?”庄浅担忧地叫了他一声。 林顿挥挥手示意她看袋子。 庄浅一打开袋子,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她手都僵硬了。 文件袋掉落在地上,她捂着嘴跟白日见鬼,“这……这怎么会、一定是陷害!一定有人用陷害我的方式陷害您!” 那里面装着的,可比庄浅自己的‘艳照’更大尺度,且男主角不是其它人,正是她顶头上司,林顿。 庄浅已经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说:要收拾一个人,还要对方对你感激涕零,那你就肯定不能直白地戳他脑门,而应该温柔地提醒他:亲,你额头脏了,我替你擦擦。 然后将致命的毒针藏在替他擦汗的丝巾里。 林顿嫖-娼,但他老婆却是个能主事的,且娘家势力颇大,庄浅很清楚,什么都不必做,她只需要几张照片,就能弄脏她这位好上司的额头。 “林编,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白白被人陷害吗?”庄浅气愤得眼睛通红,一把抓起地上的照片,决心道,“不行,我要找人鉴定这些照片,还有我的那些,我不能让我老公误会我,我不可以被我老公扫地出门。” “等一下!”林顿却迅速冲起来阻止了她,语气支吾,“不、不能找人验。” 庄浅不解地看着上司。 “是真的,”林顿一下子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和你不同,我的这些照片,是真的。” “您夫人……” “这一定是那个疯女人的诡计!”林顿恨得咬牙切齿,“文件袋是被匿名送来的,里面除了这些照片之外,只附有一张纸条,说要我主动辞去报社的工作,然后飞澳洲照顾我即将临盆的老婆,否则就将我的丑事公之于众。” “送文件的一定是我老婆的娘家人。”林顿恨恨道。 “林编,我们现在怎么办?”庄浅忧虑。 林顿已经无计可施了,失去这份工作,他还可以再找一份,可要是因为嫖-娼进一趟拘留所,将事情闹大了,他就得跟老婆离婚,少了老婆娘家的财力支持,孩子肯定也不会归他,他一辈子都完蛋了…… 庄浅见他还在犹豫,立刻下猛料,抓起桌上的电话就要拨号。 “你干什么!”林顿猛按住她的手。 庄浅咬咬牙,一抹眼泪道:“这次的事必须要有个结果,现在压是压不下的了,由我向董事长承认错误,请辞离开,然后你再将照片一事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因为被人揭发婚外情,心有不甘才故意陷害你,这样即使照片曝光,也不会招人怀疑了,你老婆娘家人也没办法……” 林顿听完她的话一怔,握着她的手都开始颤抖,紧接着红了眼眶。 “就算要打也是我打。”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终于认命,“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电话我来打,我会引咎辞职,这次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怎么能牵扯到您!” 庄浅惶恐到无以复加。 林顿见此状微微动容,心中有些释然。 “你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人云亦云,让我以为你是个没主见的,又缺少胆识,比不得那些敢拼敢冲的小年轻,以致于我一直以来都不看好你。你原本在报社也算是有资历的前辈,却只是委屈地做了普通文员的工作。没想到事到如今,竟然只有你与我共同进退。”林顿叹了一口气,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也罢,我知道你的为人,婚外情这种事万万不可能落在你头上,我离开之前会跟董事长解释清楚,还你清白。你是个人才,以后国内新闻部还得靠你。” 这是暗示他会辞职离开,而她即将上位顶替他的意思了。 林顿自嘲地笑了笑,他半是认命半是不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犷,问庄浅,“怎么样,是不是在心里很瞧不起我?” 庄浅惊慌地睁大了眼,连连摇头,“您一直是我最尊敬的前辈。” “你比那些小丫头片子强得多,国内新闻部交到你手上,我是放心的。”林顿拍拍她的肩,怅然之余,心中倒陡然一轻。 坐在这个位置上久了,需要承担的风险也多,有时候风险会多到令他害怕,如今虽说姿态难看了点,可未尝不是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庄浅懵懵地看着林顿,似乎是不可置信,半晌才从口中发出轻呼:“这怎么可以,您是主编,是我们国内新闻部的主心骨,您要是走了,我铁定不行的……” 就好像两人有多深厚的情谊一样。 可偏偏她声音又是那样的轻柔而焦急,让人半点生不出嘲讽来,只剩下动容。 林顿突然一伸手,出其不意地抱了她一下,开玩笑似的在她耳边说:“知足吧,凭你的表现,要是坐等升职,一辈子都别想升到我的位置上来。 庄浅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尴尬无措地僵硬着身体,伸了伸手想推又没推开的样子。 “你放心,这火不会烧到你身上。”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而庄浅依然一副担不起重任的小家子气模样,悬着的心却是终于落到了实处。 林顿无声地摇了摇头,只余下一声叹息。 …… 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三十分钟呢,现世报就来得不要不要的。 当庄浅两眼泪汪汪从林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当新上任的副主编姑娘摇着小腰过来关怀的时候,庄浅鼓着水汪汪的泡泡眼认真回了一句,“任流言蜚语漫天,我心自清如明镜——时间会让那些陷害我阴谋家露出丑陋的真面目。” 言外之意:姐姐不走了哈,别太难过,么么哒。 副主编姑娘一脸踩到屎的表情。 后来临近下班,主编请辞的重大消息传来,庄浅即将顶替林顿成为国内新闻部主编的消息传出,报社内立刻炸翻了天。 “有时候做选择也是蛮愁人的,对吧惜蔷?一不小心就站错了队,竹篮打水一场空。”庄浅收拾东西下班,问前来拦住她的顾惜蔷。 “算你狗屎运旺捡了漏!”顾惜蔷恨恨离开。 …… 出报社的时候,庄浅给乔焱打电话,说是晚上一起吃法国菜,那头生了两天闷气的贵少爷却阴阳怪气,“又拿着那些鬼照片去害哪个了?当我是哈巴狗是不是,丢点烂骨头哄着了就随你使唤,不高兴还要挨你耳光?” 威胁她上司的照片是乔焱帮她弄到的。 庄浅轻笑了一声,“乱说什么话呀,又是哈巴狗又是肉骨头的……” “我真想咬死你个没心没肺的!” “好呀,见了面随你怎么咬……”庄浅低笑回应,暧昧的语调让电话那头一通恨恨咒骂。 两人在电话里黏黏糊糊一阵,乔焱说开车过来接她,庄浅欣然答应,“那你快点,我现在特别想你。” “见了面再收拾你!” 挂了电话。 却不料,命运女神的调皮,短短三十分钟庄浅又再次体会了一道。 当她打电话约乔焱过来接自己的时候,庄浅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种状况: 崭新的黑色兰博基尼,庄浅见过,是乔少爷近来新宠,刚入手没两天; 纯白的帕加尼,她老公爱车。 还有一辆,低调却又不能免俗的黑色劳斯莱斯,透过墨漆的车窗,她知道后座上的人是谁。 她新结交的“盟友”。 看到堵在面前的三只漂亮大怪兽,庄浅原本一直上扬着的唇角变得僵硬了——先撇开她老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谈,再撇开沈思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谈,光是一个乔焱都能闹得她不可开交。 这他妈混乱的人生,愁死人。 当和一庭从劳斯莱斯上下来,拉着庄浅就要上车的时候,那厢乔焱从兰博基尼上跃下车,冲过来拉扯庄浅的力道简直能要她的命。   ☆、第013章 人贵自知。 庄浅一直在这点上做得很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货色,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她的麻烦,因为自知,所以她不会去做得不到回报的努力,因为自知,她也没想过左右逢源,将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现在怎么就被推至这样的风口浪尖了? “你先放开我,又发什么脾气!”庄浅手腕被乔焱捏得生疼,因为羞恼,她脸都涨红了,在报社偶尔过往行人的诧异目光下,她只觉颜面尽失,拖回被乔焱拽着的手,“我只约了你,他是谁我都不认得的!” 她烦躁的眼神一瞪和一庭,对方西装笔挺一副标准精英样,斯文地扶了扶眼镜,道:“庄小姐这么说就不对了,明明是你先约了我老板,然后中途说有事先处理,现在事情处理完了,守信赴约就这么难?” 和一庭一口一个老板,端的是一本正经,手却又伸过来拉庄浅,惹得乔焱目光阴沉,他顺着视线朝不远处的劳斯莱斯望去,透过现在半开着的车窗,看到后座上那个男人的面容时,这下心底那盆酸醋算是彻底泛滥成灾了。 沈思安那张脸,对乔焱而言还真不陌生。 “小焱,你先别跟我闹,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庄浅伸手去拉乔焱的手。 也是庄浅背时,当初急着让乔焱探沈思安的底,如今却不料自己又入了沈思安的船,这下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跟沈思安结盟的事了,面前这位才是她得罪不起的小爷:和乔焱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庄浅干过的一百件见不得人的事中,有五十件都是乔焱知晓的,余下五十件这祖宗还亲自参与了,即便是两人朝一日人要分道扬镳,庄浅也万不可能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 况且相处久了,说没点感情也太作了。 乔焱却是彻底怒火烧疼了,“你还想骗我说不认识这男人,不认识那辆破车上的男人!不认识你叫我查他做什么!” 什么公事,什么升职,自己就他妈是个冤大头,被个没品没貌的女人踩着玩儿,最终还真跟龟儿子一样将那个野男人的资料点滴不剩地弄给她! 查沈思安? 一旁的和一庭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在庄浅和乔焱之间来回。 “小焱!”庄浅变了脸色,重斥了他一声。 “你敢做就该敢当!”乔焱这次真跟她来真的,半点没给她好颜色,“你们要是没什么那你为什么急着否认!你敢说这是你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庄浅焦头烂额,她不想在这种关头招沈思安疑心,到时又得多花心思对付甄家,于是便冷了脸道,“随便你怎么说,横竖你是宁愿相信那些狗屁脑补也不听我一句话。” “你!” 她现在不顺着他了,乔焱觉得自己憋屈极了,怒红眼要跟她一刀两断的架势,“你有本事就别再打电话求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吼完转身就冲上车,漂亮的跑车一个摆尾,庄浅连踌躇一下都没来得及,乔焱的车子就已经消失在视线。 也容不得她踌躇,因为走了个难缠的乔焱,她老公总算是舍得下车过来了,甄持不知是真不在乎她与乔焱间的暧昧又或另有缘故,全然当刚才的精彩一幕没见到一样,半点也没提自己表弟越俎代庖,将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小浅,” “你是来找我的?”庄浅倒似真吃了一惊。 甄持笑,“新兴传媒除了一个叫庄浅的,难道还有我第二个老婆?” “那倒不一定。”庄浅靠近他一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耳语道,“我部门新上任的漂亮副主编,甄大少爷被她睡了多少次,她才愿意帮你公布那些照片?还是说你们其实是两情相悦,她为求上位心甘情愿帮你?” 甄持目光中最后一点笑意消散殆尽。 “你在乱说什么,小浅。” 庄浅抿唇,“也是我乱说了,否则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这世界上还真的那种戴绿帽子不怕人知的男人。”她继续道,“你知道男人与女人最大的区别么,那就是一个女人出轨,她丈夫得到的耻笑远比她受到的唾骂要多,反之就不成立了。” 甄持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不明白她何时学会了这样伶牙俐齿,记忆中,庄浅是向来没有多话的,开口也都是唯唯诺诺,他勉力维持着镇定,“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干什么,照片我已经请人查证过了,证明是人工合成的,这件事到此为止,爸妈也不会再追究。” 庄浅不明白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小浅,别再赌气了,我们好好定下来过日子好不好?”甄持轻握住她的手,声色温柔,“你知道跟小焱纠缠不清不会有结果的,离开了甄家,你日子也不会好过,我答应你,只要你就此跟小焱断绝来往,我绝对不会再提前事半分。” 赌气? 这是庄浅收到过最无辜的描述词,成功将她绘成了一大朵萌萌的白莲花,颤抖在一坨坨污泥中,摇曳着孱弱的蛮腰,羞答答与泥塘的青蛙把家还……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令人不要不要的。 庄浅说:“将你这套画饼哄人的手段收收吧,或者留给你身边的美艳娇花。” 甄持满目的柔情被哗哗击碎得片甲不留。 庄浅继续说:“小时候秦贺云老是骗我,说新年夜的时候,只要我乖乖叫满一百声爸爸,他就会嗖地一下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每一年他都没有出现,后来我就再也不叫他爸爸了;结婚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善良温柔,喜欢我孝顺耐心,可惜你更喜欢外面女人的风情万种,后来我就发现你的喜好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了。” 唉,曾经我也是一个有着红彤彤小心肝的单纯女孩纸,却硬是被这些人渣给熏成了黑色的。 庄浅觉得心里好苦。 甄持脸色如同糊了一层厚墨,却硬是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最后只得公事公办道:“爸心脏病犯了,现在还在医院,你即使对我心有怨怼,却到底还是甄家儿媳,若这关口连医院都不去一趟,是要故意留人话柄?” 原来是老头子住院了?庄浅总算是会过意来,笑得漂亮,“又是少东丑闻,又是董事长重病卧床,‘安盛’的股票跌了不少吧,否则你也犯不着来找我。” 无非是想亡羊补牢地当众秀一秀恩爱,消除部分负面影响。 甄持被戳中目的,到底是被她句句带刺的话惹恼了,沉声道:“庄浅,你别太过分,甄家倒了你也得跟着褪一层皮!” “我不差你们家这一层死皮。”轻巧地留下一句,在甄持难看到风雨欲来的眼神下,庄浅转身,随着和一庭一起上了劳斯莱斯。 车上暖气开得太足,庄浅陡一接触还不太适应,她取下了脖子上的丝巾,目光顺理成章落在后座唯一的男人身上,开口道:“有什么要求你随便提,我只要在最短时间内摆脱甄家,当然要拿走我应得的那一份财产。” “你应得的?”沈思安放下手中旧书,目光落在她被熏得微润的脸蛋上,修长干净的指尖轻轻触摸着书页。 “一个女人四年的青春,难道换不来一笔可观的财富?”庄浅看见他腿上的旧书,注意到书名的时候,没能敛下唇角嘲讽的讥笑。 《一个罪犯的自传》? 倒是挺应人应景的,她想。 “沈总好品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看过?” 庄浅不置可否,“我小时候一直喜欢关注变态到底在想什么,这本是我的启蒙读物。” 沈思安倒似来了兴致,他挪近了她一点,依然是礼貌而绅士的距离,道,“那你一定也看过“s”,衍生剧。” “你是指‘仁心贵于冠冕,信仰胜于血统’的狗屁真理剧?” “对,就是狗屁,”沈思安眉目间有了神采,看向她的目光少了之前那一层凉薄的阴沉,“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狗屁,既然不要仁心,决意行凶,那就应该有面对死亡的从容,如果做不到,那一开始就该选择做个好人。” 秦贺云是个好人,可却依然没有被他可笑的信仰救赎。 在沈思安身边的时候,庄浅老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就好像,你明知道有些东西不可碰触,却又忍不住想一点一点揭开它面纱的渴望——她不能让秦贺云成为自己的软肋,成为沈思安制衡她的筹码,可却又禁不住他每一次若有似无地不小心涉及。 庄浅转了话题,“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能跟‘安盛’集团搭上线不?现在老爷子病重住院,集团的事肯定都是甄持在拿主意,你该从他下手。” 沈思安左腿优雅地叠上右腿,又开始翻阅书页,显得意兴阑珊,“大概事实是这样的,只要你想,而我又恰好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得到任何你肖想的东西。” 如果是别人对她说这句话,庄浅会当作是不要脸的调侃,沈思安说出来却令她后背发凉。 “既然这样,那你就动作快些,安盛如今股票大跌,你现在出现,解了集团的燃眉之急,甄持自然很容易就信了你。”庄浅不耐烦道。她心里总有股奇异的不安,大概是与虎谋皮的副作用所致。 庄浅暗想,等过了甄家这一通,家产到手之后,她还是尽早与这个男人撇清关系为妙。 见沈思安没有回应,庄浅一只手按到他的书上,“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秦贺云就教出你这点出息。”沈思安眉头微皱,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拿开,她冰凉的手背接触上他掌心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熨帖感,令他原本不悦的斥责变得软软: “你们女人常常爱养小畜生,见过驯养小畜生的方法么,不是用各种好吃好喝的伺候它,也不是在它渴了的时候丢瓶水,饿了的时候丢块肉,而是将它丢给更凶残的对手,让它在痛苦的厮杀中苟延残喘,然后你再高贵地屈身将它抱起来,放进怀里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男人温热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是冬日里的冰水,透心凉,当他温热的的大掌落在脑袋上,庄浅一下子浑身绷紧,掌心都憋出了冷汗,最后却只是被轻轻摸了摸脑袋。 她整个人一松,靠在座位上像朵忧郁的白蘑菇,刚从地面弹出脑袋就被人一脚踏回了地下,低调得没有活过的痕迹。 这操蛋的人生,愁人。 “我不养小畜生。”她干巴巴地对沈思安说。 沈思安垂眸看书,无声地扬了扬唇角。   ☆、第014章 千度娱乐城是安城唯一一家有博彩许可的豪华娱乐城,庄浅曾陪客户来过多次,却从来不知道最顶层是什么模样。 现在站在至高的八十层,隔绝了八十层以下的喧嚣声,大气的落地窗前,入目是震撼人心的蔚蓝,和一片待建的废墟,庄浅总算体会了一回什么叫江山多娇,那种激荡在胸怀中的大气磅礴之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寂静如死亡之城的八十层,就像是建立在烈火中的冰雪城堡,脚下的每一寸地板都渗透着寒意,庄浅接过和一庭递来的热咖啡,凑近唇边抿了一口,道:“我还不知道,原来沈总连娱乐业也要插一脚,区区安城,有了您这尊大佛,庙子都不够用了。” 沈思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向和一庭,“你跟她说得?” “她自己脑补的,”和一庭严肃地看了庄浅一眼,正经脸说道,“庄小姐,我们可都是本分的良民,环球国际是主营污水处理等环境工程的,还有政府的表彰锦旗挂着呢,这种不上道的聚众赌博游戏,可与我们半点不沾边。只不过这里顶层空着也空着,就租来接待像庄小姐这样的贵宾。” 这是庄浅本世纪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良民?沈思安是良民?良民会进国家最高监狱?还一进就是三年。 没错,沈思安在贺岗监狱待了三年。 五十多亿的巨款,多少条本该得到救助的无辜性命,尽数在他手上蒸汽般挥发至无形——庄浅愤恨想,像沈思安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秦贺云就要一辈子待在那种鬼地方,而沈思安却能逍遥法外? 不甘的愤怒之后,私心里她又会昧着良心想一想:既然沈思安可以安然无恙,那是不是代表秦贺云也能…… 敲门声突然响起,和一庭开了门,门口来了个面色焦急的侍应,“和副总,是琮少爷,他来找沈总,说是有急事……” 和一庭看一眼沈思安。 沈思安难得表现出明显的烦躁,冲和一庭挥挥手,“带他去会客室。” 和一庭出去了,房门关上的瞬间,庄浅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少年被匆匆拉走的身影。 “坐,你不用紧张。”沈思安招呼庄浅,替她倒了一杯红酒。 庄浅才刚坐下,便听得他突然道,“听一庭的意思,你似乎对我很好奇?” 庄浅握着酒杯的手一僵,面不改色,“跟沈总这样的商场老手打交道,我总不能让自己不明不白,否则说不定哪天玩儿进了监狱都不知道。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自然比不得沈总好运。” “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我要是再藏着掖着,好像倒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思安笑着放下酒杯,将茶几上一份文件袋递给她,见庄浅目光疑惑,他解释道,“你不是想深入了解我吗?有关我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花了好半天时间整理的。” 庄浅也不嫌被戳穿目的尴尬,她利落地拆开文件袋,结果才看了里面数张图文并茂的叙述,就已经变了脸色。 她握着纸的手一下子收紧,声音都不复平稳,“你给我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确保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沈思安的眼神落在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蛋上,沉顿片刻,他轻轻伸手握住庄浅成拳状的左手,一根根打开她的手指,将皱巴巴的文件从她手里解放出来,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文件抚平,用那种教堂牧师般的声音,拿起文件低声朗读: “沈思安,男,现34,十岁前一直住在安城清河县乡下,十二岁因聚众斗殴进了当地少管所,十六岁远赴澳洲求学,十七岁因偷盗入狱,该年被遣送回国;十八岁依靠伪造的超级天才简历成功涉足商界;二十一岁涉政,二十二岁涉嫌替黑帮洗钱而接受当局调查,二十五岁认真读了两年书,二十七岁进入国资委,成为国资委最年轻委员;三十一岁涉嫌亏空赈灾公款入狱,三十四岁出狱……” “这不一样,”庄浅脸都白了。 这跟乔焱给她的资料不一样:沈思安,上界元首的亲外孙,是前任元首大女儿的私生子,随母姓,得沈家器重,年少有为,原本是最有望在四十岁前进军中-央几把交椅的候选人,却抵不过人性贪婪,最终涉嫌巨款贪污,落马入狱。 可饶是这样,沈家的权势在帝都依然能顶半边天,否则也不会令沈思安还有翻身的机会。 庄浅所知的,跟此刻沈思安自己所说的,完全是两个版本。 “吓到了?”沈思安放下文件,才看到庄浅已经木愣愣跟只晕了脑袋的鹌鹑一样,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触感跟想象中一样滑不溜丢,一时间手忘记了松。 面前这张脸蛋整体看没哪里出彩,但拆开来看,优点还是挺多的,皮肤尤其好——沈思安玩味地想。 “你干什么!”庄浅反应出奇地大,她重重拍开他的手,目光防备极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庄浅仓皇起身的动作还没完成,便又被重力拉回了沙发,沈思安这次便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轻轻摩挲着,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惹得你这么不开心,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与幽默不沾边了。” “玩笑?”庄浅声音拔高了一度。 沈思安唇角笑意更明显,“这些所谓‘资料’,是我在网上随手搜索的一份罪犯简史,当然稍做了点修改。说过,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商人,至少现在是。” 庄浅呼吸变得一促一缓,神经却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变得放松,许是今天被逼急了,又或者是这一刻被他逼急了,她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那你怎么解释自己贪污巨款,怎么解释自己罔顾法纪只为脱身?” 沈思安面色一暗,盯着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毫无情绪。 “怎么,被戳中痛处了?”庄浅紧抓不放。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要么收起你的利爪,咱们合作双赢,又或者继续跟我硬碰,最后非死即伤。”沈思安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脸颊,他张扬的五官骤然逼近,以一种近到快产生视觉障碍的距离,仔细瞧着她闷红的脸蛋,滟滟的嘴唇,和轻颤的睫毛, 然后,他突然凑近,将唇贴上了她怒火烧腾的眼睛。 庄浅慌忙一闭眼,他湿热的唇瓣就落在她的眼皮上,她只觉像是被毒蜂轻蛰了一下般,不痛不痒,但却心知痛的时候在后头。 “算上来,我没有真正全心全意读过几年书,”庄浅挣扎着挪开,沈思安的指尖却执意蹭过她怒红的脸,最后划到她唇边,替她一点一点擦掉唇彩,哑声道,“但我也读过一句话——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庄浅被他环在怀里,沈思安还能腾出手来倒酒,一边声音款款:“你又不是上帝,死后也不能保证不下地狱,那就别用那些难听的话来谴责我了,因为有时候连上帝自己都弄不清什么是真相,更何况它愚昧的子民。” “80年的ll,辛辣后的甘甜,适合女人。”他将酒杯递到庄浅的唇边。 “我不会喝烈酒。” “不会可以学,罪犯也不是刚出生就会持枪抢劫的,嗯?”沈思安微微倾了一下杯子,危险的语气不容拒绝。 浅凉的液体流到唇上,庄浅除了难受生不出别的想法,她突然来了劲,一下子重重推开他的手,精致的酒杯啪嗒一声被摔在地上,溅落的酒渍撒了一半到沈思安的皮鞋上,还有小部分是贡献给了地毯。 庄浅狠狠一抹唇,“我没说要跟你作对,只是我们的关系也没你想得那么密切与复杂,你的故事是真是假我不关心,你是圣人还是罪人我也不在乎,咱们合作照旧,你替我解决甄家,我替你收尾善后,但是你休想害我做些违法犯罪的勾当!” 说完,庄浅利落起身,急步拉门而出,结果就与门口探头探脑的和一庭撞个正着。 “你牛脑袋啊杵门口干什么!”她窝了半天的火总算是爆发了。 “你这女人……”和一庭捂着被撞疼的下巴,“我是听到有碎物声——” 他话还没说完,庄浅根本没心情听,刚要气冲冲绕道走,结果前面会客室中突然冲出一少年,少年一看到是个女人在门口趾高气扬,还俨然一副“正当红”的宠妃架势,心底憋了许久的妖火终于盖不住,随手就将一个疑似手机的物体朝庄浅砸来! 庄浅连忙狼狈地侧身闪躲。 “小琮!”和一庭大呼。 “这就是你口中的贵客!这就是你说我哥在忙!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一个女人到底能让他多忙!”少年直冲冲过来,和一庭连拖带拽都拽不住,对方就跟个终于见到鲜肉的禽兽似的,怒红眼扑过来,手脚并用就要把庄浅咬死的架势。 飞来横祸。 庄浅虽没被直接砸中,但却被飞溅出的手机壳砸到了脸,现在右边脸颊隐隐作痛。 她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待得看见砸自己的人是个鸡窝头非主流少年,这下好,不必等少年挣脱和一庭冲过来了,她率先蹬蹬几步上去,不由分说就是重重两脚,实打实踢到了少年的肚子上,踢出两声惨烈的闷叫。 “你他妈敢——”沈琮现在只剩下弄死她的心了,大吼和一庭,“放开老子!” 庄浅见他还大吼大叫,现在也是新火加旧怒——早上乔焱才跟她大闹,令她觉得小年轻脾气简直坏,且不想现在还来个坏得跟畜生一样的!她也是作,心想乔少爷到底算是跟我有点真感情外加革命情谊,我不敢打舍不得打,现在你个非亲非故的小畜生还不能收拾你? 如此一想,还不等人痛完,她“啪啪!”两巴掌又甩了过去! 趁着拉架的和一庭跟那非主流少年还处在短暂的怔愣中,庄浅捂了捂刺痛的脸气不过,又贱兮兮凑过去,跟踢死猪一样再踢了那少年一脚,在对方终于挣开,冲过来要打死她的时候,她风一般飞奔进了电梯。 “小琮——” 庄浅最后见到的画面就是,和一庭被那小畜生挥了一拳,那画面刺激得她面部肌肉都抖了抖。 …… 电梯门合上后,对着光洁的四壁,她小心翼翼照了照自己的右脸,自我怜惜地揉了揉,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糟了,左右脸好像不大对称了,庄浅被这个残酷的发现吓得不要不要的。 她想:我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现在搞不好还要留下个残疾…… 简直愁死个人。   ☆、第015章 沈琮二十几年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更遑论这种*的痛苦是来自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不够出彩的女人,此刻若不是沈思安出来,他还真能干得出冲下去堵电梯的事情来。和一庭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脾气,倒不是怕了这位少爷,而是压根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因此他明智地选择了中立。 “小琮可能对庄小姐有点误会。”和一庭摸了摸泛青的下巴,对沈思安说。 “这就是你不回京城的原因?为了个小家子气的女人?”沈琮大吼,多像是个护主的忠臣,痛心疾首地指责红颜祸水。 结果表情一狰狞又牵动了红肿的脸蛋,疼得他龇牙咧嘴,偏偏还要努力摆出愤怒的表情。 沈思安看着他的模样频频皱眉,“搞成什么样子了,头发弄成那样……” 沈琮烦躁地抓了抓鸡窝头。 “不弄死那女人老子就不姓沈!” “行了,她那秀气的两脚算是便宜了你。”沈思安点了一支烟,转身走进会议室。 沈琮怒气冲冲赶进来,原本张嘴就要理论,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口,迎面就是兄长一通臭骂: “还嫌闹得不够丢人是不是?你就学会了拿女人撒气这点本事?真这么行你又跑来找我干什么?”沈思安靠沙发上吸了一口烟,等和一庭出去了,才冲沈琮道,“我说过这边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你偏要揽事,既然有那个能耐担了,那就像个男人点担到底。” 沈琮被他严厉的语气吼得一顿,这才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他原本还烧着怒火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哥,我也是想帮你,你不是想尽快拿下港口那块地,可那里龙蛇混杂,牵涉到安城黑白多方利益,好多户居民都不肯搬……” “不搬?不搬你就能干出放火烧屋的事情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当地痞流氓还能嚣张过市不成?” 有电话打进来,沈思安一看来电显示,是一家报社的总编,当即烦躁地捻灭了烟蒂,关了机,神色阴郁。 沈琮烦躁地抓抓脑袋,也有些恼火,“都怪赵廷那猪脑袋,尽出些馊主意,哥,咱们现在怎么办,不会犯法吧?我不想去坐牢啊哥!都是赵家那小子在我耳边唧唧歪歪,我一时酒劲上来才会——” “还能怎么办,不烧也烧了,难道让你去警局自首?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沈思安重新点了烟,吸了一口,沉着脸道:“既然都是姓赵那小子的主意,就让他顶上好了,他家老爷子不是上头有人么,给消防那边通声气儿,就搞成是自然火灾就行,事后赔偿尽量丰盛一些,别让人闹到政府去,丢人现眼。” “你没蠢到自己去放火吧?”沈思安又问。 沈琮连忙回答,“没,没哪,都是那小子安排的人。” “那他也不算冤了。”沈思安往沙发上一躺,抖了一下烟灰,说:”好了,你最近就别再跟姓赵那小子联系,没事就回去多陪陪妈,别整日里心急火燎的,净搞出些狗屁破事儿来,”最后又恨铁不成钢地补充了一句:“就算要搞也搞得干净点。” “可是——”沈琮还没天真到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他迟疑了一下道,“媒体那边怎么办,明天纵火烧屋的事情就要见报了,当时火烧起来不久我就看到了记者……” “媒体那边我会处理,你明天就离开安城。” 沈琮不想再挨骂,讪讪应是,说给妈妈买了套古瓷器,正准备这两天亲自送回老宅。 至于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鬼知晓了,反正在离开之前,他铁定是要先收拾了那个对他拳打脚踢的女人。 兄弟俩刚谈完,和一庭就走了进来,见沈思安一个人闷着抽烟,笑问:“咱们二少爷又干大事儿了?” 沈思安来气,丢了烟,一脚踢开面前的一张椅子,怒说,“都他妈猪脑袋,能干什么事,没搞出人命算是长了教训了。” …… 庄浅也是长了教训了,被个小禽兽砸坏了脸之后,下午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去上班,在同事们想看又不敢细看的眼神下,遮遮掩掩地在自己办公室照镜子。 升职之后她已经有了独立办公室,终于不用跟那群妖妖娇娇的小丫头一起,她总算找到了点平衡。 焦练练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半毁容的消息,不声不响地跑到她办公室来,跟看奇葩一样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问她,“被老公打啦?” “没有。”庄浅尴尬地捂住脸。 “婆婆?” “不是。”庄浅皱皱眉,“我都不晓得他名字,是个疯子。” 焦练练不信,在她办公桌上坐下来,一把夺过庄浅手上的小镜子,左照右照,边说,“听他们说,你跟顾惜蔷那女人闹翻了?” 庄浅脑袋一耷,“患难见人心。” 焦练练咋舌两声,好奇地打量着她,“说来你也是命好,别人挤破脑袋都求不来的位置,结果让你给捡了漏,也难怪外面那些个丫头少年们不服气了,不过你早点跟姓顾的女人掰了也好,你玩儿不过她。” “你来就跟我说这些?”庄浅从她手里抢回小镜子,又开始照脸。 焦练练真是服了她的智商,凑过脑袋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家老爷子现在重病在床,说不定哪天就驾鹤归西了,现在‘安盛’不断有大股东开始退股,甄持根本镇不住董事会那些个老家伙,你这时候不回甄家表孝心,是想等‘安盛’破产了半毛钱得不到?” “没那么严重吧。”庄浅放下了镜子,目光游移。 “傻大姐,你现在就该在老爷子病床前尽孝,而不是在这儿照你这张破脸,”两人到底是穿开裆裤的情谊,焦练练都替她急,“经此一事,无论老爷子能否保住命,甄持是必定要接管董事会的了,一旦老爷子将手上‘安盛’的大半股权转赠给自己儿子,岂不是等于送了你一半?” “到时候甄家破产也好,甄持找小三小四也罢,你只管安心离婚,离后卖了股份该怎么逍遥怎么逍遥,想找什么样的情人没有……” 庄浅咬咬嘴巴瞪她一眼,“你乱说什么,什么情人——” “哟,跟姐姐装正经了呀!”焦练练嗤笑,“我不相信科学,就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个照片的真假,你自己心里有数。” 庄浅话一哽,呛咳了一声,然后沉痛脸道,“你也知道,我跟我老公之间没啥感情,我……” “打住!”见她又开始祥林嫂附身开始作了,焦练练懒得理会,风风火火起身拉门离开,只嘱咐她好好替自己打算,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哭瞎了都没用。 庄浅又悄悄摸出小镜子,继续靠着椅子照脸。 有的时候她很难理解焦练练,就像焦练练也很难理解,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庄浅这种奇葩?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相处。 但焦练练提醒了庄浅一点:先发制人。 庄浅想:与其指望沈思安摧垮安盛,最后肥了他的腰包,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取而代之? 于是她还没下班就请了假,直奔中心医院他公公的病房,结果被通知病人还在手术,要家属静候消息。 正逢她老公赶来医院,见到她,甄持有些意外,庄浅却率先红了眼眶,几步跑过去抱住了他,紧紧地,“阿持,你瘦了很多……” “你的脸——”甄持看到她脸上不大不小的一条红痕,像是被什么利器砸的。 庄浅一下子松了手,转而紧捂住脸,“很、很难看吧?” “怎么弄上的?” 庄浅支支吾吾半晌,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在甄持的反复追问下,嗫嚅道,“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我跟小焱分手,咱们重新开始?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跟他原本就没有感情,是他一直拿我跟他之间的事威胁我,我不敢向你坦白,因为怕你会愈发厌恶我……” 甄持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连日来应对董事局那些老家伙以及恶意揣测的媒体已经令他精疲力竭,此刻面对庄浅,他原本以为又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没想到她却是这样卑微地服了软。 “你脸上的伤是他弄得?”他伸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脸。 庄浅此时无声,甄持却鲜有地心疼了一下,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夫妻俩紧紧相拥在走廊,堪堪算得上郎才女貌,前嫌暂释。 “阿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爸爸迟迟不好,集团股东再持续撤股撤资的话,你该怎么办?”庄浅担忧地小声道。 “怎么,你害怕跟我一起流落街头?”甄持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语调轻扬。 庄浅嗔怪地轻推了推他,“我巴不得你流落街头,这样才好让你看得清楚,究竟谁是真心对你,而哪些女人只是图你钱财。” 甄持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思突然一阵柔软,他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久久没再发声。 半晌才道:“小浅,之前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 庄浅敛下了眸中讥诮,觉得这三个字来得这样轻巧而不费代价,她柔声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暂解安盛的财务危机——我在报社得到的内部消息,政府已经将港口那块地的开发权外放了,由于项目过大,开发商正在寻找合适的融资伙伴,如果安盛能有机会入股的话,凭借此项目的丰厚利润,应该没哪位股东会将到手的钱当纸片撒出去……” 甄持眼神一亮,惊喜地看着她,“你能介绍我跟开发商接触吗?” “虽然有点麻烦,”庄浅略迟疑了片刻,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但如果能帮到你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甄持心神微动,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看走了眼:从前他老觉得庄浅呆板木讷不识情趣,可是现在,她分明就是乖巧怜人进退得宜。 “脸还疼吗?”他凑近亲了亲她的额头。 “还有点。”庄浅小声嘤咛了一声。   ☆、第016章 庄浅没有天真的以为,与沈思安的结盟只是一句空话,可也没想到他开出的第一张牌就让她胆颤心惊。 “主编,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那么多家媒体都言之凿凿……” “就是因为同行都众口一词,我们才更应该完整地还原真相。”庄浅推开桌上的新闻稿,轻描淡写,“纵火?这年头古惑仔都不靠收保护费为生了。再说我有准确的消息来源,最迟今天之后,有关部门就会出通告辟谣,证明这只是一场自然火灾,到时你只管等着看多家报社齐齐自己打脸。” 她们是在谈论港口的火灾事件。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 “不冒险哪能有收获?”庄浅抬起眼皮看了愁苦脸的小姑娘一眼,语气严厉,“犹疑不决,瞻前顾后,整日里就知道唧唧歪歪怀疑别人靠关系上位,这就是为什么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这些追求真理的乖孩子。” 小姑娘被她几句话说得委屈,根本不敢还嘴,带着稿子去修改了。 办公室的门刚一关上,桌上文件就会稀里哗啦砸了一通。 庄浅掏出手机迅速拨号,电话刚一接通,她怒红脸低吼,“姓沈的,我说过别逼我做你那些王八羔子见不得人的事!” “庄小姐?”电话那头却是和一庭,他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道,“沈总让我提醒庄小姐,别忘了晚上的酒会,他说要亲自谢谢庄小姐的帮忙,上次在‘千度’您与小琮的不愉快,他很遗憾。” 庄浅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里面藏着的锐针给刺了一下,闷着痛,阴郁着脸挂了电话。 中午午休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纯黑色经典款礼服,不是她钟爱的颜色,但鱼尾纤腰的设计勉强合眼缘,露肩掩胸,不会显得轻浮又不失格调,特别适合她这种酒会‘配角’。 傍晚的时候,甄持来接的她,看到她的打扮,他眼中明显的惊艳小小愉悦了庄浅一把。 “以前少见你穿过黑色礼服,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甄持拥她入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以前你的身边都是名模佳人,也没我的位置。” 庄浅笑,她音调软软,明明满是讥讽与冷嘲的一句话,却无端染上了幽怨自怜,半点没有煞风景之嫌。 甄持握住她的手,“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小浅,我保证,以后能站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 庄浅甜蜜地笑笑,别开了目光,催促道,“快上车吧,别迟到了,给人印象不好。” 这场所谓的业内酒会是由环球国际主办,却云集了安城所有的商政名流,庄浅踏进觥筹交错的宴厅,只觉跟踏进了古代帝王选妃的现场一般:一面是女人的斗秀场,斗才貌,斗品味,斗身边男伴的身价;一面是男人的竞技场,竞权势,争利益,攀桂冠之上的那一根镀金橄榄枝。 “怎么不见环球国际的沈总?”甄持与旧友寒暄一番之后,趁着添杯的空隙,小声问庄浅,“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跟他谈融资事宜?” “看样子对方是还约了不少商家。”庄浅安抚道,“不过你放心,环球国际的和副总是我一个朋友,他给我透露过消息,沈总确实是中意与安盛合作的,如今办这场就会,不过是走走过场。” 甄持放了心。 果然不一会儿,和一庭就撇开了无数商政大佬,专程来邀请他上雅间详谈,正合甄持的意。 庄浅看着两人离开宴厅,满意地抿了一口酒,结果一下子就尝出是辛辣的l,让她整张脸都皱了皱。 原地站了片刻,她刚要转身去换酒,结果回身就撞上一人,鼻翼间一下子窜进的酒味浓厚。 庄浅一抬头看清楚撞到的人,原本到嘴的致歉一下子都变了样,“你还有脸出现!” 沈思安笑着冲远处一个男人举了杯,然后才轻带着她离开人群,等到那些小声的交谈声不复入耳的时候,他才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嗯,挺漂亮,看样子我眼力劲儿不错。” “可惜你区区一件衣服不值得让我这样冒险,”庄浅冷了神色,“我说过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这次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协议。” 沈思安瞧着她怒红的脸蛋,笑得意味不明,“你口口声声不要不要,可不是也配合得挺自然?” 庄浅瞪着他。 沈思安缓缓低下头来,额头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指尖缓缓滑上她脸上姣好的肌肤,沉声道,“乖一点,别跟我玩心计,你想要什么可以直白地告诉我,千万别用现在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欲拒还迎,否则结果很可能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庄浅别开脸躲过他微热的呼吸,没出声。 就听见他接着道,“你知道利益是伴随着风险而来的,这次火灾报导,方法用对了,可以将你推上新兴传媒更高的位置,至于高到哪里,取决于我的意愿——而你急于向我表达不满与愤怒,不过是想将我的意愿拉至倾向于你的那边而已。” “我没你那么无耻!”庄浅推他。 “做个贪婪的野心家不叫无耻,”他贴向她的耳边道,“我这样说,有没有让你内心的罪恶感少一点?嗯?” 庄浅心跳如擂鼓,不只是因为两人太过靠近的距离,还是由于他处处一针见血的话语。他们此刻是站在四楼的落地窗前,外面的天空有漂亮的烟花绽放,她涣散的目光渐渐在那些飞溅的烟火间凝聚,她有想过该张口辩驳点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 被人猜中心思是恐惧。 恐惧过头是愤怒。 她不想表现出愤怒,来给他利用她弱点的机会。 “随你怎样说,我总要拥有些东西。”她突然嗫嚅了一句。 庄浅在心中理直气壮地怂恿自己:我的童年不开心,我的青春期都是灰白,我嫁人的时候父亲在狱里,没人挽着我的手走过教堂中那短短的一程,我结婚之后老公不在家里,没人陪我细数感情的细水长流…… 我总要拥有些东西,如果不是爱情,不是亲情,那钱权可以弥补。 庄浅死死盯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烟火。 沈思安就在她身后咫尺,透过玻璃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他重重一口饮尽了杯中红酒,然后随手将杯子往旁边一摔,握起庄浅蜷紧的手指,指着窗外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开口道: “你看,在你的东面,是繁荣的商业区,商铺林立,基金、证券、股票,热火朝天;西边,是精致的旅游景区,红墙碧瓦,茂林修竹;南边,是先进的科技园区,各种开发项目如火如荼;还有你现在所处的北部……军港要塞,掐着一个民族的生命线。”他此刻微醺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堂的靡靡之音,刺激着她澎湃的心房,“只要方法用对了,这些,繁华也好,热闹也好,钱也好,权也好,你都能一手掌握。” 一股澎拜的激流在体内动荡,庄浅久久不能自已,最后她稍稍回神,从喉咙中发出几个单音,“您喝多了,沈总……” “你叫我的名字。”沈思安突然整个人贴近了她,薄薄的衣料轻轻磨蹭着,他发出低低一阵笑,咬上她的耳朵,轻呢,“你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就把手中‘安盛’的股份全部送给你,连带着属于你老公的那份也全都抢来送给你好不好?” “你确实是喝多了,我去找和副总……” 庄浅话还没说完,他带着酒意的唇就已经压了下来,热烈如疾风骤雨。 庄浅扭头闪躲,低吼,“你疯了!在这种地方!” 楼下都是众多商政名流,楼上是她老公,这楼随时会有宾客上来,庄浅胆颤心惊,艳照门这种事情可不是次次都能好运的。 “这种地方不是更刺激?”他微喘着吻过来,在她半露的肩膀处留下红红的痕迹,炽热的手掌划过她紧紧包裹的纤腰,轻而易举拉下她礼服的拉链,顺势将手送入了下腰—— 肌肤亲密相贴的瞬间,细腻与微糙,时轻时重的摩擦,竟令庄浅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酥-麻。 轻薄的礼服从她上半身滑下,她的半边柔软被他掌控,庄浅呼吸一窒,双手紧撑窗户,喘息着闷哼,“不、不行……” “是你不行,还是今天不行?”他含着她的柔软闷闷地笑,眼神醺人,“是这里不行,还是别处不行?”话音落,他扯下了她半挂在身上的礼服,手伸进了她的腿间。 身上浑然一凉的时候,庄浅总算清醒了几分,重重压住他的手,发出的声音还带着缠绵的沙哑,“……外面守了不少记者,我不想因为失误而成为他们猎物中的一员。” 沈思安微喘了一口气,神色也是清明了几分,他将她紧紧压在窗户上,凑过来亲她的脸颊与唇瓣,低哼,“那你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 庄浅别开脸躲过他的吻,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沈思安。” “再叫一声。” “沈思安。” “再重复一声。” “……” 王八蛋! 庄浅重重一脚踢开他,沉默地捡起地上的裙子穿上。   ☆、第017章 偷情这种事,庄浅不是第一次做,但却是第一次做得这么不上不下,从四楼下来到宴厅的时候,她礼服齐整,面色如常,只是明显双腿发虚,根本无心攀谈,最后只匆匆在角落找了个沙发休憩。 “小浅!”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男人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颈项,庄浅不耐烦地推开,“我都跟你说了……” “说什么?”甄持明显喝了不少,英俊的脸上带着浅晕,深邃的眼睛凝着光,“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庄浅堪堪收了话,目光越过甄持的肩膀,看到正从旋转楼梯下来的男人。 对方远远冲她举了举杯,然后侧身跟和一庭说着什么。 变态。 庄浅收回目光,“与和副总谈得怎么样?” “初步合同已经敲定了,只等一周后正式签约。” “这么快?”庄浅吃惊。 甄持笑着抱抱她,志得意满,“多亏了我老婆,我都还不知道你有个这么能干的老同学……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 老同学?庄浅一头雾水地僵笑。 甄持说,“和副总跟我聊了不少你们中学时期的趣事。” 原来是和一庭那只鬼。 被只衣冠禽兽撩得不上不下,庄浅现在着实不好受,也没心思与人周旋,她不露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体贴道,“既然合约谈成了,那我今天的工作也就完成了,我有点累想先回去。”她从座位上起来。 “我送你。”甄持紧跟着起身。 “不、不用了。”庄浅推辞的话出口,刚要挣脱甄持的手,却注意到他骤变的眼神。 “你的脖子下方……”甄持眼神死盯着她,话未说完就消了音。 庄浅再想扯礼服遮已经来不及——细看之下,从她脖子下方一直蔓延至锁骨、肩末,都是细细浅浅的吻痕,这样绵密却浅显的痕迹,隔了距离看的话并不明显,但这样近的距离却一清二楚。 甄持的脸色一下子七彩斑斓,上一刻还是容光满面,这一次已经是阴云罩顶。 庄浅不是不尴尬的,却还是保持着面色如常,“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你站住!” 甄持低吼着将她拉扯了回来,眼中愤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抓住她手的力道让庄浅痛得皱紧了眉。 庄浅烦不胜烦地小声吼,“甄持,你一定要在这种场合跟我过不去?放手!” 转身连忙离开宴厅。 庄浅只恨没有自己开车来,害得她不得不出去等车,结果就等来了紧步追出来的男人。 “是谁?这次又是跟谁?”隔离了外人的目光,甄持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怒火。 庄浅转身就走,“你说跟谁就是谁好了。” “你这女人究竟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就不会忍了你这么多年!”庄浅骤然回转过身来,正对上甄持扬起的手掌,冷笑,“你敢,甄持,从此时此刻起,你也好,你妈也好你们甄家的一只猫狗也好,你们但凡敢多碰我一根头发,多使唤我一句,来日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念一丝旧情。我说得出做得到。” 甄持眼中愤懑一下子被嘲弄替代,“是你昨日上赶着来找我求和,现在又是你来倒打一耙,庄浅,我小看你不只一两次,怎么?这次又是搭上谁了?你他妈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庄浅道,“没错,说重新开始的是我,也是我竭力促成了安盛跟环球国际的合作,才不会让你父亲的心血败在你的手上!甄持,是我在努力维系我们之间破败的婚姻,维系你们甄家的基业,除却这些,我在外面睡多少男人,不都一样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你究竟是在气急败坏什么?” 这句话熟悉到令甄持懊恨难当。 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都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他曾经理直气壮说过的话,她如今拿来狠狠打他的脸,让他无言以对。 庄浅瞧着神色怔愣的甄持,难得哽咽了语气,自己可怜自己:“一个女人究竟是要犯了多大的过错,才会婚后连见自己丈夫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她究竟是要差到何种地步,才会不得不忍着反胃每天打电话给温柔乡里的丈夫?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联手外面那些贱女人来害我身败名裂!” 甄持神色微动。 庄浅嘲讽地一撇唇角,“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部门新上任的副主编小姐,就是你众多红颜中的一位,也是公布我那些照片的罪魁祸首。” “你到底想……” “离婚。”庄浅疲惫地压了压额头,声音微哑,“我们离婚,越快越好。” 甄持却是有些异乎寻常地坚持,他不由分说过来拉她,怒道,“你真以为跟我离婚了你就能好过?乔焱也好,今天你无名的恩客也好,你真以为男人会心甘情愿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一辈子安安分分?庄浅,这么多年你还是蠢得跟当初一样天真!” “不必你操心我的将来,我自己算得清楚利弊。”庄浅狠狠甩开他的手,干脆道,“明天会有律师上门,你抽时间回家一趟,清算夫妻共同财产,想必你也不想闹到法庭上去丢人。” 出租车过来,庄浅没再多给甄持一眼,招呼了车子离开,回了郊区那栋久未归过的单身公寓。 进了公寓后,她直接冲进浴室,脱下了一身酒气的礼服,匆匆洗过澡之后,看着镜子中赤-身裸-体的自己,微微怔神。 水汽模糊了镜面,她伸手在镜面上胡乱一抹,镜子中渐渐呈现出一个女人的模样来:这女人湿发凌乱、锁骨和胸前还有下腰都是浅粉色的痕迹,这女人眼神怨怼、模样放浪…… 她怨怼又痛快地想:离了婚,这下是要丢人丢遍全世界的了。 随手扯过浴袍裹上,庄浅出了浴室,开始联系律师。 …… 打过电话之后,才晚上十一点,公寓里久没有人气,现在陡一搬进来,庄浅竟然觉得空荡得冷清,熄灯上床之后,她按开床头灯,在床上翻来滚去睡不着,想了想还是又摸出了手机,拨了乔焱的号码。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意料之中没人接听,她锲而不舍地打,足足听了那吵闹的彩铃声二十分钟,直到唇角憋出了笑意才停歇。 没再继续打了。 室内安静了有差不多五分钟,然后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趴床上撑着湿湿的脑袋,一根手指划开新信息,入目就是火辣辣的一个大字:滚。 庄浅唇一抿,厚着脸皮发了个卖萌脸过去:还在生气?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乔焱回得快:滚*n 庄浅又安静地发了个打滚的表情:滚了,滚给你看了。 乔焱回她一句:你滚远点,老子不稀罕你。 庄浅闷闷地戳着手机,不知该发个亲亲脸过去还是发个扭腰的,最后干脆发了个爆丑的兔斯基小弟:摸摸你头,别生气了。 乔焱这次隔得有点久,庄浅都等得有点困了,手机才再次震动了一下:你长本事了,厉害了,破船踩了一条又一条,仔细摔死你!以为自己是朵娇艳动人的玫瑰花?呸呸!你才不要脸,你就一披着花皮的狗尾巴草,你又不是顶好看、脑袋跟个木鱼一样转不动、却还他妈满肚子坏水儿满嘴跑火车、随便你怎么花言巧语,老子要是再信你一次就不是人! 庄浅贱兮兮地回:那你就再不是人一次呗! 她又继续发:我要跟你表哥离婚了,你信不信? 那头的乔焱险些手指戳坏屏幕,他狠狠盯了上一条短信很久,然后才谨慎地发出下一条:哟,恭喜呀,找到下家了,那个姓沈的? 庄浅指尖飞动:乱说什么,我撇着正宫不做,去当个小情儿?再说姓沈的就一心狠手辣的禽兽,港口失火的事儿你看新闻了吧?他就是罪魁祸首,他手上捏着我的把柄,威胁我替他遮掩此事,你晓得的,他知道我爸爸的情况……再者他财大势大,我一个无依无靠女人,那天我不跟他走的话,还不晓得会怎样……而且那天你走了是没看见,我也是惨,还被那个禽兽的弟弟砸坏了脸,现在脸上都还留着疤呢,原本都不怎么好看…… 检查了一遍没有语病之后,她声情并茂地先朗诵了一遍,然后才慎重地按下了发送键,一发送成功之后,又开始神经质地自我唾弃: 我他妈还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渣。 信息发出几分钟之后,有电话打进来了,她接起来,焉嗒嗒地问:“一听我过得惨,你就好过了是不?我惨绝人寰了你就肯接电话了?” “乱说屁话。”乔焱吼她一声,“你在家?” “没在市中区,等着明儿个跟离婚律师一起回去,顺便收拾东西。”庄浅道,“我刚打电话拖人订了两张飞威尼斯的机票,你上次不是说想玩划艇,这次随便你玩多久,我准备请半个月长假。” 庄浅想,横竖这婚是离定了的了,让她心平气和受人评头论足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先出去玩儿一阵,等风头过了,沈思安那边差不多收网了,安盛彻底破产,她就可以回来验收战果了。 乔焱在电话里问她:“你真不是在骗我?” “骗你什么?” “离婚的事。” 庄浅无辜地说,“我不爱甄持,你心里也知道,拖到今天离婚也不是因为想从他家得到点什么,我一个女人,压根没想过富甲一方,我考虑了,跟你表哥离婚的话,我只要市中区那一套别墅,其余动产不动产分毫不取,这样想必他也不会多为难我……” 离婚,离婚,争家产这种笑话根本就没有搬上台面的必要,庄浅想,甄持喜欢争就都争去,横竖是保不了多久的。 乔焱听不下去了,吼她:“你这时候还替他着想!你分明就是想装可怜博同情,离婚后再跟甄持藕断丝连。” 庄浅对着手机哭:“一夜夫妻百日恩……” “恩个屁的恩,怎么不见你对我有恩?”乔焱语气酸溜溜,“得了,你也别装潇洒了,可千万别离婚,肉包子配狗,你跟甄持相亲相爱一辈子吧,别跑来害我。”最后气不过又骂了两句,“去你的威尼斯!去你的划艇!” 乔焱骂完挂了电话,庄浅心满意足关了床头灯,手机一扔卧在床上开始挺尸。 我还真是挺变态的,被骂了一阵就爽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想。   ☆、第018章 甄家宽敞明亮的大厅,庄浅与甄持各占沙发一方,两人身边坐着的是各自的代理律师,因为是和离,因此手续会简单很多,只要双方条件谈妥就行,去民政局盖章就行。庄浅与甄持都没有开口,该说的两人早就已经跟律师谈好,如今就只是双方律师在打嘴仗。 对方律师噼里啪啦清算一通财产之后,坐在庄浅身边的代理律师道,“我的当事人只要这栋别墅,其余任何动产不动产都主动放弃。” 甄持睨着庄浅冷笑,“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庄浅轻描淡写,“信不信由你,我当初嫁给你也不是为了你家的钱,不必清算了,赡养费我也用不着,如果你舍不得的话,这栋别墅我也可以不要,我只想你能好好跟我妈妈解释咱们离婚的事,她受不得刺激。” 甄持“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突然怒火冲天,“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庄浅,咱们夫妻一场,我原本不想给你难堪,可你当初嫁给我真是全部出于真心?你敢说当年你嫁进甄家半点没有企图?你敢对天发誓!” “我为什么不敢!”庄浅扬了声音,“至少在你二次出轨之前,我都是全心对你,全心对你们甄家。” “是全心对我,还是全心当好甄家女主人,以便在秦贺云入狱之后,你们母女还能有安身之所?”甄持讥讽道,“当年若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在外面勾三搭四?你他妈早就是安塘街千人枕万人骑的妓-女!连同你那个高贵的妈一起!” 甄持早已经被各种冲天而来的愤怒烧昏了头,迫不及待地口不择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心底的酸涩难抑。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他当年遇到的庄浅也不是这个样子。从前的锦衣玉食,后来的穷困潦倒,再到后来他们淡如死水的婚姻,她仿佛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清秀明媚的轮廓中,依然有当年那个女孩的影子,他还记得当初女孩软软的指尖擦过掌心的动人温度,却已经想不起两人上一次双手相牵是什么时候。 甄持话一脱口,看到庄浅骤变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继续道:“庄浅,没有我甄持,你曾经什么都不是,你甚至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得不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讨价还价?” “甄持!”庄浅气得呼吸急促,捡起桌上的茶杯就朝着甄持狠狠甩去,“你别欺人太甚!当初要不是我父亲的提拔,安盛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你父亲也只是个处处向人点头哈腰的龟孙子!” “你还有脸提你父亲?”甄持一抹额角被砸的地方,生疼,狠狠吐出一口气。 “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她大声的辩驳苍白而无力,甄持冷笑了一声,“陷害?那你为什么连姓都改了?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你其实是一个死刑犯的女儿?” 庄浅身形一晃,陷在沙发里的身体隐隐发颤。 “你会遭报应的。”她最后屈身拾起离婚协议书,刷刷两笔签了字,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房门咚地一声被狠狠摔上,庄浅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梳妆台上各种瓶瓶罐罐被摔了一地,她重重将自己摔在床上,胡乱翻找出枕头下那本旧到看不清封面的记事本,一页一页地小心翻阅—— 第一页翻开,就掉出一张卡片,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第二页,是她穿着校服在国旗下敬礼,小学三年级; 第三页,是一张手绘的全家福; 第四页,她的大学毕业照; 第五页,她在新兴日报社的第一份报导…… 后面都是零零星星的一些资讯,她都无一例外是主角,只有在最后一页的时候,有一张男人身着军装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依稀还年轻,面容俊朗,不怒自威,庄浅紧紧捏着那张照片,呜咽出声,“爸爸……” 庄浅从没有像此刻般明白,她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秦贺云了。 “小浅,我后悔娶了你母亲,却不后悔有了你。” “小浅,你心思直白,耳根子软易听信他人言,赌气不肯认我这个父亲,但我依然当你是我唯一的血脉。” “小浅,我如今被逼至此,是我自食其果,只是我知道会委屈了你。” 会委屈了你。 庄浅最会的就是自己委屈自己,她重重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将那本记事本放入衣兜,下了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甄家。 出门的时候天却突然下起了毛毛雨,庄浅取了车,正准备发动的时候,就收到了乔焱的短信:国际机场,下午两点的飞机,敢不来试试看。 庄浅关车门的动作一顿,脸上表情轻松了不少,她坐在驾驶座上,回复:不是说不去威尼斯? 乔焱回:所以爷重新订了票,飞法国,快点。 庄浅笑着回:半小时后到。 回完就迅速开车上了路,去哪里她根本不在意,原本就只当是散心而已,威尼斯还是法国都没差,庄浅开车出了二环路,车速渐渐加快,雨却越来越大,厚重的雾霾遮蔽下,车速不得不减缓,看这样子半小时是到不了机场的了,她只得打电话跟乔焱说改时间。 结果掏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晓得乔少爷是个什么脾气,要是她去晚了指不定他又怎么发作,庄浅皱了皱眉,准备弃大路抄小道——北城港口那边是待开发区,原本是不通车的,但庄浅记得那里有一条废弃的车道,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她缓缓开始转弯。 结果这一改道就证明了今天真是她的衰日: 车子刚滑入北港,驶入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庄浅就注意到了后面跟来的一辆豪车,那车子像是疯癫的醉汉,追着她的车屁股撵,豪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气势汹汹的卡车,都挤在这窄窄的车道上,根本错不开。 北港这一带本就混乱,地痞混混都不缺,但也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张狂,都敢明目张胆追车,因此,在后面那辆小轿毫不怜惜地撞上她的车屁股时,庄浅还真是惊了一下,匆匆熄了火下车。 “滚开!”有人冲着她的方向大喊,“老子叫你别挡道听见没有!”撞她车的人将头探出了车窗,气急败坏地大叫。 庄浅一看到那张脸,再结合到刚才略熟悉的吼声,心底重重‘卧槽’了一下。 沈琮看到是她的时候也明显吃了一惊,紧接着面色一狰狞,推车冲下来,拔腿就跑。 不过这至少证明了他不是有预谋跟踪她。 “人在那里!” “臭小子,站住!” “抓住那小子!” 庄浅突然听见三两声兴奋的叫嚷,然后就见对面大卡上气势汹汹个冲下来好几人,各个手持棍棒,面相凶狠,冲在雨幕中像是一只只穷凶极恶的猎犬,庄浅看着那几人从面前冲过,朝着沈琮骂骂咧咧追去。 “那女人是环球国际董事长的情妇!你们抓住了她要多少钱都可以!抓老子有什么用!” 庄浅刚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耳边却骤然听到沈琮愤愤的声音,然后,然后就有两个提着钢管的男人回来逮她…… “两位大哥,我不是……”庄浅僵挣扎着甩开男人来捉她的手臂,笑着试图解释,“别听那混小子胡说八道!他欠你们钱对吧?欠多少?没事,你们尽管抓住他折磨,剁手剁脚我都没有意见,我就一路过的,不是什么情妇……” “想跑!”她半探进车子的身体被扯出来,一个人捏着她的下巴瞧了瞧,啧啧两声,“老子看你就是个情妇料!” 另一个喊:“管她是不是,先拖回去鸿兴,打电话给姓沈的!” 不由分说的,庄浅嘴巴里被塞进一团烂布,捆上手脚,推搡着被压上了一辆货车。 一同被塞上车的,还有陷害她的罪魁祸首。 “唔唔唔!”卡车上,庄浅怒睁着眼瞪向沈琮,拼了命地伸腿踢他,恨不得几脚踢死这个禽兽小王八蛋。 沈琮挨了她两脚之后也怒从心中起,再联想到两人旧日“恩怨”,哪里还顾得上欺负女人丢分,当即面目狰狞地扑上来,又蹬又咬,被绑住手脚让他连屁股都用上了,跟庄浅迅速蹬打成一团,发了狠要弄死她的架势。 “你他妈就不是个男人!只会对女人耍狠,有本事跟那些黑社会打去!”两人扭打间扯掉了庄浅口中的烂布,她破口大骂。 高跟鞋砸到沈琮脸上,沈琮吃痛,猛地一下扑过来,死死一口咬在她的脸上,痛得庄浅撕心裂肺! 她的惨叫声终于引起了注意,绑他们的其中一个大汉粗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再叫老子剁了你的舌头寄给你相好的!” 相你妹的好! 庄浅被吓得不敢吭声。 被人从车上拖死鱼一样拖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跟在煤灰里新掏出来似的,灰扑扑乌漆漆;沈琮也比她好不了多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鸡窝头变得连鸡窝都不如了。 两人一起被塞在一间黑屋子,屋子中央只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个男人,体格健壮,面目凶狠。 “兴哥,姓沈的不接电话。”抓他们来的其中一人打电话回来,向椅子上的男人道。 “继续打,”椅子上的男人扫了眼庄浅,问,“哪儿弄来个女人?” “这小子说她是沈思安的情妇,我就把她一起带回来了,说不定能值个几百万……” “何止几百万,”沈琮生怕弄不死她个祸水灾星,立刻道,“我大哥可喜欢这女人,天天巴不得死在她床上,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回去跟我大哥通声信,你们想要多少钱我大哥都会给。” 庄浅闻言又要冲过去踢他,被身边两人紧紧按住。 沈琮道,“你们无非就是要钱,只需留着这个女人做人质就好了,别怪小爷没事先提醒你们,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钱了,你们连命都保不住!”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凝神似在思量。 “兴哥,接通了……”门口打电话的男人走过来,战战兢兢道,“姓沈的说、说他一分钱也不会给,港口的开发项目也不会让利半分,让您,让您死了这条心,还说、还说……哎哟!”男人话刚说完,就被重重踢了一脚。 “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他孤家寡人,一没兄弟姐妹,二没老婆情妇,您对这两人要杀要剐请随意,不过事后处理干净点,别在他的地盘上留下血迹,处理完之后就立刻,立刻滚蛋。”男人壮着胆子传完话,被一脚踢出去老远。 “这不可能!我哥不可能说这种话的!”沈琮似乎深受刺激。 庄浅幸灾乐祸地瞄他一眼,随即又皱着眉头苦大仇深——这下脱身难了。 果然—— “兴哥,现在这两人怎么办?” 叫‘兴哥’的男人烦躁地点了一根烟,脸色一沉,“老子就不信他的邪!给我剁这娘们儿一根手指给他送去!” 一句话把庄浅吓得尖叫,“不要!你们剁他剁他!剁那个小王八蛋的手指不要剁我的!” 沈琮又跟她对骂起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都给老子闭嘴!”男人最终暴躁地熄灭了烟,一锤定音,“一人剁一根!” 沈琮脸色一下子比吃了屎还难看。 庄浅庄浅声都没坑。 她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面条儿一样滑倒在地上。   ☆、第019章 “我的手指!”庄浅浑身冷汗地恢复了意识。 被捆在她对面的沈琮嗤笑了一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讥讽道,“我就知道我哥不会不顾我死活的,不过你的死活就不一定了,待会儿我哥来了,我就让他把你留下,让那些黑社会把你的手指切成一截一截的!” 手指好好的,庄浅这才发现他们被转移了地方——那个叫‘兴哥’的恐怖男人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塞在一间狭窄的破旧停车场,两人分别被绑在石柱上,停车场的入口处有四个高壮的男人守着,外边情况看不真切。 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沈琮,“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了枪声?从上方传来的。” 现在都还依稀能听到。 沈琮朝着外面望了望,“不知道,来了警察吧,我听到了鸣笛声,还有军卡特有的刹车声,应该是北港的特防部队。” “特防部队?” “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沈琮见她似乎惊吓,不屑地撇了撇唇,“那些三流混混在特种兵面前根本不够看,不出三十分钟,就得乖乖跪下叫爷爷。我哥一定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想办法调了特防兵过来……” 那语气活像他哥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句话就能调兵遣将似的。 庄浅当即心想,沈思安跟这蠢小子怕不是一个妈生的吧。 她不想跟个蠢货一起等死,因此一边使劲挣着捆住自己的绳子,一边低声吼他,“你脑子放灵光点,‘鸿兴社’在安城就是一窝拔不掉的毒瘤,沈思安这次做太绝,将那群王八蛋逼急了,我们就没活路了。” “你少危言耸听。” “你真以为黑社会是喊着玩儿的?等他们明白胜算为零的时候,首先就是拿咱们泄愤!”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严厉,沈琮竟然鲜有的有些慌,他壮着胆子说道,“他、他们敢,” 庄浅啐他,“混黑道的谁手上没几条命?你以为那些亡命之徒被抓进监狱还能有活路?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他们为什么不拉着咱们当垫背,学雷锋做好事啊?” 沈琮彻底急了,“那咱们怎么办,你倒是想个办法啊别闷着个猪脑袋!” “上面的枪声停了。”庄浅突然道。 两人齐齐噤声,目光谨慎地看着那四个守着他们的大汉——那四人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像是在等着什么,不时朝这边扫一眼。 “你快想办法啊!”沈琮催促。 “你还是个男人你怎么不想办法!”庄浅烦他一眼,“等着吧,一般五分钟之后,他们老大没下来,就是提醒送我们上路的信号;如果那个王八蛋侥幸活下来了,他们应该会挟持咱们要求谈判……” 沈琮整个人都说不出话了。 “兴哥!”入口处几人兴奋的喊声,一个男人捂着手臂冲过来。 “看来是准备谈判。”庄浅松了一口气。 沈琮依旧呆呆地看着她的方向,突然,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使劲想要挣开绳子,庄浅察觉到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瞧见那个一边手臂吊着的男人突然抬起了握枪的左手,枪口直指这边的方向—— “兴哥?咱们不、没到这一步吧……”有人试图阻止。 “姓沈的不识抬举,敢报警那就大家鱼死网破!” “快躲开!”沈琮冲着庄浅大吼,终于扯开了绳子。 哪儿用得着他吼,庄浅庆幸自己先一步挣开了绳子,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迅速闪身躲在了石柱后面,砰砰两声枪响之后,她紧靠着柱子大气不敢出。 “出来!”男人粗嘎的吼声回荡在狭窄的停车场,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瘆人万分。 庄浅心跳咚咚,短暂的麻木与恐惧之后,她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一辆卡车的后视镜查看四周,直到后视镜中出现一双脚,那双脚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抓着石柱的手开始隐隐颤抖…… 粗鲁的吼声,偏僻的角落,冰冷的枪口……这些东西就像是印刻在她脑袋潜意识里的熟悉记忆,在这一刻被尽数激活到极致。 “咚!”地一声,她突然出其不意地横扑向来人的方向,全力以赴的力道让她与那个男人一起摔倒在地,男人手上的枪应声摔在了地上。 “臭婊-子!” 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声咒骂,她被重重一脚踢开,在对方屈身拾枪的时候,庄浅突然使劲一蹬腿,将那把黑色的手枪踢到了对面的石柱旁,大喊,“快捡起来!”话音刚落又被狠狠踢了两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沈琮不知所措地瞪着脚边的手枪,看到庄浅在地上痛苦挣扎,正目光祈求地望着他。 庄浅着急地朝沈琮喊,“你还是个男人就捡起枪,这些王八蛋死不足惜,快点!” “臭三八!老子打死你!报警!叫你报警!看你还敢报警……啊!”男人的拳打脚踢与谩骂戛然而止,庄浅身上一轻,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男人健硕的身体倒在身边,血流如柱。 她惊恐地盯着沈琮,“你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沈琮死死握着还在冒烟的手枪,手枪强劲的后坐力使得他右手还在发抖,他双目通红,紧张地看着庄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是你、是你一直叫我开枪、是你一直叫我开枪我才……” “老大!” “那小子杀了老大!” …… 另外四人赶了过来,庄浅起身拉着惊慌失措的沈琮就跑。 …… 又过了二十分钟,警察搜遍了北港一带的废旧工厂车厂之后,终于找到了这个小小的停车区,却早已经黄花菜都凉了:破败脏乱的废弃停车场内,空荡荡没一丝人气,满地都是血迹,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人,分别是五名绑匪,两名人质。 五名绑匪全部死状凄惨,身上多处血洞,面目全非,竟像是被人痛苦折磨着死去的,而庄浅和沈琮满身伤痕看不清原样。 “人质在这里!” “还有两人活着!” “快送医院!” …… 庄浅八小时后才从昏迷中醒来,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除了医院该有的常规设备,只一个帅气而陌生的警官,还有沈思安。 沈思安见她睁眼,起身顺手倒了杯水递给她,庄浅安静地单手接过,小声问,“你弟弟还好吧?” “已经醒了,情绪不怎么稳定。”沈思安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道,“庄小姐醒了就好,还请庄小姐给杨警官解释清楚,小琮并没有蓄意使用非人道手法杀害五名被害人,也没有过度防卫,他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受到庄小姐你的授意,才被迫开枪的。” “杀人——”庄浅一听到这两个字,手上的纸杯一下子掉在了杯子上,她脸色唰白,语无伦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也没说,我当时吓坏了,我最后只记得他们威胁要剁我的手指,我后来就没有意识了……” 越过沈思安,庄浅求救地看向那位杨姓警官,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沈思安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当下心底一沉,他逼近一步,一手抬起她还泛着淤青的下巴,低声道,“你少耍花样,事情是怎么样的最好如实说。” “沈先生,请别影响证人情绪。”那位警官过来阻止。 庄浅感激地看着警官。 沈思安瞧了她一眼,直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庄小姐最好想清楚再说话,作伪证可是要蹲监狱的。” 庄浅被他阴沉的眼神扫过,抓着被子瑟瑟发抖。 警官叫杨靳,安城分局的,负责调查这起事件,现在开始给她做笔录。 “庄小姐,你还记得事情的经过吗?那五名歹徒是怎么死的?”杨警官问。 庄浅嗫嚅,“我、我现在思绪不大清楚,但我当时躺在地上,隐约看见那几人与那个少年厮打起来,然后不知怎的,就有一把枪掉落在了地上,我看到那少年把枪捡了起来,后来我晕过去的当时似乎听到了几声枪响……” …… 沈思安冷眼旁观,看着她楚楚可怜地讲述着受到过怎样的惊吓,看着她“不经意”将他亲弟弟推向变态杀人凶手的绞刑架上,心里替自己的蠢弟弟不值——他弟弟还身心疲惫地躺在病床上,为自己正当防卫失手杀人的行为后怕,这女人却已经开始指控他蓄意杀人了。 蛇蝎心肠必有所图。 “庄小姐,你好好休息,警方再有需要的时候,会随时联系你。”杨警官最后离开的时候道。 庄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房间内只余下两个人,庄浅目光幽幽地转到沈思安身上,问,“手机借一下可以吗?我想给朋友打个电话。” 沈思安二话不说拿了手机给她。 她还真打,打给乔焱的。 不消说肯定又是费力的一通解释,但她对乔焱向来有耐心,不管他怎样发脾气,她语气始终低婉,一直低低对着电话说了很久,事无巨细,从她早上怎么跟甄持吵嘴,再到怎么被绑架,怎么没去得成机场,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连手机没电这点都没落下。 乔焱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心急如焚,再多闷气都往回咽,立刻问她在哪里。 “市中区医院。”庄浅说完,那头乔焱似乎又说了点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又乖乖嗯嗯两声。 “谢谢。”讲完,庄浅将手机还给沈思安。 “小琮说是你让他开枪的,他当时那么做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却反过来倒打一耙?”沈思安把玩着手机道,“农夫与蛇的故事,还真是放到哪个年代都不会过时。” 庄浅撇撇嘴巴,心里想待会儿要用什么借口哄哄乔少爷,嘴上却道,“我也不知道少年人气性会这么大,杀了那个叫‘王兴’的,还可以说是正当自卫,但连另外四人也不放过就说不过去了。要换我说,只有连环杀手,才能做到这样毫无人性,也难怪连警察都唏嘘。” 都是狗屁,这女人马后炮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思安心里窝火,“小琮说他只开了一枪,后来他跟你一起躲避那四人的追赶,可是他却突然在奔跑的过程中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那四人已经死了,凶器在他手上。” 庄浅耷拉着脑袋也不知听到了他的话没有,她眉头不悦地蹙紧了,被子下的手拨了拨自己被弄断的丑指甲,怏怏道,“心理学有说,人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之下,记忆可能会出一些差错,以致于刻意选择性忘记一些会造成困扰的事情——譬如,犯过罪,受过侵害。” “你弟弟还这样年轻,大好年华,我很遗憾。”明眸冉冉,她感同身受地看着沈思安。 沈思安突然倾身凑近,注视着她脸上悲天悯人的表情,一字一顿狠声道,“人是你杀的,你狡辩不了。” “凶器呢?我一个女人,徒手掐死五个男人?” “你用的枪。” “枪上没我的指纹。”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沈思安盯着她无一丝破绽的无辜表情,笑了,“你以为杀了人随口狡辩这么容易?那把取了五条人命的‘沙漠之鹰’,玩过枪的人才清楚它的后坐力之大,用那把枪连开五发子弹,除非职业杀手,否则手上绝对会留下痕迹。” 他狠狠抓出她一直藏在被子中的右手。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庄浅面色从容地看着沈思安难得震惊的表情,晃了晃面目全非的右手,那上面紫药水成片,根本辨别不出某种特别的痕迹,她慢吞吞道,“医生说外伤加骨折呢,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对了,这些伤口可都是人为,半点不是什么后坐力,有检查报告为证。不过鉴于沈总喜欢当侦探,你不如去看看你弟弟的手,说不定能刺激他想起什么呢……” 沈思安无形之中被敲了一闷锤,铁青着脸有气没处发。 庄浅轻轻将手收回来,柔声道: “其实,小琮还这样年轻,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希望他惹上官司,更有甚者,前途尽毁……” 沈思安冷笑着看她缓缓露出狐狸尾巴摇啊摇,顺着她的话,“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庄浅说:“我刚才是才醒来,结果警察就来做笔录,我自己脑袋昏昏沉沉,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过了半天就能想起些不一样的事情了呢,比如,想起当时沈琮开枪是迫于无奈的自保行为,因为我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你要多少钱才肯跟警察说实话,开个价。” “我一分钱都不要。” 庄浅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思安,“我不缺钱,只需要你替我办件事。”   ☆、第020章 庄浅说,“要我改证词可以,你想办法让我进一次贺岗监狱。” 沈思安目光冷骛地盯着她,重伤初愈,她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很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察觉到了她隐藏完美的紧张。 “这么费劲心思,就只是为了这个?”沈思安的声音中带上了某种不明的隐怒,“据我所从你父亲口中所知,你们的关系并没想象中的融洽,如今你杀人的事敢做,自残的事敢做,我要是趟浑水让你进了监狱,谁知道你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什么杀人自残,别用这种文字陷阱来套我的话,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庄浅辩驳之后又放低了声音,“我只是想见我父亲一面,我知道监狱里的规矩,你放心,我什么越界的事情都不会做——就这样,便可以洗脱你弟弟的嫌疑,小琮还年轻,前程大好,你也不希望他就此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对不对?” 她语气低婉而诚恳,都将近祈求了,沈思安原本冷硬的表情渐渐缓和,他在床沿坐了下来,两人近在咫尺,他看着她。 “好。”很久,沈思安说。 庄浅惊讶的看着他,眼中的故作淡然被惊喜与激动淹没,明显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沈思安探过手来,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粗糙的手指落在一块淤青处,庄浅有些疼,却并没有挪开。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他问。 庄浅一下子皱了眉,很久才出声,“他啊,一辈子一丝不苟,最重承诺,却又疑心病极重,我从没见他信任过谁,因此也难怪当他入狱之后,同僚也好,亲戚也罢,没一个人愿意帮他一分,就连我妈都松了一口气,在他被正式定罪无期之后,终于放心跟了别人。” “这种男人是不是很失败?” “他是怎么入狱的?” “一名海军上将,还能干什么将自己搞进监狱?”庄浅语气漠然,“走粉,洗钱,入股黑社会的地下赌城,替那些偷渡来的黑鬼办理证件换取高额利润,与金三角著名的毒枭狼狈为奸,手上人命无以计数——这都是从我母亲口中听来的,她恨毒了他,也怕惨了他。” “我跟你父亲交谈过,他不是那种巨贪不知足的人,也并非满身戾气。”沈思安说,顺手将她颊边的发丝挽到了耳后。 庄浅嗤笑,“钱有谁会嫌多?杀人凶手也不一定要满脸刀疤与横肉。” “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沈思然突然低下头来看着她,意味深长。 庄浅表情一变,自觉失言,闷闷地咬着嘴巴不再说话,任凭沈思安怎么说她都不吭声了,跟被瘟神附了体的家猫似的。 “心虚了?”他笑着碰了碰她苍白的脸蛋。 庄浅烦躁地蹙紧眉,挪开脸。 他偏又将手换了个方向挨过去。 庄浅终于烦不胜烦,重重打开他的手,“你没事就快点走,等见过我父亲之后,我自然会跟警察将该说的说清楚,现在我有点累了,想休息。”说完她被子一扯,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裹成一只蚕蛹,背对着他,“门在那边你请便。” “你不用急着遮掩,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甚至都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样的空间,但是这种短暂的害怕很快就会过去,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忘记现在的煎熬,而变得越发不择手段人就是这样,对自己总会宽容很多。”沈思安对她骤然变冷的态度不以为意,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手指停留在她脑袋上方半寸处,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庄浅紧紧拽着被子,一声没吭声。 “你杀过人吗?” 在他一手搭上门把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嗡嗡的声音,沈思安转过身,发现庄浅依然维持着侧躺在床上的姿势,他看不到她的脸。 她的声音在被子里听不大真切,隐隐约约,“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份资料是真的,我都知道了——你做过官,犯过罪,进过监狱,那你杀过人吗?不是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而是与受害者面对面,你看着对方脑门裂开,身体破洞,他恶心的血液溅落在你的脸上、手上、脚尖上……带着心脏的余温。” 沈思安听到她的声音在发抖,她努力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住。 “你伤口流血了。”他倒回来,看到她因为过度用力而渗血的右手背,皱了皱眉。 庄浅突然翻身转过头来,憋红的眼睛望着他,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将她从床上扶起,靠着自己,手掌紧贴着她被眼泪打湿的脸颊,低声问,“如果单纯是为了威胁我,你可以顺其发展让小琮杀了那五人的,你自己也可以求个干净。可事实上他却只开了一枪,而且验尸结果表明,王兴是死于脑门致命的一枪,也就是说,并不是小琮让他丢了命。” 庄浅依在他怀里没有动静,脸颊却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整个人仿佛难以熬过严冬的小动物,瑟瑟发抖,“他很害怕,他还是个孩子,我看到了他开枪之后的脸色,我、我不能这样毁了他。” “你现在也很害怕。”沈思安心头一软,替她擦眼泪,“谢谢你没有令小琮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谢谢你救了我弟弟的命。” “可是我现在万劫不复了!”庄浅突然开始狠狠挣扎,眼眶通红,“可是我现在万劫不复了你知道不!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恐怖的画面、我现在后悔了后悔了!我会什么要顾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为什么要考虑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为什么要考虑他的将来……” 她重重捶打着他,手上伤口撕裂开来,染红了他的西装。 沈思安伸手抱紧了她,制止了她近乎自残的行为。 庄浅无力地偎在他怀里,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原先没有想要威胁你,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我牺牲了这么多,我为你弟弟承担了这么多,你可不可以帮我一点点?但我又害怕,我怕我跪下求你你都不肯答应,我怕我的苦苦哀求只换来你的冷嘲热讽,我不得不……唔唔!” 她余下的话都被尽数堵在了唇齿间,激烈而躁动的吻,像是燎原的烈火,庄浅紧张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直到快憋不住气—— “呼吸,傻瓜,”深思安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沙哑的声音擦着她的唇溢出,舌头长驱直入。 等到这一吻气喘吁吁结束的时候,庄浅惨败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目光眩晕地被他抱在怀里,嗫嚅,“你、你……” “明天监纪委高级视察组会来安城视察工作,其中一项日程就是贺岗监狱,为首的副监查长是我爷爷的学生,我会跟他联系,倒是你就扮成他的翻译,跟在他身边,进了里面你有一个小时离开他视线的时间。”沈思安说。 庄浅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感激涕零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怜人。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听着她声音娇娇,沈思安心头泛软,忍不住凑下头又亲了一下她的唇,“不准做出格的事,否则闹大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她乖得像只柔顺的猫咪,只顾得上欣喜地点头了,沈思安都怀疑这时候让她学喵喵叫她都会愿意。 这么想着,他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捏捏她的脸:“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琮。” 庄浅点头答应,拉着他衣袖的手却没有松开,眉头微皱。 沈思安握了握她的手,“别怕,那些人恶贯满盈,死几个是为社会谋福祉,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警察也不会为难你。” 庄浅这才一点一点地松了手,小声问,“你明天早上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要不要准备什么?” 沈思安大致给她说了下情况,又过了十几分钟才离开,结果刚打开病房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乔焱。 病床上庄浅脸色一变,心里重重‘卧槽’了一下,生怕乔少爷一个不理智当场闹起来,她都要坐不住冲上去拉人了。 结果却出奇地宁静,乔焱一声没坑,还大方地侧身让了沈思安离开,庄浅估摸着沈思安已经走远,这才腆着脸笑得讨好,“小焱……” 乔焱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庄浅吓一大跳,连滚带爬总床上栽下来,冲到门口就拉他的手,便将他朝房里拖,边急忙说,“小焱,小焱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解释,先听我说完好不好,你现在这样是要去哪里……” 赶紧砰地一声将门摔上。 乔焱狠狠推开她,怒红眼大声嚷,“去哪里,你还有脸问去哪里,老子立刻就去警局揭发你个白眼儿狼!” 他声音可不小,庄浅急得跳脚没法,最后也不管会不会让他更气,连忙冲上去就要捂住他的嘴,乔焱肯定不会就范,两人就拉拉扯扯,最后拉扯到了病床上,庄浅这时候有力气了,双手死死捂着乔焱的嘴巴,整个人压到他身上,语气紧张,“祖宗、我的亲祖宗!求求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外面进进出出都是人,你真要我进监狱不成?我成杀人犯被钉死在绞刑架上你就乐意了?” “你去死好了!你滚去死!你死了看你还敢勾三搭四!” 她的手好不容易松开一点,见他又要嚷,她赶紧又将他嘴巴捂住,对上他瞪得跟铜铃大的眼睛,愁苦着脸小声说,“我是被逼的,我真是被逼的。” “那个贱-人逼着你亲他了?逼着你跟他搂搂抱抱了?你没长手脚不知道推开啊!” 这哪儿跟哪儿,完全跟她思维没在一条线上,庄浅急得胃疼,发了狠真想两只手捂死这冤家算了。 “你乱说什么话,我是说我之前求你帮忙是被逼的。” 一提这事,乔焱是真看透彻这女人了,大红眼睛瞪着她,“庄浅,你不得好死,你杀了人,手枪在你腕上留下了痕迹,是你哭着求我给你换掉医院的检查报告,也是你说假装打个电话避免姓沈的疑心,如果不是我,那把枪上都他妈是你的狗爪子印……唔唔!” 庄浅死死捂着他的嘴巴,恨不得钻他肚子里表忠心,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句恨恨:“那个王八蛋身上带了监听器!” 乔焱挣扎的动作一僵。 庄浅说,“沈思安这人,都他妈根本算不上人,就一直立行走的畜生,他敢搬来特防兵一举端了‘鸿兴社’的老巢,就表明了绝不受任何威胁的态度,连自己亲弟弟的命都不顾,我还能指望他会乖乖被我挟制?” 乔焱又要扑腾,啐她,“你少花言巧语,他身上又监听器你还敢和盘托出,老子要是再信你就……唔唔放手!放手!” “你不再嚷嚷我就松手。” 乔焱恨不能几口咬死这个可恶的女人。 庄浅轻轻松开手,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低声说,“乖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人是我杀的,即便没有检查报告,没有指纹,他要揭穿我也不是没门路,与其遮遮掩掩自乱阵脚,不如大方承认死而后生。放心,出了这道门,监听器就会成为废铁……” …… 三楼高干病房,沈思安出来,和一庭正赶过来,问,“小琮情况如何?外伤好些了吗?” “缝过针没什么大碍了。”沈思安轻描淡写。 “怎么样?那个女人说漏了什么没有?她果真一口咬定是小琮杀人?”和一庭问。 沈思安没出声,很久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靠!我就知道会这样,那女人的脸皮简直了……” 他话还没说完,沈思安就已经大步离开了,路过走廊角落的垃圾桶时,他取出西服口袋内的一直精致钢笔,取下笔盖,啪地一声折断扔了进去。 和一庭追上来,“喂、笔不要啦?也不必拿笔发脾气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女人……”   ☆、第021章 病房内,乔焱压低声音愤愤说,“你不害死自己不罢休,你脑袋里塞的都是豆腐渣!离个婚都都离不好,还好意思巧言令色骗我!” “我哪里有骗你,这不事情发生我首先就跟你说了?我都这样惨,你现在还来跟我吵就是有良心?”庄浅嘴皮都快说破。 “我没良心就该让警察将你带走!”乔焱重重推开她伸过来的手,死死瞪着她。 好说歹说都不听,庄浅也是心累,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说道:“那你就快去,你去好了,出了门右拐,十分钟车程就到警局,你快去跟警察揭发我——横竖你是半点见不得我好的了。” “你!”乔焱一口气被她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脸都憋青了。 “我什么我?你一个大男人,又凶又狠,你现在要害死我,难道我还能反抗不成?要去你就赶紧!”庄浅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眼不见为净了。 “庄浅!你别以为我不敢!”乔焱气得跳脚,冲上去扯她的被子,狠狠扯她的被子。 被子都扯烂掉毛了。 庄浅被他粗手粗脚刨出来,脑袋晕晕乎乎差点没分清方向,呸呸吐掉沾到嘴巴的羽毛,她啐他,“我哪儿敢小瞧少爷你呀,你厉害了,分分钟要我生要我死的,早知道你这样狠毒,我当时还不如被那几个流氓先奸后杀呢!” “你说什么混账话!” 听着她阴阳怪气,乔焱气得吐血,她现在嘴巴厉害了,半点不像从前软绵绵半天说不出个理,他又急又怒,偏偏还说不过她。 庄浅说,“我也是惨,离了婚丢人丢到太平洋,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反正各种丑事都担尽了,现在同事都知道我婚外情被老公甩了,干脆进了监狱省得操心!当初要不是为了你……” 好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都能扯出来说,以为这样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别老是绕在警局警局上面出不来。 谁知还真是背时,她想谈从前让盛怒中的乔少爷顾念点往日情谊,哪晓得却啪啪踩到了巨雷区。 庄浅愤懑地捶床,“我是被你个没良心的鬼迷了心窍了,被你骗得团团转,还跟甄持闹崩了,结果没有想到你这样狠……” 老子才是被你个狐狸精鬼迷了心窍了! 乔焱又恨又怒,气不过又凑上去说她,“你还颠倒黑白,当初是我招你惹你了?明明是你、是你自己……” 他支支吾吾终于还是没能说清,呸呸恨自己没她脸皮厚。 庄浅瞄他一眼,扁扁嘴巴小声咕哝,“是我主动勾引你的?说得好像男人睡女人都是被迫的一样,白莲花不要太白喏……” 乔焱脸臊红,恼羞成怒扑上去捂她嘴巴,恨恨骂,“你还要不要点脸,你到底还要不要点脸……” “唔唔唔!要死了要死了!”庄浅连忙拉扯他的手,挣扎着喘气。 乔焱一听她高高低低的叫唤,叫得跟什么似的,他脸更红,捂住她的手一僵,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庄浅这时候再没眼力劲儿也知道该直奔主题了,唉唉叫,“好痛好痛!流血了、伤口流血了……” 乔焱一慌。 “哪儿?是不是手痛?”他制着她的手一松,刚要去拉她的手查看,就被她重重翻身压在了床上。 “哪儿都痛,不信你自己摸摸看……”庄浅动了动身体,紧紧贴着他,手臂缠上他的脖子,脸蹭着他的脸小声嘟囔,“你乖点别跟我吵架,否则我就会更疼了,疼得要死。” 乔焱脸憋得通红,又被她小狗一样蹭来蹭去,她柔软的发丝蹭得他难受又难耐,闷声骂,“你又撒谎,你就是撒谎精——” 伸手去推她。 庄浅重重咬了他下巴一下,整个人贴他身上跟层贴身的小毛衣似的,又泥鳅样的扭来扭去,亲着他的唇闷闷笑,“乖乖,要推我就使劲点儿啊,别像现在这样欲拒还迎地让我会错了意,以后你又来编排我……” “你闭嘴、你闭嘴。”乔焱涨红脸去捂她的嘴巴。 她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娇娇笑。 一阵痒痒软软的感觉瞬间从掌心传了过来,乔焱刚想缩手,就被她轻含着手指一根根吮过…… 庄浅轻轻探下身来,笑着亲吻他的下巴,软声呢喃,“推不推开我?不推我们就玩儿游戏嘛……”另一只手轻轻划过他的胸膛,顺势向下撩拨而去,“喜欢玩‘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的?反正你都要置我于死地了,我决定死前先享用了你……” 她的手蹭到了他渐势抬头的双腿间,乔焱低低喘了一声,呼吸渐快,俊脸浇上情yu的潮红,声音沙哑,“你别、你别得寸进尺。” “我哪儿敢进一分呀,不一直都是少爷你在进嘛……”庄浅示意地动了动身体,敏感地察觉到了抵在腿间的东西愈发热烫。 意味深长地说完,她大手大脚扒两人衣服了。 …… 一个全程主动,一个半推半就,过程很愉悦,结果很和谐。 病床play达成。 办完事后庄浅软绵绵趴床上,脸上还泛着红晕,半边身体从被子里钻出来,摸出手机专心打游戏。她眼睛直盯着屏幕,手上操作迅速,边还不忘贱兮兮地跟身边人说,“小焱,你也别老是想着跟我置气,要我真进警局了,急死你。” 乔焱刚顺下的气又被她一句话提起,他恶狠狠按住她,重重一口咬在她肩膀上,留下一排深深的压印。 庄浅痛得叫了一声,轻哼,“你属狗呀,逮着人就乱咬的,都破皮了。” 乔焱抱着她没说话,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刷刷动作,三两下手机里就传来嘟嘟游戏通关的声音,他垂下眼皮看她,“猪脑袋啊,同一个地方死好几十次了。” 庄浅被吼得脸一红,羞耻地钻被子里不出来了。 在心中暗骂人比人气死人。 手残就不要学人家打游戏了!也是贱。 ……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庄浅一直都是相信现世报的。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乔少爷,算是安了内,她那颗半提起的心总算是暂落回了肚子里,然后就想起该“对外”了: 沈琮这只小混蛋,第一次见面砸坏了她的脸,第二次见面险些搭进了她的命,虽然结果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任谁都不会痛快,庄浅暗搓搓地想:乔少爷闹,我且随了他,你个小王八蛋跟我玩儿,那姐姐就玩死你! 几下收拾了被蹂-躏成狗窝一样的病床,庄浅梳好头换了身衣服,对着小镜子还画了个淡妆,然后就一声不吭往三楼病房去了。 301,沈琮的病房。 “这位小姐,病人正在休息,未经允许非家属不得入内。”门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拦住了她。 果然是水晶砌成的娇少爷咧,平日里耀武扬威跟只螃蟹似的,这一下子就心理创伤缩龟壳里了。 庄浅猜都知道保镖是沈思安安排的,在心里不屑地呸呸两声——既要不顾亲弟弟性命,却又要马后炮扮演好哥哥,人心有时候还真是醉人。 她诚恳脸对两名保镖说:“你好,同志,我是小琮的姑奶奶,亲的,刚听说他出了事,特地赶来……” 姑奶奶? 两保镖认定她是来找茬的,要轰她走。 庄浅连忙道,“不信你们进去问他!你们倒是进去问呀,就说亲他姑奶奶专程从乡下赶来看他了……” 表情可着急。 保镖哥哥真是萌,苦大仇深地盯了她一眼,然后果真板着脸进去问了,还示意同伴守着庄浅。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震天的吼声: “去他妈的姑奶奶!老子掐死她!” 沈琮气势汹汹杀出来,身后跟着苦大仇深脸的保镖帅哥,庄浅笑眯眯脸打招呼,“听你哥说你忧郁症了?别呀,男子汉大丈夫,没搞出过人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带把儿的,不就是过度防卫弄死几个人而已,顶多三五年牢饭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沈琮一听‘三五年’,整个人都跟被戳漏了气的皮球似的,经她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拍,噗噗直漏气。 “你陷害老子。”他冷冷地盯着她,恨毒了却又无计可施。 庄浅走过去,颇同情地说,“说话可要凭良心,你亲哥都不顾你的性命,是我救了你,才让你有命站在这里跟我吼。” 她提到沈思安,沈琮眼皮一下子敛了下去,怨怼更深。 虽然不甘心,但他心里确实控制不住会想:这个女人跟我非亲非故,她没留我一个人被那些黑社会打死已经是仁至义尽,现在为了自保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也很平常,可我亲兄长却连我的死活都不顾…… “你还这样年轻,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做得太绝也说不过去,”庄浅连声叹气,“我原本是想跟警察解释清楚,就说你自卫杀人而已,事实上本来也是这样,可你大哥今早突然来找到我,说就该给你点教训,让你进牢里蹲几天,省得你今后四处搞得鸡飞狗跳连累他……” 沈琮脸都气得铁青了,咚地一声狠狠摔上了房门,抓起手机就打沈思安的电话。 那头沈思安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结果下一刻就是亲弟弟疯了一样的持续破口大骂,两人共同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齐齐问候了一遍。 他狠狠皱了皱眉,“你又怎么了,小琮?”   ☆、第022章 庄浅一晚上都没能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恨时间怎么还不快点过去。 说没睡着是她自己想的,因为有那么一会儿她又恍惚觉得自己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到了很多东西,梦到了从前秦贺云还是海军上将统帅一方的时候,梦到母亲惊怕又委屈地躲在房间里哭,又梦到她小时候的玩具屋里塞满了白粉…… 后来她就醒了,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想: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秦贺云了?五年?十年? 好像有很久了。 沈思安半夜又来了一次医院,那样兴师动众,庄浅想装聋子都不行,因为楼上沈琮闹得不可开交,他不得不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应付沈琮的,总归两人气势汹汹吵得厉害,后来沈思安怒气冲冲地下楼离开,正好撞到她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瞧稀奇。 “怎么还不睡?”沈思安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透气,走过来,看到她穿的还是薄薄的病服,皱了皱眉,“大半夜的不冷?跑出来乱晃。” 他原本手里夹了烟,却在过来的时候灭掉扔进了垃圾桶,庄浅隐隐还能嗅到他身上的烟味, 她被他拉回了病房,沈思安打开灯,倒了杯热水给她。 庄浅一愣,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讪讪地问,“跟小琮吵架了?年轻人嘛,脾气坏很难改的,你顺着点他也没什么……” 沈思安瞧着她,目光微暗,“你倒是挺有经验的。” 庄浅心里闷闷地想,乔少爷可比你家的混账小王八蛋乖巧,但她嘴巴上不说,只轻轻喝了一口开水。 见她神色不明,明显是在走神,沈思安竟然破天荒犹豫了片刻,然后似乎不解,问,“你跟乔焱什么关系?情人?” “你要这么说也行。” 沈思安低头看她,“因为他能够帮你掩饰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庄浅理直气壮却又觉得他说话难听,因此语气自然不好,“随你怎么说,他确实帮过我,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帮过你所以你处处顺着他?不计条件地护着他?” “你别把话说着这么不对味——”庄浅反感地皱了皱眉。 “那我帮过你没有?” 庄浅诧异地抬头看他。 “那我是不是也帮过你?”沈思安这次却没有见好就收,“‘安盛’的股份我已经收购了百分之三十一,我说了,原封不动送给你,等你明天见过你父亲,就能拿到其中二十,到时候你就是‘安盛’电子最大的股东,还有你父亲,难道不是我为你出的力?” “你是不是也该全心报答我?”他突然开始咄咄逼人。 庄浅没说话,只维持着皱眉的动作,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是互利合作。” 说完她就听到了他的轻笑声,沈思安上前一步,伸手过来拿走她手中的杯子,期间他的手指碰过她的手,冰凉。 “开水都暖不热,明天叫医生好好瞧瞧吧,别是身体有了什么后遗症。” 庄浅左手与右手交握,力道紧得都近乎自我折磨,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吭声。 沈思安就近看着她苍白的脸,直到现在都还难以相信,就是这么一个软声软气的女人,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了结了五条性命——法医鉴定结果表明,那五名绑匪身上的子弹全部都是斜擦心脏而过,不是手抖,而是行凶者刻意用最顺理成章的方式,让受害者垂死挣扎痛苦流血之后,再一枪直至眉心。 难怪没办法被判成正当防卫,都防成这种程度了再叫自卫那就是睁眼瞎。 “学过枪?”沈思安问。 “我父亲教我用过ak,很小的时候。”庄浅双手收紧,声音缓缓,“我用来练习的全是真枪实弹,每一次一枪出去,我都吓得大哭,火药难闻的硝烟味令我作呕,到了吃饭的时候我的手已经痛得连筷子都抓不住。饭桌上,我母亲在一边看着我流眼泪,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我父亲的怨怼达到了极致。” “你呢,恨你父亲?” 男人低沉的声音骤近,庄浅倏地抬起头来,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已经很近了,她烦躁地别过脸,声音稍冷,“恨,怎么不恨,如果他能做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我母亲也不至于对我越来越冷漠,如果他能做个慈祥平凡的好父亲……” 她话没说完就收住了,沈思安瞧着她白润润的侧脸,那双原本乌黑的眼睛现在泛着红,含着眼泪半可怜的样子,令他有种微妙的心痒难耐,他的手贴上她的侧脸,低声问,“既然这样,那你还费尽心思想进监狱看他?而且还紧张得半夜都睡不好觉?” 没有错,她就是紧张,一想到明天可以见到秦贺云,庄浅就是紧张,怎么都没有办法缓解。 但他不喜欢被他这样直白地戳穿。 庄浅不悦地避开了他的碰触,自己去倒了杯热水暖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我为什么不能去看他?我不去看他就没人愿意去看他了——他老婆一辈子防着他,他进监狱后,他的狐朋狗友落井下石,他的仇家大呼痛快,他走鸿运的时候我给他脸色看,如今他走衰运了,我难道还要踩他两脚泄愤?我没这么坏。” 沈思安嗤笑,“是,你不坏,你真有良心,难怪他跟我说你是最温柔的淑女,读王尔德读雪莱,喜欢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却讨厌他硬邦邦不合你心意的讨好。” 庄浅讨厌死了他这种刻薄的语气,一时嘴快,“他是有千般不好,他说的话句句冷硬,做的事禽兽不如,可他比母亲对我有耐心,他会在我气昏了头咒他不得好死的时候,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哄我,也会在我发脾气不去学校的时候由着我摔东西……” 庄浅眼眶泛红,死死咬住唇。 他还会说,小浅,我知道自己总会有走衰运的一天,你现在不必急着咒我,只要耐心地等着那一天就好了,到了那一天,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爸爸都成全你,爸爸所有的东西都会留给你,只留给你一个人。 往事一幕幕浮上脑海,庄浅头疼欲裂,眼泪一滴滴掉进纸杯里,“他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我还在学校,早上我原本装病不想去,可他一反常态地对我凶,我生气,我骂他不得好死,说他死了都不会替他收尸,我放学了待在校门口不肯走,等着他来接我发脾气,可是我等到天黑都没等到,后来就永远也等不到了……” 沈思安伸手按住她颤动的肩膀,替她擦了擦眼泪,“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要做坏人就要有上死刑台的从容。” “放屁!”庄浅怒红眼瞪着他,“秦贺云不是好人,但他也不是蠢货,他不会傻到将毒品藏在军舰上,等着人来搜,是有人陷害他,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些陪审员和法官全都瞎了眼!” 她情绪过于激动了。 沈思安终于有些不放心,皱眉看着她,“你这样不行,我不能让你随着监察委的人进监狱,否则指不定你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掏出手机要给方苑打电话,大意是让对方明天还是用原来的翻译,不必麻烦换上庄浅了。 结果手机才刚掏出来,庄浅从他的话中回过味来,她心底一慌,又被他逼得发了狠,根本什么都顾不上,两步上前重重扯过他的手机丢地上,砸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沈思安,你出尔反尔!” “你没理由要求我平白无故为你担风险。” 庄浅愤怒来的铺天盖地:“我说过什么都依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你弟弟相安无事,我照做,你上次要我替你压下港口那片居民区火灾,我也照做了,你要我替你引甄持入网我都做了,如今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让我见我父亲一面都这么难?” “举手之劳?”沈思安沉了目光,他扶住她的肩膀,贴近她耳边道,“既然是举手之劳,不如你去找别人好了,我看有人就很乐意帮你。” 他意有所指。 “小焱不行。”庄浅回答得毫不含糊。 “他怎么不行?”沈思安语气不悦,握着她肩膀的手用了大力,“他本事这样大,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你的检查报告,连医院都查不出端倪,还能将那把‘沙鹰’处理成小琮开过枪的有利证据,乔老爷子在军-委权势如日中天,他就算是将事情搞砸了,也有的是人出面维护,哪儿轮得到你操心。” 最后几个字说得讥诮。 “我不能让他惹上这些事——” “所以你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让我来?”沈思安不知怎么突然发了脾气,手上一用力就将她抵到了门上,狠狠道,“好,你要见你父亲,又要护着你情人,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现在就明白地告诉你,要么你省点心安分守己,要么,明日行程照旧,只是你得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你到底想怎么样?”庄浅烦躁地重重踢他一脚,被他灵活地侧身避开。 “像这样,”沈思安一用力将她揉进了怀里,脑袋压了下来,与她唇缝相贴,轻轻一个字一个字出声,“你不就是想找个不会倒掉的后台么,与其费尽心思讨好别人,到头来还留一堆把柄在人家手上,你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一劳永逸……” “我跟乔焱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无耻!” 沈思安不以为然,手指轻轻蹭着她怒红的脸,“就算我说的直白难听了点,可道理是摆在那里的,只是你矫情虚伪,不肯承认而已。” 庄浅气得急喘气。 沈思安继续说,“你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就别急着讲感情了,省得招人笑话。”   ☆、第023章 “这样玩下去有意思么?”庄浅抬起眼眸,半晚来的紧张与疲惫冲上脑海,统统化作隐怒,“沈思安,你跟我讲良心?我所有的不择手段,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生路,比起你连亲弟弟的性命都不顾来,小巫见大巫。” “你是在替小琮鸣不平?”沈思安轻轻顺着她的发,并没有动气。 庄浅冷冷地别开脸,不想激怒他——她想,如果我有兄弟姐妹,那即便是他再不好,我也愿意顺着他的。 仿佛猜出了她所想,沈思安轻笑出了声,捧过她的脸,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乖点,别这么跟我置气,你是淑女,不是任性骄纵的大小姐,要我帮你可以,你求我两句,嗯?” 庄浅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捏紧的手指一根根泛着疼。 秦贺云从前对她说:小浅,要想理所当然地发脾气,除非对象是我,否则你就得站在权势的制高点,想要出人头地,你就得先学会以头扣地。 “求你,让我见我父亲一面。”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不是就想看她低头么,不就是想让她颜面扫地,看着她示弱恳求。庄浅重重抽了一口气,到眼眶的泪水滑了回去,通红的眼睛对上面前这双深沉到可恨的眼,声音变得清润而明亮,“求你,别再为难我,求你,别再咄咄逼人,求你帮我这一次。” 沈思安一顿,眼中笑意褪尽了,他松开了碰触着她脸颊的手,仿佛换了一个人,公事公办道,“明早八点,监察委的副委员长方苑,你跟着他。” 说完就拉门离开。 庄浅顺着门重重滑坐在地上,狠狠捏紧了拳。 ……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庄浅就办理了出院手续离开,乔焱原本打电话说来接她,她费劲唇舌最后都搬出了回老家的借口,才终于得以脱身,一个人打了车到贺岗监狱,在哨岗之外的几十米远处,岔道口上,庄浅足足等了半小时,一辆低调的小轿才缓缓行来。 方苑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素净男人,半点不像是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反而更像大学内和蔼可亲的老师,他穿着齐身的经典款黑色西装,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庄浅,手里还在接电话,“嗯,她已经到了,我马上跟她说,放心,我有分寸。” “庄小姐?”方苑挂了手机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穿西装的官员,身边是个打扮低调的女秘书。 庄浅握紧了手中的包,“您是方委员长吧,我是庄浅,是沈——” “我知道,思安都跟我说了。”方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自然地揽着她朝监狱大门而去,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不用紧张,一会儿我让秘书给你个工作牌,进了里面,你想参观哪里都可以,只不过拍照还是尽量避免,你知道的,媒体对这里的情况曝光太多,我不好向上面交代……” 庄浅听着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瞬间回过神来,连声对应,“您放心,我就是四处转转,找些报导素材,再拍一两张外围照就行,思安跟我说过,我不能给您带来麻烦。” “他对你倒是真好。” 方苑觉得她懂事,眼神放心了很多,又语气暧昧地问了几个有关沈思安的问题,譬如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云云,庄浅全都半真半假地给出了回答,成功让方苑将她当成了为求上位不择手段的传媒界新星,抢新料抢到了国家最高监狱来。 一层层监察关卡之后,终于进到贺岗监狱,庄浅的心跳一刻比一刻急促,她小心地四处查看,魂不守舍地跟在方苑身后,对方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出神,就说她可以随便转转,他有个会要开,一个小时后回原处等他。 庄浅感激涕零。 拿着视察领导亲配的工作牌,庄浅顺利地来到了监狱的“住户区”。 说是监狱其实夸张了,这里更像是疗养院,就为了关那么二十几个人,配备的人员却比普通监狱多了几十倍,庄浅觉得讽刺又莫名酸楚,她去档案处查了房号,绕过一片宽阔的草场,最后终于找到了秦贺云的房间。 “庄小姐,您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且不得与秦先生有任何程度的肢体接触和物体交换,请不要让我为难。”带她过来的年轻警卫员公事公办道。 “嗯,我知道,谢谢你。” 庄浅手足无措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捏紧了手中的包包,缓步上前,在勤务员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她悄悄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只一眼都红了眼眶。 比起普通的牢房来,这间算得上宽敞而整洁,且透风透光,单人床,方块被,薄棉袄,床头是旧台灯,塑胶杯,厚书籍,四面墙镶了泡沫,像是小孩子幼时玩过的玩具,庄浅觉得有些熟悉。 秦贺云端正地坐在床头,背脊挺直,身形清瘦,白衬衣搭配青绿色的军裤,寸头,握着钢笔正在写字,桌边热腾腾的开水冒着烟,熏得他的脸上似蒙了一层薄雾。 “秦先生,有人来看您了。” 听到声音,他似乎有些疲倦,抬起头的时候还揉了揉额角,动作轻缓地放下钢笔,待得视线聚焦的时候,看清楚房门口的人影,他伸出拿杯子的手蓦地一僵,滚烫的开水杯被立刻打翻了来,一半溅在他的手上,还有一半,倒在桌上毁了他勤练半天的字迹。 “小浅……”秦贺云蓦地站起身,长久没说话的缘故,声音中带着生涩的倦怠,和激动。 他朝她走过来的那瞬间,庄浅一手紧紧捂住唇,眼泪断了线一样地流,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她深深吸气,深深吸气,然后紧张地握着包转身就走! 不该是这样的,秦贺云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这个男人永远都只会高高在上,威严到令她憎恶,克己到近乎自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间三十平米的空间里,面对着冰冷的四壁,一遍遍写着无足轻重的字迹。 “小浅!” 见她转身就走,秦贺云急切地加快了脚步,上前来伸手想拉住她,却被门口的勤务员阻止。 “小浅。” 庄浅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就看见他被一名勤务员搀扶住,那名年轻的勤务员以一种恭敬而紧张的姿势,不动声色地束缚了他的动作。 “你放开他,”庄浅看向勤务员,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不需要人搀扶。” 两人在房间的圆木小凳上坐了下来,庄浅倒了两杯水,瞥了一眼手表,对秦贺云道,“还有二十分钟,把你要说的话都收起来,我今天来只想听你一句,是不是真的,妈妈说得是不是真的,法院的判决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事?” “你还是在怨我。”秦贺云表情一怔,这么多年来庄浅从没见过他这种堪称痛苦的表情,他小心地斟酌了语气,温声道,“听说你结婚了,是甄持吧,嫁给那孩子是委屈了你,但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庄浅狠狠摔开手上的水杯,通红的眼中泪如雨下,“走私,贩毒,洗黑钱,非法囤积军火……这些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你从前没这么爱哭,”秦贺云声音一哽,心疼地抬了抬手想要替她擦眼泪,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厚厚的一层玻璃,他抬起的手徒然地放下,声音疲惫,“小浅,我不是好人,我干过的坏事数不胜数,手上鲜血无数,可我从没碰过毒品,半克都没有。因为我有你,我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一个毒枭父亲。” 庄浅膝盖上的双手拧紧成拳,泣不成声,“我就知道,是他们陷害你的,是他们陷害你的……” “小浅,爸爸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小看了一个女人的狠毒,小看了你母亲的野心,她恨毒了我,恨不得我万死不得超生,甚至不惜赔上你的未来。” 庄浅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精瘦面庞。 秦贺云仿佛一夕间老了很多,此刻见到她,他似乎有种余愿已了的截然,道,“小浅,你太容易受到蒙蔽。你的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容不得半点沙子,觉得有我这样一个父亲丢人,你要改姓,要跟我脱离关系,这些我都理解你,但你不明白这世界上除了黑白,还有一种隐晦的灰色,我踩在这个地段上,生死不能自主,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谁?是谁将那么多毒品放在军舰上!”庄浅语气急切,目光通红,踉跄地起身去拉他的手,“到底是谁要害你?一定不是母亲,她不敢,她没那个胆子……” “庄小姐——”勤务兵过来制止她过激的动作。 “你们放开我!”庄浅狠狠推开勤务兵,“你们耳朵聋了吗!他是冤枉的!他是被人冤枉的!” “小浅,你回去吧,回去找云阳律师事务所的何存照律师,办理财产继承手续,他会将你应得的财产全给你,我说过,等我走衰运的那一天,我所有的东西都会留给你,只留给你。”秦贺云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背着手转过了身。 “你的手上……”庄浅这才得以看清楚他的手。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伤痕狰狞的手腕,到口的声音挣扎戛然而止,如遭雷击。 塑料杯,泡沫墙,圆角桌凳,伤痕斑斑的手腕……庄浅大脑中一阵轰鸣,哽咽得站不住脚,咬紧了牙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秦贺云自杀过,未遂。 这个向来将他人生死操控在掌心的男人,自杀过,未遂。   ☆、第024章 庄浅从贺岗监狱出来时已经是午后,她面色如常,手上捏着的小包被开水泼过,湿漉漉的,整个人形容狼狈,闷头闷脑的小家子气模样,规矩地站在门口等着方苑; 她对面站着的是方苑的漂亮秘书,秘书礼貌地对她笑了笑,她愁苦着脸跟个债主似的,两人恰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时方苑刚好开完会,握着手机边讲电话边走过来,老远就见到庄浅魂不守舍地望着外面,他收起手机,一手捂唇轻咳了一声,“咳,庄小姐这么快?” 庄浅笑得有些僵硬,“嗯,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大,半小时足够走个遍了,希望没给您添麻烦。” 方苑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目光定定地打量了她几秒,直到庄浅略感不舒服的时候,才若无其事地将眼神挪了开,双手往衣兜里一抄,“举手之劳的事。对了,我还有个会,就不送你了,要我打电话给思安?” “不用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能回去。”庄浅连连摇头。 方苑跟秘书上了车,车子又缓慢行驶离开。 庄浅到路口等出租车,刚才在监狱里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头疼欲裂。 没等来出租车,倒是十几分钟之后,一辆加长版林肯轿车疾驰而来。 庄浅一看清副驾驶座上坐着的人,眉头狠狠一皱,捏着包的手倏地揪紧。 是她母亲。 庄曼半点不似那些趾高气扬的豪门贵妇,举止更符合温婉柔美的小家碧玉风格。 她身上穿着素雅的米色风衣,暗绿的丝巾轻缠,优雅盘发,妆容精致而温暖,从车上款款下来的时候,一股浑然天成的娇怜风情,半分没有矫饰成分。 母女俩目光相对的时候,彼此眼中的情绪都一清二楚。 “小浅,”见到女儿脸上的木然表情,庄曼脚步急了急,走过来就握住庄浅的手,声音温柔却隐隐带着颤抖,“小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爸爸。” 爸爸,爸爸,这是在秦贺云进监狱之后,庄浅第一次当着母亲的面说这两个字,成功令庄曼本就雪白的脸色一下子血色褪尽,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泫然欲泣,“你到底在干什么?小浅,你近来都干了些什么!你是不是想气死妈妈!” “我只是来看他一眼。” “你答应过我不踏进这里一步!” “你也承诺过绝不骗我。”庄浅盯着母亲,握着她的手使了大劲,“你说过我可以相信你,妈妈,我一直都相信你,也一直都信错了你。” 庄曼呼吸一窒,几乎快要站立不住,眼眶含泪,“是甄家打电话来,说你跟甄持——” 呵, 这就是她段数低劣到让人不忍心拆穿的母亲,向来习惯用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手段转移话题。 庄浅淡淡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母亲,怎么都不肯相信,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到一无是处的女人,依赖他人成性,却能有勇气将自己丈夫往死路上推? 思虑千回百转间,庄浅没再看她,走到林肯车前对司机说,“我有点累了,林叔,你先送我妈妈回去,回了家顺便请家庭医生过来给她看看,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通知我。” 说完转身就走。 “小浅!”庄曼踉跄着几步上前来,紧张地拉住她的手,惊慌失措。 庄浅顿住脚步,眉一皱,“我跟甄持离婚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事来找我兴师问罪的,隔天吧,我今天没心思——” “啪!” 庄曼情绪失控,狠狠一巴掌止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庄浅一手捂住脸颊,眼中丝毫波澜也没起,对庄曼道,“我还要上班,就不送您回去了,天冷,您身体原本就不好,穿厚点,别老是出来透风以免着凉,让司机送您回去吧。” “小浅,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庄曼痛苦地握紧了刺痛的手,紧张地看着她,急忙伸手想摸摸她通红的脸,“脸疼不疼?都是妈妈不好——” 急慌了她开始不停咳嗽。 “别哭了,不好看,”庄浅放下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又给她将拉紧披风,柔声不复刚才的冷硬,“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怄气,你回去吧,免得感冒了又咳嗽得厉害,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庄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动了动唇没法拒绝,仿佛她才是孩子,她面前的年轻女人是母亲,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加亲近夹杂。 庄浅轻轻给她顺了顺几缕凌乱的发丝,蹭着她的额头温声道,“回去就好好休息,跟甄家的事我会漂亮处理,您别担心;另外,我明天会去民政局将名字改回来,我姓秦不姓庄,您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年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 庄曼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她。 扶着庄曼上了车,庄浅下车来,吩咐司机开车。 “小浅!”发动的车子上,庄曼着急地探出头来,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泪痕与惊忧,“别相信你父亲的话!千万别相信那个男人的话!” 庄浅轻轻向她点了点头,庄曼终于惶惶然坐回车里,神魂俱碎。 转身招呼了出租车,庄浅面无表情地坐上车。 “星河路778号桂苑,谢谢。” …… 她在车上休憩一阵,整个人仿佛死透过一次,良久才想起掏手机,给乔焱发短信:在家咩? 乔焱迅速回:又跑到哪里去鬼混了?你根本没订机票,还骗我说回老家? 庄浅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觉得后背凉凉的,不信邪地打字:我哪里有骗你。 那头没回了。 庄浅心里毛毛地,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发了条信息过去:睡午觉啦?那你好好睡我不打扰了,么么哒。 乔焱:滚,骗子。 庄浅:…… 乔焱:你有本事就跟着外面的野男人混好了,以后搞出人命也好头破血流也好,都别哭哭啼啼来找我,痛死你! 庄浅:…… 乔焱:你哑巴了?没话说了?怎么不继续扯谎了? 庄浅:…… 她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干脆收起手机对司机说:“不好意思,麻烦改道金碧城101号。” 最后到了乔焱家门口, 庄浅使劲按门铃。 管家陈伯打开门来,看到是她,陈伯表情有些尴尬地看她一眼,然后忌惮地侧身看了眼客厅沙发上的年轻主人,再看看门前探头探脑的庄浅,他无奈摇摇头,在庄浅刚要跻身而入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喂——” 庄浅灰溜溜被关在了门外,幽怨地敲了敲门,没回应。 陈伯从猫眼往外看了看,转过身来, “小焱,这样不太礼貌吧,庄小姐毕竟是客人——” “让她走。”乔焱往沙发上一坐,带上耳机玩游戏,充耳不闻。 陈伯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要去传话,突然又听到身后年轻人道,“你叫她滚得越远越好!” 吼完就扯下耳机,怒气冲冲瞪着大门,活像是瞪着自己仇人。 陈伯把门打开,乔焱怒怼而视,结果,结果却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尽忠职守的老管家松了一口气,背着手回过身来,如释重负道:“这下安宁了,滚了,再怎么说也是脸皮薄的女孩子,你这样凶地吼人滚……” 老管家唠唠叨叨走过来,“小祖宗,你现在可以将那些哄哄闹闹的声音调小点了吧,我老人家耳朵熬不住。”说完径自朝楼上走。 乔焱一怒之下砸了游戏屏幕,瞪着空荡荡的门口脸都铁青了: 她还真敢走!真敢走! 阴沉着脸冲到门口,他放宽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扫视,首先就看见花坛前面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带着熟悉的软软笑意。 庄浅扁扁嘴巴觑他,“我是准备走来着,怕我走后你又编排我。” 乔焱真想扑过去三两下掐死她了事。 庄浅腿都蹲麻了,此刻也不管他脸色多难看,她几步上前,笑着蹭过去揽住他脖子,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小焱,小焱,我们先进去说好不好,我的确没回老家,之前说回去也是骗你的,你先别生气,我待会儿慢慢解释给你听。” 乔焱一脸“再信你鬼扯老子立剖腹自尽”的阴沉表情,躲过她的碰触。 庄浅厚脸皮地紧紧贴着他,半拖半拉着两人朝客厅走,她还顺便一脚带上了门。 哪知道, 庄浅右脚踏进大厅地板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的大厅突然发出“滴滴”的尖锐声音,吓得她一顿: “你又在搞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防贼警报?”看着乔焱,讪讪,“用不着这样防着我吧。” 乔焱皱眉,一手扶着她软绵绵贴过来的腰,又看看客厅正墙上红灯闪烁的挂钟,沉声问庄浅:“你去见什么人了?” “怎么了?我在你面前都还要被查岗?”庄浅笑着伸手碰触他的脸。 “你好好说话,别顾左右而言他。”乔焱微红着脸避过她的手,眼神在她身上扫视一阵,最后目光定格在她肩膀上,他伸手,突然将她肩膀上一个纽扣扯了下来,开门,重重将手中纽扣扔在了门口垃圾桶,然后将她拉进了门。 庄浅被他粗鲁拉扯的动作弄得手疼,娇声抱怨:“到底怎么了,最近脾气越发难伺侯了——” 乔焱将她推坐在沙发上,见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吼她,“你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多事,安分点会死吗?” 庄浅撇撇嘴巴小声咕哝,“你现在要跟我说安分,我要安分了当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还真有脸说!”乔焱瞪着她,“你现在是后悔跟甄持离婚了?那你回去找他好了!继续给甄家一家老小当龟孙子去!” “我哪儿敢呀,”庄浅抱着个抱枕讨好地戳戳他,“我这不为了你心甘情愿老公都不要了嘛。” 乔焱看她一眼,脸色稍缓,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语惊人:“你身上被人装了窃听器,猪脑袋。” 庄浅脸上笑意一下子敛尽了。 “你说什么?” 乔焱扯过她手里的抱枕丢到一边,示意她看一眼大厅正中央的那个大笨钟,沉声道:“我在这个挂钟内装了反监听设备,只要有声波反射类装置靠近,二十米之内就会发出警报,钟面上的红色指示灯会闪烁,刚才你进来的时候,灯亮了——你肩膀上的那个假形纽扣上,被人放了微窃听器。” 庄浅一张脸彻底没了表情,后知后觉地开始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心底重重一沉。 乔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决心这次要给她点教训,没急着开口解围,起身去了厨房。 看着乔焱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上不同于往常的阴冷与沉默,庄浅竟然觉得有些发虚。 她坐在沙发上一时没有吭声,直到他安静地取来水和杯子,分别给她和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举一动像个温顺的小妻子, 庄浅这才稍稳了稳情绪,接过乔焱递来的水,玩笑道,“怎么想起在家里弄这些高科技来,还反监听,该不会还有反监控吧?” 乔焱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安静尝了一口冰水,浅粉色的唇瓣被滋润的水嫩,他款款放下杯子。 庄浅心中一咯噔:卧槽还真装了? “我这是防患于未然,谁知道哪天你又招惹上什么仇家,果不其然今天就遇到了吧。” 庄浅心脏怦怦跳,脸上火辣辣的,然后想想不好过,她突然扑过去就将乔焱拖到沙发上,捏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哼哼,“小祖宗,你搞这么多花样是要干什么?你这样我有心理压力,以后都不敢进你的房子的,还能不能好好做-爱做的事情了……” 乔焱闷红的脸一下子褪去了暖色,不悦地推开她,啐道:“庄浅,你别不讲良心,是你跟姓沈的不清不楚,各种事情瞒着我,也是你自己脑子蠢玩不过别人,等着看好了,到时候被人卖了你还蠢兮兮给人数钱,” 顿了顿他又气不过,捏着她乱动的手恨恨骂:“该叫你吃点苦头的,你尽管防着我,等你摔了跟头就知道别人是图你什么了。” 这是又酸上了? 庄浅心里简直苦,敷衍都找不到不同的话来,只能蹭过去软声道,“我哪里有防着你,你又在乱说话——” “那你身上的窃听器难道是我放上去的?你到底去干什么了,见了什么人!” “你去看了我父亲。” 乔焱一顿, 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毫不遮掩,直白到令他到口的质问又咽了回去,但随即心念一转,他心里又不是滋味,酸道,“难怪啊,都学会在外面勾三搭四了,我说你图个什么,敢情儿是姓沈的许了你好处?” “可惜你好像被人当枪使了,现在你倒是继续去找他哭诉呀。” 庄浅被他的话堵得一闷,心里也恨思安那王八蛋不是人,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的确,在进贺岗监狱之前,她只与沈思安接触过,但放个窃听器在她身上,对他有什么好处? 秦贺云? 除了沈思安知道她是要去见秦贺云,他的这一行为根本毫无道理。 还是说,难道那男人是个变态,喜欢监听她的私生活? 她看看一脸怒容的乔少爷,稍后不知想到什么画面,心里火辣辣地囧了囧。 那个变态不会这么重口吧? “在我身上偷放监听器,你觉得沈思安图我什么?”庄浅清咳一声,正经脸问乔焱。 “图你貌美如花财色兼备咯,难不成图你的蠢脑袋?”乔焱酸她。 庄浅脸颊火烧一样,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样说,她缠缠绵绵地蹭过去,抱住他的腰腻声问,“我哪里有这大的脸,他一定是居心不轨!” “在监狱见到了你父亲?”乔焱问。 庄浅点头,想到秦贺云,脸色又淡了下去。 “秦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多说,就只提了零星有关我母亲的事情,我问了他有关当年他入狱的事,他只说自己没碰过毒品,”庄浅这样一说着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时是她情绪太激动了顾不上其它,现在再回想秦贺云当时的表情,她一下子正了神色,喃喃道,“不对,他当时应该是想跟我说点什么的,可是最后不知怎么却……” “监狱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你真以为你可以随意出入无期囚犯的私寝,神不知鬼不觉?”乔焱说。 “沈思——”庄浅话一出口就见到乔少爷陡沉的脸色,立刻改了口,“那个王八蛋跟我说有办法处理监控的问题,并且保证说,在当时的那一段时间,我父亲囚室内的监控都是关闭的,而且我当时也仔细查探过,确实没发现开着的微型镜头。”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要在你身上安置窃听器了。”乔焱凉凉嘲讽,“既得了你感激,又不损分毫利益,这才是商人本色嘛,你倒是学着点呀,别一有事就怏着个蠢脑袋。” 庄浅讪讪地闭了嘴,讨好地去牵他的手。 乔焱打开她的手,低声道:“你父亲当年的事牵涉甚广,如果连秦叔叔自己都心有忌惮,他当初要真是被冤枉的话,从他能默默忍受这么多年来看,那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当初给他设下陷阱往里跳的人,如今你招惹不起。” “秦叔叔是不想你惹祸上身,”乔焱正了神色说,“此外,给你装窃听器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心有所虑。” 庄浅垂眸一时没有吭声。 乔焱少有见她这样,心里有些没底,迟疑片刻后,他暗骂一句自己犯-贱,也顾不上才放了狠话说不管她死活,突然伸手拖过面前茶几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边开电脑边愤愤说,“你不就是想知道你父亲当年的事情原委么,我帮你看看贺岗监狱的高级密封档案记录就好了……” “不用了,”庄浅急忙按住他在键盘上飞快跃动的手指。 “怎么?你宁愿找个外人给你下套都不肯相信我的能力?”乔焱表情不郁地盯着她,心里却气急了,置气道,“不就是个破监狱,我闭着眼都能破了它的那几道烂防火墙,你父亲究竟是被怎样定罪被谁定罪的,看了档案自然一清二楚……” “小焱!”庄浅吼住他,“你这时候跟我赌什么气,你是你,沈思安是沈思安,他跟我非亲非故,是死是活都与我半点不相干,我不让你碰这些是为你好,你心气太盛又不懂收敛,早晚闹出问题。” 乔焱原本听她说与沈思安半点不相干而心中微喜,结果唇角扬的弧度还没定格,就立刻被她的后半句话破了迎面一盆冷水,当即怒火攻心,“是,我心气盛,我不懂事,那你就去找懂事的人好了。” 推开她, 呸呸,庄浅暗骂自己一时嘴快又乱踩雷区,连忙去牵他的手,“小焱……” “你现在又知道为我好了?”乔焱冷冷地睨着她愁苦揪成一团的脸,“你要我替你毁灭罪证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我?怎么没想过会不会连累到我?你让我给你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糟粕屁事儿的时候怎么没嫌我不懂收敛?” “你又说那些事情干什么,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 “所以你现在就有办法了?来了个姓沈的,迫不及待跳到人家准备好的网里?” 庄浅百口莫辩。 好说歹说都不听,她最后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恨声道:“你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你尽管说我便是,横竖我在你面前是万般不得好的。” 乔焱心里一哽,本还欲说她两句,可复又见到她面色怏怏的模样,才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下去,最后只得愤愤地别过脸一个人生闷气。 倒是听她的话没碰电脑了。 庄浅又厚着脸皮凑过去亲他,亲他的脸,唇贴着他的脸小声说,“这件事你别管了,窃听器的事也别声张,我会处理好的。” “你就没哪件事情……唔唔!” 没哪件事是处理好了的! 乔焱愤愤的话还没说话,庄浅的唇就贴了上去,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高难度的姿势,屈身在沙发上,半探着腰,一条手臂挽着他的脖子,湿润的唇瓣在他唇上黏来黏去,最后探出舌头长驱直入。 一边还不忘伸手覆上他的胸口,利落地剥衣服。 “你别转移话题——”乔焱脸被她舔得湿湿的,晕红,他呼吸重了一分,原本要推开她的手臂却没有用力,就这样近距离看着她的脸,滚烫的脸颊蹭着她红滟滟的脸蛋,听着她乞怜般的弱弱低哼。 心底滚烫。 “别、别在这里,陈伯可能会下来——”在她指尖拨过他身体的时候,乔焱含糊地说,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行动却半点没有要转换战场的意思,反而一横手抱过她跨坐在自己腿上,衔着那两瓣娇艳的唇瓣,重重地咬了下去。 想吮出红色汁水般的凶狠。 “嘶,疼……”庄浅窝在他腿上发出一声极低的嘤咛,脚尖都绷直了,蹙着眉埋怨地望着他,舌头轻扫了扫被他咬过的地方。 她这种如同历经高-潮般的情态太要命,乔焱最熟悉,也最是忍不住,下腹瞬间就鼓胀了起来,平日里冷艳清冽的的脸上此刻尽是红晕,夹杂着微粗的急喘,他一手重重扯开她的衣服,直到只剩下一间可怜兮兮的浅紫色胸衣。 两人都是玩起来没脸没皮不知轻重的,这时候也顾不上是否伤了老人家的眼了,就在沙发上胡来。 本就气闷又难耐,乔焱下手下口动作就特狠,庄浅只顾嘤嘤嘤小声啜息,也不知道是喊疼还是舒服,久而久之,耳边萦绕着她缠缠绵绵的声音,乔焱却是情不自禁地温柔了,舌头衔着那两片唇瓣轻轻含吮,小心地挑逗着她的舌尖,一手还不忘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路滑下。 庄浅的哼哼声此起彼伏,最后就变成享受的低吟了,整个人波斯猫般倚在暧昧色的暗红沙发上,鲜嫩与妖红,对比鲜明。 …… 不多时,两人酣战正欢的时候,庄浅放在包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而且还响个不停。 “不准接!”乔焱重重在她胸前咬了一口。 庄浅一声闷哼,没接。 过了三五分钟。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乔焱愈发不耐。 庄浅温柔地蹭了蹭他汗湿的脸颊,哄说,“我看看,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呢。” 在乔焱明显阴沉的目光下,她光溜溜的手臂一伸,将茶几上的小包勾了过来,几经翻找摸出了手机。 手机还在矢志不渝地欢快叫着。 看到来电显示上鲜亮亮的“九姑婆”三个大字,庄浅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此时正当乔焱带着怒气重重顶入,她蓦地溢出一声软绵绵不着调的轻叫:“嗯……好涨……退一点。” 随手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叫声像是融化到粘稠的巧克力,一触上就是滑嫩甜腻,乔焱有些没了分寸,浑身血液都朝着下方涌去,进出动作更激烈。 他压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问:“九姑婆?你哪儿来的亲长辈挺不饶人啊,大中午的电话夺命,再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个姑婆姨婆,只知道你有个早走了的外婆……” 庄浅哪儿管解释,只双臂藤蔓一样地缠着他,指甲在他身上留下几条艳丽的抓痕,一听他说‘九姑婆’,她立刻闷闷地咬着他的喉结笑,“乖乖,现在就是我亲婆婆也没你重要,姑婆算个什么……” 乔焱被她娇言软语哄得心悦,身下又是重重一顶,咬着她的唇低哼,“你在别的男人床上也是这副模样?女人就是离不了一个骚字儿。” 庄浅唉唉求饶,“我哪儿敢呀……” “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 庄浅这时候倒是脸皮够厚,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紧紧缠上乔焱的脖子,贴近他耳边轻轻喘息着说:“你倒是用力点呀——” 乔焱泛着红晕的俊脸瞬间一僵,重重顶入好几下,庄浅吊着嗓子哀哀叫,笑闹更多。 “你哪里来的九姑婆?”许久,乔焱才回过味来,咬牙切齿地问。 庄浅不回答,双腿缠着他闷笑。 “九姑婆”是谁? 某个将她当娃娃踩着玩儿的混账王八蛋! 灭顶的快感浇灌而下的瞬间,庄浅突然飘飘然地想着:甄持在外面女人玩尽,当我是傻子懵着耍,沈思安自以为捉着我把柄对我随意拿捏,我独自等着用事实狠狠打他们的贱脸。 让他们见我一次脸就要疼一次,让他们知道,你们这些贱男人不过也是被我捏在手里耍的玩物。 到底是有些想多了, 事实上她也没那个心思花在无关紧要的男人身上。 庄浅迷迷糊糊,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临睡前还在想着窃听器的问题。 …… 她睡着大约半个小时,被她压在身下的手机又开始缠缠绵绵地叫唤起来,乔焱将她抱回房间,给她盖上被子,然后又忍不住凑身亲了亲她晕红的脸,最后才捞过手机,出了房间。 客厅内,乔焱一按下通话键就大吼:“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消停点!吵着人睡觉!” 他吼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地发少爷脾气咩,完全不觉得白日宣淫是件羞耻的事。 吼完便摔了手机。 …… 这厢,电话那头猝不及防的男人吼声传来,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人愣了。 沈思安不信邪,又重新看了眼手机,没错,确实是庄浅的号码。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号码如此确信。 可是刚刚电话里分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特定时候的烦躁与沙哑,他再清楚不过。 瞬间会意过来什么,沈思安先是不可置信,随即脸色铁青,他连着又狠狠拨了好几次电话,却怎么都不通。 最后手机被啪地一声摔在办公室角落。 这时沈琮怒气冲冲推门而入,就见到他摔手机的一幕,这也是位没压抑过脾气的,哪管你是何情绪,总归要先满足自己爽了来。 他冲进来就向沈思安道,“你什么意思?我说了不要去军校!” 沈思安一声没吭,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通电话,电话里男人不耐又敷衍的声音,还有各种暧昧深远的联想。 沈琮通红眼冲过来理论。 沈思安重重撤掉领带扔一边,突然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如人意,他点了一支烟叼着,好一会儿才从那通电话中顺过气来,看沈琮,“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要干什么?杀人放火?黑帮械斗?皮都褪了一层还没受到教训!” 沈琮一听就光火,“都他妈是那个女人陷害我!” “那你倒是像个男人点跟警察说去,跟个龟儿子一样来找我有屁用,”沈思安此刻听不得庄浅,眉目阴沉,“技不如人就学着点,有本事你也陷害她给我看看。” 沈琮瞪圆的眼简直了。 “你被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迷了心窍了?连我的命都不顾!”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听起来又有些委屈,“哥,这么多年,这一次你最让人寒心。” 沈思安烦躁地吸了一口烟,气得都想两脚踢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东西,可又看到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拆线的纱布,他重重顺了一口气,再开口,“你别不知死活,那天的事与我无关,当日接到绑匪电话的是沈雨巍,特防兵来的那么快,也是他的手段。” “舅舅?” 沈思安熄了烟,走近才看到沈琮眼眶红红的,心想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还受了惊吓,自己何苦跟他置气。 他轻轻拍了一下沈琮脑门,道,“以后在外面胡天鬼的时候自己放机灵点,我不在,出了事别人可顾不得你的命。” 沈琮沉默。 沈思安见他焉头搭脑,又从包里取出一张卡扔给他,“这里面是五十万,虽然你进了军校也不一定有地方用,但带着总没差,在里面也收收你的野人脾气,好好跟同学相处,别动不动就打架。” 沈琮一听军校就跟瘟神附体了一样,急巴巴道,“我不回去!哥你别逼我,我让我跟着你学做生意——” “猪脑袋!”沈思安气得重重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做个屁的生意,商人搏利谄权,遇上个芝麻大点的官员就得点头哈腰,你他妈一辈子就这点出息?” 沈琮气不过,红着眼睛瞪他,“那你还跑来搞个屁的地产开发?” 沈思安烦躁地拧拧眉心。 “大人的事小屁孩别管,拿着卡快走,司机在楼下等你。” 沈琮拗不过,死活赖着不肯走,语气有些急了,“哥,哥你帮帮我,我真不想去军校,上次烧屋那事儿是我不对,我后来也不该惹上那些流氓混混,我改,这些我都改行不行,你别——” “狗改不了□□。” 沈琮瞪着他,恨得不行,又不敢再撒野,急得抓耳挠腮直跺脚。 沈思安冷下脸,“再不走打断你的腿,我照样找人抬你进学校!” 沈琮腿一软,没辙了。 他捡起桌上的卡,恨恨地瞪了沈思安一眼,气冲冲出去了。 沈思安刚阴郁着脸在椅子上坐下,结果就看见沈琮又颠颠地跑了回来—— 他道:“还真不信老子敢打断你的腿?” “哥,我就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走。” 沈琮一手按在大办公桌上,与他隔了些距离,说,“其实我当时也是被气昏了头,我心底没真想过你故意要害死我,真的,哥,咱们是亲兄弟,我还是信得过你的,都是那个姓庄的女人在我耳边唧唧歪歪……” 沈思安现在一听庄浅的名字就胃疼。 沈琮说:“哥,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晓得混天胡地。你跟沈雨巍那个王八蛋的恩怨我都清楚,他就是没把咱们兄弟的命当成是命,他当年害你,让你蹲了监狱,现在又来害我。他就是巴不得沈家绝了后只剩他一个黑心王八蛋就好了” 最后越说越不像话,“指不定那个狐狸精就是他故意放出来勾引你的!哥你小心点别又着了那个老王八蛋的道!” 说着庄浅,沈琮就没忍住气恨恨锤了锤桌子,结果忘了手上有伤,痛得龇牙咧嘴。 沈思安一听他左一个王八蛋右一个狐狸精,听到后来脸都绿了。 “你伦理剧看多了?滚回学校好好看书洗洗脑!” 随手一个文件夹砸了过去。 沈琮讪讪地躲开,他着急地在办公桌前方绕来绕去好几圈,上蹿下跳像只皮猴。 最后在沈思安叫来保安将他轰走的时候,他蹬着腿大喊: “哥!横竖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哥你相信我!” 喊完就被保安拖走了, 办公室终于清静,沈思安坐在椅子上,重重一脚踢在桌角,重新点了根烟,还真开始思考起王八蛋跟狐狸精的事情来。 ……   ☆、第025章 庄浅在乔焱家里醒来,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她走出房门,听到乔浅正在怒气冲冲讲电话: “总之我不想跟群蠢货共事!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乔焱讲完重重扔了手机,转过身来就看见她笑意盈盈靠在房门口,他原本难看的脸色稍缓。 庄浅笑他,“还以为你只对我比较凶,敢情那样吼我还算是温柔的了?” “是家里来的电话,翻来覆去就那点破事,”乔焱不耐烦地说完,走过来抱过她的腰,蹭着她的脸问,“还没到晚饭的时间,怎么不继续睡?” “我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饭了,有点事要去办。”庄浅边说边轻推开他,走到沙发边收拾自己的衣物。 乔焱一下子脸色不好看。 他上前来堵她穿衣服的手,皱眉道,“我都让陈伯准备晚饭去了,你什么事这么急?吃顿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是我父亲的事情,他要我去一趟云阳律师事务所,找律师办理财产交接手续。”庄浅神色淡淡,捏着外套的手却一阵阵泛紧,眉目低沉,“当年他入狱的时候,各种罪名一样不少,警方却偏偏没有查到分毫不法财产,可饶是这样,他依然被定了罪,就因为那一军舰莫名其妙的毒品,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乔焱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脸色闷闷想发脾气,可又知道这时候她不会顺着他,松了手。 逆着光,乔焱安静地看着她一件件拾整衣物:微垂着头的缘故,暗光将她原本不够冶艳的面容衬托得宁谧而美好,从内衣到外衫,她慢条斯理地顺直每一丝褶皱,直到上面看不出一丝痕迹来,才脱了身上的长款睡袍。换上衣服。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表情严肃得不像是在做一件小事。 乔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甄家见到庄浅的时候:那时候佣人都清闲地站在旁边,而庄浅却一个人在厨房忙里忙外,中途,她不小心摔碎了一个在他看来毫无价值的茶杯,引得婆婆高岚横眉冷对,那时候她也是现在这样的表情,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片,一声没吭,眉头都没蹙。 那时候他瞧不起她,觉得这种女人得不到关注是应该的,太蠢。 可是现在同样的画面,却令他心跳砰然。 乔焱闷闷不乐地想:她一定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重要到让他没有办法开口言爱,却心甘情愿在安城一待就是两年,替她处理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技术含量的“破事”。 乔焱看着看着,恍惚才想起这个女人存在自己的生命中已经很久了,安静得仿佛实质化了的空气。 他走过去,在理智与情感还在拼杀之际,伸出手臂,在庄浅疑惑地回头瞧着他的时候,笑着将她拥进了怀里。 “怎么了?”庄浅正在系丝巾的手一顿,软声询问。 乔焱没有迎上她的目光,信口道:“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句,我这两天要回家里一趟,你有事就打电话,有急事先找陈伯。别听信他人,尤其是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否则摔了跟头有你受的。”说着又恨恨地瞪着她浅笑盈盈的脸,“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庄浅乖乖点头,听话得跟乖巧小媳妇似的,凑近亲了亲他的脸,黏着他的唇说,“那你要快点回来,我等你。” 乔焱轻“嗯”了一声,继续道,“别接近姓沈的,他底子太深,接近你肯定别有目的,你父亲的事我有办法,等我回来再说。” 庄浅看着他,眼光中闪烁着惊喜。 就是这样的惊喜,就是这样纯粹而幽婉的惊喜,令乔焱觉得豁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他安抚说:“你放心,如果秦叔叔真是含冤入狱的,不管害他的人是政坛高官还是商场巨擘,我都有办法令他付出代价。” 庄浅软软地说,“嗯,我相信你。” 乔焱笑开来,精致的五官漂亮得不像凡人,庄浅笑看着他,眉目渐暖。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庄浅才离开公寓。 出了金碧城,庄浅却没急着去律师事务所,转而乘车去了环球国际,在车上给沈思安打电话: 她说:“中午正忙,没听到电话,怎么了?” 沈思安听着她的声音,莫名的隐怒涌上心头,却又在爆发出的前一秒迅速归于沉寂,沉声开口,“庄小姐贵人事忙,倒是我不识趣打扰了。” 庄浅听他的话觉得不对味,皱了皱眉,“上次你说的话还作数吗?安盛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给我?” 沈思安指尖下意识点了点方桌,随口道,“我说了给你自然就是你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过来拿,直接找和一庭拿股权转让书。” “那就好,谢谢。”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平白送给你这么多股份?”到底是没能忍住,沈思安突然觉得有些憋得慌,他一手重重松了松领口透气,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你嫁给甄持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安盛百分之三十几的股份意味着什么吧?安盛电子的市值可是上亿。” 为什么? 庄浅笑出了声,目光微讽,“沈总是生意人,环肥燕瘦的佳人也不是没见过,如今频频示好,我自然不会觉得是我入了沈总的法眼;既然无关私情,那你在我身上投了多少,自然就知道能收获多少,区区三十的股份,我得之无愧。” “你什么意思?”沈思安语气一沉,唇角抿紧。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庄浅比他怒气只多不少,怒极反笑,“沈思安,你玩儿过界了,窃听器?省省心。” “你说什么窃听器……妈的!”沈思安话还没说话,手机就被挂断,他怒极扔了手机,重重一脚踢在桌角。 和一庭走进来,见他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笑问,“怎么了?咱二少爷又在学校闯祸了?” “不关他的事,”沈思安站起身,“给我约方苑见个面。” “出什么事了?你这两天见他挺勤的。”和一庭道,“你不是不知道,他当初也是靠着你舅舅的势才进了政治局,这个人面善心冷,满腹阴沉,不值得深交。” 沈思安笑得极冷,“都玩儿到我头上了,你还要我避让?” 和一庭上前一步,劝说,“不是说好让他们这一轮的么,先别管沈雨巍怎么出牌,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港口的民建工程,现在工程已经开始动工了,你能否东山再起这是最关键的一役。可如今你却迟迟不拿下一步主意,反而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公司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出手……” “急什么,”沈思安点了一支烟,氤氲的雾气中,表情沉戾,“先把你手上收购来的‘安盛’股份送给庄浅,然后告诉她,秦贺云手上其实握着安盛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她顺利继承了她父亲的财产,加上这百分三十一,她就是安盛最大的股东。” “真要拿安盛当替死鬼?”和一庭不甚赞同道,“将赌注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太冒险了点。再说,她跟甄持……” “那个女人手段比你想象中的狠毒,野心也比你想象中的恐怖。”沈思安笑得嘲讽,抖了抖烟灰,“你猜得对,一旦股份到手,她立刻就会与咱们反目,不过却不是因为顾念与甄持的旧情。接手安盛之后,她必定不想顷刻面临破产,因此一定不会愿意再拿安盛出来当替死鬼,到时候只要我们如期在建设工程中动手脚,她分分钟都能捉住把柄置我于死地。” “那你还把股份给她?” 沈思安轻轻捻熄了烟,敛下眼眸。 “让她再最后自作聪明一次好了,只有摔得够痛,她才会知道,谁真正有能耐扶她起来。” 看着面前男人晦暗不明的脸色,和一庭不再多言,心却是放下了。 …… 六点多钟的时候,庄浅顺利从何一庭手中拿到了安盛电子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并且从何一庭的口中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说我父亲曾是安盛电子的股东?”庄浅吃惊道。 和一庭说,“千真万确,想必庄小姐也知道,十年前,安盛电子远没到今天的行业翘楚地位,那是它不过是个作坊式的小厂家,正是那个时候,在一次金融危机中,安盛面临空前的财务危机,甚至濒临破产,安盛当时的董事长,也就是你的前任公公甄国槃,找到了你父亲,成功化解了危机,代价就是将手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卖给你父亲。” “我爸爸没跟我说起过此事。”庄浅心中惊涛骇浪。 如果真如和一庭所言,秦贺云手上有着安盛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就是说,她在安盛电子的董事局原本就该有一席之地,可是甄家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包括甄持,却没一个人知会她此事,反而将她当傻子使唤着玩? 和一庭道,“当初你父亲权势如日中天,安盛在他手上不过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想必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这些事。否则有了安盛的股份在手,你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至少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她们母女也不必险些沦为红灯区的下贱妓-女。 庄浅心中怒恨堆积,表情却愈发温婉无害,向和一庭道,“谢谢你知会我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的。”随即又补充道,“放心,我得不得到这其余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咱们之间的约定都照旧。” 和一庭笑,“思安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 庄浅起身离开,到了云阳律师事务所,见到秦贺云口中的何存照律师,两人一番交谈下来,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财产交接的庄浅心潮跌宕。 何律师带着副金边眼镜,语气温厚,他手上握着一叠井然有序的资料,一口气不断地念下来,各种庄浅听都没有听过的股票、基金、房产,各种各样的变相财产…… 律师足足念了长达二十分钟,庄浅听到耳朵麻木。 最后她只轻飘飘地问,“一共大约是多少钱?” “净兑成人民币的话,可兑换的有上亿起码,还不算各种逐年升值的股票。” “为什么当初我父亲入狱的时候你没来找我?这么多年你都没提过这些财产?” 何律师苦笑,“庄小姐,您父亲当年入狱的时候,您还没达到财产继承年龄,也就是说,您母亲是您唯一的法定监护人,在当时,她顺理成章可以支配本属于您的财产;而且秦先生委托书上介绍得很清楚,如果您没结婚,那就在您大学毕业后告诉你这件事,可以免去你在外拼搏工作之苦,如果您不幸早早结婚了,那就在您离婚后再告诉您,可以省去夫妻财产纠纷问题。” 庄浅握着一叠和约书翻看,心中五味杂陈之后,万念俱灰。 秦贺云真的是在如同交代后事一般了。 他当年说,小浅,等我以后走衰运了,我的一切都会留给你,只留给你。 他当年说,小浅,你值得矜贵的人生,免受世俗凡苦。 他当年说这些话,轻描淡写,他如今做这些事,依旧轻描淡写。 庄浅死死捏着手中合约,声音发哽,“他不过是名海军上将,拿来这么多秘密财产?“ “庄小姐您放心,这些基金也好股票也好,全部都是以您的名义购买的,而且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绝对经得起各种官方程序的审查。”何律师调侃道,“恭喜,很快您就会财富榜榜上有名了。” …… 庄浅最终握着一叠废纸,木然地走出了律师事务所。 她打甄持的电话:“我有点事要找你谈,很急。” “谁呀?”女人的娇嗔声在电话里隐约可见。 安盛顶层的总裁办公之内,甄持听出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握着手机眉头一皱,他推开腿上纤腰丰-乳的金发美女,语气不耐烦,“离婚也离了,也是你自己说分毫财产不要的,如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甄持,人还是不能这么没脸没皮,”庄浅站在安盛电子底楼正厅,语气森冷,“我现在就在楼下,是你下来,还是我亲自上来找你?” “我让秘书领你上来。”甄持不耐地说完,率先挂了手机。 不一会儿,就有个金发美女下来大厅,见到她,美女上下瞧了她两眼,眉眼中的不屑没有掩饰得住,道,“庄小姐吧,我叫cici,总裁让我带你上去。” “有劳了。” 电梯内的时候,庄浅始终一声没吭,这让准备了好多话的金发美女不依了,美女觑了她一眼,拿捏着嗓子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要是告诉安盛的员工们,刚才他们各个不以为意的女人,竟然曾是安盛的总裁夫人,你说会不会吓坏了那群没有眼色的家伙?” “不敢当,你也说了‘曾是’两个字,现在已经不是了。” cici美女一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一时有些恨恨,又道,“做女人的怎么能没有点气量,男人嘛,尤其是事业有成的男人,哪个是能被束缚住的?想要一辈子套住男人的心,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是吗?”庄浅笑看着这位cici美女,“这些话等你嫁给了你的总裁再说也不迟。” “你!”cici脸一白。 庄浅看她的眼神跟看着只蛐蛐儿差不多,“我再不济,也在甄家当了四年的少奶奶,名正言顺,而甄持睡你一次给多少小费?希望能值得起你此刻拼命上蹿下跳的这股子骚劲儿。” “你这女人!”cici气急败坏竟然想动起手来,彼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庄浅一把抡开她,直向总裁办而去。 “不知道进门先敲门是礼貌吗?你从前可不会这么不懂规矩。”甄持悠闲地靠坐在椅子上,拿了份文件在随手翻看,他白色的衬衣领口上,还留着未擦拭干净的淡淡唇印。 庄浅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甄持莫名讨厌她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冷了脸色,“怎么?后悔当初的装清高了?小浅,咱们四年夫妻情分,我也不想做得太绝,你要多少钱,合理范围之内我都满足你,就当是感激你这四年来的隐忍。” “甄总——” 娇滴滴的声音,cici可怜兮兮地进来,握着摔得青紫的手臂,看着甄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太野蛮了……” 庄浅看着美女:“滚出去,我不是来跟你扯皮的。” cici泫然欲泣,“您就算曾是总裁夫人,也不能在这里撒野!” 庄浅冲过去就要两耳光甩在她那张媚脸上。 “够了!”甄持先一步上前来捉住了她的手,厉声道,“庄浅,你还是见好就收,别让我请保安轰你出去,徒增难堪。” cici站在一边假意劝说。 庄浅没再多说,她看着甄持不甚耐烦的俊脸,突然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股权转让书扔在了办公桌上。 “百分之五十一,甄持,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白纸黑字,这里是安盛电子百分十五十一的股份,现在我才是集团最大的股东,该滚出去的人究竟是谁?” 甄持一手抓起桌上的股权书,快速扫视一眼之后,脸色骤变,“你怎么——” “怎么得到这么多股份的?还是怎么知道你们一家的恶心欲龌龊?”庄浅冷冷睨着他瞬息万变的脸色,声音波澜不惊,“甄持,是你们甄家欺人太盛,拿着属于我的财产,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腆着脸拿主子当佣人使唤!养条狗都还知道守护主人,你们一家算什么?猪狗不如?” “你别太过份——” “我过分?”庄浅呵笑,“我过分咱们现在就该在法庭上见,我过分的话,咱们离婚的时候你甄持就该一无所有;我再过分一点,你现在就该被剥下这身西装,被保安拖出去扔到大街上!” 真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竟然找不出应对的语言来。 庄浅讥诮地看了眼旁边已经吓傻的cici美女,摆足了势头之后,又突然语气一转,放缓了声音向甄持道,“阿持,如你所说,咱们四年夫妻情分,你对我无情,我却不能无义,如今我合法合理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难道暗偷不成,还想明抢?” 她不卑不亢地逼近一步,甄持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庄浅又说,“你放心,我做不到你这么绝,也不会真逼得你走投无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还念着咱们之间的旧情。” 甄持目光一扬,灼灼地盯着她。 庄浅说,“你父亲为了安盛耗尽半生心血,才将集团发扬壮大,而你也在安盛多年,熟悉商场手段,我不过是个门外汉,论经验论实战能力,你都高出我不知多少倍。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接任你父亲成为安盛新一任董事长的时候,由我亲自聘请你,你继续做集团的执行总裁,年薪三百万怎么样?” 她语气软软漫不经心,却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甄持俊气的脸上一片涨红,低吼,“庄浅,你别得寸进尺!” “怎么?嫌少?那就四百万如何?反正我不差那一点小钱。” “你若真念着咱们旧情,又何苦做得这么绝?” 甄持表情颓败。 庄浅神色安然而明媚,却并没有小人得志地继续咄咄逼人,也没有急着冷嘲热讽。 她深谙痛打落水狗的毫无意义,也明白这时候什么最能安住甄持的心,让他心甘情愿替她卖力。 良久,庄浅缓了语气道,“阿持,我做这一切虽说顺理成章,可也不得不说有一部分是为了你。” 甄持冷冷地瞧着她,无计可施。 庄浅说,“我们结婚以来,我一直都是想要真心做好你的妻子,你扪心自问,四年来,我家里家外打点妥帖,你母亲怎样为难都毫无怨言,我可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就连你出轨我都可以原谅,我可曾对不起你半分?” 她继续道,“是,你可以说小焱,我确实与他关系匪浅,但那是才前几个月的事情,那时候你日日留恋在外,我对咱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绝望,小焱刚好出现了,他对我很好,我是一个女人,你不能要求我死死守着一个破碎的家庭……” 她句句含泪动听,甄持骤然间心绪万千,看着她寄满柔怜的目光,欲言又止。 前所未有的悔恨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生平头一次,甄持开始想如果:如果,他当年甘于平静的生活,像在他们的结婚典礼上的宣誓一样,做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关心她,爱护她,一辈子不离不弃,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孩子都该有了? 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就不是如今这样硝烟四起了? 愧疚是一只折磨人心的洪荒巨兽,人们可以试着假装它的不存在,但它却在不知不觉中啃噬着人的意志——庄浅最知道怎么用合适的方式,将这种点滴的愧疚放大到不可掩饰。 她上前一步,诚恳道,“阿持,咱们做不成夫妻,也用不着做仇人。我知道,安盛也凝聚了你的努力,你的抱负,如今我接手并没有什么不同,董事会的话语权落在我一个人的手上,免去了股东们的指手画脚,我只会成为你最强大的助力。” “阿持,我们一起将安盛发扬光大,难道不好吗?”庄浅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生活四年,庄浅太了解甄持——自持甚高的男人,最渴望的就是你的苦苦劝求,而你的身份越是高不可攀,你的低声下气就越是成全他的骄傲,到他被这种虚假的骄傲蒙蔽双眼的时候,就表示你可以为胜利倒数计时了…… 三、二、一。 “小浅,是我对不起你。”甄持声音沙哑。 庄浅哽咽地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柔声问道,“其实安盛的情况目前并不乐观,你现在也举步维艰,环球国际处处针对你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甄持震惊地盯着她。 “这一切都是沈思安设下的局。”庄浅沉声道,“他给你下了一个绝命的套,先利诱你参加港口民建工程的合资项目,实际他却并没有想过要让这项巨大工程顺利竣工,更别提让合作伙伴分一杯羹。” 庄浅说:“相反,他会想尽各种办法制造民建事故,从而拿得政府拨款,一举铲翻所有合作商家,然后一家当大,让环球国际一炮而红,再在事后来一场漂亮的灾后重建。至于承担第一任事故的替罪羊……” “是我。”甄持的心迅速往下沉,随即警惕地看向庄浅,“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庄浅温声提醒,“你忘了吗,我说过,环球国际的和副总是我从前的同学,我们的关系……很要好,这是他不想看我身陷囹圄,悄悄透露给我的消息。” “拿咱们现在怎么办?”甄持急了,“与环球国际的合约已经签了,无故违约的话,咱们要偿付巨额违约金,况且,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也不会听信片面之言而放弃到手的利益。” “哪里还有那帮老古董说话的余地?”庄浅柔美地笑,安抚地看着他,“阿持,你辅佐我进董事局,有了你的鼎力支持,我接任董事长顺理成章,也不会引起员工们的反弹,还能将集团的动荡降到最低,到时候策划案的最终拍板人是我,我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入火坑;至于区区违约金,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甄持表情终于有些许动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小浅,你为什么……” “我说过,我念着咱们之间的旧情。” 甄持心思回转间,突然悔不当初。 他现在看着一边傻了眼的花瓶cici,再看看已经成为自己“前妻”的痴情女人,终于恍然意识到自己曾经错失了什么。 他想自己当初怎么就会瞎了眼,认为像cici那种给点钱就能睡的下贱女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 “小浅——” 庄浅摇摇头止住了他冲口而出想复合的话,垂眸涩然道,“我已经做过一次对不起你的事,在咱们婚姻关系还未结束的时候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现在小焱对我很好,我不能再对他做一样的事,我们……做朋友吧。” 对付最贱的男人,就得用最贱的方式——明确地告诉他没有机会,却又还要让他错误得理解为有机会。 这样就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狗急跳墙。 事实也果然…… “小浅,我知道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从今天起,我会改,我不会再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甄持激动地伸手握过她的手道,“我知道当初是我让你伤透了心,现在你选择跟别人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小浅,我会等着你回心转意地一天。” 庄浅错愕地抬头,眼眶含泪,表情懵懵地看着他,却委屈道:“那这位cici小姐,她好像跟我不怎么合得来,以后我要是常常出入安盛的话,恐怕会碍了这位漂亮小姐的眼。” 无故遭殃的cici连忙过来拉着甄持的手臂,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甄持一把推开。 甄持道:“既然你不喜欢她,那就辞了她好了。” “总裁……”cici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上一刻还对自己温言相哄的男人,泪流满面。 庄浅淡淡地敛下了讥诮的唇角,抬首向甄持道,“你准备明早的股东大会,到时候我会宣布集团的最新运营方针,今后安盛的侧重点会在如今的基础上有所调整,但大体上框架不会改变,你放心。” 甄持当然放心,他这时候心潮澎湃,根本无心其它,一门心意就放在哄她回心转意上了。 在甄持看来,这是他人生中面临的第一场实质性危机,也是最刺激的挑战:他觉得,庄浅单纯而懵懂,根本难成大器,否则也不会握着安盛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么多年都傻兮兮没有动静,如今她突然相逼,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跟她离了婚,她一个女人没了依靠,自然出此下策。 可女人终究是女人,为那点缠绵悱恻的情感所累,他坚信,不出半年,庄浅又会乖乖将股份交还给他,然后回家做个安静的小妻子。 如果到时候他还对她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许诺给她甄太太的身份一辈子。 在庄浅看来,这是她跻身上流的一次伟大契机:甄持就即将成为她手上的一把刀,还街上贱卖的那种,用来杀猪杀鸡还可以,对付沈思安这种大鱼,他还不够看。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温雅郑重,一个柔美含蓄,四目相对的时候,倒像当年初相识。 …… 解决好了与甄持的恩怨,乔少爷不在,庄浅还真没别的去处,想着一个人回公寓也是冷清得烦闷,而如今既然一门心思放在安盛上,日报社的那份工作必定是要辞去的了。 她回报社递了辞呈。 焦练练几天没见她,结果一听说她回来就辞职,当场都瞪大了眼,“你脑袋犯糊涂了?离个婚装大方不要财产,现在刚升了职又连工作都不要了?怎么,钓上了哪条大局,这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节奏?” 庄浅尴尬地吸了口手中握着的柠檬汁,低低说,“恐怕还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你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卖了?”焦练练急急抢过她手上柠檬汁,自己口干舌燥地吸了两口,酸得要命,“瞧不出来呀,你平日里闷头闷脑的,还有几分勾人手段,艳照门那位将你扶正了?” “哪能,”庄浅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想着反正明天新闻也会播她接任安盛电子的事,便将事情说开了来。 事无巨细都说了。 焦练练听完下巴都快掉下来,一拍她脑门大叫,“你傻大姐啊!念个屁的旧情,这种时候难道不该一脚踹开姓甄的王八蛋,然后坐享江山任逍遥吗?” “说得容易,”庄浅幽幽地瞥她一眼,“再壮丽的江山,也得有猛将坐镇,我一招痛打落水狗,自己是爽了,可怎么摆平其余的十几名股东?到时候得不到众多股东信任,我空留着大头股份,安盛却因内乱而公信力下降,股票大跌是必然,你让我喝风去?” 再者,还有一点庄浅没有说。 翻了脸的情人,远比宿敌更可怕。 若是一招赶尽杀绝图当场爽快,那甄持恐怕会一辈子咬着她不妨,千方百计巴不得整死她了。 对待前任最好的方式,难道不该是让他替你做牛做马还对你念念不忘? 她问焦练练说,“对了,你看到惜蔷没有,我有点事情找她商量。” “你找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干什么?释放你积压已久的嘲讽技能?” “乱说什么话,”庄浅嗔怪地瞪她一眼。 焦练练撇撇嘴巴,朝她对面的办公室努了努嘴,“人家现在可是国外新闻部主编,前儿个你请了假是不知道,刚上任的,那三把火还烧着呢。” …… 庄浅后来去找了顾惜蔷,意外地撞见她挨训,她尴尬地听了半截,最后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走进去。 “你来干什么?”顾惜蔷显然知道她辞职的消息了,没好气道,“来看我笑话的就不必了,出门不送。” “惜蔷,咱们姐妹一场,有什么好事我都是想着你,看到你挨训受委屈,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庄浅蹙眉解释。 顾惜蔷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一阵冷笑,“收起你那套,对付林顿那种傻子还管用,对我就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用了什么手段攀上国内部主编的位置,如今你选择辞职是对的,否则东窗事发,够得你受的。” “惜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庄浅转身关了办公室的门,一口气道,“咱们大学四年同学,一起学传媒,彼此倾诉过梦想,暴露过野心,也一起共事这么久,你有能耐有手段,甚至远胜于我,这我都心知肚明,可你却偏偏少了两点——金钱、运气。” 顾惜蔷脸色晦暗不明。 “在国企干舆论这行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多束缚,太多想写的话不能写,想报的事不能报,因为涉及政治、涉及某些不可言说的权贵,涉及某些阶层的利益,你这个主编位置难道坐得不憋屈?” 顾惜蔷反问,“那你难道还能摆脱这种现状不成?” “我当然能,”庄浅款款一笑,“金钱,运气,你所缺少的东西,我如今恰好都有。” “你想怎么样?” 庄浅道,“咱们姐妹一场,别说我发财不想着你,今天我率先辞职,是想给你指条明路:与其处处看人脸色做违心的报导,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创立一本杂志,专门报导国内国际风云大事,统筹全局,做个大气磅礴的控局人?” 顾惜蔷略迟疑,“资金哪儿来?怎么起步?政府官方的压力怎么抗?” “钱我有,人脉我有,资源更不少,”庄浅低头拨了拨已经开始长处的指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至于政府,政府即代表官,官即是人,是人都有秘密,虚情假意的友情也好,秘不可宣的关系也好——我们干传媒的,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秘密。” 顾惜蔷几乎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算我一份。” 庄浅不意外地笑道,“好。” …… 后来庄浅离开的时候,顾惜蔷终于还是没能忍得住,开口问,“你为什么找上我?我当初那样对你——” “那样对我?你是指在我受千夫所指的时候你选择明哲保身?”庄浅无所谓地笑笑,“换我,我也会那么做的,惜蔷,如果你濒临绝路,而我即将被你累及,不用担心,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解决了你。因为友谊分很多种——我们之间,恰好是源于利益相投的那种,最单薄,也最容易一拍即合。” 顾惜蔷坐在椅子上,闷了几秒之后竟然笑出了声来。 “别忘了辞职。”庄浅离开时提醒。   ☆、第026章 “混账东西!” 甄家精致奢华的别墅内,听完儿子的简单述说,刚从医院出来的甄老爷子险些没立刻被气得背过气去,他一巴掌狠狠甩在儿子脸上,旁边高岚吓得一声尖叫,连忙冲上去护着儿子。 “都是那个女人犯-贱,你打儿子出什么气?”高岚心疼地抚着儿子红肿的半边脸,冲着丈夫吼。 “妇人之见!”甄老爷子恨恨坐在沙发上,若非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能当场两脚踢死甄持的架势。 甄国槃恨声道,“老子白栽培了你个混账这么多年,如今竟然将家业拱手让人!被个女人捏在手里耍得团团转!”早知道自己犯病住了一场院会发生这种事情,甄老爷子就是死在办公桌上也不会放心让儿子全面接管公司。 “爸——”甄持捂着红肿的脸上前一步,怨怼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将退股股东手中股份都拿到了手,再加上她手上本就应得的百分之二十,现在她抢占先机,木已成舟,除了暂时敷衍她我也没办法啊,谁叫你当年做事不干净点——” “孽障!”甄老爷子又是一巴掌打过去,吓得妻子一声尖叫。 到底是母亲疼儿子,高岚眼见着丈夫一副要打死儿子出气的模样,一边护着儿子,难受极了就开始口不择言,“是你自己没用现在怪儿子干什么?当年姓秦的进监狱了你吓得跟什么似的,不敢吞了那百分之二十股份,反而套进了咱儿子的婚姻,让他娶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你如今还又……” “你给我住口!” 甄老爷子一声怒吼,高岚讪讪地不敢吭声了,捂着唇开始流眼泪。 “爸,您先别急着气,庄浅接手安盛,这对咱们而言不一定是坏事。”甄持扶着母亲,突然沉声对老爷子道。 甄国槃怒视着他,等下文。 “小浅依然对我恋恋不忘,她甚至求我留在安盛继续担任执行总裁,因此我们在集团的既得利益毫无损伤。”甄持胸有成竹地对父亲说,“她不过是个习惯低眉顺目的女人而已,如今她手上集齐了集团的大半股份,换一个角度想,只要控制住了她,您往日的隐忧岂非全解了?” 老爷子一阵沉默。 的确,当初霸占着庄浅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勉强是安盛最大的股东,却没有绝对话语权,众多董事对他心怀不满,可是现在,庄浅白白将那些零散的股份集齐,简直就是送了一个黄金大饼到他们面前。 “你有几成把握?”甄国槃沉下目光问儿子。 “不好说,她最近跟阿焱走得很近,不怎么理会我。”甄持补充道,“不过您放心,那个女人我再了解不过,她优柔寡断,狠不下手,不多时,就会被集团迎面而来的压力折磨得精疲力竭,向我求助。” 听完儿子的话,甄老爷子一时没有出声,只皱起了眉头,良久才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真如你所说,她手腕全无,那她多出来的百分之三十一股份怎么来的?” 甄持一顿,也是疑惑,随即试探道,“该是秦贺云那个老家伙的后招吧?总归不会是她的姘头,阿焱性子骄纵不谙世事,不会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 甄老爷子也将矛头指向了监狱中的秦贺云——那个男人的手段他亲自领教过,终身畏惧。既然都终生入狱了,为自己后人留一手也在理想当中。 甄国槃心思稍定,对儿子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尽快将股份拿回来,这么吊着我始终不放心。” “我知道。” “还有,”甄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你在外面收敛些!” 甄持连连应是。 他现在是真没心思找别的女人了,全副精神都花在了对付庄浅上,这就像是沉迷网游的小男人,费尽心机就为了玩那么一盘,每一次读档重来都抱着必胜的决心。 但结果往往不那么令人愉快。 …… “跟你父亲说好了?”甄家别墅外,崭新的迈巴赫上,庄浅洒脱地坐在驾驶座,透过车窗看向甄持。 “嗯,父亲愿意退出董事局,让我全新协助你成为安盛的新任董事长。”甄持坐上副驾驶座。 事实上想不退也不行。 庄浅认真瞧着甄持,半分没有讥诮与嘲讽,虽然他两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在她看来有些滑稽。 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谢谢你的成全。 甄持温和地看着她,目光含情,“小浅,说什么谢,你如今都跟我这么见外了?我已经通知了董事们九点钟的会议,媒体那边我会联系,公布你接任安盛的消息。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与你共度难关。” “媒体你不用操心。”庄浅收回手发动新车,“我有做传媒的朋友,这条消息我答应了给她独家。” 她语气柔婉,却丝毫没有给他继续发言的余地,说完就转头专心开车去了。 甄持心里一堵,觉得费力不讨好碰了软钉子,一时脸色有些难看。 哪知道比这更打脸难看的事情还在后头。 安盛的股东大会上。 庄浅一身浅蓝色职业套装,妆容冷艳逼人,发言掷地有声,虽然她刻意摆足了气场,可是二十八岁的年纪,在庸庸碌碌的女人眼里是“高龄”了,但在面前这七名商场老将的眼中:她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镇不住场。 “放弃与环球国际的合作?以为合约是小孩子玩家家酒呢!” “就是,大家跟着赚的事,凭什么你一句放手就放手?” “就是啊,上千万的违约金谁来赔?您来吗?董——事——长。” 最后三个字被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拖得老长,男人一句话说完,余下几名董事开始频频摇头。 庄浅面无表情稳坐方桌一头,听着耳边的怨声载道,没发言。 甄持站出来解围:“何董事,你刚才的话就说得不厚道了,小浅所做的决定也是为了集团的长期发展,当初与环球国际敲定合作的时候确实太过草率……” “我出。”争执不下间,庄浅突然扬手止了甄持的话,开口铿锵有力,“与环球国际的合约立刻中止,两千万的违约金,由我私人负担,各位董事有没有意见?” 一语激起千层浪,短暂的沉寂中,竟然无一人再出头。 甄持在桌下轻轻拐了拐她的脚,示意她别一时冲动信口开河。 庄浅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一个,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冷静地向各位董事开口,“我知道众位现在对我多有意见,意见欢迎大家提,能配合的我都会权利配合,不能配合的我也会想办法说服各位配合,大家都是为了集团的利益着想,说到底,我才是集团的最大风险承担者,我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议论声戛然而止。 “看来众位是没有意见了。”庄浅款款落座,将手中的策划案分发到几人手上,边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此事就这样敲定,我私人负担违约金,众位不伤分毫。” 什么叫有钱的是大爷? 这个女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平白拿钱打水漂的事,行为是蠢,却也最能让人眼红——在场多少人,谁不想一口吞了面前这只可怜的小鲨鲸,独自做大? 在几位老谋深算的董事眼里,庄浅的上位,给了他们一个施展野心的最佳契机:比起老狐狸甄国槃,他们显然更希望对手是个不拿钱当回事的冤大头小姑娘。 “既然董事长如此慷概,咱们大老爷们儿再唧唧歪歪就说不过去了。”原先反对得最激烈的何董事清咳一声,说道。 其余人附和点头。 “那好,下面我想向大家知会一声集团的下一步发展方向,请大家看看手上的策划案。”庄浅重新坐回椅子上,左腿优雅地轻叠上右腿,浅笑道,“咱们那到底是做电子的商家,不是搞泡沫经济的,因此我决定减少对地产的投资,转而面向公共传媒——房产淘金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社会,懂得自我包装与推广才能长胜……” 她自信地侃侃而谈,下面又开始议论纷纷。 甄持终于有些坐不住,频频向她使眼色,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事先没跟我商议过这项计划。” “我为什么要事先跟你‘商议’?”庄浅轻瞥了他一眼,目光放回众多迟疑的董事之间,道,“大家不必忧心,与上一项一样,这项策划我自负盈亏,大家等着看三个月后的初步效益再决定是否跟牌。” …… 整整三个小时的会议,在一项又一项的策划项目轰炸之后,庄浅成功凭借最老土而实用的方式——财大气粗,初步赢得了几位资深董事的认可,或者说直白点,是几人对她背后的巨额财富动了心,想试试她的底,因此纷纷按兵不动。 一场股东大会下来,庄浅坐实了安盛董事长的位置。 甄持准备的长篇说辞压根没有派上用场的地方。 一散会,甄持就忍不住了,他面色难看地问庄浅,“你什么意思?把钱投到传媒,毁了与环球国际的合约,反而去支持一家不知名的小杂志,是把安盛当善堂吗?” “我只是在为自己留条后路。”庄浅充耳不闻他的指责,自己去冲了杯速溶,难喝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我自己做过传媒,知道舆论背后的厚润,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出手丰衣足食。” “你这是在将安盛往绝路上推!”甄持气急败坏,“你这女人根本就没将安盛的前景当回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庄浅放下难喝的苦咖啡,凉凉地看着甄持,不耐地提醒,“对了,以后开会时,别在我发言之时出口打断,很烦。” “你!” 甄持脸红脖子粗,俊脸上难堪与愤懑集结。 “我有说错吗?绝路也好,出路也罢,我不过是在随意支配属于自己的财产与权利,你气急败坏什么?”庄浅安静地看着他,补充,“以后别准备这种速溶咖啡了,我喝不习惯。” 她这样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甄持铁青着脸无限憋气,“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庄浅抿唇笑笑,轻声道,“你直到上一刻都还在心里算计着我啊甄持,你要我怎么待你?像从前一样无怨无悔地等你垂怜吗?” 甄持一阵语塞,“不是的,小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预料,甄持首次有些发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了半点利用价值:的确,庄浅之前软语宽住他的心,目的无非是为了成功进入董事局,并且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如今她已经做到了,并且暂时赢得了股东们的信心,换句话说,她现在要一脚踹开他随时都可以。 庄浅却没有这样做。 她低声对甄持说,“阿持,你一次次算计我,这都无所谓,我愿意一次次给你机会,只是以后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太伤人。” 也太愚蠢。 “小浅!” 甄持伸手来拉她,庄浅转身就走。 …… 这厢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开启,暗烟滚滚,那厢兄友弟恭的二人可热络。 “哥,哥,你看看二灰,你看看我的二灰!”奢华的包间门被推开,沈琮兴奋地冲进来,手里托着条半人高的狼狗,他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将手中狼狗拖死猪一样猛力一搂,硬是给塞到了沈思安的身边。 “学校就教你怎么养狗了?”沈思安叼着烟,腾出手来拉了拉狼狗脖子上的项圈,看沈琮,“又跑回来干什么?闯祸了?” “没,是洗衣日统一放半天假,”沈琮扫兴地挥挥手,拖着龇牙咧嘴的大狼狗跟拖着自己的丑儿子似的,兴奋地拍拍狗耳朵,他喜形于色地表扬,“这狗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训练项目,教官教我们训猎犬,我这条狼狗可猛,咬死了那帮兔崽子好几名爱将!太他妈解恨了!” 说着他一吹口哨儿,拍拍狼狗,“二灰,走起!给秀一段儿!”边跟沈思安说,“这狗会跳扭腰舞,比夜总会的妞儿还扭得风骚。” 沈思安瞧着他那蠢狗,眼眸带笑,吸了一口烟。 沈琮兴奋地撺掇狼狗跳扭腰舞,岂料大狼狗跟害了瘟似的,缩在他怀里倒像个娇羞的闺女儿,呜呜叫了两声……然后没信儿了? “这就叫‘猛’?”沈思安挑眉一问,“你小子行啊,今天真让哥哥开了眼界了。” 沈琮脸上火烧一样,丢人得不行,重重扯了两下大狼狗的肥耳朵,凑近狼狗耳朵边儿上吼,“你丫倒是扭起来呀!害个啥的羞!” 大狼狗依然软趴趴缩在他怀里,死透了一般哼哼两声,舔他的脸。 沈琮呸呸两下,他尴尬抓抓脑袋,对沈思安说,“嘿,这狗害羞,一般人面前他还不跳恁风骚的舞。” 沈思安大笑出声,捻熄了烟,他伸手揉了揉大狼狗的软肚子,听得大狗呜呜两声,对沈琮说,“这蠢狗送给我怎么样?” “不行!这可是我亲儿子!”沈琮跳脚,抱着大狼狗,大狼狗使劲儿舔他,真像他亲养的儿子。 沈琮哼哼两声,“要狗你自己买去,别跟我抢儿子!” “臭小子,胡说八道。”沈思安重重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这狗不够烈,我明天送你条更凶的藏獒,保准你在学校耍尽威风,没有别的狗比得过,这条就给我。” “真的有那厉害?”沈琮凑过脑袋去,垂涎地问,“可以咬死雪狼不?” “可以。” “成交!”立刻将手中肥硕的狗儿子甩了过去,沈琮肉痛道,“哥,你可得好好对我亲儿子,这狗有灵性的,真会跳扭腰舞。” 沈思安点头。 兄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不知怎么的话题就又转到了庄浅身上,沈琮将白开水当酒狠灌了一口,捶桌道,“哥我跟你说啊,其实我这认真的训我亲儿子也有你的原因。” “嗯?”沈思安好奇。 “今天你就是不说,我也是打算以后将我狗儿子过继给你的。”沈琮端端方方地坐在沙发上,一副肝胆相照的忠心样,现在他剪了那头五颜六色的杂毛,留着寸头,五官立体而鲜活,再加上连日来的训练晒得肤色更深了一些,着实称得上俊帅。 尤其还有那一身去不掉的痞范儿,足够迷人。 他一本正经地对沈思安说,“我捉摸着吧,未防你被贱-人所害,我得将狗儿子献给你当保镖,哪只狐狸精敢近你的身,分分钟咬死她!” 沈思安戳了戳大狼狗的肉肚子,蠢狗舒服地呜呜两声,他回应沈琮说,“那你这狗怕是不够看。” “也是,老子该养条土狼来对付那个姓庄的女人。”沈琮摇头晃脑后悔。 “你还没受到教训?”沈思安眉一抬看他,“别去招惹她。” “我上次栽在她手上是一时心软,老子看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还想着救她,哪晓得她个——” “行了,”沈思安打断了他怒气冲冲的话,抚着狼狗的动作一重,沉声道,“以后你都不会再跟她有交集,上次的事情既然她已经跟警方改了口供,你也相安无事,就别追着不放了。” “可是我——” “我说够了就是够了。” “哥——” 沈思安挥手止了他不甘的话,皱了皱眉头,“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自己出去玩玩吧,记得按时回学校,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沈琮讪讪地咽下了到口的话,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味,可是又咀不出来哪里不对味,只得怏怏地离开,临走时候说,“哥,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藏獒啊,干得过雪狼的那种。” “嗯,”沈思安点头。 “好好照顾我的狗儿子!” 沈琮走的时候他的狗儿子正躺在沙发上挺尸,沈思安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它的毛,面无表情。 半小时之后和一庭才赶过来。 “怎么迟了这么久?”沈思安抬起头。 “别提了,现在外面简直炸开了锅。”和一庭气不打一处来,他灰头土脸地在沙发上坐下,结果一下坐到条狗尾巴,大狗嗷地一声跳起来,凶狠地汪汪两声,吓得他猛地一跃而起,屁股上险些少了一坨肉。 “我靠这是什么鬼!” “小琮的亲儿子。”沈思安笑着扯扯狗尾巴。 大狗娇花姑娘一样乖乖趴在了原处。 和一庭远远地坐了下来,一身冷汗,抱怨,“这才没几天呢,狗儿子都有了,也不知哪条母狗遭了咱二少爷的毒手……” “去你的。”沈思安笑着踢了他一脚,“说正事。” 一提正事和一庭又是愤愤,“还真他妈是邪了,你猜的全中。那女人跟见了鬼似的,还真像模像样接任了安盛董事长一职,现在新闻都出来了——更邪的事竟然是她接任得轻轻松松,丝毫没引起安盛内乱,反而还借着新的形象让安盛股票升了一把……” 沈思安顺了顺狼狗的毛,问,“合约的事情她怎么说?” “跟你想的一样,”和一庭恨得牙痒痒,“那女人胆小怕事却又真阔气,白送上门两千万,硬是与港口工程脱清了干系,我本以为她此举会引得安盛内乱,哪晓得人家将内部摆平得妥妥贴贴,现在指不定正在喝着酒笑咱们蠢呢,白送了她那么多股份……” 沈思安没出声。 和一庭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她不下水,又知道咱们的计划,再想拿安盛当替死鬼又得费一番周折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拿安盛开刀了?”沈思然突然抬起头,笑得意味不明,“送出了手的苹果,我就要让它漂漂亮亮地讨收礼人的欢心,又何必急着去戳烂它。” 和一庭被他的笑容慎得慌,一脸‘卧了个大槽’的表情:“你不会真的白送她吧?忒他妈不厚道了!老子们为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可没平白得过这么多好处……” “那你也变女人好了。” 沈思安凉凉说。 何一庭一张帅脸五颜六色,最后彻底哑口无言,呸呸在心里骂了两声狐狸精害人。 “对了,你有空的话,抽时间替我送份礼物。”沈思安突然说。 “又要我送股份给哪位佳人?”何一庭一脸肉痛。 “不送股份,就送条狗。” 何一庭下意识看向沙发上突然开始欢快扭腰的蠢狗,整个人有些凌乱,“送、送谁?” “庄浅。” “汪汪!” 大蠢狗叫了两声,扭得更欢快了。 “还真会跳扭腰舞。”沈思安笑着摸摸狗耳朵,对和一庭说,“给它打扮漂亮点,带去宠物店理理再送去。” 大狼狗被他一摸又焉了,娇羞地躺倒在沙发上装死。 …… 事情的峰回路转出现在一个月后。 港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民建工程突发了意外! 此事一经发生,立刻抢占了各大媒体的重要版面:起因是自然灾害,一场大暴雨的缘故,导致工程的初始水利失事,造成重大的建材损失,两个多月来的初始建设努力付诸东流,无数投资方捶胸顿足,只恨现在已经来不及抽身。 而负责工程水利枢纽的环球国际集团更是首当其冲。 首当其冲的还有一个人。 电视上,一家家媒体记者争先恐后地递出话筒:“请问沈先生,您对港口工程的意外怎么看?会有可能是贵公司的动工失误所致吗?” “请问沈先生,面对即将到来的政府有关部门质量检查,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请问沈先生,这一场事故的背后,会不会是有人蓄意趁着自然灾害之机,想要动手脚谋取政府救助的暴利呢……” “请问沈先生……” …… 一系列的请问,一系列的追问,庄浅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笑眯眯饮下一口红酒,看着电视上被众多记者围攻的男人,缓缓扬起唇角。 沈思安一袭暗青色昂贵西装,暗红色领带,很少有人会选择这种这种色彩搭配,偏偏他穿上没有半点违和感,饶是现在被众多媒体围攻,他依然面带微笑,得体地等记者提问完了,然后才温和地统一作答。 衣冠禽兽。 庄浅冷笑地瞥了眼电视,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看你这次怎么翻身。”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庄浅放下酒杯去打开门,结果门刚一打开,迎面就扑来一条头戴娇花的大狗,吓得她猛地一后退。 大狗一爪子热情地扒到她的胸脯上,妖妖娇娇地扭起了屁股…… “嘿,还真是奇了,”送狗来的和一庭摸摸下巴,喃喃,“刚才在宠物店它怎么都不肯扭屁股,现在倒跟上了发条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庄浅花容失色地推开那条疯跳的蠢狗,瞪着和一庭,“你不说清楚我叫保安了!” “别别,”和一庭伸手扯了扯大狼狗的尾巴,制止了那厮献舞的激情,对庄浅说,“我是来送礼物的。”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着庄浅瞪圆的眼,将那就蠢狗推到她面前,“这狗名叫二灰,跳起舞来可好看,思安说挺适合你,就让我给你送来了……” 庄浅脸都怒红了,“牵着你的狗滚!” “庄小姐,你别让我为难——” “再不滚我报警了。” 软磨硬泡之下,和一庭最终是圆润地滚了,只是那只蠢狗却死赖着不走,它堵在门口,贱兮兮地冲着瞪圆眼的庄浅吐吐舌头,然后……热情如火地扭了起来! 庄浅整整盯了那蠢狗三分钟,它就锲而不舍地扭了三分钟,头上戴好的蝴蝶结都扭掉了也执着地坚持着,乌黑的大眼睛溜溜地转动着,像是只发条狗。 看着看着,庄浅怒极的呼吸渐渐平复,竟然开始觉得:这死狗蠢得都有点萌了。 见鬼。 她拖着狗进客厅的时候,电视上正好是沈思安在答记者问:诸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没错,港口的水利施工意外,我公司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因为我公司的资金链出现了断层,导致在一些既定的项目上余力不足…… 一语激起千重浪,他这种自杀式的答记者问简直就是用生命冲头条的节奏,通讯记者们眼都绿了,更加激烈地提问…… 庄浅终于关了电视,安心地等着环球国际垮台。 却没听到答记者问的下一题:沈思安说,环球国际原本接近十亿的市值,财力雄厚,在港口项目上的预算也是绰绰有余,此方出现意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其财务系统受到了黑客攻击,让其众多财产付之一炬,资金流大肆被切断。 庄浅刚刚关了电视,乔焱就打进了电话来,她笑眯眯接起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先说,“我回来了,在景苑,你现在过来。” 庄浅换了衣服开车过去,许久没见,乔少爷难得没有搬出三堂会审的架势,也没酸来酸去计较她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反而亲昵地抱着她,小声说,“我很想你,小浅。” “事情办完了?”庄浅软声询问。 “嗯,”乔焱道,“顺带把你的事情也办了。” “什么?”庄浅不明所以。 “环球国际啊,你今天没看电视?事情应该都上新闻了吧?”乔焱扬起唇角腻着她。 他离开了那么久,不该这么快知道港口工程失利的事情才对,况且新闻是刚才才直播的,庄浅暗惊,“你指的是什么事?” 乔焱撇撇嘴,“还能有什么事,你不是一直被姓沈的制衡着不痛快么,现在环球国际毁之一旦,他不日就会破产,你不必再费心思在他身上了。” 他这种语气,这种熟悉的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嚣张语气,庄浅太清楚什么情况下会有了,她脸色变了变,推开乔焱,“小焱,你一五一十地说,你究竟干了什么事?” 乔焱脸色沉了下去,为她骤然放硬的态度,说道,“我能干什么,你不开心,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顺便断了你跟那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后路。” “你会害死我!”庄浅的心猛地下沉,迅速打开房间内的电视,彼时新闻直播已经完了,她焦急地换频道。 乔焱不悦地抓过她手中遥控板,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脱口而出道: “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 他眉梢眼角都是淬炼得毒辣的潋滟,语气沉冷,“一个沈思安让你吓成这样,缩手缩脚受制于人,还要受他摆布,既然你这么为难,那我就再帮帮你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庄浅一听他的语气,就晓得他又跟她置气了,连忙放软了声音哄说,“是我不对,刚才是我语气太坏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行不信?别让我担惊受怕。” 乔焱脸色稍缓,终于肯说,“我这次回家凑巧,我姐硬逼着我进安全局当分析员,我勉为其难去瞧了眼,在局内的时候,顺便借用了一名商业监察员的电脑,后来用得一时顺手,我职业病犯了就想看看深层数据,结果一不小心就破了密码进了商务管理科,再然后就顺便黑进了私企管理系统……最后,就破了环球国际的网上财务系统,黑空了里面的存余资金,将它丑陋的资金项目表放到了网上。” “现在,环球国际应该破产了吧。”他语气无辜而单纯,肯定句说得跟疑问句一样,萌萌的。 庄浅听完却心都凉了半截。 真是欠了这小坏东西的!她怒极了顾不得收敛脾气,“你怎么在这关头闹出这种事,现在不是让咱们跳上门给人当替死鬼!” 乔焱见她还不满意,当下也来了脾气,“你怎么了?我一回来你就不对劲,处处找我不痛快,难道你还舍不得姓沈的破产不成?”越说就越来了气,酸得要命,“也对,人家连股票都一股脑儿送你了,你也好意思伸手接!” 这作死的小冤家,胡说八道比谁都强,庄浅气急了真想两手掐死他算了。 她连忙问他,“小焱,你到底将环球国际那么多资金弄到哪里去了?别拿这种事情跟我怄气,你气我跟沈思安纠缠不清,好好,我以后都不跟他见面了,我再也不见他了好不好?你快将钱放回去,否则被查出来你会有麻烦的。” 乔焱不吭声。 庄浅吼他,“这种事情遮不住,他不会罢手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乔焱见她紧张,心底微喜,脸色总算是好看了很多,他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缠着她的腰,整个人蹭过来,在她耳边委屈地低声道,“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主动跟我打一次电话。” 他这时候还能关注到打没打电话这些小事上去,庄浅气他抓不住重点,重重瞪他一眼,“要翻旧账待会儿再说,现在你别胡闹了,我说得出做得到,这次的事情过了我就不跟沈思安来往了,你别闹了好不好?听话。” “放心,这次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姓沈的不敢声张的。”乔焱懒洋洋蹭蹭她的下巴,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在她耳边幽幽说,“外表资产雄厚光鲜亮丽的环球国际集团,实际上不过是个空荡荡的龟壳,里面一堆烂肉与烂人,臭气熏天。” “你说什么?” “我说沈思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骗子。”乔焱目光滟毒,突然单手拽过沙发边缘的一台平板电脑,指尖啪啪动作几下,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账户,顺利进入之后,他示意庄浅看屏幕: “你看清楚,环球国际接近十亿的市值,都是幌子,这就是一场华丽的骗局——用不着我出手,沈思安处处向你示好,不过是想在捞足了钱之后,卷个人当替死鬼。” 庄浅目光飞速扫视了频幕上的每一项账目,突然胆颤心惊。 乔焱继续说,“我查过了,这是一家空壳公司,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它也没有多余的钱让我打主意,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将它那些空白账单公之于众而已。” “这不可能……” 庄浅脸色刷白地翻看过每一项,联想到新闻上沈思安那张安之若素的脸,终于恍然回过神来,一下子不知该说怎样的话。 “小焱,你不会留下证据让人查到你进过环球国际集团的账户对不对?”良久,庄浅僵着声音问。 “查到了又怎么样?我没做非法的事。”乔焱不以为然,“我用的是国安局的电脑,里面的分析员虽然都是渣,但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你犯糊涂!”庄浅脸都怒红了,厉声斥道,“他哪里是要我当替死鬼,他是宁愿赔了环球国际也要让你背这次黑锅。” 乔焱表情一顿。 “现在港口工程失事,沈思安推说是资金断流所致,一句话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除了你本人,根本没人能证明环球国际是个空壳,如今你倒是送上门给人宰,让他有了借口一石二鸟:既摆脱了港口失事的连带责任,又可以诬陷你黑走了环球国际数十亿!” 庄浅说完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第027章 这场精心设置已久的局,终于在今天落幕。 庄浅还没来得及设法补救,商务犯罪调查科的人就过来了景苑,速度快到像是预先准备好的一般。 “乔先生,警方初步怀疑您涉嫌商务窃密,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协助调查。” 在商务犯罪调查科的人闯进来时,乔焱堪堪放下手中的电脑,眉目阴沉,半分钟之内就将自己目前的处境分析得一清二楚:他这是被人当踏脚石踩着上岸了。 “小焱。”庄浅皱紧了眉头。 “不会有事的,”乔焱握了握她的手,声音如常,脸色却并没有缓解,觉得这简直是自己人生当中最重大的一次耻辱。 商务窃密?他连更高级别的网络犯罪都为之不留痕,却偏偏这次在阴沟里翻了船:为一件自己未曾做过的事情买单。 庄浅无可奈何。 乔焱被迫进了警局接受详细调查。 事后,庄浅忙于周转之际,各种后续连锁反应扑面而至:几乎是在乔焱跟着调查员踏出‘景苑’的一瞬间,相机的卡擦声立刻疯狂此起彼伏,第二天一大早的晨报、新闻,各大媒体纷纷开始报导港口失事事件的最新资讯——巨大认为灾难的背后黑手:一位‘超级骇客’的怂人事迹。 关于乔焱究竟怎样黑走环球国际数十亿的猜测不绝于耳。 有邪里邪气的,说他是别国派来的间谍,专门从事破坏商务活动的非法行为;也有靠谱点的,说这也许是媒体夸大事实,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还有疯狂点的仇富人士认为:这他妈干得漂亮,就该让那些可恶资本家吓破胆。 而此时新闻爆出的时刻,远在京城的乔家彻底乱成一锅粥。 “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乔父狠狠揉碎了手中报纸,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向主位上的老者道,“爸,对不起,都是我从小没管教好那混账东西,让他在外面混得无法无天,如今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等接他回来,我首先就打断他的腿!” “爸爸,你说这些狠话干什么……”开口的是乔焱二姐,乔箬,她小心拉了拉父亲的袖口,劝道,“遇到这种事,小焱肯定吓坏了。” “你还护着他?”大姐乔芸立刻呵斥妹妹,“都是你跟母亲惯出他的臭脾气,使得他从小行为放肆,现如今闯下这种大祸,咱们家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还要连着爷爷受累。” 的确是大祸,乔老爷子在下个月的大选中原本稳操胜券,登上军委主席之职势在必行,可现在就因为自己宝贝孙子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遭,不仅他晋升受阻,就连乔家一家都要受到调查——清查财产。 乔家一门不说威风赫赫,全是精英,但到底也无败类,且上下一心,重攻官途:撇开稳扎稳打多年的乔老爷子不说,乔父,国防部副司令员,叱咤一方;乔母更不必提了,典型的官门闺秀,吃祖上血统饭的;大女儿乔芸三十出头就坐上省厅一把手,手段自不在话下,再加之其夫家又是一方权贵;二女儿乔箬秀气温雅,行事优柔却也在总后谋了稳职,如今都副部级了。 偏偏就落下个不争气的混账坏东西。 无数事例证明,但凡幼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金贵宝贝,长成必邪。 乔焱就很好地给这一铁律书写了“果然如此”四个字。 别说是乔母乔二小姐哄着护着了,打从乔焱幼时候起,老爷子也好,乔父也好,乔家上下哪个人不将他当金贵宝贝哄着? 起初也是一家欢喜,小家伙漂亮灵动,嘴巴又甜讨人喜欢,且脑袋瓜子聪明绝顶;哪晓得越大就越开始不学无术,混账龌龊事一件不少,整个人也变得阴阴沉沉,背后使阴刀子的手段一阵一阵的。 再渐渐就由可爱变成可恨了。 此番乔家人人都要接受例行调查,别说调查的结果是否清白,就算是走个过场,这也跟要他们各个脱光了衣服当街果奔似的,军政世家的脸往哪儿放? 人人心中憋气,二姑娘乔箬倒是想得开,她深深吸了两口气,鼓起勇气对长辈说,“横竖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行得正查查也没什么,丢人点也没关系,我还是先安排人去把小焱接回来再说,那帮子人办事不知道轻重的,也不知会不会为难他……” “你住口。”乔父大声呵斥,“就该让那个混账东西褪层皮!” “真褪层皮了是想哭死妈妈不成,我也就这么一个弟弟……” 瞧着父亲恐怖似要吃人的眼神,乔箬委屈地住了口,心里担心弟弟得不行,求救地看向大姐。 乔芸道,“爸,爷爷,我亲自去安城一趟,将小焱带回来,听听他的说法。” 乔箬赶紧举手说也要去,生怕亲弟弟受了委屈。 …… 戏剧性的转变是,乔焱莫名其妙来了这一番乌龙,画蛇添足将自己搞进了警局,浑水沾身四面楚歌,始作俑者却也付出了代价——环球国际彻底成了空壳,即日破产。 反而庄浅倒成了最大的赢家,前提是撇开与乔焱的私情不谈的话。 港口工程如言发生意外,让安盛数名股东后怕得冷汗涔涔,想想那些环球国际合资商家的下场,即便不破产也都纷纷大伤元气,再不济也都是血本无归,赚个屁的钱?外债都能要了老命了! 庄浅起初的坚持抽身被证明了是明智的,董事们算是彻底对她这个新任董事长服了气,确实高瞻远瞩。 第二件,安盛斥巨资投向新杂志‘大人物’。顾惜蔷确实有些手段,无需庄浅费心,短短一个半月时间,打造出来的第一期经济风云版,其独特的解析视角与辛辣的客观点评,彻底令这本杂志一炮而红,广告商源源而来——庄浅理所当然登上首期经济版头条封面。 安盛无数股东为此捶胸顿足,悔恨当初没能随了庄浅脚步,否则如今就该赚得满盆。 在四方各有辗转之际,原本被认为该坐享胜利果实的人却没那么好过。 庄浅心知乔焱这番是无辜受自己连累,心里说不当回事是假的,但却偏偏又不能表现出半分着急来,否则就是被人踩着拿捏。 四季花苑,庄浅第一次跟沈思安正式打交道的地方,那一次,她被他借手打麻将,塞了不少钱给合资商家,如今那些收钱的倒霉鬼全都成了环球国际的鲜艳陪葬品,各个血本无归。 安静宽敞的包间内,连个侍应都没有。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沈思安一手懒洋洋撑着下巴,手肘搭在桌上,笑睨着面色难看的庄浅。 庄浅重重推开面前的碗筷。 沈思安唇角一扬,悠闲地饮了一口杯中红酒,好脾气地说,“不喜欢的话,我立刻让人换。” “你是疯了是不是?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庄浅冷笑连连,“贼喊捉贼的事情做着也不嫌慎得慌?沈总要是缺钱到了这种份儿上,犯不着设计陷害别人,咱们到底相识一场,你有困难,我一点小钱还是借得出的。” “你也知道咱们相识一场啊,”沈思安沉沉的声音拖得老长,眼神轻慢地瞧着她怒红的脸颊,莫名有些心痒难耐,反笑,“我以为咱们即便是没情谊也算是同舟共济了,安盛价值数千万的股份我白送给你,你却连句诚心的谢谢都没有,也是我安排你见了你父亲,结果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庄浅别过脸不想听。 “你反手就将我往绝路上推,半点不念旧情,连丝毫犹豫都没有。”沈思安握着酒杯沉沉地笑,似乎全然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道,“昨日种种不提,既然你舍不得推出前夫挡枪,舍不得毁了安盛,那好,我都由着你了,安盛毫发未伤还进一步获利,我都成全你了,你现在却又对我不满意。” “少把自己说得光面堂皇。”庄浅发誓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恨得想摔桌子,“别把自己的龌龊表现得理所当然,你是蓄意而为!” “你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故意引我入局,让安盛与环球国际利益结合,又故意送我股份让我自断退路,到最后也是你故意陷害小焱。”庄浅恨恨道,“我倒是不知道,一个身家不过百万的骗子,究竟哪来的底气空手套白狼?” “如果你这句话是赞赏我的勇气的话,那我就暂且收下了。” 沈思安给她倒了一杯酒,移到了她面前,将酒递给她,“对,我就是一个身家不过百万的骗子,连随手一套别墅都买不起,可这又怎么样?你如今该有钱了,富甲一方了,可你守着金山银山又能做什么?你能奈何得了我?还是你能用钱摆平警局那帮软硬不吃的家伙?” 庄浅重重掀翻他递过来的酒杯,憋屈到极致。 沈思安竟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动人极了,再开口声音有些异样,“钱而已,那是用来哄女人的玩意,你如果不能免俗,我又乐意哄着你的话,你要多少我都能弄到手,你悄悄跟我说说,你想不想要?想要多少?” “这样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庄浅恨恨盯着他,“你如此费尽心机,除了看着我进退维谷之外,你也面临破产一无所有——沈思安,你是个商人,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处?” “破产?”沈思安似笑非笑的声调一扬,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点燃。 “区区一家空壳建筑公司,价值还不敌你你刚刚摔碎的那支酒杯,我压根没当它是财产,有什么好破的。” 庄浅倒抽一口凉气。 沈思安轻轻抬起她下颌,指尖暧昧地蹭了蹭她腮边的肌肤,轻声道,“你可以发脾气,可以替乔家那小子愤懑不平,可以骂我无耻没人性,但别太过了。毕竟除了父母情人,别人没理由承受你的无理取闹——除非你愿意给我个特别的身份。” 庄浅打开他的手,起身就走。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冲动。”沈思安冷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复刚才的温煦,“我把难听的话说在前面:若是你这次执意要护着乔家那小子,执意要继续跟我过不去,我连你一起收拾了。” “那咱们走着看!” 庄浅怒红眼,噔噔踩着高跟离去。 这次是跟他结了死仇去了。 和一庭原本等在外间,结果如期看到庄浅怒冲冲出来,顿觉惊喜全无。 庄浅离开后,他走进包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悠闲抽烟的沈思安,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跟庄小姐是仇人来着呢,明明可以好好说清楚的事,却偏偏被你搞得跟什么似的……追女人新姿势?” 沈思安抽烟不语,良久才问,“乔家来人了?” “早到人了,现在怕是乔家那小子都从警局出来了。摆了这么一出,明知道动不了那小子分毫,只怕即便进了警局人也被当祖宗样供着,所以我们就为了现在的白忙活一场?”和一庭悻悻,“还真是伤敌一分自损十分的*打法。” “怎么是白忙,”沈思然似笑非笑捻熄了烟,“好戏才刚刚上场呢。” “好戏”确实是才刚上场。 打从乔焱出事的那一刻起,庄浅就跟踩到了连环坑的小动物似的,委委屈屈地踏出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坑,每一个坑都不致命,却每踩一个坑,她心头的躁怒就多积压一分,直到与沈思安的这一次会面不欢而散,愤怒值被烧到最高峰,庄浅终于没办法保持理智的思考。 换做从前,庄浅就该知道现在最万无一失的法子是按兵不动,乔焱没做过的事,他自然有办法脱身,不过是时间短长的问题,再不济还有乔家顶着,她着急个什么劲儿—— 可现在她是被沈思安那个王八蛋激得失去理智了! 沈思安警告她乖乖收手别妄动,她就偏要逆道而行。 结果就是,在警局门口,她就与风尘仆仆赶来安城的乔家姐妹撞个正着。 乔芸乔箬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上次的艳照门事件,彻底让庄浅高调地见了一次乔家家长,虽然乔焱事后处理得不留痕迹,乔家也集体漠视了此事,都将这当作是乔焱风流韵事一桩,没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时候,再次见到庄浅的出现,可想而知乔家姐妹俩人是多震惊。 艳照女主角还活跃着! 换句话说,这么长的时间,她们弟弟还跟那个女人搅在一起! 乔二姑娘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当场瞪圆了眼睛,嗖嗖就将无形的‘狐狸精’三字咒贴了庄浅满脑门。 乔芸显然比妹妹冷静得多,对妹妹道,“你先进去接小焱,我跟那位小姐谈谈。”说完不等乔箬反应,她人已经朝着庄浅走来的方向而去,直接拦住了庄浅的去路。 “您是?”庄浅皱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干练女人。 “我是乔焱的大姐乔芸,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久仰。” 庄浅一瞬间就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对味,久仰?对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久仰的?但还是客气地冲乔芸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庄浅,小焱是我朋友,他最近遇到了点麻烦,我想你也是为此而来。” 两人找了附近一家咖啡厅坐下,一落座乔芸便客气地问道,“庄小姐跟我们家小焱在一起多久了?” 在一起? 她用词可真不委婉,庄浅有问必答,“两年。” 两年! 乔芸脸色变了变:乔焱不是刚好在安城待了两年?难怪上次怎么都不肯回家。 “那庄小姐想必是知道小焱这次闯大祸了。”乔芸道,“冒昧多问一句,小焱做出那些事,与庄小姐您脱不了干系吧?” “你要这么说也行,但他是被人陷害的,也并非我授意他做任何事,”庄浅这时候倒多说了两句,“整件事情的始末很难说清楚,但是小焱并没有做新闻中报道的那些事,你们没必要为难他,更没必要在这里找我翻旧账。” 乔芸没料到她能这样坦荡,但心中怒火却愈发难以掩饰,“小焱是我亲弟弟,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也没人有资格为难他,不管他有没有做这件事,既然我来了,最终结果都是他没做。” 庄浅皱了皱眉,已经有些没耐性了,站起身,“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请待我转告小焱一句我来过。” “请等一下,”乔芸止住她的脚步,直白地开口,“庄小姐,你继续跟小焱在一起不太好。” 不太好?这是名门闺秀的风范,出言永远留一线,庄浅最清楚各中歪歪绕绕了。 她又款款坐了下来,听着乔芸细细说道,“小焱从小心气高,同龄人也好家人也罢,他谁都瞧不上眼。” 说道这里乔芸顿了一下,“可他却比谁都聪明,在电脑方面尤为天赋异禀,爷爷很看好他,我们一家都相信,假以时日,凭他的手段与能耐,等他进了国安局,必定能大有所为。报效国家之外,还能将乔家的坦荡官途发展到极致的最高峰。” “可是你的出现却打破了乔家所有人对小焱的期待。”乔芸不卑不亢,最初的气愤过去,现在她注视着庄浅的时候,甚至连丝毫的愤怒都没有流露: “庄小姐,你让一个本该上大赌局的男人学习打小牌,令他安居一隅玩物丧志,你是在害他。” 庄浅说,“他不喜欢做的事,我勉强不了他;或许,你们全都错看了乔焱,他根本就不喜欢过你们口中那种生活。” 乔芸没忍住嗤笑,“那你又真正了解我弟弟吗?他在澳洲最顶尖的大学学信息技术,第一年就囊获ctm程序大赛世界级冠军,第二年创下行业内不灭的破密神话,还没毕业就获得了澳国防部递出的橄榄枝——你知道作为一个刚满二十的亚裔年轻人,这是多大的荣耀与骄傲?” “这些都与我毫不相干。”庄浅道,“我只知道他最终没有选择留在澳洲,这表明他并不稀罕别国国防部的一个位置。” “你说得对,”乔芸赞许地看着她,“他的确是不稀罕。我是他的亲姐姐,从小看着他长大,我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性,他脾气坏,没耐心,对什么都难以产生兴趣,觉得毫无挑战性,你以为他会喜欢给你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动手指窃取点某个人物的机密,不费吹灰之力给你掩饰零星的罪证……你真以为做这些事情他就稀罕?” 庄浅目光一变,握着杯子的手收紧。 “你不用紧张,小焱并没有向我揭露你的把柄,这些都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乔芸说,“但看来我猜对了不是?” 她继续咄咄逼人,“庄小姐,我知道你有手段,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光凭借百依百顺,牵绊不了他这么长时间——只是现在,你的手段也好,心机也好,是时候收收了。” “够了,”庄浅重重放下杯子,突然冷了脸“说了这么多绕弯子没意思,其实说白了,你这是在拿我当傻子揉捏,以为我会因此而主动跟乔焱分开。” 庄浅吸了一口气,有些气闷得慌,一天来的憋屈终于在此刻爆发了,重重摔桌而起,“乔芸是吧?谢谢你今天没拿支票甩我脸上,否则我还得开张双倍地来打发你。” “你!”乔芸脸色铁青。 庄浅冷声道,“我就不去看乔焱了,替我问他好。” 说完转身就走。 乔芸恨得直拍桌。 乔箬从警局接了乔焱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家大姐,立刻管不住嘴巴就问,“那个狐狸精呢那个狐狸精呢?” “走了!”乔芸恨恨对弟弟道,“刚才有位姓庄的小姐来过,她说有事要忙就不等着看你了,让你以后别自作多情做些蠢事,害人害己。” 乔焱四处张望的眼神一顿,脸色阴沉得吓人,声音微哑,“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气性大着呢。”乔芸冷着声音道,“跟我回去,爷爷都快被你气死了。” 她伸手去拉他,却被乔焱沉默地甩开了手。 “小焱?”乔芸皱起眉头。 乔焱冷着脸,转身就走。 “小焱小焱!”乔箬急得不行,向姐姐埋怨,“哎呀大姐你对小焱凶什么凶,他都还发着高烧呢,那些兔崽子也不给他件大衣,这冷的秋天,他就穿着件衬衣,被那些混账东西盘问到大半夜……” 乔芸气不打一处来,“是他自己做错了事还想要一家大小都惯着他?” “错了就错了你难道还要逼死他不成!”乔二小姐素来性子绵软,这次破天荒发了大脾气,脸都涨红了,恨声朝姐姐吼,“有你这样管弟弟跟管儿子似的?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哭死你算了!我看你还不如刚才那位小姐呢,至少人家没开口都是训来训去,满口官腔!” 吼完急忙朝追了出去。 乔芸站在原地气得面色铁青,最后到底是担心,也愤愤赶了上去。 …… 庄浅受了一天的气,憋着那股子委屈劲儿没处发,最后一个人开车回了公寓,结果一打开门就扑来个灰溜溜的大东西,她吓得猛地退后几步,待得看清是那只肥头大耳的蠢狗,脑海里一下子闪过沈思安那张可恶的脸,重重拍了一下狗耳朵: “滚回去跟着你的贱主子!” “汪汪!”大狼狗贱兮兮凑上来,使劲吐舌头,渴了一天了。 “饿死你算了!” 庄浅吼它。 蠢狗没精打采地开始跳扭腰舞,一副卖身求投喂的饥渴样,丑尾巴都甩到了她脸上,扫得庄浅鼻子发痒,重重打了好几个喷嚏都没止住。 庄浅忍无可忍,去厨房搅了一盆冷饭出来丢给它,自己跑到客厅看电视,眼不见为净。 结果一打开电视,电视屏幕上又是沈思安那张贱脸: 不过却不是经济版新闻。 庄浅停下了换台的手,待得看完整则新闻报道的时候,整个人脸色变幻莫测: 沈思安不知怎的,脱手了环球国际集团的烂摊子之后,竟突然就被调进了省建局,成了大权在握的副局长! 而名义上是副局,实际局长还有半年就退休了,现在他不过是率先用半年的时间熟悉情况,只等半年后顺利扶正而已,从此官道亨通。 庄浅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死死盯着字幕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泛疼才罢休,最后确定此事板上钉钉之后,她恨恨地扯烂了一个抱枕,听着那个不择手段的王八蛋在电视上侃侃而谈—— 电视采访中,沈思安一身银灰色西装笔挺,配暗色系红领带,左腿优雅地轻叠右腿,完美地展示了一只衣冠禽兽该有的风范;耐心地听完主持人的问题,他每一次都是略微沉顿片刻,以表示自己有认真思考,然后总结性给出回答。 庄浅一字不漏地听完看完,从沈思安口中总结出的话语中心就是这样的:我很苦我很累我一心为国为民求求你们不要再闹了…… 换成大白话就是:请广大人民同胞不要以为我是一位坏菊苣,我先前经营环球国际集团不过是为国家服务的手段之一,目的是为了以身作则,深入虎穴,彻底打击安城混乱的房地产潜规则,顺便将鸿兴社等黑社会不法组织一网打尽,如今功成收网,众多追逐经济泡沫的无良商家受到教训,北港一代混乱的秩序也得到维护,百姓终于可以短暂安居乐业。 最后还刷了一把苦情,讲述自己弟弟如何被黑社会绑架,他又如何为了维护正义险些害弟弟丢命,讲述自己在这一路隐忍中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如今留下心理创伤的亲弟,我希望用以后的时间,能够好好弥补我对他的亏欠,得到他的谅解……” 现场掌声阵阵,观众热泪盈眶。 看着那个男人在摄影机下泪光闪动,不浮夸也不枯燥,诚恳地向观众讲述心路历程,又在最后表态会怎样为人民鞠躬尽瘁——庄浅恶心得吐了出来。 “汪——” 蠢狗吃饱喝足了过来,一看到电视屏幕上的人,立刻呜咽一声,娇娇地睡在沙发上晒肚皮装死,庄浅扯住它的狗耳朵都没能将它扯起来,恨得咬牙切齿。 偏偏这时候不安宁的破事儿还没完,她刚准备将蠢狗拖进厕所关起来臭死它,手机就响了: “喂喂庄小姐吗?我是小焱的姐姐,我想跟你说……” “抱歉,我现在没心情听您说教。”庄浅挂了电话。 三两分钟电话又打了进过来,庄浅这次语气就没那么好了,直接不耐烦道,“让乔焱接电话,我只跟他说话。” “小焱哪里还会接电话,他生病得厉害!”那头乔箬急得跺脚,悄悄捂着手机到走廊一脚,愁苦地对着手机说,“庄小姐,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你跟我大姐之间似乎有点误会,我知道你也担心小焱,你现在能不能过来看看他?我们就在他市中区的公寓。” “他怎么了?”庄浅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乔箬声音都发哽,“他发高烧将近四十度,不肯吃饭也不吃药,医生都近不了身,我大姐还跟他吵架,他现在是铁了心要跟我怄气,我怕在这么下去他身体会出问题……” 电话里还在说,庄浅已经挂了电话,随手披上外套,开了门出去。 乔箬挂了手机就去拿药,结果才进到房门口,就听到自家弟弟破口大骂,“滚!你们都滚!全都给我滚!” “小焱,先吃药好不好?你这样是不是想急死姐姐——”乔箬刚把各种药片递过去,就被他拂手摔烂在地上。 乔焱通红眼靠床上不吭声,一手紧紧捏着手机,骨节泛白。 她一次电话都没打给他,一次都没有。 “小焱——”乔箬靠近一步。 “你到底跑来干什么?你们跑来这里打扰我干什么!”乔焱重重捶床,怒红的眼睛盯着吓破胆的乔箬,一下子又泄了气,“你们见不得我好,你们就是半刻都见不得我好,她是真心对我好的,你们一个个都是被害妄想症附身……” 乔箬连忙道,“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什么。” “一个女人哪来莫名其妙的真心?”乔芸在外面听不过去,冷着脸进来,“小焱,除了家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那个女人对你百般讨好,不过是图谋不轨而已,你年纪太轻看不清楚……” “那你一眼就看清楚了?”乔焱冷冷盯着她,“所以你现在就替我看清楚了?才用你对付别的女人的可笑手段,逼着她跟我划清界限?现在你们就都满意了?” “小焱,”乔箬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跟大姐说话,大姐根本没有逼迫庄小姐。”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屋顶都快被掀了,直到庄浅赶过来。 “都病成这样了还耍什么脾气?”庄浅一见乱糟糟的房间,眉头皱得更紧,走过去碰了碰乔焱的额头,果然滚烫,真不知还哪来的精神闹。 三人都眼睁睁盯着她。 庄浅一吼离自己最近的乔箬,“愣着干什么,还不叫医生进来,真要你弟弟烧成傻子了你就舒坦了?” 乔箬被吓得脸一白,下意识瞥了床沿的人一眼,见他没有过激的反应,才终于谢天谢地跑去客厅喊医生了。 医生进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挂了点滴,全程庄浅都只是在一边守着,面色淡淡,在医生需要帮忙的时候搭把手,最后记下了药品用量和频率之后,医生离开,她才对躺床上乖乖输液的乔焱道,“你要是想见我,可以自己打电话给我,只会折腾自己有什么用?” 乔焱不说话,只伸手来牵她的手。 “我手上碰过药水,脏。”她转身想去洗手,却被他执拗地握着不松。 “你别听我姐的话。”乔焱紧紧握着她的手,发烧的缘故,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庄浅嗔怪地瞪他一眼,“我还真没听过谁的话。” 在床沿坐了下来。 乔焱抿唇笑了笑。 “她们都说你不是真心对我好的。”他从床上坐起来,蹭着她的颈项,声音都不怎么顺畅,却坚持将每一个音都发得一清二楚,“小浅,她们都说,没有一个人会莫名其妙真心对我好,她们都说你是别有所图,你告诉她们好不好,你告诉她们,是她们错了,你是真心对我好的。” “是。”庄浅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抚了抚他略白的脸蛋,贴了贴他依旧微烫的额头,柔声道,“我是真心对你好的,也会一直对你好,你两个姐姐是在杞人忧天。” “嗯,我知道。”乔焱笑了,清秀的脸蛋愈发漂亮而灵动;庄浅失神地看着他,随即别开了目光。 “先吃药吧。”她顺手拿过桌上的药丸,倒了水,往里面满满加了几勺糖,递给乔焱。 乔焱想象着那杯甜得发吐的开水,竟然比苦涩的药片更可怕,皱眉道,“我不吃药,输了液就会好的。” “吃了药好得更快。” “那我不要吃那种绿色的胶丸……” “嗯。”庄浅顺从地将绿色药丸挑了出来。   ☆、第028章 庄浅在乔焱公寓待了很久,一直守在他床边等到他输完液烧退了,又让他吃了一次药才放下心,最后天都快亮了,乔焱终于困极了睡了过去,她也索性没再眯眼,而去厨房煮粥。 煮粥的时候,庄浅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六点,想着家里还有条蠢狗,到底是条狗命,真饿死它的话自己也太不是人了,便打算待会儿哄乔少爷吃了饭就回去喂狗。 公寓客厅内, 乔家姐妹俩眼见着庄浅自如的忙进忙出,简直跟当这里是自己家似的,半点没有客气的,乔芸坐在沙发上气就不打一处来,低声吼妹妹,“你让那个狐狸精来干什么?是不是想让她继续害死小焱!” 乔箬被姐姐吼得一吓,壮着胆子也顶嘴,“我不喊她来,我不喊她来那你倒是让小焱输液吃药啊,你就知道吵吵吵,凶凶凶,换做我我也烦躁,他都病成这样了,你一句关心的话不说就顾着挑刺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庄小姐才是她亲姐呢!” “你这臭丫头!”乔芸气得发抖,瞪着妹妹。 乔箬被她瞪得害怕,朝沙发里面缩了缩,见到陈伯从乔焱房间里出来,站起来问,“怎么样,小焱好些了吗?退烧了没有?” “年轻人底子好,输了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箬终于谢天谢地,又问,“吃饭了没有?” “吃了,庄小姐在。”陈伯忍不住发笑,脸上皱纹弯弯,“这多年我还没见过他恁乖的样子,跟只上了发条的小狗似的,庄小姐让他吃饭就张嘴,让他吃药眉头都不皱一下,还黏人……” 乔箬一听放了心,转过身瞪了姐姐一眼,“幸好我聪明,否则你怕是想活活逼死小焱。” 乔芸脸色不好看,但到底没再吭声。 病房内,刚让乔焱喝完粥,庄浅端着碗走出房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来电显示,原本好看的脸色一瞬间敛尽,接起电话道,“我现在没空恭喜你高升,你也没必要特意打电话通知我。” 沈思安似乎料到她会是这种不耐烦的语气,靠在椅子上眉头都未动一下,说道,“你总是以最大的恶毒来揣测我的心意,却宁愿相信那些真正骗你的人。” “我没时间听你打哑谜。” “你父亲在监狱出事了,”沈思安语气沉静地对着电话说,“我刚接到的消息,他突然在晨练的时候晕倒,医生一到就发现胃出血,详细检查之后,主治医师初步断定是胃癌,中晚期。” “你说什么?”庄浅握着碗的手一软,粥碗砰地一声摔碎在脚边,碎块砸得她脚踝一疼。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已经带着恍惚,“沈思安,你刚才说什么?” “你父亲原本就胃不好,我在里面的时候,他常常进食都困难,拖到现在才出问题,已经算是情况好的了——”说着他声音一顿,似乎是想象到了她此刻泫然欲泣的表情,放软了声音道,“监狱里的检查设备不是最先进,也不一定就是胃癌,这只是初诊,还要等下周的二诊结果才能断定……” “你说谎,他明明好好的,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庄浅声音发抖,“你不得好死,用这种话来诅咒我父亲!”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比谁都尊重你父亲。” 沈思安声音发沉,却清清楚楚,“你可以不信,但你父亲确实将你所有的事情都告知过我,是他教会了我在绝望中忍受失败,也是他让我有机会活着走出贺岗监狱——所以我才愿意一次次帮你,一次次给你机会,只是你却被乔家那小子耍得团团转!” “你住口!” “住口?”沈思安来了气,声音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怼,“庄浅,讲话要凭良心,如果这世上除你之外还有任何人期望你父亲好,那这个人一定是我,而不是乔家那个处处隐瞒你的臭小子!” “你什么意思?” “傻子,你真相信乔焱会替你父亲洗刷冤屈?”沈思安笑得冰冷,“这世上唯一相信秦贺云清白的人,只有你和我,唯一愿意真心帮你的人也只有我。当年判决你父亲入狱的*官,就是乔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这点乔焱没告诉过你吧?” “他一定也没有告诉过你,当时陪审团中的十二人,有大半都明里暗里受过乔家恩惠。” “这不可能,”庄浅浑身冰冷,脑袋里炸开了锅,“你在哪里,你现在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你!” 沈思安报了地址,挂掉手机坐回椅子上。 …… “监狱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喝了一口已经冷透的咖啡,他问和一庭。 “人还没醒,不过诊断应该已经不会错的了,胃癌中期近晚期,化疗得当的话,还能拖半年,只是其中痛苦……” “行了,”沈思安迅速打断他的话,疲倦地掐了掐太阳穴,声音微哑,“监狱那边打点一下,等庄浅人来了,带她去一趟,别让人有机会近她的身,上次方苑那小子动了手脚在她身上放了窃听器。” “方苑?”和一庭一惊,“那位还不死心!” 沈思安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命门被人掐着,秦贺云只要还活着一天,太多的人都不会放心。” 和一庭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他似乎没有再言语的意思,便讪讪地住了话。 庄浅半小时不到就赶了过来。 “你把话说清楚,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这一切与乔家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就愿意信?”沈思安看着她此刻的表情:明明极致惊慌却还要极致忍耐,偏偏又丢不掉那份深刻进骨子里的娇软任性,令他无意识就心神一荡。 咽回到嘴边的嘲讽,他放软了先前硬邦邦的语调,“等见了你父亲,你想知道什么问他便好。” 和一庭送庄浅去的贺岗监狱。 监狱里的特护病房内,医生护士忙进忙出,庄浅手足无措地等在外面,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别紧张,喝杯水吧。”和一庭倒了杯白开水过来递给她。 庄浅魂不守舍地伸手去接,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半烫的开水浇在手背上,立刻烫红一片。 “怎么搞的,”和一庭吓一跳,连忙拉过她,“我带你去擦点药……” “病人醒了!”这时有护士出来喊。 庄浅连忙抽回手,全然感受不到手上灼灼的刺痛,问道,“我能不能跟我爸爸说说话?” 和一庭点点头,上前跟门口的警卫员交代了什么,立刻有两个人过来带她进去。 …… 冷冷清清的病房内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距离上次与秦贺云见面,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庄浅却仿佛觉得隔了多少年。 这个男人简直在以一种无法企及的速度衰老,就像是注定要在寒冬里夭折的树木,每一次经历风雪,都在死亡边缘徘徊,备受折磨。 “小浅,”看到她,他艰难地动了动插满针管的手,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爸爸,”庄浅终于肯当面喊出一声爸爸,红着眼睛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哭,”秦贺云两鬓已可见斑白,面容比上次清瘦不少,眼窝带暗,两颊颧骨突出,使得他少了从前令庄浅所畏惧的威严。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了仅有的力气,哑声道,“不哭了,小浅,爸爸想跟你说说话,乖,别哭了。” 庄浅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他,反复说,“爸,爸爸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出狱的!然后我们坐飞机去美国,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接受最好的治疗,再多钱都可以,我有很多钱了、我们有很多钱了……” 她语气焦急而纯粹,秦贺云湿了眼眶。 庄浅还在喋喋地说。 他乌青的手背看起来有些吓人,仿佛皱皱的一层皮搭在骨架上,此刻替她轻轻擦着眼泪,声音艰涩,“小浅,我们都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很多用钱做不到的事。” 庄浅只是哭,重复说着一样的话。 秦贺云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犯错,错误各不相同,但有一个错太多人都会犯——认为金钱可以凌驾在权势之上。” 庄浅浑身颤抖地紧握着他的手,听着他沉沉的声音: “所以人们就为了钱拼啊拼啊,争啊争啊,争豪宅,争股票,争市场,可是争到头来是什么?不过是从下贱劳工变成高级劳工,照样受人牵制,生死不能主宰。” “是他们害了你,我知道是他们害了你,你告诉我,你告诉了究竟是谁这么处心积虑陷害你!为什么偏偏跟你过不去——”庄浅红肿眼大声质问。 “因为秘密,因为越是高不可攀的人,越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恐怖秘密。”秦贺云说。 庄浅质问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浅,你过来一点……” 庄浅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将耳朵凑了过去。 …… 三楼监控室内。 带着耳机的监听员一阵皱眉,眼神盯着监控画面,突然起身对身后的男人道,“首长,听不到声音了。” “频率调高点。” “还是不行。”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一阵沉默,背着光,年轻的监听员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焦灼地等着命令,一边不忘紧张地观察着监控画面。 画面中,面带病容的男人正凑在女人耳边说着什么。 “把画面拉近,读唇语。” “是,首长!” 监控室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 “先生,您不能进去,您真的不能进去……” “滚开!” “对不起,您现在真的不能……” “老子叫你滚!” 一脚踢开门口碍手碍脚的勤务兵,沈思安闯进来。 他轻巧地整了整着装,看到监控屏幕前的男人,笑着问好,“这么久没见,舅舅别来无恙啊。” 沈雨巍表情停顿了一两秒,然后示意监听员出去,等到监控室内只余下两人的时候,才开口道,“听说你进建设局了,家里很替你开心。” “开心就好,我就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沈思安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瞧着监控画面中的人影,凉凉道,“舅舅好闲情啊,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干这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 “思安,”沈雨巍上前一步,肃冷的脸上表情有些异样,“你别怪舅舅当初心狠,你还年轻,木秀于林则夭,早早摔一跤未必不是好事,可以重头稳扎稳打地来过;如今只要你好好发展,三五年之后名正言顺进入中-央,有舅舅在,今后谁也撼动不了你分毫。” “这些话你跟老爷子说过吗?”沈思安转过脸来看他,“告诉他你是怎样设计陷害自己外甥,又是怎样置小琮性命于不顾的?还是这其实就是老爷子的意思?” 沈雨巍沉了眼。 沈思安嗤笑,起身就走。 “是你自己当初拒绝了我的条件。”沈雨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思安,是你在心里记恨我,不肯如约履行咱们的约定,从秦贺云的口中套出‘吞噬者’项目的下落,你是自讨苦吃在这里待了三年!” “约定?”沈思安声调一扬,眉梢眼角都是毒辣到快浸出来的冰冷,“要双方都同意的事情才叫约定,由单方敲定,单方陷害,最后再由单方甩出条件另一方被迫执行的——那叫威胁,舅舅。” “我沈思安从不受人威胁。” “思安!” 沈雨巍赶上来两步,两人齐行的时候,他突然怪异地说道,“有一点我忽略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你多的是机会接触姓秦的,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得到?还是你一直都只是在掩人耳目。” “舅舅高估我了,”沈思安眼角余光都没留下一点,大步而出,“若我真能得到‘吞噬者’项目,从前也好,今后也好,不用担心,我会让你知道的,也会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沈雨巍脸色一变。 沈思安冷笑着出了监控室,临走的时候道,“别在庄浅身上白费心机,秦贺云不会将任何危险的秘密告诉她,她只是个单纯想见见父亲的女儿而已。” “若我执意要找她麻烦呢?” 沈思安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那就别怕付出代价,我说得出做得到。” …… 病房内,父女两人都不复初时的激动,庄浅没有再流眼泪,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前,认真削水果,片刻,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 “尝尝这个,很甜的。” 秦贺云慈爱地看着她,摇摇头。 “我给你划成块?”她低声问。 “不用麻烦了小浅,”秦贺云接过水果放到一边的桌上,道,“我不能进食的。” 庄浅神色一怔忡,秦贺云连忙道,“输营养液也是一样的,还省了我的事。” “恩。”庄浅重重点头。 两人一时无声,她突然挑起了话题说,“爸爸,我去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改回来了,我觉得还是‘秦浅’比较好听。” 秦贺云有些疲倦,没有说话,只靠着枕头微笑看她。 庄浅又说,“因为改名字的事情,妈妈大哭了一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明明我以前就叫‘秦浅’,以前也没有见她哭……” 她眼神宁静,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微蹙着眉头似乎是真不解,等着他的解答。 秦贺云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她此刻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单纯小女儿一样,天真的以为,任何问题到了父亲的面前都会有答案。 可是有些问题真的就没有。 “小浅,我跟你母亲之间没有感情。”秦贺云握着她的手,目光深远,“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你母亲恨我,却真心疼爱你,就像我真心疼爱你一样。” “可是她报了警,当年报警通知警察的人是她,是她告诉警察军舰上有毒品……” “你没有必要因此怨怼你母亲,罪魁祸首不是她,她做的所有都只是为了你,她不想受我牵连,更不想你被牵连,” 庄浅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您不恨她吗?” “恨,但也只是恨她当年不择手段,让我误与她发生了关系,最后迫于压力不得不娶了她。”秦贺云看着她的眼光很纯粹,带着父亲独有的不可替代的神圣情感,说道: “可是当她怀孕十月生产的时候,我心浮气躁地等在产房外,听着你的第一声啼哭……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原谅那个女人任何事,因为她给我枯燥沉闷的生命中带来了新的希望——你。” 庄浅含着眼泪笑,“你说谎,妈妈说她生产的时候你根本没来医院。” “那一定是她在骗你,”秦贺云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刻进她泪水迷蒙的眼中,回忆道,“她那时候晕了过去,被从产房推出来,护士小姐将你递到我手上,我接过后一紧张手抖,差点摔着你,你突然大哭起来,我却脸都吓白了……” 庄浅扑哧笑出声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肯定不会抱孩子。” 秦贺云也笑,真心地笑,“那时候你的重量还没有一支步枪重,我却要用尽全力才能小心托起你。” “我小时候爱哭吗?”庄浅偏着脑袋问。 秦贺云摇头,“那时候的你娇娇小小,又安静,躺在我掌心只是小小的一截,我却感觉神圣不可方物。” “抱着你的时候,我就象是一个捧着圣杯的虔诚教徒,想象着小小的你在岁月中生根发芽,逐渐长成精灵的模样……从那时候起,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东西,我开始想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你面前,讨你欢心;可我又禁不住开始害怕,怕我身后暗藏的黑夜会遮蔽你纯净懵懂的视线。” “我的害怕果然还是实现了,”秦贺云眼中暖意渐渐敛尽,如同被摧枯拉朽的最后一块老木,目光沉重,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小浅,如今我被困在一个解不开的死局里,连想护着你都有心无力。” 庄浅乖乖靠近他怀里,低声说,“您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这么多年我都能照顾好自己。” 秦贺云没有再说,瘦骨嶙峋的指节一下下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发。 庄浅难受得想放声痛哭,她绝望地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因为他活不长久,而这里她又不能进出自如。 直到此刻,她在心里第一次认同了沈思安的冷言嘲讽:坐拥金山银山又怎么样?再多财富都敌不过当权者的一句话。 不多时,秦贺云突然将她推开,一手紧紧捂住腹部,额上泛出冷汗,整张脸全无血色。 “爸爸!”庄浅紧张地回过神,看到他痛苦的皱紧了眉却一声不吭,急得直掉眼泪,“爸爸你怎么样了,我去叫医生!我立刻去叫医生!” “不必,”他几乎是浑身都痛得发抖,却依然艰难地摇摇头,从牙缝中挤出颤抖的一句话,“小浅……你,你替爸爸做最后,最后一件事……” 庄浅哭着直点头。 秦贺云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庄浅顿时脸色一变,整个人惊恐的摇头,使劲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秦贺云被她推搡开来,摔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艰难道,“爸爸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但是求你,爸爸求求你,小浅……” “我不会答应的!我绝不会答应!”庄浅惊慌失措地踉跄着站起来,结果脚步一晃又倒了下去,最后好不容易站直脚,哭着跑了出去。 医生闻声立刻赶了进来,又是一番熟悉的检查工作,秦贺云疲惫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没有了丝毫动静,任由医生们利落地忙来忙去。 …… 庄浅扒着门口望里面的情形,表情木然。 沈思安走过来,脱了外套给她披上,道,“我会想办法向监狱引进更先进的医疗设备,伯父一定会得到跟外面一样的全面治疗,他不会有事的。” 庄浅神情麻木,没有丝毫反应。 沈思安说,“我先送你回去。” 庄浅任由他牵着走,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直到上了车,沈思安都以为她不会再有反应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 “爸爸说我可以相信你,”庄浅指甲卡进了掌心,声音沙哑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沈思安。” 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这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受尽折磨的可怜小动物,被暗器折腾得遍体鳞伤之后,不抱任何希望地向一个陌生路人求助,冒着被路人一箭射死的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一股无形的情感冲击着心胸,令他不假思索地点了头颅。 “我不会害你。”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收回来,紧紧握住她的,沉声道,“不管我做多少坏事,我都不会害你,这是承诺,小浅。” 这是承诺,不华丽不矫饰,说出口就会一辈子遵守。 有些话永垂不朽,哪怕时光飞逝,哪怕岁月变迁,哪怕听到的人都已经忘记,它依然神圣到令人窒息。 “那你告诉我,我父亲是被谁陷害的?”庄浅眼睛直直盯着他,“你说了我就相信你的。” 沈思安握着她的手一僵。 庄浅追问,“你告诉我好不好?他快死了,我不想让他死在监狱里,他值得更光荣的死去,穿着军装,受人瞻仰。” “我求求你,”她紧紧掐着他的手,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鲜艳的抓痕。 “我不知道。” 庄浅闻言绝望地松了手,低下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沈思安心里一窒,解释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你才说了相信我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庄浅不再开口说一个字,双手紧紧搅在一起,那是她愤怒又不得不隐忍时候的习惯动作,沈思安此刻恨死了自己清楚她的所有小动作。 他抬起她泪痕满面的脸,“你是在生我的气?” 庄浅别过脸不吭声。 沈思安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发泄不得就折腾得自己难受,顿了一秒之后不择言道,“信不信由你,是谁主谋陷害你父亲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起因是一个非法项目。” “什么?”庄浅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到了他身上。 “‘吞噬者’项目。”沈思安道,“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父亲也没跟我说过,它也许是一套程序,又或者是一份名单,又或者是一项工程的代号……但你父亲是因为这个项目被陷害入狱的。” “为什么?” “因为他触动了多方的利益。”沈思安道,“我现在怀疑,这个项目跟私造军火有关,甚至与核武器相关,参与者多方各自签署有保密协议——你知道,掌握伙伴的秘密,是预防被伙伴捅刀的最后方法。” “你父亲是项目的参与者,可他却中途想退出,这让其余的人慌了手脚,自然再也容不得他,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陷害他入狱。” “有多少人参与了项目?”庄浅问。 沈思安摇头表示不知,“当年那些人就已经是叱咤一方,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踩着你父亲入狱的东风,他们早已经洗干净了染血的双手,尊于高位,好好当人民公仆去了。” “乔置铭是其中一员吗?”庄浅突然问。 乔置铭正是乔焱的亲爷爷,如今高高在上的军-委副主-席。 沈思安眸中一瞬暗潮涌动,片刻又恢复了沉静,中肯道,“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项目参与者有哪些人我并不知道,但是乔老爷子,却是最后促使你父亲被定罪的幕后黑手——当年那一场秘而不宣的审判,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 庄浅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 若是沈思安一口咬定乔老爷子与此事相关,那大概庄浅还会抱有迟疑,可正是他这种留有一线的说法,反而显得客观而真实。 况且,庄浅想,沈思安并没有蓄意陷害乔老爷子的理由。 她以为没有理由。 沈思安不多言,替她拢紧衣襟,手指蹭了蹭她冰凉的脸蛋,说道,“我先送你回去,你父亲的事先别急,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庄浅连表面上的温婉都维持不住,嘲讽地敛下了唇角,木然地说,“任何人都不必再插手我父亲的事情了,我自己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乔焱也说过会替她想办法,结果连他都学会了撒谎瞒着她那么多事,庄浅更加不可能相信沈思安,哪怕他说得句句动听。 “我回公寓,麻烦了。”庄浅报了地址,靠在座位上闭目休憩。 她不同于寻常的安静让沈思安一阵不悦,尤其是知道她此刻正在心中将他跟乔焱对比之后,这种不悦一下子冲到了新的高度,就快压制不住。 他脱口而出,“我说过会帮你就会帮你,再说秦叔也是我——” “够了!”庄浅骤然睁开眼,冷冷盯着他,“我不再需要求任何人,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父亲得到他想要的解脱。” 沈思安被她一句话堵得气闷,原本怒气冲冲的话却在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时收住了,愤愤地一捶方向盘,发动车子离开。 沿途上,庄浅呆呆地看着窗外,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坚定。 …… 车子在她市郊的公寓停下来,还没下车,沈思安率先注意到路旁一辆漂亮的纯白兰博基尼。 那是……乔家那小子的车。 沈思安一路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在此刻缓缓松开,唇角轻扬。 他替庄浅解开了安全带,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庄浅轻轻‘嗯’了一声,开门起身离开。 “等一下,”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庄浅一下子跌回座位上,诧异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的脸突然凑近,唇瓣精准无误地贴上了她的唇,不由分说地长驱直入,热烈的亲吻却有着堪称撕咬的凶狠力道。 庄浅挣扎,回过神来重重推开他,怒红脸喘着气,“你发什么疯?” 沈思安舔了舔磕出血的唇,似笑非笑,“提前收点利息而已。” 庄浅愤愤推门下车。 身后的卡宴却滞留不去,沈思安点了一支烟,开了车窗,坐在驾驶座上安静地抽着。 庄浅一下车就已经注意到了路边存在感强烈的兰博基尼,却装作没看见地绕了道走,结果没走两步,车上乔焱就推门而下,几步赶了上来堵住她的去路。 庄浅绕开他走。 乔焱继续挡路。 “你让开,”她皱起眉,“我今天不想见到你。” “是今天不想还是永远都不想见我?”乔焱死死盯着她,清俊的脸上依旧带着病容,嘴唇泛干,“我都听到了,我在公寓装着监听与反监听设备,你今天跟那个男人的电话,我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庄浅说,“听到了好,现在你就一次性解释清楚,一次性反驳清楚,他有没有冤枉你?因为我觉得是沈思安是冤枉你的,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这种话,就是不信他了。 乔焱委屈地咬了咬唇,眼圈通红。 良久, “是,我是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但是我爷爷并没有陷害秦叔叔!你不能听信那个男人的片面之言!”乔焱急切地上前一步说,“我不告诉你那些事情,是不想你产生不好的联想,不想你为了让你父亲出狱而做傻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我好?”庄浅手掌紧了又松,声音沙哑,“那求你,一辈子都别再为我好了。” 说完错身就走。 “小浅!”乔焱紧紧拉住她的手,力气大道两人的手都开始发痛,他眼眶湿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这一次?我无心的,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替我爷爷遮掩所谓罪证……” “信你?”庄浅声音哽咽,“小焱,当我说信你的时候,我就是认真的,全心全意信你的,是你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你对我说,如果我父亲是被陷害的,无论害他的人是高官权贵,还是商政巨擘,你都会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同进退。” “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说信你,我就是认真的,只是你用欺骗回应了我的认真。” 她此刻对他失望透顶,乔焱纵有千张嘴都再也辩解不清,脸色惨白,被她狠狠甩开手。 “我不想再见到你。” 庄浅说完进了公寓。 乔焱原地怔怔半晌,最后才木然地转身,还没走到车旁就撞上从车上下来的沈思安。 他通红的眼中盛满阴沉,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沈思安道:“你陷害我?” 沈思安不置可否地靠在卡宴上,白色的衬衣与黑色的卡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动动脚尖,皮鞋缓缓捻熄了地上的烟头,扬唇一笑,“说什么陷害这么难听,我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 “事实就是你在撒谎!”乔焱怒火攻心,冲上前重重一拳挥过去,怒吼,“我爷爷根本没有陷害秦叔叔!是你毫无根据地肆意污蔑!” 沈思安侧身躲过他的拳头,“我不过是合理推测而已,她愿意怎样联想,怎样捡想听的听,我管不着。” “你王八蛋!”乔焱又是重重一拳挥过去。 沈思安这次没再闪躲,反而正面迎战,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动起手来,直到好几分钟之后,纷纷挂了彩,身上都是脚印,脸上青紫不一。 “跟我动手有什么用,”沈思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嘲讽地扬起唇角,“她不是最信你么,你倒是向她解释呀。” 乔焱脸色铁青。 “哦我倒是忘了,”沈思安似乎突然想起,提醒道,“她现在好像都不愿看你一眼了,那就再多的话也没办法说了。” 他无奈地耸耸肩。 乔焱怒火烧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却明知他说的是事实,无可奈何。 “其实你还有一个办法让她跟你重修旧好的,”沈思安突然语气一转,捡起地上翻倒出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却没点,向乔焱轻飘飘道,“她现在生你的气,无非是担心秦叔,要是你能让秦叔离开贺岗监狱,那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她都没理由继续生你的气了,你说对不对?” 乔焱表情一怔,垂于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成拳。 他没有办法。 “你怎么会没办法?”沈思安叼着烟,打火机在他手上明了又灭,像是午夜里森然的鬼火,火焰惨淡到没有温度,“除了你才是没人能想得到办法了。” 沈思安说完,乔焱脸上毫无反应,眼中却情绪跌宕。 两人僵持了几秒,最后是乔焱率先无声地上了自己的车,沈思安随即也上车,两人各自离开。 …… 行使的兰博基尼上,乔焱单手握着方向盘,拨通了乔箬的电话: “小焱你跑哪儿去了呀,今天晚上的药还没吃呢!”乔箬急得不得了。 “二姐,” “怎么了小焱,你声音很不对劲——” “二姐,我想过了,大姐说的是对的,我不能胸无大志地待在这个破地方,我不能让父亲和爷爷失望,也不能让你和大姐寒心——我明天就跟你们回去。”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极艰难。 “小焱,小焱刚才说话的是你吗?”乔箬被他懂事的语气吓坏了,“你别吓姐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是,就是觉得父亲说得对,一个男人不能整日不学无术,报效国家才是正途。” “你能想通就太好了!”乔箬喜笑颜开,跟只叽叽喳喳的喜鹊似的,零零碎碎说了一通之后突然问,“那庄小姐呢?你跟她说了离开的事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她说一声,姐姐觉得庄小姐人还不错,你看你生病的时候……” “我不喜欢她的。”乔焱哽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叽叽喳喳,一字一顿地说,“二姐你误会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的。” 乔箬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是可以进国安局的对吧?”乔焱在电话里问。 乔箬连连点头,反应过来他见不到之后又重重“恩恩”两声。 乔焱说,“那我要进研发部,可以吗?” “我们家小焱当然哪里都可以!”乔箬语气骄傲,激动地说,“说不定等过两年啊,你就能替咱们国家研制出帅气的超级战机呢!就是新型核武器也不是不可能的……” 乔箬还说着,乔焱却很快挂了手机,车子提速疯狂奔跑在国道上。   ☆、第029章 庄浅一个人在公寓待了三天,安安静静地待了三天,唯一的成就,就是将那条蠢狗喂得更肥了些,也更粘着她了,上厕所都在她脚边嗅嗅。 期间乔焱打过几次电话,庄浅也没有赌气不接,只不过两人都没再提那天吵架的事情,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之后就挂断了。 乔焱最后一次打电话是知会她一声,他要离开安城了,临了的时候对她说,你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那时候庄浅正在喂狗,手机开着免提,隔了老远都声音清亮,她端着狗盆的手迟迟僵硬,蠢狗在她脚边着急地跳来跳去,汪汪的声音遮蔽了电话里的话语,导致她脑袋浑浑噩噩,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就匆匆挂断了。 总归是不大好听的,庄浅后来回忆想。 沈思安来过电话,她母亲来过电话,甄持来过电话,她一一都接了,却挂掉电话都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满脑子仿佛被灌了铅,沉重到想一睡不起。 庄浅想,与乔焱不清不楚地在一起这么久,两个人总该算得上是男女朋友了吧,或许比普通男女朋友还要亲近些。 因此不应该这样断得简单粗暴。 所以在他说离开之前见一面的时候,庄浅没有拒绝,因为冷静下来想想,乔焱到底没欠她什么——没人有义务对另一个人全权负责。 窝了三天,终于要出门的时候,大蠢狗攀着门框恋恋不舍,庄浅摸摸它的脑袋,“晚上回来再喂你,不许再家里拉屎!” 蠢狗呜呜两声,跑回沙发上躺着了。 庄浅开车去了乔焱公寓,庆幸的是他俩姐姐都没在,省了她的心。 她来的时候乔焱正在客厅玩游戏,声音外放得很大,大到都淹没了她的开门声,直到庄浅走过去拔了电源插头,他似乎才看到她,开心地从地毯上起来,亲昵地牵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 “吃晚饭了吗?我让陈伯准备了牛排,我们一起吃。” 庄浅摇头,笑着提醒道,“医生说你感冒没全好之前都只能喝清粥。” 乔焱嫌恶地皱了皱眉,“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那也得忍着。” “那我看着你吃。” 庄浅抿唇笑。 两人上了桌,他乖乖搬了凳子在她身侧,撑着下巴看她吃。 庄浅的确是饿得厉害,小块切下牛排之后,也没再多言,自己一个人小口小口地吃,其间她几次抽空抬眸的时候,就见他正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你吃一点点?” 乔焱看着她,指尖在冰凉的叉子上轻滑而过,脸蛋上露出漂亮的笑容,拿她才说过的话来堵她,“医生说我这两天只能喝清粥。” “少吃一点没关系的,这两天都瘦了多少了,”她低声抱怨了一句,叉了一块牛排递到他唇边,“张嘴——” 乔焱乖乖张嘴吃下。 庄浅继续切着吃,边问,“什么时候的飞机?今天?” “嗯,晚上九点。”脸上笑意淡了下去。 庄浅一下子有些尴尬,不知怎么接话。 客厅内突然安静得厉害,她却又找不到能与他交流的话题,只能埋头闷闷得吃着东西,偶尔小心看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假装没事而心里置气。 “那天的事是我不好,小焱,”庄浅还是放下了刀叉,坦然地对他道,“那天是我说话语气太重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的缘故,无故迁怒到你身上,那些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乔焱闻言一喜,“那我们——” “那我们就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庄浅笑着触上他略清瘦的脸蛋,软声道,“回去了就别再脾气那么坏,也别冲家里人生气,工作了也不能老是目中无人,跟同事相处……” “不需要你操心!” 乔焱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使劲挥开她的手,恨恨盯着她,“操心你自己就好了。” 庄浅讪讪地缩回手,扁扁嘴没再吭声,好久才问,“我要不要去机场送你?” “不必了。” “那我可以在这里打最后一次游戏咩?” “你个猪脑袋会打什么游戏!” “你聪明,那咱们一起打?”她凑过头去,扯了扯他米白色的毛线绒,“你带着我嘛,好不好?” 乔焱一顿,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他沉着脸拉她到了沙发上,挑了一个最简单的手游,两人一起配合玩,庄浅全程激动玩得很嗨,乔焱显得索然无味,偶尔骂她一两句蠢脑袋,一直玩到八点过的时候,乔箬打电话来催。 庄浅如言没去送她。 临走的时候乔焱说,“我爸爸让我进国安局,那里面纪律严格,保密条例多,再加上刚开始去要熟悉各种事物,所以可能没时间给谁打电话。” 庄浅呆呆地“哦”了一声,“那我有空的时候可以给你打,你有空的时候就接。” “嗯,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打给你的。” 两人说定,像是依旧感情深厚的旧友。 明明说好的互通电话,却一别三个月,彼此连条短信都没有,仿佛就这样断了联系。 乔焱离开后,三个月的时间,庄浅的生活很单调也很悠闲:看望母亲,处理安盛的重大业务,定点遛狗喂狗。 好像突然来这么一遭,使得她的人生终于回到了一个女人该有的正轨上。 安静宁谧,一帆风顺,钱多到用不完。 庄浅开始渐渐在慈善活动中露脸,有了顾惜蔷的倾力相捧,各家媒体杂志对她的报导越来越多,很快她便名声大噪,成为安城年轻成功的企业家的代表,还是极富盛名的慈善家。 安盛股票涨了又涨,股东们尝到了甜头,再也没谁主动挑起过麻烦。 名品店内, “甄先生,这些就是本店的最新款了,嫩绿和淡紫都是本季度的主打色,贵夫人的气质一定配哪款都不会逊色。” 导购小姐热情的介绍,满面笑容,甄持在听到她口中‘尊夫人’三个字后隐隐露出了笑意,也没有阻拦。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礼服间浏览而过,然后挑了一件淡绿的,扬起笑容,回身看坐在沙发上读杂志的庄浅,“小浅,这件应该很适合你。” “我想要紫色的。” 甄持没多话,又选了两件紫色的出来示意她挑。 庄浅将杂志放在膝盖上,抬眸看了眼,随口道,“左手那件吧。” “就这件,麻烦替我包起来。”甄持温声向导购小姐道,走到柜台去付账。 “刷我的卡。”在甄持掏出卡递给柜员小姐结账的时候,庄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递出一张烫金会员卡来。 柜员小姐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张卡,不知如何是好。 庄浅面不改色,“我们不是夫妻。” “对不起对不起,”一旁的导购小姐一下子连连道歉,窘得跟什么似的。 柜员小姐接过庄浅的卡刷了,目光奇怪地看了一旁面色黑沉的男人一眼,心里愤愤地骂有钱人就是任性。 拿了衣服就出了店,还没来得及上车,庄浅便对甄持说,“我约了朋友有点事,就不跟你一起回公司了,晚上的慈善晚宴,你七点钟来接我就好。” 甄持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小浅,咱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庄浅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小浅——” 甄持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恳求道,“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知道你跟阿焱分手了,他太年轻根本不适合你,你不是那种有耐性哄着另一半的人,就算我从前做过不好的事,可是你如今、你如今也……咱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我如今?”庄浅抽回手,蹙紧了眉,“我如今怎么了?” 甄持明知她已经不悦了,却心里气闷,再加之刚才在店里被她那样下了面子,立刻口不择言道,“你现如今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搅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 说着甄持就气不打一处来。 三个月前得知乔焱已经离开安城的时候,他简直是谢天谢地,觉得喜从天降,以为庄浅就此跟乔焱一刀两断了,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与她重修旧好。 起初也的确是这样的,两人都在安盛,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要示好机会多的是,平时有空闲的话,他约她吃饭也好,有其它活动也好,她也都没有刻意拒绝,更没有故作冷淡,他以为这是两人可以顺利复合的好征兆。 结果全他妈都是狗屁! 庄浅开始频繁出入夜店,跟数名年轻男人牵扯不清楚,喝酒*都是小的,她跟焦练练混在一起,那女人就是个鬼,两人胡天胡地乱来不清。 甄持初时以为这是因为她心里放不下乔焱,想着忍忍过段时间就好了,于是对她愈发体贴周到,就差没每日问安了,可现在三个月都过去了! 她越发变本加厉。 没空跟他一起,要去见朋友?甄持听她这样的说辞脸都绿了:她见个鬼的朋友! 那些混账男女围着她转,不就是图她钱多,流水一样地随意撒? 甄持越想越不是滋味: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自己拼死拼活为她经营公司赚钱,而她却拿着钱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小白脸打得火热! 这跟妻子偷丈夫的钱在外偷养汉子没差。 “你怎么了?”庄浅皱眉瞧着他铁青的脸色,“如果你晚上没空的话,就让司机过来接我好了。” “庄浅!”甄持连日来的隐忍终于爆发。 “我现在是真有事,没空跟你叙旧情。”庄浅敛下眼皮,掏手机看了眼时间,提醒道,“以后别再故意做些暧昧的举动,让人误会我们有员工和雇主之外的关系,我不喜欢。” 甄持脸色难看到极致。 庄浅转身招呼了出租车离开。 …… 庄浅来了‘锦华’,安城鼎鼎大名的不夜舞城,内造极其奢华绚丽,她上个月陪焦练练来过两次,因为嫌太大太喧嚣,以后都没有再来。 没有敷衍甄持,今天她真是来办正事的。 是她一个表妹的事, 昨天晚上庄浅接到母亲的电话,庄曼在电话里着急地说了很久,说她还没高中毕业的表妹程思思几天没回家,一回家就是打扮得花里胡哨满身酒气,程母忧心便质问,结果母女俩大吵一架之后,小姑娘赌气离家出走,现在一直没了音讯。 程母是庄曼的姐姐,同父异母的那种,论辈分庄浅得叫一声姨妈,但自从庄曼嫁给秦贺云之后,便与娘家断了关系,庄浅自然也没见过这个姨妈几次,可知道她很瞧不起庄曼,因此没什么好感。 “大姨,”在‘锦华’门口,庄浅看到那个一身朴素的妇人,很轻易就认出了她。 在这样人来人往衣着光鲜的地段,程母这样的装扮不会让人错认。 “小浅,你来了就好了,”程母急忙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语气悲戚道,“我今天偷偷跟着思思出门,就看到她进了里面,跟几个嘻嘻哈哈的男女一起,她最近书包里突然多了很多钱,我担心她在做不好的事情……” “我想吼她跟我回去,可是门口的人不准我进去,所以我想到了你,小浅,你不会怪姨母耽误你时间吧?思思到底是你的亲表妹……” “怎么会,您多心了,”庄浅抽回自己的手,不带感情地温声安慰,“别担心,您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带她出来,有什么话让她跟您当面说清楚。” 程母连声感谢。 庄浅临进去的时候突然转身对程母说,“大姨,以后您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就别烦扰我妈妈了,她身体不好,昨夜急了大半晚上都没法好好休息。” 程母脸上表情有些僵,却也勉强言谢。 庄浅走了进去。 程思思一行就在大堂,倒是省了庄浅查看包间的功夫,她仔细看了眼,那丫头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规矩乖巧地给男人添杯,另有三名男士,各搂着身边的小姑娘笑闹。 这种场面在这里不算淫-乱。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想要得到钱的方式有很多,少数人喜欢选择轻松的捷径,庄浅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错,但前提是人必须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思思,”庄浅走过去,叫程思思。 小姑娘听到自己名字,以为是有熟人,画着浓妆的脸上瞬间闪过羞愧,连头都不敢抬。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胆儿挺大的嘛!”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握着她的手揉捏,凑过去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程思思难堪地缩紧了肩膀。 庄浅去拉她起来,“跟我出去,你母亲在外等你,快急死了。” “你谁啊,她监护人?”搂着程思思的男人站起来,喝高的脸上熏红一片,一把将小丫头拖到怀里,伸手到她胸前揉捏。” 另外几名男人纷纷大笑起来。 “范总,不要……”程思思难堪地闪躲,这才看清楚了来人是庄浅,不知是越发羞耻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庄浅一把拉过程思思,“跟我走!” “你他妈谁啊恁扫人兴——”有人站起来不满,“没看到人小姑娘不肯跟你走啊!” 程思思咬着唇嗫嚅,“我不走,” 庄浅脸色难看,利落地从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重重摔在桌上,冷声道,“这个男人给了多少钱买你?这点够不够?” 小姑娘难堪的盯着庄浅愤怒的表情,一旁的男人们却在因为庄浅此举而吹起口哨, 片刻,程思思突然愤怒地推开庄浅,大吼,“我说了不走!不用你管!” 她才刚吼完,她身边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搭上庄浅的腰,“既然都是相识的,那就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啊,” 庄浅闻着男人身上的酒气几欲作呕,重重推开他,“不想我告你侵犯未成年人就规矩点!” 男人被她推得一晃,来了气,“她被老子睡的时候可没说自己是未成年!” 庄浅狠狠皱眉, 无数人的眼光看过来,程思思难堪得大哭出声,突然猛地上前一把将庄浅扯开,哭着朝她大喊:“我说了不要你管你还闹什么!求你滚好不好!” 庄浅被她推得崴了一下,脚腕隐隐泛疼,她一抬眼就瞧见小姑娘被身边男人拉扯,身边无数嘲弄的眼光, 庄浅心里无端涌上一股怒气。 对自己的怒气,对程思思的怒气。 真正熟悉庄浅的人其实都知道,她好面子,却对谁都是软和温吞,鲜少会与人结仇,更不会跟人撕破脸争吵, 如今因为程思思的事情,她自己送上门给人当笑话看。 庄浅想,自己原本全犯不着来管一个多年不往来的亲戚的破事儿,但庄曼求她令她无言以对。 可没想到这女孩自己就是个不把脸当脸用的,还连带着将她的脸也送上门给人家践踏,她就来气。 “程思思。”庄浅突然冷声叫了一句,音调不似平常的轻软,已然带上了怒气, 她手指朝着一旁笑得嚣张的男人一指:“我今天就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定要贱到这份上,被一个能当你父亲的男人踩着玩儿,如果你回答是,那我就再也不管你,顺便将你的回答录下来给你门口的妈听,省得她再哭哭啼啼求我照看你。” 说完拔出录音笔,庄浅目光冷冷地盯着满面泪痕的程思思:“你要继续丢人是你自己的事,你亲妈都舍不下老脸才将你交给我,我更没义务替你擦屁股。” 程思思怨怼地瞪了她好久,又看看身边的‘男朋友’,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庄浅看,连眼角都被舍给自己半点,一时悲气交加,竟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捂着脸跑出了锦华。 庄浅这才松了一口气,收起录音笔,顾不上脚上的疼痛,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外面,焦急等候的程母哭着拦住了女儿。 庄浅追出来,脸色依旧不好看,对着程思思,“你还年轻,现在正是学知识的时候,该努力向上自己创造未来,而不是愚蠢地将目光流连在那些垃圾身上!” 程思思哭红眼瞪着她:“我是愚蠢,我不要脸送上门给人睡,可你又算什么?你难道就清高了吗!” 她声音大而尖,带着某种累计已久的不忿,“真清高你会在婚后出轨?你会被表姐夫扫地出门?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跟夜总会里出来的小姐一样,在那么多有钱男人面前唱大戏一般,一句话要转上几个调,你没见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瞧,你没见到他们盯着你如狼似虎的眼神,你还是有结过婚的女人,你又要不要脸!” “思思!”程母低头重斥了女儿一句,忌惮地看了眼对面庄浅,连连赔礼说:“小浅,思思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庄浅瞬息万变的脸色最终归于沉寂。 她垂下眼睑看了眼程思思哭花的脸,小丫头青葱玉嫩,此刻哭得直抽泣,庄浅心道自己何苦费神跟个孩子较真,也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是浪费时间。 她伸手替程思思擦了擦眼泪,只声音低低地说:“思思,你瞧不起表姐,骂我装模作样不要脸,这些我都认。”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庄浅抽回手,语气一扬:“今日之事今日死,别人给过我的,羞辱还是恩惠,我都记在脑子里,总会有一天,我会将这些恩仇都还回去——可你不是。” “你不是,你是为了受辱而受辱,自我作践到让父母心疼,也只有父母会心疼,那些用钱砸你的男人不会。” 庄浅转身离开。 程思思双眼红肿,呆呆地看着庄浅转身走远,忍不住拉了拉母亲的手,哑声问:“妈,你说表姐,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程母叹了口气握紧女儿的手,跟着女儿一起抹眼泪,“她当然跟我们不一样了,你看她身上那套简单的装束,价值都是上万,抵得上咱们家1年的日常开销,听说她在你表姐夫家的公司做高管,钱多的花不完,她有些骄矜也是自然——” 程母难过地抱紧女儿,“思思,这些都是命,命里没有的,你就别强求了好不好?别再让妈妈担心难过” 程思思怔怔地听完,却突然重重甩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为什么你和爸爸要这么没用!为什么你们不能像小姨一样结交权贵让我脱离社会底层?我模样能力不比表姐差,为什么她能嫁的好过得好,能理直气壮来教训我,而我确只能做个被人耍着玩的loser!” 吼完就哭着跑走了。 程母难过到险些站不稳,随手抹了抹泪湿的眼角,她哽咽地叫了声女儿的名字,又步履急切地追了上去。 …… 庄浅吃力不讨好地跑了这一趟,虽然结果不如意,但总还是要回去跟庄曼交待一声,省得她又担心得吃不下饭。 回了家,庄曼果然正等着她吃饭,面有愁容的样子。 “妈,别担心了,表妹已经跟大姨回去了。”她上前去给母亲添了饭,柔声哄道,“今天可不能不吃饭了,昨天月嫂给电话说你一天都没进食。” “小浅,”庄曼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安抚而缓解,脸色惨白得跟纸片儿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小浅——” “怎么了,妈妈?”庄浅覆手盖上她冰凉的手背,轻声询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刚才、刚才一位姓沈的先生打电话来,说、说你父亲,你父亲……”庄曼嘴唇颤抖,双手死死握着她的手。 庄浅脸色大变,掏出手机,才发现数十个沈思安的未接来电——刚才在锦华太吵闹,她没感觉到手机震动。 “你父亲被检查出胃癌,你怎么没告诉我?”庄曼声音飘忽地问。 “沈思安在电话里怎么说?” 庄曼只是哭,此刻只顾得上哭了。 庄浅一瞬间如雷轰顶,连庄曼再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隐约听到母亲反反复复的声音在说着,好久她才僵硬地问庄曼,“爸爸的军装在哪里?以前留在家里的那套?” 她出乎意料的冷静,令庄曼觉得可以依靠。 “我放在你衣柜的最底层,怕你生气,没敢扔。” 庄浅去将那套齐整的白色海军军装翻了出来,交待母亲道,“您先吃饭,我去监狱一趟,回来再来看您。” 抱着军装飞快地跑了出去。 …… 远在京城,得到秦贺云愈发病重的消息之后,乔焱知道没时间再拖了,当天从国安局出来,回到乔家,便找了老爷子摊牌。 “爷爷,您想办法让秦叔出贺岗监狱吧,他是无辜的,您一直都清楚。” 乔老爷子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却是一贯的威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国法也不是咱们家定的,你以为能想怎样就怎样胡来?” “您必须让秦叔叔出狱,我不是在求您。”书房内,少年声音沉稳,看着主位上的老人,没有丝毫惧意。 “臭小子!”一边的乔父被儿子话中命令激得大怒,捡起桌上一本书就狠狠砸了过去,“有你用这种语气跟爷爷说话?老子还以为三个月你能学乖,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乔焱半步未挪,任由那本厚厚的书砸到胸口,痛得皱紧了眉,他缓缓开口,“爷爷,爸,十分钟之内,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国家安置在中东上空的十二架隐形监察机,就会一架架被击落……” 一语激起惊涛骇浪。 主位上的乔老爷子终于有了动静,那双丝毫不见沧桑的利眼盯着自己唯一的孙子,“你知道了什么?” “我看了国安局研发部的制造档案,那些分布在全球的隐形战机,位置我全都有数,并且能不费吹灰之力破解其隐形程序,我知道您有办法,让秦叔叔出狱——您成全我,我就什么都不会做。” “混账东西!”乔父终于明白过来儿子说什么话,重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气得直发抖,“老子千辛万苦力保你进国安局,你是不害死咱们家不罢休!你如此跟卖国的恐怖分子有什么两样!” 乔焱被打得一边脸充血,他却毫无知觉,只安静地看了一眼手表,道,“距离第一架战机解除隐形设置,只剩下四分钟了。” 乔父怒得面红耳赤,也是急,不止担心家族,更担心儿子因此闯下大祸,最后抽了他两巴掌之后,到底还是心里过不得亲儿子,跪地朝着乔老爷子道,“爸,爸都是我不好,没管好这混账东西,咱们先保姓秦的出来,他都那样了也翻不出什么事——” 乔焱目光灼灼地盯着老爷子。 良久, 老爷子才开口,“准备军机,让小箬飞一趟安城,把监狱内部的现场处理成病故,就说是抢救无效死去的,别惊动闲杂人等。” “我一起去!”乔焱连忙道,眼神惊喜。 …… 此刻贺岗监狱内,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庄浅赶到的时候,秦贺云刚接受完化疗,门口的勤务兵对她已经不陌生了。 “我父亲情况怎么样?”庄浅问守在门口的勤务兵。 对方公事公办回答道,“接受完了化疗还在休息,应该没有精力说话,您要进去看看?” 庄浅眼眶通红,声音发哽,“不、不必了。” 两名勤务兵似乎松了一口气,木着脸专心执勤。 “求、求你们一件事好不好?”庄浅站在门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她颤抖着手从包里取出那套白色军装,哽咽说,“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庄小姐,这样不合规矩……” “求求你们了,他活不长久了,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求你们……” 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流着眼泪恳求。 两名年轻的勤务员一下子不知所措,两人携手扶起她,踌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道,“好,咱帮你这个忙,庄小姐你先起来。” 庄浅感激涕零。 勤务兵接过军装,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之后,送进去放到了秦贺云的床边。 放好出来,“秦老醒来就能看到,他一定会开心的,庄小姐您放心。” “是啊,庄小姐,您不必再难过了。” 庄浅脸色却愈发惨白,没有再应答两人的话,踉跄着离开。 两勤务兵摸不着头脑,继续执勤。 …… 庄浅一路面无表情,走过病房,走过正厅,走到监狱内部大操场的时候,身后特护病房就已经传来轰动—— “秦先生!秦先生!天哪快来人!” “病人割腕了!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怎么会这样,谁这么大意把利器放在病房……” …… 医生,护士,尉兵,一队又一队从她面前匆匆走过,全都直奔特护病房。 庄浅双腿一软,终于站立不住,神魂俱碎地瘫软在地上,听着身后各种嘈杂训斥的声音,她突然疯狂锤地大笑,“这下好了,这下干净了,没了,什么痛苦都没了,什么人都没了……” 沈思安开车赶来的时候,就见到她使劲徒手锤地,双手血迹斑斑。 他重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被她满手的鲜血刺红了眼,气急败坏地大吼,“你疯了!满手磨出血都不知道痛是不是!” “痛?” 庄浅木然地看着鲜血横流的双手,声音飘忽,“是啊,好痛,真的好痛……” 沈思安紧张地看着她恍惚的神色。 “小焱没了,我父亲没了,我最亲近的人都没了,多好,这下好了、这下谁都害不了我了,这下谁都威胁不了我了……” 沈思安浑身一怔: “你胡说什么?” 庄浅狠狠推开他,踉跄着脚步走不动路,却拼命要朝监狱外走,仿佛这样就能走出这一天恐怖的阴霾。 沈思安重重一把将她拉回来,铁青了脸厉声吼:“你到底在乱说什么!我才拿到你父亲的最后一次检查报告,医生说是误整,是由于他前期吃了过多的特效药,导致数次检查都出了偏差——他只是普通的初期肺炎,根本不是什么癌症,怎么会死?” 他几个小时前得到消息的时候,原本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结果她都没接听,急着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他甚至连做事都没有心情,迅速开着车就急赶而来—— 结果人却已经走了? 沈思安心绪复杂。 他说完话,庄浅却浑身都开始颤抖,浑身颤抖怎么都止不住。 “小浅?”沈思安紧紧抱住她,“你怎么了?” 庄浅只是浑身颤抖,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连放声痛哭都是奢侈。 半晌,她才狠狠推开他,骤然爆发出大笑声,笑得泪流满面: “死了好!全都死了好!死了干净,死了比活着干净。” “庄浅!” 她昏头昏脑地跑出,沈思安连忙大步追上去,可才到外面庄浅就上了车不见。 …… 军机在机场落地的瞬间,乔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打电话,一边紧张地对姐姐说,“二姐,你说她会接我的电话吗?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她会不会气我几次都没有接她电话,我其实很想跟她说说话的,可是我怕自己忍不住……” “庄小姐不会生你的气的,”乔箬见弟弟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小心碰了碰他依旧红肿得不像话的脸蛋,安慰说,“等庄小姐的父亲出来了,她会很感谢你的,一定不会再生你的气。” “嗯!”乔焱重重点头,一边迅速拨号。 却怎么都没人接听。 他原本带着喜悦的脸颊渐渐暗淡下去,反复拨打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 “别紧张,她可能是忘记带手机了。”乔箬看不下去,连声安慰。 这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 乔箬站到一边接起,乔焱依然锲而不舍打电话。 等到乔箬挂掉手机的时候,看到弟弟期待的眼神,她蓦地哽咽了声音,“小焱,不用打了。” “二姐?” “庄小姐的父亲,刚刚在医院……去了,自杀。” 乔焱掌心手机砰地一下落在地上,浑身僵硬。   ☆、第030章 大多数的人,穷途末路的尽头是绝望,少数的人,能在绝望后被迫接受现实,而绝少数的人,把绝望当作是永不会耗光的精神食粮。 沈思安得知庄浅出事的时候,是在当天凌晨三点。 交通部来的电话,说昨夜大雨,北城路段坍塌,三辆轿车追尾,其中有一辆,正好是他要求全面查找的车,庄浅的车。 两名车主当场死亡,其中一名在急救室抢救。 急救室外,庄曼眼睛都哭红肿了,心心念念地盯着急救室的门,面色憔悴。 “伯母,先喝口水吧。” “谢、谢谢,”庄曼伸手从沈思安手上接过纸杯,声音颤抖着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这种事,小浅说了只是去监狱送套衣服,她怎么会一个人开车去城北那么偏僻的山路……” 沈思安说,“秦叔叔无故去了,她大概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庄曼只是捂着唇哭。 沈思安却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他记得昨天打电话到庄家的时候,庄曼在电话里听说秦贺云胃癌时候的反应,根本连话都哽咽得说不出来,那种反应做不得假;可是不久前得知秦贺云自杀的时候,她却似乎半点没有在意,只全副精神都专注在了庄浅身上。 大概是被分散了注意力吧。 沈思安给她找了个理由。 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出来,两人连忙迎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麻醉药效过了就会醒来,”医生见多了这种场景,倒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了,只平铺直叙道,“万幸,安全气囊减少了对病人胸腔和头骨的冲击,使得她能性命无虞,只是,事故发生当时她被山石砸中后脑,导致脑叶受损,即便日后身体全面康复,病人的思维也可能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 庄曼手中水杯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什么意思?”沉思安脸色发沉,“她会有记忆障碍吗?什么叫思维不能回到正常人水准?” “这倒不一定,”医生说,“只是你们最好要有心理准备,病人醒来之后,由于脑叶各种敏感神经相继牵连受到破坏,她的思维很可能变得异常迟钝……” 沈思安已经听不见医生还在说什么了,光是这一点就让他难以接受,脸色陡沉: “你是说她会变成傻子?” 医生皱眉,显然是觉得他这种说话太过恶毒,解释道,“这与普通的痴呆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人脑部创伤渐渐平复,她或许会慢慢好起来,但确切情况要等病人清醒之后才能下定论。” “另外,”医生补充道,“病人的右手经历了严重的粉碎性骨折,以后使重力是不太可能了,坚持复健的话,开车和做一些简单家务是没问题的。” 医生的一句补充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庄曼闻言再也承受不住,重重晕了过去。 …… 庄浅术后两个小时才彻底醒了过来,首先看见的是床边的一条肥硕的大狗,大狗看到她睁眼,汪汪两声,一双前腿兴奋地爬上床沿,伸出舌头直往她脸上舔。 她想把狗推开,结果一抬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脑海中记忆水一样的汹涌而出——她想起自己出了车祸,差点丢了命。 庄浅没有想要开车去死,这是一次纯粹的意外。 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口渴得受不了,想要按铃叫护士,结果不等她艰难地完成动作,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就走了进来。 “汪汪!”大蠢狗这下没有害羞,凶猛地叫了两声,立在床前的身体都将近床高。 “庄小姐,我们是犯罪调查科的,我姓李,这位是靳督察,有两起刑事案件希望庄小姐能协助调查。”姓李的警员走过来,展示了证件,公事公办道。 庄浅先是一愣,机械地沉顿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她慌张地往后缩了缩,没有受伤的左手扯起被子,紧紧将自己盖住,只留出一个脑袋,眼神惊惧地看着两名警员。 “庄小姐,希望你配合点!”李姓警官上前一步。 庄浅忍不住,紧张地叫了一声,左手死死掐着被子,浑身发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头好疼。” 李警官上前来,抽出两张照片,“这上面的两个人,你认识吗?” 庄浅大半个身体瑟缩在被子里,看第一张的时候摇摇头,第二张的时候表情一顿,瞬间红了眼眶,“是爸爸,他死了,我记得。” “他怎么死的?” “他们说,自杀。” “他死得时候你在场吗?” “我希望,在场。” “好好回话!”李警官黑着脸上前一步。 “阿琛,”站在李警官身后一直没开口的男人突然出声了,“你没见她都吓成这样了吗,吼什么,好好问话。” 庄浅死死咬着唇,一手紧抱着身边的大胖狗,脸色惨白如雪,紧张地盯着面前唱黑白脸的两人。 靳正言拿过下属手上的照片,将照片往庄浅眼前一凑,温声道,“庄小姐,看到死者身上的军装袖口内衬了吗?警方在内衬里发现有缝纫过的痕迹。据查,这件军装是你用非法手段交到死者手上的,警方现在有理由怀疑,是你将死者用来割腕的刀片缝在了军装内,希望你能如实交代。” 庄浅机械地抬起头,盯着照片上一身军装安详沉睡的男人,呆呆地盯了很久,眼泪顺流直下,哽咽着说不清楚话,“不是,是,爸爸,我没有……” “庄小姐?”靳正言上前一步,庄浅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猛地后缩,浑身颤抖。 靳正言皱起了眉头,退回一步,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面容消瘦得不像话,像是缺少血液注入般的苍白而脆弱;她说话的时候,声线细软,带着不容忽视的颤抖,这种发自内里的恐惧,就像是小动物面对巨型狩猎者的本能颤栗。 不过楚楚可怜的凶手他见过太多。 况且这个女人面对警察的反应很可疑。 靳正言拿过另一张照片,坐在床沿,目光直视着她的眼,“这位是昨夜死于北城山别墅的死者萧某,你从前见过他吗?” 庄浅哭湿的眼睫颤了颤,好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死者萧某在很多年前担任过一场审判的陪审员,你父亲在那场审判中被定罪无期,昨夜萧某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别墅,死状明显是他杀。”靳正言提醒。 “我,不知道。” “你觉得你父亲当年入狱是冤枉的吗?”靳正言问。 庄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迟疑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她才小心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可是却很难将想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语言断续零星,“以前,是,后来,不是,爸爸,不好,他不好……” 艰难地说完,她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自己这种状态很反感。 这是说以前觉得是冤枉的,后来不觉得了?靳正言道,“你觉得你父亲不好?” “毒、毒品,害人,不好。” 靳正言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听着她喉咙中发出零碎细弱的声音,却破碎难以成句,心知这也许是车祸伤了脑,他心里有些难能的惋惜,再开口声音愈发温和,“你昨夜开车去北城干什么?” 庄浅神色一阵明显的恍惚,小心翼翼地回答,“爸爸去了,我、我难受,开车走、走……” “就这么巧开到了另一名死者的别墅附近?”等在一边的李琛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前来,厉声道:“庄小姐,萧某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你昨夜车子出事的地方距离案发现场可只有一公里不到!” “是不是你因为怀恨在心,开车到案发地点杀害了被害人?” 还有一点李琛没有说,那就是连他办案多年,也少见到这样的惨案:萧远山的死状,一个‘惨’字根本无法形容——浑身八处动脉被划穿,喷涌出的鲜血洒满了整间浴室,舌头不见了,整个人如同被吹胀了的皮球一样灌在浴缸,一种婴儿蜷缩在子-宫里的姿势。 庄浅已经完全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惊恐地盯着面前凶狠的警察,她嘴唇不住地颤动,焦急地想要解释,却险些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也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最后急得直呜咽,被自己咬破了的唇渗出血来…… “你们干什么!” 沈思安没想到自己不过转脚去买杯热粥,结果就令庄浅醒来遭遇这种事,尤其是看到她被那个不知死活的警察逼得连连后缩的时候,那一瞬间冲上胸腔的愤怒,险些吓到他自己。 “沈副局长,我们是犯罪调查——” “我管你是什么查!”李琛话还没说完,沈思安两步上前,狠狠一拳挥在他脸上,“查?还继续查吗?你他妈看不到她都吓成这样了吗!” “你!”李琛捂住渗血的嘴角。 “怎么?要告我袭警?”沈思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中鲜粥往桌上一丢,向一边的靳正言道,“靳督察,又见面了。这么久没见,管教出来的狗还是一样地喜欢乱吠。” 靳正言面不改色,站起身,伸出手,“想不到一别数载,沈先生都高升了。” 沈思安笑意冰冷,“我也想不到,还能有机会见到靳督察,不过你似乎混得还不如当年抓我入狱的时候,都来跑外勤了。” 靳正言脸色一沉,僵硬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 “没事的话我就不陪你叙旧了,门在那边,二位请自便。”沈思安弯身将粥取出来,递给床上的庄浅,“海鲜味的,喜欢吗?” 庄浅害怕地看着他身后。 李琛不服气,“庄小姐,请你把话——” “阿琛!”靳正言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对庄浅道,“庄小姐,打扰了,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来。” 庄浅一听‘再来’两个字,害怕地抓紧了沈思安。 靳正言带着愤愤不平的李琛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沈思安轻轻拉下庄浅紧拽着自己的手,放低了声音,“别怕,没事了。” “警察、警察很凶。”庄浅紧紧揪着他的袖口,将他原本齐整的西装都抓出了褶皱,眼眶通红,委屈地嗫嚅,“警察很凶,说很多话、吼人。” 沈思安呼吸一滞,为她如今不堪一击的模样。 “不要怕,我在,有我在,别人不敢拿你怎么样的,警察也不行。”他无声地抱紧了她,替她擦干净眼泪,小声哄,“乖,没事了,他们不敢再吼你了,饿了没有?先喝粥。” 庄浅哽咽着点头,伸手接粥碗,结果刚触到碗手就一软,还冒着热气的鲜粥尽数倾倒在被子上。 沈思安表情一顿,看着撒了一片的热粥,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情绪跌宕。 庄浅万念俱灰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才收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031章 庄浅就这样成了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除了依旧没办法使大力的右手——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想出院。 可是医生硬是说要再观察看看,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包括医生护士,包括亲戚朋友,都只是一声叹息:可惜了。 她不明白那些人的怜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庄曼为什么一来看她就止不住哭;庄浅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恢复得很好,只是说话略显艰难,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思维。 可所有人都当她是半傻,不止,而且还半残。 试图解释了几次说不清楚之后,庄浅索性不再吭声了,有人来探望也不反感,就一个人默默地想天想地,因为她觉得,当别人要对你展示同情的时候,你最得体的应对该是坦然接受,并且温柔地说声谢谢,而不是拿捏着可笑的自尊给彼此难堪。 这天,苦兮兮送走了来表爱心的最后一个亲戚之后,庄浅一个人窝在病床上,抱着膝盖继续想昨天没想完的问题:都说男人有了钱就变坏,女人变坏了就有钱,那到底是当个穷酸的好人好,还是做个有钱的变态好? 又说男人有了钱就想找女人,女人没了钱才想找男人,那到底是做个贫穷的光棍好,还是做个牛逼的种马好? 想想都觉得好难下定论,庄浅佩服古往今来的思想家。 乔焱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盘腿抱膝,盯着窗外的一棵老树发呆,脸上表情专注。 她皱眉小声念叨着什么,那模样倒像是在数窗外树上的叶子。 整个人何止瘦了一大圈,这完全都是往回长的样子了。 “嘀咕什么?”他关了门走上前去,庄浅吓了一跳,唰白着脸转过头来,见不是阴魂不散的警察,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着叫他,“小焱。” 乔焱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在床沿坐下。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见她始终从容温婉,乔焱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握着她的肩膀问,“是不是你做的?” 他气极了语气激烈,“就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庄浅偏着脑袋看他,慢慢蹙紧了眉头,肩膀被她捏得很疼。 “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乔焱有些丧气地松了手,看着她疼得脸泛白都不吭声,心底酸涩难抑,哑声问,“你为什么要在秦叔叔的军装里缝刀片,他原本可以好的,你原本可以不必落到如今这样的……” 庄浅听明白了他的话,连忙摇头,急得不行,“没、我没有……” “你还想撒谎!”乔焱红着眼瞪着她,“军装袖口处的缝纫痕迹是新的!军装是你亲手交给勤务兵的,你那天晚上开车去北城山,究竟干了什么!” 乔焱想都不敢想,一想都是胆颤心惊:半月前那场耸人听闻的凶杀案,发生在秦贺云自杀的当天,发生在她出车祸的那天,凶手至今毫无线索,而唯一一个警方紧盯的嫌疑人,在他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声音苦涩,“你一直在心底介怀的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都是假装的是不是?你其实介意的,你觉得秦叔叔活得痛苦,死得冤枉,你想要替他讨回公道,却不肯诉诸法律,才选择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 法律? 生杀大权交由十二个人来定夺的时候,这就是法律——病态到不亚于任何一种行凶手段。 庄浅面无表情地沉顿了很久,才将语言组织清楚,“我,没有,没有杀人,恶人会,遭天谴。” 天谴? 乔焱冷冷地笑了,差点笑出眼泪来——她现在都学会用这种可笑的话来敷衍他了?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他突然拿出一张照片,狠狠摔在她面前,“那你解释清楚,你留着这张照片干什么?你跟警方说没见过死者萧远山,与他的死没干系,那你留着这张照片干什么?” 照片已经有些泛旧,可以看得出来有多年的历史,上面的十二个人,正是当年参与秦贺云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现在,那张陈旧的照片上,最角落的一个人头被涂抹掉了。 死者萧远山的人头。 那上面涂抹的痕迹,还是半新的。 “这是我在你出事的车里找到的,”乔焱面无表情,眼睛紧紧盯着她,“现在我只要将这张照片交给警方,立刻就可以推翻你之前的口供,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警察马上就会冲进来,你拿不出有利的不在场证据,光是妨碍司法公正這条就够得你受得!” 庄浅抬起头看他,清瘦的脸蛋上白到惨淡,她乌黑的睫毛奇异地颤了颤,好几秒才有反应,喉咙中发出细弱的声音,“你去,你想,害死我。” 乔焱呼吸一窒,觉得一拳打到棉花上,被里面暗藏的针尖刺痛了心脏。 他握着照片的手开始颤抖。 “你不敢,去?”庄浅声音飘飘然,偏着脑袋瞧他,她刚拆了纱布的手轻轻覆上他颤抖的右手,唇角缓缓扬起明艳的弧度,“你,回去,我们,不是,一条路。” 乔焱委屈得想哭,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一辈子都没这么苦涩过。 庄浅默默地想,他可能是还不知道一辈子有那么的长,才会在此刻表现出明显的难以接受来。 “小焱,你别,害我。”庄浅握着他的手用了大力,大到她才稍微复原的右手无法承受,刺疼。 “你是在自掘坟墓!” 乔焱红着眼大吼她一句,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别再装了,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不会信你了,一次都不再会。” 乔焱走得干脆,庄浅胆颤心惊地在医院过了半天,没有警察找上门来。 …… 下午沈思安照例来看她的时候,就发现病房内跟被鬼子扫荡过的一般,而始作俑者却温温柔柔地坐在床前,双手使劲撕扯着手上最后一本厚书,因为右手疼,她便将书放在腿上,右手轻轻翻页,左手狠狠撕扯,泄愤一般。 “怎么回事?”他问在门口战战兢兢的护士。 “沈先生,您来了太好了,”护士小姐急得快哭,“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给庄小姐挂点滴的时候,她硬是说我弄疼了她的手,可我明明已经努力小心了,她却突然大发脾气,捡了东西就朝我砸……” 沈思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走进去,庄浅立刻扔了手里的书,期待地对他说,“出院,不喜欢,这里。” “你还没完全康复——” “康复,不了了。”她狠狠皱了皱眉,努力想要使话语连贯,声音却依然轻软断续,“我想,逛街。” 沈思安盯着她脸上渴望又不耐的表情,良久。 “好。”他转身去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还真就带着她去逛街了。 名品店一家逛过一家,战利品快堆满车后箱,庄浅全程笑靥如花,似乎确实被憋坏了,一冲进店就是潇洒地买买买,她说话费劲,经历了几次与导购员沟通障碍之后,索性求方便一个字不吭,只闷着脑袋四处瞧,瞧上了横手一指:买买买! 沈思安全程没阻拦,只在她用眼神询问意见的时候,中肯地给出看法,耐心到简直不像自己。 最后,庄浅说要给家里蠢狗买点狗粮,两人又转移战线,开着车前往卖狗粮的地方。 她这厢是买得痛快,却让负责跟线的人民公仆气到吐血! 李琛狠狠捶了一把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豪车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车上男女下来进了店,半天没出来,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在电话里道,“头儿,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女人就是个没大脑的脑残物质女!而且还是品味差到吐的那种!我之前究竟是怎么一口认定她是凶手的——” 那头靳正言放下手中报告,笑道,“说不定她还真有点本事,这不三两下就将你的疑虑打消了?” “我说真的,”李琛吐血,“她在医院里就跟只害了瘟的蠢蛋一样,谁碰都臭谁一身,咱们的人一去例行问话她就跟被强x似的,姓沈的又在她身边,我没机会靠近;结果现在出了院就鸡飞蛋打,简直要命!” 李琛大吐苦水,“头儿,你说这他妈是不是上帝不公,咱们这些人民公仆拼死拼活养家糊口,那些吃祖上饭的却能不把钱当钱乱撒——” “受刺激了?”靳正言笑问。 “可不是,”李琛道,“那女人三个小时光衣服都包了将近百袋,老子要是找了个这种女人回家,脑髓都要被她吸干。” 靳正言轻点着文件的动作一顿,“查过她的经济状况了吗?” “还用查?报纸杂志随便一本都能找到相关报道。”李琛嗓门儿一大,“如果身家可以全部换成纸币的话,那女人足以单枪匹马填满青衣江,保守估计。” “财产没问题?” “屁的问题,”李琛嗤之以鼻,“全都是合法生意,更多的是不动产。” “你继续跟着,有情况通知我。” “头儿——”李琛哀嚎一声,电话已经被挂断。 办公室内,靳正言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手上一叠资料,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看完,结果半点可疑信息都没得到,大失所望:这个叫庄浅的女人,人生平静得就像瓶子里装满了的水,使劲摇晃都摇晃不出浪花。 从上学第一天就开始认真完成每一项作业的乖乖女,到婚后任劳任怨的豪门佳媳,再到事业一路攀升的失婚少妇,慈善界的温柔解语花,大手笔地资助过无数学区建设,参与过无数慈善拍卖…… 除了捕风捉影的零星花边新闻之外,这个女人的人生简直毫无瑕疵。 当然要撇开亲生父亲是罪犯这一点不谈。   ☆、第032章 买好狗粮从店里出来,庄浅上了车之后就脸色很难看,捏着手中的袋子坐在副驾驶座,车子走出很远都没有吭声。 “怎么了?”沈思安一边开车,抽空看了她一眼,烟瘾来了憋得难受,他随手将左边侧窗打开透气。 “有人,跟在,后面。”庄浅眼神直直地盯着后视镜,表情有些微妙。 说是害怕,好像又不是,但又明显不是坦荡的正面情绪。 沈思安瞧着她渐渐皱紧的眉头,觉得她这一次后遗症不轻,他心底对此有些无言的烦躁,但隐约又会觉得她现在的变化其实很好。 一个女人不需要太费尽心机,更不需要太不择手段,比起从前,这样的庄浅更合他心意。 当然他没有将想法表现出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龌龊,毕竟人家才刚走了亲爹,又险些连命都没了,而他要是再居高临下地说上一句:你早该这样乖乖地就好了。 这不是人干的事。 “不用担心,是警察,让他们跟着好了。”沈思安说完,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着,看她一眼,“我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庄浅一愣,像是没从他迅速转换的话题中回过神来,好几秒之后才呆呆点了点头,“不,不介意。” “点了头就是表示介意,你嘴上又说不介意,那到底是要不要我抽?”沈思安微扬起唇角,笑看着她蹙眉拧巴很久。 庄浅原本是有一大通歪理来跟他辩,可是嘴巴跟不上脑袋的频率,这就好像两股神奇的水流,一股蓄势猛冲,而另一股却处处受到牵绊,导致她结巴很久都没能将话表达清楚,最后就急烦了索性道,“随、随便你!” 呵,还有脾气。 结巴得挺可爱的,沈思安没忍住手,伸出捏了捏她的近来清瘦不少的脸蛋,调侃道,“你说你以前多伶牙俐齿,现在即便闷着头不吭声,我也知道你是在心里骂我。” 庄浅表情一堵,这下真在心底骂他了。 沈思安笑意不止,绿灯开车的时候,问她,“送你回去?” “不,不回去。” “不回去还想干什么?我还有自己的事,你不能因为受了伤就赖着我。” “去,去——”庄浅紧张地说了两个字,小心瞥了一眼他的侧脸,见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时候,才小声说,“去你,你家。” 沈思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晃,车子尴尬地扭了一下,他身体一个前倾,差点没整个扑到方向盘上,脸色狼狈地转过头来,“还真赖上我了?” “先,回我家,带,带狗。”她说多了话费神,便挑重要的说。 这他妈还拖家带口赖上了? “庄浅,”沈思安沉下脸对着她,“你别蹬鼻子上脸,我知道你现在伤势没好不太方便,你如果需要人照顾,又不想麻烦你母亲的话,请月嫂也好,靠朋友也好,都可以,但是别指望我——” 别指望我就这样惯着你。 “不,不是,”庄浅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她立刻黯淡了神色,垂下眼睑嗫嚅道,“警察,问很多话,我,答不好,害怕。” 沈思安表情一怔,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理由。 是啊,若她现在是好的,她不必依靠任何人,上次的绑架事件便是最好的例子;若她现在能清楚地表达所想,她也不会被个小警察吓得六神无主,现如今连家都不敢回——他见识过的庄浅,有的是办法应对一切糟糕透顶的处境。 “只能待一个晚上,明天我会跟警局打招呼,今后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会再有警察来骚扰你。”迅速说完,他专心开车。 沈思安自己都觉得这他妈是在扯淡:一个女人会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然后又去进行警方口中的所谓“复仇”? 若真是这样,那她就该第一个剖腹自尽才对。 往阴险了想,若秦贺云真是他杀,那有嫌疑的人多了去了:碰过那件军装的人,别的不说,庄曼首先就是一个,庄浅是从母亲手里拿过的军装;还有那两名勤务兵,再加之监狱病房有机会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怎么就偏捏着庄浅不放了?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警方例行查问,毕竟秦贺云去的那天庄浅也算是半在场,可现在还真是冤魂不散了,她住了多少天的院,刑事调查科的人都没缺席过半刻。 情感天平这种东西真是不能严肃来看待,否则一不小心都要偏爱得不成体统了,而自己却还觉得大公无私。 沈思安就觉得自己在冷静地凭事实说话,并非有意替庄浅开脱,因此他理直气壮。 庄浅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她此刻依然盯着后视镜中,看着里面跟得不远不近的一辆小面包车,听出了他话中的让步, 她款款弯了弯唇角,“谢、谢谢你。” …… 开着车去她家接了狗,又绕道小半个城回自己家,沈思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饱撑多了的,才会觉得她可怜?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他想着这神奇的一天总算可以过去了,结果就遇见了家里的不速之客。 “汪汪!” 家门一开,沿途沉默的蠢狗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蹭蹭地冲进去,扒拉着两条前腿跳进客厅少年的身上。 “乖儿子!”沈琮原本刚洗完澡在擦头发,听到开门声也没管,结果一见扑来的大狗,他眼神一亮,立刻兴奋地拖住了它,重重揉了一把大狗的脑袋,哼哼,“几个月不见,长得不错嘛,就说跟着我哥不会亏待你……” 他的话音在看见门口愣愣站着的庄浅时愣住。 “呜,”他手上的大狗脑袋一缩,自动规矩地跳了下来,跑过去缠缠绵绵地蹭着饲主的腿。 “乖,一会,喂你。”庄浅蹲身摸摸它的脑袋,小声安抚。 沈琮洋溢着明媚笑意的脸僵硬了,盯着走过来的沈思安,“你把我亲儿子给这女人养?”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你才多大,”沈思安扯了领带扔一边,不甚在意地说,“我看那狗跟她挺配,就送她了,她也没虐待它,照顾得还挺不错。” 然后才想起问,“要来怎么没事先打电话?学校又放假?” “你都被那个狐狸精勾的魂都没了还管电话!”沈琮狠狠瞪一眼专心带狗的庄浅,又气又急,拉扯着沈思安到一边,急狠狠说,“哥,你别跟那女人纠扯在一起了,她会害死你的!” 沈思安无所谓地笑,“你想多了,我对她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你带她回家?”沈琮脸色有些难看,说,“哥,你小心点,那女人在你身边阴魂不散,肯定图谋不轨。” 她的不轨,顶多是想找个稳定的靠山而已,躲避警察的纠缠。 这样的心计,柔软到让人不忍拆穿,沈思安看一眼庄浅的方向,正逢上她抬头看过来,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她连忙紧张地将目光移开,抱着大狗的脑袋跟它低低说着什么。 “我有分寸。”沈思安收回眼神。 沈琮见他没打算多说,恨恨地跺了脚,“我明天学校有射击竞技项目,借你射击室练练手!” 说完不等他回话,也不再理会庄浅,径自气哼哼冲上了楼。 …… 沈思安给庄浅找来了新的浴巾,丢给她,“别管狗了,先去洗澡,晚餐我叫外卖,你今晚就住二楼,别跟小琮撞上。” “哦。” 庄浅松开大狗,抱着浴巾进了浴室。 她很久都没有出来,沈思安原本没当回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结果一张报纸都细看完了,浴室里也没了动静,这才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庄浅?”他重重敲了两下,没回应,大声道,“你怎么了?没事就应一声,再不出声我踢门了啊!” “我、我没事。”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还伴着响亮的冲刷声。 沈思安想到她右手不方便,肯定不如正常人般灵活,不放心地喊道,“开门!快点开门听到没有!” 庄浅整整一分钟之后才开了门。 “你在搞什么!” 沈思安铁青着脸怒视着她,“我叫你那么多声你没听见啊,好好应一声不行?” “我,我应了。”庄浅伸手拉了拉身上过大的浴巾,她的手一伸出来,沈思安脸色突然一变,重重拽过,细看之下,被上面触目惊心的痕迹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手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弄的?” 庄浅将手往回缩,“洗,洗手弄得。” “洗手洗出伤来了?还嫌废不了是不是!”沈思安看着她手上明显被狠狠搓出的伤痕,确实像是洗手洗出来的,用铁丝团擦洗的变态洗手方式。 他看了眼盥洗台还大开着的水龙头,问她,“你刚刚洗完澡一直不出来,一直不来开门,就是在洗手?” 庄浅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懒懒地伸直又蜷紧,反复几次之后,她原本紧张焦急的脸色缓缓镇静下来,将还泛着红意的手指伸手在他眼前,“洗干净,没有脏东西,好看。” 沈思安终于相信这女人是被砸坏了脑袋。 两人不欢而散。 庄浅见沈思安不悦,也没厚着脸皮等晚饭,自己提了提浴巾,悠悠然上楼去了;她蛮守规矩,他说不准她朝楼上跑,她就只乖乖待在二楼。 可架不住有人铁了心要来招她。 沈琮就守着收拾她呢,现在终于逮到他哥不在,庄浅挨饿久了遭不住,打开房门想出来找吃的,结果一下子就被他堵个正着。 二话不说,一撞到她,沈琮狠劲儿上来,下手利落就将她朝楼上拽,刚一抵达三楼,他把她往第一间房一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庄浅瞪大眼看着他。 “你敢多叫一声,爷就一枪打烂你的脸。” 庄浅被他摔开,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枪,那是真的枪,还冒着淡淡的硝烟味,庄浅不会辨错,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紧了紧,力道渐大,开始泛疼。 最后又轻轻将拧紧的拳头松开。 这里是一间射击室。 “我们,没有,仇怨。”庄浅小声说。 “没有?”黑洞洞的枪口蹭过她白白的脸蛋,沈琮笑得毒辣,“怎么会没有,你忘了咱们的‘旧情’了吗?你手段老辣地杀了人,随手毫无压力的嫁祸给我,忘了吗?” “我是,为了救,救你。” “别说那些讨好人的屁话,我不吃那一套,”沈琮嗤笑着用枪口抬起她的下巴,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即便是在这里给你一枪,你也只能乖乖生受着?” 庄浅脸一白。 “开个玩笑而已,你之前胆子不是挺大的嘛。”沈琮冷笑着瞥她一眼,眼神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个透彻,随即道,“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女人,这样吧,咱们比一场,就比你擅长的射击,你要是能与我平手,咱们之间恩怨就一笔勾销,你要跟我哥怎么样都好,我都不再多说一句。” “反之,若你输了,就别再缠着我哥,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个女人心肠狠毒!”沈琮狠狠盯了她一眼,转身戴上防护耳罩,开始瞄靶。 庄浅没应声也没反对,乖乖站在一边。 砰砰几声连发,庄浅耳膜被震得突突地疼,眼神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被打烂红心的靶子。 漂亮的9.8分。 她在心底中肯地给出了评价,确实是刮目相看。 几个月前,这还是个握着枪就手发抖的孩子。 “到你了。”换了子弹,沈琮转身挑衅地睨着她。 庄浅眼中赞赏一敛,小心退后了一步,软声道,“你很厉害,我,不会。” 沈琮讽她,“你别谦虚,这种事情你可会了。” “我,真的,不会这个。” 庄浅确实不会射击固定靶。因为这就跟打钉死在墙上的猎物一样,令她觉得无趣而烦躁,心神不定,自然不会有好的结果。从前秦贺云教她射击固定靶的时候,她闷着脑袋研究半晌问道:对手是活的,靶子是死的,这样的徒劳练习有什么意思? 秦贺云一愣,随即大笑,抱着她说鬼灵精,却从此再没提过固定靶的事情,转而将她的练习场地换到了室外,练习移动靶瞄准狙击。 这么说,庄浅可以在遥远的距离,轻松击飞大街上一个跳动的街舞少年的头帽,却打不中他脚边安静放着的一支手机。 庄浅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代表着什么,但她自己的解释是,只有挣扎跃动着的猎物,才能最大限度激起她的狩猎欲。 将鲜活跳动着的生命,扼杀在最完美充沛的时候,乐趣远远超过了玩弄死物。 “我,真的不会。”她将右手抬起来给沈琮看,认真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以前,不太会,现在,更不会了。” 沈琮看到她大小擦伤遍布的手,脸上的表情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吭声。 “你,不开心。”庄浅担忧地看着他,扬起的手握住他持枪的手,“别不开心。” 她试图将枪从他手里拿出来,因为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处境。 手背一软的时候,沈琮回过神来,重重将手从她手中抽回,狠瞪了她一眼。 他想上一次的绑架事件,也许真是事有凑巧,又或许是人在面临生命危险时的本能所致,便试探着问她,“你真不会?” 庄浅摇摇脑袋。 “那你想学这个吗?”沈琮眼神一转,坏水直冒,手枪在掌心帅气地转了一圈,“你想不想学射击?” 庄浅害怕地看一眼枪,畏惧地摇头,“我、我学不会的,而且手会痛。” “试几下就知道能不能学会了。”沈琮一句话说完,突然猛地上前两步,将枪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手上,然后握着她的右手开始瞄靶。 庄浅紧张地挣扎,要甩开枪,挣开他。 沈琮被她整得瞄不准靶,心底来了气一发狠,索性一把抱住她的腰不准她乱扭,另一只手中指压着她的食指,利落地扣下扳机,伴着砰地一声锐响,子弹飞出,庄浅右手腕震得剧疼,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 “看吧,很简单对不对?”直到打完了六发子弹,沈琮才松手得意地看她。 这才注意到她惨白着脸色直冒冷汗,他一松手,她就浑身没力地摔坐在了地上。 “喂!怎么样,你没事吧?”沈琮丢了枪,弯身要将她抱起来,边抱怨,“至于么,又不是真要你杀人,真要你去当杀手的话就完蛋了——” ……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沈思安原本是去二楼叫庄浅吃饭,结果才发现人不在,四处找遍了没看到人影之后,他心浮气躁地上了三楼,结果才在楼梯上就听到她的惨叫声,推门进来的时候,火气就没能憋住。 庄浅只顾得上离沈琮远远的,见沈思安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她动了动嘴巴说了零星几个字句,还艰难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果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她最后烦得不行,索性埋下着脑袋一声不吭。 沈思安瞧着她一副‘全世界都不理解我,你们全是大傻-逼’的反应就气血不顺,两步上前去吼她,“难道有理的还是你?你这女人哪里养成的脾气,两句话不顺就赌气连饭都不吃了,在别人家里胡跑乱蹦还甩人脸色?” “是我带她上来的。” 沈琮见庄浅连连后缩,却始终没有开口解释原因,他狠狠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道,“哥,你吼她干什么,是我带她上来的,我就是看不惯她在你——” “你滚一边去!”沈思安厉声呵斥,“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沈思安动起真怒来,沈琮还真是怵他,讪讪地不敢吭声了,在原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没忍住再回了一次头,就看见那个女人还缩在一角呜呜地掉眼泪,他哥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沉着脸对她说着什么,她连连点头,然后一下子昏了脑袋又不停摇头,像只被吓破了胆的柔嫩小动物。 沈琮突然有些气闷得慌,觉得自己可能干了件蠢事,重重踢了一下门脚,下楼去。   ☆、第033章 沈琮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原本是想吓吓那女人,就算再不济也得让她忌惮着点,别以为哭哭唧唧就能随意跟在他哥身边绕,可谁知道反而弄巧成拙,他现在看到沈思安从楼上将那女人扶下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说着什么,活像在一起多少年了一样。 沈琮恨恨地在心底呸呸两声,眼不见为净出门鬼混去了。 “明、明天的,慈善拍卖,我,我要去。”庄浅坐在沙发上,对沈思安说。 “你都这样了还去什么?推了。”沈思安拿过桌边的文件翻看,头都没抬,“自我包装的事情,少做一两件也不会有人觉得你丧尽天良。” 庄浅坚持:“主,主持晚宴的安老先生,之前,亲自打过电话,不去,得罪人。” “安千秉?”沈思安甩开文件抬起头来,随手点了一支烟,不以为然,“这人我倒是熟悉,赫赫有名的最高法院检控官,我记得去年他才刚卸任,怎么现在跑回老家,干起善事来了?” 大约是坏事干多了怕断子绝孙吧。 庄浅垂下了眼睑,两只手的手指狠狠纠扯在一起,声音嗫嚅,“帮,帮助弱势群体,可以,赎,赎减罪孽,死后能,上天堂。” “是吗?”沈思安轻吐了一口烟,狭长的眸子一扬,睨着她局促的表情,“那你是想上天堂咯?还是纯粹喜欢被人捧着吹嘘的虚名?”见她不吭声,他总结,“女人就离不了两个字,虚荣。” 他语气低慢而轻屑,却并没有小家子气的刻薄,让人难以发脾气。 庄浅抿唇想:男人不也离不了女人?何必用这么瞧不起的描述。 她抬起脑袋看他,“我,我想去。” 沈思安:“那你倒是去啊,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你监护人,跟我报备什么?” “我,想去。”庄浅坐近了一点,伸手搭到他腿上,认真地说,“你,跟我,一起去。”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求必应吧?”沈思安一根手指抬起她清瘦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盯着瞧,片刻才啧啧道,“诚然,你模样算不得丑,但也没到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步,歪心思就收敛着点,我愿意帮你,那是情谊,你不能狼心狗肺;我要是不愿意搭理你,你也别死缠烂打,像现在。” 他语气泛着冷沉,食指和拇指蹭着她下巴的力道不小,庄浅有点疼,却并没有挪开。 沈思安想,自己之前或许是太过松懈了,小琮今天倒是提醒了他:这个女人曾经干过多令人发指的事。 哪怕她如今这样了,可谁能保证她并非别有意图?农夫与蛇的故事,难道还不够让人从美梦中惊醒? 庄浅有些难堪,紧紧盯着他冷沉的眼睛,抿着嘴巴不想开口弱了气势。 “生气了?”沈思安瞧着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温润的触感传来,令他原本沉静的心底莫名生出几分难耐,开口道,“觉得我冤枉了你,又生气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 他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平淡无波,却简直是在一脚一脚往她底线上踩——以一种光明正大又义正言辞的方式。 若是从前的庄浅,就该当场愤怒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再骂一声‘自视甚高是病”。 只是有时候,人生就是一场单调的牌局,每一次的揭牌,你都以为这是最后一张了,渴望牌面大点大点再大点,血杀四方—— 而庄浅只是一直冷静地提醒自己还有下一张。 所以这一张的大小就变得无足轻重。 只要王牌出得好,先输多少次都无足轻重。 “你,太过分。”她盯着他,眼睛是红的,却又没有负气离开。 沈思安就过分地瞧着她,“不顺着你就是过分了?那我要是现在就将你丢给警察,岂不是罪大恶极?” 庄浅:“没,没有证据,警察,不,不会——” “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也没办法将你限制人身自由,但是会缠死你。”沈思安轻说,“怎么说你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好不容易树起个好听的名头,莫名其妙就卷入刑事纠纷中,你丢的起人?还是想吓死你妈妈?” 他不轻不重地就掐在了庄浅的死穴上。 她不肯回家,不就是怕警察找上门来,庄曼担心受怕吗? 庄浅神色果然黯淡了下去,轻轻与他挪开了一点距离,不再吭声了。 沈思安瞧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心底竟然有种别样的骚动难耐,他想也许是男人天生的凌虐欲在作祟,庄浅嚣张不耐的时候,他就想狠狠将她张扬的翅膀折断,可她倒霉催遭殃的时候,他却并不能从中获得一点细微满足感。 只除了现在这种时候。 他掩饰性的拿起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左腿自然地叠上右腿,毫无流氓意识地开始耍流氓:“你坐过来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 庄浅看着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不动。 沈思安:“还耍脾气了?” 她不情不愿地坐过来一点点。 沈思安叫她:“再过来一点。” 皱着眉又移过来了一点点。 见她跟只刚上岸的跳蛙似的,戳一下动一下,沈思安等得不耐烦,伸手一把就抱着她彻底拖了过来,庄浅挣扎要推,他沙哑着声音小吼,“再撒泼丢你出去。” 庄浅恨恨瞪着他。 瞪得他心头一酥。 沈思安丢了烟,全副心神都被她一眼抓了去,心尖尖都被挠的一收一放的,只觉原本也就是一般长相,怎么现在看着就这么心痒难耐了呢,跟抹了蜜的漂亮甜点一样。 他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她红扑扑的脸,见她又要挣扎,连忙道,“你不就是想在明天的慈善晚宴出尽风头么,带上我这个陪衬,一来刷话题度,二来自动屏蔽警署的小喽啰……那你倒是好好说呀,光瞪着我有什么用?” 庄浅憋闷,她倒是想好好说。 可她能说得出来么? 她一想说长话,那痛苦劲儿连自己都不耐烦,何况他人?就这样还能与他好好说? 更何况她开口都是想发脾气骂人的,可也知道自己现在骂人没气势。 “不,不想说话,越说,越错。”良久,庄浅憋出一句。 沈思安被她委屈的模样撩得喉咙一紧,伸手抱她,将她整个抱娃娃一样抱到腿上,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对啊,越说越错,你又不会说话,那怎么办呢。”他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带笑,就在她耳边,“那我教你怎么说好不好,嗯?” 庄浅侧首躲过他灼灼的呼吸, 沈思安却硬是要将她的脸别过来,吊着嗓子道,“你就这样说:思安,思安,求你,求求你陪我……这样说我就什么都由着你了……” “乖,说一声来听听?我看看合不合格。”他的脸贴近,嘴唇蹭过她的下唇,声音低哑,“你乖一点,我自然疼你,嗯?” 庄浅动了动嘴巴像是骂了他两句,话语却没完整,她拿手推他的脸。 厚脸皮。 沈思安被她含嗔带媚的情态撩得心乱,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的心彻底变了味,一时意乱,他单手掌过她的后脑就吻了下去…… 他叼着她的下唇,舔舐糖果一般轻轻绕过,三两下就迫不及待窜入她口中,舌头热情地撩过她湿热温软的舌尖,辗转流连。 庄浅却没打算继续推拒。 都到这份上,两厢情愿的事情,再忸怩就没意思了,她只是惯性觉得男人喜欢半推半就、雾里看花,心里好笑,嘴上却奉承得不行,“……不、不行……” 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这种暧昧连篇的拒绝,不就是矫情到最明显的邀约么。 沈思安是这么认为的。 是以他攻势不减反增,顺势就将她压在了沙发上,大掌顺着她侧面曲线而下,下一秒就扯下她的睡衣扔到了一边茶几上。 “对了嘛,不好听的话都换在这时候说,我什么都会依你的……”他倾身在她冰凉的脖颈上吻过,留下深深的吻痕。 “明、明天,”庄浅轻啜了一口气,面色潮红似镀了一层艳彩,声音缠绵断续,“明天慈善拍卖……” “都依你。” 声音沙哑地说完,沈思安重重吻住了她扫兴的红唇,随手简单粗暴地脱了自己衣服,正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客厅传来了打门声。 欲发不得,沈思安铁青着脸爆了粗口。 “你、你弟弟——”庄浅脸色尴尬,赶紧伸手拽浴巾裹上,这下是下了狠劲儿推他,“你快起来呀。” “你们?” 沈琮脸色乌黑地站在门口,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晃荡了两个小时,却为什么一回来天都变了?走时还客客气气的两个人,一下子在沙发上不要逼脸地滚成一团了? “呜,”大蠢狗娇羞地跑过来蹭他的腿。 “你这女人还要不要脸!”回过神来,沈琮大吼一声,气得跳脚,跟抓到自己老婆偷人似的,当场就想提起鞋板打死她活埋,冲过来就指着庄浅脑袋骂,“你阴魂不散跑来勾引我哥安的是什么鬼胎!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喂狗!” “汪汪~~”他脚边大蠢狗缠缠绵绵地叫了一声。 庄浅耳膜都快被震破,裹紧了浴巾,她伸手顺了顺被弄乱的头发,小声狡辩,“说,说的是,什么话。” 好像男人精-虫上脑都是为了收妖一样?呸呸! 这老实孩子认定了她就是那只作怪的妖。 庄浅理直气壮地瞧着他跟只斗牛似的,觉得有趣了,她还抿着嘴巴笑。 到底还是个半纯情的孩子,见她这样不要脸,露手臂露大腿的,脖子上还是鲜艳激情的吻痕,沈琮脸上黑了又红,想冲上来拖她丢出去都不知道从她哪里下手,最后急得直跺脚,就望着他哥,“哥你倒是说句话!这女人留不得!” 留不得,说得跟要杀了她毁尸灭迹似的。 沈思安全程铁青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样的表情,他缓了一口气,总算从刚才激烈的情绪落差中平复过来,动手整了整衣襟,向沈琮正色道,“把我家钥匙还给我。” 沈琮一愣。 沈思安人模人样地说:“我西城那边还有套空置公寓,离你学校也近,你休息的时候要是嫌学校无聊,出来了可以在那里去住,挺宽敞的。” 沈琮继续愣。 庄浅噗嗤笑出了声来。 …… 第二天的时候,沈琮心灰意冷的独自去了学校。 当然,钥匙还是没有交。 临走之前他反复放狠话给他哥: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再帮那个狐狸精说话,我就,我就和你断绝兄弟关系! 彼时沈思安正在喝早咖啡,闻言瞧了他一眼,“断绝关系的时候,记得把门钥匙还给我,省得我换锁。” 沈琮悲痛欲绝。 他觉得自己太委屈,一路哭着去了军校,跟好基友抱怨了这种非人的家庭悲剧之后,基友嫌弃地看一眼他:你丫是只雏吧?男人那种时候还能忍?没抽鞋板打死你,就说明人真是你亲哥了好吗! 后来的很多天,自由组队进行演习的时候,他都受到众多基友的排斥,理由全是一个:老子们不跟只雏鸟一起组队!你丫是个真男人的时候在跟哥哥们玩儿! 被虐得身心俱疲之后,沈琮发了狠,自由演练时就一个人高冷地自成一队,化悲愤为力量,最终硬是将小伙伴们齐齐虐成了狗,哭着抱大腿求给个机会再朋友。 心都已经被伤成这样了,还想继续当基友? 他哀伤地开始了一个人遗世而独立的军校生涯。 各种酸辣全都记到了一个叫“庄浅”的女人身上。   ☆、第034章 沈思安别的不说,言而有信算是个优点,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答应的事情,但到底没有食言。 第二天傍晚六点不到,他就替庄浅选好了礼服,推了手头的事,准备陪她一起去晚上的慈善拍卖会。 庄浅换上礼服后,在他家楼下客厅看杂志,准备瞪他一起出发,结果没过多久,她就看到和一庭急匆匆赶过来,他似乎很愤怒,跟沈思安在客厅大声争执了几句,面红耳赤。 后来也许是顾忌到庄浅还在,沈思安跟她说了声不要乱跑之后,两人上楼去谈公事了。 庄浅目光从杂志中抬起,看着两人上楼的背影,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四楼书房内。 和一庭将手中一张旧照片放到桌上,声音依旧难言激动:“你还敢将那个女人带回家?你看清楚这张照片,这是我从警方列出的资料中找到的——当局怀疑庄浅并不是毫无缘由,北城山别墅被人虐至惨死的萧远山,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参与秦贺云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之一。” “那又怎么样?” 沈思安轻轻执起桌上的旧照片,眼神轻屑,“那一场审判之后,萧远山一跃进入司法机关,从此步步高升。他判过多少人入狱?结下过多少仇家?你既然这么闲的话,怎么不一家家查过?” 他原来竟是知道的。 和一庭不可置信。 “你难道不觉得太凑巧了吗?”和一庭据理力争:“秦贺云死得蹊跷,军装里的刀片究竟是谁所为,警方至今没有线索,虽然找不到切实证据,可究竟谁嫌疑最大你心里有数。” 他继续道,“可这么碰巧,在秦贺云刚死的当天,跟他有恩怨的萧远山又死了?更巧的是当时,庄浅就在案发现场十分钟车程不到的地方?” 沈思安沉下了脸:“她开车从北城路经过,出了车祸,车子当然没办法走远。” “真的是自然车祸吗?”和一庭眼神变了样,“思安,你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庄浅的那一场所谓车祸,其实很可能是她蓄意而为?” 沈思安:“你什么意思?” 和一庭:“我只是合理猜测,并且是最符合事实的猜测。” 沈思安终于听不下去他荒唐的臆测,狠狠摔了手中那张破照片,倏地站起身:“你知不知道她险些车祸丢了命,还可能会留下终身残疾?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右手连端杯水都痛到皱眉!” “这并不是每一个罪犯博取同情的理由,”和一庭坚持己见:“你主观情绪太重了,我知道秦贺云对你有恩,庄浅是他唯一的女儿,你适当照看她无可厚非,可不值得将你自己搭进去。” 沈思安烦躁地点了一支烟,“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我有分寸。” 分寸? 和一庭苦笑:“思安,你知道为什么即便当初你入狱,我也依然站在你这一边吗?因为我知道咱们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断尾求生。可男人的这种狠与情,不该用在一个女人身上,混淆自己的判断力。” 他继续道:“今天你为了个女人跟我翻脸,明天你就会为了这个女人再摔得痛不欲生。” 沈思安冷笑一声,香烟的烟雾模糊了眼中的情绪。 “你高估她了。”良久,他才开口。 “我可不敢低估她,”和一庭语气嘲讽,“是你被她蒙蔽了双眼。” “你忘记她当初是怎么嫁祸小琮的了,她亲手折断了自己手腕,通过自残来掩饰开枪后的痕迹;还是你忘了她是怎么令那五名绑匪死去的?可绝对不是温柔的一枪毙命。” 和一庭想起从警方得来的消息,想起萧远山的恐怖死状,不寒而栗。 那是活活被凌虐毙命,凶手根本半丝人性也无。 沈思安重重吸了一口烟,脸上表情沉静。 理智回来了几分,他坐回椅子上,向和一庭道:“说说你的看法。” 和一庭知他是有疑虑了,心思稍定,缓了语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一切都是庄浅一个人自导自演,得知秦贺云命不久矣之后,她为了减少他的痛苦,送他一程又有什么不可能?当日她出车祸,很有可能,是在她行凶之后仓促开车离开,结果路上慌忙,这才出了偏差;又或者对自己更狠点,也许那场车祸根本就是她自己一手制造。” “她心有不甘,没办法为秦贺云洗刷冤屈,被迫亲手将自己父亲送上了归途,一个人经历这种事,你怎么还能觉得她会默默揭过这一章,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跟你一起生活?” 最后一句话,和一庭补充得嘲讽。 “你说的一切都只是凭空臆测,毫无证据。”沈思安捻熄了烟,声音无波。 “我要是有证据,那女人现在就该在监狱里了,”和一庭捡起地上的旧照片,指了指第二排左数第三那人,道:“你看看这是谁?” 沈思安定睛一看,瞳孔蓦地一缩。 安千秉。 这个名字沈思安当然不会陌生,昨天晚上庄浅都还在他耳边说起过。 安老先生亲自打的电话,我不去,得罪人。 她的原话是这样子说的,声音软软,调子轻轻,当时他的目光流连在无聊的文件报告上,没顾得上去看她的表情。 是不是也如她的声音般温柔缠绵? 沈思安:“安千秉也是那十二名陪审员之一?” “你以为呢?”和一庭道:“让我猜猜,她这两天缠着你,该跟你提过这个人的名字吧?或者更胆大一点,直接让你安排她接触到安老爷子?” 沈思安表情阴沉,捏紧了那张旧照。 和一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愈发笃定:“怎么,她要你做什么?” 沈思安脸色铁青:“今晚‘儒名堂’的慈善拍卖,安老爷子会到场,据说中途还会主持拍卖一尊珍藏多年的玉佛,她很喜欢,又说能帮助弱势群体,一直坚持要去。” 和一庭冷笑:“你就等着瞧好了,那女人疯了,她不会收手的。”复又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位新调来犯罪调查科的靳督察,现在开始怀疑你跟庄浅是一路的,紧盯着你不放,你自己小心点,别怎么被那女人害死都不知道。” 沈思安又点了一支烟,没出声。 直到整整抽完了半支烟,他才重新开口:“我不会让她去晚上的拍卖会。” “害怕了?还是舍不得了?”和一庭嗤笑:“既然你相信她是无辜的,那就放心地带着她去,我发誓,若是今天晚上相安无事,那我就再也不多说她庄浅一个字——”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两人齐齐顿了话。 “沈思安,” 书房门突然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过门缝,庄浅小心地朝里望了一眼,软声说,“我想,喝杯冰柠檬水,再走。只加一块冰,不要糖。” 沈思安下意识皱起眉头:“医生说你这两天不能碰冰水。” “我就喝,一口。” “你昨天晚上才喝了一杯。” “我今天,想喝一口。” “今天不能喝。” “那我明天,可以喝,一口吗?” “你还学会讲价钱了?” “……我不喝了。” 庄浅紧张地从门缝里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冷眼旁观的和一庭,轻轻关上了门。 “你快点,时间,快到了。”临离开时候,她委屈提醒了一句。 沈思安心里一堵,重重拧紧了眉,手中烟烧到指尖而不自知。 和一庭见他魂不守舍,不安地提醒说:“思安,我怀疑——”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沈思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捻熄了烟,起身拉开门追出去。 到楼下的时候,沈思安四处看了一眼,就见到庄浅在饮水机前磨磨蹭蹭,他两步走上前去。 “不是说了不准喝冰水吗!” 庄浅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手中水杯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小声解释,“我,我在兑热水。” 沈思安一怔。 她指了指地上的水,“真的,是热水,你,相信我。”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沈思安冷冷盯着她紧张的表情,伸手重重抬起她的脸,“庄浅,你就认真回答一句,我是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我相信你的结果,不会是被你当傻子一样捏着玩儿吗?” 庄浅皱紧了眉:“你,怎么了?” 沈思安狠狠松了手,睨着她,“今晚的慈善拍卖不准去。” 庄浅脸色一变,连委屈都顾不上,“不,不行。” “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 庄浅脸色比他更难看,“你没资格,阻止,我。” 一句话将沈思安火气撩得够呛。 他狠声指着大门道:“那你就一个人去!我不会被你当枪使!” 庄浅被他的大吼吓得后退一步,她愤愤地盯了他一眼,与对于他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置于身侧的双手拧紧成拳,有片刻的沉默,良久才再开口:“不用你,我自己,去。” 说完一个人转身开了门离开。 沈思安狠狠一脚踢翻了茶几,摔在沙发上生闷气。 和一庭从楼上下来,说道:“你选择不去趟这趟浑水是对的,警方早已经盯上了秦贺云这条线,因此今晚的拍卖会上,肯定会对安千秉的人身安全负责,她要是敢在今晚动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沈思安搭在沙发上的手一瞬间收紧,眸子中阴晴不定。 “喂!你去哪里——” 和一庭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就已经拿了衣服出门去了。 …… ‘儒安堂’。 “安老,这位就是安盛电子的庄小姐,我的新东家。”顾惜蔷亲热地挽着庄浅的手,向面前的老人笑着介绍,“她早就放了话,说一定会将您那尊玉佛拍到手,多少价钱都愿意出……” 庄浅全程不语,任由顾惜蔷滔滔不绝,自己只温柔地笑看着面前的老人。 安千秉笑着跟她握手:“庄小姐年纪轻轻事业有为,哪像我,老了老了……” “您,不老,很有本事。”庄浅零星组织出几个字句,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说话,不太方便,一会儿,细蔷替我,出价,您别介意。” “怎么会,”安千秉笑得脸上皱纹都活跃了起来,本欲再跟庄浅多聊两句,可是秘书过来通知说警署的人来了,他这才冲庄浅抱歉地笑笑,离开。 顾惜蔷拉着庄浅,在靠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刚落座,庄浅便摸出手机开始打字,打完按下发送键之后,示意顾惜蔷看手机: 庄浅:我说话不方便,以后短信联系。萧远山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新闻?现在警方揪着我不放,你动作快点。 顾惜蔷凑近她小声道:“已经将你给的报导材料整理完毕了,预计最迟今晚九点就会见报,而且按照你说的,将首发机会卖给了别家传媒,我们做后期深入挖掘报导。只是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将赚钱的机会拱手让人?一旦萧远山的背后脏事被曝,肯定会引起社会的剧烈反响,若是由我们一路独家,必定可以大赚一笔……” 庄浅:我不稀罕那点小钱。 顾惜蔷阴阳怪气:“哟,我怎么就忘了,现在你是发达了,我们这种小市民自然比不得,今儿个不就是为了搏个破慈善名头么,就要白送姓安那老头几百万? 庄浅敛下讥诮的唇角,没吭声。 不一会儿,她抬眸看了眼门口,就见到那位姓靳的督察过来了,正在门口跟安千秉说着什么,表情严肃。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灼灼眼神,门口说话的靳正言语气一顿,目光朝她看过来。 庄浅无害地冲他笑了笑,笑容明媚而多情。 靳正言眉头一皱。 她收回了眼神,继续用短信向顾惜蔷道:对萧远山的报导适可而止,别紧揪着不放招人怀疑。 顾惜蔷点点头,然后又低声咒骂道,“那个老王八蛋作孽太深,这么多年警方竟然没查出半点罪证,如今果然是天道轮回,也不知得罪了哪方鬼神,落得个凄厉不得好死的下场,真希望这种社会败类多死几个。” 庄浅: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法律不能制裁,作孽太深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顾惜蔷看完短信,笑嘻嘻睨她一眼:“平时倒不见你是个这样正派的人。” 庄浅抿唇笑笑,收了手机不再说话,等着拍卖开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顾惜蔷突然拐了拐她,暧昧地朝她挤了挤眼睛,“你看门口谁来了?” 庄浅一回过头去,就看到一身浅色休闲装的乔焱站在门口,身边是他二姐乔箬,两人在门口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朝这边过来。 庄浅眉头一下子皱紧。 “冲着你来的吧?”顾惜蔷笑睨了庄浅一眼,“你这女人行啊,从前见你闷着不吭声,还以为是个榆木脑袋,结果转眼就抢了老公家产在外养男人……” “你别说,这么难听。”庄浅瞪她一眼。 “啧,敢做还怕人家说呀。”顾惜蔷耸耸肩,“想想你这一辈子也该值得了,嫁过豪门,睡过老公以外情人,临了还捞得满钵,吃喝嫖赌不愁……” 说着说着又有些酸的不是味儿了。 庄浅懒得理她,起身朝乔焱走过去。 …… 庄浅到了门口,跟乔焱打招呼: “小焱,你,还没回去?” 乔焱一听她这话,原本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一声:“我去哪儿用不着向你报备吧?你也没资格过问。” 简直当她是仇人了。 庄浅头疼。 “小焱,怎么说话呢,”乔箬拉了拉弟弟,跟庄浅抱歉道:“庄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跟小焱是明早的飞机,今天听说有一场慈善拍卖,就来尽点心意。” 庄浅脸色却并没有转好,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焱见她没话,也只是冷着脸不肯主动开口,两人一时有些尴尬。 乔箬立刻打圆场:“小焱啊,我刚才突然看到个老朋友,你跟庄小姐聊聊,就当提前道个别,我去去就来啊。”说着推了弟弟一下,自己走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庄浅摸出手机迅速打了几个字,示意乔焱看手机: 庄浅:小焱,你别生我的气,回去之后,你选择继续留在国安局也好,另谋喜欢的职业也好,都会做得很好的,我知道你聪明。 乔焱捏着手机头都没抬:“我的未来怎样不需要你操心,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庄浅冲他笑得温柔: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乔焱立刻变脸:“谁担心你?你少自作多情!” 庄浅扁扁嘴巴打字:用不着这样吧,还是可以做好朋友嘛么么哒(づ ̄ 3 ̄)づ 乔焱瞪着她。 庄浅又发:谢谢你没有把上次那张照片交给警方,小焱。 乔焱见这条短信,心底无端愤怒,大力拉着她到一边人少的地方,恨声低吼道:“庄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你省省心别自寻死路,警察都守在这里,拍卖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安装有监视器,你要是在这里出事,谁都帮不了你——” 庄浅笑眯眯脸看向他身后,“靳、靳督察。” 乔焱倏地住了嘴,转身看向后方的男人,眸色阴沉,“靳督察好闲情,不声不响吓人的空闲有,倒是不去多做点除暴安良的好事。” 靳正言:“我现在就是在做除暴安良的好事。” 他的目光转向庄浅:“庄小姐的伤好了?” “右手不,不能好了。”庄浅小声说了一句,垂下了黯淡的目光。 乔焱看了眼她的右手,心底又气又怒,更多心疼,情绪难当。 靳正言温声道:“既然庄小姐身体还没完全好,那今天可以不必急着来的,否则一个不小心就露馅了,那即便再废一只手也脱不了身了。” 庄浅:“我不,不明白,靳督察的,意思。” 靳正言沉眼盯着她,放低了声音道:“不管你手段多高明,掩饰得多好,今晚的拍卖会相安无事便罢,若你胆敢不怕死地乱来,我绝不会让你逍遥法外。” 庄浅畏惧地退了一步。 靳正言沉着脸去巡视周边场地了。 “你的手?”乔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右手。 庄浅轻轻将手放到了身后:“没、没什么大碍。” “我看看。”他猛地拽过她的右手,结果就清楚地看到上面触目惊心的伤痕。 “怎么搞的!”乔焱狠狠瞪着她。 “车、车祸。” 庄浅使劲要将手拖回来,可是他拽得紧,因为痛,她不敢使大力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沈思安开车赶过来的时候,就是两人这副握着手互诉衷肠的模样。 一瞬间积压在心底的各种酸甜苦辣都冲上脑海了。 他几步上前来,若无其事地揽过庄浅,巧妙地隔开了她与乔焱的距离,在她耳边温声道:“怎么不等等我,说好陪你一起来的,我就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放下陪你。” 庄浅皱着眉要挣开他,不明白他突然又是哪根筋不对了,“你,你自己说——” “是,我自己说了太忙顾不上你,现在我知道错了,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他连忙抢了她的话,箍在她腰际的手力道渐大,凑近亲昵地吻了她的唇角一下,哄道:“咱们先过去,你看上什么都拍给你好不好,就当是我赔罪,再不赶紧待会儿你想要的东西都拍不到了。” 庄浅急忙转身看乔焱。 乔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挤开两人率先离开了。 “你,你又来干什么!” 庄浅来了气,挣扎着使劲推开沈思安,“你自己说,不来,我不求你。” 沈思安瞧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又想到她刚才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一时来气便道:“你急着非来不可,就是为了会旧情人?” “不、不必你操心!”庄浅说话费劲,干脆摸出手机打字:我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管你是处于什么原因,总之以后别再让人误会咱们的关系,故意开这种下流的玩笑,有*份。 她按下发送键就狠狠瞪着他,示意他看手机。 沈思安瞥了一眼信息,又再看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自己怎么会因为听信和一庭那家伙的片面之词,就真将她当成是变态杀人魔?再说了,即便按照和一庭的推理,她今天是来对付安千秉的,可她现在手都用不上力,难道是要她去干下毒的蠢事? 那她也确实有够蠢的。 沈思安一把搂过庄浅,暖了神色,在她耳边小声道:“好了,今天无故找你麻烦是我不对,待会儿你喜欢什么我都拍给你好不好?我说话算话。” 庄浅依旧大力推她,想破口大骂他又没有办法,嘴巴表达不出来憋得很难受。 她色厉内荏的模样落在沈思安眼底,自是娇怜万分,心神微动间,已经连拖带抱地将她搂到了拍卖厅。 此时拍卖已经开始,既然都坐下了,庄浅也没再闹,就安静地看着人群竞价。 乔焱就坐在他们侧对面的地方,安静地玩着手机,眼角余光都没有瞥这边一眼。 拍卖如火如荼地进行,沈思安不时看一眼庄浅的表情,却发现她始终低着头意兴阑珊,竟然连一次出价都没有,凑近她小声问,“还在生气?” 庄浅瞪他一眼。 沈思安笑:“喜欢哪件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呀,让我心里有个底。” 他原本也就是逗逗她,没期望她开口,可谁知庄浅这次倒是应了他的话,“安老先生,的那尊,唐朝玉佛,漂亮,我自己,拍。” 沈思安决心拍了哄她开心。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台上司仪举着话筒道:“下面这一件拍卖物品可了不得,它来自著名慈善家安千秉安老先生,是安老先生珍藏许久的一尊贞观年间的玉佛,底价30万,请竞价。” “四十万,”沈思安首先举牌。 “六十万。”有人竞价 “八十万。” …… “一百万。” 第二次举牌之后,沈思安看一眼庄浅,见她目光紧紧盯着台上那尊玉佛,显然是真心喜欢,他凑近对她小声道,“真那么喜欢?” 庄浅轻轻点头,竟然破天荒没对他发脾气,笑得温怯,“好看。” 沈思安心底一荡,继续竞价。 不多时,庄浅却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口。 “怎么了?” “我、我……”她面色一下子很难看,紧张地蹙紧了眉头,红着脸羞恼不已,“怎么办,我好像那个、那个来了,不舒服……” “哪个?”沈思安摸摸她红得滚烫的脸蛋,“哪里不舒服?” “就是那个来了!”庄浅小声吼了一句,脸红得要滴血,竟然鬼使神差的没打哽。 沈思安瞧着她夹紧的腿,一下子会过意来,罕见地狼狈了神色,“你,你要不要紧?” “我去去、洗手间,再出来——”庄浅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赶紧捏着包起身,就朝着洗手间跑。 走时还不忘提醒他,“玉佛、玉佛。” 沈思安还处在刚才难得的尴尬中,现在经她提醒回过神来,连忙问,“你一个人行不行?” 庄浅已经夹着步子走远了,直奔洗手间。 沈思安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模样,后知后觉笑出声来,再次举牌: “两百万。” 全场稍哗然,一时没有继续跟价的。 司仪敲了一下锤,宣布道:“两百万一次,” “两百万两次……” “两百五十万!” 又一个清凉的声音想起,打断了司仪的回话。 “小焱,你喜欢那尊玉佛,我怎么觉得怪丑的,”乔箬撅撅嘴巴望着弟弟,“这别是假货吧。” 乔焱漫不经心地说:“我就喜欢那个丑东西,它多丑我都喜欢,假的我也喜欢。” 乔箬讪讪地闭了嘴,好不容易肯哄得这祖宗回去,现在肯定是万事由着他的。 “两百六十万!” 沈思安看都没看竞争对手一眼,继续喊价。 “两百八十万!” 乔焱无所谓地继续举牌,期间挑衅的目光投向沈思安的方向,却突然发现不见了庄浅。 “三百万!”沈思安又一次。 …… “三百万一次!” “三百万两次……” “怎么了小焱?不继续竞价了吗?”乔箬拉拉弟弟的手臂。 乔焱整张脸都变了色,眼睛扫视一眼全场,突然问乔箬,“坐在第一排靠边那个姓安的老头呢?二姐你看到他没有!” 庄浅不见了,安千秉也不见了,乔焱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心跳如擂鼓。 乔箬看了眼第一排,咕哝道:“奇怪啊,安老先生刚刚还在的,去洗手间了吧。” “现在是在拍卖他的东西,敲定后他要亲自致辞的,怎么可能选这时候去洗手间?”乔焱急忙从位置上起身,脚步飞快地朝着洗手间跑去。 乔箬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尿急,也没在意。 “三百万三次!”司仪最终敲下第三捶,大声宣布道:“恭喜沈先生!” 沈思安笑着起身示意,随即拿出手机给庄浅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喂?” 她的声音很轻,仔细听的话还带着微喘,背景音唰唰地,沈思安问道:“还没搞定?玉佛我拍下了,要不要我过来?” “不、不用了。” “你不在洗手间吗?什么声音唰唰地?”沈思安皱眉。 “在、在的,”庄浅气息很急,带着焦躁,“在、在放水洗手,手上不小心弄、弄得很脏,洗洗就出,出来。” “那你快点,有问题就电话叫我,嗯?” 庄浅不甚在意地嗯嗯两声,沈思安无声一笑,想到了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挂了电话。 司仪又在台上宣布:“下面请本次慈善拍卖的主办人、著名的慈善家,安老先生上台致辞!” 掌声热烈。 却一直等到热烈的掌心结束,都没有人上台。 “安老先生?”司仪的目光移向前排,这才发现本该上台讲话的安千秉还没回来。 “小杨?”司仪的目光看向安老的助理。 “安老先生去了趟洗手间,我去看看。”小杨立刻跑去喊人。 沈思安原本是靠在座位上无所事事,一心想着待会儿庄浅抱着玉佛喜笑颜开的模样,直到司仪提醒安千秉不见了的时候,他才猛地惊醒,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原本守在门口的几名警察也不见了。 庄浅还没回来。 …… “啊!安老先生死了!!!!!” 助理小杨惊心动魄的声音,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令拍卖厅所有人瞬间惊慌。 沈思安脸色大变,脑海中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急步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冲去。   ☆、第035章 ‘儒名堂’的一场高调慈善拍卖,最终变成了凶杀案的犯罪现场,当场的上百名商政名流,纷纷毛骨悚然,回到家中都还心有余悸。 尽管警察在第一时间封锁了犯罪现场,可是在法证科的人员到来之前,还是有少许胆大又好奇的人,悄悄在外围看了死者的模样一眼。 ‘凄惨’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 “头儿,验尸报告出来了。”犯罪调查科室内,李琛连敲门都来不及,急匆匆推门而入。 靳正言目光从电脑中移开,道:“说说看。” “死者后脑勺有流血重伤的痕迹,应该是被人从后方重击所致,致命的伤口是身上的八处枪伤。”说道这里,连李琛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死者身上多处动脉被割断,跟上一名死者一样,这些动脉是在死者断气后才被割破的,像是凶手为了泄愤所为。” 靳正言皱了皱眉:“就这些?” “还有一点比较奇怪,这次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李琛将一个证物袋放到桌上,里面是张旧照片,“头儿你看,照片上面,安千秉的头像被涂抹掉了,凶手明显是故意将照片留在现场的,像是一种挑衅——如果不及时抓获凶手的话,下一名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照片上其余的十人之一。” “不,不是挑衅,这应该是意外。” 李琛表情困惑。 靳正言道:“在萧远山的死亡现场,我们并没有找到照片,如果凶手真的是为了挑衅,那应该在第一现场也留下照片才对。” 李琛也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也不解,但继续道: “不管怎样,这些已经足够证明,这两起凶杀案的凶手使用的是同一种手法,而且十有八-九是同一人所为,”说道这里,李琛的表情有些古怪,“安千秉的验尸报告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凶手是用左手开的枪。” 左手? 靳正言问:“凶器找到了吗?” “你肯定猜不到,凶器被藏在哪里,”李琛俯身说:“当天唯一不在拍卖大厅的,只有那个叫庄浅的女人,而那把要了安千秉性命的手枪,我们的人搜遍现场之后,最终在洗手间垃圾袋里的一个废弃手提小包里找到,事后证明那个包正是她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刚好也右手受了伤吧?” 靳正言神色一怔,随即利落道:“申请搜查令,抓人。” “是!” 临出门的时候,李琛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你说那个女人是真的疯了,还是当咱们警署的人都是瞎子?竟然真的敢不要命地顶风作案?而且还做得这么不干不净?” 靳正言:“先将人带会警署审讯过再说,让法政那边采集一下凶器上有没有留下指纹,与庄浅的指纹做个比对,一旦符合,即刻立案。” …… 李琛带着警察找上门的时候,庄浅正在哄母亲吃饭。 “我不想吃萝卜丝。”庄曼面色有些憔悴,难过地看着女儿。 庄浅板起脸:“不吃不行。” 庄曼无可奈何吃了两口,难受得皱紧了眉头,“好难吃。” “总比药,好吃吧,”庄浅笑笑,抚了抚母亲紧皱的眉头,“你乖点,吃了饭,早点,休息。” 庄曼一听她说话断续,再看到她拼命用力才能控制住端碗的右手,眼泪立刻就滚了出来,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低声哽咽,“小浅,小浅,你怎么会这么命苦,我们怎么会这么命苦……” 庄浅嗓子一涩,说不出话来。 庄曼紧紧抱着她哭:“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庄浅眼圈泛红,小声说:“妈妈,不关,你的事。” 敲门声骤然响起,一声激烈过一声,庄曼浑身一抖,紧紧抱着她。 “别怕,没事。”庄浅拍拍母亲,起身去开门。 门口李琛公事公办道:“庄小姐,又见面了,警方现在怀疑,你跟两起连环凶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回警署协助调查,这是搜查令。” 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搜查令,然后吩咐手下,“进去搜,仔细点!” “小浅!”庄曼哭着冲到门口,紧紧抓着庄浅的手,不住地掉眼泪。 李琛皱紧眉:“庄女士,别让我们难做。” “小浅不会杀人的!”庄曼激动地大声道:“阿sir你们相信她,小浅绝对没有杀人!她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庄浅难过地看着母亲,置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拧握成拳,痛到麻木都没有吭一声。 她最终还是被带到了警署。 审讯室内。 靳正言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出声问:“昨天晚上九点十分到三十分,儒名堂的慈善拍卖现场,死者安千秉离场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见了面?” 庄浅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庄小姐,请你配合点!”李琛在一边唱白脸,厉呵。 “律师,到来前,我不会,多说一个字。”庄浅说完这句话,彻底没话说了。 靳正言看她一眼:“庄小姐,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真的犯了罪,哪怕出再多的钱,律师也救不了你。” 他继续道:“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在拍卖大厅,就你一人消失不见,拿不出合理的不在场证据,警方又在你丢弃的包里搜出了凶器,并且事发后你才从洗手间出现,而你也最具杀人动机,种种迹象都表明,你就是凶手。” 庄浅依然波澜不惊。 “谁说她没有不在场证据?” 审讯室的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乔焱急匆匆带着律师过来,看了一眼浑身狼狈的庄浅,沉声道:“她跟我在一起,那天慈善拍卖的时候,我们约好的先后离场,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乔先生,作伪证是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吧?”李琛冷笑着问。 “我说的是事实。”乔焱上前一步,扶起庄浅,小声在她耳边说:“怎么不跟警察说实话?你明明就跟我在一起,咱们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偷-情,有什么不好说的?” 庄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却终究没有出声。 乔焱心里又急又气,吼她,“你倒是跟警察说啊!说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根本没有见那个姓安的老头!” “小焱——” 庄浅轻轻推开了他。 “乔先生,请不要妨碍司法公正。”靳正言上前一步,“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在死者离开慈善拍卖大厅之后,的确是与庄小姐见了面。” 靳正言问庄浅:“被害人离场,是因为收到了一条匿名邀约短信,发信人,我们查出来正是庄小姐你,这点没有错吧?” 庄浅沉默良久,才小声从唇中溢出一个字,“是。” 靳正言:“短信内容是什么?” 庄浅:“你,有危险,见面聊,洗手间外,门廊。” 靳正言:“被害人是不是如约跟你见了面?” 庄浅一顿,揪在一起的手指泛着疼,小声嗫嚅,“是。” 靳正言:“你是不是觉得被害人促成了你父亲的死亡,然后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在见面之后有预谋地杀害了他?” “我没有!”庄浅紧紧盯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我没有,杀人。” “那你怎么解释凶器在你身上!”李琛接话,“那你怎么解释,被害人死去的时间,与你约他后的时间完全吻合?” 庄浅不再开口了,紧紧蹙眉,情绪明显很烦躁。 乔焱见她这般反应,心彻底凉了下去。 庄浅的代理律师道:“李警官,请别用激烈言辞逼问我的当事人,她身体还没复原,四十八小时内如果拿不出有利的指控证据,警方没权利再限定我当事人的人身自由。” “急什么,四十八小时还早着呢!”李琛冷冷地瞧了庄浅一眼,“等指纹对比报告出来了,该走的自然能能走。” 场面一下子僵持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多眼光注目下,庄浅脸上血色缓缓褪尽,额头上开始冒出细汗,紧咬着的唇渗出了血渍,然后,她突然捂着唇将脸别向一边,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两声—— “小浅!”乔焱紧张地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样了?” “没,没事,”庄浅声音艰涩,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几顿没吃饭,肚子,难受。” 李琛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 靳正言皱了皱眉,吩咐:“阿琛,去给庄小姐请个医生过来。” 李琛不满,“头儿,这女人明显是装的!” “叫你去就去!” 李琛不情不愿地请医生去了。 “靳、靳督察,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庄浅声音虚弱地对靳正言道。 “小浅?”乔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你先、先,回去。”庄浅推他。 “头儿,指纹对比报告出来了。”审讯室外有人喊。 “我先出去一下,”靳正言对庄浅说了一句,然后出去拿报告,问前来送报告的同事:“对比结果怎么样?” “百分百符合,凶器上只有她一人的指纹。”送报告的人道:“而且那张旧照片的鉴定结果也已经出来了,照片上,涂掉死者安千秉头像的材料,不是普通的水彩颜料,而是女人用的指甲油,nala今年秋季首发的限量款。” “我知道了,有劳。”靳正言收了报告。 乔焱出门离开审讯室的时候,碰巧听到两人的谈话,一瞬间面若死灰。 靳正言重回审讯室,关了监视器,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盯着椅子上的庄浅,沉声问道:“庄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的,手机?”庄浅看着他。 靳正言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要手机,随即又见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意识到她是想说话却又不方便,掏出手机递给她,“你想说什么?” 庄浅开始迅速打字,三四十秒钟,就将手机还给他:你当警察多少年了?从来没有错判过命案吗?还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警察,手上绝对不会出现冤案?” 她看着他,脸上表情安静,就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靳正言接过手机,有片刻的沉顿,再开口,“我从警校毕业后一直都在司法机关,手上处理过的案件无数,每一个被我送进监狱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只除了一个。 他却没有说。 庄浅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很苍白,拿过手机继续打字: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你抓得完吗?法律抓得完吗?如果你做不到,司法机关做不到,那谁来惩罚那些犯了罪却依旧心安理得逍遥法外的人?谁来还那些含冤入狱之人的清白? 靳正言脸上出现了恼色,显然是不满她的执迷不悟,沉声道:“坏人再多,抓一个少一个,总归轮不到你,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来为民除害。” 庄浅嘲讽地笑,看着他义正言辞的模样,将手机还给他:“你看、看,今天的,新闻。” 靳正言狐疑地划开手机,才刚进入新闻网,就被头条触目惊心的两条新闻震住: 分别是关于两名死者萧远山和安千秉的。 萧远山,曾经的司法干部,如今却被曝参与数宗妇女卖-淫案,且在职期间,受贿无数,本人亦是个瘾君子,现毒品调查科还在追踪与其相关的数宗毒品营销案; 安千秉,司法高层,退休后主力从事慈善事业,大获赞誉,其名下的安灵基金会,现因涉嫌洗黑钱而面临商业调查,而他本人也与数位臭名昭著的黑道大佬有着密切往来…… 靳正言没有看完详细报道, 他从手机中抬头的时候,看向庄浅的目光深重。 她却依旧表情恬淡。 两人沉默很久,庄浅伸手拿过他手机,轻轻敲下几个字:是我做的。 靳正言亲眼看着她继续打字:我父亲含冤入狱,死得无辜,那些害他入狱的人却不知收敛,这么多年害了一个又一个跟我父亲一样无辜的人,造成一个又一个难以挽回的悲剧。既然法律没有办法制裁这些人,既然你们警察没有能耐制裁这些人,那就我来,我心有不甘,又愤怒难挡,所以就设计杀死了他们,我原本还打算杀死很多人,可惜现在貌似没机会了。 她在笑,容颜清瘦,神色疯狂。 靳正言发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此刻的表情。 “你父亲,军装里的刀片,也是你所为?”他问。 “是。”庄浅哽咽了声音,想到了秦贺云,双手紧紧揪在一起,“爸爸求我,给他个,了断,所以我,想了这个,办法。” 靳正言看着她开始掉眼泪,心绪压抑。 许久,他声音僵硬地问:“你知道蓄意谋杀三名受害者,会是什么样的刑罚吗?” “我知道。”庄浅平静地看着他,专注而认真地说:“但我,不后悔;因为,你,你们,警察,无能。” 因为你们警察无能。 这是靳正言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三年前。   ☆、第036章 庄浅被暂时收监,靳正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切好像都看起来顺理成章:庄浅有最明确的作案动机,符合凶手的所有特征,在她包里搜到凶器,凶器上有她独一无二的指纹。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唯一令靳正言困惑的就是:庄浅对双手太爱干净,简直可以说是污染零容忍,光是在审讯室的几个小时,他都看到她擦拭了双手无数遍,期间哪怕是手上出了一点点汗,她也会表情焦躁,仿佛一种习惯性的不安,然后使劲用湿纸巾擦拭。 而且她双手指甲上白白净净。 这样的人,不像是会用指甲油装饰双手的人。 因此,案发现场那张就照片上的涂抹痕迹,就无从解释。 靳正言又跑了一次法证科,找了法医梁桥。 “梁叔。” 梁桥正好要找他:“正言啊,你来得刚好,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正想找你聊聊。” 靳正言:“怎么了?” “是关于这两次凶杀案的证物。”梁桥道:“那天检验凶器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古怪了,只是你赶着要报告,我没来得及提——从死者的伤口来看,凶手应该是用枪老手,枪法熟练,如果想来,他握枪的姿势也该是标准的手法才对,可是我检验数遍之后,却发现枪上的指纹很凌乱,像是被人胡乱捏握过的一般,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靳正言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被个后生用这种语气教训,梁桥有些讪讪,但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便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早晨我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那支枪,结果,细查一遍之后,我发现了更大的漏洞:手枪的扳机处,并没有凶手的指纹。” “你的意思是,凶手戴着无纹手套?”靳正言不解:“可有手套的话,其余指纹又是怎么来的?难道她独独只戴了开枪的那根手指? “不,”梁桥道:“我的意思是,案发现场,可能不只有一个人,又或者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人。因为若凶手为一人,安千秉是他的第二个谋杀对象,像第一名死者一样,她肯定会戴上手套行凶,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 “你怀疑庄浅是故意留下指纹的?”靳正言一开口,然后迅速改了话,“不,你是觉得庄浅不是凶手。” 事实上他也觉得。 梁桥不置可否。 “难怪,”靳正言若有所思,终于将那些零星的疑点串起来:“我是被‘凶手用左手开枪’这一点蒙蔽了思路,才会毫无保留地认定庄浅是凶手。现在想来,庄浅是第一场凶杀案发生之后才右手受伤的,而她原本不是左撇子,可是第一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也表明,凶手用的也是左手,这一切全都说明——” 凶手是个真正的左撇子。 而庄浅明显不是。 “还有一个疑点,”靳正言说,“我注意过庄浅的手指甲,她对自己的双手有强烈的洁癖,不能容忍一丁点儿的不干净,因此绝对不会往手上涂抹指甲油一类的东西,这与我们的发现不符,凶杀案现场留下的那张照片,安千秉的头像是被类似指甲油的材料涂抹掉的。” …… 靳正言再一次来见庄浅的时候,她依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用纸巾轻轻擦拭着手指。 靳正言开门见山地说:“庄小姐,你隐瞒了警方一些事情。” 庄浅安静地擦着手指,没抬头看他:“没有。” “你父亲死去的当天,你开车并不是直接去了北城山。”靳正言坐下,缓缓道来:“你是先去了市郊的一家疗养院,看过你的母亲之后,在疗养院短暂逗留了半小时,才急速开车去了北城山,进入了死者萧远山的别墅。” 庄浅擦手的动作一顿。 她抬眸:“是,你说的,对。” “你却不是去杀人的。”靳正言沉声道:“你去北城山别墅的目的,不是杀害萧远山,而是清理凶杀现场,确保凶手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远山的死亡现场,原本应该有一张凶手留下的旧照片,是被你拿走藏起来了吧?” 庄浅嘲讽地睨着他:“你想说,什么,靳督察?” “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人了,庄小姐。”靳正言打开侯监室的打门,站在门口,侧身对她道:“警方现在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你现在暂时可以回家了,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找你的。” 庄浅一怔,表情有些恍然。 良久,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独身安静地出了警署,跟来时一样安静。 靳正言追出来,在警署门口喊住了她:“庄小姐,医生说你——” “我没事。”庄浅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明显不想跟他多纠缠,到路边去等出租车。 靳正言欲言又止,进了警署之后,不时从透明窗户朝外看,就见到她一个人魂不守舍地站在路边,出租车过了几辆都没有注意到。 他坐在位置上随意打完了一篇报告,然后突然起身,握着车钥匙跑出门去了。 “我送你吧。” 靳正言跑过来向庄浅道。 庄浅一愣,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他脸上不甚自在的表情,难得笑了笑:“怎么,你们警察,都这么,体贴?” 靳正言脸色一阵尴尬,闪过几分恼色,却依然坚持说:“庄小姐,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你没有做的事,即便是自己承认,警方也不会受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警方诸多隐瞒,但是即便你不说,真相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之前有什么误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的身体……还是早点去医院看看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取了车过来,庄浅也没有再矫情,坐上了副驾驶座。 一路上,庄浅都侧脸看着窗外车流,许是说话不方便的缘故,她一直都没有吭声。 靳正言好几次神色复杂地侧眼看她,每一次,目光在触及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问题得不到答案,问了也是白问。 譬如,他明知道,安千秉死去的时候,庄浅就在案发现场,甚至还与凶手有过争执,试图抢夺凶手的手枪,这才会在凶器上留下凌乱的指纹; 譬如,庄浅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目的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清理现场,替凶手有意掩饰罪证,只不过第二次没有来得及; 譬如,种种证据都表明,凶手是个女人,左撇子,枪法熟练,用nala的限量版指甲油,而庄浅一定与她当面打过照面,说不定还是旧相识。 但他知道这些推断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证实。 车子在庄浅市中区的公寓门口停下。 两人下了车,靳正言一直将她送到家门口,才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交给她,嘱咐道:“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庄浅接过:“谢谢。” “你一个人住吗?”靳正言突然多问了一句:“我以为你还有别的家人。” 庄浅:“有的,我妈妈。她住在市郊疗养院,她有个,男朋友,我常去不,不太方便。” 男朋友? 靳正言觉得,她这种说法有点奇怪,问道:“你母亲身体不好?” 庄浅轻点了点头,明显不愿意多谈。 “你母亲跟你父亲感情好吗?我是说你亲生父亲。”他继续问。 “靳督察,”庄浅不悦地皱紧眉头:“你管的,太宽了。” 靳正言一顿,许是察觉到自己话中不妥,住了嘴致歉:“抱歉,职业病又犯了。” 庄浅笑了笑,觉得这人倒还人品不差,也不端着高级督察的架子,便客气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靳正言:“我可以吗?” 庄浅:…… 她原本只是句客气话来着。 靳正言看着她一下子呆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轻咳了一声改口道:“咳,我突然想起局里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庄浅满眼松口气的模样。 靳正言终于憋不出,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没什么。”靳正言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走了,有问题警方会联系你的。” 庄浅进屋。 结果靳正言刚一转身,就发现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车旁。 庄曼不知道在那里站多久了。 “小浅?”看清楚门口的庄浅,她连忙步履急切地赶过来,紧张地拉着她的手,“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好了,别担心了。”庄浅抱了抱她。 “伯母您好,我是靳——” “你滚。”庄曼倏地转过脸来,漂亮苍白的脸蛋上温柔不复,恨声道:“你是警察,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滚。” “妈,”庄浅拉了拉母亲。 庄曼习惯性听她的话,不吭声了,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一下子不复存在,只红了眼眶,难受地看着她。 “对不起,靳督察,我母亲,她……”庄浅抱歉地看向靳正言。 “没,没事。”靳正言一愣,震惊的目光从庄曼红得妖异的指甲上收回来,这才向庄浅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上了车迅速离开。 直到他的车子走远,庄浅才松了一口气,牵着庄曼朝屋里走,边问:“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坐坐就走,不会耽搁很久的,你别赶我走。”沙发上,庄曼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声音说:“小浅,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没有本事,才会让那些坏人欺负你,你别怕,等你爸爸回来就好了,你爸爸回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说着,她声音呜咽,紧紧抱着庄浅:“小浅,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叫他回来吃晚饭,好不好?他听你的话的,他最疼你了,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你爸爸回来了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为什么不肯给他打个电话?妈妈求求你好不好?” 她情绪激动,握着庄浅的手力气不小,长长的指甲在庄浅手背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庄浅只是麻木地沉默,耳边听着庄曼的胡言乱语,没有发声。 直到庄曼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来,庄浅才看着她哭红的双眼,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庄曼一愣。 她通红的眼睛中,神情混乱,然后像是突然从庄浅的话中反应过来,狠狠推开她,大吼:“你说谎!你从小都是说谎精!我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女儿!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听妈妈的话!” 庄浅情绪未变,声音却变得艰涩,执拗地重复:“是你,让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庄曼怔愣,随即大笑,疯狂大笑:“骗我,都骗我!你们全都是骗子,我不会相信的,我不会相信你们这些骗子的……”她踉跄着站起来,朝着门口走,神情木然而凶狠:“骗子都不得好死,说谎的人全都会不得好死,老天爷会收了你们这些谎话精,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妈妈!”庄浅连忙从沙发上起来,到门口紧紧拉住庄曼:“我送你,回去。” “回去?”庄曼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双手颤抖地捧着她的脸:“回哪里去?你告诉我,我如今还能回哪里去?” 庄浅难受地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哽咽:“妈,你清醒点,清醒点,好不好?我求求你。” 庄曼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表情。 许久,她似乎重新恢复了理智,手足无措地握着庄浅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那个人的话,我不该相信骗子的话,可你们为什么要说谎!”她痛哭到哽咽,紧紧抱着庄浅:“小浅,小浅,你不要怕,做坏事的人都会死的,他们都会遭报应的,欺负你的警察也会遭报应的,你不要怕,妈妈会很疼你的,妈妈会对你很好的,我对你好了,你爸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他就肯回来了,小浅,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好不好?你别生妈妈的气好不好?” 听着她胡言乱语,庄浅却浑身如遭雷击,她紧紧握着庄浅的肩膀,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欺负我的,警察?” 庄曼又哭又笑:“就是刚刚啊,他会死的,他欺负你,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靳正言。 庄浅倏地回过神来,又急又怒地推开庄曼扯着自己的手,急忙去车库取了车,飞速开着车上了路。 她想,靳正言如果是沿原路返回的话,那现在肯定已经上二环路了,她就是拼命追赶也赶不上的,可却依然存了一丝侥幸。 这时候她后悔,没有留个靳正言的手机号。 车子一次次提速,每一次剧烈地转弯,都拉扯得她未愈的右手生疼,庄浅脸色难看,不管不顾朝前,终于在刚上二环路的时候,看到前方一辆跑车被撞翻在路边,肇事车辆是一辆大卡,现在车主消失了,只留下两辆半毁的车在路边。 庄浅迅速下车,赶上前去,结果就看到被卡在驾驶座上的靳正言。 他浑身都是血,被卡在折断的驾驶座和挡风玻璃之间,形状痛苦。 庄浅重重敲开车窗,伸手去拉他,紧张喊:“靳、靳督察,醒醒,你醒醒!” 路上少数开车的司机经过,见到车祸,脑袋探出窗口提醒她别胡来,说不要移动伤员,等救护车过来再说。 庄浅充耳不闻,仍然拼命将靳正言往外拉,手臂被车窗玻璃隔得汩汩流血。 “庄、庄浅?”靳正言总算睁开了眼,看到她满脸焦急而沉默,他轻推她的手,艰难道:“叫、叫救护车来,你力气不够的。” 他被卡在了里面。 “你配合点,朝外!从这里,窗户这里。”庄浅只奋力将他朝外拽,似乎一刻都等不得。 靳正言被她拉扯得手臂疼,不得不照做,努力半边身体朝外,配合使力, 终于,又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他大半个身体被拽出了车外。 “你怎么会——” “快、快离开,”庄浅打断他的话,拖着他就跑。 两人刚跑出不到一百米,身后轰隆一声剧爆,热浪滚滚而来—— 靳正言的车,连同着刚刚乌拉乌拉赶到的救护车,被齐齐炸飞在马路。 庄浅终于精疲力竭,松开他的手,无力地软倒在路边。 靳正言浑身狼狈,心有余悸地盯着前方熊熊余焰,眸中惊涛骇浪。 他转身看庄浅:“你知道我的车出事了——” 庄浅却没有看他,面若死灰,眼神涣散。 “你知道我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对不对?”靳正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大声质问:“你因为知道我的车坏了,知道是谁对我的车动了手脚,所以你才开车赶来的对不对?” 庄浅依旧一声不吭。 靳正言看着她此刻的表情,和她沾满手臂的鲜血,想起她刚才拼了命将他往车外拉的模样,突然觉得一阵愤怒,与不忍。 他松开了她,没有再问了。 也不必再问。 两人沉默了很久,庄浅才率先开口:“我还,有事,先、先回去了。” “你为什么赶来?”靳正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沉闷到压抑:“即使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对你半点手下留情,你为什么拼死拼活地赶来?” 他此刻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死在这场车祸中了,那她小心守着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你是我,唯一见过的,好的,警察。” 她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 靳正言被送去了医院,庄浅没有再开车回去,也没有余力再开车,因为浑身狼狈还带着血,她招呼了好几辆出租车才有司机愿意载她,将她送回了公寓。 结果一回来又是晴天霹雳。 庄曼不见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电话给疗养院,得到的答案是,庄曼已经很多天没在疗养院住了,说是身体好多了,要搬回去跟家人住。 家人?除了她,庄曼又哪里来其它真正的家人? 庄浅万念俱灰,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住。 匆匆向外赶。 …… “庄浅!”乔焱开车刚到,就看到她浑身狼狈地从公寓出来,他神色一慌,立刻下车抓住了她:“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干了什么?” “你放开、放开,”庄浅使劲推他,“我有事、有急事。” “急着去杀下一名仇人吗!”乔焱狠狠拖着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就因为我晚了一步,你亲手害死自己父亲,就因为你可笑的意难平,你亲手用残忍变态的手段杀死那么多人,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就在刚刚,二十分钟前,乔焱才得到的消息: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一样的行凶手法,一样的残忍无情。 命案发生的时候,正好跟庄浅离开警署的时间相吻合。 而现在她又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乔焱紧紧抓着庄浅的手腕,怒与气烧红了眼眶:“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手?”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坚持的一切其实都只剩下绝望和可笑:“我以为你只是城府深一些,我以为你从前让我替你做那些事都只是情非得已,可是你一直都是心肠狠毒!我一次次帮你,一次次不计后果地维护你,甚至不惜为了你自毁前程,而你却一次次利用我的好意,去做你那些丧心病狂的丑事!” 庄浅心急如焚,却又百口莫辩,最终在他一句又一句愤怒的控诉中,缓缓沉寂了表情。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她哽咽着说,发音断续:“小焱,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变态杀人狂?” 乔焱冷冷盯着她:“你就是。” 庄浅一下子沉默,连最后一点博取同情的眼泪都省了。 她情绪异乎寻常地平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小声祈求说:“如果,我真的,被判入狱,可不可以,求你,最后一件事,替我照顾、照顾我、我们……” “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乔焱狠狠一把推开她:“庄浅,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替你做任何一件事,你也别再将我当傻子踩着耍!” 庄浅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推搡在地,撞在花坛上,整个人疼得几乎没了知觉,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乔焱见她模样痛苦,心底一慌,下意识上前了两步就想去扶她,可是脑海中瞬间又浮现出数名受害者的残忍死状来,生生止住了他上前的脚步。 后来,乔焱什么时候离开的,庄浅不知道,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感受到的除了痛,还是痛,唯一的恨得就是,死亡怎么还不快点来。 …… 乔焱开着车,失魂落魄地在外面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犯罪调查科,找到正从医院包好伤口回来的靳正言。 他语气平静地说:“我有新的证据提供给警方。” 靳正言一怔,似乎不明白他此刻的做法。 乔焱不理会他的震惊,径自将一张旧照片拿出来,放到桌上:“这是我从庄浅出事的车上找到的,应该是属于她的东西。” 他语气木然,带着力求解脱的痛快,又掏出包里一个白色的手机:“在安千秉死后,我偷偷黑进过她的手机,恢复了被她删掉的数条短信,里面有她的详细事后部署:在杀害每一名死者之后,利用舆论压力,为死者制造一些真假难辨的罪状,来激起民愤,转移警民注意力,以此掩人耳目,继续作案。” 乔焱红着眼眶说:“我不知道你们警方是怎么查案的,我这样算不算知情不报的帮凶,但是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根本不正常。” 靳正言接过那张老旧照片,看到上面被涂抹掉脑袋的地方,果然是红得妖异的指甲油材料,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我们办案有自己的规矩,不放过任何一名凶手,也不会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庄浅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警方不会再单独立案查她。” 靳正言说:“警方现已掌握确凿证据,展开逮捕行动了,犯下这等案件的凶手,不可能再让她逍遥法外。” “你说什么?” 乔焱脸色刷白。 靳正言见他神色恍惚,脑海中又无端浮现出那张清丽苍白的面容,顿了顿还是说道:“我知道由我来说这些话可能不太恰当,但是,你跟庄小姐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普通朋友吧?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我觉得她最近情绪可能会有些难受,医生说她肚里孩子胎位不稳,怀孕初期不能有激烈情绪波动,如果你有时间话可以多陪陪她,毕竟她……” 毕竟她才没了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 靳正言发现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竟然会止不住发涩。 他还零星地说了些什么,乔焱已经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满心都只盘桓着一句话:她肚里的孩子,她肚里的孩子。 她肚里有了孩子。   ☆、第037章 沈思安终于如愿以偿,省建局局长因病提前退休,他顺利接手建设局两个月不到,便得到了到中-央政治处的黄金调令——这样的机遇,这对于那些在官场拼搏大半辈子却连县城都混不出的官员们来讲,简直就是狠狠打脸。 半年,只花了短短半年时间,这个男人就从区区商人转战政坛,然后一路扶摇直上,以势不可挡之势,成为媒体竞相追逐的对象。 庄浅是在医院看到的新闻报道,看完后无声地抿了抿唇角,连笑都懒得笑,权当看了个低俗的笑话,活该恶心自己。 上任建设局局长因病退位?留了他沈思安捡漏的机会? 庄浅从来都不相信运气,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没被幸运之神眷顾过。 她两小时前都还在听到沈思安打电话,吩咐人处理干净后续,别让前任局长生出多余事端,影响他顺利上-位。 一个人的野心究竟能膨胀到何种程度?大概就取决于他究竟能狠到何种程度。 并且狠得漂亮。 沈思安在这一点上做得完美,堪称滴水不漏,所以今天成功的是他;而庄浅在这一点上摔得痛不欲生,当断不断,所以今天倍受折磨的是她。 电视上,还在重播着沈思安的升职演讲,无非就是官方的那一套,他目光诚恳,声音缓缓,连每一丝细节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可只有涉事的人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人,背后是怎样的阴沉与黑暗。 庄浅讨厌沈思安,越发地讨厌。 这种讨厌,就好比小时候上学,你是努力刻苦的那个,每天兢兢业业,可始终成绩平平,默默无闻;而他无所事事,却永远是得到老师喜欢的那个,考试得第一名的那个。 这种讨厌,就好比你得到了所有的好牌,却依然输得一无所有,而他不过是混打一通,却能赢得满堂彩。 …… 沈思安进病房,就看见庄浅幽幽地盯着自己,他上前将热粥放到小桌上,提醒:“饿了就早点吃,海鲜味的,冷了味就不好了。” 庄浅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譬如此刻,她明明可以当他不存在的,又或者虚与委蛇向他道声不够诚恳的谢谢。 可她却偏偏阴恻恻说:“恭喜高升啊,沈委员。” 沈思安明显心情颇顺,捧着粥碗,舀了一勺热粥递到她唇边,迁就道:“张嘴。” 庄浅嫌恶地别过脸。 她现在说话已经顺畅了很多,不再如前些时日般断续而艰难,因此此刻能说的话就多了:“我想见见我妈妈。” 沈思安又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好啊,你想什么时候?” 似乎,她只是说要见见楼下病房的某位病人一样,而不是见一个待审的疯狂连环杀手。 庄曼第四次作案未遂,被警方当场逮捕,现已经收监了,但由于被检出精神有问题,延迟了上庭受审的日期。 庄浅小声说:“明天可以吗?” 沈思安:“不行。” 见她一下子黯淡了表情,沈思安继续道:“乖乖喝完这碗粥,不继续将医生开的药偷偷扔掉的话,等你身体好了,你想什么时候见你母亲都行。” 身体好了…… 庄浅被子下的手一颤,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肚子,再也感觉不到那里细微的动静之后,一个人沉默了很久,最终安静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粥碗,小口小口地舀了咽下。 沈思安看着她眼泪滴到碗里,却什么都没说。 吃完,庄浅突然问:“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在监狱里,你跟我爸爸熟悉吗?” 沈思安似乎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可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便道:“成王败寇,输了就是任人宰割,至于怎么输的,时间长了,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 庄浅忍不住哽咽,紧紧咬着唇。 沈思安竟然会觉得,她此刻泫然又委屈的模样,动人到不可方物,他放柔了声音:“在贺岗监狱的时候,我接近你父亲是别有目的,也有信心自己能达成目的,他耐心克己,安静写字的时候,让我误以为那是一只没有杀伤力的羔羊。” 说道这里他笑了笑:“直到我有意无意与他接触一年之后,却依然半点得不到有用信息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在与什么人打交道了,那时候开始,我改变了策略。” 庄浅认真听着他说: “他大部分的时间是沉默,少数不沉默的时候,就是谈你,所以在监狱里的三年,我除了弄清楚你何时牙牙学语,又何时蹒跚学步,以及什么情况下会开心、什么情况下会生气之外,半点额外信息都没有得到。” 当你处在绝望中的时候,一个女人的所有细节,被人用一种堪称信息爆炸的粗暴方式,统统轰炸进你的脑海,侵占你所有的感官。 那种滋味,沈思安起初很反感,后来变成习惯,再后来,变成了不可磨灭的灵魂印记。 庄浅皱了皱眉。 沈思安继续说:“你大概不知道,每天都被强行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是什么感觉,我其实半点不在意你是否讨厌吃胡萝卜,不在意你喜欢看什么书,也不在意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是否吃炸虾要从虾尾开始剥壳,更不在意她饭前要洗四五次手的洁癖习惯……” 庄浅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但是我在意你。”沈思安蓦地握紧了她颤抖的手,沉声道:“我在意你,带着一种奇妙的嫉妒欲。当你整整近二十年的人生在我面前长画一般的展开,我控制不住地将自己与你对比,对比的结果就是,你在天堂,我在地狱。” “你父亲说,你出生的时候,娇嫩可爱,在他掌心软软蜷缩着一团,那时候我六岁,亲生父亲被古惑仔追债惨死巷头;你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我在跟那些低贱的街头混混抢食吃;你背着漂亮的书包进学堂的时候,我因为打残了一个古惑仔而进了少管所;你给隔壁班的男生悄悄递情书的年纪,我正挣扎着从地狱一步步爬回人间……” 他们各自的人生,就好像两条一辈子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她瞧不起他的下三滥,他看不起她的伪单纯, 却终于不知在哪一天,彼此都开始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庄浅问:“你后来——” “后来?”沈思安动作轻柔地替她顺了顺发丝,笑得蔑然,“哪里有那么多*丝逆袭成大神的励志事件,一次次摔得鼻青脸肿之后,后来我就开始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因此凭借着超级完美的假造学历,我在商界如鱼得水,那些惊叹于我的才华和头脑的企业家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跟一个连半张文凭都没有的人打过交道……” “你是没文化的骗子。”庄浅脸上恢复了些颜色,终于逮到理由嘲讽:“乞丐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 “是,我是没文化,”沈思安恨恨地捏她的脸,脸蹭着她清瘦的脸蛋,轻声哼哼:“你就有文化了,上贵族学校,学高级礼仪,读诗书文学,可我会什么呀,坑蒙拐骗,喊打喊杀,我就一地痞流氓,你瞧不上我也是自然。” 他这么阴阳怪气地说,庄浅却无端脸臊红,连日来的阴郁终于被暂抛脑后,她小心觑了眼他的表情,见不是真生气的样子,沉顿了几秒,这才嗫嚅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传进耳中,沈思安猝不及防,随即回过味来,彻底黑了脸色。 合着他一番目的明确的婉转表白,就换来她一句不清不楚的“谢谢”?难道是因为插叙太多让她忘记了前文信息? 他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庄浅却有些困倦了,躺床上盖上被子,就对他说了句“我想睡觉了”之后,再也没有下文了,盖着被子背对着他,明显赶人的意思。 沈思安最终阴郁着脸出了病房,关房门的时候,却依然刻意放轻了声音。 他离开之后,病床上,庄浅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双手茫然地轻捂着肚子,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 没了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孩子——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与她血脉相牵的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吃菜最讨厌胡萝卜,她吃虾要从虾尾剥,吃饭前要洗五次手——再也不会有人心心念念她有没有按时睡觉,有没有半夜被噩梦吓醒。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父母一样小心翼翼讨好她,像孩子一样全心全意崇拜她。 病房外长廊。 和一庭等了很久,一见到沈思安出来,立刻前讪讪道:“抱歉,之前是我太片面了。” 沈思安没出声,他顺手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要点火的时候才意识到是在医院,只嗅了嗅味道忍着没抽。 和一庭见他眼神阴晴不定,不甘心,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道:“是,你是对的,我知道你因为我冤枉庄浅的事跟我过不去,觉得做兄弟的对不起你,可你自己当初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形迹可疑,连警方都断定她很可能是凶手,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 沈思安见他激动得不成样子,捻断了烟,眼神警告他别大呼小叫:“我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时刻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要去杀人。” 他最后说:既然你有怀疑,我自然也要怀疑。” 和一庭嘴角抽了抽,见他说得理所当然,觉得胸腔中一种名为“崇拜”的情绪荡然无存。 他僵硬着表情问:“所以,你其实只是反应比常人慢半拍?而不是神机妙算,更不是对那个女人爱之入骨蒙了心?” 沈思安将折断的香烟扔进垃圾桶,随口道:“我就是在想办法,万一她真认罪入狱了,怎么替她干掉剩下的十个仇人。” 他说得认真又漫不经心,轻屑的眼神中看不出真假。 和一庭后背发凉,随即尴尬地嘿嘿笑:“……这个玩笑,真是、真是太搞笑了。” 沈思安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和一庭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拍胸脯压惊:刚才,刚才那句话是、是玩笑来的吧?   ☆、第038章 乔焱与庄浅又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上,膝盖上铺着一本旧书,是从沈思安手里借来的——《一个罪犯的自传》。 庄浅很久以前看过这本书,觉得身临其境,如今再看着的时候,依然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更深了。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在她第六十二次翻页的时候,乔焱终于开口涩然地叫了她一声:“小浅,” 庄浅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抬眼看他,目光安静若水。 对上她的眼神,乔焱立刻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折磨了自己千百遍的话,一出口就显得苍白. 庄浅依旧安宁而冷静地看着他,乔焱脸色却渐渐变得难看,他抓着门的手泛紧,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你过来一点。”庄浅将膝盖上的书拿开,说话。 乔焱连步到床前。 在他又一次开口之前,庄浅覆手一耳光甩到他脸上,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病房。 “你说得对,我心肠狠毒,我图谋不轨,我一次次利用你,一次次害了你,这些你都说的对。”庄浅紧紧捏紧了发麻的掌心,目光泫然,声音惶惶:“我知道自己会遭到报应的,我时常做梦都梦到自己不得好死,我这种人,地狱都不会有我的安稳位置——” “小浅!”乔焱痛苦地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急忙辩驳:“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不关你的事,我说的那些话都不关你的事……” 庄浅一点点将他的手掰开,看着他惶然地流下眼泪,突然觉得难受得厉害。 她哽咽了很久,那些准备已久用来伤人泄愤的话,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看到他的时候,她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是他一出现在眼前,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恐怖事情就会浮上眼前。 那种比死更可怕的噩梦,会瞬间威力大增,啃噬得她体无完肤。 庄浅想,有的时候一步走错了,可能会每一步都错,一直错到你不敢踏出下一步为止,错到你自断双足为止。 “我们是那么的要好,所以也不能用那种相互怨怼的方式结束,”庄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手,触了触面前这张年轻好看的面容,小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甄持,但是我却不恨他,因为不管他多无耻多狠毒,都不能伤我分毫;可你不一样,因为不一样,所以连一丁点的伤害都不能容忍。” 乔焱紧紧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我们分开吧。”庄浅最终道:“你不欠我什么,你唯一欠的,是咱们孩子的一条命,刚刚那一巴掌也已经还清了,那就轻松地去过你该过的人生——情意也好,仇恨也好,愧疚也好,这些东西本就不值得背负一辈子,因为一辈子真的比你想象中的长。” “小浅,你再相信我一次!”乔焱声音哽咽,近乎哀求:“我求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信了,你骗我我也信,我发誓,我对天发誓好不好!” “相信你?”庄浅倏地蹭起身,哗啦将桌上东西挥了一地,冷冷盯着他:“因为相信你,我父亲死了,也是因为相信你,我母亲现在在冰冷的监狱里,还是因为相信你,我们的孩子没了,你现在还让我相信你?” 她语气激烈,却俨然是可以压抑过的了。 乔焱颓然地松了手,眼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庄浅别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哑声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辈子都不想。” 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辈子都不想。 她这么说,心里就一定是这么想的,乔焱面若死灰,离开的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 最终是庄浅先走的,她收拾了东西,连出院手续都没有办理,就直接去看了庄曼。 ……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庄浅拿起对讲电话,母女俩人神情都很宁静。 庄曼眼神死死盯着她。 庄浅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长得像秦贺云,能够这样长久的吸引住这个女人的视线,或许是眼睛,或许是鼻子,又或者哪里都不像,庄曼只是将她当成一个虚幻的慰藉品。 她低低叫了一声:“妈妈,” 庄曼一怔,似乎终于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盯着她的目光渐渐开始转变,回应却依旧温柔:“小浅,你瘦了很多。” 庄浅哽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死,爸爸?” 这么些天来,庄浅一直在想,如果当天她没有去送那套军装,秦贺云就不会死,庄曼也不会病情加重,她也就不会失去孩子,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三代同堂。 可幸运永远都是别人的,她所有的运气,好像都在娇扈的童年被用光了。 庄曼安静地看着她,神情却并没有精神病人该有的恍惚,突然冷冷道:“你不配做他的女儿。” 庄浅与她对视。 庄曼恨恨地对她说:“我是为了成全他,他一定求过你,他一定求过你给他解脱的,可你不敢,他那么疼你,他对你那么好,你是他唯一的血脉,可你却什么都不敢替他做,你不配做他的女儿。” “你不是成全,你是害了他!” 庄浅情绪失控,怒红眼大吼。 庄曼一瞬间却有些茫然,她昏昏然看着庄浅,然后开始紧张,害怕,开始呜咽辩驳:“我没有!我没有要害他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军舰上会有那么多白粉,我明明只放了一千克,我只是不想他整日忙碌……” 她猛地丢了电话,双手惊慌地扒着玻璃,急切地说:“小浅,小浅我都是为了你好,妈妈都是为了你,这样你爸爸就能常回家了,就可以陪着我们了,妈妈都是为了你!” “你都是为了自己。” 庄浅踉跄着站起身,看着她慌忙使劲敲打着玻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包括你对我好,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变成你这样子,用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用各种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我多想变成你!” 庄曼又哭又敲玻璃。 “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来看你一眼。”庄浅转身离去。 “小浅!”庄曼哽咽着泣不成声,疯狂敲打着玻璃。 警卫上前来制止,她大哭大闹,最终被制服,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 在上庭受审前夕,庄曼一直被限制在疗养院,自那天与庄浅见面过,她心绪失常恍惚,老是抓住护士说一些奇怪的话,又突然大发脾气说有人骗了她,害了她,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已然彻底疯了。 她试图过自杀的,割腕,却几次都未遂,被护士拦了下来。 又一天,在大闹过一场把护士吓跑之后,她一个人在病房,抱着枕头发呆。 门口: 护工向一名五十左右的男人介绍道:“程书记,庄女士的病房就是这间了,您注意着点,病人情绪有些不正常……” “嗯。”男人透过门上的窗口朝里看了一眼,转身面对护工:“多谢你照顾她了,小杨。” 护工受宠若惊:“哪里的话,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心里却是在猜测:堂堂□□,究竟与里面那个疯女人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远房一表亲,在安城没别的亲人了。”男人却没有诸多隐瞒,大大方方地解了她的惑,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顺安?”庄曼看到推门而入的男人,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神智。 程顺安走上前去,将她手里的抱枕拿出,抚平放回床上,温声道:“怎么不好好休息,脸色很难看。” 庄曼握着他的手哭:“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你告诉我,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如今贺云没了,小浅说再也不见我了,我是不是在真的错了!” 程顺安没有急着说话,耐心地听完她所有的不安,然后仔细替她理顺发丝,抱着她小声安抚:“你很好,我知道你是什么模样,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心中善良单纯的模样。” 庄曼缓缓平静下来。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一苍老一细腻,程顺安想,不管命运怎么变迁,时光对这个女人确实偏爱到了极点的,哪怕如今她狼狈不堪,却依然楚楚动人。 庄曼靠在他怀里神思恍惚,小声念叨:“我原本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正直严苛,高高在上,我父亲却是见不得光的黑道混混;我从小见够了肮脏虚伪,十岁就学会用枪,十五岁已经能从那些混混手中抢食,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所以我改,他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改了,我终于嫁给了他,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我都做到了,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顺安,他为什么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程顺安替她擦眼泪,小声安慰:“曼曼,你很好,你什么都没有错。” “都是你!”庄曼表情一面,突然温顺不复,挣扎着挥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吼:“都是你害得我!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这么多年,这一切都是你在从中作梗!” 程顺安看着她疯狂激动的面容,开始紧张。 庄曼恍然大悟,指着他:“一直都是你在骗我,当年是你给我想的办法,是你说的,只要他失势了,我陪在他身边,他就会回心转意的,也是你让我通知警方搜查军舰!军舰上的大批毒品就是你事先放好的对不对!” 程顺安表情终于不再如先前般沉寂。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缓和了神色,安抚道:“曼曼你在胡说些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难道还不够清楚?” 庄曼失魂落魄地就要从床上起来,混乱地喃喃:“不对,不对,就是你,我要告诉警察,我要告诉警方这些事,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是你害了他,害了我,害了我们一家……” 她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一个旧手机,抖着手开始按键。 程顺安见状脸色一僵,立刻就要上前抢夺手机。 “放手!你放手!我要揭穿你这个骗子的真面目!”庄曼大声叫嚷,奋力挣扎。 两人避无可避动起手来,庄曼最终不察,被重重推搡在床,手机摔到了地上。 程顺安喘着气,脸色紧张而忌惮:“曼曼,别逼我,你别逼我。” 庄曼此刻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依然锲而不舍伸手去够手机。 程顺安见状终于慌了神,脑中一充血,根本什么后果都顾不得,他随手操起被推搡在地上的羽绒枕头,几步上前,蓦地重重捂住了庄曼的口鼻,将她死死紧捂在床上。 庄曼腿脚大力蹬摆,呼吸不得,挣扎着痛苦地呜咽:“唔唔唔!!!” 程顺安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手上力道却不松,语气痛苦哽咽道:“曼曼,别怪我,我不想的,这么多年我都是真心待你的,我也不想这么对你,当年我都是迫于无奈不得已……” 庄曼挣扎渐弱,抓着他手腕的手最终无力地软耷在床上。 等到她完全没有动静的时候,程顺安才颓然地松了手,眼圈通红。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才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打电话: 说话的时候尤带着惊慌:“喂!小浅吗?我是程叔叔,你现在在哪里,你妈妈她出事了!” 等他慌忙挂断电话,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现场。 也正是在这时候,程顺安突然意识到,本该紧闭着的病房门,现在被打开了一条缝! 程顺安大惊,几步冲到门口,正好看到被吓呆在门口的小儿子。 儿子看着他的眼神,迷茫而畏惧,紧张地靠着墙壁,小声呜咽:“爸爸、爸爸…… 程顺安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小心朝儿子伸开双臂:“浩浩乖,乖,到爸爸这边来,告诉爸爸,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快到爸爸这边来……” 四岁的小程浩直摇头,害怕地往后缩。 程顺安上前一步抱起儿子,小家伙却在他怀里踢腾着手脚大哭大喊:“曼曼阿姨,曼曼阿姨,我要曼曼阿姨……” 程顺安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巴,将儿子带到外面交给了司机,自己回庄曼的病房,等着庄浅的到来。 …… 庄曼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 自杀。 赶到疗养院,看着庄曼躺在床上一片安宁,庄浅竟然有一种“终是如此”的释然。 “程叔叔,您别太难过了,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 程顺安整个人形容憔悴,颤抖着紧紧握着她的手:“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她已经好很多了,我以为她会好好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却还是想不开……” 庄浅却是明白母亲活不了多久的了,秦贺云入狱以来,唯一支撑着庄曼活下去的希望,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他么,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这么多年的痛苦总算可以有个了断了。 说什么不再见,其实不过是不想眼睁睁被她当面抛下而已。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自私,除了她自己可悲的爱情,什么都不肯施舍。 庄浅在心中嘲讽自己。 程顺安难过地对她说,该给庄曼办个盛大的葬礼。 庄浅却谢绝了。 一个人哭过之后,她木然地打电话通知亲友,彼时庄曼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曝光,在电话里回应她的,大部分都是唾骂,一些只望着巴结讨好她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却最终也没几个真心来参加葬礼的。 两天后, 庄浅替庄曼办了个体面的葬礼,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流程,低调到没几个人知晓。 葬礼结束后,她将庄曼葬进了秦贺云所在的墓园,两块冰凉的墓碑平行而立,她在墓碑前一个人跪了很久。 庄浅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摆正,在两块墓碑前周周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你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喜欢不喜欢,这下都永远长眠在一起了,留下我一个人。” 离开墓园的时候,天正下着蒙蒙雨,早上九点多,墓园四周寂静冷清,却并没有什么可怕。 当经历过最恐怖,也有再也无畏鬼怪了。 墓园外开车等她的是甄持。 他撑着伞上前来:“小浅,节哀顺变。” 庄浅没想到,这种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会是甄持。 “先上车吧,你穿这么薄。”甄持将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庄浅轻说了一句谢谢,两人先后上了车,在他准备开车的时候,庄浅却率先制止了他的动作。 “先等一等,我今天打电话叫你来,是有东西要给你。”语毕,她将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从包里取出,交给他:“这个你拿去吧,安盛股份我还是保留原本的百分之二十,这些你拿回去,就当给你父亲个交代,以后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讨好了,很难看。” 将他的衣服还给他。 “小浅,你什么意思——” 甄持脸色难看。 大概这是甄持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候:在他满腹心机想着算计自己前妻以夺回家产的时候,她却大方地拱手相让。 让他赢得羞耻。 庄浅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越来越相信因果报应。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的时候会觉得坦然无所畏惧,只有真正痛过,才会恍然回过味来:原来真的会有这么痛,痛到一切都黯然失色。 庄浅见他不甘又恼怒的表情,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依旧显得勉强:“阿持,你不必觉得羞辱,我并没有半点羞辱你的意思。” “当年遇到你,我至少幸运过,如你说,是你给了我暂时的安身之所,我求仁得仁,任何矫情的抱怨都是多余;而娶了我算是你倒霉,跟我这样的女人生活,一成不变的每一天,确实挺无趣的。” 甄持连忙解释:“小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后来没有那么想过……” “我知道。”庄浅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不带任何暧昧的动作,像是面对着相交多年的老友,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是真心,所以我不愿意践踏你的真心,也不想再对你虚伪,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说道这里她无声地笑了笑:“你今后也别想着万花丛中过了,外面那些女人图你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若是遇到合适的女人,就好好对她,” 随即补充:“放心,我这种奇葩总在少数,这世界上好女人还是很多,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如果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别轻易许诺婚姻,承诺这东西,代表责任。” 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别轻易许诺婚姻。 甄持有些失神。 他想,如果当年不是一时冲动与她结了婚,如果他们能在繁华落尽之后才相遇,如果他们能晚几年遇见对方,或许真的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平淡到毫无波澜,却又宁静中洋溢着幸福。 她会为他生下乖巧的儿女,他会有稳当的事业,他们一家会有几口人,热热闹闹。尽管彼此的内心深处,都还有对外面各种诱惑与激情的隐秘向往,却都默契地因为一纸婚约而克制住这种躁动,规矩地敬爱对方,关心对方,扶持对方。 大多数的恩爱夫妻,不都是这样一辈子吗? 甄持鼻子酸涩,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问:“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庄浅收回手,语气轻缓:“我托人买了架私人飞机,现在我一个人,吃穿不愁,无牵无挂,想去哪儿不行?总归会过得比你好的,大总裁。” 甄持惊讶:“你要离开安城?” 庄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车吧,送我去警署一趟,临走前我想见见一个老朋友。” 甄持自觉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握着手里的股权转让书,到底觉得沉甸甸的。 ※※※ 靳正言从外面回来,就注意到同事们奇怪的眼光,问过李琛之后,对方才神色诡异地告诉他有人找,等很久了。 结果一进办公室,发现是庄浅。 庄浅靠在椅子上,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冲他明媚地笑了笑:“靳督察,又见面了。” 她气色很好,虽然清瘦了很多,但明显不再是几天前那种病态的苍白,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绝望。 却无端让人揪心。 靳正言说:“你母亲的事,别太难过。” 庄浅:“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我是她,比起在监狱里一辈子绝望,倒不如像这样安静痛快地死去,一了百了。” 靳正言听出她话中涩然,觉得她是在赌气才说出这么一番话,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他沉声道:“庄浅,你不必假装无所谓,我知道你现在在心里恨我,可你母亲做出那些事情,她一开始就该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我是警察,能够将你的痕迹从这件案子中抹去,就已经在我的警徽上蒙了一层黑,你难道还指望我放过你母亲?” 庄浅的嗤笑声打断了他迫不及待的争辩。 她脚尖点地,椅子轻巧地转了一个圈,正对着他,似笑非笑。 靳正言表情狼狈,觉得自己刚才的急切焦躁有失体统。 “我几次破坏犯罪现场,多次误导警方视线,你为什么肯放过我?”庄浅声音清润,眼神直直盯着他: “就因为我曾经救了你一命?还是因为男人本性喜爱怜惜弱小,你觉得我可怜?我觉得,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你看上我了,对不对?” 靳正言眼睛倏地瞪大,愤怒地盯着她:“你胡说八道什么。” 庄浅笑着抽纸巾擦了擦手:“对,胡说八道而已,别激动。”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靳正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在她毫不掩饰的含笑目光中败下阵来,冷着声音问:“你究竟来干什么,没事的话别耽误我时间。” 庄浅问:“靳督察,如果今后,你又一次发现我违法犯罪,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靳正言一顿,答不上话来。 如果今后,他们还有机会交手,他还会不会不顾原则手下留情? 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你不会。”庄浅替他回答,语气遗憾却又娇矜:“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的手下留情,这次的事件,即便你立案查我,我也有一百种轻松脱身的方式;” 她的声音压低:“靳督察,如果我真打算杀人替我父亲复仇,你放心,我的手段绝对比我母亲隐秘得多,也……残忍得多。” 靳正言沉脸面对她:“你敢做,我就绝对敢抓你入狱。” 庄浅无所谓地笑笑,声音细软:“咱们走着瞧,。” 她是认真的。 靳正言心脏发紧,他知道她是说认真的。 不知什么使然,他竟然首次心慌了,上前两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大声道:“你是不是也疯了!你觉得你父亲冤枉,死的不明不白,还搭上了你母亲的命,想替你父亲翻案,有一万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掘坟墓!” “那你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庄浅突然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正题:“靳督察,你现在告诉我,你会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 靳正言呼吸一窒,因为她近在咫尺极具压力的眼神。 庄浅轻笑。 她温柔地替他整理好制服,指尖碰了碰制服上冰冷的警徽,小声说:“靳督察,你从警校毕业多少年,才混到如今的位置?你空有一腔热血,却可怜处处受制,如果犯罪的人是你不可想象的高层,你还敢不敢像今天对我这样理直气壮?如果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句话都能结束你的督察生涯,你还敢不敢拼死维护你口中的正义?” 他义正言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犯了罪都该得到惩罚。” 庄浅抿唇笑了笑,退离了他一步。 靳正言瞪着她:“你笑什么?” 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庄浅觉得大概是警校的教育洗脑太彻底了,懒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硬撑着脸皮理直气壮的样子……挺可爱的。” 说着认可般地点了点头。 靳正言脸上燥热,看着她的眼神恨恨。 “放心,坏人都会不得好死,你是好人,福气在后头。”她踮脚,凑身靠近他耳边柔声道:“只是以后等你身居高位了,别忘了你今天的话;也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 “帮你的意思。”庄浅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交到他手上:“只要你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的话,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你少奋斗几十年了。” “你——” 庄浅示意他打开:“不想看看吗?” 靳正言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拆开文件袋,结果才看第一份就已经脸色大变:“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靳督察,”庄浅淡笑着握住他颤抖的手:“怕什么,你不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担吧?还是之前的话都是哄我?机遇不都是伴着风险来的,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小督察?” 靳正言脸色瞬息万变,看着她眼神的复杂, 最终,当他的目光对上她眸中婉婉笑意的时候,狠话脱口而出:“没什么不敢的。” “那就好,”庄浅收好包,整了整衣襟,干脆地开门离开。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从门口回过头来,笑眯眯冲他眨眨眼道:“我给了你这样的好处,够不够让你再对我手下留情一次?” 靳正言脸色一赧:“你做梦!” 庄浅扁扁嘴咕哝:“口是心非真不是男人。” 转身走了。 靳正言脸色沉闷。 …… 庄浅出了警署就接到顾惜蔷电话,毫不意外地又是对方一番大骂: 顾惜蔷在电话里气急败坏:“你丫就这点能耐!斗不过人家就只会卷铺盖跑人!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老娘——” 庄浅将手机拿离耳朵,估摸着吵完了,才讪讪地将手机挨到耳边:“能者多劳嘛,你一向比我有本事的” 顾惜蔷气冲冲问:你就真这样落荒而逃了?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再也不敢回来了?” 庄浅一愣,捏着包的手一阵阵泛紧,一时无声。 良久,她抬眸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对着电话小声道:“这里的天会变的,不管我在哪里,都看得到。”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 孤注一掷之后,迎来血本无归,庄浅却还想着再赌一把更大的。 因为已经没有可以输的了,所以也就谈不上忌惮与害怕。 又跟顾惜蔷交代了几句,庄浅在警署门口,随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利落挂断手机,拔了电池。 上了车对司机道:“城南国际机场,谢谢。” …… 同一时间,城北国际机场,一行人登机在即。 “思安,思安?”和一庭提醒:“登机时间到了,你怎么了?” 和一庭压抑不住兴奋,语气中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张扬:“总算他妈的离开这鬼地方了,等咱们回了帝都,那些老王八蛋肯定惊得变脸,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的表情了——” 沈思安却面色无波,阴沉的眼神不时盯向入口处,握着手机的手一阵阵发紧,紧到骨节都隐约刺疼。 几天前,在庄曼的葬礼上: 你离开安城那天,是十二点的飞机吧?我来送你。 只是送我? 你还想怎么样? 你跟我一起。 好啊。 …… 好啊,承诺两个字,在那个说谎成性的女人眼里,一文不值。 “思安?”和一庭终于发现了他情绪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了看:“怎么了?看什么?” “没事。”沈思安收回了目光,冷声道:“登机吧。” 说完,随手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狠狠的。 …… 正午十二点,两辆飞机准时升空,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第039章 两年后。 加州漂亮的黄金海岸。 尽管不是最佳的旅游季节,但碧海蓝天外加金色沙滩的景致,处在这样的绝胜位置,美加州黄金海岸总能全年诱惑着众多游客前来。 朵朵巨大撑开的太阳伞下,大多是前来度假的情侣或夫妻,也有带着孩子全家出游的,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在沙滩上漫步,冲浪的勇士们发出阵阵尖叫。 在众多五花八门吸人眼球的太阳伞中,一把素色的小型太阳伞简直单调到没有一丝存在感,伞下一男一女相视而坐,看模样都是亚裔,其中男人貌似情绪很激动,朝着对面的浅笑盈盈的女人不停说着什么,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可男人对面的女人却是显得兴致缺缺,在男人说完一段话暂时停顿的时候,她端起桌上的饮料小抿了一口,然后像是不习惯那种味道,秀气的眉头微皱了皱。 许是这样的场面在景区的确少见,周遭少数游客的眼神开始若有若无地飘向这边,猜测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看着守候在两人旁边那一排排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们,想不让人乱联想都不成: 不是黑社会要账要到这里来了吧? 现实是: “秦小姐,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书上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在茫茫人海中,寂寞他乡处,咱们能够这样浪漫的相遇,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场命定的缘分吗?”男人模样周正,三十出头的模样,略纤瘦,他面容放光,乌漆的眼神紧紧盯着对面女人,声音别腔别调。 庄浅,现在的秦浅,安静地喝着口中柠檬汁,在听到男人的话后,不受控制一呛,难受地呛红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抽纸巾反复擦了擦嘴角和手指,憋笑憋得很痛苦。 男人目光深情地注视着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庄浅心想,我他妈连你名字都不知晓怎能不见外?但也只是想想,她擦干净手指之后,向对面男人柔声道:“你中文不错,去过中国?” 男人一笑:“是你,让我理解到了学好中文的重要性。” 庄浅一囧,面对这种诗一般的表白,脸色有些绷不住,刚想胡乱找个理由拒绝的时候,男人又开口了: “庄小姐,我知道咱们两国的国情不同,风俗不同,面对我炽热的爱恋,你有所迟疑也是自然,但是,在你拒绝我的求爱之前,我觉得你应该给我最后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庄浅吸了一口柠檬汁:“你想要什么机会?” 男人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守在一边的俩健壮保镖立刻上前,一人捧着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庄浅:“这是什么?” 男人翻开一页示意她看,边不忘解释:“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非觉得你是一个贪图物质享受的虚荣女人,相反,我喜欢你的淳朴与单纯,给你看这些,只是希望我能从各方面让你了解一下我。” 庄浅拿起文件翻看:韩国著名电子制造商‘莫里’的正牌少东,年三十一,未婚,身家上亿…… 为了不扫人面子,庄浅看到三分之一才放下,她眯了眯险些被闪瞎的眼睛,脑海中还被一溜儿的某某房产某某企业股东侵占着,鼓起勇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小姐,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 庄浅足足呆愣了好几十秒,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心底不大不小“卧槽”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却依然笑眯眯:“朴先生对吧,来,你跟我来。” 姓朴的大土豪见她态度一下子殷切,自己也迫不及待地随着她起身,两人一直走到沙滩外围,庄浅伸出手,指着遥远的对面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道:“听说过那里么?” 土豪:“听说过,老美it天堂嘛,我家搞电子的……” 庄浅:“那看到那些建筑中最高的一栋了么?” 土豪:“不用看总部办公楼,当之无愧的全球科技之王。” 庄浅:“那里面无数人等着我今天的加薪讲话呢,你真要在这里浪费我时间,引起众怒?” 土豪:“……” 庄浅:“既然你家做电子的,哪方面说不定咱们可以交流一下管理心得?” 土豪:“……” 庄浅:“别吝啬嘛,你也该明白,我一个女人,整天面对着一群it死宅有多无聊,要是我手下的员工都能像朴先生这样风趣,笑话一个个信手拈来,我就再也不用跑来海边吹冷风了。” 土豪:“……” 庄浅:“唉朴先生?朴先生你跑什么呀!” 男人突然撒腿就跑,庄浅怎么喊都喊不住,倒是他的几名保镖怒了,一把扯掉装逼眼镜奋起直追:“喂喂!站住!你还没开工钱呢!王八蛋快站住!!!” 庄浅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 沈琮冲完浪回来,就看见她一人笑得跟中了邪一样,他愤愤地用冲浪板戳她后腰一下,没得到回应,跳到她前面大吼一声:“笑什么?捡到钱了!” 庄浅见到他才渐渐敛了笑意,心情依旧保持着不错:“没什么,刚见到个有趣的韩国人,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他说他是韩国人……” 沈琮嫌恶地低骂了声‘狐狸精’,然后义正言辞道:“你这女人还要不要点脸,大庭广众之下的,跟男人公开*,自己勾三搭四水性杨花,还好意思笑得这么心花怒放。” 庄浅伸手扯他的脸:“你小子长脾气了啊,吃我的穿我的,连睡的床都是我给你买的,还教训起金主来了,今天晚上是想滚去睡大街了?” 沈琮一听‘金主’两个字,脸都气绿了,一副要当场抽死她的架势,重重挥开她的手:“屁的金主,你、你他妈还是不是女人!” 庄浅揉了揉被他扯痛的手,扬起声音道:“看样子你是找到下家要跟我一刀两断了?我也是命苦,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要滚就快滚,还以为自己姿色多行呢,你呢,本事一般,模样一般,也就我恋着旧情收留你,别的女人还指不定对你怎么样呢……” 她抱怨完转身就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沙滩上周遭不少人都听见了。 这下不得了,四周无数人看着沈琮的眼神都变了,暧昧又轻屑。 沈琮四周瞪了个来回:“看什么看!笑什么笑!看屁啊看没见过老子这么帅的啊!” 他脸上又烧又怒,朝着人群大吼几声,结果就将自己的同伴后吼来了。 同伴a:“我说你丫怎么每次一放学就准时回家呢,原来是‘家规’甚严啊……” 同伴b:“还以为你丫是只小雏鸟,敢情儿都是哥哥们看走了眼!” 同伴c:“难怪就你小子什么事不做,却钱比谁都来得轻松。” 同伴d:“……那位、那位姐姐脾气不错的呢,小琮你就别,别赌气了,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我……啊你打我干什么!” 凑表脸的小白鸭! 沈琮呸呸两声,扑上去按住小d就狂揍,直揍得小d白脸变青紫了才恨恨收手,又气不过在对方脸上抓了一把,他狠声威胁道:“再乱说话打死你信不信!” 同伴a:“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同伴b:“我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同伴c:“小d你就别夺人所爱了。” 同伴d:“嘤嘤嘤……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沈琮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都写着‘卧勒个大槽”的颜文字,辩驳说:“你们别误会,我跟那女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借住在她家而已,我卡上没钱了,你知道的,咱们训练任务紧又没时间赚钱,我就跟她借点来用用,我睡觉都是睡在草坪上真的!吃饭都是靠洗碗抵债的!我周末还要带她的狗美容才可以吃一顿肉!都是我哥——” 妈的说着就有点热泪盈眶了。 同伴abcd齐点头:“我们都懂。” 沈琮一看abcd眼中齐齐‘你丫就是卖身抵债的小白脸’的表情,心都伤透了,红着眼大吼一声:“老子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是我嫂子!亲嫂子你们这群煞笔懂不懂!亲的!跟我哥领了证儿的!” abcd满脸‘卧槽’,将信将疑。 同伴a:“亲嫂子还这样虐你?” 同伴b:“你哥找小三小四了吧?” 同伴c:“你哥跟你嫂子总有一人不简单。” 同伴d:“……小琮,你哥哥要是不喜、不喜欢你嫂子的话,我、我……啊啊啊表打我脸!!!” 简直伤透了心。 沈琮愤怒地转身就走,刚离开海滩,就看到一辆暗红色的小跑停在路对面,副驾驶座上,庄浅探出脑袋朝他挥手:“快点上来呀,今天该带狗狗去美容了,记得带点狗粮回来,家里的吃完了……” 沈琮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的女人,觉得人生都变成了灰白的。 简直伤!透!了!心!   ☆、第040章 硅谷中心的黄金地段,全球it龙头总部大厦顶层,空荡荡的会议室内,一张会议桌亮得发光,桌尾坐了两个人。 “怎么样,有办法吗?”庄浅坐在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在腿上,看到面前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符,眼睛不适应地眨了眨。 她身边的男人——身家高到难以计数的年轻ceo,修长干净的十指飞快跃动在键盘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噼啪声。 男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那双漂亮的丹凤眨也不眨,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恨不能立刻冲进屏幕内部看个究竟。 庄浅见状讪讪地闭了嘴,继续盯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最后电脑发出熟悉的‘滴滴’声,又看到屏幕中显示出千篇一律的‘拒绝访问’字样时,何堪终于忍不住狠狠一锤键盘,爆了粗口: “我艹你祖宗!” 庄浅皱了皱眉:“连你也不行?” 连你也不行? 这大概是何堪一辈子听到过最朴实无华的打击,他扒拉两下鸡窝头,眼一扬对上庄浅:“你他妈行你上啊,只会在旁边瞎bb有什么用!” 庄浅没出声了,皱起眉头明显不耐烦,看他的眼神中写着“酒囊饭袋”四个大字。 何美人气得跳脚,疯狂想伸手掐死她。 庄浅心思却不在他身上,一个人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沈思安没有骗她,当初秦贺云被诬陷入狱,的确是由于一个名为‘吞噬者’的项目;沈思安也没有说谎,两年前,也是在最后一次与秦贺云见面的时候,庄浅终于确定了:‘吞噬者’根本不是什么武器制造项目,而是一套复杂的电子程序。 而且还是一套繁复到让无数it顶尖人才束手无策的程序。 两年前,庄浅从秦贺云手中秘密接过‘吞噬者’项目,原本以为能够很快破解其中秘密,还父亲亲白,将幕后黑手送入地狱,可谁知那东西在她手上却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怀璧其罪,没有绝对的软硬实力,留着这东西的结局,就是让她成为无数阴谋家砧板上的肉,死得面目全非。 庄浅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所以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哪怕在最紧要的关头,哪怕当时庄曼被捕入狱,也没有半分暴露痕迹。 两年,她以逃避现实为由,特地来到科技高速发达的美国,自然不是为了无聊地散心,最重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够找到精通it的人才替她破解‘吞噬者’的保护程序,可是两年来,她在硅谷投了大量资金,高薪聘请过的世界各国的顶尖人才无数,也只有面前这位,替她破解了最基础的第一道程序。 虽然只是第一道,也足够翻起大浪了。 何堪:“喂,你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鬼东西?大爷我求你,告诉我是谁设计的保护程序好不好?我一定跪下叫他声祖师爷爷!求你了我的亲姐!这他妈压根就不是目前技术能力所能搞定的东西!” 庄浅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眉头皱得更紧:“真有这么困难?你再试试?既然有人能做出来,就一定有人能破解,若是你都没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何堪狠狠盯着她,一脸受到羞辱的狰狞表情,“我不是故意打消你积极性,若连我都没办法破解的烂程序,就说明这东西原本就是无解!” 庄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技术宅都像你这么自以为是?” 何堪呸呸两声:“大爷我实话实说,你看不惯现在就可以滚,大门开着呢,”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表情简直欠揍,“对了,谁要是替你破了这程序,你一定记得call我一下,本大爷要去跪地抱大腿拜师。” 庄浅一时没有声音,倒是真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庄浅:“我从前确实认识一个人,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的……” 何堪瞄了她一眼,贱兮兮凑过脸来:“你让他来啊,本大爷随手一个程序都能搞死他。” 庄浅没有再说话。 何堪只当她牛皮吹破心虚了,挑眉睨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抓了抓鸡窝头,倒是难得与她聊了点技术外的话题:“我说你这女人也真是神了,拿着钱没处花啊,满硅谷招人破这个狗屁程序,今天哥给你句实诚话,这东西真是无解,或许再过几十年,等哥手段升级的时候,你再来硅谷找我,说不定能帮到你。” 然后他又一脸肉疼道:“钱多也别这样打水漂啊,看你这年纪也不大可能是自己赚下的,吃祖上饭的吧?没当过家创过业的人,就是不知道钱这种俗气的东西到底有多贵重,你要是真钱多,那贡献点给穷大爷我啊。” 庄浅不甘心,却也知道何堪说得是实话——一时有些无奈。 这种果实近在咫尺,却突然被告知入口即毒的的感觉,挺糟心。 何堪见她闷着脑袋沉默,还以为这丫真是个傻兮兮大小姐,他一只手臂亲热地搭上她肩膀,凑近冲她眨了眨眼道:“不多说,将你手上的股份转赠给我就好了,也不枉爷替你卖命大半年。” 庄浅抬眸瞧着他:摒弃乱糟糟的鸡窝头不说这位年轻的ceo确实有料——穿淘宝睡衣都可比模特的身材匀称挺拔,五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颜值高,尤其那双多情丹凤眼一绕,活脱脱一鲜活灵动大美人。 就连说话中那股子‘本大爷碉堡了你们全都给老子跪’的嚣张劲儿,也能萌得小姑娘们不行不行的。 难怪身为一只死宅的技术单身狗,却天天要接到各大杂志的各种奇怪邀约,连深夜访谈节目都找他做访谈嘉宾,美其名曰:谈些“技术性”问题。 庄浅笑问:“你这是自荐枕席来了?” 何堪撑她肩膀的手一抖,漂亮的下巴差点磕到胸膛:“你想得美!本、本大爷口味没那么重。” 庄浅挑起他下巴笑眯眯端详,声音温柔:“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种重口味的,今儿晚上伺候得姐姐舒坦了,你要多少股份我都给你好不好?” 她继续建议:“你喜欢哪家酒店?还是在我家?再不济车震或野战也是可以来一发的。” 何堪一脸踩到屎的表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底却又有点奇怪地跃跃欲试:妈的不就一晚上么,一晚上换好几亿,这女人也不是丑到不忍直视,看久了还有几分姿色呢…… 老子就当被鬼压好了! 再说还指不定谁压谁呢! 庄浅:“考虑好了?” 何堪一捶桌子,脸爆红瞪着她:“车、车震的话,本大爷也是可、可以的!” 这下换庄浅愣了:…… 何美人变脸:“你不会还有别的要求吧?你你这女人别太无耻,道具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庄浅:…… 何美人:“群、群-p也是不行的!” 庄浅诡异地看着他:“……其实你暗恋姐姐很久了吧?是不是,嗯?” 何堪:…… 庄浅表情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不肯3-p,不然凭你的姿色,我倒是可以勉强收了你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坏东西,脾气凶得很,真甩了他,指不定隔天就拿刀满世界追杀我呢。” 她说的煞有介事,又殷殷切切,何堪一下子想到那个老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脸幽怨的少年,顿时满脸“卧槽”,看着她的表情跟看变态没什么两样:“你丫恋童癖啊!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他以前竟然以为两人是纯洁的姐弟关系,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对劲: 难怪那少年每次见到我都跟老子抢了他媳妇儿似的。 庄浅无辜地撇撇嘴:“他自己倒贴上来的嘛,不用白不用,再说什么恋童癖,小琮都二十一了。” 才二十一,你个变态也好意思下手。 何堪脸发绿,整颗心肝拔凉拔凉的,再多几个亿都不敢卖身了,拖着椅子离她远了一点。 庄浅从善如流地移近他一点点:“怎么?不想要股份了?” 何美人摇得头都快掉下来了,生怕慢了被误会。 庄浅一脸遗憾地拨了拨指甲:“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最新弄到手的药还没找到人试用呢。” 何美人打了个冷颤,防备地瞪着她。 庄浅将桌上电脑朝他面前一推,迅速道:“既然股份换一夜-春-宵这种划算的交易你不肯做,我一直都是个讲道理的人,那咱们就换一个吧:三天,三天之内,你要是再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就让人将你绑了灌烈性春-药!” “然后,咱们将所有虐身虐心虐小弟弟的游戏全都玩儿一遍,你说好不好?放心,我会温柔点对你的。” 何堪漂亮的脸蛋都扭曲成了波纹状,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人,蓦地菊花一紧,拖过电脑就开始动手,声音飘忽:“妈的不就一个破程序嘛!老子就不信破不了!” 就是为了保卫贞操也会狠狠将之破破破破!!!!! 见他埋头苦战,庄浅总算放心起身,款款走出了会议室,临离开的时候,还给疯狂奋斗的技术狗同学发了条短信:“乖乖的,破不了就别想着逃跑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何美人废寝忘食,直到第二天早上蹲马桶的时候才有幸翻到这条短信,然后果断连拉屎都不顺畅了。 这是后话。 当天庄浅出了大厦,回家的路上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今天怎么没接到家里那小子的电话? 她后知后觉地又一次掏出手机,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因为担心那小子又频繁电话骚扰影响办事,就直接将他号码拉黑了? 所以现在…… 她讪讪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回去,结果占线? 看样子是跟朋友出去鬼混了,庄浅放心回家。 那头,蹲在门口没法进的沈琮正哭着打越洋电话:“呜呜呜哥!哥你救救我!那女人不是人!她每天跟别的男人出去鬼混,早出晚归,生活糜烂,却连门都不让我进,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老子饿了一天了都!大灰都比我吃得好——” “汪!” 被点名的大蠢狗叫了一声,肥爪子蹭蹭他的腿,羞涩地原地扭起了腰来。 沈琮一屁股坐在地上,搂起大狗取暖,哭唧唧对着手机说:“哥,咱们是亲兄弟,你这样太伤我的心,也太不是人,是我告诉你那女人在硅谷的,也是我告诉你她在这边的一举一动的,你就这样对我,停了我的卡,转了我的学,让我跟群凑表脸的小白脸一起做同学,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当佣人,哥你太他妈不是人了太他妈不是人……” 哭着哭着,他才意识到手机已经很久没有了对方的声音,拿到眼前一看—— 掉线了。 哭着再打。 尊敬的用户,您的手机已欠费停机,请及时充值。 已欠费……停机……机…… 沈琮呆呆地盯着手机, 简!直!伤!透!了!心!   ☆、第041章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庄浅一下车就看见门口两条蠢狗……哦不,一人一蠢狗,泪眼汪汪缩在一起,她当时就心头一跳,赶忙快步跑上前去。 “小琮,你怎么不进去呀,我以为你跟朋友出去了,刚才还下了雨,你穿这么少蹲门口干什么?脑袋都淋湿了。”伸手要将蹲地上红着眼睛的少年牵起来。 “你滚,”沈琮红眼睛恶狠狠瞪着她,重重推开她伸来的手,简直伤透了心。 进去,进去,那也要老子进得去! 庄浅讪讪地想到了重点,笑得有些尴尬,“那个,我好像没把家里钥匙给你,你怎么不早说呢,打个电话也好啊。” 沈琮原地瞪着她,想负气地转身就走又没本钱,可是就这样跟着她进门又太他妈窝囊,想着想着……妈的又有点想哭了。 庄浅打开了门,回过头来。 见他眼眶红红地,在原地杵着不动,当然一直锲而不舍地瞪着她。 看多了两眼,庄浅就觉得,好好一漂亮孩子成这样了,也是怪可怜的。 回想今天,她也觉得自己这次确实太过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平日里凶点跋扈点,也都是家里人惯出来的脾气,她何苦硬是要跟个孩子计较?再说,今天原本都是说好要给他弄好吃的了。 想罢,她便又伸手去牵他,轻声道:“先进去再说好不好?你身上都是湿的,久了会感冒,明天学校还有演习呢。” 半拖半拽地将他拉进了屋。 将人安置在沙发上,庄浅拖过他脚边的胖狗给它擦毛,又将一条干净毛巾丢给沈琮,“你自己先擦擦头发吧,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这个平日里凶巴巴没半分人性的女人好不容易温柔一次,沈琮倒是想多刁难她两下的,可是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一天的肚子扛不住,所以在问道吃什么的时候,就半推半就了:“冰箱里没东西了。” 声音很小。 庄浅还是听到了,放开在手下扭来扭曲的蠢狗,她伸手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沈琮嫌恶地推她:“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 庄浅拉着他就朝外走,边道:“你不是肚子饿了么,咱们出去吃,今天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还是你喜欢家里做的?不过我手艺不怎么样。” “买回来做吧,”沈琮难得没跟她吼,低声说,“今天想在家里吃,”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庄浅笑了笑,轻快答应。 两人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沈琮担心下次再出现这种庄浅去鬼混留下他挨饿的情况,因此一到超市就开始大扫荡,所有的罐头统统轮了个遍,凡是能充饥的东西也都轮了个遍,连方便面都被他无耻地扫进了购物车。 连最后去收银台时,他依然凶狠地见东西就扫,像是来打劫的,又好像几辈子没出过门的死宅,最后庄浅实在是忍不住了,抓住他的手:“这样就行了,这么多够吃好久了,咱们下次再来买。” 下次,下次等你个恶毒女人开恩还不知要等个几万年。 沈琮挣开她的手还要继续扫。 庄浅忍无可忍掐他的脸,压低声音小吼:“你确定这种东西你要这么多?” 避孕套不能当饭吃啊小朋友! 庄浅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沈琮终于看清楚自己手上抓着的一大把是什么东西了,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前后排队的人都是一脸orz的暧昧表情,他瞬间脸色爆红,抖着手将东西塞了回去,再也不敢乱动了。 妈的到底是谁安排将口香糖放在避孕套的旁边啊! 庄浅憋着笑替他拿了两盒木糖醇,安静排队,沈琮这下没动作了,全程都跟害了瘟的神鸟一样,彻底连个屁都蹦不出来,只恨付钱的队伍太长,前前后后的调笑声太大。 出超市上了车之后,庄浅开车,瞥了眼副驾驶座上依旧耷拉着脑袋的少年,笑道:“看不出来啊,平时就会跟我横,合着是吃定我不敢撵你是不是?刚才我要是你啊,我就鼓起勇气将东西全塞进购物车里——这种证明男人能力的东西怕什么。” 沈琮恼羞成怒扑过来要掐死她。 “别闹别闹开车呢!想跟姐姐做亡命鸳鸯啊!”庄浅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晃,车子一个急拐弯,她连忙踩了刹车,心有余悸地教训,“你这孩子怎么就少根筋呢,脾气还忒坏,跟你哥不是亲生的吧?” 否则庄浅实在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两人巨大的性格差异。 你这孩子……这孩子……你是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 沈琮脸都绿了,两只爪子伸过来要掐死她,狠狠掐死她! 庄浅被他卡住脖子难受,脸都涨红了,闷声:“住手、住手!你不想要蛋糕了……” 沈琮手劲儿一轻,这才注意到车子是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他脸上有些怪异:“你说什么——” 庄浅小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他一眼,“你一路上都委屈又幽怨地盯了我多少眼了?我要是再记不起今天是你生日,你岂不是真打算杀人灭口?良心被狗吃了?忘恩负义的坏东西……” 她心想带别扭孩子也是烦,你每天都要看他那张‘我不要我不要我他妈什么都不想要’的绝世傲娇脸,然后费尽心思去猜测他‘我要这个我要那个我要你这样那样’的活泛心思。 简直得操碎了心。 庄浅一见熊孩子愣愣地盯着自己,她解开安全带开车门,然后从外面探下脑袋看他:“怎么了?不想要蛋糕?不要不行,生日都要吃这个的。” “要的!”沈琮连忙从车上下来,小尾巴一样乖乖跟在她身后,颐指气使,“要个大的!用车子推着的那种,最上面的一层弄条蠢狗,把它给大灰看它丫吃不吃,不吃就灌进它嘴巴里……” 庄浅:“那可不行,大灰太胖了,再吃那么多奶油会得病的。” 沈琮:“那你吃。” 庄浅:“我也不吃,太腻。” 沈琮:“反正我是不吃的!” 庄浅:“……那我少吃点吧,剩下的给大灰吃。” 沈琮:…… 沈琮突然跑上来牵她,庄浅一愣,他已经别过脸去看样品了。 最后庄浅挑了一个问他:“你看这个怎么样?很多层的,上面那朵花可以换成狗?好像又有点奇怪……” 沈琮难得这次没找茬,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就这个吧。” 庄浅:“你挑仔细点啊,不喜欢咱就换别的,免得回家又不吃。” 沈琮不耐烦地瞪她一眼:“我说这个就这个了,你唧唧歪歪什么。” 妈的又有点想哭了。 两人就守在蛋糕店里,眼巴巴望着蛋糕师傅现场做蛋糕,碍手碍脚。 …… 另一端总部大厦顶层,埋头苦敲代码的男人敲下最后一个数符,满意地看到屏幕上‘欢迎进入系统’字样,兴奋地狠敲了一下桌子。 “老子就说这世上没我搞不定的程序!” 何堪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电脑屏幕很久,贱笑了足足一分钟,又抱着电脑狠亲了几口,‘心肝宝贝儿’的肉麻话说了足足五分钟,这才起身去洗了个战斗澡,重新换了件骚包的粉色衬衣。 终于像个人样了。 他回到原处,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滴,修长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噼啪几下,电脑屏幕骤然一黑,随即又一亮,露出一张帅气有型的俊脸来。 何美人冲着屏幕上的男人飞了个吻:“嗨!” 比起他的放荡不羁,鸡窝头滴着水,连袖扣都扣不好的造型来看,屏幕上呈现出的男人简直堪比天神,西装笔挺,衬衣没有一丝褶皱,连发型都一丝不苟,随时都可以拉上电视引得观众阵阵尖叫的那种。 俗称型男。 何堪开启蓝牙耳机,听到里面传来沉沉的声音:“东西到手了吗?” 他得意地眨了眨眼:“这还用说,那女人早前就给了我,只不过前几次她一直守旁边,我怕她发现不敢耍花招,最近不知怎得,她好像急了,才将程序全权交给我,我已经匿名copy一份到你邮箱了,老密码。” “保护程序破了吗?” 谈及此,何美人漂亮的脸蛋有些扭曲,斟酌措辞道,“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才破解到第四层,这套程序设计精妙,八层保护程序环环相扣,一层难过一层,越到后面越吃力,我恐怕——” 他面露难色。 “不用急,你慢慢来。” “可是那女人催得紧,”何堪脸色难看,想起庄浅的威胁顿时头皮发麻,讪讪道,“兄弟,我是觉得,要不我假装弄伤了手,然后与她断了联系算了?这样也可以撇清关系,反正她急于求成,肯定不会有耐心等我手好,让她去找别人好了。” “你是要我让人打断你的手?”屏幕上男人表情未变,出口的话却带上了凉意。 何美人无端觉得手一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是算、算了,我就直接骗她解不开程序好了。”说完狗腿地冲屏幕笑笑,“你看这样行不行,围哥?” “不必,”秦围转了转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她既然想要真相,你给她就好了——立刻打电话通知她,就说你已经解开了第二道程序。” 何堪脸色为难:“这——” “怎么?你还真跟她培养出感情来了?”秦围嘲讽地丢开笔,目光直视着镜头,“我警告你,你胆敢背着我玩阴的,收那女人的钱干出两面逢迎的蠢事来,再多的钱我都让你没命花。” 何堪脸色更难看了,知道他不是玩笑的。 秦围声音一扬,“既然她喜欢摔跟头,那我就让她一次摔个够。” 摔到再也翻不了身为止。 他语气实在是谈不上友善,何堪动了动唇,最后只干巴巴地辩驳,“围哥,你说的什么话,当初要不是你,我他妈早就横死街头了,再说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她到底是你——” “她姓庄,我姓秦,她什么都不是。” “可——” 何堪刚要再说点什么,屏幕已经黑了,他低咒了两句,泄愤地踢了一下会议桌,才意识到自己后背都是冷汗,心有余悸。 重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何堪掏手机打电话:“喂,庄浅,是我,对,我解开第二道程序了,你现在有没有空过来?赶紧的,我待会儿要出差。” “真的?”那头蛋糕店,庄浅眼神惊喜,“这么快?” “当、当然了,本大爷可不想被你个变态女人玷污。” 何堪声音有些心虚,庄浅却没有察觉到,她笑了笑,对着手机道:“你等我,半小时之内,我立刻过来。” “哦,那你就快、快点。” 挂了手机,庄浅就对上一双怨怼的眼睛,蛋糕师傅过来说蛋糕做好了,问是送指定地点还是自己带走,她有些尴尬地让蛋糕师傅等一会儿,然后问面前脸色阴沉的少年,“小琮,你想自己带回去还是让人送去,我觉得还是让人送吧,否则磕坏了就不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又要去哪里?” “我,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真的,我保证,十二点之前一定会来,蛋糕你别一个人吃完了,等我回来一起吃啊。”庄浅温声道,“我一朋友出车祸了,生命垂危,我现在必须得去看看他。” 她说的信誓旦旦又表情着急,沈琮简直伤透了心,红着眼睛瞪着她,“车祸?多好的朋友出车祸你会笑得那么开心?” 庄浅脸上表情一僵,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看到一旁将蛋糕推出来的师傅,嘱咐道:“麻烦给我送到家里,地址是这……” 她过去写地址了,沈琮却突然冲上前来,狠狠将蛋糕掀了一地,朝她大吼:“谁稀罕你的狗屁蛋糕!你自己留着一个人吃好了!” 转身就跑了。 庄浅连忙追出去,拦路阻止了他到处乱窜,拉着他急忙解释道,“我是真有急事,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我答应你,一定早早办完了事回来,蛋糕我叫人重新做,小焱,你别在这时候跟我发脾气……” “你……你叫我什么?” 沈琮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声音都变了调。 庄浅陡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狼狈,几秒钟都没能继续说一句话。 一时不察,沈琮就从她手上挣开跑得无影了。   ☆、第042章 庄浅一天内第二次来到大楼的时候,何堪正焦躁不安地抽着烟,她一进会议室便开门见山:“程序呢?” “急什么,”何堪心里有鬼没敢跟她对视,在烟灰缸捻熄了烟,开启了电脑,飞快地说,“我不知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用途是什么,但是从目前所能得到的信息来看,第二重程序所保护的,是一串交易帐单号。” “我看看,”庄浅拉了椅子坐下,看着屏幕上一串串流水帐号。 看得越多的时候,她眉头越来越拧紧。 何堪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假装是第一次看到屏幕上的内容,维持着震惊的表情试探道:“这,这些被交易的东西,每一样都是非法,而且是很多国家倾尽国力都造不出来的,更别提自由买卖。” 以专业技术狗的视角,他继续解释道:“看得出来,交易双方都很谨慎,全是用的代号,交易地点遍布全球,而且都用了高级掩码加私密代码,以防止泄露。” 庄浅一声没吭,视线一点点下滑,在看到屏幕角落那个黑樱花标志时,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那东西,那个标志。 那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她老是在秦贺云书房翻找糖果,在它的文件柜里见过不少印有黑樱花的文件。 何堪指着黑樱花道:“这朵黑樱花,应该是卖家的代号,因为出现过很多次;而其余代号,譬如这个‘冷鲨’,还有他下面的代号‘伯爵’等,应该是买家。能出高价买的起这些危险重型武器的,绝对不止是普通富商。” 没有错,就是重型武器,而且全是没有经过曝光、没有生产批号的私造重型武器,包括杀伤力强大的新型燃烧弹、毒气弹。 庄浅很久都没有恢复正常脸色。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含冤入狱的,因为秦贺云没有碰过毒品。 如今果然不错,他是没碰过毒品,却沾了比毒品可怕千万倍的东西。 何堪小心观察了一眼她的脸色,建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将东西交给警方吗?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庄浅冷冷地盯他一眼。 何堪讪讪缩了缩肩膀:“提、提个建议而已嘛。” 庄浅一把将他抓过来,推到电脑前,吩咐道:“掩了ip,你分别给这些买家发送一份匿名邮件,以‘黑樱花’的名义,邮件就说‘最近出了一批新货,有意向的买家私聊’。” 何堪一下子变了脸:“你疯了?这是非法交易!” “让你做就做。” 何堪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里间私人休憩室的正门,原本到口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伸出手在键盘上噼啪作响,不一会儿,数十封匿名邮件就发送了出去。 “搞定了。” 庄浅站起身,“有回信的买家,你先替我稳住,不管对方有什么要求,你都假意谈判之后委婉答应,这时候对方一定会要求初次验货——验货地点选在亚洲的,尤加注意。” 庄浅想,不管秦贺云曾经做过什么,他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那些还活着的,不该这样高枕无忧,继续为祸不休。 如果真如沈思安所说,当年参与‘吞噬者’项目的人现金都身居高位,那么如今本该死去的‘卖家’再次有消息,至少在华买家是不会安心了。 随后,庄浅又跟何堪交代了些事情,对于她某些‘铤而走险’的举动,何堪明显显得为难,两人正讨价还价之时,突然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她安排在沈琮身边的保镖。 庄浅心里也担心熊孩子跑出去不肯回来,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就问,“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带着蹩脚口音的扭曲英语:“一天之内,交出破解版‘吞噬者’,否则就等着给你的小情人收尸!” 明显不是保镖的声音。 庄浅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息万变。 十几秒之后她稳住了情绪,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你们把小琮怎么样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用不太流利的英语报了地点,电话就已经被挂断。 随即一张图片传过来。 画面上,正是一身狼狈被绑在椅子上的沈琮,他身上伤痕多处,现在昏迷着不知死活,身上还穿着今天出门的衣裳,除此之外什么背景都看不到,显然是对方故意不留下线索。 何一庭在后方问:“出什么事儿了?” 庄浅转过身来,手机在掌心捏出了汗,看向他的眼神千刀万剐:“王八蛋,你敢耍我?你竟然真的敢?” 何堪脸色一变:“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伴随着惨叫的,是庄浅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何堪从刚才就知道她这次是来真的了,所以并没有想要怜香惜玉,连多少年前的紧急防身术都用出来了,两人在空荡的会议室动起手来。 不过拼命反抗不代表可以拒绝挨揍。 三分钟不到,庄浅就不耐烦这样耗时的缠斗了,翻身之间,她突然从风衣口袋中抽出一把短匕,身形向下猛地一缩,虚晃一招,何堪下意识后退想避闪,可动作还没完成,就被庄浅一脚飞向胸口。 她手心的匕首顺势狠狠划过他的右臂,锋刃立刻划破衬衣,泛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何堪一声惨叫,脸都白了。 庄浅又是一脚,随手提起一把椅子就砸了过去,重重将他卡在地上。 随即一脚踏上椅子。 何堪挣扎了几下脱身不得,手上都是血,大吼:“你这女人发什么疯!放了老子!” 庄浅屈下身体,染血的匕首在那张惨白的俊脸上比划,冷声道,“看样子,我说再多的狠话都不能给你教训,既然你皮贱,拒绝软条件,喜欢来硬的,我想给点颜色看看的话,你会听话点。” 她继续道:“三分钟之内,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我你把‘吞噬者’的秘密泄露给了谁,并且祈祷小琮毫发未伤;要么,我一根根剁掉你漂亮的手指,让你一辈子都没机会再碰键盘。” “你、你敢!”何堪脸色泛白,“你、你敢伤我一根头发,今天就别、别想走出的大楼!” “看样子你手上的伤口还是太浅了。”庄浅狠狠拽住他的一只手,踩在地上,“我数到三,从最灵活的食指开始,每三秒一根,我知道你的会议室隔音效果好,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一……” “二……” “……” “不要不要!我说!我什么都说!”何堪大叫着阻止,满脸都是汗,拼命缩手,喘着粗气生怕说慢了,“是、是一个中东买家!” 庄浅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他会那么丧心病狂绑架你的人,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相信我!”何堪重重咽了一口口水,将临时想出的话毫无保留说了出来,“我,我只是为了赚钱,他,他出价很高,我就偷偷将‘吞噬者’copy了一份,匿名卖给他,我没想着出卖你真的!我给他的是未破解版的!这世上除了我根本没人能破解,所以他拿着也是没用,我想着有钱不赚白不赚——” 庄浅重重一耳光甩在他脸上:“商人利字当先没有错,可立身之本是‘信’,两面逢迎,见利忘义,你配不上‘诚信‘两个字。” 何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一副随你处理的绝望消极样:“我能知道的就这些了,要杀要刮随便你,不过如果你放过我这一次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追查刚才那通电话,那位买家是中东某*武装的代表人物,最习惯黑吃黑,所以他给你的地址一定是假的,那里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你去送死……” 庄浅踢开椅子,将手机塞到他手上:“快点。” 沈堪狼狈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结果碰触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将手机迅速连接上电脑,他十指飞快动作,大约三分钟之后道:“给你电话的人是在中东约旦,首都安曼偏北向的地方,那一带是约旦*武装的主要老巢之一。” 庄浅拉门而出。 …… 确定她离开之后,何堪重重松了一口气,软趴趴瘫在椅子上,电子操控了感应门闭合,他对着会议室东北角的一处隐蔽摄像头道:“我他妈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眼睁睁在里面看着!” 重重将烟灰缸砸烂在地上。 里间,ceo私人休憩室的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秦围在椅子上坐下,把手中纸巾扔给何堪,“先擦擦脸上的血吧,很难看。” 何美人简直伤透了心。 秦围拉过他的电脑,开始联系中东买家,边面无表情道:“做戏就要做全套,我不想节外生枝,也不喜欢小打小闹猫捉老鼠。”说话间,他随手敲下一行字: 按约定,确认她的死讯后,立刻发货——‘黑樱花’。 消息很快得到肯定回复。 何堪不经意瞥了眼面前男人的眼神,突然打了个冷颤,好像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满手鲜血疯子,再也不敢开口了。 他心里倒是复杂地期待着庄浅这次有去无回。 非私怨,而是这样大家都能安心。   ☆、第043章 庄浅吩咐人准备专机飞中东之后,在私人机场等了十多分钟,结果没等来飞行员和保镖,倒是等来了一群持着枪械的蒙面武装分子。 “你们是什么人——唔唔唔!”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湿帕捂住了口鼻,挣扎两三秒之后,晕了过去。 武装分子中领头的人做了个手势,她被拖上了飞机,飞往中东的方向。 …… 经历了长时间昏迷之后,等庄浅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下了专机,被随意地塞在一辆军卡的后厢。 车厢的四角,都是手持枪械的武装士兵,不过从他们的装饰以及手中武器的配备来看——这肯定不是正规政府军。 庄浅咽了口口水,嗓子干得快冒烟。 也许是料定了她一个女人无力逃生,他们甚至连绑她都嫌费事,庄浅擦了擦自己沾满灰泥的双手,皱紧了眉头。 看守着她的男人们在用母语热烈地交谈着,不时发出几声怪叫,然后冲着天上的飞鸟开几枪,手中翻转的飞镖不时冲进灌木丛,血淋淋扎死野兔,猎物溅出的鲜血能让他们兴奋地发出喝彩声,车轮在崎岖的道路上撩起飞尘,车子敞篷的设计使得那些灰尘肆无忌惮地灌进来…… 庄浅嫌恶地捂紧了口鼻。 一群未开化的蛮荒野人,恶心到令人作呕。 车子穿过武装区,进入山腰别墅区,缓缓驶向一幢欧式别墅的外院大门,车上士兵的闲聊没了,手持对讲机的联络人汇报:猎物落网。 庄浅看着联络人肃穆的黑脸,假装听不懂对方蹩脚的英语。 停了车,两名身着同样军装的黑鬼前来开了车门,庄浅从车上下来,她擦了擦手,随意整了整衣服上的灰,站在一群高大壮的军痞中,风姿独特。 进入大厅之前,例行的搜身环节,他身边的联络员跟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庄浅被对方口水喷面,不耐烦地皱起了眉:“r.【傻-逼,要么说华语,要么找翻译。】” “庄小姐,他是说让你配合搜一下身,确保你身上没带任何威胁性武器。” 门口西装革履的老先生上前解释,语气恭敬却不谦卑,标准的中文。 庄浅看了老人一眼:“跟群蛮人交涉,老人家,你不配做炎黄子孙。” 说完,她主动站上了台阶,“我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自然也不会佩戴任何武器,否则在这群傻-逼冲进我的机场时,他们就是一群尸体被拉去填海了。” 老人一愣。 “你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被人轻易掳走?”庄浅摊开双臂接受扫描,轻声道谢:“多谢您方的厚爱,让我轻松入境,省了私下与您方政府交涉的麻烦,这样,即便我今天在这里做出什么事情来,约方政府也不会将矛头转向我。” 老者脸色微变。 庄浅不以为然继续道:“只不过,只是对付我一个女人,你们的手段确实太上不了台面,果然老鼠就是老鼠,活该一辈子被人喊打。” 老者眼睁睁看着检测器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过,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检测人员冲他摇了摇头表示零威胁,他松了口气,庄浅随行进入别墅。 大厅之中,庄浅见到了约旦主要*武装力量的首脑之一:军王坤撒。 坤撒,代号‘冰蛇’,庄浅在‘吞噬者’的流水交易账号中见到过,‘黑樱花’的几大主要客户之一。 这位臭名昭著的*独-裁者,与资料描述没什么大的差别,至少长相上并没有:精瘦的老头子,眼角皱纹显得繁复而狰狞,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嘴角到下巴,一条深深的刀疤,那惨烈的一刀,直把他唇角的肉都切走了大半。 他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正埋下头陶醉地嗅着,那模样,是个老烟枪。 老头子身边坐了个身着暴露长裙的碧眸美人,应该是俄裔,那双勾魂眼正落在庄浅的身上。 庄浅在沙发上落座,开门见山:“我这里有一笔划算的生意,鉴于您是老主顾,可以享受价格上的优惠,不过前提是,您先放了我的朋友。” 说话间,她左腿优雅地轻叠上右腿,长裙被撩开一点点,不偏不倚地,露出了小腿处妖冶的黑樱花符号。 “唔唔唔!!!!”客厅一角,被五花大绑的沈琮拼命挣扎,见到她简直跟见到了亲妈没两样。 坤撒老头子的眼神定格在她的腿上长达十几秒,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人将沈琮放了,他身边的美人替他点了烟,他俯首陶醉地吸了一口,道: “丫头,纹身仿造得不错,老头子欣赏你年纪轻轻胆识过人胆识,只是,冒充他人是要承担风险的。”他抬起眼,脸皮扯了扯,像是在笑,“尤其是,你所冒充的人,在三个小时前才花高价买了你的命。” 他语毕,原本五米开外的卫兵突然拔枪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围攻之势,将她置于枪口之下。 那厢终于得以松绑的沈琮哭唧唧跑过来,才刚要泄愤诉苦,结果拉着庄浅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又被四周黑洞洞的枪口吓哭了。 “哭什么哭!你在军校这么久白混了!”庄浅扯开他的手。 “这不一样嘛……” 熊孩子眼睛都要哭瞎了,还没尿裤子是不想留下终身话柄。 庄浅见他身上多处伤痕,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到底没狠得下心再吼他,凑近替他擦了擦眼泪,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怕,你哥来了,他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大哥来了!”熊孩子又哭又笑,声音又大。 主位上坤撒闻言,凌厉的目光看向一边的白发老者。 老者疑惑地向他摇了摇头,“方圆几千里,绝对没有任何外来交通工具出现,她是在虚张声势,又或者拖延时间等后援。” “缓兵之计没用的,”坤撒放下心,再对上庄浅就不耐烦了,吩咐手下:“还在等什么,两个一起解决,拍下死亡过程,提醒卖家发货。” “啊啊不要不要!”枪口抵上脑门,沈琮大叫。 “住手!”庄浅一把握住枪口,冰冷的眼神盯着握枪的卫兵:“w.” 最后一个元音,她咬得清楚而威胁。 庄浅将目光移向主位上的老头子:“让你的人放下枪,放我朋友走,否则下一秒,你的别墅外就会成为一片废墟。” 坤撒闻言一愣,然后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搂着旁边的美女上下其手。 整间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 除了沈琮哭得可怜。 下一秒,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带得整间大厅都抖了抖,摔碎无数个名贵花瓶。 震得大厅内狂笑声瞬间夭折。 庄浅面不改色。 她笑睨着主位上的老头:“‘地狱号’系列燃烧弹,您不陌生吧?您在08年购买了第一批,可惜是残次品。放心,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技术在更替,这是第三期改良版,威力无穷。” “刚才是第一颗,还有两颗,正瞄准您现在所在的位置——足够送你们所有人上西天,不过全尸是留不下了。”她遗憾地结束了话。 坤撒老头脸色瞬变:“你、你究竟是……” 庄浅松了捂住枪口的手:“让你的人把枪放下。” 枪放下了。 四周的卫兵齐齐退步至十米开外。 庄浅靠回沙发,抽纸巾擦了擦手,向坤撒老头道:“我不管是谁出价买我的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您被那人耍了。” “卖家‘黑樱花’已死,那是我父亲,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您曾经经手过的每一份买卖,我的手上都有详细记录。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您是他的老朋友,所以那份记录这么多年都远离国际警方的视线,可是如今,您却辜负了他的友谊,将枪口指向我。” 她声音轻轻,带着遗憾,“您在中东发了大财,掌一方军政,有忠心卖力的属下,温香软玉的美人,靠的是我父亲的心血;如今这么多年了,您却忘记自己的老朋友了,为了那点微薄的利益,连银货两讫的交易都拒绝。” 语罢,庄浅倏地站起身,眼神凌厉,“用不着,真的用不着跟我装不认识。从今天起,您的名字,包括您可笑的武装军团的名字,都将会被排除在‘吞噬者’生产预算之外——只要我还掌事一天,您就再也没有获得一手武器的可能。” 语毕一把拉起身边的沈琮,“我们走。” 走? 走! 熊孩子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兴奋抱着她的手臂,简直崇拜又激动:“为什么要走!再放一颗燃烧弹烧死这群煞笔!就是他!就是那个那个!还有那个王八蛋还打我的脸!” 满屋子指了一圈。 沈琮此刻满眼都是‘嫂子请做我亲妈’的绚丽小星星。 庄浅却一把捂住了他的狗嘴巴,小声低吼,“不想死就闭嘴快走,出了门朝北直跑,进树林,那里有人接应。” “唔唔唔!”熊孩子直点头,可乖可听话。 两人自由走到门口,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庄浅这下没再客气,直接出手夺过枪,然后枪口一转,上膛的子弹狠狠打在一名卫兵的肩膀,鲜血喷在了她白色的风衣上,几滴溅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时间,大厅内子弹上膛声紧凑。 “怎么?我刚才的话还不够清楚吗?”她握着枪转过头来,“要么我今天离开,咱们从今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们所有人一同殉葬,死后臭名昭著几百年。” “放他们走。”主位上老头子狠狠闭了眼,捏碎了掌心的雪茄。 庄浅冷哼一声,牵着沈琮出大厅。 在路过那个被她夺了枪的卫兵时,庄浅好心替他扶了扶歪掉的帽子,见到他满脸的耻辱与羞愤,她挑衅地拍了拍他血淋淋的伤口,软声道:“知道为什么刚才明明是你先握紧枪,而现在中枪的却是你,开枪的是我么?因为你要听到主人的命令才敢扣下扳机,而我只要自己想,任何时候都能要了你的命。” 一脚将人狠狠踢开。 …… 带着深琮从容不迫出了别墅之后,庄浅的脚步突然加快。 庄浅:“快点,你磨磨蹭蹭干什么!” 沈琮:“怕什么,他们不敢追上来的。” 庄浅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叫你快就快,否则我立刻丢你回去!” 沈琮一个趔趄,不敢再多说话了,两人脚程加快,渐渐变成了玩儿命的奔跑。 冲进树林的时候,沈琮松了一口气,抱着她的手臂抱怨得可甜蜜:“嫂子,你们女人就是太容易心软,刚才就该再丢颗燃烧弹,吓得那些王八蛋屁滚尿流!还敢打老子的脸……” 庄浅冷冷盯了他一眼。 沈琮不敢吭声了,讪讪地四下张望,拉着她的手问:“人呢?接应的人呢!鬼影子都没有啊,我哥呢?嫂子你不是骗我的吧……” 嫂子? 庄浅皱眉:“你叫我什么?” “就是亲妈……啊”沈琮一下子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就、就是说,你对我真够意思,简直跟我亲妈亲嫂子一样,当然我哥没结婚的你可别误会,他单身!洁身自爱光棍儿很多年了都,亲嫂子是我脑袋中想象出来的那种……” 庄浅懒得理会熊孩子的神逻辑,见他还在四处望,她示意他抬头,“你看前方天上。” 沈琮抬头:“看什么?飞虎队吗?没人啊……” 庄浅敲了一下他的猪脑袋。 几秒钟后, 沈琮突然兴奋地指着天空大叫:“我靠飞机!好多飞机啊!你快看嫂子你快看!凭空变出来的好多飞机!” 一排排,真的是一排排,原本浩瀚无垠的天际,连只飞鸟都没有,就这样凭空呈现出一架架航空野兽来。 如同无坚不摧的铁血战士,在天空四方蓄势待发。 庄浅翻了个白眼,扯下他乱挥的手:“那叫隐形战机,军事课白学了?” 熊孩子看她的眼神都快飞起来了。 …… 而就在此时,那一架架战机还在迫降的时候,原本寂静的树林却突然枪声四起,伴着各种乡音的吼叫声,翻译成中文全都是一个意思: 杀了他们! 庄浅脸色一变,拉起熊孩子就跑。 沈琮还不肯走,拖着她,血气沸腾:“嫂子你别怕!我哥一定在飞机上!咱们不用怕的!咱们还有燃烧弹烧死他们!” 庄浅被他拖慢速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了: “烧死你个小祖宗!你家的燃烧弹跟放鞭炮似的轰轰响!” 沈琮脑袋一懵,然后想起刚才的一发‘燃烧弹’来…… 卧槽画风完全不对啊! 他们出别墅的时候根本半点火光都没见着好吗! 麻痹还以为亲嫂子用的是进化版的高级货! 轰轰响得可威风! 真相简直伤透了心! 庄浅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两人玩命儿地开始朝前狂奔。 后方枪声阵阵,不知究竟疯狂跑了多久,直到跑出树林进入平原,看到平原中央一架螺旋飞机,庄浅整个人差点当场热泪盈眶。 她推开扯着自己的沈琮,摸出手机迅速拨号:“我们出来了,立刻动手。” 沈思安就站在飞机前,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你没事吧?” 庄浅单手撑膝喘了口气,抬首目视前方笑了笑:“如你所见,死不了。” 两人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画面才真是闪瞎狗眼: 漫天火雨! 数十架战斗机,全方位无死角,在近距离的高空,漂亮地抛出一颗颗火热的燃烧弹…… ‘火雨’持续了整整三分钟,天上的‘巨兽’们身形开始渐渐隐去。 分秒间,茂密的树林扬起熊熊烈焰,上方黑烟滚滚,那画面,那壮观,那美感,熊孩子当场就被美哭了…… 沈琮腿软得站不住,激动地捉着庄浅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嫂子,这简直太、太他妈……” 太他妈美腻了这画面! “你敢再拿我的手擦鼻涕试试?” 庄浅嫌恶地抽回手,仔细擦拭干净手上的不明物,脚步声风地朝着前方飞机而去。 “嫂子你等等我!” 熊孩子哭唧唧大喊着跟上。   ☆、第044章 庄浅时常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其中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最钟爱的人,你往往舍不得过多苛求,甚至就连一丁点的要求都不愿意提,仿佛他就是一个美丽而昂贵的花瓶,沾上一丝微尘都能让你生不如死;而换一个角度,面对一个你不太愿意亲近的人,你却能放心将最大的问题交给他,就像是清楚学生实力的老师一样,自信地知道他会交出一百分的完美答案。 沈思安大概就是属于第二种。 一直以来,庄浅都很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似乎,好像,在她所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沈思安不论手段多么卑劣无耻,无论行为多么令人发指,交出的答案永远都是标准的一百分。 两年的时间,她可以不看新闻,可以不看报纸,却避不开沈琮的每天念叨,今天我大哥又参加某某重要访问了,今天我大哥在国宾宴上出尽了风头,今天我大哥又升职了,今天我大哥巴拉巴拉…… 今天沈思安终于站上了他该在的位置上,谈笑间指点江山。 这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 庄浅早知道会是这样子的,只是没想到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而已。 “在想什么?”飞机上,何一庭给她送衣服过来,看到她一个人望着窗外。 “这是你要的备用衣物,把你身上的换换吧。”她身上原本白色的风衣,此刻沾满了血与灰。 庄浅侧过身来,看着男人公事公办的脸色,突然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挺讨厌我?” 何一庭一愣,倒也没有假惺惺,“以,以前是。” 庄浅不置可否地接过衣服,“说得好像现在就不讨厌了一样。” 她去洗手间换衣服,转身的时候,何一庭突然道:“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庄浅诧异地转过头来,就见到对方面色微尴尬,他却还是执拗地重复了一遍:“错了就是错了,你愿不愿意原谅我是你的事,但是上次我毫无根据地在思安面前诋毁你,还是在你重伤未愈的时候,后来害你经历那些事情,我很抱歉。” “是沈思安让你来道歉的?”庄浅睨着他,“你这样一副憋屈小媳妇儿的样子,真是少见呢。” 和一庭表情尴尬,确定这是自己一生中最掉面子的时候。 庄浅却没有继续冷嘲热讽,软声道:“其实你当初的怀疑也没有错,因为有的事情,我两年前没做,并不是出于善良与温顺,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成功,可从前没做的事,并不代表我现在不会做——你不能要求一只雏鹰永远都畏惧悬崖对吧?” 何一庭脸一僵,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庄浅已经率先打断了他的话:“沈思安现在不怎么相信你了是不是?” 何以庭脸色继续难看。 庄浅轻轻扯了扯唇角:“别把这一笔记在我身上,觉得是我令他与你产生了隔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你进不了他最亲近的圈子,不代表你们不是好兄弟,只是你的物理价值不够高而已——至少就判断力这一点而言,你足够被三振出局。” “你!”何一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得理不饶人!” “不过这说不定是你的幸运。”庄浅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转身换衣服去了。 …… 进入洗手间,庄浅开始狠狠擦拭冲净双手,直搓得皮都泛红了才停止,她大力浇水洁面,整理好头发,最后将小腿上勾画的临时黑樱花‘纹身’一点点擦拭干净。 完成一切之后,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庄浅死死盯着镜子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骤然恍惚,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明明可以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嫁给世家子,做贤妻良母,有自己的孩子,受公婆喜欢,得父母疼爱,而不是现在,孤身一人,像个变装癖的疯子一样,戴着虚假的面具,装模作样,跟些上不了台面的恐怖分子洽谈,枪林弹雨中来去。 而且现在,她孤身一人,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 “小浅,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胡萝卜,我帮你吃呀。” “小浅,你上课是不是都睡觉去了,仔细爸爸骂你。” “小浅,我留了糖果给你,你叫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好不好?。” “小浅,你怎么不喜欢说话?” “小浅、小浅……” “……” 秦围,秦围, 庄浅紧紧抓着盥洗台的边缘,双目盯着水气弥漫的的镜子:这么多年,你都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们已经没有彼此以外的亲人了…… “咚咚咚!!!”激烈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庄浅一惊,随手抹了抹脸上冰凉的水渍,大声道,“别敲了,马上就出来。” 开门的时候,沈思安就靠在洗手间门口。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她明显被狠狠搓洗过的手上,“干什么这么久?” “没、没什么,身上弄得有点脏,多费了点时间。”庄浅笑得有些刻意,“恭喜步步高升啊,沈委员长。” 沈思安笑得意味深长:“看不出来你这么关注我?” 庄浅白了他一眼:“少臭美了,多亏了你惹是生非的宣传员弟弟。”她绕过他,到邻近机舱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思安在她身边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闻她道:“我这里不是托儿所,这两年照看你弟弟,他闯下的多少祸事多少烂摊子,我都照单全收,所有的这一切,我不取分毫,就当是还了你往日的情分,只是从今天起,我有我的事情,咱们两不相欠,他的安危与我再不相干。” “情分?两不相欠?”沈思安眼中笑意淡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换做凛冽。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一手转过她撇向一边的脸蛋,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真令人感动啊,你还记得‘情分’两个字!” 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夹着滔天的愤怒,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出,带着隐忍与压迫: “庄浅,两年前也好,如今也好,你误会了我最深的一点:我所给你的,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扶你一把,都是你一辈子都还不起的情——份。”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还有一点你似乎至今都没有搞明白,我也不介意帮你弄明白:有些谎言是善意的,有些谎言别有目的,不管你给我的是哪一种,我之所以照单全收,并不是因为我阴谋诡计玩不过你,而是因为对手是你,我就真的只当成是玩而已。” 下一刻,他的声音骤然拉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而出,带着警告,“我只是不愿意,将那些会令你厌恶的下流手段用在你身上,你也别逼我。” “你威胁我?” 庄浅声音很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不算明亮的光线,跌宕的情绪操控下,她没耐心分析他眼中的情绪,只注意到他身侧紧攥成拳的右手,暴起的青筋诉说着无尽戾气。 “我只是提醒你,”在她即将愤怒的边缘,沈思安却突然语气一松,握紧的手一点点放开来,轻轻触上她依旧带着水汽的面颊,一下下温柔轻抚,“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傻子与骗子的关系。” 庄浅嗤笑:“你现在来跟我翻旧账,气我骗了你?沈思安,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沈思安没接话,他一手握过她的一只手,看着她此刻讥讽又自恃占理的表情,就跟看着火烧厨房却死不肯认错的小媳妇一样,片刻,他蓦地笑出声来,觉得通过两人交握的这只手,自己原本滚烫的体温就这样被她一点点全部吸走。 直到剩下一个冰冷的躯壳,空荡到无所适从。 一如这艰难的两年。 庄浅抽回手说:“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两年前,若不是我骗了你,若是我信守承诺始终站在你身边,我会是怎样的下场?成为你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还是成为你用来伤害政敌的利器?即便暂时安然无恙,可看着你一步一步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往上攀,我也会恶梦连连,生怕哪一天,我就会变成你脚下恐怖的骷髅一具。” “我没有想过伤害你,你别血口喷人!”深思安眸中渐染上沉戾。 “是你别自欺欺人!也别把我当傻子!”庄浅不甘示弱,“我们都不必指责对方手段低劣,因为彼此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 她停顿了一会儿,放缓了语速,轻轻地说,“沈思安,再不愿意承认,当无所不用其极变成常态的时候,就不要再惺惺作态、假装虚伪了。” 沈思安呼吸一窒,觉得心上最嫩的一块一方被人重重一刀切过,然后玩耍一般漫不经心地拉扯。 虚伪。 两年的时间,他在各路陷阱风波中险象环生,在各种明枪暗箭中生死徘徊;两年的时间,他白天算计,深夜思念,就只换来她硬邦邦的‘虚伪’两个字。 半晌的怔愣之后,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渐大。 庄浅皱眉看着他。 “对,你说得对,”沈思安即刻便收了笑,眸中寒彻刺骨,“我们原本就是这样开始的,我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是惺惺作态,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你更不是我的什么人,所以收起你那点可怜兮兮的指责,留给你心中高尚美好的英雄去吧。” 庄浅被他话中讥诮刺得皱紧了眉,迅速站起身,不悦道,“既然说清楚了,那下了飞机,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脚步飞快地去了隔壁舱,动作近乎仓促。 直到她离开,沈思安都始终面无表情,只狠狠一脚泄愤地踢翻了面前餐桌,他随手抽出烟盒中的烟,却拿到手上又被重重折断,最后就留下一地残渣。 他眼睁睁看着地面被摔碎的玻璃杯中,杯中冷水一点点沁出来,将烟叶细渣浸湿,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水的细渣开始膨胀,膨胀……注视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眼中的专注与投入,就好像突然明白自己命运的蛾子,艰难抑制住扑火的渴望,在理智与本能间拼命挣扎纠缠,直到最终屈从于情感,一头扎进火焰中的时候,才恍然发现: 原来,最痛的不是火光的灼热。   ☆、第045章 庄浅一个人进了2号舱,想来想去气不过,报纸都撕碎了好几张,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点惹得那个男人大发脾气,明明都是各自早都选好的路,他却偏要在时过境迁之后来对她痛加指责? 想想都好没道理。 庄浅觉得沈思安不该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至少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很不上道,而且,很不讨喜。 但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再怎么说,这次她能脱险确实是沈思安及时赶到的缘故,虽然她一味地提醒自己,那个男人只是因为担心亲弟弟。 现在还没下飞机呢,两人就搞得这么僵,下了飞机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就诡异了。 下飞机后,琮死活要拽着她去一起吃饭,加上和一庭,总共就这么四个人:庄浅全程闷着脑袋不吭声;她对面就是面无表情的沈思安,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眼;熊孩子挨着他哥,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何一庭就跟庄浅坐在一方,纯陪衬,只顾着专心刨饭了。 见她不动筷子,熊孩子热情地招呼她,“嫂子你吃啊!你不饿吗,这个很好吃的!等回了国我招待你吃更好吃的!” 说着,使劲朝她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笑眯眯可敬上。 嫂、嫂子?! 和一庭一口饭呛住,别过脸干咳了几声,然后用那种看妖魔鬼怪的眼神看一眼庄浅,又看一眼对面的沈思安……没得到任何回应之后,继续低头刨饭。 庄浅嫌弃地看着碗中大肥肉,小声阻止沈琮,“要吃你吃你的,我自己会夹。” “这是我的心意嘛,嫂子你别害羞。”熊孩子又夹了一大坨胡萝卜给她,“补充维b的……” 庄浅脸都绿了,彻底没了食欲。 沈琮继续给她夹青菜。 看着熊孩子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上热情的笑容,庄浅毫不怀疑这就是上帝派来折腾她的逗比,当下就没再客气,在桌下伸腿就朝对面一脚—— 吃吃吃!吃死你个猪脑袋!嫂子你全家! 她的一脚实在不算小力,带得餐桌都轻微震动了一下,何一庭刚埋头刨饭的动作还没完成,盘子就*地亲吻上了他的俊脸。 沈思安脸上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很……古怪。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熊孩子立刻发现了异常,紧张问,“怎么了?” “没事。”沈思安声音有些变样,终于向她投了个正眼过来。 一眼之下,庄浅也终于知道自己踢错了人,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在沈思安看过来的时候,她竟然破天荒地怂了,低下头狠狠吃了几口胡萝卜,难吃得想吐。 “不想吃就别吃了,”沈思安皱了皱眉,伸手拿掉她的碗。 “不、这个好吃、好吃的。”庄浅使劲将碗拖回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求求你个煞笔不要再看我了!不就踢了你一脚吗! “好吃嫂子你就再吃点!”沈琮又欢天喜地地给她夹了一大筷。 庄浅真想一巴掌给熊孩子糊过去。 “你嫂子不喜欢吃胡萝卜,你留着自己吃。”沈思安松了手,将一盘胡萝卜丝全推在熊孩子面前,“你多吃点,吃完不够再叫。” 熊孩子感动得泪流满面:“哥,我就知道咱们是亲兄弟……” 沈思安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然后就对上庄浅看原始物种一样的眼神。 庄浅觉得自己可能连舌头都撸不清楚了,“你刚刚、你刚刚说……” 沈思安不悦地睨着她,明显没打算与她修好的意思,“你难道很喜欢吃胡萝卜?那再叫两份好了。” 庄浅闷闷摇脑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中还是被震惊得不行不行的。 你嫂子……你嫂子不喜欢吃…… 这是……口误吧? 对,这一定是口误,刚刚才吵架来了的,刚刚才说下了飞机就分道扬镳的。 不过心里有到底有些微妙了,怎么说,总归不大顺畅。 接下来都是各自安静地刨饭,也不知是不是真巧,庄浅反正觉得,自己喜欢吃的菜都在面前,最讨厌的诸如青菜胡萝卜之类,都在距离她最远的桌边,然后吃饭到一半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个特别惊悚的问题: 要是一个变态真的喜欢上你怎么办? 从前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在联想到沈思安突然变得奇怪的反应,庄浅咬着筷子的动作突然一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随即,她猛然惊诧地看着对面专心吃菜的男人。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注视,沈思安蓦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庄浅感觉整个世界都地震了。 卧勒个大嚓啊! 她想了千万种理由,包括沈思安是个心理变态时不时行为异常都考虑到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最重要的一种:万一沈思安真的是喜欢上她了怎么办? 那他各种奇形怪状的言行就都可以解释了——完全就是‘老子求而不得心里苦你们全都不要再惹事了’的任性表现! 手中筷子都快被她咬断,庄浅睁大眼瞪着沈思安:“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 “你还好吗?”和一庭担忧地看着她。 庄浅依旧锲而不舍盯着沈思安:“你你你老实说,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庄浅觉得自己上次车祸后遗症又犯了!思维完全跟语言中枢搭不上线! “我不是。”沈思安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低下头专心吃菜,边吩咐何一庭,“做好后续工作,中东那边,就处理成*武装分子蓄意军演示威,结果起了内讧自相残杀,双方损失惨重;下午四点,准备回国。”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庄浅抚了抚快跳出来的心脏,觉得这种惊吓再来两次的话,病都得被吓出来。 沈思安见她一脸如释重负,心底一股隐怒上来,手中筷子都快被捏断。 最后气不过,他重重朝她踢了一脚! “啊!谁踢我!”何一庭脸都变了色,单手捂着脚瞪对面。 熊孩子不明所以回视着他。 沈思安淡然地将脸别到了一边。 “你怎么了?”庄浅问。 “脚、脚抽筋了,”何一庭默默地端着盘子起身,“我要有点事情,先、先失陪了。” 妈的老子果然是外人啊! 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熊孩子专心吃胡萝卜,沈思安不说话,庄浅觉得不能继续这么尴尬下去,指不定以后还有要合作的地方呢,便硬起头皮道:“那个、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哦?” 沈思安看着她,“你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不是!”庄浅脱口而出之后,又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一些,软声道,“我是说,你有你的事情要办,就不用特地耽搁了,放心,不用担心我,真的,小琮你带走,他这两年可想你了……” “%¥%&*!!”熊孩子嘴巴里含着胡萝卜激烈摇头。 嫂子我要跟你在一起! 沈思安点头,又问,“你这两年都在美国干些什么?小琮说,你似乎没离开过硅谷,我以为你是来散心的,却似乎不是这样?” 庄浅笑得有些刻意,“说什么呢,小孩子的话也能相信,散心在哪儿不能散。” “是啊,在哪儿不能散,为什么偏偏在这里?”沈思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在腿上,“我听说,你在硅谷投了不少钱给信息产业,是准备搞科技公司?” “哪儿有的事,钱多了用不完就散散呗,”庄浅笑得懒散,“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投,不就是看着哪家的技术小哥养眼些,就投点钱买张门票,每天定时进公司瞧上两眼洗涤心灵……” 沈思安脸都青了。 她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断定她心里有鬼。 沉顿了片刻,沈思安突然问道,“说来还真是奇怪,小琮被绑架的时候,你告诉我对方是求财,既然你钱多,那大可以给了赎金了事,你何必孤身一人置身险境?你就不怕连命一起丢了?” 更让沈思安疑虑丛生的是,“你一个女人,凭借什么跟那些恐怖分子谈判的?杀了你,他们不是能得到更多钱?” “这个我知道!”终于吃完了一盘子胡萝卜,沈琮一听到绑架这事,立刻克制不住激动,“那些王八蛋怎么敢碰嫂子一根头发?嫂子可威风,有‘黑樱花’!还有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重型武器!还有燃烧弹!” 他兴奋地拉着自家大哥的手臂,“哥你不知道,那个老王八蛋看到嫂子腿上纹身的时候,脸都变了色,吓得快尿裤子了!” 沈思安脸色一变,“你说什么纹身?” “就是嫂子腿上的‘黑樱花’啊,很漂亮的!”沈松指向庄浅的小腿,然后一下子愣住,“咦?怎么没有了?不对啊,明明有的,我看的很清楚的……” “小琮,你看错了吧,”庄浅面色微变,轻轻敛裙子遮住了腿,看向对面的沈思安,“他当时吓得都哭了,眼花也很正常,我身上哪来什么奇怪的黑樱花白樱花。”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了的……”沈琮还要说,却被庄浅冷冷的一眼蹬过来,讪讪地不敢吭声了,最后不甘心道,“可能、可能真是眼花了吧,不过嫂子你当时简直帅呆了!” 沈思安足足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几十秒,绝对确信小琮没有看错,却也并没有拆穿,只道,“有些东西拿在手上不一定是好事,你自己好自为之。” 庄浅没接话,接下来都只是迅速吃饭,吃完之后简单地说了句有事,匆忙离开了。 何堪那个王八蛋,胆敢又一次耍她,这次真得剁了那厮的狗爪子! …… 餐厅内,熊孩子还在皱眉思索,“我明明就亲眼看到了,怎么嫂子偏说不是呢,难道因为不是樱花?是菊花吗?菊花倒也是有点像……” “是樱花。” “哥你说什么?”沈琮回神。 沈思安问他,“在硅谷的这两年,庄浅常跟哪些人见面?” “还有哪些,就那些凑表脸的小白脸咯!”一提及此,沈琮简直替自家哥哥伤透了心,立刻告状,“他们小白脸都是冲着嫂子的钱来得,其中有个叫何堪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最可恶,我亲眼看着嫂子给他汇过数千万的过夜费!” 过夜费? 沈思安皱起眉,“你好好说话。” 沈琮哼唧两声,“可不就是过夜费,这种时候有过好几次,他经常半夜打电话过来,嫂子接到他电话就立刻出去了,两人鬼混到很晚。” “何堪,”沈思安突然用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示意他看,“是不是这个何堪?” 上面,是一本著名科技杂志的封面,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 熊孩子立着指着封面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不要脸勾引嫂子的小婊砸!” 沈思安收起手机,垂下了目光。   ☆、第046章 “这么心急火燎的,赶着上哪儿呀?” 大厦底楼,何堪小心四处观望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停车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自己的爱车,结果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就与等了他半天的女人撞上。 “你你你!”何美人脸都白了,车钥匙掉到地上,见鬼一样盯着庄浅。 怎么没死!这女人怎么还没死! “别紧张啊,都是老朋友了,咱们好好‘谈谈’嘛。”庄浅笑眯眯看他一眼,蹲身替他把车钥匙捡起来,开了车门,侧身温柔道,“进来呀,就说两句话而已,我又不是妖精,不会吸你血吃你肉的。” 何美人连忙摇头,满脸都是“不要不要”两个血红大字,抖着腿不住朝后退。 “往后挪什么,好像真能跑得掉似的。” 语毕,庄浅三步做两步上前,两下就将准备转身撒腿跑路的男人踹到了车前,提脚狠狠踢向他腹部! “嗷嗷!”何美人娇滴滴一技术狗,这种清纯暴力着实承受不来,大叫,“不关我的事!真他妈不关老子的事!” “那关谁的事?”庄浅伸手提了提他的衣领,将他扶正抵在车上,轻声问,“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是收了谁的钱,买我的命?不如你悄悄告诉我,我的命值多少钱,告诉我谁指使你的,我双倍付给你好不好?” 何堪摇头,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装,还要继续给姐姐装?”庄浅伸手进包里摸刀,下一刻,冰凉的匕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她逼近一寸提醒道,“这里的监控已经被撤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就是杀了你毁尸灭迹都可以,你信不信?” “啊啊啊好痛好痛割到肉了!”何美人凄惨地大叫,终于被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抽噎,“老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的电脑被偷走了,里面、里面有‘吞噬者’项目的残余数据,我想大概,大概问题出现在这里……” 说着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她的表情。 庄浅将信将疑,“谁没事专门来偷你一台电脑?” “里面有本大爷很多裸-照的!随便偷一张回去就可以日撸三千发省下充气娃娃了!”何美人痛不欲生瞪着她,彻底生无可恋,声音都是抖的,“你这人怎么这么坏的,怎么这么坏的……” 庄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缓缓收起匕首。 何美人悻悻地靠着车头,一脸被强迫的良家小媳妇表情。 庄浅盯他一眼,“是不是信息意外泄露,我会自己查明,若让我发现你再骗我——” “不敢不敢!”何美人哭着摇头。 庄浅转身离开。 何堪赶紧朝车里钻,庆幸再一次顺利启动‘胡言乱语’技能,暂时躲过一劫,打算这次有多远跑多远。 结果,天不从人愿…… “小浅?” 空荡荡的停车场内,突然出现第三个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和煦中蕴藏着暴力,简直就是他多年来噩梦的现实版! 何堪整个人顷刻间热血沸腾,连滚带爬翻出车子,果然就看见车场入口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拉近,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血腥暴力的画面,恐惧压过了心底那点渴望庄浅倒霉的小兴奋。 “小浅?”距离足够近的时候,秦围总算看清楚了庄浅,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俊脸上尽是吃惊,“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 你他妈怎么还没死?bingo! 何美人在心中默默补充完整了这句话,深有同感地点点脑袋,小声“嗯嗯”表示同问。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秦围步履激动地上前,声音艰涩,“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在了,两年前我接到爸妈死讯的时候,立刻就回来找了你,我到处都找遍了,可是你却已经不在了。” “……秦围?”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庄浅才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到皱紧了眉头。 “小浅,哥哥终于找到你了。”秦围情绪明显有些失控,眼眶通红,上前两步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力道大到令庄浅发疼。 这个困住敌人的姿势好! 接下来就给她一刀啊!这种时候就该趁其不备给她一刀啊! 何美人躲在旁边看得着急,眼神特别凶狠,非常想去将凶器呈上。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良久,当他手劲渐松的时候,庄浅声音紧张地问,“我给你打过电话,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的,爸爸被捕入狱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来陪陪我跟妈妈;妈妈被诊断出精神错乱送进疗养院的时候,我希望有个正常的亲人在我身边;他们都死去的时候,我一直都希望你在,我一直都给你打电话,我一直都记得你的电话的……” 咦……画风好像有点不对? 偷窥的何美人皱了皱眉:这种苦情发展的节奏不对啊,说好的兄妹撕逼互捅刀子的血腥场面呢? 秦围此刻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朦胧,当他注视着她的时候,令庄浅依稀还能想起从前熟悉的纵容,可又恍惚觉得早已经变了模样。 她突然有些意识清醒,整了整情绪,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思绪繁杂。 秦围当年离开秦家的时候,秦贺云正处在事业巅峰时期,那时候,庄浅才十几岁,上初三。 秦围是秦贺云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对家里人宣称是养子,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眉宇间的每一分神韵,越来越像父亲,就连那种干净利落的说话风格,都与秦贺云如出一辙,那时候秦围也不过十七八岁大,庄曼见此几欲疯狂,多番寻死觅活,觉得秦围是丈夫跟别的女人的私生子。 当然,尽管如此,家庭虐待是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这种家庭的,庄曼一心只想讨好丈夫,因此也就只敢私下幽怨,该给秦围的照料半点不少,甚至都比得上庄浅的待遇,秦围也心甘情愿叫她一声母亲,因而对庄浅这个鬼才知道与他是否同父的妹妹百般呵护。 庄浅起初是很不喜欢秦围的,当然那样小的年纪,倒也不明白什么私生不私生的复杂问题,庄浅不喜欢秦围,主要是因为他太聪明,太耀眼,仿佛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 小时候的庄浅是不喜欢有个这种哥哥的。 她打小就脾气古怪,可又话少,老爱一个人幽幽沉沉,闷着脑袋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秦贺云时常担心她是不是心理自闭,每天磨破了嘴皮子就只望着哄她多说两句话,但凡她说话超过三句的时候,他就抱着她直夸聪明,笑得合不拢嘴。 庄浅是知道父亲只是哄自己的。 她是知道自己不聪明的,可她又要面子,只准自己说自己蠢而不准别人说,所以她就让秦围帮她做作业,得老师夸奖,让秦围在考前给她准备“小抄”,得考试一百,让秦围替她解决一切会显得她很“蠢”的问题,得同龄人艳羡。 后来两个人就亲热得像亲兄妹了,印象中,秦围对她有求必应。 直到再后来,秦围突然要出国留学。 秦围离开的前夕,是秦家最鸡飞狗跳的一段日子。 庄曼每天晚上烧香拜佛,祈祷他一辈子不要回来,然后又暗自垂泪自哀自怜; 庄浅每天从睁开眼哭到睡着,房间里的东西摔了一遍又一遍,大发脾气; 秦贺云特地休假在家陪着她,耐心地跟她说秦围只是离开很短一段时间,等她以后上大学了,她也可以去哥哥的学校,所以她现在要乖乖听话吃饭上课。 那时候庄浅就只顾着哭闹去了,全然没注意到父亲话中的敷衍,以及……他语气中那种微妙的不屑一顾。 总之从那以后,‘秦围’两个字就被所有人集体遗忘了,庄浅尝试着打过好几次他留下来的电话号码,可是每次都是无法接通,暑假过了是寒假,中秋过了是国庆,他一点音讯都没有,秦贺云与庄曼也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起。 庄浅又开始习惯了一个人闷着脑袋想事情。 ……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庄浅声音飘忽地问,“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 秦围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随即又耐心解释道,“刚来美国的时候,我的手机被小混混偷了,里面号码一个不剩,好不容易赚够钱再买一个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忘了家里的号码是多少,那时候又正值开学……” “爸爸给了你很多钱的,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去赚钱?”庄浅皱眉。 “是,是啊,”秦围看她一眼,轻声道,“给了我很多,很多。” 他继续道:“后来我从哈佛毕业,进了纽约一家高级律师事务所,成为专打刑事案的律师,几场重大案件之后,我很快名声大噪,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紧接着有了第二家,第三家……” “在你有了钱之后,在你事业有成之后,你就更没有想过要回来了,”庄浅的声音渐渐凉了下去,“在家里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有想过回来。” “需要?”秦围看着她的眼神怜悯又讥讽,却又在她抬起眼的瞬间,尽数换做了温柔,“我回来过的,小浅,我真的回来过的。” 庄浅突然有些无言的失望,说,“既然这样,将来你有空回国的话,还是给爸爸妈妈上柱香吧,他们到底带你不薄。” “我会回去的,”秦围幽幽地说完,突然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小浅,我们一起回去,我知道爸爸当年入狱是被人冤枉的,我知道是哪些人害了他,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样白费,临了还要遭受世人唾弃,以一个见不得光的囚犯身份被埋葬,他值得更好的归宿,你说对不对?” 他语气有种不同寻常的激动,与奇异的兴奋,令庄浅觉得不适应。 她一时沉默。 “小浅?”见她久久迟疑,秦围有些急切,英俊的面容上开始呈现出薄怒,掰过她的肩膀道,“你忘了小时候爸爸有多疼你了?他对你那么好,任何人连说你一句重话都不行,你喜欢的东西他天南地北都弄来哄你开心,你每日三餐连菜肴的颜色搭配他都考虑得周全,除了你,他谁都看不到,这些你全都忘记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爸爸无辜枉死,那些害他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逍遥法外,你真能安下心过自己的快活日子?枉他为你不择手段费尽了心血!” “你别妄自评判我!”庄浅听不得别人提及秦贺云,秦围也不行,“你有什么资格谴责我?秦围,你最没有资格谴责我!你才不配叫他一声爸爸!” 她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秦围原本安静的眸子中惊涛顿起,滔天而来的愤怒就快压抑不住,几经辗转,他身侧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缓缓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小浅,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们这么久没见,我不该一见面就对你发脾气,我只是、我只是见到你就想起父亲……” 庄浅缓和了情绪,“我也有不对。” “现在倒是学会认错了,”秦围淡笑着替她顺了顺垂到颊边来的发丝,状似回忆道,“小的时候,不管错得多离谱,你都是要逼着别人向你认错的。” 庄浅哽咽了声音,“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记恨我。” 秦围抱紧了她,目光与她错开的时候,他的笑容显得牵强而森冷,“怎么会,我一点都不记恨你,真的,一点,都没有。”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着重而生硬,像是强调。 庄浅舒了一口气。 这一出‘亲兄妹阔别十几年再相见’的感人戏码,吓得全程围观的何美人不要不要的,整个人只余下八个字: 胆颤心惊! 神魂俱碎!   ☆、第047章 秦围的突然出现,在带给庄浅短暂的情绪激动之后,顺便也给她带来了新的问题,和一点点隐秘的希望——对亲情的希望。 庄浅想,至少,在她结婚生子之前,秦围算得上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因此尽管对于他这么多年避而不见颇有微词,而他如今也并没有清楚地将所有经历和盘托出,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庄浅没想要斤斤计较,破坏两人目前好不容易重新修复的关系。 两个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又一次绑在了一起,约好一起回国。 一小时后,庄浅公寓内。 她在客厅陪熊孩子打游戏,秦围在厨房耐心做菜,庄浅全程心情不错,熊孩子游戏技术有限,根本玩不过她,最后输惨了索性将手柄一丢,漂亮眼睛瞪着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现在是几个意思?野男人都带到家里来了,我哥这还没走呢,他这么久才来一次,你就这么不给他面子?飞机上给他脸色看,现在还带别的男人回来,你这样做也是不给我面子……” 熊孩子憋气憋得脸通红,简直伤透了心。 庄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第一百零一次麻木地解释:“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哥,什么野男人,你别当着我哥的面说。” 熊孩子一脸看穿:“情哥哥吧?他长得那好看,而你这样子……说是亲哥怕都是骗鬼。” 庄浅游戏手柄一丢,扑上去整整打了他十分钟! “小浅?”秦围从厨房端了菜出来,表情吃惊地看着她。 庄浅一阵尴尬,讪讪地将拉扯熊孩子脸皮的手收了回来,“我们,我们闹着玩而已。” 秦围似乎无奈地笑了笑,“别玩了,洗手准备吃饭。” 庄浅爬起来去洗手了,洗完手出来就看见熊孩子死瞪着秦围,不得不开口道,“打电话给你哥,问他要不要过来吃饭,若是方便的话,咱们下午可以一起回国,当然不方便就算了。” 她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纯粹是为了分散熊孩子注意力,顺便也当是顺其心意哄哄他,免得这孩子老以为她虐待了他哥一样。 沈琮哼哼唧唧从饭桌上下来,瞪她一眼,还真屁颠屁颠进房间给沈思安打电话了。他开着房门,唧唧歪歪的抱怨声又大,说的话又直接又委屈,庄浅在外面听得都尴尬死了,秦围倒是全程假装没听到,一直拿着手机在玩什么。 “你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庄浅瞥了眼他的表情,小声道。 秦围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表示无关紧要,随即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会出现在停车场?我好像看到你跟何堪……” “你认识他?”庄浅吃惊。 秦围大方承认,“有过几次业务往来,算是脸熟,私交并不好。” 庄浅认真看了他一眼,心底略有些犹豫,可很快便又将这种微不足道的犹豫打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秦围,有件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是关于爸爸的。” 秦围安静地注视着她不安的表情,每次当她做重要决定的时候,她都是这种表情。 十几秒的沉默之中,他的手指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筷子,语气轻松地笑问道,“什么事?让你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我觉得,爸爸从前,也许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庄浅皱眉说,“他在监狱的时候,我曾与他见过两次面,他也隐晦地向我暗示过,自己似乎做过些违背良心的事,如今看来,他说得是真的。” 尽管不想承认,但庄浅自己心里明白:秦贺云不是好人,而是野心勃勃的资本家。 秦围见她表情纠结,唇角无声地扬了扬,带着意味不明的轻屑。 随即,在庄浅又一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温言道,“小浅,你对爸爸有些误会。你口中所说的‘不好的事’,指的是‘吞噬者’项目吧?” 庄浅目光震惊地盯着他。 “爸爸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这件事,在我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秦围目光敛下,不急不缓解释道,“他甚至有心栽培你,成为他的接班人,在他退休之后,代替他处理项目业务,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庄浅语气紧张。 只可惜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用的废物。 秦围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古怪,沉顿了一两秒,然后温柔地笑睨着她,“只可惜他太疼你,舍不得你受半点苦。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每次枪击训练之后就大哭,坐在饭桌上大哭,然后惹得家里每个人都吃不好饭……爸爸后来就没有再勉强你了,他开始有意寻找其他更合适的接班人。” 说到这里,秦围笑了笑,笑得讽刺,“……原本事情这样就好了,你开心了,爸爸就开心了,所有人的日子就都好过了。可谁知道后来等你大些的时候,你却又突然喜欢起拳脚功夫来,还吵闹着要学移动射击,让爸爸又对你燃起了希望。” 庄浅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那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根本不知道爸爸的心思,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做那些不光明的事情……” “是啊,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要的,他却要硬塞给你;而别人,哪怕是比你好千倍万倍,哪怕是费尽心机,却连抢都抢不到……” “你说什么?”庄浅隐约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没听到声音。 “没什么,”秦围耐心地看着她,“我是说,你误会爸爸了。‘吞噬者’项目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肮脏不堪——这是一个政府秘密批准的武器制造项目,初始参与者五人,爸爸就是其中主要负责人之一。” 他说话的声音沉寂无波,像是一滩激不起涟漪的死水,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藏在了深处。 秦围继续道,“这个项目成立之初,一直都是在替政府做事,有些政府不方便公开的武器工程,都由它来完成,事情原本一直进展顺利,直到后来,项目中出现了叛徒,有人开始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将那些大型杀伤性武器私下卖给国际不法武装分子,以及世界各地的黑帮、贩毒集团,甚至一些小国的军部……” “再后来,政府发现了项目的纰漏,开始停止资金投入,秘密下令要求项目自毁,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秦围顿了一下,淡然道,“被利益熏红眼的野心家们,早已经忘了自己的责任,‘吞噬者’被数十名顶级黑客重重加密,全然脱离了政府控制,开始正式沦为国际军火买卖家们的超级交易市场。” 说着,他突然奇异地笑了笑,“这就像是一个完美的热武器淘宝系统,最新的款式,最强大的杀伤力,制造地制造商不明,买卖双方高度信息隐匿,几乎全球百分之八十的顶级非法军火,都是出自它。” 庄浅闻言,心中惊涛骇浪。 她的脸色几经变换,心有余悸道,“还好现在项目已经停止运行了,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死在这些恐怖的武器下。” 她想起第二层破密之后看到的一串串流水帐号,交易日期都是几年前的了。 秦围听到她的话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突然问道,“小浅,现在你知道了这些,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选择,你会不会想要运营这样一个项目?” 庄浅翻了个白眼看着他,“你电视剧看多了?当我疯了不成?跟全世界的法律作对,当超级罪犯,过心惊胆颤的躲藏生活,你以为这是在拍警匪片吗?” “我比你更懂法律,也比你更明白,强大到了什么程度便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秦围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仿佛就要这样看进她的骨子里。 他凑近她一点,轻声道,“小浅,如果我告诉你,我如今就是‘吞噬者’项目的运营者,掌控着全球无数武装军团的生死,你信不信,我就是现在将你暗杀在家里,下一刻警察冲进来,也只是帮我清理你的尸体,方便我干干净净地离开。” 庄浅脸色骤变,因为他一点都不像玩笑的玩笑话。 “吓着你了?”秦围见她表情变化,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职业病,老是喜欢举些血腥的例子……吃饭的时候说这些,我真是幽默感负到北极去了。” “没、没什么。” 庄浅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两人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但她到底心情有些微妙了,寒凉的后背再也暖和不起来。 直到此刻,庄浅终于确认了之前的猜想:秦围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很难言明,就好像是:他温柔地递给你一张手帕,结果你接过才发现上面沾了一坨屎;又好像他虔诚地献上一束花,你拿到手才发现是糊了一层姨妈血的白玫瑰,无端膈应人。 偏偏他对你的初衷又是好的。 “你饿了就先吃吧,我进去看看小琮。”急急地说完一句话,庄浅起身去了沈琮的房间。 秦围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目光沉戾,险些捏断了手中的筷子。 “你哥到底干什么去了?要不要过来的?”庄浅打开房门,就看见熊孩子气冲冲收拾衣服。 熊孩子闻言忧伤地看了她一眼,“嫂子你太没良心,现在知道想我哥了,刚刚还跟野男人在餐桌上卿卿我我,你别想狡辩我都看见了!还叫我哥过来岂不是当面在他心上捅刀子,你怎么这么坏的……” 说得你哥是朵可怜小白花似的,谁都能欺负他。 庄浅自动带入沈思安伤心啜泣的画面,半秒就被雷得不行不行的。 她不耐烦道:“算了,懒得跟你扯皮,出来吃饭,不等你哥了。” “我哥回来了!”庄浅刚说完话,沈琮就听到外面的停车声,连忙瞪她一眼,欢天喜地去迎驾了。 庄浅倒是奇怪沈思安真会来,也走了出去。 …… “我还以为你先回国了?”她到了门口,问下车来的沈思安。 对方理所当然:“不是你说一起回去的吗?” 熊孩子也气势汹汹盯着她:明明就是你楚楚哀求我哥留下来我就是这么跟我哥说的! “顺便我找你还有点事,”沈思安说了一句,然后又一辆卡车行驶进来,他对随行的几人道,“把它们都弄下来,小心点。” 一时间,狗吠声震天。 “你搞什么?弄这么多野狗到我家里来!”庄浅几步走上前去。 沈琮看文盲一样看她一眼:“什么野狗,那是军犬,你看每个笼子上的标志。” 沈思安解释说,“这是要运回国的一批军需犬种,放心,正常手段,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问题,”说完他拍拍手,“不过别的什么人,就不一定了。”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一个不明物种呈球状被踢了下来。 “嗷嗷嗷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何美人摔得一张美脸成了青紫的,一出来就看见那满车的疯狗,当时就腿软得站不住。 庄浅皱眉看着沈思安,“他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他,这是违法的……” 何美人悲愤欲绝地盯着她:你也知道违法! 沈思安似笑非笑,让人将何堪与狗带进去,走过来向庄浅道:“你是玩儿了两年将智商玩儿丢了?一个蠢货都能将你耍得团团转。命都差点没了,还相信什么电脑丢了信息泄露的鬼话!” 庄浅不满他这种训儿子一样的语气,不耐烦道:“我自己有分寸,你不用管。” 她当然知道何堪在撒谎,可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剁了他手指吧?目前的情况只能说明何堪跟幕后主使关系紧密,她原本是打算静观其变,等对方第二次出手,谁知这就被他打草惊蛇了。 似乎是看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沈思安轻轻扬了扬唇角,“你急着跟我置气什么,有时候畜生比人更有能耐,你问不出来的事情,它们轻而易举就能问出来了。” 庄浅脸色变了变:“你别乱来!会搞出人命的!” “你还知道什么叫乱来?”沈思安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听说你突然多了个哥哥?怎么没看见?” 秦围恰好从客厅出来,疑惑地看向庄浅,“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何堪……” 他目光紧张,庄浅想到他是律师,怕多生出事端,只得敷衍,“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不好的事。” 秦围却依然很担心:“小浅,私自监禁他人是很严重的罪名,你怎么这么糊涂……快把人放了。” 两人旁若无人,沈思安就看戏一样看着他们的举动,熊孩子以为哥哥是委屈了,心里替哥哥伤透了心,连忙冲上来挤开两人,大声嚷嚷:“扯皮什么,吃饭了吃饭了,嫂子你就挨着我哥坐!” 一行人上了桌。 庄浅果然被熊孩子推到了他哥右手边。 秦围自上桌起就表情难看,庄浅想着他是因为担心她,心里倒是好过很多,觉得之前的不舒服感可能是由于两人多年未见,不习惯造成的小隔膜,侧首对沈思安道,“吃完饭就将何堪放了,别临走都不得安生。” “等他说出了幕后主谋,随时都可以走。” 庄浅想一脚踩死他。 沈思安朝秦围伸出手,“沈思安,怎么称呼你?” “秦围。” 秦围刚伸手去握的时候,沈思安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倒是一次都没听秦叔叔提过,他还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 秦围一瞬间脸色无比难看。 “爸爸向来比较操心小浅,对我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是嘛,”沈思安笑意未达眼底,玩笑道,“你真大方,她说话讨厌脾气又坏,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发脾气,小时候为最。要我是她亲哥,肯定都巴不得两把掐死她沉塘了事。” 秦围笑得勉强:“沈先生真会开玩笑,小浅是我妹妹,她性子也没你说得那么坏,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 沈思安没再接话。 庄浅简直讨厌死他了,觉得他让她在秦围面前丢脸了,桌下狠狠踩了他两脚,“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思安让她踩,“我只是比较奇怪,除了我以外,竟然还真能有人不计前嫌,对你以德报怨,有些惊奇而已,多说了两句你别见怪。” 他说得这么客气以退为进,庄浅要是继续发脾气,倒真应了他口中的‘说话讨厌脾气坏’了,愤愤作罢。 “吃虾,”沈思安拨了只炸虾给她放碗里。 庄浅闷闷地瞪着碗中光溜溜的小龙虾,食不下咽。   ☆、第048章 沈思安自诩心机玲珑,却还是算漏了一遭:他之所以将何堪带到庄浅的地方,而没有在抓到那小子的时候就下狠手逼问,是完全没将何堪当回事,或者再说直白点吧,他这么费尽心思绕了一圈,又是军犬又是绑架的,闹得鸡飞狗跳,纯粹了是为了哄某人开心。 可却没想到她半路杀出个哥哥,更没想到秦围会这么不遮不掩,冷不防地与他当面杠上。 客厅内,餐桌上,几人还在安静地吃饭,当负责审问何堪的和一庭出来,告诉沈思安何堪终于答应说实话的时候,当着客厅内所有人的面,秦围不惊不扰,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匿名报了警。 私自监·禁他人,甚至可能动用私刑,还是在他国领土,这是绝对的重罪。 秦围报警的理由很充分:我不能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威胁到我唯一的妹妹。 秦围的初衷是她,庄浅无形中被制住了手脚。 她既想知道何堪究竟知道些什么,却又没有办法表现得太过不择手段,或许是秦围太过“正直”的缘故,她不希望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让他失望。 沈思安脸色风雨欲来,就连和一庭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此刻这般恐怖的脸色,令人胆颤心惊。 僵持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沈思安最终只是看了沉默的庄浅一眼,没多说一句话,对于秦围这种明显挑衅的行为不置一词,有条不紊地开始吩咐人善后。 警察在十分钟之后赶到。 可想而知,除了一批合法交易的军需犬种之外,没有在庄浅的房子里搜出任何不该出现的生物。 又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调查,警方发现了现任ceo的行踪,查问之后,对方说是因为与同伴喝多了酒,发生小口角动了手,并没有所谓的监·禁事件,并申明会卸任执行总裁的位置,环游世界去。 此事不了了之,何堪接受了最后一次采访就消失在了公众视线。 也表示何堪这条线彻底断了。 庄浅是失望。 秦围坦荡。 沈思安若无其事。 客厅内,三人之间气氛沉戾。 “哥,登机的时间到了。”沈琮拖着收拾好的箱子出来,屁颠屁颠晃到沈思安身边,连忙被和一庭扯起来,抡到一边。 “我们先去。”和一庭将想发脾气的熊孩子拖走了。 沈思安首先打破沉默,向庄浅:“咱们单独谈谈。” 庄浅看了秦围一眼,秦围自若道,“你们有事就先谈,我在机场等你。” “进房间谈吧。”只余下两人的时候,庄浅突然有些无言的烦躁,这种情绪,似乎从秦围再一次出现起,就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房门关上的时候,沈思安终于没能再憋住,出口就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你就这点能耐?在那个男人面前装小白花装得挺像啊!刚才你怎么不主动报警呢,正好讨人欢喜干得漂亮,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庄浅心里不悦他难听的语气,扁扁嘴咕哝,“你说得是什么话……” 沈思安见她死不认错还敢顶嘴,心火当即被撩得老高,上前一步狠狠抓起她的手,“你以为你这双手还能洗得干净?省点心,别净干些蠢事!” 他就是讨厌死了她的虚伪矫情。 沈思安的原则很简单:人活一世,招摇过市也好,默默无闻也好,相信好人好报可以,相信祸害千年可以,但单纯就该单纯得漂亮,卑鄙就该卑鄙得无耻,而不是像庄浅这种混账东西,浑身灰还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好白好白,并且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好白好白,还巴不得所有人都夸她好白好白! 庄浅小声辩驳:“你尽管说我,横竖我就跟你家养的龟儿子一样,高兴时你要牵出来遛遛,受气了还要打我一顿出气。刚才报警的是秦围,你不满意倒是冲上去咬他一口呀!” 沈思安闻言脸色铁青。 庄浅继续bb:“对,你是帮过我不少,可谁知道你有没有暗中利用过我呢,反正你是聪明了,分分钟在智商上秒杀得我不要不要的,你是大阴谋家,我一老实孩子哪儿玩得过你呀?可咱们非亲非故的,你也不能把我当龟儿子训。合着我人好没对你发脾气你还来劲了,我还倒贴钱给你养弟弟……” 想想都好没有道理。 老子是把你当老婆训! 若面前的人换成蠢弟弟,沈思安真能毫不犹豫一巴掌招呼过去。 可偏偏盯着眼前这张气冲冲怒红的脸蛋,还真他妈见鬼的下不去手。 庄浅最后说:“沈思安,现在就咱们两人,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也别转移话题,别敷衍了事,老实点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沈思安脸色变换,看着她突然认认真真的脸色,竟然有些莫名的小紧张,喉咙都开始发干:“问、问什么。” 庄浅:“你是不是心眼儿就针孔那么大点儿呀?” 她用尾指比了比大小。 沈思安:“……” 庄浅:“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两年前我骗了你的事?所以如今处处寻我不痛快。至于么,你一个大男人,钱财不缺,事业有成,虽然品行不端,坏水满肚(……),但到底还算人模狗样,就真这么缺老婆?不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疾吧?” 她诡异的视线飘过他的下三路。 ‘缺老婆’三个字,彻底让沈思安才缓和的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两年前发生的事情恍如昨日。 两年前,差一点,沈琮就真该叫庄浅一声名正言顺的嫂子。 和沈思安约好一起回帝都,两人原本是要去领证儿的。 不提感情基础,又或者很大程度上无关感情,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庄浅早已打算好暂避锋芒,彼时沈思安正好接到中-央的升迁调令,各奔东西是很自然的事。 却不料在她母亲的葬礼上,沈思安突如其来地求婚了。 没有任何浪漫征兆,没有玫瑰与蜡烛,甚至连戒指都没有,在她母亲的墓碑前,握着她冷透的手,他只说了简短的一段话:政客的一生,‘家庭’是武器,也是底线,我把你放在我最重要的底线上,你敢不敢赌最后一把? 庄浅笑眯眯答应,那时候沈思安觉得,掌心握着的手都暖和不少。 结果她转身就用现实狠狠扇他的脸,刺疼。 …… 庄浅不甘心地问:“你是不是真这么小气呀?我是个正常女人,你那种求婚方式,是个人都要被吓跑很正常的,何况你十有八-九还图谋不轨……” 沈思安冷冷盯着她狡辩。 “你不服气呀?”庄浅理直气壮回视着他,“不服气你倒是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说,说你对我没有图谋不轨,你就单纯是爱我爱到不可自拔要娶我,娶了我回家要当祖宗一样供着,我让你跪着你不能趴着,我让你吃虾仁你不准吃黄鳝,顺便说出我百来个优点来……我肯定分分钟嫁给你。” 她一脸‘你说呀你说呀你喜欢我你就说出来呀’的贱兮兮表情,沈思安重重抿紧了唇角,想一巴掌糊在她脸上。 半晌,他动了动唇:“你想得美。” 庄浅一脸‘天了噜我好失望谁都不要劝我让我一个人去厕所哭一哭’的落寞表情,软软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求别把我当龟儿子一样训,也别自以为是来教我该怎么做事,放心,一切想弄死我的人最后都会被我弄死,咱们就山水有相逢,告辞!” 转身以一种尿频尿急尿不尽的姿势拉门就走。 结果手还没碰到门把呢,沈思安就一把狠狠将她拽了回来。 庄浅被他大力拉扯之下,原地幽幽地转了两个圈圈,然后就被他一把拦腰抱起,重重摔到了床上! 真他妈是“摔”到了床上!没有做过模拟实验的生手绝对不可能保持这种好准头! 庄浅被摔得弹了两下,脑袋一阵晕,面前的男人都分成了好多个沈思安,她使劲眨了眨眼才瞄准视线,将那些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结果还不如不重叠呢。 沈思安:“我现在就想弄死你,好试试结果是不是被你弄死。” 下一秒,视线中的身影陡地放大到眼前,庄浅瞬间脑袋清明,在沈思安突然狂化扑过来的时候,躲傻狗一样朝旁边猛缩,随手操了个不知是花瓶还是台灯的东西,狠狠地砸了出去! 庄浅:“放放放肆!你你你好大的狗胆!!!” 沈思安一脚踢飞她扔过来的玩具熊,庄浅一看他那专业的一脚,当时就怂逼了:妈的谁说搞阴谋的都是弱鸡仔劳资分分钟打死他!这分明就是狠狠的练家子好吗! 难不成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短暂的时间里,她连是被先奸后杀还是被先杀后奸都考虑过了,最后绝望地想:恐怕变态更喜欢奸尸。 脸都吓白了。 这下反抗都激烈起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正常情况下来讲,纯拳脚功夫,庄浅还是有些底子的,甚至可称得上身手极好,这样即便沈思安再练家子,她至少能争取死得丑陋一点让变态打消奸尸的欲-望,可是两人动起手来的时候,庄浅就发现不对劲了: 出招你就好好来,谁打死谁还不一定,可你专拣空子撕我衣服算哪门子的好汉? 庄浅捂着被撕扯掉一半的裙子,悲愤欲绝:“你你你你好不要脸!” 沈思安瞄一眼她白花花的半截大腿,艰难地移开了目光,特别正人君子地说道:“对,不要脸,不服气你咬我呀。” 庄浅口水吐他一脸:“呸呸!” 咬你?小婊砸你想得美! 沈思安眼一沉,随手扯下外套丢一边,冲上去就继续撕她衣服。 庄浅惨叫声壮烈。 “撕拉!撕拉!撕拉!”连续几声之后,后来的画面都是马赛克。   ☆、第049章 衣服裙子布料撒了一地,当身上被撕扯得不像样时候,庄浅终于放弃了跟变态一决高下的伟大抱负,随手操起床单往身上一裹,转身使劲拉门! 结果越紧张就手抖,连门都不听使唤! “打不开?打不开你就叫我一声,我帮你啊。”男人高大的身躯压过来,手掌紧紧按在她拉门的手上,声音温柔。 庄浅闻声浑身一紧,扯着床单将自己裹得更紧。 她僵硬地转过脸,结果两人靠得太近,她的唇一不小心就擦过他的下颚。 庄浅:“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误会!” 沈思安逼近一步,几乎整个人都贴着她了,他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会意地点头附和:“嗯,你别紧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庄浅松了口气,笑得讨好:“那那麻烦你、麻烦你……”开一下门。 沈思安笑睨着她:“要开门啊?” 他的手搭在她手上,制住了她的动作。 庄浅点头如捣蒜,一边挣了挣想要跟他挪开点位置,可一只手被他捏着,一只手还要提着身上的遮羞布,除了用头撞开他造成脑震荡之外,完全没有躲开的法子了。 沈思安见她愁眉苦脸,好心提醒说:“要开门你叫我名字啊,我又不是跟你一样无情无义,你乖乖求我一声,我肯定什么都替你做的,老是你你你的指使人当然不行。” 庄浅怨怼地瞪着他,整个人如同泄气的皮球,扁扁嘴巴:“我晓得你是骗我的,你耍流氓不要脸,不会开门的。” 沈思安被她含娇带怨的一眼瞪得浑身泛软,就剩一处硬。 哄道:“不信你叫一声试试?我就打算正人君子这一次,你可别赌气错过了啊。” 庄浅迟疑地盯他一眼,见他表情诚恳,就轻轻动了动唇,声音嗫嚅,“沈思安,开开门,” 沈思安笑着凑近她:“喵喵什么,我没听见,大点儿声。” 她立刻抿着嘴巴不肯吭声了,狠狠踩了他一脚。 沈思安被她踩得脸一沉,什么柔情蜜意都没有了,将她横腰一拦,狠狠道,“看样子你也是不想出去了,给你机会你不要,那正好,就直接办事!” 丢床上了。 庄浅被又一次摔床上,头昏眼花,整个人还没翻得起来,他已经压了下来,吓得她使劲踢腾,大叫:“救命救命!要死了要出人命了!” 沈思安一手将她捞进怀里,及时制止了她摔死在床下的悲剧,低头重重咬了她嘴巴一口,“要不要叫?”一只脚紧紧压住了她乱踢的光溜溜两条腿。 庄浅忙不迭:“要要要!沈思安!沈思安沈思安沈思安!快松手松手,开门快去开门!” “错误示范。你现在这样叫,我就一点都不想去开门,只想干其它的事了——”话音刚落,他的头就倾下来,狠狠吻上她的唇,含糊道,“像现在这样,” 庄浅整个人彻底死鱼了。 ※※※ 都说接吻最能展示人的内心,青涩还是狂野,霸道还是内敛,招摇抑或隐忍。而沈思安的吻却跟他截然不同,他的吻儒雅而绅士,浅浅入,深深尝,等你尝出味儿了,甘心奉献所有了,就是你任他收拾的时候了。 他此刻吻着庄浅,单掌轻抚着她的背脊,舌尖一寸寸探入,一种销·魂到极致的细嚼慢咽,骨子里透露出的野性与散漫,足够强悍,却又不咄咄逼人,不会让你无路可退。 庄浅忠实于这样原始的感官享受,身体被爱抚在身上的大掌带出软绵绵的情-潮,最后就不想徒劳反抗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奸尸变成和j,也算是没吃亏……吧? 横竖在床上操劳的是男人,累死他也算是一种隐忍的虐法。 精神胜利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思绪胡乱沸腾着,庄浅面色绯艳,双臂缠着他的脖子,轻喘着回应他的吻,声音缠着他的唇发出,“你真不是那里有毛病?” 还应景地伸腿蹭了蹭,明显没毛病,精神抖擞的大家伙。 她问得认真,眼睛闪闪,用如此纯媚的语调说出这种挑衅的话,只要是个男人,无关乎年龄与权势,如何能不心动?即使真有寡情的男人能心志坚定,那也至少该“身”动。 何况沈思安再正常不过,且对她不轨已久。 这下是神仙都忍不住了, 他伸手重重扯开她身上薄薄的床单,粗糙的大掌毫无隔离地拨弄在她的肌肤上,腿间的利刃嚣张地抵在她的臀沟,越来越重的顶弄,粗重的喘息再也压抑不住。 沈思安认真道:“小浅,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粗鄙,嫌我无耻,在心里骂我不择手段,上不了台面,要你承认喜欢我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但我会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庄浅轻轻喘息,骂道:“你滚远点,少给自己找借口,谁是因为你粗鄙无耻才不喜欢你。” 在庄浅眼里,说是粗鄙无耻都还是抬举了他。 沈思安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没有嫌弃我,我很感动,真的。” 他的指尖从她腰际划过,穿过她内裤的边缘,重重钻进那处蜜源,蛮头蛮脑地冲撞着,却不到片刻就被那两片紧致的嫩肉吸附住,手指进退两难。 庄浅被这么不上不下也难受,快感堆积所致,她十指尖儿都发颤,紧紧掐进他的肉里,在他背上留下条条暧昧的痕迹。 沈思安额上冒出热汗,下面涨得发疼,嘴巴急切地啃咬着她白嫩的耳垂,“……松松,宝贝儿,快松松,别夹得这么紧。” 庄浅整个人不知今夕何年,完全没将他的话当回事,突然,她原本湿漉漉迷离的眼神清明了几分,指尖缓缓拂过他左肩一处纹身,嗫嚅,“……这是樱花?” 纯净的黑色,每一片花瓣都是精细到冶艳,那种完美无一丝瑕疵的精致,令她倍感熟悉。 庄浅脸上红晕褪尽,顿时什么氤氲暧昧都没了,问沈思安,“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纹身?” 一个男人身上,纹豺虎豹都可以,谁会纹花花草草? 况且这种熟悉的黑樱花符号…… 她在这时候专心而执着地问他纹身问题,沈思安要早知一个纹身更能吸引她,之前就该用布条捂住她眼睛,他喘着气恨恨道:“我喜欢樱花行不行!你能不能专心点!” 见鬼的,这会让他憋死掉! 他指尖挪动着想再进入一点点,火热的物什儿抵在她柔腻的大腿根,惹得庄浅一下子回神,却突然她更加紧张,下面死命地收缩,紧紧缠住他的手指,让他疯狂的幻想着,若是她含住的是他的…… “砰砰砰!!!”敲门声突然激烈地响起来,传来熊孩子呼天抢地的声音,“哥!哥!你快出来!我听到嫂子的声音了!哥你别打嫂子呀不关于她的事,她就是被那个姓秦的野男人骗了……” 沈思安一僵。 熊孩子敲门敲得可焦急:“嫂子你应一声呀!你还活着吗!” 屋内两人齐齐一愣。 这他妈神捅刀的蠢弟弟! 沈思安黑着脸大吼:“滚!” 吼完突然尾椎一麻,他脸色一僵,下面一阵急颤,滚烫黏腻的液体浇灌在庄浅的大腿上,赤白一片。 房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两人都混乱不堪的呼吸,沉寂了一小会儿,刚刚的惊颤过去,庄浅才慢吞吞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她侧过身,看着身上男人阴沉的表情,沉顿了几秒之后,突然不受控制得大笑出声。 边笑边补刀:“果然是有问题吧,肯定还不到二十秒,你真没种,沈……啊!”埋在她体内的手指多了一根,饱胀的充实感袭来,让她双臂紧张地揪紧了他的肩膀。 “小坏蛋,信不信你口中没种的男人两根手指都能办了你?”男人声音阴沉,咬牙切齿地传来,庄浅赶紧识时务地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我信,我信,快点放开我,你弟弟以为发生凶杀案,在砸门了。” “你亲我一口。” “想得美,呸!啊……我亲,我亲!”红滟滟的唇颤抖着印上他薄薄的唇瓣,她一倾身靠近他,便敏感地察觉到埋在她体内的手指又送进了几分,让她气息混乱,微翕着喘气的唇瓣被他粗实的大舌顶开,他的气息席卷而来,遍布她所有的感官。 …… 最后,国民蠢弟弟果然不是白叫的,真找来家伙砸烂了门,威武地破门而入。 一砸开门就看到满屋子世纪大战过后的惨痛模样,沈琮当时就吓呆了。 床上坐着狗男女……呸呸好男女一双,纷纷衣服齐整,除了发丝稍乱,屁事没有。 “嫂子你没事吧?!”熊孩子颠颠地跑上来,紧张地扯着她看了看,“我哥没打你吧?” 庄浅摸摸熊孩子狗头,心想姐姐果然没白养你小子两年,憋笑提醒道,“我是没事,不过你大哥可能有点事,嗯,待会儿你可能也会有点事了,保重。” 说完起身,款款出了门。 沈琮不明所以回过头来,就看到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当时就腿一软跪下了:“大大大哥,你也是自己不对,嫂子她……啊哥你打我干什么!别揍脸啊!” …… 因为手足相残的一场意外,登机时间推迟了整整四十分钟,庄浅都在飞机上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沈思安才终于出现了,后面跟着哭哭唧唧的熊孩子。 路过庄浅所在的1号舱时,沈琮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庄浅笑眯眯朝他挥手:“到姐姐这边来呀,怎么搞的,鼻青脸肿……” 熊孩子委屈地哭着跑尾舱去了。 沈思安去了2号舱,应该是有事要跟和一庭商量。 1号舱内,只余下庄浅和秦围两个人,庄浅先是安静地看了会儿杂志,想了想刚才好笑的一通乌龙,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秦围:“我刚才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你在打电话?” 秦围倒了杯水喝着,“嗯,跟个朋友交代些事情。” 庄浅:“什么朋友?” 秦围错愕地看她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追根究底,随口道:“一个生意上的朋友。” “何堪?” 秦围盯着她。 庄浅将杂志压在腿上,苦笑道,“你要对方暂时避开公众视线,低调行事,所以我就随便猜了猜,结果还真猜对了。” 秦围脸色终于有了异样,却也坦荡,“是。” 庄浅抿着唇没说话。 “你是在怪我?”秦围握过她的手,“小浅,你也觉得是我过分了,不该报警坏了你的事?可我只是担心你,现在爸妈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再说我是一名律师,我不能……” “我明白,”庄浅疲倦地闭上了眼,靠着他的肩膀,小声呢喃,“秦围,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能理解你,因为你总不会想害死我——所有人都有理由想我死,只有你没有,你不可以有。”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与他近在咫尺,毫无防备。 整间机舱内,就他们两人,秦围很清楚,这一刻,她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气氛凝滞了半分钟,眼中戾气来了又散,他最终只是轻轻将她揽过,哑声道:“回国就有的忙了,现在累就睡会儿吧,到了我叫醒你。” “嗯。”庄浅靠进他怀里,小声应答,右手抽出半截的匕首轻轻送了回去。   ☆、第050章 阔别两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庄浅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凌虐惨死后的可怜虫,突然得到重生的机会,然后现在被装进另一个壳子里,回来木然地看着自己的遗像,怪瘆人的。 帝都的美,严谨而大气,磅礴却内敛,像是小女子,怀有大志向。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发生的事情确实太有伤男人自尊,总之沈思安没再找她不痛快,又或者说他也没时间跟她过不去,刚下飞机,专门接机的人就来了,一辆低调的黑色红旗,他坐进去的时候,只来得及跟她说了句‘别关机,有事电话联系’。 庄浅心想我能找你有什么事,却还是乖乖点了点脑袋,熊孩子临走时还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庄浅觉得这孩子挨得一顿揍挺冤枉的。 出机场的时候,她向秦围道:“我之前托惜蔷给我弄了套别墅,在小阳山,风景还算不错,反正我一个人也冷冷清清,你暂时先跟我一起住吧。” 秦围明显有些迟疑,“小浅,我当然希望能够近距离照看你,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你跟我一起住。”庄浅不容拒绝地止了话,算是敲定,拉着他出机场。 秦围脸色不郁,却没有再多言。 外面,漂亮的银白色布加迪刚好驶来,车子一个帅气的急刹,一身修腰镂纱白裙的女人推门而下,刚一下车就撞见庄浅,又见她动作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 顾惜蔷愣了一两秒:“还真是你。” 庄浅笑眯眯扬起手:“嗨!说曹操曹操到。” 顾惜蔷脸色狰狞了一瞬,想伸手扯烂她那张笑脸。 庄浅没管对方难看的脸色,大概是顾惜蔷这女人向来没给过她好脸色,所以也就无所谓介意不介意了,她直接两步上前,将秦围推给她,简单介绍,“这是我哥哥,亲的,你先带他去我那儿熟悉熟悉新家,我要去见个老朋友——” 说着她一手夺过顾惜蔷手中车钥匙:“车先征用了啊!” 扬了扬钥匙,上车就走。 “我日你先人!” 顾惜蔷原地气得够呛,多少年没用的家乡粗口都出来了,骂完才意识到身边的帅哥正看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止了骂。 “我是秦围,顾小姐对吧?”秦围笑着伸手,动作大气怡然,仿佛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顾、顾惜蔷。”握手之后,顾惜蔷都还在心底不可思议: 差距这么大,两人真是兄妹? “你跟那女人真是亲兄妹?”听到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问出口了。 秦围愣了一下,眼中暖色凉了下去,“也算是,同父异母。” 顾惜蔷讪讪,当他冷下神色的时候,她发觉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莫名有些刺骨,竟让她首次忘记了世故与圆滑,好久才打圆场,“我打电话让人再开辆车过来,然后先带你去她家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话……” “不必了,”秦围直接打断她的话,“小阳山度假别墅,地址我记得的,我自己能去,顾小姐你有事去忙你的。”说完拿出手机,戴上蓝牙耳机开始讲话。 顾惜蔷被丢在一边,默默尴尬。 五分钟之后,一辆经典款纯黑色卡宴飞驰而来,缓慢滑停在两人脚边,身着正装的司机下车开了门,秦围不置一词地跨上了车。 直到车子再次离开的时候,顾惜蔷才在原地回过神来:靠之,这种一意孤行不顾他人感受的行为,倒真是一致得像亲兄妹了! ※※※ 疾驰的卡宴上,司机沉默地开着车,后座上抱着一份文件的男人开始冒冷汗,紧张地将手中文件递过去:“老、老板,中东那边,出了点问题,很多买家都取消了订单,借口五花八门……” 秦围接过文件,大致扫了一眼,“损失多少?” “两、两个亿,还在持续扩大。”助理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老板,再这么下去的话,等下半年新货上市,咱们这批货还没见光就只能沉江了,怎么跟合伙人交代?” “找出问题出在哪儿了吗?” 助理垂下眼,硬着头皮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秦围睨了他一眼,“那你就最好不要讲。” “可我不能看着您这么下去!”助理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愤懑,“上次是您一意孤行要那女人的命,结果她命大死不了,破坏了我们在中东的交易市场,前些日子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对于您的身份众说纷纭,但大说法是一致的,都说,说……” “说什么?”秦围声音飘忽。 “说您是冒牌的,您手上的货都是二手,真正的‘黑樱花’,是个女人。”助理鼓起勇气说完,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就被紧紧掐住了喉咙。 秦围面色依旧温和,只是手上增加了力道,“一群乌合之众,难怪一辈子上不了台面,那么多人,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被几颗劣质燃烧弹吓得屁滚尿流,你也真好意思提?” “咳咳……咳……老、老板——”助理脸色青紫。 秦围狠狠摔开他,脸色阴沉。 助理心有余悸,很久才壮着胆子问,“那、那现在……” “急什么,还愁没人送钱来吗?”秦围砸了手中文件,“让何堪发布消息,立刻联系亚洲买家,价格翻到十倍,出售‘地狱号’系列,月底竞价截止,价高者得,我亲自交易。” 助理连声应是,复又听得他道,“动作小心点,庄浅可能会继续找别人破解‘吞噬者’,警告何堪将交易隐藏,继续维持着表面死水账目,别让她发现‘吞噬者’还在运行的端倪。” “顺便,”他抽出一张旧照片和随附的一叠资料,递给助理,“这上面的十二人,还有九个活着,尽快抽时间找人料理了,做干净点,畏罪自杀吧。” 助理接过照片,在下一路口的时候,安静下车走了。 …… 庄浅开车到了城西,一个人坐在车上玩手机游戏,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了下班回家的男人。 低调的跑车停了下来,看到前方一辆风骚的布加迪,驾驶座上,靳正言愣了愣:他很少朋友,独来独往惯了,且整天忙于公事,根本没时间应付人际,因此当看到自己家门口杵着一辆这样的车,短暂的吃惊还是有的。 结果当他下车来,看到同样从对面车上下来的女人时,原本平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精彩万分。 “怎么是你?” 庄浅款步过来,扫了眼他的肩章与警徽,笑得温柔,“……好久不见,靳督察。哦不对,现在该叫副总警司了对吧?” 两年,两年的时间,这个男人就跟开了挂的升级流小说男主角似的,一路神一样的晋升再晋升,授勋再授勋,从一个小小的地方督察,迅速摇身一变成为如今司检部二把手,什么屡破奇案,什么清廉爱民,什么不畏强权……但凡是好官该有的评价,他都得了个完全。 庄浅看着他脸上怪异的表情,心想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二愣子始终是二愣子,哪怕在官场浸淫多年,却依然连句虚伪的场面话都不会说,从前官小了不会说是不识抬举,如今不会说,倒显得刚正不阿有气节了。 她继续打招呼,“不会是这么快就忘了我吧?那还真是有点令人伤心。” 忘?她真是说笑了,靳正言怎么都忘不了她这张脸,和她两年前斩钉截铁的一番话。 只是那时候,他也就真的只当那是一番话而已,他甚至从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如今再次见到庄浅,对这位向来克己的男人来讲,就好像他成了抄袭人作业而得到第一的坏孩子,而被抄袭者此刻就笑眯眯站在他面前,她甚至一句责问的话都不需要多说,他都已经觉得羞耻。 “你还回来干什么?”靳正言咬牙问。 还回来干什么?庄浅好笑,这话说得,跟深闺怨妇埋怨负心汉老公似的,她笑着道,“我在外面过得不好,又听说你步步高升了,就想着咱们之间好歹有点旧情,回来巴结巴结你呗。” “谁跟你有旧情!”靳正言脸色铁青,在她伸手过来挽他的时候,立刻拂开了她,转身就进屋。 庄浅厚着脸皮跟上去。 进门的时候,他猛地转过头来,“我们之间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再靠近我一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能对我怎么不客气?”庄浅还真就不信邪地靠近他好几步,几乎整个人都贴上了他,唏嘘道,“我也是惨,一次次被男人骗,幸得多受了几次教训,让我当初对你好的时候,提醒自己多留了一手,否则今天就得哭唧唧被你赶出门了……” 靳正言闻言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庄浅:“字面上的意思咯。” 语毕,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将一段录音调出来,里面清清楚楚传来对话的声音: 庄浅,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我是警察,我能将你干的那些事从这件案子中抹去,就已经使我的警徽蒙了一层黑,你还想怎么样! …… 这是两年前,他们最后一次交谈的时候。 后面还放了些什么靳正言已经听不下去了,仅这一段,就足够让他怒不可遏,他一把抓过她的手机砸在地上,“庄浅,你疯了!以为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能要挟到我?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拿捏的小督察?” “瞧你这官腔给扯的,”庄浅嗔怪地笑了笑,替他铺平警服上的褶皱,软声道,“我一个女人,一无权势,二无背景,哪儿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见她服软,靳正言脸色稍缓了缓,却依然不好看,不料她下一句却道,“只是通往权利的道路,不是赢,就是死。我能有办法让你赢得满堂彩,也能有手段让你死得彻骨寒,你可别千万别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出的。 靳正言脸色难看透顶。 庄浅捡起手机,扬了扬唇角,“放心,这东西就是个纪念品,我放给你听听,省得你忘了咱们之间的‘旧情’,瞧你刚才说得跟什么似的,我难道真会搭上自己跟你同归于尽?自虐也不是这么来的啊。” 靳正言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钱?你要多少?” 简直就跟霸道总裁打发小情人一样任性。 庄浅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闷闷地睨了他一眼,见他如临大敌,她小声喵喵道,“谁稀罕钱啊,有的是人给我赚钱,你一个两袖清风的副总警司,怕还比不上我一个管家的积蓄。” 靳正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女人,当即就要关门,“那你就别再来找我,也别动不动就出口你那些可笑的威胁。” 庄浅赶忙跻身而入,堪堪没被关在门外,进了门,她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拉着他警服下摆乖笑道,“我对你这么好,你该不会当我是冤大头,白白对你好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要真有骨气,当年倒是忍着饿,继续清高别吃嗟来之食呀。” 靳正言怒视着她:“你!” “我怎么?”庄浅绕过他,自顾去客厅倒了杯凉水,懒懒道,“付出与索取,这就是官途嘛,你早就明白,可却只想着索取不想付出,我又不是爱你爱到情难自禁,哪有让你吃白食的道理?” “就帮我一件事,也不会太为难你,脸色别那么难看,笑一个。”捧着水杯,庄浅在沙发上坐下来,步入正题。   ☆、第051章 靳正言小半辈子都没这么被动过,可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尝的果,都是两年前种下的因。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点谁不明白?只是很多时候,权势两个字的吸引力能刺激得人头脑发热,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家子弟不同,靳正言算是稳扎稳打,父母都在司法部门,位置不高不低,闲职,家里自然谈不上贫穷,可要说钱权二字,却与他没有多大关系的,打从警校毕业,他进了检察机关,一路顺风顺水,如果正常的话,混到退休,也就大致跟他父亲一样的水平:得个地方警司的肥差。 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觉得粗茶淡饭好吃的人,大都是因为没吃过更好的肉食,等尝过更好的了,还有谁愿意继续吃糠咽菜? 庄浅就是将那盘精致的肉食拱手奉在他面前的人。 靳正言不恨自己野心膨胀导致如今受制于人,他只是后悔,后悔当时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手软心软,没能对庄浅多加防备,以为她刚去了父母,又失了孩子,心灰意冷,必然翻不出大浪。 哪曾想,这才两年,浪就打到了他的身上——这女人临离开了,都还不忘挖个坑将他装里面,埋得深深的,死死的。 “喝杯凉水消消气咩,”庄浅两手捧着水杯,递给他。 靳正言将水杯重重掷在桌上,盯着她,“我不会替你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又怎么会让你做那些事,”庄浅放低了声音,抽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软声道,“你何必对我避若蛇蝎,你现在这样对我,无非就是觉得我卑鄙无耻,觉得我跟那些靠行贿来得到好处的人一样,怕我借着咱们之间的一点旧事而毁你大好前程,又或者使你难堪。” 靳正言看着她,眼中明显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你太误会我了,”庄浅笑了笑,有些勉强,“当年将那些东西留给你,我原本就是存了再也不回来的心思,你是好人我知道,我也是真心实意对你好,如今也不会害你。” “为什么?”靳正言目光定定地盯着她,似乎想要努力看穿她眼底的真实情绪,可是除了浅淡的委屈与失望之外,她眼中任何多余的情感都什么没有。 要她此刻真是在做戏,靳正言也就认了,因为就‘虚伪’两个字而言,他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可他更倾向于她说的是实话,尽管仍有疑惑。 “两年前我们根本谈不上熟识,你凭什么对我好?再者你给我的那些档案,全都是机要,你也说了,你就一没权势没背景的女人,哪来的那些东西?”靳正言说完,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两年来之所以能步步高升,外人只当他是恪尽职守,年轻有为,可只有他们两人清楚,猫腻源自庄浅离开时给他的一份机要档案: 那份档案里面,全是司检机关众多高层的犯案证据,且条理分明,层次清晰,小到嫖-娼养情-妇,大到贪污惹人命,再大点的官职高点的,黑白混搭常年享双边俸禄……只要运用得好了,威逼利诱加杀一儆百,傻子都能登上司检金字塔的顶端。 靳正言的一路高升,是踩着多少同僚的枯骨一步步踏上去的,他的一路而上,不知拉了多少人下马,才会让他在如今司检部威望顶尖,一句话都能惹得司检部门无数人战战兢兢。 尽管身处副职,可庄浅再明白不过,他要是想做正,随时都能将总警司的位置取而代之,之所以暂避其锋,不过是一个“稳”字当先而已。 “你还真是直白,凭什么对你好?”她凑近望着他的眼睛,巴巴道,“你说一个女人凭什么对一个男人好?嗯?” 靳正言呼吸一窒,没料到她会这么毫不含蓄。 庄浅见他一脸被吓住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你当我什么意思,我之所以对你好,不就跟那些只望着巴结你的小官员一样么,希望能有棵大树好乘凉,以后出了什么差池,总不至于将自己搞到牢里去……” 靳正言闻言,陡然连耳根都暗红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自己想太多过于羞耻,倒一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恼恨了,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想办法给我查查这些符号代表的意思,”庄浅没再调笑,突然从包里取出一张纸,上面一连串的流水符号,她指着其中一个道,“像这样末尾的几个数字,在不同的交易账号中,总是会频繁出现,我怀疑这是某种特殊身份的代号。我知道你们司检部门为了方便对军政两处的调查以及自查,设计了一套专门的密码系统,如今你的位置,应该足够权限接触这些东西了吧?” 靳正言脸色铁青,“这是高级机密,你要我滥用职权给你泄露这些东西?” 庄浅有些不耐烦,“我给你的也是机密,以物换物有什么为难的?你别一再翻脸不认人,让我们彼此撕破脸难看。” 她刚才一进门便是低声下气加软语轻言,使得靳正言都忘了这女人曾干过多令人发指的事,此刻她骤然换了态度,他才算是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楚,心底有些凉。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没错,这些数字加字母的组合,的确是某种特殊的代号。” 庄浅看了他一眼,示意继续。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代号,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用作什么,只从代号本身来看,这些人都是军政检三方扎根很深的人物,”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譬如这个红a打头的,代表军方,后面数字越短,这个人职位越高;蓝c打头的,是政方处级以上的干部;至于绿色j开头的,我就是。” “所以这些东西确实代表着一个个人?”庄浅问,“有办法知道哪个是哪个吗?或者说怎么区分的?” 靳正言脸色一下子难看。 庄浅:“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不行,”靳正言断然拒绝,却见她眼中一下子笑意全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充道,“我没骗你,这套编码之所以存在,主要原因是为了军政检三方互查,只是你这上面的大多数编号,都是被默认排除在互查范围外的。” 庄浅不甘心道,“没别的法子了?” “办法总不至于没有,”靳正言看了她一眼,“国安局内部有一套备份编码,涵盖了所有政府官员,绝对的一一对应。” 庄浅闻言一喜,“那太好了,只要想办法弄出来看一眼就对得上了。” 靳正言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是真单纯还是故意装傻,泼凉水道,“你以为那地方是菜市场?你想拿什么东西都能拿到?想进就能进?” “有人能替我拿到就好了。”庄浅收起纸条,起身打算告辞了。 “你说得‘有人’,不会是指乔焱吧?”靳正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古怪,“我以为两年来,你至少会知道一点他的消息。” “你什么意思?”庄浅回过头来。 靳正言见她皱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多事了,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恨自己嘴贱话多,冷冷道,“没什么意思,没事的话你就走吧,你要知道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以后没事别再来烦我。” 庄浅反而走回来,“你说乔焱离开国安局了?这不可能的——” 乔家一心想让乔焱走仕途,好巩固其军界大头的地位,再加之乔焱确实头脑聪明有能耐,国安局职高风险小挑战大,于他最是大好选择,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如乔箬说的,将乔家再次推向更高峰。 可原来他这两年并没有留在国安局? 靳正言道,“你离开之后,他在安城一个人逗留了两月,后来乔家来人了,要带他回去,他也没反对,那时正逢我调迁到京城,所以多少算是知道点缘由:他回了家里一趟,后来就消失了,没再回国安局,也没再出现过。” “消失了?”庄浅有些不是滋味,语气都急了几分,“你说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大活人能凭空不见了?” “还真就是凭空不见了的。”这也是靳正言两年来都觉得诡异的事情,“没有出境记录,没有消费记录,甚至连通讯记录和上网记录都没有,就好像突然被凭空抹去了信息一般,奇怪的是乔家竟然也没声张,再加之乔焱本就鲜少露面,大多数人只知道乔家孙辈有个小子,在外面混天混地,倒也没人知他死活了。” 那必定不是死了,否则乔家还能沉得住气才怪。 庄浅也不知是安心还是烦闷,总归心情是不太好了,后来临离开的时候,向靳正言道,“国安局的事,你再想想办法,那几个代号代表的人名,不论迟早,我是一定要的,你若真想早点跟我撇清关系,那就早点替我解决了这件事。” 出了门就一个人开车回了小阳山的新别墅。 老远都看着别墅灯火通明,庄浅在车上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一时有些失神。 她停了车推门而入,秦围正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汤出来,看到是她,笑着招呼,“跑哪儿去了,电话打了几次都不通,快洗了手过来喝汤。” 庄浅乖乖应了声,进去很快洗了个手,然后出来。 “你很早就过来了?”饭桌上,庄浅问。 “嗯,”秦围盛了一小碗汤给她,“很久没回来了,我让助理带我四周转了转,以为你会早回,怕你饿肚子,所以就提早过来了。” “抱歉,手机被摔坏了,”庄浅掏出被砸烂的手机,小啜了口汤,“以后我一定每天早早回来喝汤!这个好吃,你尝尝,” 塞了一大坨肉丸子到嘴里,她烫得直皱眉头,还锲而不舍朝他往里夹。 秦围笑着接过,低头吃饭没再多言。 两人吃完饭的时候,秦围起身收碗筷去洗,庄浅干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帮着捡碗,“我、我去洗吧,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找你来当佣人似的……” 秦围顿了一秒,看着她窘迫的表情,边继续收碗边调侃道,“原来不是?我以为你就是缺一个做饭洗碗的人,才死乞白赖要我搬来跟你一起住的。” “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没那么想过!”庄浅脸都憋红了,急忙反驳,一抬眼才见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摔,“喜欢当佣人你就再当一次吧,我明天就找月嫂来!” “生气了?”秦围握了握她的手,凑近含笑道,“说笑而已,请什么月嫂,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就我们两个人就好。”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庄浅觉得这句话依稀有些熟悉。 当年秦围第一次来到秦家,庄曼说他是秦贺云的私生子,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庄浅那时也不过几岁大,又被秦贺云惯得无法无天,见妈妈哭,她也哭,不仅哭还又闹又发脾气,具体哭个什么也没有由头,就喊着那句‘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现在想来,那时候秦围心里怕也是不好受。 她收紧了五指,与他交握得紧了一些,小声嗫嚅,“我小时候不好,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秦围。” 庄浅从来都没喊过秦围一声哥哥,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他好。 “先去看电视吧,我洗碗去了。”秦围垂下眼睑,声音都低了很多,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抱起碗去厨房了。 庄浅回神,拖鞋一蹬扑到了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台,期间不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家里多个人也挺好的,至少不必一个人冷冷清清想东想西。 偶然跳过新闻频道的时候,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愣住。 仔仔细细听完整则报道之后,庄浅脸上暖色一下子褪尽了。 彼时秦围洗了碗出来,随意瞥了眼电视,他坐到沙发上,似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小浅?” “死了,都死了。”庄浅后背发凉,指着电视声音飘忽,“当年参与爸爸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有三名死在妈妈的手上,现在剩下的九人,一夕间全死了。” 秦围脸色震惊,“怎么会这样?小浅,你——” 庄浅:“我什么都没做。” 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你今天出去了那么久……干什么去了?”秦围迟疑的看着她。 “你以为我跑去杀人吗?”庄浅情绪有些烦躁,是因为想起了两年前不愉快的经历,想起了无辜赔上性命的母亲,脸色难看,“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就为了收几条无关紧要的性命,图一时痛快?” “抱歉,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秦围伸手抱紧了她,顺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没事,不会有事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庄浅心绪跌宕,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靠在他怀里一声没吭。 心底却是再也不能平静: 今天下午,秦围干了什么?   ☆、第052章 一夜之间,帝都的风声突然紧了起来。 当然紧张的是那些上位者们,老百姓依然该干啥的干啥,埋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少数关注新闻事实的,会在茶余饭后慨叹两声:现在政府好啊,多少蛀虫都活不下去了。 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早早自我了断留个颜面。 这些天,震惊军政检三方的连环自杀案件发生了:一死死了八个,耸人听闻。 八个人都不是什么高级官员干部,其中有四个是早已经退休了的,还有一个在职,司法部门的,另外三个都职位不高,几人却像是约好似的,纷纷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开煤气的开煤气,点火的点火,吞枪子儿的吞枪子儿,一夕间呜呼哀哉了。 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几人都留下了“认罪状”,字数不一,但却都将事情交代清楚了,有贪污行贿的,有包养情妇的,还有滥用职权的,这些都被事后调查的司检机关证明属实。 一时人心惶惶。 良心这东西,不亚于情感,自是折磨人的怪兽,你有时候一发狠想捅死它吧,死都死透了,它却又不知会在多少年之后的某一天活过来,狠狠掐住你的咽喉,面目狰狞地推你下地狱。 庄浅在看新闻报道的时候,就想着:指不定哪天,我也会突然良心发现,干出点始料未及的事情来。 不过目前,她的麻烦又来了。 新闻曝出的当晚,靳正言就来了电话,语气怒不可遏,“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是不是?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按理说,全国每天有多少人死于自杀,鲜少有人会将这些零星的自杀事件串联起来,更加不会将之跟一个女人扯上关系,可不巧的是靳正言曾亲手处理过相关案件,因此明确的知道,死去的八人,包括最后一个还没死透被抢救回来的,全都与庄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才有了这通半质问半警告的电话。 庄浅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电话说,“我求你别在这时候来秀智商下限好不好?那些人死在自己家里,有的在地方,有的在京城,我昨天在你家待了多久?就是想动手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分-身去啊!” 靳正言没说话。 他何尝没料到庄浅会这样说,只不过却实在怀疑:她昨天之所以故意一直缠着他,会不会就是特意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毕竟,杀人何必一定要自己动刀? 这么一想,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可又有一点讲不通:八名死者的确是自杀的,现场干净整齐,没一丝打斗或挣扎的痕迹,死者遗书也被证明是在清醒状态下所写,字迹等并未露出受胁迫的迹象。 这整件事情简直荒谬。 畏罪自杀的贪官不在少数,可那些都是在事情曝光之后,走投无路的被迫选择,靳正言办案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主动”的。 庄浅心里何曾平静。 她倒是没想过那些混账王八蛋会自己寻死,即便真是自杀,那也一定是迫于压力,要么家人性命受到威胁,要么因为各种比死更恐怖的原因。 而可笑的是,有动机让这些人死的,除了她以外,便只剩下秦围了。 而秦围却清清白白。 庄浅让人查了秦围昨日的行程,得到的资料简单又清楚:两人从机场分手之后,秦围在机场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他的司机来了,上了车,车子绕着城转了一个多小时,应了他口中的‘随便逛逛’;后来他的助理下车来,拿着份文件,去了证券交易行,应该是替他处理手上部分资产问题,这也合理,毕竟秦围近十年都在美国;而一个多小时后,他的车子就来了别墅,然后秦围就再没出去过,直到她回来。 秦围是凶手或者主谋的话,这根本说不通,时间也不合理,庄浅焦头烂额。 但好在并非九个人都死了,还有一个活口。 庄浅将目光放在了最后一个‘自杀未遂’的人身上——养了她母亲好几年的金主,曾经的安城市-委书-记,程顺安。 自秦贺云入狱后,程顺安对她们母女倒不错,他虽是当年陪审员中的一员,但却是唯一一个坚持说秦贺云无罪的人,只可惜当时势单力薄,孤掌难鸣。 …… 庄浅心里有事,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秦围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怎么劝都没用,也陪着熬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主动说陪她去军医院一趟,向程叔叔问清楚事情,也好安心。 庄浅见他这么坦荡,丝毫没有怯于当面对质,心想自己倒是错怀疑他了。 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太复杂,可等到了医院,庄浅才发现,这件事儿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她甚至连见一面程顺安都不行。 “首长们在里面慰问,您不能进去。”病房门口,小兵蛋蛋尽忠职守地拦住了她。 “哪位首长?”庄浅倒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抗震救灾的伤员得上头慰问也就罢了,程顺安算什么,一个自杀未遂的地方官儿,原本被接到京城来“抢救”就已经诡异了,还值得哪位“首长”亲自出面? 小兵蛋蛋不回话,清秀的脸上尽是严肃,反正就是不让进的意思。 庄浅咬咬嘴巴有些憋气,她身边的秦围倒似对此早有所料,敛了情绪,他牵着她到一边坐下,“咱们先等等吧,待会儿等人走了再进去。” 庄浅点头。 大约半把个小时之后,“首长们”出来了,庄浅才真是跌破了眼镜: 三个人,其中两个她都是见过的,一个是沈思安,一个是沈思安他舅。 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眉目硬朗,肩膀上扛着三颗金星,这人庄浅没见过,不过他身边的女孩她倒是认得的,乔焱的二姐,乔箬。 那这位穿军装的,大概就是乔焱的父亲了,国防部总司令员乔庆峰。 这恐怕真能称得上年度稀罕事儿:这三人竟能这样站在一起? 京城沈家与乔家,虽说明面儿上交好,可这种好,能拿出来说?暗地里多少年斗得你死我活不开交,直到近年来,乔家将主战场转到了军部,沈家在政坛独占鳌头,暗涌才稍平,可彼此心中都少不了不痛快。 庄浅敢笃定,乔庆峰绝不是跟沈思安甥舅两人相约而来的。 可就因为不约而同,才更令人摸不透:程顺安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个“首长们”亲自出动? “庄小姐?”首先看到她的,竟然是乔二小姐。 乔箬一出声,这下倒是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到底都是能镇场的人物,尽管三人见到她时各有心绪,明面儿上却是丝毫情绪都没泄露的,就连沈思安,也是那副标准的衣冠禽兽冷清样。 乔箬出于客气问道,“庄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庄浅道,“程叔叔是我长辈,听说他出了事,我来看看他。” “程老煤气中毒得严重,现在精神不佳,不适合探望,你还是等他好些再来吧。”赶在沈雨巍开口之前,沈思安率先上前一步,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庄浅,对她道,“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 过两天? 庄浅敛下的眸子有些冷,她还能等到过两天?只怕今天这三人一离开医院,程顺安立刻就会被秘密转移了。 再抬眼的时候,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程叔叔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遇到这种事情,若我都不能看他一眼,我寝食难安……” 后面几人是什么表情沈思安不知道,可他就这样近距离地对着她,冷眼瞧着她装模作样哭得可怜,好几秒钟之后,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别刚回来就不安生,好好回去歇着,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庄浅瞪他一眼,继续抽噎。 沈思安被她瞪出一股闷气,顾不上多少双眼睛看着了,一把扯着她到侧边走廊,低呵,“你别每天变着法子作死,真将自己作进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愿意作,你管我?” 沈思安脸色够呛,不想在这件事上费神,转了话题道,“你跟姓秦的住一起?” 庄浅没否认,点点脑袋,挺大方。 这才两天没见,都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了,还他妈住在了一起! 沈思安觉得心里忒不是滋味儿,怎么都想不通这女人对待异性的标准是什么,似乎对某类人,她特别能容忍,而对某类特定的人,她特别缺乏耐心。 虽然不想承认,可沈思安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就他妈属于后者。 庄浅说,“那几人无辜自杀,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有没有作奸犯科?” 她步步紧逼,“这话就是否认的意思了,那你没事跑来慰问什么?怎么,现在都这么闲了,首长?” 最后两个字,她声音拉得老长,缠绵又讥诮。 沈思安大为光火,知她是想套他话,沉声警告道,“你少给我东拉西扯,总之今天乖乖回去,敢入那间病房一步,仔细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复又冷着脸补充道,“让秦围搬出去住。” 庄浅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沈思安重重拉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从了你咯,不然还能干什么?”她转过身来,又气又没用的模样,蹙着眉小声撒气,“你都这么说狠话了,我现在不走,真等着你打断我的腿吗?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哪儿敢跟你过不去呀……” 她这话说得可真膈应人,沈思安都忍不住想吼她了,复又看到她神色委屈,嘴都不知扁成什么样了,觉得自己刚才确实语气重了些,放软了声音道,“现在就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你先要跟我闹脾气的,说你两句你还顶嘴。” 庄浅抿着唇不吭声,心里想着出路——程顺安,她是必定要见上一见的。 良久她咕哝了一声,“谁要跟你闹脾气,你谁呀,以为自己多大个人物。” 短短一句话十几个字,被她千回百转地从唇齿间绕出来,愤懑怨怼都尽数化作千娇百媚了,袅袅娜娜,实质化了的音符一般,激得人心头一荡。 沈思安心神微动,什么气都顾不上了,忍不住一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俯首吻了吻她的唇角,小声道,“你先回去,这几天别惹事,等我忙完了手上的事就来看你。” 那样亲昵的语调,多像是哄着她了。 庄浅侧了侧脑袋想要挪开,尽管表情仍不情愿,却还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思安笑着蹭她的脸,“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听话。” 庄浅嗔他一眼。 沈思安明显很受用她这样的撒气方式,又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仔细嘱咐了几句之后,离开了。 那厢,首长们一行离开后,果然不出庄浅所料,整间军医院几乎立刻就全面戒严了,尤其是程顺安所在的楼层,警卫员增加了不止一两个。 仔细观察了警卫们轮岗次序之后,庄浅和秦围一起离开医院。 两人一路无言,似乎都是各有心事,然后在上车的时候,却默契地一起开口了: “我晚上有点事……” “我晚上有点事……” 两人话到一半都止住了,笑看着对方,庄浅先道,“那个,我晚上约了惜蔷看画展,可能没办法回来吃饭了,你不用等我。” 秦围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呢,看样子不用担心你饿着肚子等我回来了。” “嗯?”庄浅诧异地看着他,“你也有事吗?” “嗯,晚上要见一个客户,恐怕会回来得晚些。”秦围道,“你记得在外面吃了饭再回来,别吃太辣的,免得半夜又叫胃疼。” “那都小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挺能吃辣……”庄浅说着,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朝他挥了挥手,“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嗯。”秦围笑着目送她开车走远,直到她连人带车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眼中笑意才一点点沉寂了下来,目光泛着寒。   ☆、第053章 庄浅开着车离开医院,又打电话给靳正言,催要那份名单上十几个编码代号的意思,彼时靳正言正因这两天的连环自杀案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抽不出身来,最后她只得烦躁地挂了电话。 “庄小姐,庄小姐?”咖啡厅内,乔箬搅着手中的咖啡,提醒对面明显魂不守舍的人。 “嗯?”庄浅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刚想到点事情走神了,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才对,”乔箬喝了一口咖啡,不满道,“你急匆匆约我出来,到底什么事?” 庄浅一下子语塞。 她握着杯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是这样的,我知道提这样的要求可能很不好,但我现在确实有急事——我想见一见乔焱。”语罢见乔箬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连忙补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也不会再跟他纠缠不清,我就是有点事情想跟他说……” “不用了,”乔箬打断她的话,觉得口中的咖啡都苦了下去,焉焉道,“他不在。” 不在? 这是庄浅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她还就偏不信一个大活人真能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了,追问道,“他去哪儿了?我有急事要见他。” “下部队去了。”乔箬恨恨地瞪她一眼,红了眼眶,偏又不得不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只要在我职权范围内,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我答应了小焱的。” “不必,没什么事了,谢谢你抽空见我。”庄浅起身告辞,心底滋味难明。 乔箬不像是说假话。 庄浅起初也猜测过,离开了国安局,若乔家继续对乔焱寄予厚望,或者他自己也想有一番作为的话,免不得进部队这条路,可这种根正苗红的官门子弟,入部队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两年的时间,足够他轰轰烈烈至少荣升少校了,哪用得着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低调到连信息都抹去了。 乔焱别的不说,不打电话不消费都可能,他还能不碰电脑?那就跟要瘾君子戒毒瘾一样艰难。 况且乔箬的反应也很不对劲——她那模样,哪里像是为弟弟前程似锦而开心,根本跟哭丧没有两样了。 没来得及多想,庄浅与乔箬告别之后,匆匆回家换了套轻便衣衫,秦围意料之中的不在,倒是省了她很多事,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她孤身再次前往了军区医院。 夜风很凉,带着涩涩的咸冷,白天被喧嚣充斥的医院,此刻仿佛重伤垂死的巨兽一般,苟延残喘着,底楼的警卫员们还在守岗,大半夜的眼睛都没眯一下,值班室灯火通明。 庄浅在外围选了个角落,取出折叠刀,沿后方水管壁攀缘直上,到了三楼加护病房的时候,灵巧的破窗而入,一落地首先爆了走廊灯,她摸黑沿着走廊而入,直奔顺数第三间病房。 程顺安的病房。 结果还没走两步,她就险些被脚下一堆东西绊倒在地。 卧槽。 庄浅取出小电筒晃了晃,看清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警卫员时,心脏猛跳:难怪灯灭了都没有半点声音,原来都躺在这里了。 她俯身探了探鼻息,没死,多半是有人用了药。 竟然有人赶在她前面? 庄浅心知不对劲,迅速推开病房门,迎面,匕首泛起的寒光刺得她眼睛一疼。 “住手!你干什么!” 看清楚里面正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发出一声呵斥,连步上前,一脚踢飞了对方刺向床上伤员的凶器,对方迅速利落的一拳回击。 黑暗中,两人不可避免地动起手来,庄浅手中小电筒被摔到地上,看不见对方的脸,她只能从身形大致判断出是个男人,被迫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直逼命门的纯粹杀气。 这个人要她死。 那人招招狠辣,庄浅不得已被逼得节节后退,两年前车祸的后遗症,使得她右手很难像常人那样连贯出击,此刻这般近距离搏斗,对方无论体能还是力量都高出她大半截,再缠斗几分钟,她必定没活路。 看清楚形势,庄浅不甘心却只能撤,正当此时,对方又是狠狠一脚踢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挡,右手腕关节立刻一阵锐痛,她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 黑暗中,那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死一般沉寂的病房内,只余下她掩饰不住的急促呼吸。 庄浅捂着剧痛的右手,额上冒汗。 透着窗口一点淡淡的霓虹光,她清楚的看见,两米开外的那一双长腿逼近了几分,却又在快靠近她的时候停住了。 沉默中,那种逼得她神经紧张的杀气渐渐散去。 那人突然重新抽·出一把刺刀,狠狠朝着病床上的人刺下! 庄浅瞪大的瞳孔中,想象中鲜血四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伸手将被子一掀:一个塑胶模型,一团棉絮,哪儿来的程顺安? 空城计?! 显然那人跟她一样吃惊,双双扑了空,庄浅恨恨捏紧了掌心,不想留下任人宰割泄愤,她快步移向窗口就要撤,结果才刚一靠近窗口,就被突然窜进的一道黑影撞翻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又一个裹得只剩眼睛的黑影已经蹿了进来,与先前那个迅速交上了手。 他妈的! 庄浅捂着摔疼的屁股,怂逼地缩到了一边,不想被殃及池鱼。 可还没来等她喘过气儿,右侧的窗口又是一阵响动。 庄浅眼都瞪成了铜铃,满脸卧槽:还有人来? 还真有人来! 狭窄无光的病房内,三条黑影,很快便战成一团,个个拳脚生风,你动刀子我动匕首,近攻的距离,选择热武器是弱鸡才会做的事。 默契地,打斗中的人都选择性无视了病房内的第四人。 庄浅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一点都没有受歧视的自觉,她揉着发痛的右手腕,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楚谁踢了谁一脚,谁又给了谁一拳,情绪从一开始的紧张,到逐渐的松了口气,再到最后的没精打采。 奶·奶的,今夜真不是个适合干坏事的日子。 鼻翼间隐隐开始嗅到血腥味儿,庄浅知道再逗留也没意思,趁三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溜了。 再次回到小阳山别墅,是凌晨两点半。 庄浅迅速脱了衣服,冲进浴室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他发现秦围房间的灯亮着,有些奇怪。 刚才明明还是黑着的,也没听到停车声。 “咚咚咚!”她去敲了敲门,“秦围?是你回来了吗?” “嗯,”秦围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顿了顿才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很晚了早点休息。” “你声音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庄浅皱着眉继续敲门,“你开开门。” 半分钟左右,秦围打开了门,一股酒气随之袭来,他整张脸闷红,扶着门框看她,“没、没不舒服,不留神就、就喝喝、喝多了点……” 庄浅被酒精刺鼻的味道熏得难受,扶着他站定,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快去洗个澡早点睡觉,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秦围踉跄了一下,挥开她的手,随手扯了领带去浴室了。 他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庄浅突然嗅到隐约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香水,不是酒精,而像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就是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原本应该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此刻却被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遮蔽了大半。 庄浅看着关起来的浴室门,心跳急促。 秦围去过医院。 他却骗她说是去见朋友,还故意用酒精掩饰身上的味道—— 刚才的三个黑衣人当中,他是哪一个? 庄浅一度怀疑,第一个与她在医院交手的黑衣人最可能是秦围,因为那人明显是去杀人灭口的,秦围有杀人动机,而且在她跟他交手之后,对方起初明显是打算下狠手要她命的,却在后来突然又放弃了。 那是因为他认出了她。 秦围从小跟她接受过一样的训练,她出手能被他认出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些,庄浅突然头疼得厉害,不知是难受还是烦躁,又想到两年前庄曼的结局,她不希望秦围步庄曼的后尘,无辜断送了性命;可转瞬她又打消了这种自作多情的忧虑: 如果这一切真是秦围策划的话,她实在是很难想象,既能够滴水不漏的制造多人自杀身亡的证据,他真会留下程顺安这么个天大的漏洞?还要在事后去可笑的亡羊补牢。 没有凶手会这么蠢。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庄浅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凶手做这一切,倒好像故意做给她看的一样,蓄意留下破绽,等着她一步步顺着线爬,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将门狠狠摔上。 脑袋混乱不堪,手还痛着,庄浅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谁来电话? “喂?”庄浅拿起电话筒,“找谁?喂?” 电话却又没了声音。 庄浅疑惑地握着话筒看了看,确定是在通话中,又对着电话道,“谁啊?说话。” 回应她的只有电话里轻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昭示着电话那头是个活物。 白忙活了一晚上,庄浅耐心早就用完了,对着电话道,“有屁就放,没事我挂了啊!” 说完根本没给对方时间,挂了。 彼时正逢秦围洗完澡出来,见她蹲在电话旁生闷气,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谁的电话。” “不知道,打错了吧。” 敷衍了一句,庄浅现在一看见秦围的脸,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十万个为什么,一时心累,回房去了。   ☆、第054章 庄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有想过直接找秦围摊牌,问清楚他出现在医院究竟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这起连环自杀案的幕后黑手,可这种想法瞬间又被打消了。 有些话问出了口,无论真相是不是如想象中的糟糕,很多东西就都回不去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原本以为又是骚扰电话便没管,结果反复响了几次后,庄浅伸手捞过手机,才看到是好久没见的沈琮打来的。 “怎么了?又被你哥家暴了?”庄浅握着手机哼哼。 “呸呸呸,”熊孩子哼唧两声,神神秘秘地在电话里说道,“嫂子,我怀疑我哥跟人打架了。” “什么?”庄浅一下子睡意全无。 “他凌晨两三点才回来的,穿着奇怪的衣服,浑身狼狈,手臂上还在流血!我就问了两句还挨了一顿痛揍,”沈琮担心道,“嫂子你说,我哥大半夜的到底去干了什么,难道又跟从前那些人混在了一起……” 从前‘那些人’? 庄浅心思百转,试探道,“我好像没听你说起过你哥从前的事情,他以前……很不好?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什么不好,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哥人很好的,就是有点凶,”熊孩子觉得她说话不好听,握着手机哼唧两声,“我们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但家里就我哥对我最好了,别的人都是恨不得我们兄弟倒霉,尤其是沈雨巍那个王八蛋乌龟孙子……” 庄浅觉得他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沈思安人很好?兄弟非亲生?家庭不和睦?舅舅忒狠毒? 沈琮明显陷入回忆状,也没管她听不听,就自己说自己的,“大哥是我妈妈跟别人生的孩子,当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也是听我奶说的,女人嘛,年轻的时候就追逐惊险刺激加风花雪月,可等生了孩子尘埃落定了,又会想要平安顺遂了,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大多数人都会怨天尤人,少数人才会跟自己过不去,我那个死鬼亲娘就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 熊孩子这么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得又是自己已过世的母亲,庄浅听着有些别扭。 他继续道,“我亲娘当年作死哇,不顾家里反对,硬是跟个黑道大哥私奔了,还闹得人尽皆知,让我们家丢尽了脸面,外公险些气得两脚一蹬,” “嫂子你别说,我娘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我那个便宜爹虽说流氓下三滥,书都没读过几年的大老粗一个,可那男人对我亲娘真是千依百顺姑奶奶一样伺候,就差将她当祖宗供着了,却抵不过我亲娘是个怕疼怕死作天作地的哇,生了我哥之后,她就作死地犯忧郁症了,整日疑神疑鬼说有人要杀她,我便宜爹又是道上混的,哪能没个三长两短呀,后来果然没活长久,被仇家砍死了……” “后来呢?你哥怎么了?”庄浅连忙问。 “还是我亲娘,”熊孩子怪声怪调地唏嘘一口气,“我外公过不得她呀,好歹是亲女儿,如今又成了个无依无靠的,自然将她接回家里养着了,不过却没再让她出门。” “后来她就嫁给了我现在的亲爹,但也没能多活几年,我六岁的时候,她抑郁症又犯了,常常抱着我糊里糊涂叫我哥的名字,又哭又笑,后来有一次,她把安眠药当成维生素吃多了,去得很安静。” 他接下来终于说到了沈思安,“我亲娘到底还活得漂亮死得体面,我哥可就惨了,他爹被人砍死的时候,他才六岁,他爹在时又是个仇家遍布的,现在死了,那些仇家就更没理由放过他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总归很惨就是了。” “那照你这么说,你们家里长辈该都不待见你哥才对,他后来又为什么会回了沈家?”庄浅问。 庄浅实在不明白:沈思安的存在,就是沈家一个抹不去的丑陋黑点,让他自生自灭就已经是念着些血脉情谊了,断不可能还接他回来好好照看的道理。 “是我亲娘想的办法,”沈琮说,“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娘是不是真的抑郁症,因为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她其实是正常的,当然那时候我太小了,现在也记不具体,可我亲娘对我好啊,我做什么她都不吵我,她也不避讳,直接跟我说我还有个大哥,要是我想见我大哥的话,就得蠢一点。” 庄浅心想原来蠢还真是有理由的,还一直以为熊孩子是基因突变呢。 “也不知是我娘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我真他妈基因里就有点蠢,总之我就是干什么都不行,什么也不想干,家里没办法,我外公皮带都抽断了不知多少条,我皮开肉绽也没受到教训,就是什么都学不进去,他们后来就没辙了,也不打我了,总也不能活活弄死我的……” “所以就接你哥回沈家了。” 庄浅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心底暗潮翻涌。 沈家权势滔滔却人丁稀薄,孙辈中,就沈琮一根独苗,眼看着他不学无术无可救药,长辈们心急的同时,肯定要另想它法,因此尽管纷纷不待见沈思安,却依然不得不接他回沈家,并且大力栽培。 这也难怪沈雨巍跟沈思安关系不和了。 庄浅却是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骄矜跋扈,又吃不得苦,跟沈琮没多大区别,当然秦贺云是没舍得打她骂她的,还好吃好玩地哄着,只是怕也为此头疼不已,所以后来家里有了秦围。 庄浅此刻终于想明白:父亲那时候,就是将秦围当成是她的替代品。 就像沈家长辈用沈思安代替沈琮一样。 无怪乎自己猜不透秦围的心思,庄浅讽刺地想着,要想知道秦围心里真正的想法,怕沈思安还更通透些,毕竟经历相似。 她又问,“你刚才打电话说,你哥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是指‘哪些人’?他经常跟不好的人在一起吗?会打架?” 庄浅老觉得,沈思安身上似乎有着无数不解的谜团,她每揭开一面,都会发现里面还有无数面,令人不安又烦躁。 沈琮语气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怯,“不就是那些人咯,他们很坏很坏的,还凶……” “官职很高权利很大的那种?”庄浅试探问。 沈琮连连摇头,随即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又乖乖开口,“不全是,不、应该大部分都不是官员,哎呀反正就是很坏很凶的,嫂子你千万别跟他们撞上就是了,我上次就是不小心闯进我哥的会客室……” 熊孩子紧张的话还没说完,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庄浅对着手机,“喂?小琮?小琮你还在吗?你哥的会客室怎么了?” “他睡觉去了。”电话里换了一个声音。 沈思安。 庄浅握着手机的手一下子收紧,脸有点发烫,有种骗小孩子糖果被人家家长当场抓住的窘迫感,好久都没能说话。 那方也没挂电话。 良久,沈思安先开口了,“我白天提醒过你什么,你是怎么说的?” 庄浅扯被子将自己盖成蚕蛹,假装没听见他的质问,蒙着脑袋装死。 沈思安恨骂,“我警告过你别去医院找死,你转身就言而无信变说谎精,是不是嫌命长?” 他这话说得可恶,语气又凶,庄浅气不过,稀里哗啦从被子里钻出来。 揉了揉憋红的脸蛋,她喘口气对着手机道,“沈思安,你别倒打一耙,你弟弟什么都跟我说了,说你大半夜出去,凌晨才回来,身上还带伤,铁定是跟人动过手了,今晚在医院,你也来了对不对?” 庄浅甚至暗戳戳地想,指不定就是你个王八蛋打了我。 经她提及,沈思安侧目看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深深咽下一口气,手机都差点捏烂了去,险些没能憋得住火。 庄浅却以为他是心虚,索性开了免提把手机一扔,盘腿坐床上成菩萨状,吧嗒吧嗒慢慢数落: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吧,就是打小心理扭曲,心理阴影面积大到可以遮天蔽日,还特别喜欢疑神疑鬼,对人也不诚心,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哄人的时候纯得像只小甜甜,转过身就开始使软刀子,以后谁要是嫁给了你喏,怕是上辈子眼瞎烧错了香……” 你他妈才是当面小甜甜背面白眼儿狼! 沈思安沉沉吸了两口气,“庄浅,你别没脸没皮东拉西扯,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趟这趟浑水!” 更遑论受这点莫名其妙的伤。 沈思安发现,但凡任何事,自己计划再精密,谋算再深远,只要这女人一掺和进来,准能搅合朵花儿出来:今晚的一切,他布局很周详,先提前秘密转移了程顺安,然后再遣兵暗中严防死守军区医院,只等着来灭口的凶手自投罗网,进了医院便插翅难飞。 他甚至因为料定她或许不会听话,所以特意留了一手:专门选了一个便于突破的角落,亲自等着捉她。可谁知道该捉的人没捉到,反而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个黑衣人,与他大打出手。 对方身手矫捷,出手招招狠辣,他被黑衣人缠住拖不得身,眼睁睁看着她慢悠悠晃过来,鬼鬼祟祟地察看了一下地形,随即顺着水管灵巧地爬上了三楼。 一瞬间,三楼爆了灯。 也利落地爆了他的计划,彻彻底底。 当他在楼下跟黑衣人交手过程中,隐约听到三楼病房中激烈的打斗声时—— 沈思安差点没能呕出一口老血。 这种情况下,暗中潜伏的人肯定不能动了,总不能连着她一起射成马蜂窝。结果自己因为要注意三楼战况,一时不察险些被对手刺穿手臂,最终还要顾着她的小命,不得不孤身上三楼。 这才导致了后来楼上那场诡异的三人短兵相接。 庄浅是不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的,她此刻趴床上望着手机屏幕,屈起的脚丫子晃了晃,乖乖对着手机安抚说,“唉,其实我也是晓得你的,我刚才那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摸摸头。” 沈思安没说话,呼吸声有些重,显然还在气头上。 “你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种不念情谊的人,我也会对你好的,”庄浅叹了一口气,理所当然道,“只是吧,你也晓得我有点蠢,自然比不得你心思灵活,你要对我好就直接点,这么遮遮掩掩又不清不楚的,我肯定紧张防备嘛。” 沈思安一时未语,竟然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庄浅咕哝两句,娇声抱怨,“听小琮说你受了伤,我还不是担心得睡意全无,这才紧张地多问了两句,想知道你伤得重不重,你只顾吼我又有什么用……”   ☆、第055章 庄浅握着手机问道,“小琮说你手上流了很多血,没事吧?” 她声音软软,又说得真心实意,别管是不是装得,想象中的画面总是比实际的美好,没有面对面的时刻,沈思安还是听得心里很熨帖,声音都缓和了很多,“没大碍。” 电话里就乖乖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沈思安皱了皱眉,“受伤了没有?” “嗯?” “我问你受伤了没有?” 庄浅愣了愣,痛觉回笼,才看了眼自己红肿的右手腕,咬牙回道,“没有。” 沈思安放下心,又在电话里问,“这个周末,你有空吧?” 庄浅:“有空倒是有空,怎么了?” 沈思安:“有空就别出去乱晃,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到我家来。” 庄浅盘在床上呈狗屎状,眼睛莫名其妙盯着手机好久,才问,“接我干什么?我不去你家。” “叫你来你就来。” 沈思安没再多跟她扯皮,只反复警告要她不准再乱跑,否则这次真要打断她的腿。庄浅手还痛着,自然也不打算再干多惊险的事儿,索性卖乖听了他的话。 沈思安听她声音乖巧,又焉嗒嗒的,觉得这次有惊无险也不是坏事,虽然凶手没抓到,但程顺安终究是掌控在手,最重要的是让庄浅受到了教训,至少能安分段日子。 这样想,他又低声安抚道,“你好好休息,别东想西想了。” 电话里若有若无哼哼了两声,后来沈思安又在电话里零星说了些什么,庄浅困意袭来,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让人听着就很想安心睡觉。 后来她就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中午。 看到床头钟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庄浅吓一大跳:大中午了,秦围竟然没有催她起床吃饭,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穿好衣服出房间,家里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秦围房间的门也是紧闭着。 庄浅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他留下的信息: 小浅,我有点事出去一趟,饭已经做好了,起床你热热再吃。 庄浅看着短信皱了皱眉。 不知怎么,自从知道秦围有事瞒着她之后,现在只要他一离开她的视线,她总有种难以把握的无措感,整个人都略烦躁。 去了一趟浴室洗漱,出来的时候,庄浅脸色更难看了:盥洗台上有血滴。 秦围也受了伤。 食不知味地热了饭吃,庄浅一个人坐在沙发看着电视,突然想道:昨夜医院的三名黑衣人,秦围和沈思安肯定是其中之二,想杀程顺安的,要么是秦围,要么是另一名黑衣人,断不可能是沈思安的。 而现在,既然人没死成,废了这么大一番劲,沈思安若半点没收获,铁定不会如现在这般低调,还有空跟她闲扯。 人一定在他手上。 庄浅难住了:要跟沈思安直接要人是肯定不成的,而且他态度强硬,怎么都不肯让她跟程顺安接触,倒像是心里有鬼。 她一个人思来想去,竟然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直到,烦她烦得要死的靳正言突然找上门。 “你怎么来了?”庄浅开门见到是靳正言,说实话,惊大过喜,“编码代号的事情有着落了?” 门口,靳正言还是那一身标准制服,整个人衣冠楚楚,正气凛然,与她睡衣拖鞋的形象天壤之别,他看了眼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明显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却依然谨慎地点了点头。 庄浅表情惊喜,伸手去拉他,“那先进来再说。” 进了客厅,没理会她殷勤地端茶递水,靳正言直接道,“你先告诉我,那些编码,你是怎么拿到的?” 庄浅笑着将水杯放在他面前,“这个有什么关系,你只要告诉我那些编码代表的都是哪些人就好,总归我不会为难,也不会让你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你放心。” 靳正言却语气强硬:“你不先告诉我编码的来源,我是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的。” 庄浅脸上笑意渐渐凉了下去,“怎么,现在是你来要挟我了?主客颠倒了吧,靳警司。” 靳正言察觉到她话中不悦,他皱了皱眉头,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怒色渐染的面容。 片刻的沉默之后,庄浅突然狠狠摔了手中茶杯。 杯子落地溅出的水花,沾湿了两人的裤脚,她抽出纸巾擦手,直到指尖上最后一滴茶水被擦拭干净的时候,才低声开口,“你貌似还没有搞清楚咱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合作,不是利用,而是一方要求,一方完成——我是要求方,你是完成方。” “靳正言,你没资格跟我谈任何条件。”她轻轻将弄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靳正言脸色难看,盯着她的目光带着愤怒。 “生气了?”庄浅靠向沙发,突然嘲讽地笑了笑,“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就说医生与病人吧,得了绝症的人老是想着,医生要是能救我的命,我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付出的,可是病好了之后,却分分钟心疼花了太多钱,连送给医者一面锦旗都觉得是额外开恩了——你说这种病人是不是很可笑。” 她继续说道,“你要当过河拆桥的病人,我可不是宅心仁厚的医生。” “你即使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那些编码代号来自哪里,”忍下她的冷嘲热讽,靳正言沉着脸,一字一顿道,“一个荒废多年的军工项目。” 这下倒是换庄浅吃惊了,“所以我常说人不该妄自菲薄嘛,你本事比我想象中大。” 靳正言道:“上次跟你谈过国安局的相关情况后,我借机查询过一次局内的编码系统,发现你给出的一系列名单,全都在一个特殊列表里面——列表的备注,就是‘吞噬者’,一个被禁止多年的军工项目。你父亲当年正是该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尽管想要假装镇定,但他微微敛下的眼睑还是泄露了丝丝紧张,不等庄浅再开口,靳正言继续道,“当年涉及该项目的人,如今没剩下几个了。” “你什么意思?”庄浅直起背脊,看着他莫名紧张的神色,试图缓和下气氛,“人有生老病死,你这话说得,倒像是谁逼着他们死了一样。” 靳正言突然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庄浅后背凉凉的,“不、不会真是那样吧?” 靳正言没说话,从包里取出一张纸,上面正是她给他的那份编码代号,不同的是,除了起始的两个编码以外,其余的编码后面都有相对应的名字。 “当年参与项目的,就是这些人?”庄浅问。 靳正言点头,指着上面画了红线的人名道,“两年的时间,自从你父亲死后,这些人,开始一个又一个无声无息地死去,因为这上面大部分人跟军部关系密切,他们死后,上面一句话下来,我们检方根本不能详查,所以最终只是在电视上看到‘xx将军于某年月日逝世,深表哀思’等字样,也没任何人曾表示过怀疑,直到我发现他们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点,曾经共同参与过这样一个项目……” 庄浅缓缓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巧得蹊跷。 靳正言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我怀疑,自你父亲死后,有人开始在蓄意策划后续的一起又一起死亡事件,包括昨天晚上军区医院的预谋刺杀。” 他指了指名单末尾,对应编码后,明晃晃‘程顺安’三个字,“这人也曾参与了‘吞噬者’项目,很大的可能是,凶手之所以制造这一起连环自杀案,最终目标其实只有程顺安一个人,其它人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说到这庄浅突然脸色尴尬,讪讪地说,“那个啥,昨天晚上,我也凑热闹去了趟军区医院……” 靳正言脸色一变。 “我当然不是去杀人的你别误会,”庄浅摆了摆手,无辜道,“我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是看三个黑衣妖精打架了一场,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不过你放心,程顺安被视线转移了,凶手没得逞。”她补充。 “这我知道,”靳正言道,“就是我的人负责的转移事宜,可惜没抓到凶手,按理说凶手不该脱身才对……” 庄浅音调一扬:“你说什么?程顺安在你那儿?” 靳正言不解她的吃惊,理所当然道,“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检方来负责,有什么好奇怪的。沈主任跟我商量过后,我们商定,捉拿凶手的事由他负责,我们检方负责程顺安的安全,只是不知怎么地临场换了人……” 他口中的‘沈主任’,指的是沈思安他舅,沈雨巍。 听靳正言的意思,应该是沈雨巍先商量要他转移程顺安,而后来沈思安不知怎么又插了一脚,抢了本该他舅做的事,在军区医院守株待兔。 结果就守到了她,和两名不知谁是凶手的黑衣人。 庄浅呆呆地问,“这么说,程顺安一直都在你的势力范围?” “现在不是了,”靳正言道,“他今早刚被沈家的人接走。” 庄浅满脸卧槽,狠狠一捶沙发。 绕了半天,还是又绕回了原点。 “你怎么了?”靳正言见她脸色僵硬,问道。 庄浅语气焦急道,“别管我怎么了,你现在赶紧把程顺安弄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快点,不能让他留在沈家的势力范围。” “你以为是送货物?想送就送想收回就收回的?”靳正言轻嗤,“我们检方办事也要讲规矩,总不能无凭无据……” “凶手很可能就在沈家你够不够凭据!”庄浅打断了他的话,指尖狠狠点了点桌上名单,“紧挨着我父亲名字的就是‘沈雨巍’,这说明他当年在项目中地位与我父亲不相上下,这么多参与者都死了,你难道没有想过,其实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些名单中还活着的一个?为了某个我们暂时还不清楚的隐秘目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是这起连环自杀案的幕后黑手,沈雨巍位高权重,也绝对没有理由对一个小官员的死活如此费心——这只能说明,他在努力守着某个秘密,不让所有相关人士开口。” 靳正言脸色变了变,显然是认同了这种可能。 片刻,他却又丧气道,“如果真如你这么说的话,那即便我现在行动也晚了,他必定不会将程顺安交出来。” “那倒不一定。”庄浅捡起桌上的名单,一点点仔细折叠好,抿了抿唇道,“你不是说后来沈思安接手了这件事吗,那就说明他们甥舅俩在这件事上发生了分歧,两人相互制衡之下,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动手的,我们还有时间将人弄出来。” 弄、弄出来? 靳正言立刻警惕,“你别乱来,昨晚擅闯医院能活着回来就是你走运了,你不知道医院外围有多少重兵……” “行了,”庄浅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揉了揉还红肿着的右手腕,低声道,“我没那么蠢再去硬碰硬。” 她扁扁嘴道,“你放心,我现在手痛,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不会拉你下水的。况且昨晚的事也让我想明白了,女人嘛,体能上比不上男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拿自己的弱项跟人的强项比,这不是脑袋被猪拱了么,被打死也是活该,只是可怜了我的手,跟着我遭了罪……” 说着又自我怜惜地揉了揉手。 她说得实诚又形象,靳正言幽幽地看着她,倒是破天荒在心底默默为她点了个赞:确实像是脑袋被猪拱了的。 可偏偏狗屎运忒旺。 猪怎么不拱死这女人,他在心理恶毒地想。 “你在想什么?脸色好猥琐。”庄浅回过神来瞪着他。 靳正言一回神,对上她黑亮的眸子,莫名心虚地别开了眼睛,“没、没什么。” 语毕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觉得喉咙干巴巴的。 “那是我喝过的杯子。”庄浅古怪地瞄他一眼,“你的杯子在那儿,喏。” 她指了指满地的碎片与茶渍。 靳正言闻言陡地红了脸,手忙脚乱放下杯子,结果因为动作慌乱,无辜的杯子就这样被他推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脸红什么?” 庄浅双手撑在腿上,好奇地凑过身去盯着他左右看,觉得这人脸红的点真奇怪。   ☆、第056章 “你脸红什么?” 庄浅双手撑在腿上,好奇地凑过身去盯着他左右看,觉得这人脸红的点真奇怪。 靳正言瞪他一眼,庄浅莫名其妙,突然又靠近了他一点点。 “你、你干什么?”靳正言连连侧身,与她挪开距离。 庄浅皱着眉头,“我能对你干什么?我现在手还痛着呢。”她晃了晃红肿的右手腕给他看,扁扁嘴巴道,“再说我也不是对谁都有性趣的,至少你就不是我的菜……” 她啧啧而谈,说得实诚又认真,靳正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觉丢人还是松了口气,最后脸一板,沉声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这次帮你算是还了你的情,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再来找我,找了也没用。” 他起身就走,庄浅却偏扯着他的袖口不松手,“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靳正言烦躁地转身看她。 “还有两件事没解决呢,”庄浅重新取出那张编码名单,指着最首两个编码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查不到?” “我在局内的编码系统内没有查询到对应信息,要么这是混淆视听的虚假编号,要么,有国安局的内部人员将这两人的信息抹去了。” 庄浅若有所思,然后突然看到名单上‘乔燃’两个字,问道,“这个叫‘乔燃’的,是乔家的人?怎么没听说过?” 上面没划红线,也就是说,这个叫‘乔燃’的项目参与者,至今还活着。 靳正言似乎也疑惑:“他是乔老爷子的第二子,曾经也算是风云一时的人物,风头甚至盖过了他哥,也就是如今的国防总司令员乔庆峰,乔燃当年三十出头便被授予上将军衔,在军部威名赫赫,一呼百应,但不知怎得,后来这人就渐渐淡出了公众视线,近年来,更是音讯全无了……” 就像如今的乔焱一样。 庄浅拧紧了眉头,觉得如今自己就像是置身迷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对各种层出不穷的陷阱依然防不胜防。 秦围蓄意隐瞒,沈思安遮遮掩掩,乔焱不知所踪,庄浅陡然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连个真正信得过的人都没有。 “你怎么了?”靳正言见她脸色暗了下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尽管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自己嘴贱。 想象中的调笑并没有,靳正言看着她沉顿了几秒,然后突然抬起头,轻飘飘地问,“你说,要是我两年前真的干干净净的离开,去另外一个国家,结识完全不同的一批人,再也不回来,会不会我现在已经过上了全新的生活了?可能我已经嫁了人,还可能已经有了孩子,男孩子的话就会调皮些,女孩子小时候多半也不会太安静……” 她缓缓笑了起来,轻按在肚子上的手隐隐发颤。 “你不该回来的,”靳正言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抽了纸巾,动作僵硬的给她擦了擦眼泪,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很有可能,真相与你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并不能给你想要的解脱。” “你说什么?” 靳正言顿住,似乎是挣扎了片刻,然后沉声道,“有件事情我想你有资格知道——‘吞噬者’项目,至今还在秘密运行。”说完,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可能!”庄浅陡然瞪大了双眼,立刻否认,“这不可能的,我请人开启过项目,里面的交易账单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说着,她突然停了话,重重捏紧了手中名单,如醍醐灌顶。 何堪骗了她。 那个男人蓄意隐藏了最近交易账单,故意给她看多年前的旧账,误导她以为‘吞噬者’已经停止运行了。 靳正言说,“这是真的。我在查询编码代号的时候,不小心翻看到了项目最新的交易明细,结果发现,在近期,就有一批新造的重型武器正在待售,名称是‘地狱号’系列,无数买家疯抢,叫价已经高达数亿,这应该是杀伤力很强大的新型武器,至少我国目前的能力不足以造出。” 庄浅:“你是说,有人还在利用‘吞噬者’走私军火,牟取暴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靳正言道,“我在明细中看得一清二楚,‘地狱号’系列军火的卖家,代号‘黑樱花’,从编码对应来看,正是你父亲的编码。” “我父亲都已经不在了……”庄浅倒抽一口气,浑身凉透,“有人假冒我父亲的名字,继续私造军火,在军火市场高价叫卖。” 靳正言不置可否。 最后,见她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靳正言原本冷硬的态度莫名缓和了很多,开口道,“你之前提醒了我,很有可能,项目参与者一个个死去,正是这个顶替你父亲的人所为,目的是为了封住所有相关人员的口,继续将这个军工项目秘密运营下去。” 庄浅敛下眸子,没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但却依旧有很多漏洞,令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目光阴郁,眉头紧皱,靳正言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想出个所以然来,也不需要你去弄明白所谓真相,只是好心提醒你,是时候收手抽身了。” 庄浅睨着他,定定的。 靳正言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颓然道,“就算你曾不遗余力帮过我,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冒险,陪你做那些不顾性命的事。” 庄浅闻言一顿,然后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觉得这人倒是直白得可爱,言语直接坦荡,没有勾心斗角与千回百转,让她由内而外轻松不少,不必像应付沈思安般疲倦,也不必像应付秦围般虚与委蛇。 “你笑什么?”靳正言皱眉瞪着她。 “笑你蠢咯。”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庄浅笑着道,“吃过午饭再走吧,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咱们边吃边说,放心,不会有太大风险的。” 说完,也不管他同意与否,她径自起身,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结果动作太过自然迅速,都忘了自己受伤右手不便了,没几下就割破了手,疼得发出嘶嘶的呼痛声。 “你这女人到底做过家务没有……”靳正言屈伸将她拉起来,看到她还在冒血的手指,敦促,”快去拿药箱,这里我来收拾。” 见他没有说要走的意思,庄浅哦了一声,去搬药箱了,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处理好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连带着将地都拖了。 “你自己包扎的?”他看着她已经包扎好的手指,丑得不行不行的。 庄浅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理所当然道,“左手使用不方便嘛,肯定不能包得多好看,索性伤口不是很深,过两天就没事的。” 靳正言与她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女人是故意的还是真蠢,让你去提药箱,不就是要帮你包扎的意思,谁要你自己乱折腾了?这还要让人怎么说? 她现在自己多看了几眼裹成蚕茧一样的手指,可能觉得确实包得不好看,慢吞吞的咕哝了一声,“好像确实丑了点。” 靳正言忍不住伸手,“你过来,还是我——” “还是将就吧,”庄浅看着他不好看的脸色,识相卖乖道,“总不能麻烦你,你是客人……” 靳正言伸出去牵她的手就这样僵硬在半空,然后默默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神态自若,一门心思就死盯着自己的右手看,全然忘了招待“客人”的事情。 说好留人吃中午饭的呢? 你他妈却主子一样坐着等伺候! “遥控板递给我一下,”她盘腿在沙发上,完好的左手扯了扯他警服袖口,示意他将茶几上的遥控板递过来。 靳正言脸色铁青,扯开她的爪爪,“自己没长手吗?” “这不是受伤了不方便嘛,”庄浅怨怼地睨他一眼,自己够着腰在沙发上伸手捞啊捞,还真将茶几上的遥控板捞了过来。 她自顾自打开电视,还关心地问他喜欢看哪个频道,靳正言忍无可忍,“我局里还有事,没空陪你看电视,你自己慢慢看吧。” 转身就走。 庄浅连忙遥控板一丢,双手扯住他,这下连受伤那只手都用上了。 靳正言狠狠瞪着她,“松手。” 庄浅:“你吃了午饭再走。” 靳正言:“我叫你松手!” 庄浅:(●''●) 靳正言:…… “还要我做什么事你他妈就直说!别假惺惺拿午饭说事!”靳正言忍无可忍爆了粗,想下狠劲儿扯开她的爪子,却偏又看到她右手腕还明显红肿着,最后深吸了两口气道,“好、你行,我拗不过你,有什么事你说好不好?先前是我不对,都他妈是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有事你好好说,我也不吃你的午饭了,松了手好好说话。” 她一脸“果然你他妈就是犯-贱”的表情,松开了揪着他警服的手。 靳正言脸色够呛,瞪她跟瞪仇人一样。 庄浅道,“你坐下来。” 他还真就乖乖坐下了,脸色依旧阴沉,等她下文。 “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她又盘腿坐上沙发,正对着他,表情诚恳,“我还不是没有办法,你老是软硬不吃也让我很烦……” 靳正言:“有屁就放,少唧唧歪歪唱戏,没人理你。” 庄浅被他吼得一愣,收了话,转正题道,“我捉摸着,要弄清楚事情真相,找出究竟是谁在冒我父亲的名义走私军火,有一个人一定能给我些线索——程顺安。” 沈家与乔家都掺和进这件事来,就说明姓程的一定知道些什么。 靳正言满脸卧槽:“我不是超人,没办法你要谁我就给你带谁来。” 庄浅不耐烦地挥挥手,“哪里要你去做那些粗活儿?不是沈家带走了姓程的么,想办法让他们主动交出人来就好了。” 靳正言凉凉地盯着她那副江山尽握的牛逼样,啐她:“那你倒是让沈雨巍交出人呀,只会瞎bb有什么用。” 庄浅古怪地笑了笑,看着他。 靳正言后背顿时一凉,“你、你想怎么样?” “绑了他们家独苗苗,就是十个程顺安他也得交出来。”庄浅说。 “你疯了!”靳正言一脸踩到屎的表情,“你要我给你绑人?还是绑沈家的人?” “不对,也不行,”不等他继续反对,庄浅复又自我否定了,“熊孩子都被绑架了两次,再来一次怕都有心里阴影了,再说沈思安怕也不会轻易给咱们下手绑人的机会……” 靳正言松口气,以为她想通了。 岂料她下一句就道: “你绑我吧。” 靳正言:…… 庄浅:“你让人扮成凶手,绑了我,威胁沈思安交人。” 她继续补充详细:“当然最初不能直接找沈思安,否则我莫名其妙被绑架,他肯定会怀疑我自导自演。我到时候会约沈琮一起出门,你让人只绑走我,然后你先去找沈雨巍,告诉他‘绑匪’原本是要绑小琮的,结果错绑到了我,顺便说出交换人质的要求,沈雨巍肯定不会管我死活,这时候你再‘不小心’对沈思安说漏嘴……” 靳正言面无表情,胆颤心惊地听着她有条不紊地交代每一步怎么做,时间怎么把握,连绑匪的‘威胁信’怎么写得催人泪下都考虑到了,听到后来只觉得、觉得…… 这法子妙!   ☆、第057章 策划好“绑架”事件之后,庄浅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几次打电话给沈琮,接电话的都是沈家的帮佣,说小少爷被送回军校了,一时回不来。 时间过去了两天,庄浅心里越来越焦躁,怕沈家提前对程顺安动手,然后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熊孩子当然是被沈思安送走的,庄浅暗自揣测,或许是那天她和沈琮不合时宜的那一通电话,他对她说了些触及沈思安*的事,所以惹怒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了。 在她开始等得不耐烦时,周六晚上,机会来了: 熊孩子突然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明天是他哥生日,让她一定要按时来,别忘了给他哥准备礼物,复又吧嗒吧嗒说了很多,总归就是他哥最近心情不大好揍了他好几次云云,让她帮忙哄哄他哥…… “那你明天也要回来给你哥庆生吗?”庄浅打了电话过去问。 熊孩子兴奋道:“这个当然要了,我都跟学校请了假的,我哥也同意我休息一天,嫂子你要不要我来接你?” 庄浅当然求之不得,她正缺个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实施绑架计划。现在听他这么说,她就打算将“绑架”安排在沈琮来接她的时候,于是愉快地应下了。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来接她的,不是说好的沈琮,而是沈思安亲自开车来的。 庄浅开门见到沈思安的那瞬间,心都凉了半截。 脸上漂亮的笑意都缓缓变成了僵笑。 “是、是你啊,小琮说过来跟我一起去给你挑礼物的。”她知道自己笑得有些虚伪。 沈思安打量她一眼,眸中惊艳毫不吝惜:她今天穿着及地的真丝白裙,复古的束腰加鱼尾设计,不是当下正流行的大片露胸露背款,反而封得严实,仅手臂上是镂空刺茉莉勾边,一直蔓延到手腕,缠绵往复。 首饰只配有简单的项链耳环,低调到没有存在感。 性格张扬的女性一般不喜欢这样的装束了,只有端庄矜持的淑女会选这种保守款,沈思安清楚庄浅不是后者,却此刻这一身,令她像是误穿仙衣的妖精,反而显得意外风姿清媚,那种欲说还休的诱惑,能一瞬间燃进人心底。 令有心人刹那间欲-火焚身。 向来清明的脑袋中绮思百转,沈思安没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异样。 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沉到有些沙哑,“可以走了吗?” “嗯,”庄浅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找话道,“那天在电话里,你怎么不直接说今天是你生辰,我好有心理准备。” 他只说了周末让她别出门,有人来接她,庄浅没想到这天是他生日,也没想到,会面临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还需要准备什么?我不要那些不痛不痒的礼物。”沈思安替她关了门,揽着她下阶梯,眼中含着的笑意快要溺出来。 他的掌心热到发烫,灼人的温度,贴合在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礼服,像是某种隐秘而暧昧的暗示。 庄浅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步子错了一步,险些绊倒在地上,被他小心扶住了。 沈思安笑睨着她,“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庄浅脸闷红,双手手指烦躁地纠结在一起,“没、没有。” 沈思安低眸扫了眼她的小动作,心思不明。 两人一起来到车前,司机开了门,他的手臂从后方绕过来,轻扶着她的腰,让她顺利上了车,自己随即上车关门,两人都在后座,相隔着几厘米不到的距离,彼此呼吸可闻,却又彼此克制。 庄浅努力调试情绪,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匀速而灵巧,提醒自己别着急,千万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着急,再想办法,一定还能想到办法的,大不了等到了沈家,到了沈家再实施计划。 “怎么今天话这么少?”耳边呼吸一热,庄浅陡然回神的时候,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喘息一般,“你突然这么乖,让我有点不安,小浅。” 他很少这样亲昵的叫她,用这种好听到人骨子里的语调,缠绵深邃,令她一瞬间精神都开始恍惚,错以为他已经爱上了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是那种很纯粹的情感,比一见钟情久远,比前世今生真实。 庄浅一愣,辩驳的措辞都还没想好,腰上骤然就是一紧,两人间客气而矜持的距离一瞬间化零,她被勾进一个厚实滚烫的胸膛你,隔着礼服,隔着西装,她都能轻易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浑厚得吓人。 庄浅心神不宁,皱眉推他,“你别这样、司机会看到……” 她反感的话还没说完,尾音就被对方侵吞入腹,铺天盖地而来的激-吻,能揉碎一切般凶狠,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与渴望,让人难以招架。 这种激烈的吻法,庄浅又不是抖m,说什么快感跌宕都是骗人的,唇瓣分离的时候,她并不好受,唇舌的疼痛,与一阵阵还未散去的酥-麻,令她视线都有些模糊,最后安静地趴在他怀里,扶着他的肩膀小声啜吸。 她这样毫不反抗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让沈思安觉得自己正该趁机做点什么的同时,心底无端开始警铃大作:上次她这么乖的时候,转身就闯医院坏了他的计划。 可软玉温香在怀的时候,这种天生的防备与警觉只停留了几秒,就被他瞬间抛在脑后。 “你可以算计我,小浅,我只给你一个人这样危险的机会,”深吻过后,他低低喘息,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碰了碰她的唇,“但你别太过分了,对我,你不能太过分,否则我会生气。” “你别逼我将游戏升级成战争。”他说完,舌尖碰了碰她被吸-吮得红肿的唇瓣,温柔安抚。 庄浅心跳如擂鼓,含着湿气的眼睛看着他,定定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怀疑自己被他识破了,像是对上高手的菜鸟杀手,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四周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余下两人高低不一的呼吸声。 良久,她就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我只是有点怕,沈思安,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他的一只手掌落在她背上,轻轻抚摸。 庄浅声音骤然哽咽,不知是难过还是惊怕所致,“我、我最近老是心神不宁,那天,那天在医院,那个黑衣人要杀我,他是真的要杀我的,我回来之后一直很害怕,我可能活不长久,会有人想害我,我连门都不敢出……” 她声音惶惶,脸上尤带着泪痕,沈思安抚着她后背的手一僵,无数记忆涌上脑海,也就是片刻的时间,他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母亲。 那是太久远的记忆,太幼年的记忆,他亲眼看着一个女人变得一日一日不堪重负,而自己因为太年幼,弱小到说不出一句保护她的话,连握枪让她别怕的能力都没有。 “没有人能伤害你,”握紧她的手,沈思安轻声说,“在我身边,没有人能伤害你。” 庄浅被他握着的手一颤,抬眸就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像承载了满天星河般绚烂而慎重。 她连忙别眼避开他的目光。 却避无可避。 庄浅有些急了,开始推他,因为那种目光,分明就像要望穿她所有心思般剧烈,令她每一个隐秘的谎言都变得丑陋不堪。 沈思安逼近,不容她挣脱,手攥住了她推拒的双手。 庄浅急声说,“我、我想透透气。” “我想吻你,”他的唇贴过来,轻声蛊惑,“我想吻你,一直在想,从刚才见你到现在,三十分钟时间内,一直都在想,想得这里都发痛了。” 他捉着她泛凉的左手,放在腿间鼓胀的位置。 庄浅瞪大眼,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她下意识看了眼驾驶座:老司机正安静地开着车,动作娴熟而自然,眼睛专心地直视前方。 “如果现在给我一张床,我一定毫不犹豫推你上去,”他握着她的手,半引导半强迫地碰触着火热的某处,咬着她的唇低低笑,“如果不是现在重新去买礼服会赶不上,我早就想狠狠扯烂你的衣服。从刚才见到你的第一眼,这个念头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凑表脸! 什么愧疚不安都被瞬间敲打得粉碎,庄浅脸颊滚烫,没见过耍流氓耍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可手中那东西滚烫,隔着质地上等的西裤,一下又一下,摩擦在她掌心,磨得她掌心温度渐高。 他的喘息声渐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都快赶得上激烈的呻-吟了,庄浅毫不怀疑,司机绝对早就发现异样了,她拼命要将手缩回来,恨恨瞪着他,“你还要不要脸、都被人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王叔在我家开了二十年车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我一纯爷们儿,叫两声给他听也没事,你别叫就行,衣服也给我好好穿着,可不能便宜了他……”低笑着说完,他又凑过脸来亲她,手上撸动的动作加快。 庄浅听着他不要脸的话都替他感到羞耻,手都被他磨擦痛了,泛着红。 ……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在北城一处欧式别墅前停下,别墅里外热闹一片,路的两旁,早已经停了无数车子,全是各种吓死人的车牌,军政检各种专用车,齐齐按序停靠,排在最后的,才是一辆辆豪华小跑。 老司停停稳了车就安静地下了车,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也没朝后视镜多看一眼,否则只怕老脸早就绷不住了。 后座上,庄浅使劲嫌恶地擦着手,手都快被她搓掉一层皮了,鼻翼间都是那股子暧昧腥咸味儿,刺得她难受地皱起了鼻子,反复咒骂,“变态,王八蛋,老不羞,不要脸、死不要脸,看你怎么出去见人……” 看你怎么出去见人。 这话骂得真漂亮。 沈思安缓过气靠着她,一点点亲吻着汗湿的额头,嫣红的面颊贴着她同样绯艳的脸蛋,声音沙哑地调笑,“对啊,现在怎么出去见人?你帮我想个办法好不好?嗯?” 他侧目看了眼自己腿间,纯黑的西裤上,湿漉漉一片,还带着暧昧的白灼。 庄浅被他笑得心一横,伸出爪爪狠狠扯他的贱脸,红着脸啐道,“你不是纯爷们儿嘛,纯爷们儿你怕什么呀,你倒是就这样出去呀,让所有宾客都来看看清楚,堂堂沈委员长,是个多不要脸的色胚,一人吐口口水淹死你……” 咳,不要脸的人你还真不能激他,否则分分钟刷下限给你看! 庄浅数落的话音刚落,沈思安就狠狠亲了她吧嗒吧嗒的嘴巴一口,随即顺手一推车门,还真大气地伸出长腿,沉稳地下车了,随手接了司机递来的外套穿上。 是件长款西服。 “思安——” 沈思安一下车,就有人看到他了,上前来招呼,接着,来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他游刃有余,自然应对,除了脸色过于红润得性感了一点,整个一人模狗样好形象。 他推说是事先喝了点儿酒,现在有些累,众人见他那模样确像是喝了酒的,竟真没人敢玩笑说他句多话,更没人知道,他被西服盖住的某处,是怎样的龌龊糜艳。 庄浅瞪圆眼坐在车上,真信了他的邪,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簇拥着进别墅,修长的双腿步伐自然,丝毫没有异样,他甚至还抽空往回看了一眼,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卧勒个大槽。 庄浅眼睛都直了,直喘气。 “庄小姐,请。”老司机给她打开门,慈祥地问,“庄小姐是直接去宴厅还是——” 饶是脸皮再厚,对上老司机此刻不带任何恶意的笑容,庄浅也羞愤得招架不住了: 老人家你这时候出来刷存在感,证明自己其实耳聪目明,真的不是找人不痛快吗?   ☆、第058章 “他的圈子就这样?” 宴厅的一角,庄浅端着酒杯,问和一庭。 说话的时候,她一边看着厅内低声交谈的宾客,有官员,有名流,有借机想捞钱的,有趁机想媚权的,却不管心机为何,所有人都是那副笑呵呵红光满面的模样。 毕竟是来庆贺人生辰的,总不能一脸哭丧样。 沈思安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应酬。 他全程收放自如,与人交谈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又不会让人自我感觉太良好,当然,大多数的人是捧着他来的,谁也不敢逆着他的话,只不过这种僵硬的迎来送往,看久了会令人觉得刺眼。 庄浅想:若我过生辰,宁愿自己一个人安静寂寞地过,也不会像现在,摆弄一场权利盛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 她侧身继续问和一庭,“你到底为什么掏心掏肺跟着他?做牛做马就为了升官发财?你家里没亏待你吧。” 和一庭不语。 庄浅是真的好奇:要说和一庭是寒门子弟也就罢了,靠着沈家,站队沈思安,也算是傍了棵大树,从此官运亨通;可他明显不是,不像沈思安靠着歪路上位沈家,这位才算是根正苗红的官二代,要走仕途有的是门路。 别说什么男人间兄弟义气,没有义气能让人这样孤注一掷。 在沈思安当初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时,在他入狱多少年没希望复出的时候,这位竟然还能一如既往忠心耿耿? “你别不是暗恋他吧?”庄浅满脸揶揄,问身边的男人。 “咳咳!”和一庭一口香槟卡在喉咙,咳得脸都涨红了,“你、你这女人别时刻都不安分。” 庄浅笑睨着他,“有女朋友了没?” 和一庭面无表情整理西装,清了清嗓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家里正在准备我的婚事。你放心,我还是喜欢胸大腰软的妹子,威胁不到你们恩爱的。” 庄浅满脸卧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庄浅看到宴厅门口,司检部的人来了,靳正言在首。 靳正言只远远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一切准备就绪。 庄浅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酒,对尤自尴尬的和一庭道:“我看到个朋友,过去打个招呼,你先忙你的吧。” “思安让我必须对你寸步不离。”和一庭亦步亦趋,显然不会让她单独行动的意思,“他要应付同僚,暂时可能没空招呼你,所以让我跟着你,怕你不习惯。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我说,将这当成自己家就好,等晚点他要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这就是防着她的意思了, 庄浅看了和一庭一眼,敛下眸子没出声。 见她面色不郁,和一庭还是多说了两句,“庄小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掏心掏肺跟着他,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年,不管他落魄也好,翻身也罢,那些跟他过不去的人,那些背后朝他捅刀的人,如今都在痛苦地苟延残喘,而我不过是早几年就看清了他们的下场,所以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可他对你是真的好,一种连我都不能理解的好。”和一庭说,“这么多年,我见识过无数女人在他身边来了又去,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庄浅闷着脑袋喝了一口酒,有点辣,“说得跟演偶像剧似的,可惜我们都不是偶像剧男女主的年纪了。” 和一庭被她堵得气闷,替自己兄弟感到不值,“你这女人别不识好歹,两年前在安城,上次在中东,还有上次你夜闯医院,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次次化险为夷?真以为自己命硬可以随便折腾吗?”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庄浅抬眸睨着他,“指责我忘恩负义,还是提醒我该跪舔自己的恩人?” “你!”和一庭脸色难看,“你简直冥顽不灵!” 庄浅扁扁嘴巴没理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宴会策划突然走了过来,小声向和一庭道:“沈先生的客人们到了,在‘碧荷园’,要让司机过去接人吗?” 和一庭挥手,“不必了,先让人好生招待着,两小时后,将人带到那边会客室,我马上过去。” 会客室? 庄浅眉心微皱,对这三个字格外敏感,因为又想到上次电话里沈琮说漏嘴有关‘会客室’的事情。如今看和一庭慎重的态度,她更加确定了:策划小姐口中的“客人们”,必定不是什么普通商政名流,否则做什么不能光明正大来这边? 和一庭警告她别轻举妄动,他自己走过去在沈思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沈思安朝她看了过来。 庄浅理直气壮,全然不心虚地回视着他。 沈思安冲她扬了扬杯,眉眼含笑。 庄浅瞪他一眼,莫名其妙。 片刻,和一庭回来,却对策划小姐道:“不用多准备了,把人直接接过来吧。” 复又对庄浅说,“你刚才不是在质疑他圈子上不了台面吗,”他眼神扫过宴厅内多少肥头大耳的官员,眸中轻屑很好地敛下了,低声道,“这些酒囊饭袋,也配涉足他的圈子?” 庄浅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她原本没将和一庭的话放在心上,沈琮一直没出现,让她找不到机会出手,心思自然定不下来,直到宴会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沈思安突然过来,满身酒气地揽住她,说要带她见见他的朋友们。 朋友? 这种说辞倒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沈思安说要先去换身衣服,让和一庭先送她上楼,他自己随后上来。 …… 别墅最顶层,透过半开着的会客室大门,庄浅终见识到了沈思安自己的“圈子”。 她没有冒失地推门而入,只粗略地看了眼里面几人,突然心脏猛跳。 这些人,才真正算得上沈思安的“嫡系”。 和一庭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当她是怯场不敢进了,就在门口给她低声介绍: “东北角抽烟的那位,总参二部的,叫王缪,出了名的鬼才幕僚,上次不费吹灰之力摆平你在中东的烂摊子,就是他出的计谋;他的旁边那个叫洛肖,驻联合国武装部大使,曾经二十五岁低龄就被元首亲自授予了空军少将军衔,如今独挡一方;他对面的那个女人,你可别轻易招惹她,那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响尾蛇,被她玩死在手上的男人都不计其数——” “女人旁白嬉皮笑脸的那个,是她亲堂弟,金三角名号响亮的军火大咖,他手上的货,随便一件都能完爆咱们军库里的一级装备……” 庄浅背脊发凉,根本没听见和一庭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将目光落在那个妖娆艳丽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她见过。 就是那趟中东行。 当时她根本没多看这女人一眼,因为她从头到尾存在率极低,只温顺地做着点烟、献媚、供主子上下其手的工作,令庄浅以为她只是坤撒老头身边玩物一件。 却没想到、没想到……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庄浅问和一庭,目光却定格在女人露出的半截小腿上。 那上面,分别用青与黑两种颜色,纹了一条细小的蛇形纹身。 代号“冰蛇”的军火买家。 庄浅如梦初醒,狠骂自己怎么会那么大意,当初在约旦,那老头根本连真假燃烧弹都分辨不清楚,又怎么可能会是浸淫军火多年的老怪? 真正的大玩家,是这个女人。 庄浅脑海中一瞬间电光火石,突然想起了沈思安左肩处的黑樱花纹身,整个人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瞬间清醒:‘吞噬者’还在运行,亚洲近期会有交易,如今买家又光明正大地出现…… “她有个中文名字,叫尤娜。”和一庭见她脸色阴沉,打趣道,“你放心,思安跟她可没什么私情,再说那女人对男人也没兴趣,男人在她眼里,怕还比不上一把开锋的顶级刺刀……” “我、我去一趟洗手间。”庄浅废了大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究竟想干什么,沈思安,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带你去。”和一庭终于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此刻肯定不会放她一个人。 庄浅没接话,转身迅速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大脑中各种声音轰鸣。 她思考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有将一种可能考虑在内:沈思安其实很早以前就暗示过她,当初他进监狱,是有目的接近秦贺云,只不过最终目的没有达到。 那个王八蛋骗了她。 庄浅垂于身侧的双手狠狠拧握成拳。 他的目的岂止达到了,而且还漂亮的瞒天过海,瞒过了她,瞒过了法律,瞒过了沈家,瞒过了所有对‘吞噬者’虎视眈眈的野心家们—— ‘吞噬者’是一道可复制的交易系统,爸爸既然能给她,自然也有可能给别人,譬如沈思安。 尽管这个“给”,是在非情愿的前提下。 小包里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庄浅一手扶着墙站定,掏出手机一看,是短信。 靳正言:什么时候动手? 庄浅握紧手机,敛了情绪,问身后的和一庭,“小琮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他?” 和一庭笑道,“那小子在花园忙着呢,说是准备烟火,要给他哥过个漂亮的生日。” “是吗?”庄浅收好手机,幽幽地转过头来。 “对啊,怎么了?”和一庭诧异地见她停下了脚步,问道,“不去洗手间了?不去的话咱们就还是——啊!” 他话还没说完,咔、咔两声,庄浅轻易卸了他两支胳膊,随即抽出包里准备好的麻醉针剂,利落朝他后颈扎了去。 和一庭身体软倒在地上。 庄浅伸腿狠狠给了他一脚,抽出针筒,自言自语,“你别怪我,你自己也都明白,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将人拖死猪一样拖到洗手间脱手,她拍了拍手,取出手机回复信息: 我和小琮在花园,让你的人十分钟之后动手,逼真点。 发完就扔了手机,大步出了洗手间,直奔花园。   ☆、第059章 混乱不知是怎么产生的。 因为打定主意要给兄长惊喜,以换取自己减刑半年早早离开军校的好日子,熊孩子早几个小时就开始忙活了,他一个人在花园摆弄烟花,偌大的花园,空荡荡的没一丝声音,藏匿在花丛后方的一个个身影屏住呼吸,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精神抖擞,就看着园中年轻的少年屁颠屁颠晃来晃去。 直到又一道身影进来,众多藏匿的身影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庄浅动作迅速地将门锁住,隔音效果极强的玻璃门,再加上众多宾客都在宴厅,这边根本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天时地利人和。 “小琮?”庄浅出声,叫花园中央的沈琮,半点都没有心虚地打招呼,“你在那儿干什么?需要帮忙吗?” 熊孩子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兴奋地回过头来,“嫂子是你啊!你快过来给我看看,这里该放个大的还是小的……啊!”他话锋突然一转,“谁他妈打老子!” 后方花丛中突然扑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扬手就朝他重重一拳。 庄浅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看着花丛中窜出一个又一个身影,冲过来就要抓她和沈琮,她当然要象征性地反抗两下,却没敢叫太大声,主要还是怕将人引来。 熊孩子却简直吓尿了,手脚胡乱扑腾,张嘴就要哇哇大叫,结果声音还没完全发得出来,就被两名绑匪狠狠打了好几拳,最后敲晕在地上。 庄浅看到沈琮倒在地上,眉心不自觉皱了一下,心里立刻不舒服了:这是人干事说好做做样子抓人,结果对孩子下手这么狠? 逼真也不带这么来。 不等她气愤完,好几个蒙得只剩眼睛的人立刻冲过来抓她,动作简单粗暴。 庄浅象征性地挣了挣,在现场弄出点打斗过的迹象,怒道,“喂!做做样子就行了,别吓到小孩子!绑那么紧做什么……” 对方没人吭声,只迅速将她捆绑住。 这一行总共十来人, 在绑她的时候,对方叽里咕噜有低声的交流,用的是她听不懂的某种语言。 等等,听不懂? 庄浅心里咯噔一下,开始觉得不对劲,在即将被捆好抬走的时候,她猛地回神看了眼手表:距离她发信息给靳正言,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而她跟靳正言约定的是十分钟之后才动手! 去他舅爷姥姥个神的哟! 这些“绑匪”,都他妈是真的! 反应过来正在发生什么,庄浅开始拼命挣扎,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她此刻还被半绑住手脚,而退路又被自己全部封死了,最终结果就是:叫破了喉咙都没有一个人来! 最后的最后,在她被绑匪捂住嘴巴晕过去的前一秒,庄浅不死心地看了眼玻璃门,那里,三五个人正在使劲敲打玻璃门。 庄浅最终在心里默默呕出一口老血:那几个才破门而入的,怕才是说好的“绑匪”吧? 这操蛋的人生! …… 宴厅,依旧热闹一片,谁也没发现就在不久前,一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就这么发生了,李琛从花园回来的时候,靳正言正跟同僚喝酒,他侧身小声问,“事情搞定了?” 李琛抓抓脑袋,“算是搞定了……吧。” 靳正言:“什么意思?” 李琛愈发不解了:“头儿,你交代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铁定给办妥帖,可你这样搞两面套就有点瞧不起兄弟了——” 靳正言:“你说什么?什么两面套?” 李琛:“你既然叫我带人去带走庄小姐,干什么还安排另一路人?” “你说什么!”靳正言简直如遭晴天霹雳,手中杯子都摔到了地上,他连忙拉着李琛到了僻静地方,沉声问,“你说还有另一路人?不是叫你去假装绑走她吗?” “我带着兄弟们去了啊,一分钟时间都没差的,”李琛莫名其妙,“可我们到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被人绑走,不是你另外安排了人吗?” 靳正言心头猛跳,终于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他一个人沉默了很久,突然想起,庄浅昨晚最后发给他的一条短信:如果计划生变,暂时联系不上我,你先自乱阵脚,立刻启用备用计划。 这时候,尽管心有不甘,靳正言却终于不得不服了那女人缜密的心思。 “头儿?”李琛推了推他。 靳正言回神,吩咐道,“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后面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宾客们相继离去,送客的却不是今日的主角,一切相关事宜都是沈雨巍在张罗,而原本该主持宴会邀宾客共赏烟花的男主人,此刻快将别墅顶层掀翻了天: “沈先生,人还没找到。” “沈先生,小少爷被人打晕在花园。” “沈先生,有佣人在洗手间发现了和书-记……” “……” 一系列糟糕破事儿。 这大概是沈思安三十多年来过得最惊心动魄的一个生日:绑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那么多警卫的眼皮子底下,轻轻松松绑走了一个大活人? “给我继续找,调出监控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查清楚绑匪是什么人。”脱了外套,沈思安吩咐警卫长,随即问身边秘书,“刚才她都去过什么地方?” 秘书战战兢兢,“庄、庄小姐一直都是跟和书-记在一起,他们一起上了五楼,在会客室的门口待了很久,然后庄小姐好像有点不舒服,我看到他跟和书-记朝洗手间的方向去了,她那时候脸色似乎很难看,和书-记就远远跟在后面……” “你说她在会客室门口待了很久?”沈思安打断秘书的话,皱眉问,“她没有进去,就只是在门口,然后就脸色不好看?” 秘书连忙点头,“是的,庄小姐没有进去。” 沈思安沉下了眸子,挥手示意秘书去做事,然后自己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里面,几个人正在玩儿牌,看到他,东北角安静抽烟的王缪眼睛一亮,笑呵呵打招呼:“哟,我说是谁呀,恁大的气性,原来是我们的大寿星来了……” 洛肖停了摸牌的手,叼着烟哼了一声,“以为某人掉进美人窝里出不来了呢。” “糊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一声吆喝,笑眯眯看着对面的女人,“果然还是堂姐好。” 尤娜一推牌,“不玩了不玩了,老点炮是怎么回事儿。” 倏的,一声沉闷的枪响。 飞出的子弹瞬间穿破了牌桌,会客室内嬉笑声一下子全无,几人的目光一转,全都集中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沈思安面无表情,反手锁了会客室的门,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还冒着硝烟的枪口,声音轻到发沉,“能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防备下,在我眼皮子底下绑人的,我只问这一次,你们当中,是谁动的手?” 四人中,平日要数王缪跟沈思安关系最铁,此刻一见气氛不对劲,自然是他站出来打圆场,“兄弟,大好的日子这是干什么?动枪多伤感情?有话咱好好说不是……” 好好说?合着被绑走的不是你家准老婆,你就能好好说? 沈思安脸色阴沉,一声没吭。 洛肖也觉得他反应过激了,打趣道:“怎么?欲求不满来找兄弟们晦气了?” “是我。”就在两人想着法子化解尴尬的时候,坐在原位的尤娜突然出声了,“与他们没关系,人是我要人绑的。” “你找死。” 沈思安目光一沉,下一秒,子弹迅速上膛,枪口就抵上了尤娜的额头。 “思安!”王缪上前拉人,一边冲着面不改色的尤娜道,“尤娜,咱们合作这么久都相安无事,你频频牵扯到局外人,这次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人,太过分了!” “过分?”尤娜冷冷一挑眉,对着沈思安,“玩儿咱们这行的,彼此都清楚游戏规则,有钱大家赚,风险各自担,上次你的女人坏了我大事,让我一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到手的货都成了废铁,若不是看在咱们多年合作的份上,我当天就能剁碎了她扔窟里喂蛇。” “你有胆就试试看!”沈思安脸色陡沉,“尤娜,你有胆碰她一根头发试试看。” “瞧你这话说得,我当然不敢了,”许是见他眸中杀意半点不假,尤娜陡然缓了语气,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枪口上,娇声道,“不过我不敢,可不代表别人不敢,要她死的又不止我一个。” 她悠然说,“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上次在中东,有人出了高价要买她的命,是我仁慈放了她一马,你不但半点感激的表示都没有,反而理所当然,所以这次对方又出双倍价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仗义下去了……呃咳!咳咳——” 脖子突然一紧,尤娜话音被迫顿住,呼吸立刻变得艰难,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 她骤然开始拼命挣扎。 “唧唧歪歪这么多,你不就是赌我不敢让你脑袋开花?”沈思安狠狠掐着她脖子,大力将人摔到沙发上,浑身戾气,“尤娜,要人一枪毙命太容易,可要人生不如死,就会麻烦很多。” 他缓缓低下头去,对上她漂亮的碧眸,此刻那双眸子中,丽色不再,只余下对死亡的纯恐惧。 沈思安沉声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事情交代清楚。” 他手上的力道,只要再加大一分,立刻就能简单粗暴地结束了她的命。 “你、你敢……咳!咳咳……”尤娜艰难的咽下喉中狠话,求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娃娃脸男人身上。 “堂姐——”男人明显想要上前,却被王缪和洛肖一左一右拉住了,最后愤愤作罢。 “他姓秦!”尤娜终于不堪重负,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脖子上力道一松,她大口狼狈地喘气,原本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一阵青一阵白,配上脖子上乌青的掐痕,几分恐怖。 慌忙退离了沈思安几米远,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你知道规矩的,我只是送货人,对方出价要人,我就收钱照办,并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 “只是这次要绑的、的人……”眼看着那个男人脸色愈发阴沉,尤娜下意识护着脖子,急忙道,“这次要绑的人特殊,我便让人试了试对方的底,最后只知道他姓秦,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相信我。”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他。 沈思安问,“将人绑到哪里去了?” 尤娜欲哭无泪:“这个我怎么知道,我们的约定是出了别墅就换货,交了货生死不管,钱我在半小时前就到账了,半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变故了……” 沈思安闻言心底一紧,迅速出了会客室。 尤娜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心有余悸。 会客室内其余三人各有所思。 …… 沈思安出来,原本是要立刻部署找人,结果正好撞上清醒过来的和一庭。 “思安,我有件事必须跟你说——”和一庭拖着脱臼的臂膀,也顾不得他此刻生人勿进的模样,硬着头皮向他耳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 沈思安听完话,脸色瞬间跟那彩虹似的,一种颜色换到另一种颜色,不可置信:“你说是她打晕你的?” 和一庭满脸悲剧地点头,晃了晃脱臼臂膀,俊脸上颜文字很鲜明: 麻痹,你老婆真不是敌人派来的卧底吗! 他继续苦着脸道,“思安,我听小琮说,当时绑匪出现的时候,庄浅就在靠近门的位置,她即使没能力反抗,要打开门求救还是很容易的吧?怎么就什么都没做就被绑架了呢,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这当然很奇怪。 和一庭苦思片刻,小心觑了眼面前男人的表情,冒着必死的决心谏言道,“我觉着吧,咱们不能贸然轻举妄动,这次绑架必有蹊跷,她前后的表现根本半点不像被绑肉票,倒像是……像是她故意配合似的。” 沈思安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尤娜让人绑了庄浅,庄浅却竭力配合被绑,幕后绑架者明显是要她的命……她这不是上赶着送死? 这一刻,他想得有点多: #我家老婆不可能这么蠢# #这一定是敌人使出的障眼法# #我一定不能听信谗言害了我老婆# #一定有人在撒谎但这个人肯定不是我老婆# …… 片刻的时间,沈思安脑中千回百转,却依旧波澜不惊。 和一庭一直小心注意着他的眼神,最后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诡异,他连忙道:“思、思安,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他妈真没说谎!真是那女人把我打晕在厕所的!难道你以为是我故意自残诬陷她吗?” 沈思安眼中明显就是那个意思,但却没有拆穿:“从交人的地方查起,其它的事情等找到人再说。” 和一庭捂着脱臼的手臂,简直哭晕在厕所:这他妈多虐身虐心的事儿,老子上哪儿说理去!   ☆、第060章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大雨滂沱,山路变得异常难行,庄浅从军卡的后厢被颠醒。 黑夜,四周都是漆黑,只有偶尔经过一两盏正常工作的路灯,散发出点点微弱的光线。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路。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让她回到了安城,那个她以为会平安顺遂度过一辈子的地方。 这条山路的尽头她也知道,通向一座墓园。 两年前,她亲手将父母的骨灰葬进了那里。 手脚被绑着,绳子勒得她四肢泛麻,兹啦一声,卡车的刹车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粗犷,她被人粗手粗脚地拖下车,重重扔进了墓园里,摔在地上的水潭中,溅得一声狼狈。 雨水沾湿了眼睫,视线变得模糊的同时,听觉就异常敏锐起来,一声,一声……军靴踏在水坑里的声音,凝重而庄严,越来越逼近。 有人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声单一,证明对方是孤身一人。 庄浅心跳如擂鼓,努力聚焦视线,在她终于看清楚那个身影的刹那,心头一瞬间迸发出的各种情绪,疯狂轰炸得她头疼欲裂。 不可置信、难以接受、痛苦不堪……这些都没有。 就连惊讶也是没有的。 庄浅瘫坐在水坑里,陡然间明白,或许早就已经明白:有些东西,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好像人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有办法勉强一个恨你入骨的人怜惜你。 哪怕你是那样的努力过。 他穿着一身青色登山服,帽子盖住了前额,仅有几盏灯的墓园里,庄浅看不真切他的五官,却知道他是谁,她此刻只看到他握着枪的那只手,修长的骨节,宽厚的手背,娴熟的动作。 秦围的这双手,注定该是握枪的,用来翻阅无聊的文件,太大材小用了。 庄浅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抱过她多少次,给她擦过多少次眼泪。 他走了过来,就停留在她的面前,军靴上泥水缓缓落地。 庄浅一声不吭,他也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她,像看着一件可笑的废弃品。 近距离的时候,庄浅才发现,十几年没见,秦围其实变了很多,他的五官较之从前,尽管一样的好看,却更为张扬凌厉,他的身形较之从前的瘦弱,如今更能给人纯力量上的压迫,就连他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神,也是除了表面温度之外,半点情谊也没有的。 哪怕她一直假装看不到。 雨水淋得她浑身冰冷,庄浅四肢僵硬,在两人死一般的沉默中,突然率先开口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正等我哭着问你‘为什么’,然后再将你准备已久的讥讽与咒骂倾倒而出?” “我偏不问。”她别过了脸。 秦围蹲下·身来,枪口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仔细端详半晌,开口道,“这里肮脏泥泞,弄脏了妹妹的衣裳,你可不要向爸爸妈妈哭诉才好。” 爸爸妈妈?就是他身后的那两块冰冷墓碑。 他这时候叫她一声妹妹,恶心得庄浅想吐。 庄浅:“衣裳脏了可以清洗干净,心要是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秦围没接话,他倾身给她解绳索,眉目宁静而温柔,一如从前,自顾自说道,“你以前怕寒又怕脏,娇气又懦弱,谁胆敢弄脏了你的新衣裙,必定是要受一顿教训的,可爸爸疼你,哪怕你无理取闹,谁也不敢多说你一句不对。” 解了绳子,他偏着脑袋看她,似乎想要看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有哪点出彩,值得万千宠爱。 听他提及父亲,庄浅终于盛怒,得空的双手一挥,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秦围!我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可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 她语气急切,“是,我承认,我最初不习惯你的存在,可那是小孩子的独占欲作祟,原本稳定的家庭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我难受也是情理之中,” 庄浅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涩然地注视着他身后的墓碑,“可是后来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把你当亲哥哥,好吃的好玩的首先送你一份,除了你我谁都不理,我把你当成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她眼眶染上湿意,秦围定定地看着她,很久之后,他才捂着恻恻泛疼的左脸,笑了起来: “阴历八月十三,距离中秋团圆仅两天,这个日子,你不陌生吧?”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这是咱们共同的生日,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二十二年前的这一天,父亲找到了我,他救我于水火,许诺补偿我富贵荣华。” 说到这里,他眼中笑意一寸寸扩大,惬意而满足,直到后来,这种笑意渐渐凝固,凝固成苦涩: “我一直为这个日子庆幸着,每天认真学习,努力训练,就像天下所有懂事的小孩一样,眼巴巴等着父亲一句难得的夸奖,尽管最后总是什么都没有。” “原本这样没什么不对,我从前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与孩子是怎样相处,我以为我们这样的父子关系很正常,所以我更加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超乎他预估的优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事情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 “原来,父亲还有一个孩子。原来,他也不总是板着脸的。你只要多吃一口饭,他就会笑得心满意足,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也会千方百计哄着你,你乱发脾气无理取闹,他还是照单全收。” 庄浅冷冷听着他回忆往事,看着他眼中不再掩饰的厌恶,心底终于凉透。 秦围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湿漉漉的发丝,屈膝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小声呢喃,“小浅,还没有来秦家,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很爱茉莉,会唱甜腻腻的中国小调,笑起来颊边有好看的酒窝,你一定喝粥爱喝咸的,吃药最怕苦的……” 庄浅震惊地盯着他,近距离对上他眸中冷骛。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很诧异我对你这么了解?因为这每一个细节,都是多年前父亲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秦围目光陡然变得嗜血,他突然一把狠狠拽过她的头,声音压抑而愤怒: “你大概不知道吧,在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我以前自以为是的所谓父爱,全都成了可悲的笑话!” “父亲对我的好,不过是将对你的好简单粗暴的重复了一遍: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最爱的花不是茉莉而是雏菊,我睡前最讨厌听狗屁不通的中国调,我从小嗜甜,那种腥咸的海鲜粥让我想吐,我喝药不怕苦,他却加大量糖直到药失了效而我几周不好——” “来了秦家,他也只是将我当成一个理想的玩偶,让我对你有求必应,弥补他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的亏欠!” 歇斯底里地吼完最后一句话,秦围粗重地喘息,目光中闪烁着灼灼的烈焰,像是午夜里燃起的鬼火,森寂且清寒,仿佛下一刻,都能将她挫骨扬灰。 这一刻,他真的是要她死的,尽管他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忍耐着。 庄浅清楚地感受得到。 面对一个恨你入骨的人,眼泪是示弱的白旗,提醒对方更加无情地践踏你。 庄浅才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咽了回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秦围,这么多年,我在你的记忆中,一直都是这样不堪的模样?” 庄浅苦涩地想,兄妹也好,玩偶也罢,终究是要付出感情的,虽然明知真相被揭开的那一日,这种可怜的感情,会变成对方伤害自己的利器。 秦围站起身,手中枪口朝地,眸光中半丝她熟悉的温柔都没有,尽是阴沉。 “你为什么不死?”他突然声音飘忽地问。 他握着枪,发际的水一滴滴落尽脖颈,脚下锃亮的军靴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一步步逼近她,“从小到底,这么多次,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要活着挡我的路!” “我死?”庄浅狠狠一抹脸上的雨水,踉跄了几下才从水坑中站起来,面无表情,“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秦围放声大笑。 冷厉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墓园,几分可怕,“你活着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废物!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枉费爸爸的心血!” 他眼睛充血,开始语无伦次,“我们身上都流着爸爸的血,他说了的,我能力超群,只要听话努力,以后我可以入族谱,继承家族事业,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他跟你一样是骗子!他转眼就要将我赶出家门自身自灭!” “留学?深造?这全都是他用来哄你的笑话!事实就是他将我抛在美国街头多少年不闻不问!”激烈的大笑声之后,秦围终于笑出了眼泪: “父亲对你有求必应,对我却苛刻到近乎残虐,这些我都不怪他,可我恨你,从小到大,在秦家十年,我都跟你可怜的母亲一样,要靠着讨好你才能换来父亲看我一眼——你可能从来不知道,从小到大,只是听你叫我一声‘哥哥’,都会恶心得我整晚睡不着觉!多看你一眼,我都怕自己忍不住失手掐死你!” “你不是已经下手无数次了吗!”庄浅歇斯底里一声大吼,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屏蔽了他各种恶毒的咒骂。 她看着他,声音带着难受的哭腔: “我九岁那年,被人从身后推进泳池,让我至今看到深水都心惊胆寒;我十二岁那年,房间内误出现白粉,我只好奇尝了一丁点,结果在急救室险些没能抢救回来……这些不都是你的杰作吗?” 她哭着撑靠在一方墓碑上,哽咽,“这些,还不够弥补你那点可笑的不平衡吗?” 秦围浑身一僵。 庄浅看着他的目光失望透顶,“秦围,我不是蠢,我只是学不来你的狠。” “小孩子心思最敏感,从你踏进秦家的那一刻,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敌意吗?当着爸爸的面,你总是对我有求必应,可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连看我一眼都嫌恶心,你以为我真的感受不到吗?”庄浅突然笑了起来,笑到鼻子泛酸: “我小时候不爱讲话,脾气不好,所以你有恃无恐,你把我当花瓶、当傻子,你吃定我不敢跟别人说,也不会跟爸爸告状,所以你可以随意设计陷害我,却还要在爸爸面前造出我容不下你的假象,做这一切,你不过是笃定我蠢到不会反击——” “事实上你赌对了,我确实不敢。”庄浅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更重要的是不想,因为你到底对我好过。” 因为你对我好过,所以我就想对你更好一点。 秦围握着枪的手收紧,呼吸急促:“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庄浅站起身,冷笑着逼近他几步,“你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心有不甘,意气难平,你一次次逼我上绝路,不就是觉得爸爸偏爱我吗?可我是他的亲女儿,他就我一个亲女儿,父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有错吗?你凭什么不甘心!凭什么意难平!凭什么指责我不配!” 说到后面,庄浅痛哭出声,跪倒在地上水滩中,紧紧靠着身后冰凉的墓碑,秦贺云的墓碑。 “可父亲不止你一个孩子!”秦围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手中枪一扔,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墓碑上,大吼,“你知道什么,父亲不止你一个孩子!” “你想、想说自己吗?”庄浅剧烈吸气,被他猛力推搡之下,后背摩擦在墓碑上,痛得锥心,却依旧含不甘示弱,冷声问,“秦围,你想说父亲还有一个孩子,就是你,对吗?” 秦围没出声,只狠狠盯着她,掐着她脖子的手用了大力。 他快意地看着她脸色一点点涨红,一点点变得青紫,生命一点点从他指尖流逝。 可那种亲手了结掉她的痛快,近在咫尺,却并没有带给他半点多余的解脱。 庄浅看着他,看着他眼神挣扎,茫然,慌乱。 像是看着一个可悲的笑话。 “你是在做梦!”在他失神的瞬间,她猛地提脚,重重将他踹离出两米,在他回神反击的时候,她已经捡起了那把被他扔掉的ak,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雨水滂沱,庄浅却不觉得冷了,一种激烈的愤怒在心底叫嚣,提醒她用尽各种手段,也要将让所有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她唇角噙着冷笑,大声道,“秦围,这么多年,你都是在做白日梦!父亲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女儿,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外人,一个被你母亲抛弃、硬塞给我爸爸的可怜虫!” 她说,“你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事到如今,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吗?” “你撒谎!你是在撒谎!”秦围面目疯狂,冲上来狠狠一拳挥向她。 庄浅毫不示弱,两人扭打成一团。 砰砰几声,手枪走火,几枪放了空。 庄浅最终被他掐住脖子,压在水潭里,命悬一线。 她呼吸艰难,声音嘶哑,却依然力争,“我撒谎?是你母亲恬不知耻,跟别的男人生了你,却又没能力养活你,就将爸爸当傻子耍,说你是爸爸的孩子!你还要污蔑我撒谎?” 秦围眼中惊涛骇浪。 庄浅痛快地笑,他越是惊慌,她就笑得越痛快,“你来秦家的第二年,我躲在爸爸的书房里睡觉,意外被争吵声惊醒,那是你母亲又一次不识好歹来问他要赡养费,在爸爸将亲子鉴定结果摔出来的时候,她才堪堪收起难看的嘴脸……” 说着,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拉下他的脖子,嘴巴凑近他的耳朵,温柔地叫了一声哥哥,“你想不想知道,在得知你不是他的亲生子之后,爸爸打算怎么对你?” 秦围眼神骤然变得慌乱,庄浅却愈发痛快。 脖子上的劲道一点点松了下去,她脸色渐渐平复,稍稍平复了呼吸。 庄浅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恶毒,她对他说: “盛怒之下,爸爸要将你送给跑黑船的下流混混,让你跟黑船上那些肮脏的低贱人一起混生活,让你只能接触妓-女、嫖·客、赌徒凶手……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出卖劳力却连半分报酬都得不到的下-贱粗人。” 她说,“你原本的生活就会是那样的:像是阴沟里可怜的臭虫一样,被粗俗有钱人使唤,跟肮脏的妓-女偷·欢,被恶毒的嫖-客痛打。” 她说,“是我,秦围,是我救了你,给了你可以选择的未来。” 她还说,“是我哭着求爸爸,说我要哥哥,我不要你走,你才有命留下来,才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得到全能的训练,才有命在今天一次次陷害我!” 到后来,庄浅目光通红,已然歇斯底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秦围失魂落魄,他猛地推开她,踉跄着起身,大吼,“你撒谎!你是骗子,你从小都是撒谎精,这些都不是真的!你是骗子!” 没再给他又一次出手的机会,庄浅抬起枪,子弹迅速上膛,食指轻轻扣动扳机。 黑夜里,一声沉闷的枪响。 秦围没力地跪了下去,正跪在秦贺云的墓碑前。 他的左膝盖鲜血汩汩,喷洒在泥泞的地面。 庄浅木然地看着他,继续说,“你就是一条心理扭曲的可怜虫,得不到爱,也不配爱人,你母亲把你当成骗钱的工具,至于你父亲?根本无从谈起,你没有父亲。” “这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唯一真心对你好的人,不是生你的母亲,也不是给你希望的秦贺云,是我,是我这个被你恨之入骨的‘妹妹’。” 她声音顿了一下: “不过现在,你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必再嫉恨我,因为我跟你一样一无所有。” 秦围跪坐在水潭里,抓着墓碑的手都磨出了血,整个人如同死透了一般毫无动静,麻木地听着她一声声恶毒的诅咒,只有膝盖还在不断地溢血,将地上的泥浆浸染得愈发浑浊。 庄浅在原地跪了下来,分别在庄曼和秦贺云的墓碑前扣了三个响头,周周正正地扣完头,她脸上都溅满了泥浆,良久,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问秦围: “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人生如戏’?当一个人处在绝望,却最终发现自己连恨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他一定就想死了算了,可一了百了哪能那么容易?”她轻轻将手中ak丢到他的脚边,笑得漂亮,“这里面还剩一颗子弹,你把枪捡起来,要么杀了我,要么自己了断,我猜你两样都不敢。” 秦围盯着她,然后目光缓缓移到那把枪上,沉顿了很久,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 “你看我猜对了吧,”庄浅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将那点可笑的眼泪一起抹去,“没有信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可将信念寄托在他人的情感给予上,就不仅可悲,而且可怕。因为一旦这个信念被打破,你就再也翻不了身。”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漠然道,“刚才那一颗子弹,算是报答我这么多年的自作多情,秦围,从今往后,你胆敢再伤害我一分,我必千倍奉还。” 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 守在墓园口的十几名人员,从他们绑人的手法,庄浅就已经看明白,这些都是要钱不要命的铁血佣兵,既然一开始没要她的命,那就说明交易已经完成,此刻更不会跟她过不去。 果然,在她踏出墓园的那一刻,那些负责将她绑来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 尽管看着她离开,那些人眼中,或多或少都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庄浅一个人沿着山路走,经过载她来的那辆卡车时,她翻身上了后厢,找到自己掉落在车上的小包,取出了里面的一把军刀和一个白色手机,然后下车继续淋着雨朝山下走。 走了十多分钟的时候,一辆青褐色的吉普突然出现在视线,刺目的车灯晃在她身上,让她难受地皱起了眉。 下一刻,吉普兹啦的刹车声响起,路滑的缘故,车子竟然险险地向后划拉了好几米才停稳。 车灯一下子弱了,暗淡的光线下,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车上下来,他脚步错乱,早已失了平时的稳重,庄浅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沈思安……”庄浅下意识地嗫嚅出声,最后一个字脱口的时候,尾音都是颤的,呼吸差点全部屏住了。 他心跳剧烈,身上冰凉,带着冷风的寒意,带着泥水的味道,紧抱着她的手都在发颤,反复呢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将她抱得太紧,因为太紧,所以庄浅颇废了一番周折,才完成了下面一系列的动作: 她先将双手轻轻挪出,然后圈至他的身后,再慢慢的,一只手环上他的肩胛,以防他可能有的反抗,而另一只手,军刀在掌心迅速出鞘—— 下一刻,她突然狠狠一刀穿进他的背脊! 鲜血马上就溅了出来,比想象中流得多,庄浅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怕。 看到他一瞬间僵硬的表情,他搂着她腰际的双手猛地收紧,她心想自己果然是有点怕的。 可是很奇怪,她握着刀的手却半点都没有发抖,她甚至还担心他不够痛,所以故意加大了力道,好使得军刀插·进的程度更深,却聪明的不会让这一刀致命。 她现在很冷静,一点都没有意气用事,因为冷静,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因为捅死一个人渣而做一辈子的牢。 有那么一瞬间,庄浅觉得自己很可怜,但瞬间之后,她又自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能分分钟手起刀落取人性命。 “你跟秦围是一丘之貉。”庄浅看着沈思安,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情绪,看着他眼中的情绪迅速变化,从放松,到惊悸,再到最终的不可置信。 她缓缓将军刀从他后背抽·出,用那种最缓慢、最折磨人的力道,一点点抽-出,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沈思安,你骗我,算计我,我都无所谓,因为我也是这么活着的。” “可是利用我最敬爱的人算计我,就必须要付出很痛的代价才可以,像现在这样。” …… “思安!” 和一庭推开车门下来的时候,当即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吓得脚一软,踉跄着冲过来,一把狠狠拉开庄浅。 庄浅被他拉得摔坐在地上,捏着军刀轻快地笑。   ☆、第061章 和一庭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破围巾,捂住了沈思安背上的伤口,片刻的时间,那条青灰色的围巾就被浸染成暗红。 他看着坐在水滩内冷眼旁观的女人,怒不可遏,“庄浅,你他妈是疯了还是脑袋进水了!思安怎么对你的你眼瞎了看不到?谁是仇人谁是朋友的分不清楚!” 庄浅轻飘飘睨了和一庭一眼,眼巴巴看着他气得跳脚,半晌,她将目光收回来,把手中染血的军刀在水滩内涮了涮,直到刀锋重新恢复乌亮才收手。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泥浆。 仔细看的话,除了身上没有明显的刀伤与□□伤,她其实并不比谁好到哪里去,刚刚在墓园,秦围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除了没要她的命之外,他根本是恨不能将她往残了里弄, 现在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脖子上明晃晃的青紫掐痕触目惊心。 和一庭恨不能跳上去再掐她两下,最好掐死她一了百了,却忌惮着她手上锋利的军刀,不敢轻举妄动。 “你让开。”沈思安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声音沙哑到不像话。 他将和一庭推到一边。 和一庭以为自己听错了,“思安?” 沈思安将话重复了一遍,许是伤口疼,他说话声音都比平时轻,“我叫你让开。” “思安,这女人就他妈脑子有毛病的——”和一庭指着庄浅还想大骂,咒骂声在注意到他不耐烦的眼神时戛然而止,最后不甘不愿地上了车。 雨还在下,却比之前小了一些,天际已经开始泛白,快天亮了。 滴答,滴答,有血从上方滴落下来,落进水滩里,又被她伸手搅散。 两三分钟之后,庄浅抬起头,由下而上,盯着身边的男人。 下一刻,她将军刀兜进刀鞘里,拍拍身边的水滩,懒声道,“死不了就坐下,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咱还可以说说话,以后就指不定哪天才有机会了。” 沈思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半晌,一言不发地,他动作僵硬地坐在了她身侧,庄浅估摸着,他屈伸那一下动作肯定牵动了伤口, 因为近距离的时候,她都看到他额上飙出的冷汗,尽管他依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好像没跟谁说过我家里的事儿,”庄浅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察觉到他浑身都僵了一下,她将下巴搁他肩膀上咯咯笑,“你还会怕呀?我要想再给你一刀,绝对会是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候。” 沈思安近距离看着她笑,一直看到她觉得无趣,恹恹地停了下来。 庄浅靠着他的肩膀碎碎念,“你别觉得这一刀挨得冤枉,你这种人渣,用土话讲就是个挨千刀的,这一刀算个啥?我不管你跟我父亲之间有什么纠葛,这一刀,是替我自己给的,不关我父亲的事。” 她又笑了笑,瞥他一眼,“你别以为我是恋父癖,其实我从小都不喜欢秦贺云,他跟我说话我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我对庄曼也就是纯义务,她柔弱到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可她是我妈妈,我得保护她,这是责任,无关感情……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们现在都变得触不可及了,对我而言就弥足珍贵了。记忆中的人或者物,都像是被ps过千百遍的大头贴,那效果,咱们也就只能安慰安慰自己了。” 说着,她的手感慨地拍了拍他,结果一不小心就拍到了他背后的伤口上—— 沈思安突然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庄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自己满手的血。 她若无其事地将手缩了回来,对上他黑沉的眼睛,道,“我是有点蠢,这我是晓得的,蠢人就该活得坎坷点嘛,我也认了,但你将我当泥巴一样捏着耍,难免就有点不厚道。” 他被雨水沾湿的睫毛突然动了动,庄浅凑近看,才发现这男人睫毛挺长,挺好看。 而且,他现在脸上缓缓褪去血色的样子,半点没有杀伤力,五官柔和而静谧,像是一只被人一点点凌迟放血的凶残野生动物,令她觉得意外地苍白而性感。 庄浅问,“你在贺岗监狱整整三年,我曾经多次向你旁敲侧击原因,你却次次巧妙转移话题,为什么?” 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自顾自发问,“在沈家,你跟沈雨巍斗得你死我活,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可为什么斗?你怎么说也是他亲外甥,他凭什么陷害你入狱?” 他又不吭声,她就自己回答,“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人渣。”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类的表情,庄浅满意地翘了翘唇角,“从我父亲手中骗到‘吞噬者’的时候,我猜你一定在心里狠狠的爽了一把,别不承认,你肯定有。” 沈思安眼中终于起了波澜,沉沉地注视着她翕合的嘴唇,目光危险。 “可是怎么办,项目到手之后,你才陡然发现那只是一个空壳子,那种被自己狠狠打脸的感觉,很难受吧?”庄浅不为所动,随手一抹脸上的雨水。 此时身上冷了,她就直接简单粗暴地扒了他的风衣,胡乱给自己裹上,继续道: “‘吞噬者’项目建立之初,五名负责人中,除了我父亲,你舅舅沈雨巍,乔家那个已经消失多年的‘乔燃’,另外两个,在我父亲入狱不久,便早已经死透不知多少年了。至于那两人怎么死的,我就不再恶意揣测了,总归到了如今,你们沈家是项目的最大受益人。” 庄浅偏了偏脑袋说,“我起初一直想不明白,这样被严格禁止的项目,怎么会秘密运行多年、却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因为有中间人在蓄意掩护。” “这个‘中间人’,他的职位一定很高,权限一定很大,否则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每次项目有新的交易进行,他都能及时地抹去交易信息,掩人耳目——这个‘中间人’的位置,就是你们甥舅俩常年争得你死我活的位置。” 说到这里,庄浅语气顿了顿,突然对沈思安说,“我脑袋蠢,下面我就随意猜猜,猜对了你应一声,猜错了你别见怪,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目光单纯而安谧,好像真要征求他的意见一般。 沈思安脸色开始变样。 很久,他抬手轻落在她的头上,抚了抚她湿漉漉的发丝,声音因为受伤而略显气不足,“你都知道些什么,小浅,” 庄浅说,“‘吞噬者’可以随意复制,这就证明了它原本的廉价性。确实是廉价,因为别说破解不开程序的普通人,即便是能侥幸破解开,里面也都是只有相关人员才看得懂的代码天书。但有一点很重要——这套程序是全球同步运行的,也就是说,只要一处启动,所有拥有程序的人都能看到运行情况。这一点,原本是为了方便这个庞大系统在全球的顺利运转,我说的对不对?” 沈思安:“对。” 庄浅继续说:“所以,你这两年不择手段地争权夺利,不为报效国家,不为回报家族,其实就只是为了一个‘中间人’的位置,为了能绝对控制整个项目,一家独大,我说得对不对?” 沈思安:“对。” “恭喜啊,漂亮翻身,终于挤掉你舅舅上位了,”庄浅笑得极冷,“所以,得到‘中间人’的权限之后,你其实能清楚地知道‘吞噬者’每一笔交易的运行,并且还主动参与了不少,这次买家们明目张胆来到你的地盘就是证明,我说得对不对?” 沈思安毫不犹豫:“对。” 庄浅继续问,“所以,当初我险赴中东,必定是有人幕后操纵,利用‘吞噬者’,给了坤撒老头军事上的利益,目的是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对不对?” 沈思安呼吸一窒,却始终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眸子深深地盯着她,沉声道,“对。” “啪!” 庄浅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手都痛到发麻。 她提高了声音,“所以,你明知道那些恐怖分子绑了你弟弟,明知道我前去是九死一生,却依然不动如山;在我打电话给你求助的时候,你还能冷静部署,就因为对自己足够自信,觉得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说的对不对?” 他半边脸红肿,却依旧眼都没眨一下,“是。” 庄浅又是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我猜,当时你之所以没让我取消行程,是因为不想损失在中东的既得利益吧,”她讽刺的扬了扬唇角,问他,“后来新闻出来,坤撒老头死在爆炸中,你现在不如跟我说说,那一票,你赚了多少?赌上你弟弟的命,赌上我的命,你赚了多少?” 沈思安一声没有反驳,他静静地听着她一声声逼问,原本幽深的眸子中,此刻终于有了别样的情绪,因为她眼中突如其来的委屈。 “小浅,”他唇瓣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苍白的嘴唇凑近,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 他指尖顺着她的发丝小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上次的事情,我之所以敢冒险一试,是因为尤娜是我的人,有她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万一那女人反水了呢?”庄浅冷冷地推开他,“万一,我一句话不甚被人当场一□□直崩脑门了呢?万一小琮不懂服软,被人断手断脚了呢?谁能顾及得了谁?你拿什么来保证!” 庄浅倏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神跟看剩饭剩菜一样膈应,大骂,“沈思安,你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人渣!骗子!” 骂完气不过,她又重重将他推到水潭里,扑上去就是拳打脚踢,恨不得将他活活踩死在地上,边踩边哭,哭得眼泪鼻涕稀里哗啦: “不管你怎么威逼利诱,我爸爸能将‘吞噬者’交给你,他肯定只会要你一个承诺,要你好好照顾我的承诺,可我不是残废不需要你照顾!但你做人也不能这么没良心!沈思安!你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你他妈会不得好死!你以后要断子绝……唔唔!放手、放手……” “你怎么骂我都可以,这句话不准说!”原本被动挨打的人一下子翻身起来,他出手重重拽住她的手,四肢并用压住她。 庄浅肯定不甘示弱,两人滚在水潭里滚成一团泥球。 庄浅拼命拳打脚踢,沈思安疼出满脸的湿汗。 他此刻整片背脊都被鲜血湿透,混合着泥浆,白衬衣看不住原色,沈思安一手手掌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喘着气低吼:“是、我不是人,我是人渣是骗子,可我不是早提醒过你?我总没有虚伪地告诉你我是正人君子,断子绝孙这种话你别乱骂,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唔!” 狠话还没放完,就重重挨了两下。 庄浅狠狠两脚踢向他腹部,挣开了他的桎梏,破口大骂,“王八蛋,你简直恬不知耻!” 沈思安按着她乱踢的双脚,咬牙切齿,“庄浅,你他妈自己长长心,我再不知耻,再不择手段坏事做尽,不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换来她的歇斯底里:“谁跟你有将来!哪个瞎了眼睛的才会跟你有将来!” 庄浅使劲扑腾,手脚并用,沈思安手忙脚乱加受伤,一时根本制不住她。 片刻,他被她胡乱踹出几米。 沈思安重重摔在一滩泥水中,痛得浑身都抽了抽——这种狼狈挨打的情况,除了未成年的十来岁时期,多少年没有这般清明了。 他捂着被她踢痛的腹部,从水滩中艰难地爬起来,回想她一句句毫不留情地咒骂,这下也是动了真怒,猛地扑将过来! 三两下就将庄浅狠按回了地上,压着她脑袋大吼,“你他妈别得寸进尺!别以为老子舍不得打你……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她单手死死拍在后背伤口上,沈思安当即痛得浑身一软,挥出的拳头都没了力道。 喀嚓! 骨头脱臼的声音,两声。 沈思安终于彻底没了劲。 庄浅甩掉他折了的两支手臂,打死狗一样又打了他好几下,确定他没力气再反抗的时候,又狠给了他一脚,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屁股溅起的泥水糊了他满脸。 “你、你——” 沈思安动了两下,话都没说得完全,好几下人也没能爬得起来,死鱼一样重重摔回水滩里,瞪着她。 “我现在想明白了,”庄浅侧身凑下脑袋,双手捧着他曾经的俊脸现在的猪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糊了满嘴的泥浆,“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别人让我不开心,我就将人往死里neng!”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你说我都这样了,我奔个什么呢?”她亲完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响亮的一声之后,溅起泥浆无数: “我爹妈没了,我便宜哥哥跟我势不两立,我钱多到花不完,女人该经历的事情我都经历了,热恋、结婚、出轨、怀孕……我原本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死一死了,但我现在突然又改变了注意。” 她话锋一转,盯着他僵硬转动的两只眼睛,呸呸两声,“好死不如赖活着呀,你这种人渣都有活下去的勇气,不怕玷污社会空气,我他妈一正经公民凭啥无病呻-吟?” “我就是要活着,看看你这种国家渣滓、社会败类,废弃物的重塑品,阴沟里的臭老鼠,究竟是怎么被自己恶心死的——这就是我目前唯一的奔头。” 说完,她最后在他伤口上来了一脚,颇重,也颇为……爽。 沈思安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终于痛极晕了过去,死活不知。 庄浅试了试他的鼻息,没死。 她目光突然一转—— “不不、不关我的事!”那厢,以为自己没有存在感的和一庭瞬间泪崩了,高高举起手机,上面110还没来得及拨出去,大喊,“我没报警!真的、我真没报警!” 庄浅从水滩里爬起来,整个人跟刚刚淹死在粪池的女鬼一样,直直朝他走过去。 和一庭简直吓尿,拼命想要跑回车里锁住车门,可他妈双脚软得不听使唤。 “手机还有电吗?”庄浅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飘飘地问。 有的大王! 和一庭差点当场给跪了。 “有有有、有电的……”他双手将手机捧过去。 庄浅说,“有就再催催救护车吧,再耽误时间,人都死透了。” 和一庭一听这话,就想到自己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好兄弟,当即悲愤欲绝地望着她,脸色刷白,掌中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两片嘴唇一直抖,就是组合不出完整的字句。 庄浅两手背在身后,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和一庭:“你你你……” “我怎么?”庄浅靠近一步,配合她此刻的造型,温柔一笑硬是笑出了恐怖片的特效。 “你你你……” 和一庭抖着手恨恨地指了她好久,终于白眼一翻,倒在了水滩中。 庄浅站在原地。 乌拉乌拉的声音响起,救护车终于来了,车子一停下,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迅速下车来。 庄浅踢了踢地上的和一庭,确定他不是装晕之后,转身去跟医护人员交涉。   ☆、第062章 安城中心医院,顶层一间普通的加护病房,沈思安在里面住了整整三天,全程低调到近乎隐秘,就连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都不知道,三天前,自家医院里多了一位怎样的“大人物”。 要说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对外称病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实话说,坐到如今的位置,沈思安也是蛮悲哀的,位高权重是好了吧,可人一有个伤风感冒,身边真心实意的人没几个,倒是一溜儿无关紧要的人上赶着前来“关心探望”,不得安宁。 但他三天前那副脸残手残的模样,能让人来“探望”?真要来人的话,怕是得将无数老领导们分分钟吓膈屁了。 因此肯定是不能, 所以他就只能找了个低调的“回乡探亲”的借口,在这家小医院苟延残喘了两天,医生们妙手,颇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将他那张帅脸抢救了回来,骨头接好了。 没落下残疾。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不说话的时候,依旧冷冷清清,人模狗样,别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病态的时候,不仅女人愈发娇弱怜人,男人也会有种别样的风情。 总而言之两个字:好看。 和一庭天生鞍前马后劳碌命,这一趟跟来也受了点精神与*上的双重伤害,指不定还留下个后遗症啥的,他心有余悸,怕那个神经病女人再找上门来,因此在医院一清醒过来,就立刻请命回了帝都,美其名曰‘代理政事’。 想起和一庭请缨回京城时的那张诚恳脸,简直差点声泪俱下,沈思安颇为欣慰,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感动。 可他那点感动还没来得及消化完,那厮大嘴巴一回去,立刻就将他怎么被血淋淋捅刀子的“战绩”抖了出来—— 于是当天醒来,沈思安的病房内,就多了两名远道而来的“看护”。 王缪和洛硝赶来医院的时候,觉得现实远比传说更动人:病床上,沈思安浑身裹成木乃伊一样的造型,分分钟雷得他们不要不要的,那人四肢摊平趴在床上的模样,足够抵得上他们囤积一年的所有笑话。 …… 所以现在病房内就出现了这样的尴尬景象:三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床上那个,全程黑脸,沙发上的两个,全程小媳妇,端茶递水可体贴。 只是黑脸那个不领情罢了。 王缪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沿,将划好的苹果递给床上病号同志,开口就是哄儿子吃药一样的语气: “思安,张嘴——啊——吃口苹果,”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嘴角还叼着根没点的烟,翘着的二郎腿抖啊抖,配合着他此刻脸上贱兮兮的表情,以及眉梢眼角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人分分钟想扯烂他那张俊脸。 “滚!”沈思安重重将苹果挥到地上,脸沉得能滴水。 王缪非但不介意,还笑得愈发好看,凑过去仗义地拍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别介呀,跟兄弟撒什么气,不就他妈挨了一刀吗?跟兄弟说说,哪个王八羔子动的手,不必你多说一句,我立刻让人捅得他浑身刀孔——” 沈思安突然就不出声了,冷冷盯着他,浑身寒气飕飕。 王缪忍笑,故意挑眉问,“怎么?我兄弟都这样躺病床上了,老子他妈还不能捅回去啊?” 沈思安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脸更难看了。 王缪遗憾地唉声叹气,“那要怎么样才能出气,你倒是说句话呀,光这么跟自己人过不去,就怂比了哈。” 沈思安满脸卧槽,一边看好戏的洛硝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后终于忍不住破了功—— “哈哈哈哈!太他妈好笑了!思安,你竟然、竟然被个女人打到了医院来——” 笑声未落,哗啦一声,一个花瓶飞了过来,壮烈地牺牲在墙壁上。 洛硝早有防备,动作灵活地跳开,浑身一点玻璃渣儿都没沾上,他闪到病床前,拿捏着声音道,“思安,说句实诚话儿,我现在就后悔一件事儿,你生辰那天,明知那女人到了会客室门口,我却没能推门出来跪地请个安,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这哪条道上出来的野妖精呀,我诚心拜拜她,说不定以后走夜路都不怕鬼了……” 王缪立刻怪腔怪调地接话,“就是嘛,藏着这样个妙人,你捂得死死的,跟兄弟们见外了不是?这么*的妖精,除了你,咱谁还消受得起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不可遏。 沈思安全程冷气机,脸都黑出翔了,最后不知怎么挣裂了背上的伤口,医生进来看的时候,教训两“家属”: “病人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是你们自己赶走护士的,自然就要负担起照顾病人的责任来,怎么还能让伤者使大力?这也太不像话了!” 使大力? 王缪洛硝相视怪笑:怪我们咯? 病患大大全程都趴床上挺尸状,您儿哪只眼睛看到他使大力了? 这明明就是内伤来着! 医生走后,两人又笑闹一阵,最后还是有电话打进来才不得不稍微收敛。 是和一庭从帝都打来的电话,王缪接的: “你说什么?什么叫‘人跑了’!”王缪眼中最后一点笑意没有了,瞥了病床上沈思安一眼,脸色难看道,“这不可能!谁这么大胆子敢跑到沈家来劫人——” “不是劫人,人家是光明正大将人‘抓’走的,说是涉及一桩多年前的谋杀案,逮捕令都出来了,”和一庭心有戚戚,恹恹地说,“缪子,你让思安接电话。” 王缪将手机递过去,按了免提。 “怎么了?”沈思安问。 “思安,程顺安被司检部的人带走了,就在你生辰的那天晚上,咱们刚离开,司检部的人就动手抓人了,像是有备而来” 沈思安眼神动了动,懒洋洋靠在病床上,“是沈雨巍想撕破脸了?” “哪儿能呀,人正在大发脾气呢,”和一庭声音一下子变嘲讽,也不知到底是几个意思,“都说了是司检部出的面,猝不及防,我听人说,当晚程顺安被人带走的时候,你舅舅曾出面阻拦,结果人家半点面子都不给,你舅舅当场脸都绿得快发霉了——” 想到沈雨巍那张臭脸吃瘪的样子,沈思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这次司检那帮子酒囊饭袋总算做了点正事,你笑笑也就够了,先将人弄回来再说,姓程的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这——”和一庭语气尴尬,斟酌了一下措辞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了,这件事儿……恐怕没那么好办。” “嗯?” “程顺安已经被关进了贺岗监狱。”和一庭说,“你也是知道的,进了那里,没有齐备的文件,再想捞人就比较麻烦了,我怕时间长了情况生变……” 贺岗监狱?沈思安原本放松的身体一僵,隐约觉得后背又开始泛疼了,太阳穴突突地跳,“是谁抓的人?” 和一庭:“就那位跟你有过节的靳副警司咯,所以我才说有点难办——” 和一庭下面的话还没说完,沈思安就重重摔了手机。 ※※※ “思安,若是姓程的守不住口,说了些不该说的,咱们跟检方撕破脸就不好办了——”王缪意识到事情严重,提议道,“不如咱们跟司检那边通通气儿?” “不必了,”沈思安脸色一阵变换,心头滋味微妙,深吸了口气道,“检方不会走正常程序——抓人关监狱,都是幌子。” 王缪叼着的烟落了地,“你说什么?” “烟还有吗?”沈思安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王缪一愣,“有、有是有。” 沈思安:“给我一根。” 王缪去摸烟,半路突然回过神,“不是,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抽烟——” “医生也说你最近精血不足,适合禁-欲修身养性,否则以后性福不保,”沈思安睨他一眼,“你昨晚跟小护士打得火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医生的话?” 王缪脸一囧,然后又没脸没皮地笑,“都他妈老神棍胡言乱语你也信……” 说着笑呵呵将烟递了过去,又抽出两根,一根给洛硝,一根自己。 沈思安接过烟和打火机,啪地一声,他叼着烟点火的时候,突然说,“你别去监狱白跑一趟了,姓程的在庄浅手上。” 王缪叼着的烟又掉到了地上:“……你刚刚说什么?我觉得自己有点耳背。” 沈思安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波澜不惊,“我说,这都是庄浅设下的套,暗偷不行她开始不耐烦,于是就明抢了,那日趁着我分心的时候,她还真就抢到了。” 洛硝到底严谨些,插话,“既然人不在贺岗监狱,那咱们就省事多了,在没发生变故前,动手抢回来便是。” 沈思安沉默。 王缪皱眉,捶了他一下,“怎么的,这还真是为情所困了?那女人都踩到咱们头上来了,咱还由着她踩个高兴?” 洛硝没吭声,但眼中意思同上。 沈思安没有接话,只眉头拧得更紧了,良久,他又深吸了两口烟,才道,“她在西城郊区有套公寓,回到安城,她一定会在那里盘问程顺安,你们安排人尽快动手。” 王缪见他一脸苦大仇深,打趣道,“兄弟办事你放心,不会不知轻重的,嫂子再不给面子也是嫂子,保管儿留她个四肢健全,脸也给她留着,省得搞成个丑八怪看着也膈应你不是?以后那啥啥的时候只能关灯进行也是恼火……” “我不是不放心她,”沈思安脸色微妙,“记得去的时候多带点人,别掉以轻心,不到必要别硬来。” 王洛二人齐齐卧槽。 …… 不得不说,正常情况下,沈思安还是很能跟得上庄浅的节奏,他猜的真半分不差: 靳正言将人送进监狱滚了一圈,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弄出来之后,庄浅肯定不会舍近求远,所以不会立刻带人离开安城,又恰好她西城城郊的公寓空着,那里人少耳目少,用来盘问程顺安再方便不过了。 公寓内,两人正在打游戏,杀得难解难分。 第一百二十次被砍死的时候,庄浅终于忍无可忍丢了手柄,狠瞪着身边神色自然的男人:“你到底会不会玩儿啊!” 靳正言莫名其妙,“不是这样玩儿的吗?我明明砍死你很多次了,两人竞技是这样玩的吧。” 庄浅学着摆出他那张正经脸,怪声怪气地抱怨,“谁玩游戏是你这样的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就根块木头一样只知道砍砍砍,也没有惊呼,也没有惨叫,你这样赢了有什么意思?输了也没有意义。” 靳正言放下手柄,“所以我从来都不玩这些浪费时间的东西。” 庄浅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冲冲从地毯上爬起来,小声咕哝着去倒水,“你是不是特别不乐意啊,不乐意你就不要跟我打啊,自己要打就好好打,满身怨气就不像个男人……” 靳正言皱了皱眉,听着她小声抱怨,没跟她一般见识。 她倒了两杯水过来,自己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过遥控板看电视,毫无自知之明地问他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不耐烦跟我在一起呀?” 靳正言一堵,他原本有点那个意思,可现在她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他就说不出口了,反而俊脸尴尬,“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哦,那就是特别喜欢跟我在一起了。”庄浅自在地捧起水杯喝水。 “咳咳!”靳正言一口水呛住,脸色一阵红,却什么都没反驳。 喝完水,他突然说正事,“你别再浪费时间了,有什么话要问程顺安的就问,时间拖长了,我也不好办。” 庄浅捧着水杯望着他,有那么几分无可奈何的憋屈意思,“我倒是想问呀,可这都两天了,他什么都不说我能怎么办?我不给他吃喝他也不介意,一心寻死的模样……” 靳正言看她一眼,见她蹙着眉头似乎真是难办,心思突然就微妙了起来。 庄浅又说,“你也是晓得我的,我脑容量就那么大,问多次了他要是再什么都不说,指不定我一生气就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我这人其实本性不坏的,我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地冲动……” 靳正言眉头越来越紧。 都说到这份上了,见他还能坐得住,庄浅心里简直恨不得敲他两棒槌,最后索性心一横,下猛料道,“算了,我再去问,他要再不蹦出两个字来,我就一根根折断他的骨头。” 说完就起身要朝里屋走。 “你别乱来!”靳正言连忙起身拉住她,庄浅象征性挣了挣,他将她双手拽得更紧,厉声道,“你别滥用私刑,搞出了人命咱们都不得好!” 他现在说‘咱们’倒是说得挺顺口,这就是一条船的意思了。 庄浅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紧张的表情,握着他的手乖乖说,“是啊,咱们是一起的,你老是袖手旁观就有点不够意思,翻了船对谁都不好,你说对不对?” 她继续说,“你们检方盘问罪犯的手段层出不穷,软的硬的怎么配合,你最知道个中门道了,看着我班门弄斧,你自己其实也在心里急,那不如你直接替我审问啊,这样子多省事儿。” 靳正言闻言瞬间脸色铁青,“你别得寸进尺!” 庄浅闷着脑袋不吭声了。 很久,她才小家子气的咕哝两声,“我哪儿敢得寸进尺喏,我这不是被别人给吓怕了,横竖你再不愿意咱现在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如就将这段关系确认得清楚一点。否则哪天你又要翻脸无情了,我这又是监-禁他人又是滥用私刑的,种种罪证都在你手上,岂不是随便你拿捏?” 靳正言一听她软声软气的说出这种话,总算明白她这两天拖拖拉拉是什么意思了:她这是有了一次还想有第二次。 这他妈还变狗皮膏药贴着他不放了?! “庄浅,你什么意思?”他沉了脸色,语气不好,“咱们说的一清二楚,我将程顺安给你,算是还了你的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又来跟我东拉西扯?” “话何必说得这么绝,”庄浅扁扁嘴瞥他一眼,“这种合作不就跟偷-情一样,你爽我爽大家爽的事儿,你作什么老是一副我强迫你的样子?” “你见过谁偷情一次就收手的?那都是没本事、还没来得及偷第二次就被人拍死的蠢货。”她说着说着还来劲了,不停吧嗒,“退一万步说,你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进步的空间,人总要向上看嘛,我是特别看好你的。” 靳正言脸上五颜六色不停变换,咬牙切齿低吼她,“你别乱搞些幺蛾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多还有半天时间,能问得出什么是你的本事,问不出也没办法。沈家吃了这次哑巴亏,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罢休又能怎么样?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两手,最多不要脸上门抢人呗。”庄浅轻轻哼了一声,“有人上赶着来送死,我难道还要菩萨心肠跪求人家滚远点?” “你简直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人眼巴巴望着他。 “找死你别拉着我一起。”最后吼了她一声,靳正言铁青着脸去了里屋,关程顺安的屋子。 庄浅一喜,连忙快步跟进去,等捡漏。   ☆、第063章 庄浅想:男人可能天生就有某种凶残的天性,其天性构造,近似于某类肉食性野生动物,残忍与攻击是本能。差别就在于,有的人不在意暴露这种凶性,譬如沈思安。而有的人,习惯性将这种本性藏匿得很深,不到必要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爆发。 譬如……靳正言。 庄浅最终没有参与审讯程顺安的过程,靳正言给她的说法是,她在一边看着的话,他会心思不定,问话不方便。 庄浅对此不置可否,没有过多纠缠。 在客厅看着电视的时候,庄浅神游了很久,想的都是这两年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并且又仔细回味了一遍靳正言的步步升迁之路,顺便对比了一下沈思安。 两相比较之后,她才陡然发现,这两人的仕途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沈思安是大刀阔斧,明里重击暗里藏锋,一步步向上的同时,毫不留情铲除异己,典型的顺我者昌;而靳正言明显低调得多,也简单粗暴得多,本质上就淋漓尽致的四个字——逆我者亡。 当然,靳正言的一帆风顺,少不得她给出的那份机密文件,但细究之下,庄浅觉得,这个男人的行事手法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他每一次出手,都是挑适合自己上的职位,直截了当,绝对不会给第三人可趁之机。并且,司检体制内,排得是资历,对于他这个破格连升再连升的年轻“领导”,不但没人有半点异议,反而人人称服,庄浅可不觉得这是归功于他会做人。 无非就是强权出忠臣的戏码。 但能从沈家手上光明正大抢人,并且还抢得对方哑口无言的,庄浅觉得这是真手段,也是气魄十足地表现。 否则明知鸡蛋碰石头的事情,谁愿意做?她从来都没怀疑过靳正言的智商。 所以思考一番之后,庄浅又开始愁苦上了:虽说猪队友不好,但也有一点好——你可以随手一刀便将其捅死;而虽说有个实力超群的后盾是好,但也有一点不好——他说不定某个时候就会给你一刀。 在欢天喜地拉着靳正言下水的同时,庄浅开始心生提防。 …… 两个小时之后,靳正言从里屋再次出来,模样依旧周周正正,发丝都没有一丝凌乱,身上暗蓝色制服没有半丝褶皱,只除了浑身上下一股子缭绕不去的血腥味儿,没有半点异样。 “你进去吧,他肯说了。”他随手给她关了电视,沉声道,“没事别老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庄浅不耐烦地抢回遥控板,觉得他管得太宽了,但依然乖笑着说了声谢谢,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审问”的,起身径直朝里屋走。 “你等一下,”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眼神复杂。 “怎么了?”庄浅转过身来。 “刚才……程顺安说了点关于你父母的事情,”靳正言扫了眼她的表情,没看出异样,他才一口气说道,“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尤其是你母亲——” 庄浅眉头蹙了蹙,“我妈妈怎么了?” 靳正言:“你母亲不是自杀的。” “你说什么?” “还有你父亲,他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有点偏差……” 庄浅脸色不好看,没再继续听下去,冲进里屋的时候,脚步都踉跄了几下。 里面,程顺安被绑在椅子上,庄浅粗略来看,并没有看到他身上有明显被殴打的伤痕,但靳正言跟进来的时候,她明显注意到,那一瞬间,程顺安骤缩的瞳孔中倒影出的情绪——恐惧。 是那种纯粹而单一的恐惧。 “把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靳正言搬来凳子,让庄浅坐在程顺安对面。 程顺安耷拉着的眼皮一掀,看了庄浅一眼,嘴唇动了动。 他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很多,从前的矜贵与儒雅不再,庄浅之前与他接触时就已经在知道,他压根就是在求死了。 她缓了语气开口道,“程叔叔,我叫你一声叔叔,是因为你曾对我和我妈妈有恩,因此我不想为难你——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是要蓄意报复任何人,我要的只是纯粹的真相而已,希望您成全我。” “真相?什么是真相?”程顺安喉咙沙哑,明明还不到五十的年纪,却沧桑得仿佛八旬老者。 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笑,“小浅,我看着你长大,无论你怎么蓄意掩饰,你跟你那个狼子野心的父亲一样,嘴上说得再好听,实际就是蛇蝎心肠。” 庄浅目光一沉,逼问,“两年前,我妈妈在疗养院,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我杀死曼曼的,”程顺安直截了当地承认。 他又笑了起来,整张脸都扭曲出了褶皱,目光中有种奇异的兴奋,“是我亲手杀死你母亲的,我用枕头捂住她,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她其实不想死,她一直挣扎、挣扎、直到后来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庄浅掐在一起的双手隐隐开始颤抖,“……为什么?” “因为她蠢!因为她识人不清!因为她哪怕是疯了都还想着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程顺安陡然激动起来,面色狰狞,整个人在椅子上拼命挣扎,大吼,“你父亲死不足惜!她却还想着替他报仇、她活着就是个笑话!“ “啪!” 庄浅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打得他顺便唇角立刻就溢出了血渍,半边脸红肿。 程顺安整个人昏昏沉沉,口中仍不罢休地大声叫骂,骂她、骂庄曼、骂秦贺云……庄浅脸色大变,怒不可遏地起身,猛地掀翻了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子。 “你冷静点,”在她又要动手的时候,靳正言拉住了她,紧紧握着她攥紧的拳头,“他是在故意激怒你,求死。”语毕转眼向程顺安,“你最好尽快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你家中妻儿的日子怕不是那么好过。” “你别碰我老婆孩子!”程顺安忌惮地看他一眼,开始挣扎,“我说!我什么都说!” 庄浅狠狠盯着他,胸脯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紧了又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真相就是,你父亲利欲熏心,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叛国贼——”程顺安表情扭曲,看着她的目光痛恨又怜悯,“当年‘吞噬者’建立之初,我们所有参与者都曾对着国旗热烈宣誓,奉献祖国,保卫疆土,鞠躬尽瘁,可是到了后来,庞大的利益冲击着一些人薄弱的道德底线,内奸出现了,项目生产的武器开始流水一般流向国内黑市、国外市场……” 庄浅冷冷盯着他,眼神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程叔叔,你胆敢妄言一个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程顺安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我妄言?是,你父亲当初入狱是被陷害,被我陷害,被项目中更多有良知的人陷害,他是没有贩毒,可他有比贩毒更加死不足惜的理由!” 他语气激动道,“参与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项目,哪怕罪证确凿,我们也没有办法将你父亲定罪,至少不能将他光明正大地定罪;而他手上掌握着项目交易的名单,他也正因如此而有恃无恐,所以我们才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听着他言辞激烈,庄浅却缓缓平静下来,冷笑着在椅子上坐下。 “好一个釜底抽薪,”她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声音波澜不惊,“你口中的‘釜底抽薪’,就是随便找个由头陷害我父亲入狱,然后你再以‘照顾’的名义,将我们母女控制在手,暗中威胁我父亲;而你的好盟友好靠山——沈雨巍再假意陷害自己外甥入狱,以便利用自己外甥之手,从我父亲手中威逼利诱骗取交易名单。” “程叔叔,好一个精忠报国,好一个鞠躬尽瘁!”庄浅频频发笑,死死盯着他,“不知绕了这么一大圈,你又图个什么呢?” 程顺安神色一瞬间狼狈,竟然一时无声。 “你什么都不图,因为——”她语气一顿,目光凌厉似刀锋。 良久,她掷地有声地抛出四个字: “你在撒谎。” 庄浅话一出口,不仅程顺安有刹那的慌乱,就连她身边的靳正言都眼神变了变。 “根本不关乎什么交易名单,”庄浅轻轻一笑,左腿优雅地轻叠上右腿,“你们想从我父亲手上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交易名单——而是一组地址,军工厂的地址。” 程顺安陡然双目大睁。 庄浅说,“对,我父亲也许利欲熏心,也许不是好人,但你、沈家的人、还有你口中那些所谓的‘爱国志士’,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我父亲之所以入狱,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你们分赃不均。” 她笑了笑,像是自嘲,“我父亲这个人,控制欲极强,这一点从他对我母亲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他不爱她,却不允许她有丝毫偏离贤妻良母的言行。所以你们与他共事,如果不想要做被他统治的一方,矛盾积压,撕破脸是很必然的事。” “你和数名对我父亲不满的人联手,陷害他入狱,原以为可以多分一杯羹,可谁知道弄巧成拙,反而成了杀鸡取卵,”庄浅轻声道,“我猜,你们在‘吞噬者’中其实一直都是各司其职,各有分工,并不能全程从参与,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叛变。而其中,我父亲负责的,就是军工厂武器出厂的部分。” “所以,除了我父亲,你们其实根本不知道,生产武器的地方是哪里。” 程顺安脸色不停变换,庄浅只当是花时间看免费的小丑表演,嘲讽地翘了翘唇角,“政府停止对项目注资之后,你们想要将项目继续秘密运行下去,以权谋私,可却苦于找不到军工厂的所在地,所以只能年年卖出少量旧货,但坐吃山空的感觉并不好,后来逼急了,沈雨巍才不惜连自己亲外甥都赔了进去——” “可惜结果好像适得其反。”庄浅敛眸,看了眼自己被弄脏的指尖,盯了片刻之后又嫌恶地用在纸巾擦拭,边道,“当年参与我父亲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除你之外全都死了,那一刻,你心里肯定又怕又兴奋。” “怕的是,我‘父亲’卷土重来了,‘他’不会放过你;兴奋的是,‘吞噬者’出了新货——‘地狱号’系列。这表示还有知晓军工厂地址的人活着,你们又燃起了希望。” 她一句又一句,抽丝拨茧加轻描淡写,程顺安脸上汗水越来越多,看着她的目光从最初的怜悯不屑,到此刻的忌惮惊惧。 “好了,刚刚都是我在说,现在轮到你发言了,”庄浅语气一松,抽出靳正言腰际的配枪,示范性地瞄了瞄,温声问程顺安,“浩浩今年六岁了吧?您对我自小照顾有加,等您归西之后,我一定会将他接到身边,像您照顾我一样……好好照顾他。”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尤其重,笑意盈盈。 “你不准碰我儿子!”程顺安面目狰狞,使劲挣扎了一番挣不脱之后,又不得不颓然地瘫软在椅子上,翕动着干涸的嘴皮,“……浩浩是无辜的,我求你……别伤害我儿子。” “开个玩笑而已,您别被吓到了,”庄浅毫无温度地笑了笑,收起枪,递给靳正言,回过头软声道,“现在说一说吧,沈家为什么出手庇佑你,你身上又有点什么上台面的价值?” 程顺安面若死灰,终于认命,“当年……” 他话才刚起了个头,房间内的灯突然一阵闪动,庄浅目光一凛,靳正言握紧了配枪。 两三秒之后,灯彻底熄了,房间一片漆黑。 “有人来了,先将他带到地下室!” “小心!” 黑暗中,庄浅只来得及听到身边一声急呼,然后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地上。 砰砰两声激烈的枪响,子弹破窗而来,黑洞洞的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她被人扑倒在地上,撞翻了一张小桌。 下一刻,有滚烫的鲜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嘴唇上。   ☆、第064章 玻璃被子弹穿过,嗡啦一阵碎响,全部震碎在地上,少数玻璃渣溅落到了两人身上。 庄浅后背在地上撞得生疼,脸上温热一片,鼻翼间血腥味儿浓厚。 “靳正言!”意识回笼,她急忙伸手去摸身上的男人,摸到他背上黏糊糊一片,吓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急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中枪了……你忍忍!我叫救护车、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手忙脚乱地要将他扶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四处都是碎物,结果一不小心,伸脚就踏到了玻璃碎渣上。 庄浅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脚步一晃。 “小心点!”一双手伸过来环住了她,制止了她继续乱踩的动作。 靳正言呼吸急促了一瞬,她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没受伤,你别急。” 庄浅皱紧眉头,“你身上好多血……” “那不是我的。”靳正言握住她伸来的手,靠得近了,借着窗外一点点零星的微光,他能隐约看到她脸上的焦躁与急切。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不耐烦的负面情绪,却是第一次觉得莫名熨帖与欣喜,呼吸停滞了片刻,他半搂着她小声安抚,“我们先别站到这里,这里在射程范围内,对面钟楼上可能有狙击手。” 一听不是他流的血,庄浅明显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吐完,突然脸色大变,“那刚才的血哪儿来的?” 靳正言搂着她的手也是瞬间一僵。 程顺安! 程顺安一直都没了声音。 “你先别急,小心又扎到脚,”靳正言拉住她,低声道,“电灯线路被切断了,你先到客厅等我,我去把电接上再说,”沉声交代完,他摸黑扶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然后一个人去了电房。 十多分钟之后,公寓内重新亮了灯。 顾不得脚上还扎着玻璃片,灯光一亮的时候,庄浅急忙冲进客房里屋,意料之中的,被绑在椅子上的程顺安,早已经死透不知多久了: 他双眼依旧大睁着,半点痛苦或惊惧的神色都没有,倒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的坦然,庄浅回想刚才,依稀记得,中枪的时候,程顺安是连闷哼都没有一声的,或许是来不及,又或许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庄浅攥紧了拳头,有种功败垂成的愤怒。 靳正言走过来,却只是轻巧地睨了屋内尸体一眼,眸中神色未明。 很快他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尽数倾注在她的身上,伸手扶过她,漠然道,“死了就别管了,先处理你脚上的伤口吧,感染了会很麻烦。” 好不容易就要真相大白了,却又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庄浅不甘心地盯了程顺安的尸体很久,最后也知道现在事情没办法善了,不得不向他道,“你先别管我了,想想这事儿怎么善后吧,程顺安是枪伤致死,让你带尸体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带不回人,你又可能会惹上麻烦……” 她说上面这番话的时候,倒是懂事又诚实,半点不似虚伪,语气细听之下,还有几丝藏匿不住的烦闷,毕竟是自己失策搞出的这些麻烦。 靳正言低眸细细打量了她片刻,缓缓地,眼中渐染上零星的笑意,庄浅只顾闷着脑袋想自己的事情也没注意。 等她抬眼看他的时候,他轻翘起的唇角又立刻压下,一贯板着脸,用那种念死书一样的语气道,“你现在才担忧我会有麻烦,若你这点担忧中有半分诚意,也不会白白浪费我整两天时间了。” 庄浅一愣,是没想到,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现在秋后算账倒是一清二楚的,半点不给人留情面。 心思活泛这,她一时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凭心说,庄浅刚才说那番话,真没说有多担心靳正言,最多也就是情感上客套一下,其效果大约可以等同于‘对不起我原本说好借你家兔子玩玩结果现在兔子被狗咬死了你千万别难过更不要找我麻烦’。 胡搅蛮缠得可怜又可笑。 靳正言瞧着庄浅,突然觉得,经过了这么多事,不管愿意与否,主动还是被动,他也算是基本摸着这女人的脉门了:这就是个满肚子尽装些糟粕玩意儿的混账货。 得了便宜是你欠她的,她理所当然;吃了亏就更是你欠她的了,谁叫你没把事情办好呢?你就活该被她推出来善后,然后她自己就当个楚楚可怜的受害人,次次置身事外。 她现在可不就是再想这些幺蛾子?! 程顺安死了,是他将人偷转出来的,人却是死在她公寓里,他们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而两人刚建起来的联盟还没稳固,突然就来这么一重击,谁朝谁捅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硬碰硬,庄浅自然是吃亏的。 在明知道互捅没有胜算的情况下,她突然这么一服软,句句动听,都是为他着想。 以退为进倒是将他逼上不义之地了。 抽身而出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吧,这还真他妈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可就这么白白将这事儿揽下了,靳正言心里也明白,自己不但得不到她半分感激,反而只会让她愈发得寸进尺,今后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的理由会更干脆而充分:横竖你自己要对我来者不拒,是你自己犯-贱倒贴上来的,我自然有了麻烦就找上你咯! 短短几分钟内,靳正言脑中千回百转,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 咳,虽说他也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庄浅也真没他想象中的恁无耻龌龊,她还是要点脸面的,也晓得现在是什么局面,总归是自己理亏,因此说话也软和了很多: “你先回帝都吧,就当没来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尸体我会让人处理的,凶手不是冲着我来,现在程顺安一死,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不必操心我。”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了,听得人心坎软软。 靳正言也听得明白,她这是要各善其身的意思,即,她不胡搅蛮缠,他也不栽赃陷害,两人怎么摆脱这宗凶杀案的影响,各凭本事。 还别说,她话说到这份上,大气又怜人,靳正言是真有点好奇:若他现在转身就走了,这女人打算怎么处理公寓内血淋淋的凶案现场?是什么让她有底气在这时候都还能稳得住神? 两人都没再主动开口,僵持的时间有点长,后来,当靳正言目光落在庄浅脚上时,他一直板着的脸才有了异样。 她在家都是穿的睡裙拖鞋,刚才经过那么一下,拖鞋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碎玻璃扎到了她的脚,现在,那原本双白嫩莹润的脚背上,丝丝细小的划痕斑驳,她的右脚还轻踮着,显然脚掌心扎进了玻璃。 这么久了,她撑着门框借力站着,说了那么多话,竟然哼都没哼一声疼。 明明伤口都已经流了不少血了。 靳正言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端的愤怒来得急而且快,气自己还是气她就辨不明白了。 庄浅瞧着他乌黑的脸色,下意识想转移话题,就小声喵喵了一句,“我的脚有点痛……” 痛死你。 靳正言冷眼旁观。 庄浅觑了眼他的表情,也没顾得上细究,主要是现在她真是感觉到明显的痛意了,屈身就要去取脚心的玻璃渣子,她一抬起脚,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脚心,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捻着手指刚要硬着头皮取玻璃,下一刻身体陡然一轻。 是靳正言横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一言没发,抱起她回到客厅,直到将她放到沙发上,找来了她不知闲置多久的药箱之后,他一边用镊子给她取玻璃渣,才一边沉着脸说: “待会儿包好了脚你就别再乱晃,洗个脸回房间好好睡觉,明早醒来一切如常。”他看她一眼,说,“咱们没见过面,也没有什么程顺安,姓程的一直都在贺岗监狱里,你听到没有?” 庄浅一愣,然后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要“串供”的节奏了,她当即浑身一激灵,脚上下意识就一蹬,结果戳到镊子上,疼得唉唉叫,脸都白了白。 “乱动什么,”靳正言打了她的小腿一下,皱眉睨她一眼,瞧着她脸上都疼出冷汗来了,也没再狠话说她,垂眸继续小心取玻璃渣,“这次多半是沈家下的手,也证明了程顺安与沈家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怎么觉得不大像啊……”庄浅一听他提及沈家,心情有点微妙,小声咕哝道,“他不会这么低调才对。” 他? 靳正言握着她脚腕的手一僵,“你说谁?” “沈思安咯,”庄浅理所当然,“若真是沈家下的黑手,沈雨巍的话,不会来得这么快,那就只能是沈思安了,可这种放暗枪的手段,不像是他的风格……” 庄浅假设,如果真是沈思安要程顺安死,他一定会让人死得“风风光光”,病逝也好,服毒也好甚至自杀都好,反正他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粗暴的,雇个狙击杀手,远远朝着她的公寓来一枪,让人死得不明不白,还给她带来后续一系列麻烦。 难道就因为自己之前毒打了他一顿,那人故意来这么一手阴的? 这也太他妈不是人了。 庄浅悲愤地一捶沙发,脸上表情颇古怪,思想挣扎了一番,最后又肯定地说,“我觉得不可能是沈家动的手,至少不会是沈思安,他这人虽然禽兽无耻了点,但我觉得吧……啊你轻点轻点要死了!” 靳正言给她缠纱布的动作突然一重,勒得她命都差点去了半条,唉唉直叫唤。 庄浅狠狠一抽气,眼眶中泪水都在打转了,疼得满头大汗,逼急了就想一脚蹬他脸上,骂道,“你会不会弄啊,这么搞要出人命的,勒得我疼死了,纱布都浸血了看到没……” 疼死你才好。 胡乱给她将纱布打了个节,靳正言重重放开她的脚,边收拾工具边说,“你倒是说得条条是道,一口一个‘沈思安’,一口一个‘我觉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多熟的关系呢,没有证据我也就随口一说,沈家也的确有让程顺安死的动机,你急着替他辩解个什么劲儿?” 他平时根本不屑跟她多言,是以说话向来能少则少,她习惯胡搅蛮缠的时候,他也都当她放屁一个字不理,现在突然说这么一大通,简直是破天荒了。 庄浅被他*辣这么一通教训,顿觉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业觉得自己委屈投了,当下整个人充满的都是气! 她噌地一下跪立在沙发上,瞪圆眼就冲他大声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合着就你本事大,你是警官你了不起,你说怀疑谁就能怀疑谁,我合理质疑你不但不听,发脾气还想蓄意谋杀,我的脚是为了谁成这样的?你现在这么对我,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越说越气,气极了她真要提脚蹬他,狠狠蹬他。 蹬了他好几脚,最后一脚都踩人脸上了。 “庄浅,你别得理不饶人!”靳正言重重拽下她的脚,这下是小心避开了她伤处的,沉着脸吼她,“脚不想好了?” 庄浅呸呸两声,怪腔怪调拿乔,“你也知道是我‘得理’呀,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呢。” 靳正言怒道,“再闹把你关到尸体屋子里去信不信?” 她扁扁嘴不吭声了,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像只等过冬的掉毛老鼠,快断气的那种。 靳正言缓了缓神,整个人都火燥燥的,他随手扯开制服领口的扣子透气,然后警告地睨了她一眼,起身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庄浅悄悄看他一眼,隐约听到,他是让人送什么东西过来。 等他挂了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又赶忙将眼神收回来,蜷成原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耷拉着眼睛。 靳正言屈身来抱她,她赶忙朝角落缩了缩。 他脸一沉,“我抱你回房间,这里需要收拾一下,你在这碍手碍脚。” 又说,“还是你想再扎几块玻璃在脚里头?” 庄浅连连摇头,赶忙伸手顺从地揽住他脖子。 靳正言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在去房间的途中,她突然凑近他耳边小声问,“那个,程顺安的尸体,咱们怎么办哇?他就在我隔壁,即使不是我杀的人,想着那恶心的画面我也睡不着的,干脆我让人来处理一下……” “你还嫌事情不够大?”靳正言横她一眼,却见她眼中是真担忧,语气不自觉就放缓了,“叫你去睡觉就好好睡,哪来的尸体,睡醒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庄浅没再吭声。 把她放到房间之后,靳正言关了门,出来又等了十来分钟,李琛才终于送来了工具。 “头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来电话?”李琛将一个皮箱递过来,他前额发际都还是湿的,全是汗,显然来得很急。 “辛苦你了,”靳正言接过箱子道,“你在客厅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提着箱子进了客房里屋,开灯之后,将里屋窗帘一拉。 屋内,一片狼藉与血腥,程顺安在凳子上死状凄惨,满地都是半干的血迹,还有各种摔裂的家具。 靳正言见状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可能一时冲动揽了大麻烦,他打开箱子,脱了制服外套放好,又取出箱子里的长雨衣换上,再戴上手套头帽与口罩。 从出警校至今,他办过的凶杀案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各种变态的凶手见过不少,自然的,处理凶杀现场的手段也就学了些,当然他肯定没有凶手变态,也没那么蠢,将尸体肢解成一块块抛下水道的事情,当故事听听也就行了,实际运行起来没有可行性。 放血减轻尸体重量倒是可行的,血可以顺着下水道被冲散,不会造成堵塞招人怀疑。 最终,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做好彻底的房间清洁工作,靳正言看了看手表,快凌晨六点了,满意地扫了眼整洁的房间,他又才慢条斯理地换回制服,整理了一下发梢,然后拖着装尸体的皮箱到客厅,交给等待的李琛: “处理得隐秘点。”   ☆、第065章 庄浅真没那么心宽,别说她一个胆识一般的女人,就算是胆儿肥的大老爷们儿,在自己的家中,在自己的眼前,发生这样血淋淋的凶杀案,恐怕也会大晚上心头发寒吧? 更别提死者就只与她一墙之隔。 她此刻倒在床上,脚上涂的药水起了作用,被玻璃划过的地方没那么疼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漆漆的房间内,一点光线都没有,透过细小的窗帘缝隙,她能看到外面一点点微光。 快凌晨七点了。 不能再拖延时间等麻烦上门。 “啪”地一声开了床头灯,庄浅从床上翻身而起,找了双质地柔软的拖鞋穿上,朝外面客厅走,边叫道: “靳正言?靳正言?你还在吗?在就应我一声——” 她叫了两声没人回应,当下心里就有点毛毛的,稀里哗啦把客厅的灯全开了,眼神迅速将客厅扫了一圈,结果鬼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倒是这两天被她弄得狗窝一样的客厅,现在看起来明显是被清扫过了,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茶几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干净清秀的一行字: 我回京城了,你先在安城暂留些时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别惹是生非。 庄浅握着字条,像是突然反映过来什么,连忙跑去客房里屋…… 当目睹眼前干净整洁的房间时,庄浅当即怔愣了几秒,惊掉的下巴半天合不上,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没眼花,真的没有眼花,她又掐了掐自己,很痛,还是会很痛的。 僵硬几秒之后,庄浅接下来的反应就是—— whatthe*!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恶心的脏乱差。 那张被砸烂了一个角的方桌不见了,换成了一张萌萌的小圆桌,上面还摆着个蠢狗挂件;满地的碎玻璃渣也不见了,光秃秃的窗框上是淡蓝色的新玻璃,庄浅用手指碰了碰,估计这次安的是防弹玻璃。 【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这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现在脑海中陡然飘过上面这句话,庄浅浑身寒毛直竖,半点没觉得温柔或体贴,脑海中只余下‘毛骨悚然’四个字。 这种干净利落的毁尸灭迹手法,简直堪比专业凶手。 庄浅拖着痛脚去倒了杯凉水压惊,闷着脑袋灌了两口水之后,心里毛毛的,想:我这里荒郊野外的,前两天还都是我跟他两个人在公寓里,我还对他恁凶,这要是他一下子凶性大发把我了结了,我岂不是连半点枉死的证据都留不下?谁来给我报仇? 再一想:我如今孤身一个人,怕是我死了都没人知晓…… 这样想着想着,她就想得有点多:我如今这个样子,虽说吃穿用度都不愁,但以后怕是晚景凄凉,万贯家产又没个人来继承,想领养个孩子却又是未婚,想扯个对象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越想心就越凉,凉着凉着就凉透了,蠢猫一样在沙发上窝成一团,嚼着靳正言临走时给她买的几包鱿鱼丝,味同嚼蜡,连电视上的狗血伦理剧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后来嚼着嚼着,她就盘在沙发上睡着了。 庄浅的确是很疲倦,却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半睡半醒间,她老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盯得她心底发毛…… 烦躁地翻了个身,她拽起掉地上的毯子,连人加脑袋一起盖住,在心底一再叮咛自己别胡思乱想,都是幻像,一切自己吓自己的想法,都是幻象。 又过了一会儿,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注视感又出现了,而且愈发强烈,更甚,她似乎还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脚步声! 庄浅猛地惊醒,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跃起来,浑身冷汗。 “别是闹鬼了吧……”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客房里屋的方向,都顾不上脚上疼痛,几步跑去过将房门锁上,然后回到客厅来,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 窗户房门处处都关得严丝合缝的,没有打开的痕迹,只有客厅的窗户开了一道小口,那是她自己打开透气用的。 现在窗口处的窗帘在轻轻晃动,应该是起早风的缘故。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庄浅彻底睡意全无,又自我安慰了几句没事没事之后,她回房间换了衣服就要出门,打算到外面吃个早饭,然后重新置办一处房产。 既然要在安城暂留一段时间,那她肯定不要继续住在这套凶宅了,否则没事都要被自己吓出事来。 结果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庄浅心思惶惶,也算是有那么点心虚吧,因此急死急活得要换窝,可偏偏天不如人愿,她打开房门,刚到车库准备取车,两辆军用吉普一下子野兽一般冲进来,以一种极其禽兽的嚣张姿势,将她的奥迪死死卡住! 军用吉普的车门先后打开,出来两个人模狗样的帅哥。 庄浅见着两人,当即就皱紧了眉头,暗骂一声真他妈活见鬼,也不管两人盯着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兴趣盎然,她反正闷着脑子就要去开车门,朝奥迪里钻。 车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她就被两只手一左一右拖住了,车钥匙掉到了地上。 “这里是私人车库,有监控的,你们再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打电话报警?”庄浅狠狠挣开两人,蹙着眉头不耐烦,主要是没睡醒的后遗症,见着不痛快就要发脾气。 王缪和洛硝,庄浅是认得这俩人的,沈思安的狐朋狗友之二。 上次在沈思安的生宴上,她在会客室门口见过这两人,和一庭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两人身上各类光环她是没细听,但总归就是物以类聚:披着人皮的禽兽一类。 现在这俩人来者不善,庄浅心思烦闷,根本不想跟两人周旋。 她在心中骂娘的同时,那两人也都迅速详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瞬间达成了共识:这女人也不是祸国殃民的类型啊! 还能迷得人三魂五道的?被她捅了刀子都不还手? 两人看她:顶多算得上清秀之姿而已,五官也就那样,离极致美人十万八千里,鹅蛋脸,因为整体不够骨感美的缘故,脸上就有点小肉,倒意外使得她看起来皮肤超好,水嫩嫩小姑娘的肌肤一般,一夜未睡都还白里透红。 可总体看来,也就八十分,都还颇为勉强。 王缪洛硝同时在心里默默想:果然有些人的眼光,就是那么不可言说,口味也很独特。 又一想,莫不是这女人有什么天赋异禀的本事? 毕竟都不是什么纯情正派的好东西,这一来二去想不通的,两人立刻就想得下流了,看向庄浅的目光都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庄浅被看得心火大起,沉着脸道,“你们把车挪开,这样我的车开不出去,再不挪开我真的报警了。” 她这话已经是忍着火气说的了,偏偏温言细语,听起来没有该具备的威胁性。 王缪闷闷笑睨了她一眼,抽出一根烟叼着,大长腿往她车门前一跨,挡了路。 他点燃烟,吞吐了一口烟圈,笑眯眯对她说,“报警啊?我刚从警局巡视了过来,要不你现在上车,我载你去警局逛逛?” 这就是不放她走的意思了。 庄浅拧紧了眉头,冷声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也不想结仇,你们没必要逼我跟你们过不去。” 她这话说得真有味道,不是保守地说‘你们别跟我过不去’,而是‘别逼我跟你们过不去’,这种含蓄的嚣张,真不像个女人该有的气势。 明显就是不将两人放在眼里了。 语毕她就听到了两人毫不掩饰的笑声。 又听得洛硝在她身后说,“庄小姐,咱们跟你是没什么直接的仇怨,可你做事太不仗义,咱就是路人也看不下去了——捅人刀子的坏事干多了,早晚要撞鬼的。” 庄浅闻言,脸上色彩一下子不停变化,胸脯急剧起伏,整个人就快要炸要炸。 撞鬼撞鬼,这不一下子踩到她颤抖的心尖尖儿上了吗? 她本就因为早晨的诡异事件后怕,怀疑家里闹鬼,这都想着赶紧重买房子了,现在又一听洛硝这样说,瞬间就将一早上的担惊受怕全给点燃了,见着两人愈发不待见,上前一步就狠拉王缪,“你滚一边儿去!” 两人还真没想到她敢这样直白地动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上车关了车门,随即动作利落地发动了车子,在两人眼睁睁注目下,车子首先就一个猛倒,撞得抵着奥迪屁股的吉普当场抖了抖! 车外面两人面色各异。 庄浅摇下车窗,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撑着窗框,伸脑袋出来,冷着脸向两人说,“三十秒,再不把你们的破车挪开,我就替你们撞翻了事。” 她倒是分分钟想得通透:对待有背景的流氓,我报警不是自己送上门给人玩儿?横竖这是我的车库,意外撞翻一两辆车,也不至于摆不平——这点任性的本钱,我还是有的。 一句话作罢,她真敢动手,迅速就开始强行倒车。 她那辆刚入手的天价奥迪也真是给力,不愧是改装过的超级货,几秒钟的进攻,生生将后面的吉普给抵着推行了好几米,吉普的车轮在地上发出兹啦的刺耳摩擦音,像是惨叫。 毫无悬念,她下一刻猛轰油门的话,真能撞翻吉普不费吹灰之力。 目睹这样的情况,王缪洛硝二人眼都直了: 这娘们儿简直就是骑在老子们头上撒尿了! 活该被就地打死! 两人当即沉了脸,什么调笑的心思都没了,洛硝心疼地瞧着自己被虐的爱车,扒拉在奥迪的窗口,试图跟她讲道理;王缪就简单粗暴得多,直接熄了指尖的烟,掏出手机打电话:“开进来!全都给老子开进来!” 好嘞! 一通电话,三十秒,就是她口中三十秒的时间,接下来的场面才真是壮观到爆场: 一辆又一辆的青绿色军车,流水一样涌过来,将车库外面的出路堵死得不留一丝缝隙! 庄浅一看这阵仗,坐在驾驶座上瞬间沉了脸,车子缓缓熄火。 洛硝以为她被吓住,可没有半分怜惜,眉梢眼角都是淬炼得毒辣的怒意,他开始狠狠敲她车门,一条手臂还伸进车窗,一副要将她从窗户捞出来就地打死的架势; 捅我兄弟,撞我爱车,老子今天就让你撞个够! 王缪重新叼了根烟,人就靠着她奥迪的车头,眼神挑衅地睨着她: “你倒是继续撞啊,你不是喜欢撞车嘛。” 他伸手指指前方密密麻麻的军车,声音沉冷地对着奥迪车里的女人说,“喜欢捅人,喜欢撞车,你他妈要是有胆子一辆辆撞过去,老子今儿就跪地叫你声亲姑奶奶。” 庄浅就坐在奥迪驾驶座上,眼神扫了一眼那一片看不到头的军车,然后收回来,注视了前方耍狠的两人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第066章 “滚下来!” 奥迪车门刚打开,洛硝就凶狠地将驾驶座上的庄浅扯了下来,他一只手抓着她,防止她逃跑,边冲着她吼,“撞,叫你丫撞,你怎么不敢继续撞了?真本事你就别卖怂!” 啧啧,那面目狰狞的模样,还人民公仆?简直跟市井流氓没啥两样了,还是最没品欺负女人的那一种。 王缪就在旁边靠着奥迪抽烟,面容阴沉,冷眼瞧着她,半点不留情面。 “你弄痛我的脚了……”庄浅被人几下推搡,脚心硬硬实实几脚踏在地上,疼得她脸都白了白,使劲想要挣开手。 洛硝厉色不减,拽着她,“少他妈无病呻-吟,别以为是个人都跟思安一样瞎了眼,看得上你个狐狸精!老子的车怎么说?卖了你都赔不起——” “你弄痛我的脚了!”庄浅痛烦了,狠狠一挣他的手,也跟他吼,“我说你弄痛我的脚了!你他妈耳朵聋了听不见吗!”吼完几下将他推开,自己借力撑在车上,缓了缓痛,脸色才稍稍平复下来。 洛硝狠狠吸了两口气,见她满脸的厌烦,只觉呼吸都不太顺畅,当场就想一巴掌呼到她脸上。 被王缪拉住了。 庄浅瞪着两人,整个人彻底炸了,小喘着气骂道,“沈思安叫你们来欺负我的?他就这点本事?小孩子玩家家酒吗?打架打不过人家还兴拉帮结派?自己倒是会当缩头乌龟,要不要点逼脸!” 她说得气愤又委屈,眼圈还红红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又或者两者都有。 “你狗嘴巴吐不出象牙!” 两人脸色一下子不好看,恼羞成怒,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主要是想起正事儿来了: 真是沈思安叫他们来得?她说得也没错,是,可人不是叫他们来欺负她一个作死娘们儿的,而是来带回程顺安。 并且还特意说了:别招惹她。 就只差没明说一句‘别他妈欺负我的人’了。 可现在听听她说得什么屁话,打架打输了?拉帮结派?合着这女人还真当自己变形金刚了,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人家真是真跟你‘打架’的?还打输了?不就他妈舍不得对你下手才被动挨打了一回么! 啧。 关键是,她言辞之中,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活像捅了人都是人家该受的,就她一个人是朵干净白莲花,什么责任都没有,几句话下来,哪有一句是关心被捅得人死了没有? 绕是脾气再好的人,遇上这样个不讲道理的,也得气炸了天,何况这两人脾气还真不怎么好,于是,在她骂完之后,两人当即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唱开了: 洛硝阴恻恻说,“你他妈再继续横试试,真以为老子不敢打女人?” 王缪抽了口烟,假意压了压洛硝肩膀阻止他动手,接着缓声对她说,“得,爷今天不跟你个娘们儿计较,跟你这样个作人动手,也是丢了咱爷们儿的脸面,撞坏了的车也不要你赔,就一句话:你把姓程的交出来,咱们今天就两清。” 他这样一说,庄浅脸色突然变了变,目光灼灼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不像是在拿话套她,真是来要人的。 那就是说,这俩人还不知道程顺安已经死了! 这次的意外暗杀事件,还真叫她猜对了,与沈思安没有半点干系——那就还真成一桩悬案了。 想归想着,可现在人都死透了,她到哪里找个程顺安来交给他们? 庄浅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次自己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片刻的思量之后,她索性心一横,就死不认账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哪个姓程的?要找人你们就去报警,跑来堵我是几个意思?” 她还真是百无禁忌,这种瞎话都敢睁眼说,还说得毫不心虚,也不想想,人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这样大摇大摆找上门来? 洛硝冷冷地笑了笑,眼中毫无温度,“庄小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刚落,突然砰砰几声闷响,不知是那些军车里的哪位沉不住气了,一气呵成的枪法,几秒钟,车库角落的监控器就全都给废了。 洛硝睨她一眼,威胁道,“一句话,人你交是不交?” 庄浅见这阵仗,心底重重一声‘卧槽’,心脏使劲扑腾了好几下,就跟那被逮住前肢的跳蛙似的。 在心底暗骂了几声流氓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硬是扯出了丁点僵硬的笑容,软声向两人道,“这样吓唬我一个女人,也让你们掉价,有话咱好好说,好好说行不行?我又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她瞥了眼两人阴沉的脸色,小小声规矩地说,“其实吧,思安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上次那是有点小误会,我这人平时性格都挺好,就是一跟人吵架就容易动手动刀,很冲动。那时候我们彼此又都有一点点冲动,所以才酿成了血案,我现在都还很担心他,几天食不下咽了都……” 说着,她的声音就有些哽咽,摸摸自己的脸,“你们看我现在这样憔悴,其实我是心里不安,每每睡到半夜,我都会惊醒,眼前浮现出他脆弱不堪的脸,我、我这心里难受哇……” 大哭了起来。 不算空荡的车库内,回响着女人嘹亮的痛哭声,王缪洛硝眼神都有些古怪,眼都不眨地盯着她蹲地上哭,哭得跟失手捅死老公的悲惨小媳妇儿似的,都觉得今儿个真是开了眼界了—— 还真有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哭了好一会儿,当着两人的面,庄浅一边打嗝,一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纸巾,捂住鼻子‘嗡嗡’两声…… 使劲擤了擤鼻涕。 两人立刻满脸卧槽,眼睁睁看着她又扯了一张纸,将擤过鼻涕的纸巾包住,又重新塞回了包里。 还苦哈哈地对他们说,“两位大哥别介意哈,也不是要故意恶心你们,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们这样挡着我,肯定不会让我去扔垃圾的,我只能这样将就了……或者我可以去扔垃圾?这位大哥——” 她伸手去拉王缪,对方连忙后退一步闪过了她的手,俊脸上一片黑,吼她,“你站住!敢拿你的脏手碰老子一下,就地打死你!” 庄浅手一抖,连忙缩了回来。 她小心揉了揉泪蒙蒙的红眼睛,服软道,“这样吧,我看两位大哥也是思安的朋友,那就算是我的朋友了,你们要找什么人,说清楚一点,能帮的我肯定义不容辞。” 她摸摸心口,又小可怜地问道,“不知思安住在哪家医院?我这心里难受得很,不去确定他安好,我真吃不下饭……” 两人立刻防备地瞪着她:你他妈别不是还想去补一刀吧! 庄浅满脸忧伤,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三人又僵持了片刻,最终,王缪黑着脸靠近她一步,军靴的脚尖踢了踢她的狗头拖鞋,说,“你起来,带我们去你家里——” “这不行!”庄浅噌地一下跳起来,悲愤欲绝瞪着两人,“我我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庄浅:“你们长得这样帅,我姿色也就一般,你们就、就高抬贵手……”放我走呗。 两人:…… 你也知道自己只是‘姿色一般’,老子们真要跟你那啥啥,还指不定谁占便宜谁吃亏呢! 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王缪嫌弃地瞧了眼她泪痕斑斑的花脸,又踢了她的拖鞋一下,不耐烦道,“少磨磨唧唧,起来,去开门。” 庄浅没法,怨怼地看两人一眼,带路朝家门走,边摸钥匙边小声咕哝,“三个人……这也太重口了吧,果然是人面兽心的流氓……” 两人权当她放屁,没跟她一般见识。 一打开门,洛硝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就守着她防止她逃跑,王缪开始一间间屋子搜查,连厨房厕所都没落下,后来还找到了她的地下室。 当大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庄浅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也不哭了也不闹了,提起的心也落回原处了。 她悠哉游哉去洗了把脸,在两人搜查房子的时候,还抽空去厨房下了点鸡蛋面。 刚才又哭又闹地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饿得不行了。 她从厨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儿出来,见两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就自己到沙发上窝着,打开电视,调到最爱的伦理剧频道,呼啦呼啦,边吸溜面条边看起来。 洛硝站在客厅,瞧着她那样儿,全程脸都黑成碳了。 “要来一口么?”广告的时候,她还抽空问他。 洛硝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看着她碗里吃过的恶心面条儿,胃里一抽一抽的,僵硬地摇了摇头。 “客气个啥,思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给个机会让我对你好点,弥补一下对他的亏欠,我这心里也好受些……”庄浅端着碗起来,夹了一株面条儿,热情如火地就要给他送过来。 洛硝连连后退数步,大吼,“再靠近一步老子就地打死你!” 她吓得不敢再靠近,扁扁嘴坐回沙发,继续吸溜面条儿,心里倒是有点想得宽了,颇不是滋味:以前没有对比的时候,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沈思安就是最黑的那一只,现在一对比这俩王八蛋,那真叫个‘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又一想,沈思安那厮对我妥妥是真爱哇。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人:再不对,捅了一刀也就够了,我还继续打他干什么?我还折断了他的手,大雨天把他按在水潭里,打死狗一样的打他,现在也不晓得他的手接回来了没有,想想都有点不忍心…… 这么一想着,她也没了胃口,恹恹地靠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沈思安’三个字,还全都是血淋淋的。 四十多分钟,王缪几乎将整套公寓都翻遍了,最后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就见她忧郁地倒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他点了支烟,挑眉问洛硝,“你把她怎么了?” “老子能把她怎么了!”洛硝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嫌恶地瞥了沙发上的女人一眼,问道,“怎么,没找到人?” 王缪皱起了眉头,摇摇头。 洛硝哼哼,“难怪有恃无恐让咱们搜,这女人藏得还真深……” “不一定,依我看,人可能真没在她手上,”王缪压低声音说,“我每一处都查看过了,如果她真将程顺安绑来过家里,即便后来被转移了,也不会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也许真是思安猜错了……”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最后有了结论:程顺安真没落到庄浅手上。 不想再跟她纠缠,没找到人之后,两人就要离开,准备另从它处着手。 岂料…… 你们倒是大方,不想跟人计较,可也要看看人家要不要跟你们计较! “想走哇?” 两人刚刚转身,凉飕飕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一点一点慢悠悠数落,“到我车库堵我的车,带着一票人开枪吓唬我,闯我公寓乱翻一通,现在完事儿了,却连个屁都不放,就想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怕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吧。” 两人蓦地转过身来,就看见原本趴沙发上半死不活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正似笑非笑地弯着唇角。 王缪也笑,目光轻屑,“不然你想怎么样?还要我们给你赔礼道歉不成?多大的脸?” 洛硝附和骂她:“你这女人别死不要脸。” 庄浅收了笑,无所谓地坐下,拨了拨指甲,敛下目光道,“这样哦,不道歉的话,那你们就滚咯,能有本事滚得出这扇大门的话。” 两人脸色一变,像是齐齐意识到什么,洛硝突然就去拉门。结果门倒是开了,他们却出不去。 大门打开的瞬间,数十名黑衣墨镜的高壮男人一起涌进来,半句话不由分说的,动手就开揍! 完全的意料之外! 实话说,两人都是经历过常年部队特训的,如今混到这位置,自己动手的时候是少了,可功夫底子在那里,近身格斗也非常人能敌,收拾十几个普通保镖也就分分钟的事,可是—— 可是你耐不住对方人数众多,而且个个都是铁血训练出来的硬汉哇! 被动挨打是必然的事情咯。 四分钟,激烈的反抗只进行了四分钟,就被无情的*。 两人被狠狠压在地上,鼻青脸肿,庄浅冷眼旁观。 洛硝呸出一口血,恨瞪着她,“你他妈等着!老子、老子……” “我一直等着呢,”庄浅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拖鞋尖儿上的狗头娃娃蹭了蹭他的下巴,低下头对他说,“我今儿个就一直等着,你俩要是不跪地叫声亲姑奶奶,就别他妈想跨出这道门!” 说完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忠叔,是我小浅,给我找几十辆吊车来,把堵在我楼下的破车全都吊去警局。” “对对,下面的人也全都绑去警局,不不先别急着揍人,别破坏现场,让媒体过来拍了照再动手,这样证据确凿,警方想徇私也不行……” 说完她挂了手机,狠狠一脚糊过脚下的俊脸,笑眯眯道,“横啊,怎么不横了?你倒是继续跟姐姐横!”又给了他一脚。 洛硝被她一脚踏脸上,怒从心中起,奋力在地上挣扎了几把,结果人还没爬起,又被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按回了地上,稀里哗啦一顿痛揍。 那惨状,他身边被同样按地上的王缪都不忍地别过了脸,识相地以身糊地,装死了。 贴着冰凉的地板,默契的,两人都想起了医院里沈思安古怪含蓄的话: 【你们去的时候多带点人,别掉以轻心,别硬碰硬。】 现在流的血,都他妈是之前脑子进的水!   ☆、第067章 这场以“私闯民宅”开始,以“恶性斗殴”结束的残忍“血案”,最终是私了的,没有见报,没有进局子,当事人也都没有任何异议,至于到底有没有‘跪地叫人亲姑奶奶’这种细节……啧,给受害方一点最后的尊严,就略去不表吧。 血案三个小时之后,市中区医院的一间加护病房。 “你怎么来了?” 病床上,沈思安目光扫到门口的庄浅,整个人浑身都僵了僵,后背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又隐隐泛疼起来,俊脸铁青。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庄浅四处瞧了眼,发现连个照看的护士都没有,眉心皱了皱,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凄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软了很多,“护士跑哪儿去了?怎么能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沈思安冷冷瞧了眼她猫哭耗子的模样,转过了脸不想搭理她,心里倒是疑惑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你两个朋友跟我说的,”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庄浅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 沈思安当场脸色都变了变。 庄浅在床沿坐下,无奈道,“他们一时怕是回不来了,想到你一个人住在医院,就特地托我来照看你几天,反正我最近都在安城,闲着也是没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 沈思安睨了她一眼,声音冰凉,“我很介意。” “我每每多看你一眼,离出院的时间就要多一天,趁我现在还有理智,你立刻给我滚。” 他伸手一指大门的方向,明显没有想冰释前嫌的意思。 庄浅有些尴尬了,低低叹了一口气,却依旧厚着脸皮不走,就眼巴巴望着他。 “程顺安死了,”她仔细注视着他眼中神色,恹恹地说,“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程顺安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让人来纠缠我,纠缠我也没有用。” 沈思安眸中一瞬间波涛万顷,放在被子下的手都拧紧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是你干的?” “不不不不是我!”庄浅像是被吓到,急忙摆手,“不是我,真的,真不是我!我不敢杀人的——” “不敢?” 沈思安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片刻又恨声道,“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庄浅有些紧张,舌头开始发干,愁苦着脸小声说,“我这次惹上麻烦了,程顺安死在我公寓,而且就死在面前,被人放暗枪打死的,血都溅了我满脸。当时情况很紧急,子弹嗖地一声就打破了玻璃飞进来,我那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的……” 她说话的时候,双手食指绞来绞去,是真的焦躁不安。 沈思安听她说得惊险,下意识紧张地打量了她一遍,见她浑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伤口,方才冷冷别过了眼。 又听见她说,“你别觉得我是故意要跟你过不去,我只是想找程顺安问几句话而已,可你遮遮掩掩不肯我见他,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原本是问过话就要将人送还给你的,可是现在——” 沈思安插话,“那你问到了?” 庄浅:“嗯?” 他重复一遍:“你要问他什么?结果都问到了?” 庄浅有些恹恹,低下脑袋掰手指头,“算是吧,其实我自己也能猜到几分,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 她一副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沈思安竟一时摸不准她话中真假,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几分真相,又或者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故意来跟他装糊涂。 刚刚是他沉不住气搭理了她一句,岂料接下来就没完没了。 庄浅见他肯跟自己搭话了,就心里自我安慰了一把,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听,就立刻吧嗒吧嗒说开了: 还说得挺诚恳,“我知道自己有的时候是做得不对,情绪偏激不受控制,但是你也算是罪有应得,所以□□一刀这事儿,我是不会跟你道歉的。” “但是一码归一码,程顺安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现在搞成这样我也很不舒坦,我现在家里都不敢待,我怀疑我公寓闹鬼,今天凌晨入睡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呼吸声和脚步声,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 见她跟附身祥林嫂似的,委屈地说个不停,沈思安眼神都冷透了。 他别过脸,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拿过枕侧的一份文件径自翻看,就当她嘚啵嘚啵的声音是配乐。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女人稀里哗啦一通,无非就是图个自己心理安慰,就跟那些求神拜佛的信徒一样,她哪儿管你当事人理解不理解她,横竖她自己吐露一通了,心里就爽了。 然后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胡天胡地了。 庄浅一直在他床前说了好久,她语速不快,时常给予他接话的空间,可沈思安偏就半句话不接她的,就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唱到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喝了口矿泉水润喉之后,就说: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特别蠢,谁对我假好还是真好、假好有几分假、真好有几分真,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对你是假好还是真好?”沈思安倏地转过身来,文件往大腿上一压,抬起她的下巴问,“那你倒是摸着你的黑心肝说一句,我对你,是假好还是真好?” 她又立刻哑巴了,像只上吊的蠢鹅,瞪大的眼睛就望着他,死不瞑目似的。 沈思安真想用点劲儿一把掐死她。 最终却只是愤愤地将手收了回来,紧抿着唇线脸色紧绷。 两人之间死一般的沉默维持了良久。 后来—— “是真好的。” …… 沈思安身体微僵,提醒自己刚才是幻觉,眼都未动一下。 庄浅咽了口口水,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背,悄悄觑了眼他的表情,懵懵说,“我觉得你对我是真好的,你说呢,思安?” 你说呢……你说……呢…… 她还这样叫他的名字…… 这绝对是幻觉了! 沈思安猛地转过眼来,庄浅被他吓一跳,以为是偷窥被发现了,赶忙心虚地将手收了回来,立刻转移话题,“你要吃苹果吗?我削给你吃。” 她不由分说开始削苹果,沈思安不置一词,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庄浅低着头,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边削苹果边小声说,“我觉得你对我是真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呢?七八分的程度吧。以前我觉得九分是缘分,十分是爱情,超越十分才可以白头偕老……后来我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以前我觉得找老公要找风度翩翩的,这样带出去有面子,放家里赏心悦目。他一定不能像我父亲一样不顾家庭,又不能像那些窝囊废一样只顾家庭,更不能是个浪荡子,拈花惹草,处处留情……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想太多了。” “现实就是,你永远找不到最完美的,因为最完美的是念想——但却可以找到最合适的。” 她语气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块苹果皮削落。 庄浅将苹果划成块,抬起头,递一块给他唇边,笑着问,“吃吗?” 沈思安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还可以笑得这样明媚而真实,直钻人心底。 思绪有一瞬间停顿,他僵硬地含下她递来的苹果,几口之后,食不知味地下了肚。 庄浅又划拉一块递过来。 沈思安微觉暧昧,竟然破天荒尴尬了,语气僵硬地说,”我自己吃……吧。” 眸光轻轻扫了一眼她带着笑意的侧脸。 庄浅听着他中途转变的语调,好笑地弯了弯唇角,摊手将剩下的苹果递给他。 沈思安接过苹果,胡乱几口咬完,然后见她此刻心情似乎奇异地不错,他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程顺安的尸体呢?人死了就算了,你把他的尸体给我。” “尸体啊,”庄浅抽纸巾擦手,漫不经心回道,“不知道,可能沉江了,也可能喂狗了。” “你说什么?” 沈思安脸色瞬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你也知道这件事不会善了,现在将他的尸体交给我,你还有抽身的机会,别不知死活。”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庄浅眸中笑意一点点散去。 她抬眸睨他一眼,声音轻而冷,“他是杀死我妈妈的凶手,是陷害我父亲的真凶之一,我没出手杀他,并不代表我希望他活着,更不代表我希望他死得其所——你听明白了?” 重重扯开他的手。 沈思安呼吸一窒。 “你要他死也好活也好,现在人都死了,你再大的不满也都该消了,”沈思安见她眉目冰冷,不自觉缓了缓语气,沉声问,“你到底将他的尸体藏哪儿了?告诉我,小浅?” 庄浅仔细打量着他此刻的表情,心中微妙,疑惑顿生: 得知程顺安死去的时候,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那种溢于言表的生气,针对她的生气,其余倒像是没这回事儿似的,似乎程顺安是死是活,于他而言并没有影响; 可得知程顺安尸体不见了的时候,他最初那一瞬间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滔天的震怒。尽管因为对象是她,他将这种震怒刻意压抑过了,但依然余意犹存,令人心惊胆寒。 庄浅微蹙了蹙眉,试探着说,“信或不信,我真没藏着他的尸体,我没有那种恶心的癖好。”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心翼翼,又听出她语气压抑,沈思安眼神一恼,没再逼问。 片刻,他伸手握过她冰凉的手,下颚蹭着她的发顶,深吸了口气说,“……算了。” 算了。 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是对她算了,不想再为难她,却不是对这件事算了,不再追究。 庄浅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滋味杂陈。她垂下了眼睑,一时无声。 许久,她蜷紧在他掌心的手指突然轻动,小心碰了碰他温热的掌心,一下又一下轻挠。 沈思安垂眸看她,目光中戾气已经散尽,“怎么了?” “沈思安,你两年前的求婚,现在还作数吗?” 庄浅注视着他的深不见底的瞳孔,突如其来地问。   ☆、第068章 “你两年前的求婚,现在还作数吗?”庄浅一手撑在病床上,轻飘飘地问了床上病号一句。 问话的时候,她竟然有种羞耻play的感觉,奇妙又刺激。 沈思安半截被子盖在身上,一听她提到“求婚”,新仇旧恨瞬间一起上了,手都快将被子扯烂。 但到底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年轻了,他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虽然被人一骗再骗有些愤怒,可这种愤怒是不能轻易表现出来的。 怔愣也就是两三秒的事情,他很快压下了心头翻涌而起的情绪,冷冷说: “两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 庄浅一下子急了。 “怎么不记得了?你才多大点岁数,两年前就不记得了?”她一听他这种语气,当场就不舒服,趴床沿就要去扯他被子,要把他别开的脸掰过来,边说,“那时候在我妈妈葬礼上,你跟我求过婚的,我也没嫌你连戒指都没一支,我当时就答应了的……” 你他妈答应个屁! 说谎精没有好下场! 沈思安狠狠挥开她的狗爪子,顾不得牵动伤口,他猛地翻坐到床沿,冷眼瞧着她尽是不满的双眼,一时心火万丈却竟然找不出话来骂她。 最终,他急喘两口气呼吸不顺,怒道,“庄浅,你滚,你现在立刻给我滚,滚得远远地。” 庄浅被他一下子拂开,一时不查差点摔到地上,当下也不好过了,委屈地骂他,“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求过婚又不认帐,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还恼羞成怒发脾气,谁家男人像你这样的啊,空手就想讨回个媳妇儿!还要人家倒贴你!你还要不要点脸?” “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儿……”说着气不过,她站起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沈思安没想到她还能这样倒打一耙,整个人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她猛地推到了病床上—— 后背一下子抵上床板,伤口痛得他脸都白了白,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你没事吧?” 庄浅推了他之后才反应过来下手重了,现在一看他吓人的脸色,她立刻知道坏事了,紧张地靠近了病床两步,想伸手来扶他。 “你别过来!” 沈思安铁青着脸吼她,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也不知道背后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总归疼就一个字,但此刻她能分散他大部分注意力,所以也顾不上伤口真有多疼。 庄浅还是厚着脸皮在床沿坐了下来,心知他现在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目光担忧地看着他,“你伤口不要紧吧?我给你叫医生?” 沈思安脸色绿了又绿,目光阴沉,“庄浅,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们结婚吧。” 庄浅迅速说完,又伸手去牵他的手,认真再说了一遍,“沈思安,我们结婚好不好?” 空气有一瞬间停滞,良久,才重新开始流动。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沈思安整个人都僵硬了,死死盯着她半点不带玩笑之色的眼睛。 庄浅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温婉地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能踩在三十岁的尾巴上再结一次婚,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明年就能有孩子,然后我什么都既往不咎,就专心在家陪咱们的孩子,陪你;就算运气差一点,咱们也能和平离婚,撕破脸都不是我们会做的事,这样我们也都没什么损失的对不对?” “为什么?”沈思安问。 庄浅:“你是问为什么结婚,还是问为什么找你结婚?” 沈思安:“你为什么想结婚,又为什么找我结婚。” 庄浅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翘了翘唇角,“大概是我觉得,你对我七八分的好,已经足够我许诺婚姻了,至于那两三分的不好,你若是能用这两三分伤得我绝地反击,算你是真本事,我愿赌服输。” 她话音落地,沈思安有一瞬间的沉默,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此刻的表情,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 理智告诉他,她突然献殷勤,多半图谋不轨;可是情感上,他没办法拒绝也许一生就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 “我知道你心存疑虑,我也不怕你心存疑虑,甚至可以大方地解除你的疑虑。”庄浅坦荡而言: “婚姻不需要爱得轰轰烈烈,在我所能接触到并且能够与之建立长期关系的男性中,我觉得你是最适合我的。因为我们都不能为对方付出百分之百,都对彼此有所保留。既然不是完美的十分付出,那么你给我七八分,和我给你一两分都没差——这种双方没有落差的婚姻才能长久。” 庄浅想,自己到底还是学不来那种剥皮削骨的刻薄,她并没有愤世嫉俗,一次失败的婚姻能让她吸取教训,却不会让她就此对男人避若蛇蝎,更不会让她对神圣的爱情嗤之以鼻。 她羡慕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热血男女,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成为其中之一。 所以,与其浪费时间找一个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一点点残忍地剥削对方的爱意,填补自己的空虚,不如找一个沈思安,生一双明媚娇艳的乖宝贝,每天逗逗孩子打发时间。 “你笑什么?” 沈思安注意到她突然眉眼含笑,似乎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皱着眉头问。 “没什么,”庄浅勾唇打量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说道,“我是在想,我们以后要是有小宝宝了,男孩子像你倒还是不错,可女孩子要还是像你就完蛋了……” 整天跟个黑脸侠似的,动不动还吼人,肯定嫁不出去。 沈思安一愣,没料到她突然想到孩子的问题了,随即反应过来她话中讥讽,俊脸立刻就黑了,他捏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像我怎么了?女儿像我还更好,像你的话,脸是基本过得去,脑袋就麻烦大了……” 女儿像她的话,智商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点亮,小可怜见的。 这么一想着,想到孩子,沈思安原本僵硬的神色都柔和了很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喉咙微干,目光深邃,理智与情感厮杀得噼啪作响。 最终, “好,我们结婚。” 沈思安沉声说。 庄浅闻言安静了片刻,唇角缓缓漾起明媚的笑意。 她乖乖点头轻笑,手臂轻巧地挽上了他的脖子,凑近就将唇印了过去,蹭着他的唇娇声说,“……还是要先见见家长才行,万一你家里长辈不喜欢我呢……” “我喜欢就行了。”沈思安含糊说了一句,重重含住了她的唇,顺手将她捞进了怀里,唇瓣一点点描摹着她姣好的唇线,警告地轻哼,“你胆敢再拿这种事骗我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庄浅得寸进尺地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没长骨头似的,软绵绵直往他怀里蹭,闷闷笑着告饶,“我哪儿敢呀,我现在就想过点安生日子,都不敢骗人的了、再说我最近好像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家里闹鬼又胸闷气短……” 沈思安听着她委委屈屈地说话,又眉目含情,别管她话中真假,他也管不了真假,反正就是心里熨帖得爽,爽到她就是胡扯一通他也不在乎了,只将她压床上狠狠亲。 还不忘抽空啐她,“你自己都比鬼还可怕,怕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叼着她的下唇,舌头蹿入她口中,热情如火地撩动着她软热的舌尖。 庄浅轻轻喘了一口气,眸光潋滟,蹙着眉凄凄惶惶,像个不久于人世的,幽幽说,“我天生歹命,现在遇到这么一遭,怕是活不长久,唯一的希望就是想留个后,你就温柔点从了我呗……” 她语气幽婉,真像个得了绝症的,沈思安又气又好笑,重重在她红滟滟的脸蛋上咬了一口,留下鲜明的牙印,骂她,“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歹命不歹命的!” 庄浅勾着他的脖子娇娇笑,语气严肃,“那你到底是从不从嘛?不从我就要硬来了哈,万一我技术不过关将你弄出个三长两短的,我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守活寡?” 语毕故意动了动腰,蹭得他小腹渐热。 沈思安一手压在她腰上,不让她再乱蹭浇火,整个人浑身肌肉紧绷,硬是被她给轻松撩出了一层汗。 他压抑地喘了一口气,俊脸闷红,绷紧脸哑声说,“……小浅,今天不行。” 庄浅满脸卧槽!心脏剧烈扑腾了两下。 别真是那一刀给捅出心理障碍了吧?这样都硬不起来?想着,她一只手直往他下三路奔去—— 她此刻眼中惊天动地的嫌弃来得太快太伤人,沈思安差点真没承受得住,下一句就听见她懵懵的说: “硬的。” 边说还边应景地轻轻捏了捏,有肉感有硬度,那家伙还有渐渐胀大的趋势,不像是不能用的样子,她紧张地抬眸向他说,“你别真是有什么问题吧?喂有问题你就早说啊,敢骗婚我就打死你……” 沈思安被她捏得一抽一抽的,气都不顺了,在心中恨骂: 老子才想就地打死你! 他前额都渗出了热汗,恰逢她五指一个轻巧用力,他整个人浑身一紧,差点当场就缴械投降了,最后生生给一口气憋住,他掐在她腰上的手青筋直冒,咬牙切齿,“松、你乖,乖乖,松松手、再捏下去还想不想生孩子了!” 庄浅急忙松手,睁大眼看着他,伸出手背给他擦了擦汗,愁苦地问,“你是不是体力不支呀?那你不用出力也行,我自己动……” 说着她又立刻自我否定了,“不行不行,你背上还有伤呢,我肯定不敢压你的……呀怎么又流血了!” 庄浅一声惊呼。 沈思安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后背伤口终于被挣开了,那种皮肉被生生拉扯开的感觉,伴着血淋淋的酣畅,还有她此刻毫不逊色于呻-吟的娇呼,酸爽度绝对不低于一场激烈的高c…… 所以他很自然而然地s了,s得痛快淋漓—— s完就浑身僵硬了,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庄浅本就紧贴着他,自然感受得到那种黏黏热热的东西,当场也是如遭雷劈,满脸都是震惊的颜文字。 她心里立刻就拔凉拔凉的,想: 这婚怕是求错了,器大活好有啥用,早-泄就是个大问题! 妈了个蛋的,中看不中用。 三秒钟的彼此沉默之后…… “庄浅,老子掐死你!” 沈思安猛地俊脸全黑,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分分钟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救命啊!!!!” 庄浅激烈地惨叫,半点不怕招来人丢丑。 事实上这楼就沈思安一个病号,医生都只定时来看看,庄浅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医务人员前来,但别的什么人就不一定的了。 譬如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探望兄长的沈琮。 病房的门原本是虚掩着,远远都听到略耳熟的惨叫声后,沈琮赶紧加快了脚步,当他砰地一声踢开房门后,就看到了病床上鬼打架的两人—— 庄浅:“……咳咳,小、小琮……” 沈思安:“……” 熊孩子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小脸爆红,捂眼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是瞎的!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却是委屈极了:老子简直歹命! 病床上,庄浅看到沈琮才终于回过神来,片刻怔愣之后,她目光突然一喜,讨好地凑到身上男人耳边,低低说了两句什么。 沈思安恼羞成怒,捂着她的嘴狠瞪她一眼,“早晚收拾你!” 最后松了手。 庄浅刚是在他耳边说,小琮要来你就告诉我一声呀,咱速战速决,你老说不行不行什么的,是想存心吓死我? 她从病床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跟熊孩子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熊孩子恹恹地走过来,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双膝一软跪在了他哥床前,痛哭流涕,“……哥你不要死哇,你死了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哪,哪个杀千刀的把你砍成这样子,我担心得几天吃不下肉……” 沈思安直皱眉,“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起来说话。” 庄浅就是那个该杀千刀的,她现在就站在一边看着熊孩子哭唧唧跟他哥说话,说不了两句又要伸手去扯他哥的被子,关心地要查看一下他哥身上的伤。 “看个屁看!”沈思安黑着脸打开弟弟的手,腿上黏腻感依旧浓厚,他狠狠瞪了旁边庄浅一眼,教训亲弟,“男人流点血怕什么,一刀也死不了人。” 真爷们儿! 庄浅似笑非笑觑了他一眼,然后出病房叫医生来给他重新包扎伤口了。 …… 到了走廊的时候,她没急着去医生办公室,而先给远在京城的靳正言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庄浅。” “怎么了?不是让你暂时别回来吗?”靳正言接到她的电话,语气不太好,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庄浅讷讷说,“我人还在安城呢,就是想打个电话谢谢你,要是打扰你我就挂了。” “没有。” “嗯?” “我说你没有打扰我,”那头,靳正言坐在椅子上,目光在电脑屏幕上随意轻移,弯了弯唇角。 “这样的话,那个……”庄浅听出他心情似乎不错,便趁热打铁说,“程顺安的尸体不见了,是你弄走的吗?” “是我。”靳正言并没有遮掩,他话音刚落,下属李琛就敲门进来,似乎是有要事,他示意对方等一等,温声对着电话说,“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没什么大碍了,”庄浅干巴巴地说完,突然要求道,“如果不会太麻烦你的话,我想……你能不能将抛尸的地方告诉我?” “你说什么?” 靳正言眸中笑意敛下,声音不变,“怎么?你还要去挖尸体?” 庄浅讪笑,“怎么会,我只是这两天老是心神不宁,程叔叔生前到底待我不薄,他如今惨死,我想好好安葬一下他,我睡觉也踏实些。” “他可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靳正言提醒。 庄浅一下子找不到话来说,怕死揪着不放反而惹他怀疑。 就这样,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最后挂了电话。 庄浅恨恨地捏紧了手机,一时也没办法断定,究竟是靳正言别有图谋,还是他真的只是不想她受到牵连,总归现在被动行事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决定再寻时机向他问问尸体的事情。 那头,靳正言收起手机问李琛,“什么事?” “头儿,有重大发现。”李琛几步上前来,拿出一个小小的塑封袋,激动地说,“我让人将程顺安的尸体丢去喂狼,结果一只狼吃后当场死了,我在外围看着,觉得有蹊跷,就让人拖了死狼下去解剖,结果在狼胃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将塑封袋打开,取出里面一块晶体状的淡金色物体,说: “这玩意儿好像是芯片,可又似乎是非金属材料,初步猜测,这东西应该是被人为缝制或注射到程顺安体内的,人温条件下无毒,一旦变温遇氧,表面立即会被氧化产生剧毒物质,就是这东西表面的剧毒,毒死了那头土狼。” 靳正言戴上手套,拿过李琛递来的半透明晶体物,眸子微眯了眯,就着灯光端详半晌。   ☆、第069章 从出生到现在近三十年来,庄浅说过的谎话自己都数不清,所以被人骂说谎精她也不介意,虽然难听,但骂得也对,她就是这点好,当了婊·子就不会想给自己立牌坊,被人唾弃也都挨得住。 但这次她真没low到要骗婚沈思安,所以她确实是认真想结婚的,也是认真想嫁给沈思安,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私心和图谋的话,那当然也是有的,不过那些都是顺带,其余大部分还是出于真心。 在两人刚刚‘情投意合’定下结婚事宜之后,庄浅去找了医生来给沈思安重新包扎伤口,然后,她让沈思安跟她一起去参加一场婚礼,别人的婚礼。 第一个‘私心’就这样暴露了: 虚荣面子。 她在八小时前,也就是在前来医院的途中,在说服沈思安结婚之前,刚收到了一颗火辣辣的红色炸弹——甄持再婚了。 她前夫再婚了,两人最后原本也算是和平分手,没闹得太难看,因此甄持是万万不会用这种堪称‘羞辱’的方式来邀请她这个前妻的。 亲自打电话邀请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如今为数不多的亲戚之一,表妹程思思,也就是甄持如今的再婚对象。 庄浅想想,思思那丫头原本该还是大学都没毕业的年纪,却不知道她怎的突然就结婚了,而且结婚对象还是甄持。坦白说,在电话里感受着那丫头明里娇羞暗里藏锋的得意劲儿,她有那么几分不爽快。 大概有一种‘姐扔掉的破鞋你还当个香饽饽拿来膈应我’的难言滋味儿。 但不爽也就两三秒,她还不至于跟个小丫头片子较劲儿,再说为了甄持?那不是自己丢份儿嘛。 之所以决定参加婚礼,是因为甄持后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她,跟秦贺云相关的,让她务必亲自来取。 偏还要将见面的时间定在他的婚礼上,庄浅心里骂娘,却不得不去。 可是怎么去? 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所以只能拉着她重伤在床的“未婚夫”去咯! 沈思安躺病床上,听完她无理取闹的要求,当场脸都绿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险些又被挣开,咬牙切齿地问她: “你让我陪你去你前夫的婚礼?” ‘前夫’两个字咬的尤其重。 庄浅讪讪地点头,讨好地笑,“也不需要很久,你就露个脸就可以了,向大家证明一下我眼睛没瞎,在你这种全能男人和甄持那种极品之间,我明显是有眼光才甩了他跟你一起的,可不是被他个活极品扫地出门。” 沈思安阴沉着脸盯着她,冷冷两个字,“不去。” 熊孩子在一边削苹果,懂事地劝说,“嫂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哥这还受着伤呢,你就要他奔走操劳,去为你的面子争光,这也忒没良心了……” 庄浅脸上挂不住,瞬间就臊红脸了,又瞥了眼沈思安无动于衷的表情,最终烦躁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好好养伤吧,婚礼我自己去。” 沈思安依旧沉着脸,半点没有好颜色。 庄浅也不介意,又说,“咱们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沈思安这下倒是愿意回她:“小琮刚翻了黄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庄浅:“这么快?” 熊孩子:…… 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削苹果?哪儿会看黄历呐!黑锅背得好累。 沈思安瞥一眼她略不情愿的表情,皱眉道,“怎么?婚是你要结的,现在又拖拖拉拉不干脆?” 庄浅:“可是今天就二十了,下月初八,不就只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熊孩子急忙附和:“嫂子说的对啊,半个月哪里够筹办世纪婚礼的啦!依我看——”至少都要半年! 沈思安凌厉的一眼扫过来,他立刻恹恹地闭了嘴,委屈地说:“依我看,下月初八就很好,宜嫁娶,嫂子你就别推脱了。” 庄浅顿了顿,说道,“那初八就初八吧,既然要回京城结婚,我就不在安城另购房产了,你等我回公寓收拾下东西,我一个人在公寓老是心神不宁,干脆搬到医院陪你两天,甄持婚礼之后,咱们一起回去。” 沈思安脸色缓了缓,看得出她的让步,也明显感受得到她的迁就与诚意,他突然牵过她的手,柔声说道,“小浅,如果你需要婚前财产公证的话——” “公正那些干什么?”庄浅莫名其妙,眉心都皱紧了,轻声埋怨,“若是连人都不能信了,身外之物拿来又有什么用?” 沈思安发誓,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听到过杀伤力最大的一句话,竟让他喉咙发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答,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良久无声。 “你先休息,我回去收拾东西,晚点再来看你。” 庄浅站起身,看一眼满脸写满‘我什么都看不到’的熊孩子,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小琮,你陪陪你大哥,我先回去一下。” 熊孩子立刻正襟危坐:“好的嫂子!我会鞠躬尽瘁的嫂子!” 庄浅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来,病床上沈思安也弯了弯唇角,眼神含笑。 沈琮莫名其妙看看两人,又继续莫名其妙削苹果。 三人此刻看起来倒像是和谐的一家人了。 “小浅,”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思安突然叫住了她,说: “我陪你去。” “嗯?”庄浅诧异地转过头。 沈思安微别开眼,别扭地轻哼出一声,“你刚才说朋友婚礼的事,我陪你去。” 他用‘朋友’两个字代替‘前夫’,庄浅觉得蛮好笑,笑道:“好啊。” 然后出门开车回自己的公寓。 …… 外面,一看到那辆蓝色奥迪从医院停车场开出来,等在自己车上的王缪洛硝二人差点喜极而泣,急忙下了车冲进医院,心中祈祷能赶得上给自己兄弟收尸。 结果—— 病房门大开着,门口苦赶来的二人都惊呆了: “你竟然没事?” “你竟然没事!” 这绝壁不科学!那女人没道理突然这么温柔! 沈思安选择性屏蔽了两人脸上明显可见的伤痕,轻松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们来得正好,会看黄历吗?给我看看下月初八是不是宜嫁娶,还有结婚都要准备些什么,你们也都一起想想……” 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本陈旧黄历丢了过去。 两人满脸卧槽,下意识看向病床边的熊孩子,齐声道,“要把小琮嫁出去啦!” 熊孩子暴躁一瞪眼:“老子不嫁人!是我哥!” 王缪指着沈思安的手都发抖,“思安,你你你你,你被一刀捅傻了?” 洛硝表情蛋疼无比,那种被踩脸的感觉又火辣辣的,“不,不会真被捅出感情来了吧?抖·m不带这样的啊兄弟!火坑慎跳!” 沈思安:“小浅没你们想得那么坏,也没那么可怕。” 熊孩子立刻附和:“嫂子挺温柔哒!” 温柔? 温柔能把老子们虐成这样子!脸都差点被那变态女人虐残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悲愤之情,沈思安皱了皱眉,“技不如人就自己受着,像个娘们儿似的死揪不放就没意思了。” 王缪伸手摸烟,气得手都是抖地,“得,老子就像个娘们儿一样,比不上大爷你爷们儿,被捅刀子都还能心甘情愿受着,老子确实甘拜下风,今儿是长见识了!” 洛硝拿着手上的老黄历翻了翻,幽幽说,“别说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下月初八,大凶日,切忌红事。”他抬起眼眸,“思安,仔细有血光之灾。” 沈思安听言一怔,心头不爽了,皱眉道,“我就普通结个婚而已,而且也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再说小浅性子不差,你们若没有主动欺到她头上,她是不会浪费时间跟你们一般见识的。” 啧啧,字字句句都踩在两人心尖尖儿上的嘞! 可不就是两人自己作死欺上门去的! 说道这份儿上,沈思安声音蓦地一沉,下面的话就不好听了,“我是让你们去带回程顺安,结果现在人死了,你们连尸体都带不回来,还有脸在背后叽歪一个女人?还不如趁现在想想怎么找回尸体,否则他身上那东西落到有心人手上,咱们就受制于人就不好说了。” “什么?程顺安死了!”两人脸色齐变,“那女人干的?” 沈思安显然也没料到他们竟对此一无所知,“与小浅没关系,她说程顺安是死在她公寓,却不是她动的手,是被人暗枪打死的,现场很混乱,她还因此被碎玻璃划伤了脚。” “怎么,你们没收到风声?”沈思安古怪地问。 王缪洛硝一起摇头。 这下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了。 王缪表情变了变,肯定道,“那女人一定是在撒谎,程顺安是否死了我不知道,但她的公寓我亲自搜查过,绝对不可能是凶杀现场,不过她的脚好像确实被什么划伤了,有伤口……” 洛硝也说,“对啊,她那公寓干净得一根多余的头发丝儿的都没有,四处玻璃严丝合缝的,凶手怎么放的枪?子弹隔空渗进来的吗?” “太干净就是有蹊跷了。”沈思安脸色阴沉,声音冷厉,“在你们前去之前,凶案现场肯定被处理过了,她跟我说的时候有所保留,省去了最重要的一点:程顺安死的时候,肯定有第三人在场——尸体一定就在这人手上。” 而庄浅能信得过并与之共谋的人,沈思安闭着眼睛都能排除个一二三来。 目前与她正打得火热的,不就只剩下司检那位了。 “思安?”王缪见他眉目低敛,叫了他一声,“咱们现在怎么办?若是那东西落到检方手上,咱们麻烦就大了——” “自乱阵脚什么,”沈思安轻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沉声道,“别说司检那帮子酒囊饭袋没那个本事,就算有人不怕死想以卵击石,不还有个现成的替死鬼在吗?” “你是说你舅舅——”洛硝话一出口猛地收住,突然看向旁边削苹果的熊孩子。 沈思安看一眼蠢弟弟,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琮,你去替我问问医生,我明天出院可以不?” “哦。”熊孩子立刻屁颠屁颠出去了。 病房门合上之后,沈思安才道,“先找出杀死程顺安的凶手,不到必要别轻举妄动。在我与小浅结婚之前,我不希望提前出现什么乱子,其它天大的事情都押后再说。” 王缪洛硝二人脸色各异,却都没再反驳,心知他是下了死心要娶那个凶狠的女人。 …… 走到外面走廊,沈琮原是想活动活动酸软的手臂,结果一伸手臂,突然发现,自己肩膀上多了个小蜘蛛一样的东西? “我靠,这是个什么鬼!”他骂咧着扯下那小蜘蛛,捏了捏,手感凉凉的,没有想象中的爆浆满手,这才发现那是个金属制品,奇怪地喃喃,“哪个鬼搞得,挂个忒丑的玩意儿在老子手上……”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将小蜘蛛扔了进去。 …… 那头,奥迪驾驶坐上,庄浅耳机中一阵轰鸣,原本的交谈声不见了,只听见熊孩子几声骂咧之后,耳机中再也没了声音传来,她重重扯下耳机,眉头越皱越紧,将车倒进了车库,下车来。 临离开病房的时候,她趁机在沈琮身上放了窃听器,结果果然听到了重要消息: 沈思安身上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程顺安就是开启这个秘密的钥匙。 如今这把钥匙不见了。 庄浅面无表情朝着大门走,心中反复思量着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小细节,却老觉得差临门一脚,思绪一团乱麻,最后烦闷地停在门口。 刚要掏出钥匙打门的时候,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几步退回来,骤然瞪大了眼。 她的公寓里有人! 庄浅心脏剧烈扑腾了几下,以为自己是眼花,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钥匙,背脊发凉。 片刻,她鼓起勇气又朝公寓楼上看了一眼,果然几秒钟之后,又有一道微光在房间内闪过。 那是小手电的光!   ☆、第070章 闹个屁的鬼! 庄浅还没蠢到睁眼瞎的地步,先前在自己眼前发生凶杀案,她是心虚加急于息事宁人,所以不敢声张,甚至暗地里的调查都没上心,因为知道沈家不会就此罢手,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呢:火还是烧到她身上来了。 也不知该说她不怕死还是胆儿肥,在明显发现公寓内闯进了人的之后,她一个手脚带伤的,第一反应不是逃命,而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沉默片刻之后,慢条斯理地摸出手机…… 拨打了110报警. 不过还没等到警察到来抓贼,庄浅就又看到三楼小手电的灯光晃了晃,瞬间熄灭。 然后,一个颀长的身影顺着窗口爬出,照对方那样利落迅捷的动作,庄浅敢肯定,等警察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站住!” 果然是个胆儿肥的,她拖着个伤脚,还真敢喊狠话,话一出口就看到那个身影一顿,紧接着那人猛地从窗口跃下,半点不作停留。 那身手,完全就是武打片中截出来的片段,还是不带威亚的那种。 那人一落地就朝着公寓后方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 庄浅心急如焚,她理智的很,就凭对方刚才露的那一手她就知道,单从武力值而言,自己现在追上去就是找死,更别提对方说不定还带了武器,而她此刻除了脚下一双拖鞋什么都没有—— 可她就是不甘心! 因为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杀了程顺安的凶手,说不定就知道所有她想要弄清楚的真相,说不定就能让她至此结束目前紧张错乱的生活,重新开始人生中新的一页。 就是她想要的安宁的那一页。 这一次回来,庄浅没想要像个神经病一样疯狂复仇,她也没什么好报复的,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弄清楚秦贺云事件的真相,弄清楚‘吞噬者’背后的阴谋,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如今一切都即将收尾,真相与她毫厘之隔,她也即将步入人生中的又一阶段……好吧,诚实点,撇去沈思安的阴险人品不谈,庄浅真没觉得这男人有什么大问题,他不嫖不赌不碰毒,除了抽烟喝酒之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凑合点都算得上洁身自好了,凭良心说,还颜好身材好对她也算好—— 庄浅是愿意收心跟他过日子的,在一切混乱落幕之后。 所以现在,她迫切想要结束目前缠得她夜不能眠的乱像——所以她疯狂追了上去! 绕过公寓,绕过后山,跑到外滩河岸的时候,毫无遮蔽物的河堤上,庄浅视线中再次出现了那个黑衣黑帽的身影,大喊,“站住!你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对方根本没将她空荡荡的威胁放在眼里,就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知道她是在放空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那人的脚程倒是愈发加快了,最后就在庄浅快追赶不上的时候,他突然冲向堤岸边缘,纵身往河水中一跃! “噗通”两声! 堤岸上溅起水花。 是两声,不是一声,因为庄浅也紧接着跳下去了。 她也是被逼急了才敢跳水,结果跳下去之后,那种柔软而冰凉的感觉像是一张不透风的密网,一下子将她裹住,顷刻间又变作一个恐怖的无敌漩涡,拼命将她往内里吸! 被迫灌了几口河水之后,庄浅划水的四肢突然变得僵硬,速度一点点慢下来,前方那人却早已经游远,只在河面上留下一行激荡的水波,和她快被河水淹没的呼声,“救、救命……” 理论上,庄浅是会游泳的,但在今天之前,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有机会实践,也不敢实践。 秦贺云从小教过她太多生存技能,在荒野,在雨林,在深海,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命,这些她统统受过最良好的训练——唯独游泳这一项。 九岁那年,秦围亲手将她推进泳池里,那种拼命扑腾却有劲儿没处使的绝望,让她只是回想都觉得窒息。 颓然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庄浅甚至开始以为,自己今天会可笑地死在这里。 浓重的不甘与本能的恐惧在体内相互厮杀,庄浅浑身寒栗,拼命想要拍水而起,却怎么都没法再使出大力,右手剧痛一阵强过一阵,最后渐感绝望。 河水原本不深,这也是她敢冲动跳下来的原因之一,因为正常成年人都不可能会在这样的浅水河里淹死,哪怕是狗刨式地随便扑腾几下,她也至少能游到岸边——但她却对自己的身体太欠思量了一点。 浸泡到冰水里,庄浅右手旧疾复发了,现在痛得锥心,根本抬不起来。 是两年前车祸留下的隐疾。 当时医生都断定她今后不可能正常使用右手,庄浅不甘心一辈子残废,去美国之后,花重金找了世界顶级的骨科大夫,让她的右手基本恢复了七八成。 可是上一次在京城,她夜探军区医院遭遇三名黑衣人,交手间手部再受重击,而后面又是秦围,沈思安……一系列的意外没有片刻消停。 现在,总算让她在这一刻尝到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惨痛代价了。 没有办法呼吸,一呼吸灌进口中的都是河水,庄浅脑袋越来越沉,挣扎越来越弱,身体开始缓缓下沉,在与死神如此接近的时候,她还在想:希望刚才那通报警电话有用,人民公仆们敬业些迅速赶来。 说不定赶得上及时收尸。 她正想着,哪料给她收尸的人来得这么快! 面前的河水突然一阵激荡,恍惚中,庄浅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朝自己游过来,在她即将全部沉入河水的前一秒,来人伸手重重捞住了她的腰,大力将她朝河边拽…… “小浅,小浅醒醒、你醒醒!”急切到惊慌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得知自己没死的那一刻,庄浅死鱼一样躺在堤岸上,昏沉的脑袋慢速运转,视线久久难以聚焦,只隐约看到上方黑溜溜的一个人影。 有滴答滴答的水,从他湿透的发丝上滴落,落在她的脸上。 “别、别按——”你他妈使劲按我的胸。 庄浅艰难的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按得吐出一大口水。 “小浅?”上面的人小心唤了她一声,动作紧张地将她抱进怀里。 庄浅努力睁开眼,借着一点点没有褪尽的光线,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张写满慌乱的脸,然后就是浑身僵硬。 震惊只用了片刻。 看清楚男人身上刺眼的黑衣黑帽之后,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唯一能动的左手猛地伸出,突然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声音嘶哑却坦然: “乔焱,我早该猜到是你。” 乔焱被她抓住的手臂一僵。 庄浅紧紧盯着他,一时无声。 细看之下,他精致的五官早已不见当初稚色,皮肤更黑了一些,眉目较之从前更为硬朗,体格更为结实,原本只会在键盘上飞舞的漂亮十指,此刻捏着他的手,庄浅摸到了厚厚的一层新茧。 乔焱唇线紧抿,差点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滴着水。 庄浅却心底骤然一轻,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块压着自己的大石头,终于在此刻被掀开了,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至于自己是否已经被压残,她并不在意,只要能留口气就好,活着就好。 “是你杀了程顺安。” 她的语气是肯定句,半点询问的意向都没有。 落水的窒息感还没完全散去,庄浅此刻想想,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一脚踩在阎王殿,自己还跟条虫子一样浑身没力,就敢这样跟凶手私面对峙。 说远一点的,自从秦贺云当年入狱之后,庄浅一直都发誓要做个好人,对自己狠点,对别人好点,可她也没料到自己能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拿命去拼的程度。 不过是仗着一个略熟的背影,就敢不要命的朝水里跳;不过是仗着两人一段不足言说的旧情,就敢笃定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淹死在水中。 万一我今天真淹死在河水里怎么办? 庄浅心有余悸地开始后悔,觉得这样玩儿命不值得。 她推开乔焱,努力忍着痛站起身来,还险些一个趔趄摔回地上。 乔焱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扶她站定之后又迅速松了手。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的目光频频落在她红肿的右手腕上,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你手上的伤……没事了吧?” 伤? 庄浅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受了伤?” 乔焱自知失言,重重拧紧了眉头。 “程顺安还被检方控制的时候,你也去过军区医院对不对?”庄浅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突然道,“我去的那天晚上,三名黑衣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就是你?率先跟我动手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只有第一个黑衣人跟她动了手,后面两人来得时候,她就已经停止了打斗,不该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哪里受了伤。 乔焱没吭声,不抵赖也不承认,显然没想要给她确认合理推测的机会。 “你想我死?”庄浅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不可置信地将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乔焱,你那天出手招招狠毒,是真想要我的命的,就因为我挡了你杀程顺安,你就这么对我?” “你别血口喷人,”乔焱一下子变了脸色,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沉默,他步履紧张地靠近她一步,小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急切地说,“我起初不知道是你,后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你还想骗我!”庄浅突然就迅速气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冲着他大声道,“你根本就是巴不得我死!你就是觉得我碍着你的事了,要不是后面又来了人,你就是要对我下手的!” 她简直无理取闹,胡言乱语烧得乔焱头乱心乱,彻底没了分寸。 最后再也顾不上其它,他一把强硬地拉过她的手,“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怎么样不用你操心。”庄浅使劲推他,极尽冷言之能事,“横竖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的了。” 乔焱被她话中嫌恶刺得生疼,还没来得及思考,气愤的话就脱口而出,“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的!” 话一出口又立刻缓和了语气,“小浅,我真的没有想要弄伤你的,我那天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庄浅紧紧注视着他此刻的表情,趁机逼问,“那天你就打算要杀程顺安的对不对?后来没成功,才又策划了这一次。刚才你在我公寓里是在找什么?找尸体?还是死者身上重要的东西?” 乔焱又不再说话。 庄浅心中愤怒,目光却柔软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带着祈求,“小焱,是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你实话跟我说好不好?” 乔焱看着她此刻尤自惨白的脸色,心底发紧。 终于,他微动了动唇瓣,“我,我其实……” “其实什么?” 乔焱直直盯着她眼中神色,原本都话到嘴边了,却又倏地戛然而止,狼狈地回过神来。 片刻的慌乱之后,他突然冷冷盯着她,激烈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凉了下去: “你故意套我的话。”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乌拉乌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几辆警车迅速朝这边开来,乔焱转身又想走,庄浅却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狠声道,“你敢!乔焱,你今天要是敢再朝水中跳第二次,我也敢再跟着跳一次给你看!” 乔焱闻言倏地回过头来,又急又怒又脱不了身。 最终,他眼中急怒还没来得及爆发,警察就已经持枪赶了过来,乔焱原是想挣开庄浅的手,可又怕再弄伤她,而不敢下狠劲儿,结果就给了她下狠劲儿的机会: 猝不及防地,在他还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庄浅突然一脚踹向他腹部! 直踹得他一声沉痛的闷哼溢出,屈下了腰。 庄浅连忙放开声音大喊警察:“就是这个人私闯民宅!你们快来抓住他!”   ☆、第071章 后来的场面就有一点混乱。 ‘盗窃罪’显然是不可能成立的,庄浅也就是被逼急了才不得已乱来,实际她真能指控乔焱进她公寓偷盗?呸呸,物证都没有就凭她一张嘴乱说,自然是不行的。 但人民公仆们都有一颗敏锐的善心哪,一上来就看到他们两人激烈‘扭打’在一起,那个求助的女人又明显处于弱势方,警察哥哥们自然而然要动用武力扶弱了,然后鉴于‘嫌疑人’几次试图袭警,这样凶狠的态度,自然就不受待见。 狠狠镇压之! 于是,半小时之后,乔焱顺理成章地黑着脸进了次局子,庄浅自然也是跟去了警局的,录了笔录。 结果当然被证明是场美丽的误会。 当问话的两名警员听完面前女人的话之后,彻底傻了眼。 一年轻警察弟弟又怒又憋气,吼她,“这位小姐,你急吼吼打电话报警,然后又信誓旦旦喊咱们抓贼,现在到了警局,你却又说是一场误会你只是跟男朋友闹脾气?你这是浪费警力,警方可以起诉你的!” 庄浅的面容此刻就有点惨淡,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耷拉着脑袋,恹恹说,“起诉我就起诉我,横竖我男朋友没良心不要我,我也是没几天好活得了,我刚才都准备跳河死了一了百了,那个杀千刀的又要将我救起来……” 那无赖的模样简直像个绝望的泼妇,偏得她说话秀秀气气的,也不用语言撒泼但语气温柔,多听几句后还真能让人生出几分同情来。 但整体行为依旧可恨。 两年轻警员一愣。 就见女人伸手一指对面黑着脸拒绝接受盘问的年轻‘男朋友’,问他们,“你们看他那模样,像是个偷东西的?他那长相分明就是个被偷的嘞!好几个不要脸的小三小四整天在他身边绕……” “你适可而止。”乔焱沉着脸瞪她一眼,眉头彻底拧成结了,“别就知道胡言乱语。” 庄浅首次触及到他这样严厉的表情,而且他刚才语气中的警告也是实打实的,令她颇为不悦地皱了皱眉,心中只觉这么久没见,乔焱变了不少,至少别的什么没长进,倒是惹人生气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可恶得很。 “我手痛,快断掉了。”她没搭理他,瞥了眼自己快肿成猪蹄的手腕,闷声对警员说,“你们还要起诉我不?不起诉我的话,我就要去医院看手了。” 乔焱听言,下意识看向她的手,只一眼眉头都皱得更紧了。 两名警员还在跟她上思想政治课: “这位小姐,男女朋友吵架是常事,你这样动不动就跳河是不是太不珍惜生命?看你现在搞得,虚假报警浪费警队警力。如果今天恰好有真正需要帮助的市民怎么办……” 庄浅也就诚诚恳恳地听着,跟挨班主任训斥的差等生似的,后来时间越拖越久,乔焱总算是坐不住,突然黑着脸将她从位置上扯起来,冲警员道,“要告就告,她人难道还跑得掉?不告就放人,唧唧歪歪屁话忒多,没看到她手都快废了吗!” 也不管局内一溜儿的人民公仆什么难看的脸色,他沉沉的一句话说完,一把扯起庄浅就朝外走。 警员们还有的是案子忙,也没谁真吃饱了跟两个神经病纠缠,纷纷骂咧了两人几句后,各做各的事儿了。 离开警局后,两人是搭出租车去的医院。 医生在给庄浅看手的时候,乔焱突然转身就走,庄浅连忙起身要拉住他,结果忘了自己一只手还在医生手上,这一下子猛地送力,痛得她直冒冷汗。 医生叫她,“乱动什么?好好坐着,手不想要了?” 接着又职业病地咕哝,“怎么搞的,看你模样也端庄秀气,半点不像个在外面胡野的,怎的还骨折成了习惯?你这手腕折过多少次的了……” 庄浅哪顾得上听医生啰嗦,就一脸急地去看门口的年轻男人,对方没理她,她就大声吼他道,“乔焱,你不准走,就坐那儿等着!” 她一指旁边那条用来给待诊病人坐的长凳。 乔焱一听她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当即俊脸全黑,却也不想跟她计较,“我去给你买碗粥。” “我不喝你买的粥!” 一句话才说完,她肚子就不给面子地咕咕两声,庄浅略囧,左手按了按不争气的肚子,也不再看他,但语气还是弱了弱,“我不要你去买粥,你也别堵在门口,过来点坐着,堵那儿我看着厌烦。” 乔焱才是真有点厌烦,却依然什么都没说,依言过来坐着了,在她触手可及的范距离内。 庄浅瞥他一眼,暂时放下心没再分神,精力全神贯注放在手上的时候,痛觉就回笼了。 她蹙紧眉头看自己的肿手,问医生,“我这不是很严重吧?也就是碰了下冰水,旧疾了。” 医生横她一眼:“是不严重,最多再折一次直接锯掉好了,换个假肢还不怕冰水。” 庄浅一愣,紧张地看了面容严肃的医生一眼,讪讪笑着说,“老先生您真会开玩笑。” “我从来不跟残疾人开玩笑,像你这种残疾预备役也是。” 庄浅笑脸变丧脸。 老医生睨她一眼,伸手将掉到鼻梁的眼镜推了推,又看一眼旁边的年轻人,才对眼前吓懵的女病患说,“不过你也别过度担心,我看你老公是个富贵相,将来一定是要登高位大权在握的,你就是残疾了也没事,好好对你老公,以后必定多福多寿,衣食无忧……” 乔焱不知何故脸色微赧。 庄浅却当场都呆了:“……”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医院!老人家你到底是医生还是神棍啊!!!!!!!!!!!!! 乔焱瞥一眼她脸上表情,紧抿着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在她目光移过来的时候,他又默默地扭过了头,去看墙壁上的众多锦旗。 庄浅倒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现在整张脸都扭成苦瓜了,恹头耷脑地听完医生各种恐吓,又饿着肚子在医院进行了一系列的拍片检察,这样一忙活下来,等到她提着一大包药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了。 两人来到一家宵夜鲜粥店,庄浅连着吃下三碗海鲜粥后,注意到对面的人一口都没有吃,她推了推他的碗,不耐烦说,“怎么,看着我如饮□□?” 乔焱:“我只是没饿。” 庄浅:“哦。” 埋下脑袋继续喝粥。 她也是脾气怪,他不主动开口,她也偏就不主动问,不问他这两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更不会问他过得好还是不好,遇到了什么事情。 因为庄浅总觉得,这样子问来问去有种奸-夫淫-妇藕断丝连的既视感,她心虚。 可是有些话题是肯定会谈到的。 庄浅又舀了一口粥到嘴里,瞧了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年轻男人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要杀程顺安?你原本都不该认识他的。” “他该死。” “该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乔焱狠狠搅了搅碗中鲜粥,别过了脸不再吭声。 庄浅看他那样儿就如饮□□,一口气憋不住,就想一巴掌糊他脸上去,最后生生忍住了。 她来了脾气,啪地一声将碗掀开,瞪着他恨声道,“乔焱,你现在什么态度?” 对方回应她的态度就是没态度。 庄浅当场气都不顺畅了,也别了眼没再看他的臭脸。 两人僵持间,又过了很久之后,乔焱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和,“你好好照顾自己,手上记得听医生的话按时敷药,我走了。” 走? 就这样走? 就这样走。 庄浅站急忙起身抓住他,瞪大的眼中怒火灼灼,“你敢不吭一声走出这家店门试试?” 乔焱挣了挣,却到底没敢再用大力,怕又弄伤她,只沉声道,“你松手。” 庄浅脸怒红,“乔焱,你简直可恶!” 乔焱呼吸一窒。 片刻,当他目光落在她气鼓鼓脸上的时候,态度情不自禁就软了下来,他长着厚茧的掌心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很快又松开,低低说道:“我二姐说你找过我,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以后别找我了,我不会帮你。” 最后仿佛怕她不死心,他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得了你,你别再不要命的去做那些不讨好的事情,好好收心过日子吧,别费心思揽麻烦了。” “过日子?”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出来,庄浅此刻终于动了真怒了。 她的指尖掐得他手背泛疼,声音飘忽地说,“你现在让我好好过日子?过什么日子?” “我父亲因为一个狗屁项目无辜痛苦十几年,临死都不得解脱;我母亲浑浑噩噩多少年却还是离我而去,我哥哥处心积虑算计我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我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你还要我过什么日子?下地狱过日子吗!” 她一提到孩子,乔焱握着她的手都在发颤。 庄浅看他一眼,沉默了两秒,突然径自笑了起来。 她缓缓抽回了手,又笑着说,“对,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是要好好过日子了的,你身上那些糟糕破事儿我一点都不关心,杀人也好阴谋也好,都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也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对了,下月初八你能抽的出空吗?我跟沈思安打算结婚了。” 庄浅突如其来的抛出红色炸弹,一点都没给他缓冲时间。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语气半点不像是客气的邀请,反而跟那种攀上高枝儿然后回去膈应前男友的小贱-人没差,得意又含着讥诮,向乔焱道,“有空的话可记得来喝杯喜酒啊,没几个真心朋友到场祝福的话,即便思安说婚礼事宜都由我做主,我依然觉得这婚结着挺委屈的呢。” 末尾一个‘呢’字,硬是让她给绕得变了调,简直讨人厌。 正常情况下,对付这种小贱-人你就得比她更贱更渣,狠狠让她自打脸疼死;再不济也得呛她两句自作多情,吼她句‘爱嫁哪只猪哥你就随便嫁老子半点不稀罕’;若是这两项做不到,还连冷着脸让她自讨没趣的技能都点不亮…… 那就活该被她贱兮兮踩来踩去了。 “你要结婚?跟沈思安?”不负所望的,乔焱的确没能沉得住气。 说真话,若不是她此刻表情认真,乔焱都以为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庄浅:“是又怎么样?我这不是在努力过日子嘛。” 乔焱被她一句话堵得倒抽两口凉气。 再开口的时候,他话都狠戾了几分,“你要嫁进沈家?你知不知道沈家势力盘根错节,而他沈思安算什么?一个私生子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你那点三脚猫手段,嫁去也是找死!” 私生子怎么了?私生子就不能娶老婆了! 庄浅这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出手就重重推了他一下,恨恨道,“两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可恶了,让人分分钟不想跟你说话。” 乔焱脸色难看,唇角讥讽地一勾,“怎么,事实还不准人说?你从前可没这么护短,这还没嫁呢,结婚成不成还是两回事。” 庄浅怒极反笑,也不甘示弱地说,“我是嫁给沈思安这个人,我管他私生不私生呢,他家就是藏着一堆豺狼虎豹,敢惹我我也给统统铲平了!” 见他脸色铁青不爽,她心里就爽翻天了,洋洋道,“乔焱,你也就会嘴上瞎bb别人,实际自己屁本事没有,等我嫁给思安后,思安要是再争气点,指不定我以后还能成第一夫人呢,到时候——” 她阴险地说,“到时候,我就让我老公把你们全家都发配边疆!通通送去苦寒地当兵!让你去暴-乱地区当苦兵蛋蛋!” 气死你个混账小王八蛋! 她一口一个‘思安’,一口一个‘我老公’,顺溜儿得不行,还开口闭口就是发配边疆,那副以为自己是封建皇帝的可恶样儿,令乔焱瞬间阴骛了脸。 深吸了两口气,他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那张漂亮的薄唇中继而蹦出冷冷一句话:“第一夫人?你做春风大梦。” “你他妈就一纯人渣,活灵活现的那种,庄浅。”   ☆、第072章 “你他妈就一纯人渣,活灵活现的那种,庄浅。” 乔焱怒极的这一句话脱口,他自己没觉得不对,庄浅倒是愣了愣,用一种很奇异地眼光瞧着他,她整个人也不说是生气,就是有点想不明白。 若非他现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庄浅都想扯扯他的脸皮,看看这人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乔少爷。 这种狠话像是乔焱能说得? 这种狠话就是乔焱惯说的。 庄浅想起,两人以前鬼混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她也没少挨他的骂,可那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完全就当他是情感表达障碍,或者天生少爷脾气抖-s,就喜欢用‘我他妈最讨厌你’来代替‘我其实很喜欢你’之类。 但是现在再听他骂自己嘛…… 咳咳,庄浅依然没觉得有什么,还厚脸皮觉得有点小爽。 所以她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她一笑,乔焱脸色就更难看了。 庄浅笑睨着他,“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因为我要结婚?” 她十分不要脸的一句话,让面前年轻男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了,最后晃过神来,冷着脸狠狠啐她一句: “你做梦。” “不是吃醋那就好,”庄浅夸张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状,笑眯眯望着他,“毕竟新欢与旧爱什么的,说起来就有些不好听,但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咱们是和平分手的,不存在劈腿事宜,所以你也别跟我过不去,我结婚你是必须得来一来的。” 正当乔焱要厉声拒绝的时候,她又立刻道,“不来你就是吃醋了,来了态度不好也是吃醋了。” 乔焱一瞬间俊脸全黑,明白过来她是挖了个坑给他跳:今天她手受了伤,又花言巧语骗不了他,他转身就走的话,她根本毫无办法;可要是等到了她结婚那天,他再出现—— ‘插翅难飞’。 就是她会给他彻底诠释的四个字。 乔焱毫不怀疑,凭这女人的不要脸程度,搞不好,她还能弄出在酒水里下迷药的下三滥手段来,这样一想,他脸色就更难看了,唇线紧抿着不再说一句话。 庄浅瞄他一眼,又换软的来,“我也没亲人了,若是我结婚,自己人一个都没有,以后我不是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她话里话外是将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了,偏得乔焱听出她话中随意,面色不缓反差,他居高临下睨她一眼,讥讽道,“少对我乱动你的蠢脑袋,自己没脑子就以为四海之内皆脑残?” 庄浅脑袋一闷:“……” 乔焱:“你不是挺会膈应我的嘛,那你倒是去膈应膈应别人,有本事就别跟个精神残障体一样,被人家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个阴谋家来耍我。” 庄浅:“……” 乔焱:“怎么,你还不服气?” 庄浅:“……” 她说:“我没不服气。” 乔焱:“没不服气你瞪我?” 庄浅:“……” 她说:“我天生眼睛大行不行?” 说完庄浅烦躁地一拧眉头,有几秒都没再吭声,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突然问,“谁耍我团团转了?思安没耍我,他真心要跟我结婚的。” 说着她又得意道,“结了婚后木已成舟,他曾经怎么耍过我也都不重要了,我就一没啥见识的妇道人家,晒晒太阳养养花就可以了,也吃不了几口饭,没什么好给他图谋的。” 那模样,真像个没文化没见识的*脑残。 乔焱没有如她所想地再生气,反而唇角一挑道,“那你今天又急着拦我干什么?早知你是这副德行,我先前就该一把摁你在河沟里,让你死得干净利索,到阎王殿里去结婚。” 庄浅恨瞪着他没回话。 瞧着她憋红脸说不出话,乔焱话就多了,且句句戳人,“我还不知道你?你天生就是惹事精,今天你急吼吼拦着我,不就是想我给你破解‘吞噬者’?而且非要赶在你跟姓沈的结婚前,不就是因为你怀疑他?” 年轻男人讥诮道:“庄浅,省点心别再故作贤惠了,你今天要是嫁给个普通商人,说相夫教子这种话都还有点可信度,嫁给沈思安?你大概是脑子被丧尸啃了,当初还没被甄持当泥娃娃耍够!” 两年,与乔焱分开后,庄浅很少被人这样指着脑袋骂得彻底,现在陡一重温噩梦,她还整个人都有点懵。 等她片刻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整张脸都不大好看了。 深吸了两口气,她沉下脸道,“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随你怎么看我,横竖我要表真心也不会是对你。乔焱,我今天就只给你一句话——” 乔焱轻嗤一声重重别过了脸,不想听她。 庄浅偏得冷下声音说,“玩得起就要输得起,输不起就活该被人瞧不起——乔焱,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她话音刚落,乔焱猛地转过脸来,那一瞬间,他眼中骤然迸发出的震怒与阴戾,彻底不同于刚才的冷嘲热讽,哪怕庄浅早有部分预料,此刻也措手不及地下意识微退了一步,站在了她自以为的与他所谓‘安全距离’。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玩?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用这个字概括两人曾有的关系。 乔焱看着她的眼神能将她生吞活剥般恐怖。 也是这一刻,实打实地踩踏在对方底线上,庄浅才恍然明白过来:眼前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年轻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随便她骗而不懂还击的少年了。 这种认知让她下意识地不舒服,可这种不舒服很快又散去,换成另一种微妙的释然。 但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压抑了。 她真不怕死,对自己狠了狠心,就抱着那种典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猪心态,对面如寒霜的年轻男人道: “既然你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了,我想要什么你也清楚,那今天我就大方跟你坦白一次,省得你又说我算计你:乔焱,从今天起,要么你跟我统一阵线,共同进退;要么你现在有多远滚多远,少他妈再插足我的任何事!” 乔焱只是死死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暗潮汹涌。 庄浅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或许下一刻,他真会怒极了整个人扑过来打死她—— 但她依然没有率先服软别开视线。 乔焱见她那副死了心破罐子破摔的鬼样子,心底连连冷笑:两年,若要说唯一的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撕破了表面那层虚伪死皮之后,她对他半点不再加以掩饰,浑然不知脸皮为何物,没有了感情牵扯,她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要求提得理所当然。 他面无表情没反应,庄浅当即面子就有点挂不住,她烦躁地咬咬嘴巴脸一沉,大声道:“沉默就是不要合作的意思了,那你现在可以滚了,滚远点,以后别再瞎bb我准老公,也别对我的人格指手画脚,快滚快滚!” 说完横手一指外面大马路,气得不行。 乔焱瞪着她,心头各种情绪交替,首当其冲是愤怒,隐藏得最隐秘的,是委屈。 就是那种明明存在却又很难说明的委屈。 庄浅没心思看他情绪,也看不明白,她此刻心中火辣辣的,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使劲朝脸扇着风,解气。 没走。 五分钟了,两人还是原地僵持着,谁也没有先抬步走。 庄浅停下手,瞧着杵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不带情绪地笑了笑,拿话堵他,“怎么,现在让你走你又不走了,先前死活要走的那人是谁啊?” 她那种‘看吧你他妈就是犯-贱吧”的可恶语气,让人十分想一巴掌甩到她的蠢脸上。 乔焱垂于身侧的手都僵硬了,缓缓抬起一点点,似乎蠢蠢欲动。 结果,突然就被她塞了个冰凉的东西在手上。 是个白色的手机,她的手机。 他目光投过来,庄浅理所当然地说,“既然你自己不走,那我就当你是默认我的合作条件了。” “我今天出门急没带东西,你先拿着我的手机,等我回去的之后,会马上将‘吞噬者’传给你,也不要你做什么,你替我破了那八道保护程序就行,其它的事我自己来。” 说完,也不管他脸色怎样难看,表情怎样僵硬,她整个人昂首挺胸,以一种剿匪得胜的豪迈步子,嚣张地走出了那家小小的鲜粥店,出去搭了辆出租车离开 哦对了,他们吵架全程都是在一家简陋的粥店里。 此刻,庄浅离开,等关门等到快哭的粥店老板终于迎上来,挡住了年轻男人即将迈步而出的店门,哭丧着脸道:“小伙子,你还没付粥钱哪,一共三十三块五。” 乔焱迈出的步子一僵,俊脸唰地一下全黑。 老板连忙识相地笑着说:“我这也没零钱找,你们是最后的顾客了,我就打个折,你给三十块就好了。” 乔焱:“……” 老板:“小伙子?” 乔焱看一眼老板期待的表情,终于地下了高贵的少爷头颅,僵着声音对老板道,“我没带钱。” 老板:“?” 老板:“!” 没钱你他妈大半夜的来喝粥!没钱你还装大款点了一碗又一碗!没钱你他妈还好意思气走女朋友!没钱长这么帅就是污染社会! …… 这一场由喝粥引发的意外,最终是以“物偿”的方式解决的:粥店老板无理取闹地剥走了乔少爷身上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黑色外套。 若非年轻男人恐怖到能杀人的眼神逼视,老板都还想剥下他那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皮带,外加那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裤子,和那双一开就价格不菲的鞋。 在粥店老板不甘加垂涎的目光下,乔焱沉着脸出了店门,就站在门口,吹着半夜的寒风,他翻开掌心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过来。 片刻的时间,在店老板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一辆黑色路虎疾驰而来,安静地划停寒陋的粥店门口。 司机下车恭敬地开了车门,年轻男人跨上车的时候,后方粥店老板突然抱紧了手中的衣服,兴奋地瞪大了眼: 哎哟卧槽,这位爷的衣服怕不止几十块的嘞! 路虎飞速行驶在马路上,车后座,年轻男人全程面无表情,因为无聊,他开始玩掌心手机,也不知是粗心还是蠢,这部手机的主人似乎毫无秘密可言,无论相片还是短信,密码都是空白,就连屏幕锁都没有。 在翻看过里面几个老掉牙的单机游戏后,鬼使神差地,他突然翻了翻相册,毫不意外在里面翻到一大通旧照,他一张张翻过,目光缓缓停驻在最后一张。 片刻,年轻男人抿紧的唇角渐渐拉开弧度,上扬。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断续的好几下,是短信。 乔焱随手查收,结果光一看到发信人,他唇角还没成型的笑意就一下子僵住了: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收拾个东西怎么这么久?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医院里投胎的都几个轮回了,你还不回来是几个意思?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该不会又跑出去鬼混了吧?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再让我发现撒谎你就死定了。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回来的时候记得在楼下给我带碗粥,我有点饿了,小浅。 …… 乔焱死死盯着还在持续震动的手机,脑补出短信刷屏狂魔此刻理所当然的表情,他急急喘了一口气,精致的脸蛋上有种异样的狰狞,最后二话不说在手机上狠摁几下: 【to二十四孝好老公】:你他妈给老子滚!!!!!!!!!!!!!!!!!!!!!!!!!!!!!!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又要作死是不是? 【to二十四孝好老公】:滚!!!!!!!!!!!!!!!!! ……   ☆、第073章 庄浅回到市中区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期间因为没钱付给出租车司机的尴尬,又浪费了一番唇舌,等到她真正返回沈思安病房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二十五。 大半夜的,医院里比白天更安静,三楼本就空荡的高干病房区就更加死气沉沉了,走廊灯彻夜亮着,庄浅推开那间熟悉的病房门时,沈思安正在穿外套。 他身上已经不再是那一身可笑的病服了,而是一套齐整合身的昂贵定制西装,她进来的时候,他唇角叼着一根未点的烟,在刺目的灯光下微眯了眯眼,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 “你要出院?”庄浅看他那架势,皱了皱眉关上门过去。 沈思安抬眸,庄浅这才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是那种除却病态之外的不好看,苍白而阴沉,带着某种难言的戾气,令她下意识不太舒服,语气却依旧温婉,“若是有急事出院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我知道你事忙,只是这大半夜的——” “你去哪里了?”沈思安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长时间没饮水的缘故。 庄浅笑着道,“回公寓收拾东西啊,不是跟你说了吗。” 沈思安看一眼她空荡荡的双手,和湿漉漉的一身,幽幽问道,“东西呢?” 庄浅将依然隐隐发痛的右手藏在了身后,有些尴尬地无言以对,她走过去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他,小声说,“我回公寓看了看,才发现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就想出去随便逛逛,结果……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了水滩里,你知道的,这两天下了雨路比较滑……” “是吗?” 沈思安点了烟,轻轻吸了一口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只是朝她示意般抬了抬下颚,庄浅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表情愣了愣,“喜帖?” 沈思安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道,“我让小琮回去通知家里准备婚事了,我也不知道你打算邀请哪些朋友亲戚,你要是现在有空的话,可以随便填填,或者我们也可以一起填。” 他的语气过于公式化,却偏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庄浅自己心虚,也想要借此拉近一下两人的距离,毕竟是还有半个月就要做夫妻的人,便笑着向他道,“我右手不舒服,咱们一起写啊,你动笔,我给意见。” 她巧笑嫣然地抱起那一叠喜帖,坐到了床沿,然后拿出第一张,递给他。 沈思安没说话,接过请帖和笔,开始听她的指挥写。 第一个,庄浅想都没想便让他填了‘秦围’。 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期间两人都有偶尔的交谈,气氛还算融洽,直到一叠喜帖去了大半的时候,沈思安一根烟抽完,捻熄烟头,他开始猝不及防地发难,“你手机哪儿去了?” 庄浅脸上恬静的笑意一僵。 “三个小时前,我给你发了很多短信,在你跨进病房门的前一刻,我还在给你打电话。”沈思安将手中钢笔扔到一边,那双沉寂到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沉声道,“你没接我电话,只用短信回了我一些……很难听的话。” 庄浅僵硬地笑,双手下意识要搅在一起,却被他中途按住,这下他再询问语气就没那么好了,“我再问你一次,骗我说你要回公寓收拾东西,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心虚是一回事,庄浅把手机给乔焱的时候,也没想到沈思安会在大半夜还给她短信电话,更没想到,乔焱会回复他,而且是以她的名义回复他;可是现在,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用这种语气问她的话…… 自刚才踏进这扇门后,这已经不知是庄浅第几次感到不舒服了。 “我没骗你,我就是回了公寓。”她敛下各种不快,语气淡淡地说,“我刚才都说了,我摔了一跤,手机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掉了的,我也不知道具体谁捡到了。” 沈思安当时就被她理直气壮的瞎话撩出了火,几个小时的郁气积压,尽数在这一刻爆发,他猛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就着灯光看清楚她此刻毫无愧疚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狠狠挤出,“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撒谎?” 在他向她尽情挥洒不痛快的时候,庄浅总算也忍无可忍了,也是在此刻她才发现,对象是这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容忍度低到令人发指。 “我是不是撒谎对你有那么重要吗?”她重重挥开他的手,盯着他盛满盛怒的眼睛,“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而已,对你有那么重要吗?逼我说出我不想说的话,会让你感到很有成就感吗?” “重要。”回应她的就是这冷冰冰两个字,又道,“你的实话,对我而言很重要。” “那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对我撒过谎!”他这样的态度不知触动了她哪根敏感神经,庄浅蓦地怒红了眼眶,厉声道,“沈思安,你敢不敢拿我们即将到来的婚姻发誓,拿我们以后会有的孩子发誓,说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对我绝对坦白,没有任何秘密,会向我交代你的所有行踪?” 意料之中的沉默。 她将那点零星的失望掩藏得很好,毫无情绪地弯了弯唇角,向面前骤然沉默的男人低低道,“你不敢尝试的事情,我也不敢轻易尝试。” 庄浅自嘲般笑了笑,小声说,“我们这种人其实很可笑,明知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另外一个人有风险,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死别人,那又还强求什么?” 还强求什么,她说得轻描淡写,却每一个字都实打实敲打在男人心上。 “总之我没有做任何对你不好的事情。”良久,在他没有主动开口之后,庄浅还是解释了一句,尽管没什么说服力,却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让步了,“我愿意解释,是因为我重视咱们目前的关系。沈思安,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一旦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大概很多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看。” “你威胁我?”沈思安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眼中沉戾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般。 庄浅脱口而出,“我想你弄错了,是你一直在阴阳怪气闹脾气,我就是说再多你也不会消停,不如直接摆明利弊给你看。” “是你在我们结婚的当口,大半夜地跟旧情人见面!我有说错吗?” “你别血口喷人!”庄浅猛地瞪大了眼,料到是乔焱跟他说了些不好听的。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你要想跟旧情人死灰复燃,就别拿结婚当儿戏耍我!”沈思安对上她同样怒火难当的眼睛,沉声道,“庄浅,若你没打算跟我认真开始,就别拉着我一起跳进冰冷的坟墓。” “一个相敬如‘冰’的老婆,我招之即来。”他说。 庄浅被他一通话训得活活愣了好几十秒,她直直瞪着他很久,像只方向感极差的委屈小动物,现在被他训得全然找不着北了,直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冲入脑海,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就是—— “滚去找你招之即来的老婆好了!” 她通红眼捡起病床上的喜帖,上百张喜帖随手全都砸向他,一张不剩地狠狠砸向他,然后用那种堪称扰民的声音跟他吼,“我怎么没认真了!我说要结婚我就是认真的!我要找个温柔体贴的老公也是招之即来!不需要堵这儿受你的鬼气!” 她气得直喘气,明显是真的怒极了。 沈思安闻言目光闪了闪,眸中剧烈波动的情绪被尽数敛下,喜帖被她砸得满床都是他也不介意,终于在她开始动手砸报刊、砸花瓶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问: “你说你是认真的,说嫁给我你是认真的,说没有想着别人也是认真的?” 庄浅瞪仇人一样瞪着他,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拼谁声音大似的,“我就是认真的!说嫁给你是认真的!也不会嫁给你还想着别人!” 沈思安敛下眸子沉默,似乎是在思量。 再抬眼跟她对视的时候,男人眼中笑意藏得很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看着她气鼓鼓的眼睛,和委屈得不成样子的一张脸,他还带着烟草味道的手指轻抬,蹭了蹭她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别有意味的安抚与诱哄,“小浅,要是你没有想着别人,是真心想要跟我结婚,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我不,”庄浅烦躁地推他的手,别开脸不想跟他蹭过来的脸靠太近,硬声道,“我不要什么鬼证明,都没有办法证明,你还要我怎么——” 她咕哝埋怨的话说道一半,戛然而止。 缓缓地,在病房内骤然的沉寂中,庄浅一点点将脸别过来,对上眼前满是期待的一双墨黑眼睛,猝不及防道,“沈思安,你该不会……是激我跟你表白吧?” 说完偏着脑袋仔细打量他。 男人眼神闪了闪,眸中那一点点名为‘期待’的情绪一瞬间消失于无形,最后他轻咳了两声欲盖弥彰,随即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嘴唇,优雅地从唇瓣中吐出两个字: “放屁。” 庄浅闷着脑袋看他表情,直白地说,“你就是故意激我的。” 沈思安被自己口水呛了呛,几分无言的狼狈,他伸手狠掐了她脸蛋子一下,掐得她肉都泛红了,才狠狠说,“你少他妈转移话题,现在面临婚前不检点问题的人是你。” 庄浅扁扁嘴巴不想跟他说话了,觉得忒幼稚忒没意思。 沈思安偏要凑过脸瞧她,还用手指戳她的脸,“你现在不说话就是心虚。” 庄浅打他的手,皱眉反驳,“呸,我心虚的时候喜欢一直说话。” “像你才进门来的时候?”男人声音含笑,都贴着她的耳朵了,小声问,“是不是就像你才进来的时候,我说一句,你噼里啪啦说一大通看似相干实际却毫不相干的东西,嗯?” 庄浅被戳中,恼羞成怒转过头来,唇瓣不经意就擦过他靠近的侧脸,她微微一愣,然后假装没看到他骤然变得危险的眼神,拉开了一点点距离,“随便你怎么说,横竖我说不过你。” “口是心非过后,你又来消极抵抗了?”他的声音像埋怨又像漫不经心,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际,将她拉了过来,凑下脸就要去亲她微咬住的唇。 庄浅不舒服地别开脸,他火热的唇瓣就落在她被捏红的脸颊。 庄浅皱眉说,“没有。” “没有什么?”他的唇沿着她的脸颊,一直蹭到唇角,最后完美地贴合在她的唇上,带着淡淡烟草的味道,声音含糊又清楚,“是没有消极抵抗,还是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庄浅猛地睁大了眼,近距离看着男人放大的脸,像是一下子没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 又立刻听得他贴着她的唇说,“喜欢你就要开口啊,你老是要口是心非,不明说我怎么知道?就好像你买回一个漂亮的西瓜,明明都已经很口渴了,偏偏又不划开来吃,这样西瓜就是再自信,也会以为你想吃旁边垃圾桶里那堆烂橘子的。” “烂橘子哪里比得上西瓜好吃,你说对不对?” 什么*喻。 庄浅蹙紧眉刚要反驳,结果一张唇他的舌头就挤了进来,彻底将她后续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唇舌碰撞的瞬间,男人身上那股子仿佛与生俱来的危险气息一下子释放得淋漓尽致,与两人从前有过的循序而缠绵的吻不同,他此刻横冲直撞得就像是处于躁动期的成年野兽,舌尖长驱直入,狠狠侵略到她口中每一个角落…… 庄浅被咬得有点疼,所以她就很理所当然地喊了声‘疼’。 结果—— 他就跟被触动了机关的巨兽似的,战斗力嗖嗖地往上飙,她顺理成章更疼了。 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的时候,他狠狠将她压吻在了床上,相贴在一起的四片唇瓣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庄浅瞪着一双雾滟滟的眼睛有些失神,耳边却骤然一热,就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还说你不是口是心非,还说你心里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第074章 “我没有喜欢你!”庄浅扒拉开脖子上的大脑袋,咬牙切齿地吼了沈思安一声,不需要低头,她都知道自己脖子肯定被他啃红了,她又痛又难受,就皱着眉头小声骂他,“这是在医院!不要逼脸的王八蛋。” “骂人之前你先考虑清楚,”沈思安一手蹭过她红滟滟的半边脸,微眯起眼睛更靠近了她一点,拇指缓缓摩挲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声音沙哑,“再敢胡言乱语污蔑你老公,我马上让警察抓你进局子信不信?” 庄浅:“……” 抓你祖宗。 她还没来得及蓄满力反抗,就被他率先动作压住了左手,右手倒是看出了她明显难受,没为难它;沈思安顺便一条腿压在她两腿上,对上她瞪着自己的乌黑大眼睛,鬼使神差的,他就是觉得越看越疼爱,就忍不住凑近亲了一下。 庄浅眼皮一耷拉,觉得沾到了他的口水,嫌弃地想一口口水吐回他脸上。 “你敢?”他指尖按着她的唇,微用了点力,眼神危险,“我先前是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别以为是个人都能随意朝我捅刀子,你再敢使用暴力或者非暴力的龌龊手段试试,老子真打你了啊!” 凑表脸,耍流氓。 庄浅撅撅嘴巴躺病床上,跟条被按住尾巴的鲫鱼一样,身体徒劳地翻了翻,没翻得动,倒是翻得两人身体相贴的部分愈发火热,不一会儿,她就敏锐察觉到男人变化明显的那处部位了。 沈思安被她无意蹭得急喘了一口气,立刻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她乱扭的腰,他狠狠咬了她敏感的耳垂一口,“你有胆再扭一次勾引我试试?真以为老子次次都办不了你?” 庄浅身体一僵不敢再动,愣愣瞪大眼,像条被煎炸过的酥鱼似的,沈思安都似乎嗅到了她身上渐散出的诱人香味儿了,勾得人食指大动。 “怎么不继续扭了?”他唇角邪气一勾,微拉开了点两人的距离,腹下滚烫的粗-硬故意顶了顶她的大腿,目光火烧一样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活像用眼神都能将她拨下一层皮一样的……色-情而轻佻。 接着他开始脱衣服,动作优雅而从容,从西装到衬衣,再开始解皮带,缓缓褪下那条笔直修长的西裤,最终毫不羞耻地露出下腹热腾腾嚣张昂首的某处。 那个大形状的丑东西,庄浅悄悄瞥了眼都觉得眼睛快被闪瞎掉,只能僵硬地将目光上移,定格在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 顷刻间,空气都似乎变得紧凑而粘稠起来,她雾蒙蒙的眼睛就望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望着他,反正就是给人一种特别专注而缠绵的感觉——沈思安很受用。 两人都有种奇异的口干舌燥感,庄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小声懂事地说,“那个、你,你身上还有伤……不、不行的。”在他伸手来脱她裤子的时候,她连忙按住他的手,满脸纠结。 不行? 在他箭在弦上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他不行! 压她身上的男人闻言瞬间黑了脸,若非早有过几次前车之鉴,他都能被她一句话搞得当场没了性趣——这次吸取了教训,沈思安黑着脸性致半点没受影响,他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开始利落地撕扯她的衣服,很乱两人都光溜溜滚作了一团。 在她张嘴又要说话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狠狠吻住了她乱说风凉话的嘴巴!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四片唇瓣良久才稍稍分离,带出一丝糜艳的银线,他这才抽空咬牙切齿说了句话,“老子就是再挨你两刀也能喂得饱你!” 语毕一手拉开她一条腿,猛地沉身而入。 “唔嗯……你野兽变得啊!轻点……”庄浅细细埋怨了一声,指甲都陷进了他的肉里。 【以下省略脖子以下不可言说部位描写1000字】。 …… 一场激烈缠绵的酿酿跄跄中,只除了刚开始那两次,后来庄浅整个人都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她感觉自己就跟个贴在锅里的面饼儿似的,被身上的男人翻来覆去还他妈搞高难度折叠!硬生生差点将床-事搞成了丧事。 命都去了半条,有没有落下残疾还另说,时候她反正是浑身疼也具体说不清楚究竟有多疼,偏偏身边躺着的男人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被子下的手依旧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庄浅狠狠拍开腰上的大手,侧过脸瞪着他,“你背上流血了,不怕流血身亡啊!” “精尽而亡都可以,”男人结实的手臂从被子下环过她的腰,声音带着意味深长的沙哑,“你要是肯努力点的话,我觉得这种死法也是可以接受的,嗯?” 凑表脸。 “眼睛不许乱瞪。”沈思安含糊地说,将她脖子上一处吻痕印得更深。 庄浅努力想翻个白眼给他,结果没想到这还需要点技术含量,她弄来弄去硬是没成功,反倒被男人整个扒拉进怀里,耳边传来他沉沉的笑声,伴随着胸腔明显的震动传来,触碰着她与他相贴的肌肤。 庄浅没力气再推他或骂他,她确实是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意识就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很快就睡了过去。 抱着怀中软绵绵的一团,沈思安整个人浑身舒坦地叹出一口气,还在小声跟她说着话儿,内容横竖也就那些:教训她以后对老公要好点,不能动不动就动刀动枪,乱骂老公也是不对,朝老公砸东西就更不行了……结果说着说着就发现,怀中一团很久都没了动静。 低头一看,他原本洋洋俊气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一丝名为‘尴尬’的情绪,恨恨瞪着怀中睡熟的脸蛋好久,生了片刻的闷气,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地抱着人睡觉了。 两人这一觉就睡得有点久,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是被病房内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庄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她困得睁不开眼,使劲推了推身边的男人,“递给我、我的手机……” “你手机不是已经掉了?”沈思安轻轻松开她,拉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一边拿过床头的手机一边道,“是我的手机在响,你睡你的。” 庄浅胡乱‘嗯嗯’两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察觉到身边暖炉离开,她还下意识伸手去捞他,脸蛋蹭着他的腰哼哼,“不走、困……” 沈思安从没觉得起床这么困难过:她两条手臂软软地缠在他身上,根本谈不上用力,可他偏觉得怎么都挣不开,只能握着手机又躺回了床上,抱过她开始接电话,边垂首小声哄她,“嗯,我不走,你困就继续睡。” 结果他话音刚落,通话键按下的那一瞬间,刺耳的痛哭声一下子传来,惊得庄浅一下子张了眼,瞌睡都去了大;沈思安此时已经看到了来电显示,原本柔和的面目瞬间阴沉了下来,握着手机,没挂也没说话。 “怎么了?”庄浅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他掌心手机,“家里人?” 里面是个女人的呜咽痛哭声,不是嘤嘤带有美感的啼哭,而是那种,类似于受刑时的惨哭,能在半夜里代替恐怖片音效的那种哭法,庄浅不必特意凑近,就能听到手机里传来激动不稳的声音: “思安……思安你救救我!上月那批货出问题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 “尤娜?怎么回事。”沈思安掀被子起来,一手开始穿衣服,许是被对方哭得烦了,他对着手机不耐烦道,“还没死就别急着哭哭啼啼,先把话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庄浅窝床上也开始穿衣服,沈思安却没再对着手机说话了,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许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最后也不知是否担心吵到她,他穿好衬衣后,都还没来得及穿外套,握着手机就去了外间走廊接电话。 庄浅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穿上,才突然想起:尤娜?不就是那个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狠辣女人?听那女人在电话里的语气,活像是她性命垂危似的,还只有沈思安能救得了她。 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当然庄浅并不觉得尤娜与沈思安之间有什么私情,就像和一庭说得,那个女人惟利是图,不拿感情当回事;而沈思安?不是庄浅盲目自信,她真不觉得沈思安还能抽得出身应付除了她以外的其它莺莺燕燕。 只是没想到的事,当十几分钟之后,沈思安浑身寒气地回到病房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狠狠自己打脸: “小浅,我有急事现在要立刻回京城,可能来不及带你,你收拾好东西自己随后搭飞机回来好不好?” 他说着,似乎已经假定了她不会有任何异议,因此也就没有多注意她的情绪,自己捡了床头的西装穿上,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之后,才开始打电话给和一庭,安排了一通事情。 直到他片刻消停的时候,这才意识到病房内没了声音。 沈思安目光落在床沿安静坐着的女人身上,“小浅?” 庄浅皱眉看着他,“你答应了陪我参加甄持婚礼的,什么事这么急?” 沈思安顿了顿,似乎也意识要自己这样爽约不好,他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又凑近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对,但我现在确有急事脱不开身,你乖点,自己去好不好?” 说完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他又连忙想了个替补方案,“我知道让你一个人去前夫的婚礼,面子上肯定过不去,这样好不好,咱们包一个大红包给他,你也不用去受委屈了,好吗?” 庄浅看着他略紧张的神色,也没有像先前一样骂人砸东西,只乖巧地点了点脑袋,懂事得都有些异常。 正当沈思安不放心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又突然问,“你跟那个叫‘尤娜’的女人什么关系?” “你别误会,我跟尤娜没有任何私情。”沈思安下意识地辩解,连一句打趣她吃醋的话都没有,脸上都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庄浅睨了眼他的表情,面不改色,“我不是问你们有没有私情,我是说,她和你具体究竟有什么牵扯,譬如是不是亲戚,或者有没有利益牵绊什么的?” 她微偏着脑袋看着他,眸光无辜而疑惑,似乎是真的不解,“如果既不是亲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我实在很难理解,她只需要一通电话都能让你变了脸色,令你转脸便出尔反尔叫我难做。” “小浅——” 庄浅伸手示意他打住,淡淡道,“我只是不希望,在我们即将结婚的当口,你惹上什么歹事,影响我们将来的关系。” “你可以直接说你是担心我的。”沈思安闻言,眉梢眼角都渐染上笑意,他一把握过她的手,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小声说,“小浅,前半生我玩命都只觉得刺激,现在有了你,我只想要后半生平安顺遂。不管是谁,妨碍了我的安稳,我都会让她付出可怕的代价。” 庄浅目光轻轻敛下,一时没有吭声,只在最后他要离开的时候,她才软声跟自己埋怨,“我一个人去前夫婚礼,脸往哪儿放呐,不去吧又更是丢人到家……” 见她还在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沈思安无声地笑了笑,走得挺放心的。   ☆、第075章 沈思安急匆匆走了,庄浅心里不痛快,发脾气将整间高干病房内可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就连墙角的塑胶花都没放过,全用剪刀给剪烂了,最后还不解气,她在房内翻找一阵,将床头沈思安解闷儿看的一叠军事杂志掏出来,坐床上一张张地撕。 两三个小时后,一个娇俏年轻的小护士推门进来,怯怯看了眼盘床上撕杂志的女人,小声对她说,“庄小姐,院长说了,您要是心里不舒坦,这病房里的东西,您就只管可劲儿地砸,不够的话这层楼的其它病房也是可以砸的,沈先生已经提前付过赔偿费了……” 说着,小护士身后的门口,四五个男人扛着花瓶鱼贯而入利落地将几个可比人高的大花瓶杵在病床前,正对着床上盘腿坐着的女人。 庄浅撕扯杂志的动作一僵,表情五颜六色。 护士小姑娘见她呆呆的,便也没了初始的害怕,甜甜冲庄浅一笑,声音娇俏麻利儿,“这几个古董花瓶呐,是我们院长私人赞助的,算是对沈先生聊表歉意,这几天招待不周了,您爱砸请随意……” 说完,急忙招呼搬花瓶的工人们出去了。 整层楼都变得空荡荡的,就这一间房有个神经病一样的女人,盘床上跟几只花瓶干瞪眼。 庄浅活活瞪了那几个花瓶有十几分钟,就像是瞪着某张禽兽不如的活人脸似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沈思安跟院长交涉的画面,想象着那男人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跟人院长交代,而人家心里跟看神经病似的看待他……她绝望地捂着脸,屁股一撅栽倒在了枕头里,觉得羞耻度爆表。 又过了半小时,庄浅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家医院,留下某间病房内的“残骸”一地。 回了趟自己的公寓,她原来是想打电话骂沈思安几句变态,结果才想起自己手机给乔焱了,这下子理智回来,她急忙用电脑将一个文件包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邮箱,并用新手机发了个信息,提醒乔焱将手机还给自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边等着乔焱回复,边窝在沙发上放家庭伦理剧,整个人心不在焉,明显又陷入了‘孤身去前夫婚礼丢脸’还是‘装怂不去前夫婚礼丢脸’的矛盾之中, 乔焱很快有了回复,要求见面,还她手机,顺便有话跟她说。 庄浅看到信息的时候一愣,奇异地揉了揉自己眼睛,傻兮兮发了个信息过去: 【to乔少爷】:你是乔焱吧? 【from乔少爷】:…… 【from乔少爷】:没睡醒?忘吃药? 嘴巴这么凶那肯定就是了,庄浅尴尬地揉揉脸,因为之前他明明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现在突然要求见面,语气还多有温度,这样的三百六十度转变,让她心里还有点虚, 于是她又打了一行字。 【to乔少爷】:为什么突然见面?有阴谋? 【from乔少爷】:…… 【from乔少爷】:你脑子被猪拱了? 【to乔少爷】:说起来,我这些天是有点走衰运,你现在突然献殷勤,我不得不防。 【from乔少爷】:你见过谁对一只猪玩阴谋? 【to乔少爷】:!!!!!!!!!! 庄浅憋气地锤了沙发好几下,死死盯着手机,几乎都能想象出那张漂亮脸蛋上不屑一顾嫌弃的表情,顿觉两颊火辣辣地,她当即血干落败,不肯再战,就急匆匆按下一句“快点还我手机”之后,拔了电池将新买的手机扔一边儿了。 乔焱十分钟之后就到了。 那速度,庄浅都被吓到了,迅速回想了一番近来发生的事情后,她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恻恻然的毛毛感觉:这人老是神出鬼没,身上还背着血淋淋的命案,现在又这么快出现,而且丝毫不像急赶而来的,倒像是……像是他就近注意着她似的! 这种推测让她霎时脸色都僵硬了,无数‘斯文败类’与‘精致禽兽’的标签在眼前跳动;可她面前的年轻男人却半点被怀疑的自觉都没有,他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着个移动智力残障人士一样,又像看着个神经病,两三秒之后,高贵冷艳地开了尊口: “真那么怕死的话就哭一哭,女人多哭一哭还是有好处的,排毒又健康。” 庄浅:“!” 乔焱见她一副遭雷劈过的样子,原本一直阴沉的脸蛋终于转向多云靠晴,他侧身挤开她径直去了沙发,捡起她摔在地上的遥控板,将电视声音调小,这才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庄浅真就跟只上了发条的小狗似的,他一招手,她就乖乖过去了,坐在离他稍有些距离的沙发上。 两人一时都没有主动开口。 庄浅抽空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年轻男人,发现他坐姿很端正,哪怕是在柔软的沙发上,依旧背脊挺直,半点不沾沙发靠背,两条长腿也是很周正地靠在一起,没有随意翘腿,他的头发较之从前浅了些,肤色更深。 从两人这两天短暂的接触来看,庄浅初步断定:当初乔箬或许没说谎,这两年,乔焱可能的确在部队。 除了部队,她实在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地方能这么迅速地改变造就一个人。 当然基因可能也是个重要因素,将门无犬子嘛,庄浅有点暗搓搓羡慕嫉妒恨。她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她就是见不得别人离了她会更好。 眼前的年轻男人,自律而严谨,克己又冷清,身手不凡,智商秒杀大众,正好印证了当年乔焱大姐的一句话:庄小姐,你让一个该上大赌桌的男人,学会打小牌,很难讨人喜欢。 庄浅当时竭力反对,此刻却觉得被打脸啪啪地疼,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堪。 乔焱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别扭,却难得没有戳破,也没有提及这种会令彼此尴尬的话题,只随手将裤兜里的白色手机摸出来,递给她,“手机你拿回去吧。” 庄浅一下子回神,“这么快破解了?”才十分钟呢。 乔焱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没办法,”庄浅这下有些急,握着手机道,“乔焱,你别出尔反尔不像个男人,我们明明说好的,你现在却耍我?” “谁跟你说好的了?”年轻男人似笑非笑,睨了眼她气急败坏的表情,一根指尖无聊地戳了戳她的下巴,唇瓣翕动,“搞清楚,你找个人修修电脑也是要付工钱的,就凭一句无中生有的‘我们说好的’,要让我肝脑涂地,你当我是刚出校门的无辜傻白甜?” 啪啪啪。 庄浅今天觉得自己脸都快被打烂了,不明白傻白甜的乔少爷怎么变这样了,又气又委屈,就骂他,“我怎么无中生有了?你要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那就不该收我手机,更不该从我手中骗走程序,现在你翻脸不认人,我怎么、怎么……” “你怎么判定,我究竟是真的没破解程序,还是想将‘吞噬者’的内账占为己有?”乔焱轻轻抬了抬她的下巴,耐心地替她补充了没说完的话,“你放心,欺负你,没有想象中那么让我有成就感。” 庄浅一愣,下意识不愿意去看他此刻的神情,便又听见他道,“项目我已经拷贝下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 庄浅猛地抬起头来,试图从眼前这双墨黑的漂亮眼睛中看出端倪,结果却什么都看不出,她心中渐生疑惑:如果不是乔焱演技在两年内炉火纯青赶上她了的话,那他此刻这句话算是认真的许诺。 可就是这样庄浅才不解:乔少爷像是会说出“想办法”这种话的人?呸,跟她在美国遇见过的何美人一样,这俩都是典型那种‘本大爷全世界最叼你们全都给老子跪’的it狗,在行业内,这种人自己就是办法本身,还用得着“想”? 庄浅现在确定了,乔焱身上有些奇怪的地方——要么是他有难言之隐,要么,他变精了在蓄意忽悠她。 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怎么舒服。 乔焱这时候却似乎看不出她的异样,他懒洋洋靠过来,脑袋就蹭在她肩膀,在庄浅要伸手推他的时候,他一只手拿下她的手,突然问道,“婚礼已经定下了?就是下月初八?” 庄浅心底一惊,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儿,下意识去看他表情,结果,就看到笑眯眯的一张漂亮脸蛋,近在咫尺。 “是、是的,初八。”她有些紧张得都结巴了,在那双眼睛的含笑注视下,怂得莫名其妙。 “初八啊,”乔焱认真念了一声,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又笑了起来,伸手仔细替她顺了顺发,用那种亲爹嫁亲女儿的温柔语气说,“我这两天手贱翻了翻黄历,初八这日子我记得,不太好,大凶的呢,严重点怕会有血光之灾。” 庄浅:“!” 乔焱蹭了蹭她变色的脸蛋,无辜而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结婚的那天,你说我穿什么好?白西装?不不、白色溅血的话不太好看,那就黑色好了,虽然美感度要低些……” “你、你要是没空的话,就、就算了……”庄浅心跳得有些快,肠子都悔得快断了,在心底恨骂自己出气一时爽,后果火葬场,她哭丧着脸望着面前的年轻男人,愁苦着脸哄他说,“小焱,上次、上次我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哇。” “气话?”乔焱大惊小怪看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蠢脑袋,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发顶,小声发问,“气话是哪一句?说嫁给沈思安是气话?” “那、那一句是真的,”庄浅耷拉着脑袋索性全说开了,“就结婚这一句是真的,后面那些都是气话,第一夫人、发配边疆那些,都是气话,我没想要你去当兵吃苦的,部队乱的很,你去不好……” 她这话说得实诚,因为在她印象里,确实是部队=吃苦=“定时起床吃饭睡觉训练”的无限死循环。 乔焱安静了一瞬,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就见她一脸吃了砒-霜的表情,心里又气又好笑,他问她,“就你这样,还真想当第一夫人?” 庄浅埋着脑袋羞耻地哼哼一句,“丑女还想整个容当宅男女神呢,想想又不犯法。” 乔焱无声地笑了,啐她,“那你这种识人不清的,怕是得回炉重造过才有希望咯。” 庄浅一口气憋在胸口,回过神来之后,狠狠打了他好久。   ☆、第076章 乔焱默默地想了想,有时候脸皮厚点也有好处,至少她特能看得开,厚着脸皮折腾别人,就图个自己好过,也不怕丢人。 说得就是庄浅。 “你让我陪你去前夫婚礼?”乔焱铁青着脸差点都在沙发上坐不住,“庄浅,你他妈脑子是真有病啊。”随手将身侧的抱枕给她砸了过去。 带已分手的旧情人去参加前夫婚礼,然后顺便甩张请帖膈应一下前夫,告知对方自己也要结婚,结婚对象是另一个新欢……这种脑残作死的办法,除了她乱转的鬼脑袋,别人还真的很难想得出来! 庄浅接住他砸来的抱枕,抱着枕头小声说,“我也是随口一说,这对你不过举手之劳,再说甄持不是你亲戚嘛,我不信你没收到喜帖?” 乔焱整张脸都黑了,被她一句话戳中了呗。 他确实是收了请帖的。 “这就对咯,”庄浅说,“横竖你也是一个人去,那多尴尬?不如咱俩一起算了。” 乔焱眼神冷得能掉冰渣子,懒得再跟她一般见识。 …… 甄家在安城那算是实打实的豪门,在甄持接手父亲事业之后,安盛集团这两年也是赚了又赚,如今董事长大婚,宴请的宾客肯定不少——婚宴是在新城区的一座古朴山庄,整片新区多少地都被用于安盛承担的海景房建设,这一座山庄上月才落成,如今算是首秀。 山庄里里外外,奢华精致得让人咋舌。 密密麻麻豪车遍布的停车区内,一亮黑惨惨的奇瑞q-q冲进来,不知因为刹车失灵还是司机不熟,兹啦一声惨烈的刹车之后,竟没能停得稳当,轻碰到了一辆宝蓝色的崭新兰博。 破车的车门打开,都出一对奸-夫淫……呸呸,一对金童玉女,女人自下车起就浅笑盈盈,一袭曳地纯黑色礼服,设计简单大方,初看那质地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高档货,被她挽着手臂的年轻男人身着同色纯黑西装,全程面无表情,只在女人要求他替她弄顺裙摆的时候,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还没作够是不是?要你买短的你不买,偏弄个扫帚裙裙!” 乔焱冷沉着脸瞪着庄浅,提脚就狠狠踹了两人的“座驾”一脚,骂她,“你这哪儿搞来的报废破车?值得起三万块钱不?刹车都不灵的!” “什么三万块,我买衣服鞋子的几万块都是跟朋友借来的,这车是租来的咧,”庄浅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解释,不停拉他,“你别去踢坏了,赔不起的。” “你穷成这样了?”乔焱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也不是穷,”庄浅摆摆手有些烦躁,说话倒还是一贯地有耐心,“我这趟又不是来旅游,而是被我亲哥绑架来要弄死我的,哦不对,现在不是亲哥了,你能指望一个肉票身上带着现金银行卡?” 乔焱目光闪了闪,“你被绑架了?” “不然你真以为我会来这里度假?”庄浅淡淡道,“程顺安只是个顺带,结果被你给搅黄了。” 见他一时没吭声,就只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庄浅就又趁机多说了两句,“我知道程顺安肯定是你杀的,原因你也不会告诉我,但你适可而止,造孽太多会有报应的,尤其是人命账——你前程大好,犯不着学人耍狠逞一时痛快。” 乔焱眯了眯眼,觉得今天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紧紧盯着她此刻的表情,最后意味不明地道了句,“人命?畜生命还差不多。” 庄浅闻言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偏激,却又觉得自己没立场再劝他什么,便不再多言,拉着他的手要朝山庄里走。 乔焱原地不动。 “怎么了?”庄浅诧异地回身看他。 “你是不是没杀过人?”他突然问。 “我有没有你不是最清楚。”庄浅轻巧地弯了弯唇角,语气淡淡,“吃过屎的人不代表会觉得屎好吃,更不代表他天生爱吃-屎,你明白吗?” 乔焱一愣。 “另外还是要谢谢你。”庄浅已经率先朝着山庄走了,含着笑意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谢谢你替我解决了程顺安,其实我一直觉得屎挺恶心人的,可就是没勇气一脚将之踢开,怕弄脏自己。” 庄浅想,自己着急什么呢,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如果那些暗中行动的人蓄意对她遮掩,譬如乔焱,那她就大方地什么都不知好了,因为暗处的人总会走到光亮的地方来。 她该把心思花在对自己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譬如,半月后与沈思安的婚礼。 一路欣赏过山庄前后的风景,庄浅回想当年嫁给甄持的时候,排场是够大,却远比不上今日,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是滋味儿,攀比心理作祟,她就想自己下月的婚礼能够搞得更盛大些。 “表姐!” 一个脆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庄浅抬眸就看到了今天婚宴的男女主角: 她那依旧帅得周身桃花的渣前夫,和她年轻漂亮的表妹。 程思思一看到她,立刻抛下了新婚夫婿,热情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臂,甜腻腻问,“表姐一个人来的啊,怎得还没找个表姐夫呢,我表姐这么漂亮的人……” 这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甄持和庄浅这对曾经夫妻,脸色齐齐不好看。 “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庄浅顺理成章地回应,示意般用眼神瞥了眼不远处的乔焱,“他在那儿等我呢。” 偏得小姑娘单纯得看不懂人眼神儿似的,一击不成,又还要挽着她说亲密话儿,“表姐生过孩子没有?你说第一次怀孕的人是不都爱吐啊,我这些天可难受死了,阿持又是个不懂体贴的,对我哪儿像当年对表姐你呀……” 三言两语间,火辣辣一道又一道的轰天巨雷劈向庄浅: 【1】:孩子,戳在庄浅死穴上; 【2】:奉子成婚,让庄浅心思微妙; 【3】:甄持当年对她?甄持当年是怎么对她的?啪啪使劲儿打着庄浅的脸。 “表姐?表姐!”小姑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辜地说,“是不是思思不会讲话,惹得表姐不开心了?”说着还回身委屈地看了自己的新婚丈夫一眼。 庄浅一直没吭声,脸色难看。 倒是甄持走了过来,不悦地拉了拉自己妻子,低声跟庄浅道了句‘好久不见’,只是这一句话,就惹得他的新妻子变了脸色,她捂着肚子表情愤愤,却又在庄浅看向她的时候,换成了娇滴滴的假笑。 说实话,那笑意挺瘆人的,庄浅觉得。 曾经的叛逆援-交妹,到如今的豪门新妇,这样的逆袭人生,不看结果的话,庄浅觉得自己小表妹手段不差,她实际脾气并不好,刚刚程思思一句‘表姐你生过孩子没有’,足够刺激得让庄浅一巴掌甩到小姑娘那张假笑的媚脸上。 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因为这个不择手段的小丫头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落魄,不甘,一无所有却又心比天高,自以为选了一条光明大道,最终才发现路上荆棘遍布,刺得自己鲜血淋漓。 “新婚快乐。”庄浅笑着向两人道了句,递上了厚实的礼金红包。 甄持脸色有些尴尬,接过红包的时候,忍不住对她说,“我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打电话给你,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因为我半年前整理集团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属于你父亲的东西……” 庄浅本也是冲着秦贺云的遗物来得,原是想跟他开门见山拿了东西就走人,可见在见小表妹一副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模样,庄浅有些膈应又不得不忍耐,只得道,“我不急,你先忙你的,午宴过后再说吧。” 甄持明显很开心她能留下,倒是她小表妹脸色越难看了,后来甄持离开,庄浅看着小表妹防备的脸色,无辜地摊了摊手,“怎么了思思,结婚不开心吗?” 程思思这下没有再装样了,直接道,“是不开心,看到表姐你,我连同我肚子里的儿子都不开心。” 还没出生又知道是儿子了? 庄浅觉得医学太发达得浇灭不少惊喜啊,一时也是嘴贱,就还嘴道,“也不是我偏要来吃你顿饭,这不是你俩催命一样的电话骚扰嘛,我不来不行呀。” “你!” “我怎么了?”庄浅拿开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轻轻睨了年轻的表妹一眼,目光瞄准她的肚子,道,“你刚才那样对我,小脸狰狞得尤其难看,你老公生你的气了,所以才不想搭理你。” “你少自作多情!阿持都将你扫地出门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思思,你怕是没搞清楚状况。”庄浅弯了弯唇角。 “你老公现在的公司呢,董事会还有我一席之地;你们所住的别墅,是我当年大方过户给他的;就连咱俩现在站的地方,也是在我的帮助下,才能成为安盛踏向房地产的第一步……”庄浅轻轻瞥了眼小姑娘不甘的表情,就只差没明说一句‘你老公也是姐甩了他’的了。 小丫头到底太年轻,对此超级想不开,要扑上来给她两口的架势。 庄浅觉得索然无味,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念在死去庄曼的份上,她给了小丫头一句忠告,“生了孩子就别再闹腾了,这样你一生富贵是可以的,也有儿子继承家业,前提是你老公管得住下半身,不让你有许多‘干儿子’的话……” 程思思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她大摇大摆进了山庄,穿进宴厅。 …… 到底跟甄持生活了四年,庄浅觉得自己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这个男人,在用‘干儿子’这种话气走小表妹之后,她原本心里还有点介意,觉得自己太恶毒,可谁曾想,转眼她就撞见自己前夫在给新妻“造”干儿子…… 顶层的更衣室门口,一男一女吻得难解难分,新郎与伴娘搞一起,也算是大多数美剧标配了,没啥新鲜的,在两人迫不及待开始撕扯衣服的时候,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从里面传来深浅不一的喘-息声—— 庄浅觉得自己狗眼都快瞎掉。 可怜了她那还没出生的表侄子了,还在肚子里说不定都快有干兄弟了;庄浅背靠着更衣室的大门,听着里面女人压抑的呻-吟,咽了口口水悄悄叹气。 房内的激战一时不会结束,叫·床声听久了也没啥特别,她觉得这婚礼参加得忒没意思,准备等前夫吃饱喝足后出来,拿了东西就走人。 等待的过程中,她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to二十四孝好老公】:喂,我前夫背着新欢老婆跟人偷情也。 二十来秒后手机就震动了下。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只要不是跟你偷情,都不关老子的事。 【to二十四孝好老公】:! 【to二十四孝好老公】:窝不是辣种人啦! 【to二十四孝好老公】:你说我现在要不要推门进去捉奸?我就在门口听着‘战况’呢。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呵呵。 想象了一下电话那头男人此刻的表情,庄浅眉开眼笑,捏着手机没再回,觉得门内的声音都动听了不少,直到手机再次传来信息震动。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你手机找回来了? 庄浅盯着信息,唇角笑意一僵,小心翼翼地回复了一行字:嗯,找回来了,被人丢我门口的,我就见着手机,没见着人。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骗?没借着换手机跟旧情人藕断丝连? 庄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得莫名其妙。 【to二十四孝好老公】:说的什么话,我不是辣种人的啦!我有老公的,下个月就会有。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你老公谁啊这么倒霉。 【to二十四孝好老公】:就一个暗搓搓喜欢我的变态咯。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变态要我转告你,再不回来暖床,你老公就要自撸伤肾了。 【to二十四孝好老公】:麻烦要点碧莲!死变态。 房内野鸳鸯战况正酣,庄浅心惊肉跳。就又暗搓搓多发了一挑短信,暗示意味浓厚:你晚上是一个人睡觉的哇?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你什么意思? 【to二十四孝好老公】:就是觉得,你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会不会有想讨好你的人给送个裸-女到你床上……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老子只喜欢一个人睡! 【to二十四孝好老公】:不寂寞哦?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爽得很! 庄浅抿唇笑不可抑,不怕死地发了句‘那婚后你都一个人睡好了’,发完不等男人打电话过来炮轰,她急匆匆做贼一样关了手机,继续将耳朵贴门上听动静,像只黑色巨型蝙蝠。 …… “思安?思安!”那头,和一庭推了推望着手机瞪眼的男人。 “啊什么?”沈思安顺手将手机滑进了兜里,脸上各色情绪一瞬间敛尽,“什么事?” 和一庭差点就这样泪流满面给跪了:您儿老人家现在还问什么事!在你刚才跟个傻子一样对着手机发花痴的时候,老子说的话都成了放屁是吧! 和一庭从男人的表情中也能猜出对发短信的人是谁,顿时觉得人生都没什么意义了,前车之鉴后车之鉴都是明明白白的,他也不敢再自寻死路,只伸手指了指会客室的一个方向,“……怎么处理这女人,你拿个准话吧。” “思安!思安你放过我……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在男人安静沉默的注视下,尤娜求救的话音渐渐弱了下去,浑身伤痕地跪坐在地上,那张原本漂亮的脸蛋上,伤痕遍布,周身可见血迹。 在她面前的会议长桌上,摆放着一把军刀,和一张白纸,白纸上雪白一袋粉,重量不可小觑。 “尤娜,规矩咱都是懂的,别让哥哥们难做才是,逼着哥哥跟你动手,那就丢份儿了不是?”最先出声的却是王缪,这男人邪里邪气地靠在一方沙发,嘴里叼着根未点的烟,话音一落地,大长腿一勾,啪的一声,军刀掉落在了女人面前。 洛硝说,“尤娜,咱不兴逼女人送去张开腿给人上的下流勾当,这么对你是给你个体面——断了犯-贱的右手,吞了桌上这袋粉,擦干净血滚出去。” “不要、我不要!”女人碧色的眸子中全是惊恐,整个人身体不住朝后缩,最终连滚带爬到了对面没出声的男人面前,抱着他的腿声嘶力竭,“思安!思安你说句话!你救救我……求你说句话……” 沈思安压低目光,静静注视了女人狼狈的面容很久,然后一点一点将裤脚从她手中拉开,屈身抬起女人血痕遍布的下巴,低低道,“夹带私货,在军火中藏粉,被警方当场截获……尤娜,除了没事喜欢绑架别人老婆之外,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尤娜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口中‘对不起’三个字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最终被身后两名黑衣保镖架起,纤细白嫩地右手被按在了会议桌上。 女人的尖叫声在此刻显得异常难听。 沈思安无声地皱眉,点了支烟,一口烟雾吐出的时候,不着边际地朝身边和一庭说了句,“据说人在爽得快升天的时候,痛觉会被无限减弱,我没吸过毒,今儿想见识一下,是不是真有那么爽。” 转眼和一庭就吩咐身后下属,“她既然,你们就多伺候她几包,让咱都见识见识那东西到底怎么个爽法。” 又丢了几代粉在桌上。   ☆、第077章 偌大的会客室,一个惊恐流泪的女人,一群冷眼旁观的观众。两名黑衣保镖分别拆开一袋粉,不由分说就朝着女人嘴里灌,不是用那种正确优雅的吸粉方式,而是灌□□一样的直接灌。 女人激烈地挣扎,紧闭着嘴不肯就范,在她急促的呼吸作用下,白色的粉末被倾倒在她的脸上,越来越多的细粉开始窜进她的鼻孔,引起一系列的毒后反应。 这时候她已经没有求饶了,甚至连反抗都弱到几乎没有,只一只手紧紧按在腹部,流下的眼泪冲刷着脸上的粉末,使得那张原本精致的面孔显得异常狰狞。 这种画面并没有美感,在屋内这些人眼中,不见血,那就距离‘残忍’二字还有十万八千里,因此观众们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王缪洛硝二人见怪不怪,小声靠一边在聊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和一庭坐在沙发眼角,默默翻看手机备忘录,提前准备第二天的访问工作。 只有沈思安,一根烟快要燃尽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尤娜紧张捂着的微凸肚子上,无声地皱了皱眉;最后,他轻轻捻熄了烟,向着还在灌粉的两名黑衣保镖道: “住手。” 会客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尤娜停止了呜咽,王缪洛硝停止了讨论,就连和一庭都忍不住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无声地看向他,眼中疑惑传递得很清楚。 沈思安站起身,从保镖手中取过那把锋利的军刀,看都没看便猛地掷进了垃圾桶,然后看了眼桌上依旧没开封的三代粉末,道,“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准备架飞机,送她走。” 会客室内的人,包括因为他的靠近而浑身战栗的尤娜,都仿佛被他刚才的话吓了一跳,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没有急着道谢,竟是软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思安?”王缪不赞同地叫了男人一声。 “我说让她走。”沈思安坐回沙发,重新点了一支烟,眼神落在两名保镖身上的时候,二人急忙回身,动作不算温柔地将地上女人拽了出去。 直到会客室的大门再次传来关闭的声音,室内的沉默才又一次被打破,和一庭不带恶意地轻嘲,“哟,瞧瞧刚才的圣父是谁呀,果然要结婚的人了,就是跟咱这些冷血禽兽不一样。” 沈思安吞吐了一口白色烟雾,脸上沉冷不再,笑得没脸没皮,“说得好像你要当一辈子公告厕所似的,老子没你那么不讲卫生,是个女的都硬得起来。” 和一庭脸色一囧,想到家里的逼婚,一时讪讪没了多话。 洛硝严谨得多,皱了皱眉,“就这么放走了尤娜,警方那边本就盯着她不放,这次咱捞她出来就已经冒了被查的风险,要是她又生出什么事端——” “她怀孕了。那几袋粉末下去,肚里孩子不死也得残。”沈思安左腿往右腿上轻轻一搭,语气听不出是严肃还是扯蛋,“我觉得,我该为我那还没影儿的儿子或闺女儿积点阴德。” 不等三人从尤娜‘怀孕’的语境中晃过神来,男人又继续语出惊人,“对了,孩子是你们谁的?” 三人齐齐一脸吃到屎的表情,纷纷满脸卧槽。 王缪:“老子再不待见她,也没low到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洛硝:“我没碰过她。” 和一庭目光诡异地瞥了身侧男人一眼,迫不及待说,“我口味向来清淡,这种凶巴巴的女人消费不起。” 沈思安笑着轻踢了他一脚,“你别指桑骂槐我老婆。” 和一庭被男人脸上发-春般的笑意瘆了瘆,抱着双臂坐得离他远了点,另外两人也是一脸敬谢不敏;沈思安放下烟擦了擦手,不顾三人的脸色,突然从包里抽出三张请帖,朝三人扔了过去,道: “虽然我老婆再三说,不想见到你们不及我帅脸万分之一的俗脸,但是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伴郎位置肯定是你们的;放心,小浅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她也就是生气起来喜欢动手,打过人之后就没事了……” 打过之后……就没事……了…… 打人还叫没事? 自己有病就麻烦乖乖接受治疗吃药好吗! 三人脸色僵硬地握着手中喜帖,齐齐想喷死对面的傻比。 王缪:“我已经看到了你被家暴统治的沧桑下半生。” 洛硝:“那啥,家里利器收捡好吧。” 和一庭:“10086.” 沈思安只是笑笑没再多言,又一次提醒了三人婚礼日期之后,就开始不客气地逐客。 等到会客室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沈思安才重新掏出手机,继续刚才的发短信活动。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上飞机了没有?要表我来机场接你? 【to二十四孝好老公】:催命呐?还没动身呢。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这么凶,婚纱照不要拍了?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我已经请好了摄影师,婚纱设计师也联系好了,时间太短的话恐怕做不出你想要的效果。 婚纱?这头庄浅握着手机一愣,她本以为他会很忙,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下面人做,或者由她自己主动做,没想到他会亲自跟她商讨这些细节。 心中小有感动,她发出的信息却风马牛不相及: 【to二十四孝好老公】: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效果的婚纱?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唔,本神棍掐指一算,半月内我老婆身材不走样的话,鱼尾曳地款肯定是首选。 庄浅看到信息,惊喜又好笑,没有再回; 她面对,乔焱一张脸黑得能滴水,随意瞥了眼她的手机,忍不住酸她,“求你别笑得这么瘆人,本来就不怎么好看了。” 庄浅脸上笑意收了,心情好没跟他一般见识,只将面前一份文件摊开,推到他面前,催促道,“你再看看,能不能察觉什么端倪,我下午的机票,没时间继续耗。” 乔焱也没再多话,接过文件,随口问道,“你说甄持今天专门让你跑一趟,除了娶你表妹膈应你,来场新婚出轨引发你’美好’回忆之外,就是为了给你这东西?” “嗯,他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庄浅道,“原本,当年我父亲收购安盛股票一举就显得很古怪,那时候他事业正直高峰,位高权重,怎么会突然收购一个破作坊?洗黑钱的话他该有更好的选择……” 乔焱无声地翻看文件,发现上面都是些奇怪的代码,熟悉而复杂,令人眼花缭乱,试探道,“会不会这就是‘吞噬者’多年前的交易账目?” “这些代码的确跟我所见的‘吞噬者’内帐相似,但却更为凌乱,你看这里——”庄浅不大认同,指着其中最乱的一部分,皱眉道,“你见过谁将账目做成这样的?蓄意掩饰也不会弄得这么混乱,倒像个古老藏宝图似的,还有好几个坐标呢那边……” 混乱,藏宝图,坐标? 藏宝图! 乔焱闻言脸色倏变,急忙拉开她的手,将那份完整的文件撕成一张张的,重新挪动顺序,将之摊开成一张放在桌上,起身俯看。 “喂你干什么——” “这是份地图。”乔焱拉住她想要去碰触的手,指着桌上完整的一大张纸道,“你没说错,这根本不是什么账单,你看每一小张不同颜色的坐标,各种相同的代码重叠处,解码后都是一个小地点,这种解码方式与‘吞噬者’程序如出一辙。” 庄浅定睛看过后,瞥一眼乔焱明显兴奋的神色,突然开始心脏猛跳,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 乔焱握着她的手,情绪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主动伸手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道,“小浅,你都不知道你无意中帮了我多大的忙。” 庄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地图’中-央,众多代码的围绕之下,有一个红色的小点,被一个小房子似的符号包裹住,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程顺安的死亡。 她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飘,“你杀害程顺安,其实就是为了这东西对不对?” “这里,”她手指指着那个小红点,“是一座非法制造武器的地下军工厂,对不对?” 她明白了,当年与另外几名负责人闹崩之后,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又或者是为了给她留一条出路,秦贺云做了最坏的打算,把军工厂的地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掩藏起来:不是托付给所谓的亲信,而是放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集团文献中。 换句话说,秦贺云其实是将东西留给了她——假设她当年顺利接手安盛集团的话,这东西顺理成章就会落在他唯一的女儿手上,谁也没有办法染指。 想到这些,庄浅没来由开始眼眶发涩,愈发觉得人怎么算都算不过命,最终千言万语都没有办法起头,只颓然道,“小焱,你杀错人了,这东西你要是需要,就拿去吧,别伤天害理。” “你什么意思?”乔焱猛地掰过她的脸,会意过她话中深意厚,掐着她的下巴眼中怒红,“庄浅,你把我当成那些利欲熏心的败类?以为我不择手段,就是为了步上你父亲的后尘,干军火走-私的恶心买卖?!” 庄浅看一眼他,没吭声。 她无声的沉默,比千言万语的唾骂更让他难受,令乔焱觉得,两年来的日晒雨淋,两年来的非人训练,都比不上她此刻一个怀疑的眼神来得折磨人。 良久,庄浅说,“东西你拿走,‘吞噬者’我也给你了,从此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也再不会涉足,我们……都别再见面了。” 乔焱狠狠摔开她的下颚,倒退了两步,冷冷盯着她,“我做的任何事,都对得起自己良心;可‘良心’两个字,你天生没有,你天生就是暖不热的冷血动物!” 庄浅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只无声地别开了通红的眼睛,沉声道,“你现在立刻走。” 乔焱胡乱收起桌上的零散文件,最后看了她的侧脸一眼,厉声道,“你等着,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等你被现实狠狠打脸的时候,记得回想一下这个时候可笑的你!” ‘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摔上,空荡荡的客厅内,已经只剩下了庄浅一人。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不知哪来的水,庄浅看了严严实实的大门很久,才踏着拖鞋幽魂一样去厨房煮了碗面,加了两个鸡蛋,放了三勺辣椒,吭哧吭哧地下肚。 被辣得泪流满面的时候,她才摸出手机,按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熟悉的号码,哭着说: “我晚上七点的飞、飞机,你、你来机场接我……” 那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等她下文。 “婚纱、婚纱要鱼尾的。”她又说 “好。” “裙摆短一点,长了绊脚……” “那就短的。” “头纱要曳地的那种……”她已经小声呜咽了,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那头也只是轻轻说了几个字,“好,头纱曳地,不哭。” “不、不露-胸的……” “谁敢让我老婆露-胸就死定了。” 听着男人沉沉的声音,在大哭出声的前一秒,庄浅连忙胡乱挂断了电话,她抖着手捧起桌上已经冷掉的面汤,狠灌了两口,倒在沙发上被辣得眼泪直流。   ☆、第078章 “你怎么来了?”庄浅只告诉了沈思安抵达时间,却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在机场碰到了好久未见的靳正言。 这人还是一身帅气制服,浑身干净齐整到仿佛被熨过一遍似的,连发型都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但庄浅到底对他有了点过分的防备,因此脸上笑意就有些不自然,讪讪道,“来接朋友?” “我没别的朋友。”靳正言接过她手里的包给她提着,一边随她出去,边道,“知道你会坐客机回来,我就顺便让人查了查登机记录,又刚好今天有空,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庄浅却听得胆颤心惊:什么叫‘知道你会坐客机’?什么叫‘顺便查了查登机记录’?又什么叫‘顺便过来看看你’? 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不是刻意都成了刻意了…… 出机场的人多了,靳正言顺理成章牵过她,庄浅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尤为滚烫,无声地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她侧眼看他,对方却依旧表现正常,就似乎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简单牵手。 可这他妈根本就不自然好吧! 庄浅顿住了脚步,笑得有些僵硬,“你一直都有找人监视我?在安城的时候?” ‘监视?”靳正言皱了皱眉,握着她的手微用了点力,“你孤身一个人在那里,身边又才发生凶杀案,检方现在有确凿证据,程顺安的死与数起国际军火走-私案相关,那群人惟利是图,丧心病狂,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留人暗中保护你有什么不对?” 保护? 庄浅总算是明白了,在安城公寓的时候,她那种老是觉得被人从身后盯着的感觉,真没感受错。 知道他竟然找人监视她之后,她现在心里尤其不痛快,但又没办法表现出来。 或者说,她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会傻得要因为这点小事而跟靳正言一拍两散。 因此这气就活生生给憋着,憋得特别难受。 “这么说,我在安城发生的一切事情,见了什么人,你都是知道的了?”庄浅咬牙问,眉头都拧紧了。 靳正言似乎挺喜欢她现在的模样,至少比起从前多次的无理取闹不饶人,她这种明显落下风的处境,就像是被天敌逼到角落的小白鼠,可怜招人疼得,让人半点想不起老鼠是多么不好的东西。 他唇角无声地弯了弯,语出惊人,“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如果是说你在一家小医院跟堂堂沈委员长厮混,或者跟乔家那小子的见面——这些算是知晓范围内。” 庄浅怀疑,靳正言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杀害程顺安的凶手就是乔焱,可他此刻却什么都没说。那模样,就好像是明知打出最小的一张牌都能赢她,而不屑于继续出第二张更大的。 “那你也一定知道这个了。”庄浅趁此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又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另一个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喜帖给他,道,“下月初八,有空的话赏脸来喝杯喜酒。” 接过喜帖的那一瞬,靳正言脸上原本云淡风轻的表情一下子敛尽了,俊脸上五彩纷呈,死死盯着她,“你结婚?” “原来你不知道啊,那看来你安排的‘保镖’也不怎么样嘛。”似乎是觉得扳回一成,庄浅终于舒了口气,她扬起目光向外望了望,不多时就望见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开过来,下车来的老司机朝她挥了挥手。 是沈思安的配车。 ‘咱们有空再见咯,靳警司。”庄浅笑眯眯睨了身边面色难看的男人一眼,提着包风姿绰约地朝着劳斯莱斯前去,却突然被后方赶上的男人拽住了手腕。 “你要嫁给沈思安?”靳正言此刻的表情,简直跟乔焱听说她结婚时如出一辙。 那种表情很复杂,怎么说呢,震惊是有的,意外是有的,但是更深层次的类似嫉妒之类的情绪就没有了,更多的是一种嫌弃,就好像是娇花对狗-屎的天生嫌弃,这个“狗屎”当然是指的沈思安。 换句直白点的话解读一下男人的画外音就是:你他妈嫁谁不好嫁给一坨屎? 再直白一点的:你嫁我也比嫁给那个烂人强啊! 当然上面这句话他是怎么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由此可见,沈思安人缘不好——因此,庄浅倒是蛮想知道他是怎么混到今天的,在身边多数人都不看好他的情况下。 说曹操,曹操到。 在这边两人还拉拉扯扯不松手的时候,那厢劳斯莱斯后座上的男人久等不到人过来,便自己推开车门下了来,他没有动脚过来,更没开口叫她,就这么懒懒靠着车子,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她。 注意,是只看着她。 完全当她身边形状亲密的男人为空气。 庄浅也看到沈思安了,男人脸上似笑似怒的表情,令她尴尬之余有种微妙的羞耻,这种羞耻促使她使劲儿挣开了靳正言的手,在对方难看到阴沉的注视下,步履稍显急切地朝着对面的劳斯莱斯而去。 在她走过来的时候,沈思安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双向保险?怕我不来接你丢面子,所以以防万一多叫了个人?” 这确实是庄浅会做的事, 但这次他确实冤枉她了。 “说得什么话,碰巧下了车遇见的。”庄浅随意解释了一句,弯身要上车,却被身后一只大手拦腰勾了过来,踉跄一步便跌进了一个硬实的胸膛。 沈思安一只手将她揽得紧,让她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被暖气暖热的脸轻蹭了蹭她微凉的脸蛋,薄唇贴着她的耳根说,“骗子,你现在是要告诉我,咱总警司同志放着成堆的公务不做,专程绕了大半个城市,跑到这个小机场来跟你‘偶遇’?” 两人此刻的姿势,从庄浅后方看去,那就妥妥是热情拥吻,还是直接情难自禁从唇到脸一直吻到脖子的那种;庄浅一心只觉尴尬,倒没察觉这样的暧昧,可她身后的男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目睹这一幕,靳正言无声地沉了沉目光,再抬眸的时候,对上不远处男人挑衅的眼神,他没有如愿表现出愤怒或不甘,只是弯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做了个‘恭喜结婚’的口型。 随后,他整了整刚才被庄浅挣扎弄皱的衣袖,若无其事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沈思安心里膈应死了男人这种无声回击的行为,紧抿着唇没吭声,眼神却阴沉得恐怖,勒在庄浅腰上的手无意间就使了大力,疼得她皱紧了眉头,不得不掐了掐他铁一般硬实的手腕。 “你干什么,弄疼我了……”庄浅蹙眉难受地蹬他一眼。 这一瞪,就将个本就妒火中烧的男人瞪出大火来了。 “瞪什么瞪,老子还在这儿没死呢,你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你还有理?”沈思安掰下她的手,义正言辞的教训。 完全是那种教训不争气蠢儿子的口吻。 “你能不能小点声?前后路过这么多人——”庄浅恨不能堵住他的嘴,烦都烦死,拽牛一样直将他朝车里拽,不想在公共场所丢人。 沈思安也要脸面,肯定不会再公共场所大吵大闹,随了她上车。 一坐到后座,发现车内还有除了司机以外的第三人时,庄浅呼吸都不顺畅了,愤愤地觉得:这还不如就在外面跟他吵一架呢! 和一庭也在车上。 “嗨!”和一庭僵硬着脸跟她打了声招呼,也许是见她脸色不好看,急忙解释说,“顺路、我是顺路来着,待会儿有个会要开。”说完立刻转过了脸看窗外,假装自己是又聋又瞎。 沈思安不甘心她注意力落在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沉着脸叫她,“你坐过来一点。” 她刚一上车就跟他隔得老远。 庄浅现在也不想搭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就愈发挪远了一点位置,结果这一动作就彻底惹毛了对面的男人。 还不等她屁股第二次落座,她对面的男人就忍不住了,他微直起身,直接一把简单粗暴地将她拖了过去,用那种完全与温柔不相关的姿势,将她拽泥鳅一样拽在怀里。 “你放手、有人看着——”庄浅觉得这姿势太难看,挣扎着要爬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数次脱臼的右手还在泛疼的话,她都快忍不住跟他在车里动起手来了。 可是现在,她就只能跟条被按住七寸的小蛇似的,在他怀里将尾巴甩来甩去,几番来回之后,她就开始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了:耳边原本正常的呼吸声渐重,那个抵着她下腹的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硬…… 怒火变欲·火? 她倏地浑身僵了僵,抬起脑袋,巴巴地望了眼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眸,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唇瓣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男人狠狠吻住,听见他被刻意压低过只有两人能闻的声音,“故意在我身上乱蹭,是真以为老子不敢在车上办了你?” “你神经病,还有人!”庄浅陡一回神,压低声音小吼他,就被他重重在唇上咬了一口。 她紧张地回身看看车上唯一一名“观众”,虽然观众同志规矩地望着窗外,可庄浅发誓,他绝对知道车上在发生什么事—— 观众同志到底知不知道呢? 和一庭真是醉到快吐了:这他妈简直就是活春·宫play好不好?要他不知道,耳朵还可以用棉花塞住,可眼睛用什么捂?他那么聚精会神,真是专心看窗外? 屁哟。 现在大晚上的,窗外有个屁的好看,他就是在‘兴趣浓厚’的观察窗玻璃上的影像呢!就眼睁睁看着,后方男人没羞没臊地捉起女人的一只手,那把只手直往他的罪恶根源处凑,也不管人家脸色多难看多不情愿,她越瞪他他还越来劲,没脸没皮地去亲女人的脸。 还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说,“乖,亲亲,老婆,你摸摸它,你把手伸进来摸摸它好不好……” 摸哪里? 呸,凑表脸! 和一庭觉得这龌龊的一幕简直能闪瞎无数狗眼,他心里一边恶狠狠唾弃,一边盯着玻璃窗不肯放过一丝细节,还不忘竖着耳朵听—— 就听见女人哼唧了几声,那娇滴滴的声音真能要人老命,果然引得不要脸的人更不要脸了—— 沈思安:“一回生这回就熟了嘛,咱还是跟上次一样,就用手、就用手好不好?” 庄浅:“不要!” 和一庭:纳尼?还有‘上次’! 沈思安:“乖,你摸摸它看看,是不是比上次长大了不少?” 庄浅:“我不要摸!” 和一庭:卧槽,这东西还可以后天成长的?老子也想试试! 他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双腿间,随即意识到这动作太蠢,又装聋作哑继续看玻璃窗。 “不想摸难道是想舔一舔?”沈思安紧紧将庄浅按在怀里,握着她被捏红了的掌心轻轻揉,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想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抽个没外人的时候嘛,现在在车上,太重口了你老公就会s得快,这很损男人尊严的——” 他越说越不像话,庄浅终于忍无可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糊到了他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别说沈思安愣了,和一庭僵了,就连前面开车的老司机,都忍不住开始叹气:精力旺盛是好事,可老这么在车上玩也不是很好,去洗车的时候他又得尴尬鸟,唉。 “庄浅!” 沈思安就这样挨了一巴掌,立刻连名带姓吼她一声,声音调子都飙了,可见怒气有多深沉,他捧过她的脸,眼神凶狠,一红肿一正常的俊脸显得异常狰狞。 “你不用骂我,我打人是不对!”还没等他开口教训,她立刻先发制人,被他揉捏磨蹭得通红的左手使劲朝他身上蹭,表情嫌弃又委屈,还不忘将一边脸恨恨地凑给他,大吼道:“你打回来就是!你打死我算了!” 沈思安被她悲愤欲绝的模样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脸还在痛。 卧勒个大槽,打了人原来还可以这样哇——观战的和一庭简直叹为观止,都恨不得拿出小本本做一做笔记。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某人被捅了一刀还能屁事儿没有了,明显当时行凶手的台词应该是: 【对不起,我知道捅你一刀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你捅回来就是,你干脆捅死我算了……】 和一庭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顿时都有点生无可恋,开始在考虑需不需要一个人孤独终老;最终,他也没有想出答案,只是一个人焉嗒嗒地靠着窗玻璃,闭眼安心思考人生真谛。 和一庭就想啊:有的人就是皮贱,挨打挨刀算个啥,老婆一作,他就跟中了邪似的,爽得不知今昔是何年。 譬如此刻。 沈思安一边脸还在隐隐作痛,偏怀里的女人还使劲拿她的脸朝他跟前凑,那模样,就只差说一句‘你他妈不敢打我你就不是个男人’了,她又眼神愤愤,整体形象可恨又可怜,令他 ……可耻地又硬了。 庄浅愤愤问:“你还打不打?” 沈思安冷着声音说:“老子不打自己老婆。” 庄浅瞪他:“那你就松开我。” 沈思安:“我不。” 庄浅:“你顶到我了,混蛋……” 沈思安:“哦,那你就跟‘它’商量一下对你温柔点咯。” ……   ☆、第079章 庄浅原本觉得,既然要结婚了,那么见一见沈家家长也是必要的,因此她就以为,沈思安之所以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机,就是想要的带她见家长。 这原本是挺严肃的一件事儿,庄浅也是认真对待的,可谁知道这男人压根就一死变态,一上了车就动手动脚乱来,完全不在意还有观众在场,更不在意会不会像某次一样湿着裤子进家门,所以她才忍无可忍烦躁地甩了他一巴掌。 后来车子行了一段距离,他也没有要打回来,又只是抱着她没有继续咸猪手的意思,她才假装不经意问了问见家长的事情,结果抱着她的男人就回她一句: “见什么见,小琮你不是见过很多次了?” 庄浅一哽,回道,“总要见见长辈啊,其它亲人啊,不然没礼貌。” “我只有小琮一个亲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有丁点儿在这种语境下该有的落寞与凄凉,庄浅微怔,后知后觉地想着:熊孩子要知道他哥将他当成唯一且仅有的亲人,怕又得抱着他哥大腿哭哭唧唧老半天了。 ‘见家长’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劳斯莱斯最后抵达的目的地,是他们半月后的“婚房”,也基本上会是他们婚后在京城的长期居所,当沈思安在车上跟她说的时候,庄浅嘴上没话,可心里还是小有期待的,可谁知道—— 当下了车,看到眼前的一幢房子的时候,庄浅整个人浑身一震,瞌睡都被吓醒了! 好……好简陋! 没有别墅,没有洋房,连大型公寓都称不上,就一座看起来朴素单调的白色圆顶建筑,而且建筑周身爬满了某种看似名贵实则很可能是野生的漂亮花藤,那密密麻麻中点缀着的凌乱殷红小花朵,乍一眼看去,简直逼死强迫症的节奏。 庄浅甚至都找不到入口穿进去,生怕那些藤藤中掉条虫子到她身上。 这房子实在是古怪又突兀,建立在西山上,举目望去没一户邻居,这也是句废话,正常人能将安身之所定在这里? 向远,视线被群山阻隔;向近,房角被花圃菜园围绕,庄浅朝着一条明显清理过的小径走进去,蹲在菜园子边儿上,小心翼翼地摘了片儿生豆角吃。 啧,甜丝丝水分多,还爽口,跟市场上那些大棚蔬菜明显不是同一品种。 庄浅忍不住又摘了两片,放到嘴里嚼了嚼,然后回身看了看沈思安还没来,她索性捞起袖子,穿进了菜园,将各种番茄豆角黄瓜等可及时食用的蔬菜全都尝了一遍,评价就三个字:顶美味! 她一个人自得其乐,却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夫人,这种茄子不能生吃。” 窝勒个大擦! 庄浅吓一大跳,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白发老头,她讪讪地将茄子从嘴巴里掏出来,心想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当然知道茄子不能生吃,我这不是瞧它漂亮想试试看是不是真茄子吗? 还有,‘夫人’这种高大上的称谓,真能让人虎躯一震啊,被一个老人家这样叫,她总觉得挺折煞人的。 庄浅:“我叫庄浅,老人家,你叫我名字就好。” “好的夫人。”老人家大概耳朵不好使,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只管认可点头外加热情介绍,“夫人要去屋子里看看吗?三楼顶层还有片向日葵田,很好看的;四楼隔间的无籽温室葡萄也在培育中了,再隔半年就能吃得上……” 庄浅:“……” 三楼还种向日葵?四楼种葡萄?这特么是什么奇葩设计!司机真没开车来错地方吗? 说好的高大上婚房呢?她不是要找个男人一起开农家乐啊! 庄浅急忙跟热情的老人家说,“对、对不起,我我我去接一下我未婚夫!” 说完撒腿就朝外跑,后面老人家嘿咻嘿咻追来,那健步如飞的,完全跟二十几的小年轻有的一拼。 老人家还在后面喊:“夫人!后山还有一大片鱼塘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庄浅一瞬间迎风凌乱,差点被这种神一样的推销新姿势吓尿。 …… 这厢,莱斯莱斯车里,沈思安将早就准备好的几张支票交给和一庭,道,“虽然知道咱们几人兄弟这么多年,刀山油锅都一起进退过了,现在谈钱有点伤感情,但你该明白我没有恶意,这些钱是你们应得的,一人一份,拿去分了吧。” “你他妈什么意思?”和一庭看一眼每张支票上吓死人的天文数字,俊脸上怒气溢于言表,“遣散费?” 沈思安微眯了眯眼,刚才庄浅在车上,他一直忍着没抽烟,现在烟瘾犯了有些难受。 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烟盒,递了支烟给和一庭,被对方打落也没介意,他又自己拿了一根,捧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 和一庭语气难掩失望,“老子以为你是个能分轻重的,没想到还是被个女人束手束脚。” 沈思安看一眼他脸上愤愤的表情,将烟草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目光落在香烟被点燃的尖端,紧盯着那一点点热烈的猩红,道, “你看这支烟,我如果猛力吸它的话,一口气它就燃完了,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我要是不吸,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它燃完,时间虽长,却于我无意;我要是能一开始就不抽烟,那多好。” 要是一开始就不要刻意碰触,那就用不着一辈子刻意忍耐了——这就是“瘾”。 放不下,解不了。 碰是死,不碰生不如死。 “你是在自寻死路。”和一庭不甘地看了眼男人恍惚的表情,恨恨道,“你忘了秦贺云当年的下场了?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监狱的了?” “啧啧,”沈思安明显不想旧事重提,他轻轻压了压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别把老子当龟儿子耍,我截然退出,你们多分一杯羹,大家皆大欢喜;要是谁要疑神疑鬼我别有居心——” “我是不介意鱼死网破的。”他伸手到车窗外抖了抖烟灰,语气云淡风轻,“烦请你也转告‘他们’一下,以后出货别再经过我的线,否则惹来警方阴魂不散,会吓着我老婆的。” 和一庭脸色有些难看,主要是被男人那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无欲无求样膈应到了,他想:难道所谓爱情,真能有这么恐怖?让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丢掉武器的结果,除了修身成佛之外,更大的可能,是被对手一刀致命——和一庭觉得,面前男人不可能蠢到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沈思安抽着烟说,“你说人辛苦操劳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安享下半辈子吗?我是没几年就奔四的人了,从前坏事干太多也不求能长寿活过八十,保守估计,老子现在也该到了‘下半辈子’这个享福的阶段了。” 他又不耐烦地说,“你就当是成全兄弟一次,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继续叽歪了。” “黑的洗不白,你自己好自为之。”和一庭也没再矫情地劝说,是因为知道劝说也没用,只严肃道,“你放心,在我最可能向你放冷箭成功的时候,我都没动手,今后就更不会。” 沈思安笑了笑。 最后,和一庭也笑了,戏谑地晃了晃手中几张支票,“这个你要我怎么处理?天降巨款呢,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的人民公仆。” 沈思安笑着捶了他一下,叼着烟推开车门,边道,“钱的来路没问题,爱怎么花随你,至于两袖清风嘛,彼此彼此。所以我觉得,我下半辈子就得吃老婆软饭了!” 和一庭嘴角抽了抽,没见过哪个吃软饭吃得这么心安理得的。 说曹操曹操到,男人话音刚落,一脚刚踏到地面,他迎面的小径上,庄浅就被鬼追一样跑出来,急急朝他挥手,“沈思安!沈思安!后面、后面有个怪老头……” 追出来的老头子看到他,沈思安朝他挥了挥手,又指指庄浅示意他自己会处理,老头会意地点了个头,就倒回去了。 沈思安说,“那人你叫声洪伯就好,他年轻时跟人砍架,结果被硬器砸到了脑袋,醒来之后就后天性失聪了,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要对着他,他可以通过唇语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样背着他尖叫没用的。” “你搞什么鬼?结婚玩个啥的农家乐!还请个奇奇怪怪的管家老头。”庄浅气喘吁吁,被沈思安一只手小心扶住,刚要说话,就被他身上烟味儿呛得一阵咳嗽,皱眉推他,“滚远一点抽啦。” 沈思安也没反驳,他只是笑着熄了烟,伸手搂过她,脸蹭着她泛着热气的红脸,在她耳边小声亲昵地问,“怎么样,婚房喜不喜欢?这里清净雅致,又风景独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后山林子里还有萌萌的小动物,很适合培养夫妻感情的。” 庄浅惊悚地看着男人。 对方继续语出惊人,“你要是不喜欢小动物,我以后还可以陪你到后山鱼塘钓鳄鱼。” “你把鳄鱼养在鱼塘里!” “不喜欢钓鳄鱼?那去后山林场喂老虎怎么样?” 还有老虎! “老虎也不喜欢?”沈思安皱眉,看了看她持续惊悚的表情,无辜道,“那就只能去后山悬崖掏蛇蛋了。” 庄浅瞠目结舌:“……” 打死她都不要靠近这个传说中叫‘后山’的魔域! 沈思安瞧着她一脸惊吓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觉得她这副模样越看越招人疼,然后就忍不住抱着她狠狠吻了一番。 等到庄浅回过神来推他的时候,他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红滟滟的嘴唇,死皮赖脸蹭过来,抱着她说,“乖,你主动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后山喂松鼠。” 还!有!松!鼠! 将松鼠跟老虎鳄鱼放一起真的不会发生血案吗! 我根本一点都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喂松鼠! 庄浅木着脸无语凝噎,觉得自己受到了深刻的欺骗,绝望地问,“我们住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有没有超市,购买食材不会很不方便吗?” “买什么食材?肉食后山都有,蔬菜我种给你吃啊,”沈思安一手揽着她,理所当然地挥手一指前方浩瀚壮观的菜园子,“你看这些区田,1号区是重点培育区;2号区要次一些,用来研究新的菜种;3号区是给佣人们的自留地;4号区你可千万别去,那里面种的都是胡萝卜,你不喜欢吃的,我原先也在纠结要不要留这块地,后来想想还是留着,你这么挑食了,咱们孩子以后可不能再挑食,必须一天一根胡萝卜……” 庄浅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知道这时候要是哭哭啼啼会显得很傻,但她确实回过神来了:他口中的‘重点培育1号区’,就是她刚刚进去疯采过一遍的土地——里面全都是她日常喜欢吃的菜。 这种时候,随便换了哪个女人,说不感动都是矫情。 可她就是天生矫情嘛。 所以她只是嗡嗡地咕哝,“哪家孩子一天一根胡萝卜的,又不是养兔子。” 沈思安闻言却眼神一亮,“你提醒我了,后山还可以养一群小兔子。” 庄浅:“……” 后山,真是一个兼容性大到神奇的地方呢。 她努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在逻辑常识问题上吹毛求疵,“这里一点娱乐设施都没有,无聊。” 沈思安:“怎么会没有呢?室内你还没去看,你想玩儿什么姿势的都有;室外就去后山啊,很多更刺激的!” 什么“姿势”都有?更多“刺激”的?庄浅觉得男人眼中异乎寻常的兴奋有些不自然,急忙泼冷水道,“说得这么好听,其实就是你自己穷,买不起市区大房子吧。”难怪长这么帅却光棍儿这么多年。 那语气,就跟嫌贫爱富的拜金女似的。 沈思安:“……” 庄浅瞪一眼男人无语的表情,愈发觉得自己真相了,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如今也算是权势一族了,就算每个月工资只有万儿八千的,难道就没人孝敬点给你?给人点无关紧要的方便啥的,换取点实际利益懂不懂?只会老实种菜有什么用啊。” 沈思安一脸愣愣,“小浅,拎得清,才能走得稳——在官场,要照你这种路子走,我都被人挫骨扬灰不知多少次了。” 庄浅无耻反问,“意思就是你玩的更隐秘高端咯?” “并没有。”沈思安语气一顿,牵着她的手小声认真道,“意思就是我玩不起,不敢玩。” 这下换庄浅愣了好久。 突然,她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上出其不意亲了一下。 在沈思安回神要吻她的时候,庄浅连忙捂住嘴巴嗡嗡道,“你说亲一口就去后山喂松鼠的,说话要算话!” 人已经朝着后山跑了。 沈思安无声地弯了弯唇,眸中笑意蔓延得深远,追在后面拉长声音问,“你不是害怕危险吗?还敢一个人朝后山跑?” 庄浅停下脚步回头望他,眉目多情,“我就赌这一次,摔死也认了!” ——————————————————   ☆、第080章 回京城不知不觉就已经整整一周,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庄浅想,顾及到沈思安的颜面,她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去另购房产,因此,两人顺理成章在这幢奇怪的“婚房”同居了。 大概,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感官动物: 原本再丑再嫌弃的东西,接触得久了,你都会发觉它有点丑萌丑萌的,譬如他们的房子——占地面积不大,但总共有六层,除了最底层是佣人房间外,她一共有五层的活动空间,如沈思安所言,房子设备齐全,各色娱乐设施都有,包括但不限于健身房、家庭影院等。 更可耻的是,在顶层居然还有一间……情趣用品房! 而原本令庄浅闻之色变的“后山”,其实真的是一个山清水秀林木葱郁的好地方——也不知这算不算滥用职权,总之沈思安就是想出了办法,让政府在后山那片地方弄了块莫名其妙的野生动物保护区,禁止狩猎,禁止向游客开放,却方便了她偶然想去看看。 还有那个绕房的四季花圃,和超级合她心意的巨大菜园子,都令庄浅觉得……这破房子的价值,其实已经抵得上一幢中型欧式别墅了吧? 庄浅心里小爽,却依然假吧假吧地叹息了句太*,还是那句话:有钱,任性。连鳄鱼都可以成群地养;地方偏僻也有好处,小兔纸放养也不用担心会跑丢,因为它们会自己跑到菜园去刨胡萝卜吃233333……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如果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要讨好你,他会连呼吸都调到和你一样的模式。 庄浅又不是瞎了,从沈思安第一天带她到这幢房子开始,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是在刻意迁就她?真正让她意外的是,他可以将这种‘讨好’维持在一个不会让她反感的微妙程度,却又保持热度不会降温。 令她倍感熨帖。 当然,沈思安依旧很忙,在其位谋其政,肯定不可能天天陪着她逛园子,多数时候,是早上她没起床他就已经出门了,近天黑才赶回来陪她吃晚餐。 这些天庄浅自己也有的忙,主要是忙婚礼的事情,她联系了多年的闺蜜来给她做婚礼策划,结果两人在电话中谈到她如今生活的时候,焦练练简直不可置信,在电话里就吼她: “你是不是恨嫁恨疯了?这种恐怖的男人都敢嫁?” 庄浅原本是趴在地毯上打游戏,结果被吼得手一抖按错键,一下子就挂了,她皱了皱眉,索性拿起电话起来,扁扁嘴小声说,“什么恨嫁,我就想找个合适的男人组个家庭,毕竟人的一生总要有点追求。” “你就这点追求?”电话里反问她。 庄浅似乎是想到什么,顿了顿说,“不然呢?你说我还能做什么?赚钱?钱我有的是;做慈善?我自己都受够了那种笑脸迎人的虚伪;除了混吃等死之外,我这辈子还能做什么?” 庄浅靠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的花圃神色恍惚:她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明白,但是反复思量之后,她又觉得那些所谓真相,除了摧毁她目前的宁静生活之外,对她而言都毫无实在意义。 焦练练啐她,“你以为沈思安是真对你好?你这根本就是遇到占有欲极强的变态了!这种搞政治的男人野心勃勃,真心值几两钱?他将你关在家里,在外打亲情牌树个好丈夫形象拉选票,出了家门还不知背着你怎么鬼搞呢!” 女人吵架就是这么自然,三两句话都能点火,庄浅一听沈思安被唾弃得一文不值,当下心里也小有不爽了,嘴贱回道,“你男人就占有欲不强了,将你随意放养,结果还不是和小情人乱搞到家里来咯?” 焦练练一听就炸了: “老娘掐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庄浅还嘴:“我咋个不要脸了?你不就是见不得我好咯?忒小气。” “你贱·人之心!” “你不怀好意。” …… 两人在电话里干净利落地吵了一通,最后又吵过就忘,权当没这回事儿地说了一阵婚礼事宜。不管怎样,婚礼当天的大事件算是定下了,挂电话的时候,庄浅看了眼时间,刚好下午六点,快到饭点了。 果然片刻不到,外面就响起了停车声,庄浅以为是沈思安,出门去看,结果人才站到门口,迎面就一条肥狗冲过来,扒在她身上使劲儿摇尾巴。 毛茸茸的狗尾巴后面蹿出一个帅气的脑袋,少年龇着大板牙朝她笑得好看,“嫂子!我想死你了!” “小琮?”庄浅一手搂住肥硕的大狗,给它顺了顺毛,吃惊的看着似乎又蹿高一头的少年,笑道,“穿军装了?” 熊孩子,哦不现在不能叫熊孩子了,沈琮见她笑眯眯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脑袋,摆摆手老气横秋道,“别提这茬了,老子就晓得早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你哥的意思?”庄浅问。 沈琮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庄浅伸手想摸摸他脑袋,被少年嫌弃地拍开,不满道,“你才摸了狗的。” 庄浅讪讪地收回手。 沈琮突然被沈思安送去了部队,她口中没说,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沈家主政,一旦过两年老爷子退下来了,沈家立刻就是腥风血雨。 沈雨巍与沈思安原本束手束脚的暗斗会瞬间白热化,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再加之沈思安到底名不正,在家族多半也不得势,只能被迫将手长伸到军部,另辟蹊径;而他在沈家又只信得过这个弟弟,自然会将他送部队了。 庄浅其实已经想过多次,沈思安之所以在这里安置两人的新家,而没有将她带回沈家主宅,大约也是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料。 她看一眼面前少年还显稚嫩的俊脸,注意到了他脸上几处明显的瘀伤,心知部队训练的辛苦,却也看明白了,这孩子真不是天生熊,他还是能分轻重的,假以时日,真能成大器。 “小琮,你先进来吧,我立刻让厨房做饭。对了,你哥没跟你一路吗?”庄浅松开了狗,将少年往客厅拉。 “不不用了嫂子,我就是怕你不习惯,给你把狗送来的,”沈琮屈身揉了一把狗尾巴,大咧咧说,“我晚上要回军-区参加演练,我哥在后面,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脸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嫂子,有件事儿,我还是想跟你说说——” “嗯?”庄浅看着他,等下文。 “就,我们军-区空降了一位教远程狙击的特殊教官,他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上校军衔,很严厉很凶,”少年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表情恨恨又含着不甘,“……也很本事,据说是某特战队来的,在军区一周不到,就威望很高。” 庄浅看少年一副如饮砒-霜的模样,微觉好笑,也不管他嫌弃了,她伸手使劲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你这是抱怨呢还是敬佩呢,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不是那意思,”沈琮烦躁地拍开她的手,似乎不知怎么继续开口的样子,他最后五官都拧紧了,狠狠瞪她一眼,“这军官姓乔!总跟老子过不去!” 庄浅心里扑腾一跳。 “叫乔焱。”沈琮补充。 噗,会心一击。 庄浅瞬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还听到沈琮抱怨,“拽得二五八万的,哄老子不知道呢,二十几升到上校的,说没靠家里关系谁信!以为军功那么好得的?去他妈的,老子不就是报了个名字吗,还当众揍老子的脸,理由是老子说话带乡音,意图搞部队分化——” 庄浅满脸黑线:“……” 那全国上下,普通话不标准的人是不是没活路了? “小琮。”庄浅止住了少年愤愤的咒骂,有些尴尬地替他整了整军装,咬牙昧着良心劝道,“忍忍算了,你别随意招惹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嫂子!”沈琮一听这话立刻跳脚,开始熊了,“他摆明就是故意为难我咯,老子又没招惹得罪他,他莫名其妙,让我在那么多兄弟面前挨揍丢脸,我还被他丢泥潭里!” 听着都特别委屈可怜。 庄浅讪讪地想:那大概是我招惹得罪他了咩。 想到跟乔焱上次不欢而散,这些天她虽然相安无事,可心底到底夹了根刺在那儿,现在被突然重翻出来,庄浅有些不安,就对沈琮说道,“总之你以后对人客气点,长官就是长官,你不出错,他也不敢无理取闹对你怎么样,否则就是自己丢份。” 虽然,乔焱的人品……啧,还真不是那种大方客气的。 因此说上面这番话时,庄浅自己都有点心虚,但她依然假装理直气壮,最后又小心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别跟乔焱单独接触,免得他欺负你,知道吗?” “嫂子你说的什么怂话!老子难道会怕他?”沈琮脸都绿了,气得直跺脚,将脚边的大狗都吓得晃了晃。 你不怕,你不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庄浅拉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都能当面随便收拾你了,用的什么借口不重要,越是离谱的借口,越是表明了没将你当回事——像你说的,他只是个上校,军-区职位比他高的军官还多的是,他这样明目张胆找你麻烦,怎么就没人站出来给你主持公道呢?哪怕是原先在你哥面前表过态的人?” 沈琮一时语塞,很久才哼哼,“就、就他后台硬咯。” 庄浅好笑,“难道比后台你比不过他?不至于吧。” 见他又是半天没吭声,庄浅才软声道,“小琮,不是因为你后台不够硬,而是因为你孤立无援。” “在团体中生活,没有过硬的交际本事怎么行?法不责众的到底大家都懂:换做任何时候,做同一件事的人多了,上位者罚你一个,那会激起其余人对你的拥护;罚你们一群,会激起大家的反击——你需要的,是身后有这么一张顶你的人际网,这也是你哥送你去部队的目的,明白吗?” 熊孩子愣愣地点了点脑袋,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庄浅心里知道,自己又不择手段了一次,替沈思安把他打算做却迟迟没做的事情做了:这样直白的、毫不委婉的,将上面这一席话灌输给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残忍。 眼前少年原本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开心就大笑,愤怒就骂人;此后他会渐渐察觉,这世上还有那种隐秘的灰色,他会开始学会难过也笑,愤怒也笑,直到最后再也笑不出来。 蜕变两个字,说起来就让人发疼,而真正发生却只是一瞬间。 庄浅在这一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乔焱变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欣慰,不是反感,也没有那种矫情的所谓释然,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交代沈琮,“在军-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你哥担心知道不?” “哦。”   ☆、第081章 沈思安原是跟沈琮分车前后回来的,结果就因为临时接了个电话,他后脚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蠢弟弟耷拉着脑袋,站在他家门口,庄浅正小声跟他说着什么,算是和颜悦色。 “在说什么?”他走过去。 “没什么,小琮给我送狗来,我谢谢他。”庄浅看到他就收了话,她弯唇笑了笑,屈身抱了抱地上重了许多的大狗,轻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快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菜,我饿惨了。” 沈思安就轻轻‘嗯’了一声,灭了指尖捏着的烟,顺手丢门口垃圾桶,看一眼弟弟,“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再走。” “我不吃!”沈琮一看到他哥,那就跟火烧屁股的猴儿一样,整个人站着都不对劲儿,胡乱向庄浅道,“嫂子你好好照顾我亲儿子,我先走了!”说完将脚边大狗儿子朝庄浅一推,少年看都没看自己亲哥一眼,扶了扶头上军帽,急匆匆顺着路就跑了。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 这模样,明显兄弟两人吵过架,现在还在冷战中咧,尽管只是熊孩子单方面冷着——多半还在计较他哥将他无情丢部队受欺负的事儿。 沈思安对此似乎倒不介意,进门换了鞋,他脱了西装外套挂上,随手捞起袖子刚要去厨房,身后,女人软软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她两条手臂贴在他腰上,近皮带的地方,滑腻腻没骨头似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戳着他的皮带扣。 又不让他走又不吭声。 “怎么了?”沈思安顿了脚步,也不怕丑,就这样在大门口侧过身来蹭了蹭她的脸,她几根发丝都粘在了他的唇角,他笑着凑近亲她,呢喃道,“真饿得这么厉害?你老公连口凉水都没来得及喝呢,一进家门就要交公粮?” 庄浅挪开脸躲了躲他的唇舌,她脸皮也厚,这种黄腔听着恁是面不红心不跳,就直勾勾睨着他腹下三寸处,不怕死地娇声哼哼,“昨晚都累死你了,你还交得出来吗?” “老婆让交,精尽人亡也得伺候得你舒坦了。”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下流。” “怎么下流了?看样子是将昨晚上的事情都忘了——”沈思安一手将她紧揽进怀里,吻着她的唇含糊而暧昧,“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哭着求我更下流一点的了?越不理你还越来劲,自己怎么叫我更下流点的都忘记了?嗯?” 庄浅难受地避开他滚烫的唇,侧过脸,他的吻就错落在她滟滟的脸蛋。 她顿了一会儿没说话,只伸出两只手,捞起男人足足粗了她一倍的手腕,够着腰去看他手上的腕表,看一眼时间闷声说,“今天晚了十五分钟。” 沈思安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揉捏,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都变得微哑,“嗯,晚了十五分钟,是我不对,让我老婆在家饿着了。” “有酒气。”她凑他身上嗅了嗅,模样跟她脚边啃骨头的大狗有些像。 “有应酬就喝了两口,还是可以陪你吃饭的。” “没有脂粉气。”她又贴在他胸口嗅了嗅,仰头笑得漂亮,“大领导,应酬都不找姑娘坐陪,跟人比起挺丢份呀。” 沈思安哪能受得住,她这样近在咫尺的朝着自己笑,一把捏着她下巴就狠吻了下去,一时意乱,话就脱口而出,“找什么姑娘,女人特碍事……” 说得好像自己现在抱着的是个男人一样。 庄浅一听这话,当场就不舒服了,整个人浑身气场立刻发生了变化,也就是分秒钟的时间,人格分裂一般。 她开始推他,使劲推他,皱紧眉头又凶,“女人碍事,那你有本事别找女人结婚呀!怪天怪地怪女人,怎么不怪你们男人各个管不住下半身呐?死不要脸——” 沈思安被她吼得一愣,欲-火都消停了大半,回神就知道她这是又在不讲道理乱闹脾气——他刚才的话有错?有个屁的错,难道要他说:对头,女人好啊女人妙,老子每次上桌都要左拥右抱。 说完指不定她都已经闹翻天了。 虽然现在也没能好多少。 观之她现在:庄浅脸都已经气红了,她推开他后,踏着拖鞋气冲冲就上了楼,饭也不要吃了的样子,阿姨从厨房出来喊都喊不住,最终只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一家之主’,心里头叹气:歹命歹命! 阿姨是新请来的,姓吴,不碎嘴,但心思依然跟这小楼里的许多老佣一样,觉得这位“夫人”不好伺候,具体表现在四个字:作天作地。 有时候根本莫名其妙就又不对头了,像刚才。 说不好伺候,也不是说她大小姐脾气骄纵任性,更不是说她吃饱撑着爱为难下面人。事实上,一周来,楼里人也都摸清了这位新晋女主人的性子,两个字:软和。 她说话轻言细语,对人浅笑盈盈,就连着装也都是保守秀丽的禁·欲风情,半点不像那些个龌龊上位的野路子——她身上有着所有正统名门闺秀该有的柔婉风范。 可这些‘闺秀风范’,全都体现在男主人不在家的时候。 一旦沈思安踏进家门,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像先前孤零零打游戏时的无精打采,也不像跑后山喂鳄鱼时的神采奕奕,她要么懂事乖顺得不得了,给男人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接衣服的,忙里忙外似个传统小媳妇。 要么就像刚才,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乱砸东西乱吼人,还难哄。 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毛病就是被‘一家之主’给惯出来的,早晚惹人烦了要作死;沈思安却知道庄浅最深的病根在哪里:她完全就是“闲”出来的。 这么说吧,自从住进了这幢房子,全世界都与庄浅无关了:她吃穿用度不愁;她又是个实打实的小百姓,国事也不关心,报纸新闻都不看,唯一爱好就是打点不费脑筋的单机游戏;也不是沈思安刻意关着她,这里虽是市郊,但交通还是便利的,他也没禁锢她人生自由。 可她有地方去吗? 庄浅没地方去。 跟秦围闹崩之后,她彻底没近亲了;乔焱原是跟她亲近,可现在她不可能再去找他;靳正言算是她自己认可的“朋友”,却在上次程顺安事件后,她有了戒心,不肯主动接触;她从前那些狐朋狗友都更不必提了。 她的世界,除了那一群对她小心呵护的帮佣之外,只剩下一个熟悉的沈思安。 都说人活着总要有点寄托,庄浅如今的寄托就是三个字:沈思安。 他不在的时候,她整个人表面上还算‘正常’,可谁知道她时常呆呆窝沙发上是在想什么幺蛾子?沈思安在的时候,她连表面上的正常都没有了,整个一*神经病。 沈思安明白,她这病症没得解,要么他自己忍,要么他对她狠。 他也明白,这种情况长此以往,她会生病的,心病。 “沈先生,现在还开饭吗?”厨房阿姨出来,问得小心。 “暂时不用了。” “要不我让人端出来您先吃着,给夫人留她喜欢的——” “不用了,我现在没胃口。”沈思安打断了阿姨的话,眉宇间流露出鲜有的不耐,道,“盛碗绿豆汤上来,多点糖,不要冰。” 说完抬脚上了三楼。 三楼主卧。 门半掩着,里面床沿坐着庄浅,她脚边蹲着胖狗,也没像之前一样砸东西,房间里处处都是整整齐齐的,她拖鞋丢在门口,现在就光着脚蹭胖狗肚子,眼睛望着窗户外面的花圃,整个人显得恍惚又烦躁。 “怎么了?生我气也不能不吃饭啊。”沈思安提着她的狗头拖鞋过去,屈身给她将鞋穿上,然后才挨着她坐下,小声问,“不是说肚子饿了吗?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蟹黄粉。” “思安——”庄浅转身就扑他怀里,跟刚才的凶狠撒泼样判若两人,眼睛通红地说,“我们初八不结婚了,我们不结婚了好不好?别结婚了好不好?” 她一连问了三次,用这种惊惶的语气,沈思安的心就跟着停跳了三次。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有些发飘,“咱们不是都说好的了,这些天你也都在准备婚礼的事情,请帖都发给宾客了,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这个日子不好不好!这个日子大凶、会出事的!”庄浅手指都快被自己揪断,急切地说,“我这些天老是做噩梦,我梦到我父亲,梦到他还活着,就在我们的婚礼上,他牵着我的手进教堂,我穿着婚纱站在你面前,血、你浑身都是血、很吓人,爸爸朝你开枪,很多人尖叫……” “小浅,小浅你听我说——”沈思安终于意识到她情绪不对劲,重重晃了晃她的肩膀,“小浅!” “啊!”庄浅骤然回神般,拽紧了他的衬衣,流着眼泪小声呜咽。 沈思安将她抱进怀里,一手顺着她的发丝,目光微沉,问道,“这几天你老是大半夜起床找水喝,就是被噩梦吓醒了?” 庄浅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思安心脏微沉,觉得她或许真的病了,这种病叫“婚前抑郁”。 “这么多天休息不好,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沉着眼抬起她的脸。 庄浅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吭声,口中还在念着‘初八大凶’之类的字句。 “乖,没事的,结个婚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沈思安凑近吻着她快被自己咬破的唇角,小声哼道,“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胆小,你要是真怕,那咱们就不大办了好不好?领证后婚礼就从简,只要你别觉得委屈。” “你有没有做过特别坏的事?”庄浅也不知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见她突然抬起头,雾气蒙蒙的眼睛死盯着他的眼,紧张地问,“就是那种,做过之后觉得自己肯定会下地狱的事,八辈子都不得超生的事?” 沈思安一顿,随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坏不都是别人说得?这些怎么能做准儿。” 这话是在安慰她,因为他不想开口吓着她。 “你别做坏事,会有报应的,真的会有报应的。”庄浅惶惶然圈着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真的会有报应的,像我,我从小都爱撒谎,爱骗人,谁对我好我就跟谁横,后来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堆没用处的钱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这就是报应……” 沈思安什么也没说,就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哭着发泄,他也没话可说,因为他不可能告诉她:你撒谎不叫坏,你跟亲近的人闹脾气不叫坏,你哪怕是耍点心机跟前夫抢家产都不叫坏。 你面前的我,才会死后八辈子都不得超生。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二岁。”他突然说。 庄浅哭声一顿,泪朦朦的眼睛望着他,“思安,你刚说什么?” 沈思安:“他是名恶警。那时候我剪了标准的学生头,穿着抢来的校服,背着可笑的学生书包,包里全是粉儿,我混迹在夜场,给有需要的人提供资源,筹钱来交‘保护费’,给那些片儿警的保护费……” “也算是那个警察倒霉吧,那天我从一家场子出来,刚进小巷就撞上我父亲生前的仇家,搞死我一个小孩并不能给那些混混带来什么乐趣,因此他们抢了我书包里的货,让我没钱交‘保护费’,揍了我一顿后就走了。” 庄浅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嗡嗡,“后来呢?你有没有去医院看伤?” “医院?我哪儿来钱去医院?”沈思安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笑得讥诮,“后来那个收‘保护费’的警察来了,我没钱交差,意料之中的遭到他一顿毒打,直到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大概还不解恨,于是解皮带朝我身上撒尿——” “你猜后面怎么着?”他跟玩儿趣味问答似的,似乎是怕故事无聊,还跟她互动。 庄浅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了,抱着他呜呜直哭,“这种丧尽天良的警察会有报应的。” “对啊,他马上就遭到了报应——在他撒完尿提起裤子的时候,‘噔’的一声,他那玩意儿掉了,砸在我淤青的小腿上,恶心的脏血混着尿液,是一种你无法想象的腥臭,刺激得我想吐。” “他下-体喷血,双手捂胯痛得在地上打滚,我捏着刚割掉他命-根的匕首,一下,又戳进了他的眼球,爆了我满脸的血;后来我带上手套,割断了他的喉咙,又沿着臂膀砍下了他一条手臂,并小心翼翼的保持了他的警徽在那条断臂上;我提着那条断臂到那些欺负我的混混的窝点,丢垃圾一样地将手臂丢了进去——从那之后,没人再敢撵死狗一样追着我砍,我也再没交过‘保护费’。” “小浅,你说人是不是都那么贱?这些人都是那么贱。”说完故事,男人捧着面前这张清秀玉嫩的脸,眼中是那种魔魅不可方物的迷恋,他猩红的舌尖蹭着她颤抖的红唇,小声说,“贱-人就该死得凄惨点。可你跟他们不一样,小浅,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你会好好的,比所有人都好。” 庄浅有些害怕地想挣扎,却被他一只手紧紧压制在怀里,吻得密不可分。 她的挣扎变得激烈起来,一不小心就咬破了他的唇,看到他溢血的唇瓣,她一下子愣住了,有些慌地盯着他。 沈思安喘了一口气,似乎是理智微微回笼,急忙抱着她小声哄,“别怕,你别怕,小浅,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夫妻,我们马上就要领证你忘了吗?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你别怕我……” 他伸手顺着她的发,这个习惯性安抚的动作很有用,庄浅激烈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埋在他怀里没吭声,仿佛就这样睡着了。 “砰!”瓷碗摔地的声音,惊得她身体一缩。 “对、对不起,沈先生,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门口,送糖水的吴阿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现在一边慌不择言地道歉,一边着急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沈思安眉心一皱。 “别去,”,他刚要起身,一只苍白的手就按在他微抬的腿上,庄浅没看男人此刻的眼睛,只压着心跳胡乱说,“我饿了,叫吴阿姨下去给我弄碗海鲜粥,你就在这里。” 沈思安听她终于肯吃饭,表情瞬间柔和不少,他重新坐了下来,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嗯,我不走。” 门口吴阿姨收拾完碎片,匆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慌忙下去厨房准备粥了,权当自己刚才那几分钟都耳聋了,什么都没听到过。   ☆、第082章 庄浅真的生病了,心病。 大概这真是就叫做人性本贱,得不到的时候,费尽心思,唾手可得的时候,又开始恍惚觉得不真实——庄浅如今就处在这样一个恍惚的状态。 沈思安担心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基本是正事能推就推,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家看着她;庄浅前晚有点小感冒,医生来过了,开了药,她嫌药苦,发脾气到大半夜,沈思安骗她那药是治头疼发热,好不容易哄她吃下,实则那是医学镇定剂,混有少量安眠药。 她早该睡个舒坦的觉了,因为第二天是他们的婚礼。 …… 这是一场沈思安口中“能小则小”的普通婚礼。 奢华到极致的加勒比皇家游轮,铺天盖地的红白玫瑰,以“百年好合”为主题的多间豪华宴厅,游轮特制的一间仿欧教堂中,水晶镜面t台与娇艳紫罗兰路引的完美融合,现代流苏水晶灯,搭配古朴素红的教堂老背景,美不胜收。 除了专业摄像师之外,没有任何媒体,没有任何多余的摄像头——这是一场隐秘而浩大的婚礼。 骄阳滟滟,更衣室内,准新娘依旧愁眉不展。 顾惜蔷一身利落米色礼服,作为伴娘角色,绝对没有抢主角的风头,她瞥一眼面前握着手机魂不守舍的女人,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了?官夫人,是婚纱不满意?这可是全球首款,也是唯一的绝款。” 庄浅在梳妆镜里瞪她一眼,捏着手机不吭声。 是婚纱不漂亮? 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套婚纱更衬庄浅了: 完全如她的要求一般——没有大幅露胸博人眼球,婚纱的基本设计是单层抹胸层叠鱼尾,抹胸以白金钻饰与刺绣牡丹为装点,向下时顺敛纤腰,腰部是镂空钩花,往下齐洒而下的层叠鱼尾褶皱,铺展开来造出华贵之势。 头纱曳地,前额半遮住了她的眉目,欲说还休的诱人风情,勾人神魂。 庄浅又一次看手机,又一次失望之后,终于砰地一声将手机摔在了桌上。 焦练练急匆匆推门进来,给她讲待会儿婚礼上怎么做: “一会儿新郎来了,司仪说完话,礼乐响起到你进教堂的时候,你就挽着洪伯进去……” “我都结过一次婚的了,流程我是知道的。”庄浅听到这里就不耐烦了,将头纱掀开一点点,看向两人,“你们先出去吧,时间到了我会去教堂的,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 “嘿,你这女人——”焦练练忙成狗,结果没想到人家就这样不冷不热来一句,她当时就想两句跟她呛上,还好被顾惜蔷拉住了,俩女人吵吵闹闹出去了。 庄浅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寂寥得想哭:洪伯牵她进去?那个跟她压根还谈不上熟悉的老管家。 她第一次结婚,本该牵着她进教堂的父亲在监狱;她今天结婚,唯一的亲人连条祝福短信都没有——秦围没有来,不会有亲人牵着她的手进教堂,再将她郑重其事地交给另一个男人手上。 桌上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庄浅惊喜的抓起手机,不是秦围,却依旧让她一下子缓了脸色,一扫先前郁色。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亲爱的,穿上婚纱了没有? 庄浅抿唇笑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咬咬唇打下一行字:穿了,你怎么还不来?快点,婚礼快开始了。 【from二十四孝好老公】:就来,乖,先拍张照片给老公看看。 【to二十四孝好老公】:不拍,待会儿不就能看了? 庄浅发完这条看似不耐烦的短信,却下意识将手机调成了摄像模式,原本是打算自己录一段敷衍他,结果才说了一句‘思安’,手机就电量不足了,这时顾惜蔷又在外面敲门,说让化妆师进来最后一次补妆,马上就到婚礼时间了。 庄浅只能作罢,出更衣室的时候,顺手将没电的手机丢在了地上。 走向教堂的途中,庄浅才发现自己心脏扑腾得厉害,这时候她什么多余的念头都没有了,没有想毫无音讯的秦围,没有想赌气不来的乔焱,她只要一想到教堂里,神圣的十字架下,有一个人正眼含期待的注视着入口,等着她一点点靠近的脚步……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她瞬间心绪澎湃。 这种紧张的澎湃没能折磨她很久。 因为那个本该久等着跟她牵手的男人不在。 沈思安还没来。 观礼的宾客都已经入座,神父已经到位,庄浅让和一庭打电话催,几通电话下来,和一庭都是叫她等等,再等等,思安一定不会迟到的,他是专程去取戒指花了点时间。 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面对她都是满满的赞美与祝福,庄浅笑到脸都僵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思安却依旧没有出现,她又一次让和一庭打电话催,结果这次和一庭很快就挂了电话,脸色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了?”庄浅脸上笑意不再,双手手指都揪紧了,沉声问道,“他有急事耽搁了?什么事能比结婚还急!” 语气俨然是生气了。 岂料和一庭下句话,直接将她的怒火撩到了新的高度,“庄小姐,我不想骗你,其实刚才那几通电话……我并没有打通。”说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张瞥了眼面前新娘子的表情。 “不过你放心,如你所说,思安一定是遇到急事了,否则他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什么?” 靳正言姗姗来迟,一来就打断了和一庭辩解的话语,他一身黑色经典款西装,配暗红色的百搭领带,一如既往周正俊帅到毫无瑕疵;这还是庄浅第一次看到他穿制服以外的其它装扮,诚恳说,很惊艳。 同样的惊艳出现在男人眼底,却很快又迅速敛去,靳正言看向庄浅,祝福的笑意展现得很完美,“恭喜。”随即又状似乎不经意的瞥了眼腕表,“看时间婚礼该开始了,我还以为会错过新人交换戒指的精彩瞬间,看样子现在不会遗憾了。” 因为新郎还没来,婚礼没办法开始。 此时已经超时预定的婚礼时间五分钟,教堂内的亲朋还没发现异常,倒是司仪,已经出来询问新郎的去处。 面对司仪的询问,庄浅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堪。 “她到底去哪儿了?”她怒红眼冲着和一庭吼。 “算了,我开车去看看!”和一庭心头也是急跳,知道肯定出大事了,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包括庄浅都不具体清楚,沈思安到底在这场婚礼上耗费了多大的心血,也只有他最清楚,为了这一场婚姻,那个男人将自己逼退到了何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除非死,否则即便是天灾*,沈思安也断不可能在这样的重要场合迟到,更甚至可能缺席。 庄浅已经急哭了,是那种完全慌乱不知所措地哭,这种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已经不是丢人了,而是一种难以言说地紧张与急切。 已经有宾客发现了异常,开始频频向入口处张望,听着司仪叽叽喳喳着急的声音,对上宾客们疑惑的异样目光,庄浅的脑子快要炸开,头疼欲裂。 沈思安不会来了,庄浅一颗心终于死死沉到了谷底:不管是什么原因,沈思安不回来了。 那个男人许诺了她婚礼,却又用这种方式狠狠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让她觉得,这些天来,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每一丝暗自雀跃,每一滴潜在不安,全都成了可笑的笑话。 “别哭了,很多人看着。”有亲朋从教堂出来,靳正言侧身挡住了她的哭脸,低首给她擦了擦眼泪,“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婚礼也没办法进行了,让司仪推迟一下时间,等新郎来了在开始也是可以的——” “推迟?”庄浅狠狠扶开他的手,像是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你当我是什么人?廉价的待售品吗?可以被人随意扔来翻去,想什么时候捡回家就什么时候捡走?” “小浅,”靳正言给她扶正头纱,小声安抚,“你别误会我,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五分钟,他再不来,婚礼就没有了。”庄浅沉下脸甩出一句话,是对着旁边多少沈思安部下的放的话。 她一句话出来,无数沈家亲信们开始悄悄拨手机,千方百计要弄清楚正主儿“圣意”:缺席婚礼的深层含义。 这种时候,这些老油条们心里的倍儿清,谁也不敢落井下石讥讽这位落单的新娘子,毕竟那位还没吭气儿呢;可谁又敢对她做牛做马献殷勤?这可是一个不小心就拍错马屁的事儿! 五分钟,最闲地就剩靳正言了,他甚至还开始无聊地看腕表计时——直到混乱发生。 教堂是在游轮的最中心,因此这边的人根本没意识到混乱的起因,只有船尾少数十几人看到了——北港停车区的角落,原本停驻的十几辆低调吉普中,突然接连冲出上百人! 全都手持棍棒道具,一水儿的黑衣黑帽套面装扮,这上百号人一冲上游轮,不由分说,表现就只一个字:砸! 狠狠砸! 宴桌砸烂! 酒瓶砸碎! 脑袋砸破! 男女的尖叫声,人群混乱奔窜的声音,飞溅的鲜血,压根难以招架的少数警卫员……这上百号人一路狂砸过来,直砸到了教堂门口,伴随着水晶灯的碎裂,红白玫瑰花瓣的散落,带来慌乱惨叫声一片。 人群挤压推搡中,庄浅的婚纱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然后是第二脚,第三脚……有人推了她,朝左,有人挤了她,朝右,有人的鲜血飞溅到了她的眼中,有人的尖叫刺得她耳膜发痛。 她面无表情,全程像是幽魂一样被推搡着飘来荡去。 这不是婚礼,这是炼狱。 “报警!快报警!有劫匪!”维持秩序的警卫长大吼。 “小浅!”靳正言急切地将她拉进怀里,堪堪避过了一条挥来的铁棍,他一手揽住她,另一只手迅速取手机打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大吼,“北港发生暴-乱,立刻给我调一个分局的警力过来!什么?抗洪救灾回不来?那就通知海港特防部队!” 他沉着脸摔了手机,小心护着怀中人到了人群少的地方,替她擦干脸上的血渍,急忙道,“小浅,你先听我说,现在情况混乱,附近几个区的警力被抽调了大部分去抗洪前线,等特防兵赶到至少得二十分钟后,我先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庄浅像是被抽掉了芯子的烂泥娃娃,瘫坐在甲板上,眼睛注视着海岸,声音飘忽,“我哪里都不去。” 靳正言目光陡沉。 “你今天就是死在这艘游轮上,姓沈的也不会管你死活你明不明白!”他狠狠将她拽起来。 “不明白。”庄浅被他拽着也没反抗,她只是偏着脑袋看着他,眼眶通红,声音却安宁得像个孩子,“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有的人,哪怕用尽全力,哪怕小心翼翼,哪怕近在咫尺,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一场无尽笑话的合集——我以为噩梦结束了,却原来才发现这又是另一个噩梦。” 靳正言盯着她此刻恍惚的表情,他考虑过这种情况下她会是什么表情,愤怒?屈辱?却没有料到是现在这种恍惚绝望。 令他倍感愤怒的绝望。 “替我看着她,别让她被人群踩到。”吩咐了身边两名警员之后,靳正言突然松开了庄浅,一个人朝着船头舱而去。 男人一路脚步生风,踢残了多少逃命的可怜虫,直到进了相对安静的机械操控室,他才重新拨通了手机,对着手机沉声道,“不计任何代价,给我狠狠砸,一片花瓣儿都别留下。” 挂掉电话之后,男人坐上控制台,指尖在手机宽频上拨弄一阵,然后突然一段直播视频跳了出来—— 视频画质很清晰,背景是温馨有爱的客厅,餐桌的中心花束是清丽的百合,高清的像素令他都能看到百合花瓣上娇嫩的露珠,像女人不带任何矫饰的唇。 暗红色的客厅沙发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其中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不是今天缺席的新郎官是谁? 男人对面一身暗绿军装笔直端坐的,乔焱。 茶几上,正对着沈思安的,是两台平板:其中一台,正实况转播着他的“婚礼现场”;还有一台,转播的是一场部队特训,一群新兵在深山老林里窜来窜去,那怂里怂气将军帽反戴的吊车尾小兵蛋蛋,一个隐形红点瞄准了他的后脑。 “你想怎么样?”沈思安一把盖上电脑,阴沉到暴怒的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年轻男人。 “不怎么样,”年轻男人整了整军扣,倾身隔着茶几靠近他一点,凤眼轻屑地一扬,“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现实:我乔焱,要玩儿死你沈思安,分分钟。” 砰地一声巨响,茶几被掀翻在地。 似乎感受不到男人的浑身戾气,乔焱不急不缓地靠回沙发,嘲讽地扬了扬唇角,“败类一辈子都是败类,低贱到令我不想提及,我原本有一百种方式置你于死地,但是不够,这还远远不够——我就是要让她一点点亲眼看到,剥下你这层光鲜亮丽的人皮,你究竟恶心到什么程度。” 语毕起身,锃亮的军靴踢开地上摔烂的平板,年轻男人离去时留下一句话,“现在赶去东区演练现场的话,还可以给你弟弟收个全尸。” 他侧身回头,笑得恶劣,“要是去晚了,那小子可就被推进地雷区炸得连渣都不剩了。”   ☆、第083章 十分钟可以干什么? 小情侣可以在花园牵手绕一圈,老夫妻可以相扶走几步,十分钟,可以发生的事情很多。 十分钟,皇城脚下,四大军区中驻军最多的东区,一场铺天盖地的演练爆炸,震得荒山都发颤,目前是否有将士伤亡暂时不知;与此同时,边防要塞的北港,距离海港特防驻兵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艘匿名豪华游轮自燃沉海,据媒体最新报道,此系游轮机控系统内部发生故障所致,好在无具体人员伤亡。 没有人员伤亡? 这大概是当天游轮上无数商政名流们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尤其是,他们中的部分现在还躺在医院,等待处理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媒体却迅速出了报道,众口一词。 那一场暴-乱深入人心,掀起的惊惶铺天盖地,却也很快就被镇压,那上百号疯狂滥砸的‘匪徒’,被后赶而来的海港特防兵尽数捉拿,一个不剩地送进了局子待审。 靳正言用三个字宽了所有受害人的心:狠狠审。 至于进了局子后,这上百号人的‘审问’究竟怎么样了,司检部向来自有运作程序,轮不到外行说三道四,最迟一周,会有完美的结果被披露,等到那时,结果的微妙真实性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去小心求证了。 这就是司检一路惯用的“拖”自诀,无赖,却百试不爽。 游轮是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才燃起来的,那时候靳正言扶着庄浅站在海岸上,她身边都是匆匆的人流,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就她一个人死死盯着那艘燃烧中的游轮,直到它开始一点点下沉,全部湮没在海水里。 “手机、给我手机!”她突然拉扯身边的男人。 靳正言依言将手机给她,看着她拨打沈思安的电话,颤抖着手拨了一次又一次。 用户不在服务区。 靳正言扶着她温声说,“别打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包扎伤口,你手臂在流血。” “我不去!”庄浅重重推开他,压抑的情绪彻底失控,“我不去什么医院!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问清楚……” 她说“回家问清楚”,这种措辞让她面前的男人万分不悦,眼看着她自己跑去停车区取了车,朝着西山的方向开去,靳正言狠狠一皱眉,知道她去要回去找沈思安,只得将善后工作交给下面人,自己随手推开一辆警车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开车的小警察压根不知道今天烧对了哪柱香,竟然获得与头号boss近距离互动的殊荣,咧开嘴刚要马屁几句,就被领导一句狠狠的“开车”砸了回去。 车子一路狂飙,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庄浅两小时完成,兹啦一声急刹,名贵小跑的车门被推开,身穿婚纱的女人双脚刚刚触地,便疯狂朝着前方的复合式小洋楼奔去。 因为太匆忙,因为太仓惶,所以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停车的不远处,马路边靠着一颗白杨的地方,锃亮的越野车内,年轻男人阴沉夹杂着隐怒的目光。 这套婚纱很衬她,乔焱流连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直到前方穿婚纱的身影跑进了小楼,消失在他的视线。 靳正言后赶而至,庄浅已经进了房子了,他就只看见越野车畔面无表情的军装男人,和地上被他折了一地的香烟。 中二期的时候,乔焱是抽烟的,但没瘾,后来入了部队,就没这习惯了,却还是会带着。 “搞定了?”靳正言推车下来,看一眼小楼的方向,随口问年轻男人。 乔焱将领口的军扣一颗颗扣好,军靴在一地的烟草上狠狠碾过,看都没看对面的男人一眼,那双敛下的漂亮眸子中,尽数都是不屑与轻蔑。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问东问西?”他抬眸在笑,眼底却冰冷。 靳正言倒似乎习惯了他恶劣嚣张的脾气,哪怕如今身居高位,他依旧保持了从前的平易近人,对待乔焱出口挑衅,他也只是包容地笑了笑,回道,“我以为经过这次‘合作’,咱们即便算不上朋友,也该有点交情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乔焱突然问他。 “什么意思?” 乔焱笑,“意思就是说,如果一条狗在我面前,我狠狠给了它一巴掌,它却依然对我摇尾乞怜,那说明它肯定在酝酿着什么时候咬我一口——我可不想被狗咬。” 靳正言一瞬间脸色铁青,警告道,“乔焱,你别不识好歹!” 乔焱冷哼一声别过脸,目光注视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小楼,却奇异的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庄浅进去了,没有传来动静——这根本不合常理。 年轻男人轻轻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乔焱的后方,靳正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化作实质的话能将他千刀万剐——靳正言厌恶乔焱,这种厌恶甚至超越了沈思安,是一种因为不能忍却又不得不忍而引申出来的另类负面情绪。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合作’,强强联手,蓄势出击,完美到无懈可击,双赢得毫无意外——靳正言毫不怀疑,自己今天在游轮上‘临危不惧’现场指挥的大气沉着,会自发替他收拢无数达官显贵们的心,甚至在今后助他一路顺势扶摇直上,地位愈发显赫与稳固。 而乔焱能得到什么?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货,冲动炸了军区引火烧身,就为了毁一场婚礼,挽回一个女人,顺便收拾一个阴险小人,小人就是沈思安。 就是这样,最令靳正言不甘心的地方来了: 他瞧不起乔焱,却又不得不拉拢乔焱,还要拿自己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门第’两个字,有时候真能折断无数人的腰。 人也许只有到了靳正言如今的位置,才会将局势看得愈发清楚:当今元首寒门出身,背景单薄,一朝登高之后,虽说人前风光,却暗地却处处受制于人,军政检三权分立,如同三柄赫赫威名的钢枪,身为一国之首脑,这位也是可笑——竟一把枪都指使不动,只能口头喊喊和平主义。 乔家在军部只手遮天,势力盘根错节,靳正言明白,便是再选上无数届元首,也动摇不了乔家的地位,这也是乔焱为什么嚣张到如此目中无人,随意埋几颗地雷军演现场说炸就炸。 打个不顺耳的比方,人家孩子任性,就喜欢在自家后院儿放鞭炮,你管得着么? 管不着! 因此该操心的是乔家幕僚们:给这位任性的少爷擦干净屁股,多少敷衍敷衍金字塔顶端那位,别玩脱了大家都下不了台。 又说沈家,沈家在政坛独占鳌头已经是多少年的旧新闻了,靳正言忌惮沈家,却不是忌惮沈思安,真正让他顾忌的,是沈思安那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小舅——沈雨巍,因为这位,是很可能在两年后的换届选举中成为新一任最高领导人的人物。 前有狼后有虎,要想在夹缝中绝处逢生,如何站队就显得尤为重要。 论背景,不说满身光环的乔焱了,靳正言连沈思安这个野路子都赶不上;论实权,司检多年来黑-幕太多,不得重权已久;再论人脉,杠上两家庞大族系,他更是望尘莫及。 靳正言早已将后路想得很清楚:如果沈雨巍真的如期上位,乔家必定不会罢休,到时候他的处境会愈发水深火热;倒不如现在借东风趁早扳倒了沈家,算是表了姿态,扶持乔焱,今后再效仿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博得先机。 便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当然其中那一点点隐晦的私心么,他是有的,只是不可言说。 脑海中百转千回,靳正言面上却无波,他上前一步,与乔焱比肩,瞥了眼对方紧紧注视着前方小楼的眼神,压下心中微酸,言不由衷地安慰道,“你放心,出了这种事,哪怕弄明白这是一场误会,庄浅也不可能再跟姓沈的过下去了。” “说得好像你是她肚子里蛔虫一样,”乔焱闻言不但没有松懈,反而面色一下子更不好看,冷眼瞪着他,“你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靳正言温雅的眼神一僵,心中将年轻男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依旧冷静无波,“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口味独特呢,我女朋友可比她善解人意得多。” “那是你没见过她善解人意的时候。”乔焱从鼻子中嫌恶地哼出一声,算是对他口中‘女朋友’表达不屑,语气却比之先前好了很多。 靳正言明显也察觉到了,以为乔焱这算是揭过了这一张,才刚松下心,岂料对方一眼横过来,神情不悦地问道,“我只是让你安排人砸场子,你搂着她干什么?” 这种理直气壮的质问简直猝不及防,靳正言首次措手不及。 他左手五指蜷紧,掌心似乎还回忆起了那半截软腰的细腻触感,透过半镂空的婚纱,直烫进人心底……心跳错乱间,他神情却愈发自然,嘴上道,“当时人多混乱,我怕她被人砸到,到时候你岂不是又要怪我不守约定——” “那你也不能那样紧地搂着她!”乔焱气急败坏。 “你别不讲道理。” “再碰她老子就剁了你的手!”怒红眼大吼一声断了他的后话,乔焱狠狠拧紧了眉头,当场就想要拔刀剁了对方那只贱手,却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前方原本安静无声的小楼里,突然传来一声声女人崩溃的惨叫咒骂: “啊!啊——贱-人!去死!贱-人都滚去死!我杀了你们!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们——”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物品摔裂声,刀具碰撞声,此起彼伏。 那个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声音,不是别人,是刚刚幽魂一样蹿进小楼的庄浅——乔焱闻言首先脸色一变,抬脚迅速冲向混乱的小楼,靳正言紧步跟上。   ☆、第084章 坦白说,乔焱与靳正言,别的方面暂且不表,单从两人一招釜底抽薪扇得沈思安毫无还击之力来看,两人都绝对不是满脑豆腐渣的莽夫,至少脑子均非常人能及。 换句话说,这两人都是妥妥能禁得起大世面的人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饶是这样,当两人冲进小楼的时候,看到眼前乌七八糟的一幕,也是被当场吓得变了脸色: 这场面简直跟灾后现场没有两样! 满地狼藉,满屋碎渣,精致的地毯上没有一个能下脚的干净地方,那最中-央一身婚纱的女人,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其难以描述的状态,她烧红眼睛歇斯底里地大骂,左手是一把尖尖的锋利西瓜刀,右手紧攥着一块青花瓷花瓶碎片,勒得她掌心都在渗血。 女人周围是一大群束手束脚的佣人与警卫,一个个‘夫人夫人’的焦急喊,有冲上来想夺刀的,有扑过来意图制伏她的,可笑的竟然还有打电话叫精神科医生的。 “滚开!全都给我滚开!我要杀了那两个贱-人!”庄浅拼了命大吼。 到底是从小的练家子,哪怕她如今右手旧伤未愈,深厚的底子始终在那里,面对一群束手束脚的家佣跟警卫,她现在出手出脚又狠辣,虽不至于真疯了拿刀乱砍无辜,但也是要将人给弄个残的架势了。 偏得这些人又不敢真下狠手弄伤她,因此片刻时间,她就已经踢开了好几人,提着刀就朝着三楼冲! “小浅!”乔焱看着她因为跑得太慌,光脚都在楼梯上磕了好几下,手中的刀子还差点戳到自己,来不及多想,他连忙急步追了上去,还不忘厉声吼身边想要跟来的男人,“你滚一边去!滚远点别让她瞧见你!” “你他妈到底能不能分清楚轻重?她这样会闹出事的!”靳正言这时候真想跟乔焱立刻撕破脸,看都不想看他的臭脸一眼,推开他就冲向了三楼。 刚才乔焱分神了没注意到,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庄浅口中提到的是“两人”,不是单纯因为沈思安缺席婚礼而大发雷霆,她说的是“两人”,还用了“贱-人”这种诡异的称呼。 这令他觉得古怪与诧异。 短暂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人追上庄浅的时候,她提着刀捏着碎瓷片站在一间房门口,门上还贴着大红喜字——看得出来,原本今天婚礼正常的话,这间房应该就是她的婚房卧室了。 而此刻,透过大开着的房门,乔焱靳正言同时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简单概括就是两个字:淫-靡。 这么说虽然太荒诞,但事实摆在眼前,屋内的画面太刺激人眼球: 当庄浅冲进门的时候,房内,沈思安刚好在手忙脚乱地扣衬衣纽扣,已经不再是她刚才第一眼看到的赤-身裸-体状态,而他们的宽大婚床上,他们一周以来翻滚过无数次的大床上,一具女人的漂亮身体横呈,光溜-溜没有半点遮蔽。 女人因为是脸朝下躺着,因此可以让人清楚地看到,她光洁的背部,几条暧昧的红痕,配合着沈思安此刻潮红的俊脸上那数条浅印,简直能刺激得目睹这一幕的庄浅要命一般。 尤其是,当注意到女人小腿肚上熟悉的小蛇纹身的时候,庄浅哪怕是没有看到那女人的面容,只需这一眼,也可以确定了:这女人是尤娜,就是那个一通电话打来,就让沈思安利落丢下她的尤娜。 “小浅——”沈思安看到门口一身婚纱的女人时,整张脸上的表情,用‘惊悚’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他连扣扣子都顾不上了,急忙几步跑过来,仅仅十来步的距离,硬是因为紧张而使得他中途踉跄了两下。 急忙解释,“小浅,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我没有,婚礼、我不是……”沈思安话胡乱说道一半,突然拧紧眉头,他狠狠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高大的身形摇摇欲坠,语言怎么都没办法跟上思维。 外面靳正言朝里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沈思安一手扶着门框艰难站定,一手想去捞他面前的庄浅,却被她狠狠推开。 “他磕了药,量很足。”靳正言收回眼神看乔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人的下三滥与恶毒,半是讥诮半是奉承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瞧他现在被你玩儿得团团转呢,庄浅此刻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了。” 乔焱却丝毫没有被男人的奉承愉悦到,他反而眉头紧皱,看一眼沈思安此刻的情况:的确,这人眼角鼻尖不正常泛红,面色振奋体力却不支,明显是在短时间内吸粉过量造成的暂时性身体透支。 说沈思安吸-毒乔焱不会吃惊,可要说沈思安会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吸-毒,还是在明确知道自己亲弟弟性命危在旦夕、庄浅身处险境的时候——这简直荒谬。 事情这样发展,乔焱始料未及。 事实上,在与沈思安谈判完之后,乔焱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直在外等着庄浅来,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沈思安肯定是会先选择救了亲弟弟的命,然后再回来跟庄浅解释,而在中间这个空挡时间,乔焱是打算带走庄浅的。 可谁知沈思安压根一直没出小楼! 乔焱起初是以为沈思安在跟他玩儿心理战,一边不屑着吧,一边还是蛮佩服这男人能沉得住气,坦白点,乔焱没真想弄死沈琮,若是沈思安真能熬着不去救那小子,他也是不会对沈琮怎么样的,反正他还有别的手段逼沈思安就范,没必要依靠害死个傻-逼来自掉身价——这大概就是,高手过招,默认不伤害脑残的意思吧。 可谁知道事态会朝着这样一个扭曲的方向发展了! 靳正言是一边重新估计猪队友的战斗力,一边等着看好戏; 乔焱是一边皱眉思索真正的幕后黑手,一边喜闻乐见看好戏。 而沈思安—— 沈思安头重脚轻到快稳不住身形,却还不忘一只手死死抓住庄浅的一只手腕,胡乱说,“小浅,小浅你先别激动,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但你等我、等我醒一醒,我,我会……”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弱,抓着她的手劲儿越来越轻,呼吸却越来越重,原本呈现不正常潮红的脸上开始泛白,额头滴汗,另一只手使劲揉搓鼻子——瘾犯了。 庄浅甚至没怎么用力便推开了他,她整个人倚着门哭得绝望,“你今天没来婚礼,我很担心你,我怕你是出了意外,可是现在,我宁愿你是出意外死了,我宁愿你死了干净!” “小浅——”沈思安艰难地叫了她一声,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双腿支撑不住地滑跪在地上。 这大概是沈思安半辈子最不堪的时刻,也是最后悔的时刻——他现在体力不支,语言不济,头脑却无比的清醒,他知道自己是着了人的道了,也知道是什么人有胆子骑到他头上来,更知道,他的今天,全都是自己一手招致。 是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美好,明明知道退一步是悬崖万丈,却还抱希望想着跟她一起海阔天空;明知道在泥潭中挣扎抽身只会让自己迅速陷落死得更快,却还想干干净净守在她身边。 “对不起,小浅,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自己也什么都说不清楚,他只是反复重复着道歉的话。 “你这样耍我。”庄浅僵硬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他半开的衬衣领口,看着他脖子上无数暧昧的抓痕,哽咽着声音泪流满面,“沈思安,在我打算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在我像个傻子一样等在婚礼现场的时候,你却这样耍我?你在跟别的女人鬼混!在我们的婚房鬼混!” “小浅——” “你好恶心!你让我好恶心!”庄浅狠狠一脚踢向他,转过脸‘哇’地一声大吐特吐,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她才颤抖着脚站起来,一抹满脸的眼泪,望着他的眼神飘忽又疯狂,“你这么恶心就死了算了!” 她又哭着看一眼床上的裸-女,委屈地说,“让那个贱-人死了,我们再一起死了算了好不好?” “小浅,你别说胡话,小心刀伤到自己——”沈思安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劲,紧张地伸手去拉她。 “我先杀了那个贱-人就跟你同归于尽!” 她歇斯底里地吼完,突然一脚踢开他,提着刀冲向大床,扬起一刀就要朝床上没有动静的女人插-去。 “小浅不要!” “小浅!” “小浅!” …… 房间内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起来,靳正言与乔焱不可能继续袖手旁观看着她杀人,两人齐齐冲上前阻止——乔焱一把紧紧抱住庄浅,靳正言迅速上前要夺她手上的西瓜刀,沈思安却异常地没有先顾及庄浅,反而上前要去挡住床上裸-女,他掀起被子将床上赤-裸的身体盖上,朝着床的内侧推了推。 庄浅彻底拼命挣扎,双脚狠狠踢腾,烧红眼撕心裂肺地大吼,“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否则我连你们一起砍死!大家都死了一了百了!” “你冷静点!”靳正言被她乱晃的刀子割到手臂,大声吼她。 没用。 她现在就是铁了心要同归于尽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死死死,也不多差你们这两条狗命,靳正言这一声吼倒像是刺激到了她,庄浅突然扑腾地更加剧烈,乔焱一时闪神都差点没捉住她,结果让她一只手得空,狠狠一刀就朝着靳正言砍去! 若不是靳正言侧身闪得快,这火辣辣的一刀下来,他不成两半也得给劈出一条缝。 “你他妈故意松手放她砍我!”心有余悸地站定,靳正言愤怒地一脚踢向乔焱。 “滚你妈-逼!”乔焱挨了实打实一脚,当场挥拳反击。 庄浅得空扬刀就向最近的乔焱,靳正言又从她身后扑来,乔焱屈身闪躲,那厢沈思安见她动作惊险,几次都差点撞上自己的刀尖,他迅速扫视一眼房间,最后拿起床头一瓶矿泉水浇在脑袋上,稍醒了醒神后就冲过去夺刀。 很快四个人就混乱成一团,房间内一处好地儿都没剩下,全程就只听到庄浅各种撕心裂肺的咒骂与尖叫,伴随着其余人相互拳打脚踢的声音。 乔焱算是唯一清醒的,这也许就是天才所具备的众多神技能之一,他一边要防着庄浅砍他,另一边还得防着两小人趁机出阴招将他往刀尖上撞,偏还要大脑高速运转思考: 就在刚才,沈思安推动床上的女-体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床上那女人满嘴的白沫,身下鲜血快将床单染红,尽管因为沈思安被子盖得及时,那鲜血没来得及渗出来,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换句话说,床上庄浅扬言要砍死的女人,原本就已经是死的,而且从乔焱所见鲜血的色泽来看,那女人早已经死透多时了。   ☆、第085章 屋子里扫荡般的混乱维持了较长一段时间,按说,混斗中的三个男人,随便挑一个出来也能将庄浅制伏,她原本闹腾不了这么久。 可她不是手上险险捏着刀么?三人不敢硬来,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 后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呢? 和一庭来解决的。 有道是没有牵扯就没有顾忌,和一庭原本是得的沈思安的信儿,让寻个信得过的私人医生来替他洗胃,哪料一来就撞见这么个混战现场,和一庭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硬是愣都没愣一下的,当即袖子一捞,上前就动手。 好嘛,这位真叫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手脚干净利落,狠狠制伏住那疯了一样的女人之后,冲着门口观战的青年医生吼,“邵宁,镇定剂!” 就这样,庄浅被和一庭压在地上,门口叫‘邵宁’的医生迅速过来,嗖地一管儿药水注射后,她凶狠地在地上板了板,最后握着刀的手一软,彻底没动静了。 “老子看你还能怎么横——”和一庭一只手臂在渗血,提起地上染血的西瓜刀狠狠丢一边,气愤地想伸手扯烂庄浅的脸,被沈思安一脚及时踢开。 “你给她打什么了?”沈思安抱起地上的人,拧紧眉头看向邵宁。 对方事不关己地晃了晃手上的针筒,“镇定剂咯。” “她什么时候能醒?” 邵宁似笑非笑,“我看你还是别期待她醒得太早,免得又是要死要活地吓死你。” 说着,他朝着房中大床走了几步,出其不意地一手掀开被子:此时,床上赤-裸的尸体已部分僵硬,血迹却还没有全干,邵宁随意瞥了一眼,伸手从白大褂的外兜中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手,目光转回到沈思安身上,似赞赏,“嗯,明明该昏沉得视线都不清晰了,下手还能保持这样的准头,不错。” 和一庭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手低吼,“废话少说,先处理干净现场。” 邵宁这才收了笑,看向乔焱靳正言两人,“我不喜欢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盯着,门在那边,两人请便。” 靳正言简直震惊到无以言表,这才发现床上原来是具尸体,看到,那女人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早已经死去不知多久了。 又是吸-毒,又是涉嫌杀人,现在案发现场人赃并获,靳正言确信,此刻就是将沈思安送入地狱的最佳时机,只要扣了人回去一检测,他吸-毒属实,凶器上有他的指纹,沈思安便永无翻身之日! 他一边蠢蠢欲动,他身边的乔焱却始终一声没吭,安静的目光就盯着昏迷不醒的庄浅。 和一庭再次开口赶人,语气不耐烦。 靳正言看一眼乔焱,有些摸不准这位到底在想什么,凭心说,他们都知道现在是扳倒沈思安的大好机会,他肯定不愿空手离开,可却也不能不顾乔焱主动出头,否则这样直白地对付沈思安,朝沈家开火,他难保不会面临进退维谷。 靳正言是希望乔焱出手的,也笃定乔焱肯定不甘心就此罢休,可是现在面前的年轻男人久久未能发声,就令他有些不耐烦了,尽管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她醒了我再来。”乔焱一句话出口,抬脚出了门,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庄浅以外的任何人一眼,话也像是对着空气说的。 他这样的态度,让房间内面不改色的和一庭暗自松了一口气,打消了鱼死网破的最糟糕预算。 另一方面,乔焱的突然无所作为,却不亚于狠狠一巴掌扇到自己盟友的脸上,靳正言霎时间面色难看,几步赶出去,在楼下客厅拦住了乔焱。 “你什么意思?”语气是明显的不悦。 乔焱一手抄军裤裤包里,漫不经心,“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呵,”靳正言一声冷笑,“怎么,现在又来装好人下不了手?先前是谁信誓旦旦要姓沈的不得好死的?如今不过是死了个人,就吓得你不敢动手了?” 乔焱安静了一瞬。 靳正言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异样,缓了语气试探道,“你是在担心庄浅?你看她今天的模样,沈思安蹲一辈子的监狱不是更衬她的意?她说不定还会因此感谢你,跟你重修旧好……” 他这是在鬼话连篇乱放屁。 乔焱冷冷地抿了抿唇角,偏就不如他的意。 他嗤笑道,“你行你上啊,只会像个娘们儿似的瞎bb有什么用?老子不喜欢被人当枪使。”又补充,“尤其是被你这种斯文败类当枪使。” 说完也不看面前男人多么臭的脸色,乔焱转身就出了小楼,靳正言不甘心却只能暂时作罢,结果上了马路,他刚拉开那辆警车的门准备进去,就听到不远处乔焱正在气急败坏讲电话——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后方有人在看,只冲着手机吼,“我说滚!全都给老子滚听不懂吗!敢上来一个人,信不信老子亲自开车撞死你——” 吼完砰地一声关了车门,越野吉普在公路上一个漂亮甩尾,立刻扬长而去。 “开车!”靳正言也利落上了警车副驾驶座,催促冲着自己傻笑的小警察,“跟上前面那辆越野!”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来到西山脚下公路岔口的时候,看到前面四五辆造型奇特的保姆车,靳正言一挥手示意停车,眸子轻轻一眯,果然看见,在乔焱开着吉普冲向那几辆保姆车的时候,那些车瞬间跟被天敌追捕的小兔子一样,胡乱掉头就跑,活像真怕被撞翻…… 靳正言这下算是近距离看清楚了:那几辆全都是媒体用车。 他最后看一眼已经跑得没有车影儿的公路,突然自嘲般弯了弯唇角:以为是冲动行事,却原来人家早已经有备而来,连以防万一的绝路都铺好了。 却又在最后一刻收手。 也是在这一刻,靳正言彻底看清楚了——乔焱并不想在第一轮就置沈思安于死地,否则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让这些记者上山,尽情发挥所长便可以达到目的了。 可事情一旦牵扯到媒体,那就不仅沈思安,连庄浅也会陷于众矢之的,靳正言想,乔焱大概是顾忌她,所以投鼠忌器,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不管原因几何,反正从乔焱可以轻易撤手来看,有一件事情靳正言是敢肯定的:这人还有后招。 既然这样,那他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坐等第二次渔翁之利便好——靳正言安心回了署里。 他这厢是脑海中百转千回、机关算尽,一波未平便又想着第二次捡死鱼,完全忽视了鱼的反应:人家还愿不愿意给你第二次撒网的机会? …… 沈思安洗完了胃出来,庄浅还昏迷着,他皱眉问守在床边的和一庭,“怎么还没醒?” 和一庭尴尬地缩了缩肩膀,“她其实醒过一次来着,原本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了,可是一看到床头你们的婚纱照,突然就受大刺激,我怕她又乱来,就趁她不注意又给了她一针,才睡过去。” 沈思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察觉他不悦,和一庭赶紧试探说,“要不我让人先将你们的婚纱照收起来?免得她待会儿又受刺激——” 这话也就是掩耳盗铃,怕受刺激?照片可以收起来,那面前这个大活人你咋不找个口袋收起来呢?这就不怕刺激到她了? 现在最能刺激到庄浅的,不就沈思安么。 和一庭见男人神情恍惚,便没有再吭声;沈思安一时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墙头那张庞大婚纱照看了很久,照片中男女情态亲密,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那情形恍如昨日。 而现在不过几天光景,她便被折磨成了这样,病恹恹躺在床上,憔悴到毫无生机,若不是还能近距离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他都要怀疑她已经不在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自作自受。”沈思安将目光从庄浅的脸上收回来,两只手轻轻握着她冰凉的右手,抬眸问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 “也不是,”和一庭认真斟酌了一下措辞,“只是你贸然退局的决定,先前半点风声都没有的,你自己也明白,引起反击是必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是吗?”沈思安敛下眸子,从鼻子中轻轻哼出一声,“这么说,你也同意,这次是自己人对我下手的了?” 和一庭猛地意识到男人话中深意,慌忙一抬眼,便对上一双沉寂若死水一般的眼眸,立刻道,“思安,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别激动,坐。”沈思安没接话,一指床前的小凳。 和一庭如坐针毡,刚要开口辩解两句,就被男人扬手打断,沈思安小心瞥了眼床上的庄浅,将声音放得很低,“她睡眠浅,让她休息,你别开口吵到她,安静听我说就好。” 和一庭觉得他已经疯了,紧张地盯着男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尤其是他的双手,以防他什么时候突然从哪里掏出一把枪。 结果却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思安说,“尤娜是我杀的。” “这这怎么可能!”和一庭额上开始滚冷汗,他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思安,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查清楚……” “嘘,”沈思安警告地打断了他的话,小声用语言还原一遍现场,“乔焱用小琮威胁我放弃去婚礼,我打了电话给沈雨巍,让他救小琮的命,小浅在教堂等我,我从监控中看到,她身边都是尖叫的人群,她神色很惊惶,我不可能丢下她不去的……临出门,我从阿姨的手中接了杯水喝,一杯水下肚,我就知道今天走不了了。” “尤娜怎么出现的?”和一庭问。 “我醒来的时候,她浑身赤-裸地在我床上,口吐白沫,明显是吸-毒过量造成的全身抽搐,这种情况我见过太多,我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她跟我零星说了些话,求我给她个痛快,我看到了她微凸的小腹,握着刀怎么都下不去手,后来我们发生了简单的厮打,我将军刀插-进了她的胸口。” 和一庭看了眼男人脖子上血红的抓痕,明白了这所谓‘暧昧痕迹’的来源,小心道,“庄、庄小姐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了,等她醒来,你可以、可以解释清楚的——” 沈思安握紧了掌心凉透的一只手,似乎刻意回避谈及这个话题,安静道,“你要我相信你,那就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什、什么?”和一庭紧张看他。 沈思安:“让邵宁简单处理一下尤娜的尸体,盖掉我的指纹,再找个理由将尸体送给检方,安排信得过的法医解剖尸体提取胎儿的dna——我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和一庭当即激烈反驳,“这不行!”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动,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瞥了眼面前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神,补充道,“思安,你别逞一时之气,你知道咱在司检那边行不通,姓靳的处处跟咱们不对头,送尸体过去会有麻烦的……” “那就别让姓靳的活着挡路。”   ☆、第086章 “思安,尸检结果出来了!” 和一庭再一次回来的时候,是跟邵宁一起,他手里捏着总共好几份检查报告,整个人眉开眼笑,就跟捏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似的,冲进客厅就将手中报告“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可霸气。 狠狠灌了两口水,和一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向着对面沙发上的男人道,“思安,结果你自己看吧!跟老子半点干系都没有,邵宁可以作证,他亲自监督的法医解剖过程。” 这时候庄浅刚刚清醒过来,她情绪已经很安静了,尽管从客厅一片狼藉的状况可以判定,她这种‘安静’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她此刻身上的婚纱已经换下,穿着的是一件黑色修身立领毛衣,发丝随意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缩在沙发上像只安静的小动物,不吭声,只用两根手指反复抠弄着沙发皮。 听到有人说话,她将眼睛转过来。 说心里话,和一庭觉得这女人有病,因此自然而然有点怂她,见她瞧着自己看,他只敢匆匆怒瞪她一眼后就赶紧别开了视线,倒是他身边的邵宁显得兴致高昂,饶有趣味地盯着对面沙发上的女人,还跟她打招呼,“嗨!手还痛吗?” 他指了指她被他包扎过的手腕。 庄浅阴阴地收回眼神,也不吭声。 沈思安就坐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见她现在终于有了点反应,尽管不是对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就连忙将手中换了几次的海鲜粥递给她,声音都堪称低声下气了,“小浅,先喝了粥,你都一整天没吃饭——” 他话还没说完,跟前几次一样,砰地一声,庄浅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将他手中的碗掀到了地上。 客厅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原本急得不得了的和一庭现在都安静了下来,倒是邵宁依旧兴趣浓厚,看猴戏一样看着对面男女的“互动”: “重新端一碗粥来,”沈思安叫月嫂。 庄浅侧过脸冷冷盯着他。 沈思安锲而不舍伸手去牵她的手,她使劲挣扎,他却一下子不知怎得来了气,硬是重重握住了她的手,庄浅怒极了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咬得他手背立刻渗了血。 沈思安全程一声没吭,等她咬得没劲儿了的时候,他又第一百零一次严肃重复,“小浅,不管你怎样生气,怎样恨我,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是不会离婚的,你也别想。” 对,是结婚了,在他们婚礼的前一天,两人一起去民政局领的证,这还是庄浅坚持要求的,原本沈思安是打算在婚礼后两人再去领证,现在他无比庆幸她当时的坚持。 “你不离婚?”庄浅这时候出声了,嗓子沙哑得厉害,嘲讽全开,“不离婚陪你玩三人行吗?” “小浅,”沈思安无奈地叫了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还当着外人的面,她这样不给他留面子,令他下不来台却又不敢反驳,只得顶着另外两人看好戏的眼神,又一次耐心重复,“小浅,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跟尤娜什么都没有,她是被人放到我床上的,在我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断气了,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尸体——” 他稍微修改了事情细节,隐瞒了自己亲手杀死尤娜的事实,和一庭闻言微微挑眉,看庄浅反应。 “你的意思就是,有人蓄意陷害你了?”庄浅平铺直叙,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是有人故意破坏我们的婚礼,故意将一个死人放到你床上,故意制造你吸毒过量的场景,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就清清白白一干二净无辜至极” 自从醒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沈思安眼神明显惊喜,连忙顺着她的话说,“对对就是这样,若不是事出有因,我绝对不会缺席咱们的婚礼,你放心,婚礼我一定会给你补办——” “啪!” 响亮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沈思安语气骤断,左边脸颊火辣辣的。 他一时有点懵,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容,“小浅?” 庄浅目光轻敛,满脸都是不耐与烦恶,终于将忍了很久的两个字吐出来: “废物。” 结个婚都能被人踩着耍得团团转,还险些连命搭了进去,不是废物是什么? 沈思安一只手捂着脸,看到了对面两人嘲笑的眼神,无比想要开口叫两人滚,偏偏现在又没他开口的机会,只听到庄浅道,“乔焱绊住你,无非是捏着小琮的命,他心高气傲又原则性强,真要靠这种下三滥手段,早八百年前就用了,你若是当场让人将他绑起来狠狠揍一顿,他便什么幺蛾子都不敢闹。” 她说得并没有错,事实上沈思安后来也是这样想的,可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口口声声都是乔焱怎样怎样,令他觉得比挨了一巴掌还膈应得慌,心里酸得不是滋味儿。 可现在不是翻旧账吵架的时候。 沈思安好语想跟她说说话,“我原本也跟你想法一致,但还是通知了沈雨巍以防万一,可后来我一时大意喝了杯厨房阿姨递来的水,就是那个新来的吴阿姨——” “她在水里下药?现在人找不到了?”庄浅皱了眉。 不等沈思安开口,和一庭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赶紧回道,“找到了!已经找到人了,还在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一副生怕被牵连的样子,慌手慌脚看起来特滑稽。 庄浅看傻-逼一样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就你这怂样,给你一万个胆子,你也想不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来。”说着,她突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军刀,吓得在场三个男人突然脸色齐变,沈思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夺刀。 结果她只是轻轻将军刀丢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下颚轻轻一扬,庄浅叫何一庭,“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你捡起这把刀,捅他一刀有仇报仇,你敢吗?” “小浅——”沈思安一张脸全黑了,叫她。 庄浅:“怎么?你刚才不是说随便我怎么对你?说过的话都是放屁是不是?” “捡起来啊。”她叫对面的男人。 和一庭额头滴汗,紧张地搓了搓手,瞥一眼对面男人恐怖的脸色,他狠狠一闭眼又睁眼,急忙一把将军刀推得远远的,再开口的时候,就怂得无怨无悔,“嫂子,我当思安亲兄弟,您儿就是我亲嫂子!您今天真是抬举死我了,插什么刀哟,我肯定比不得嫂子的,您请,您请。” 一张俊脸都假笑得快抽筋了。 一旁的邵宁见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庄浅蹙眉,看神经病一样。 “小浅,”沈思安原本全付心神都在她身上,现在见她脸色总算活络些许,便又开始坐不住,他蹭了没几下就蹭到她身边,身体贴着她小声问,“饿了没有?厨房还有粥。” 庄浅看一眼他凑过来被打红的半边脸,和他此刻小心翼翼的表情,原本手都捏紧了,却终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再甩出第二巴掌,只咬咬唇厌恶地别开了脸,问,“你先前说尤娜怀孕了,她肚里孩子是谁的?” 她这句话一出,和一庭就觉得这两人真是亲夫妻了,瞧这逻辑思路给走的,七弯八拐也能拐到同一条线来,连忙热情地回话,“检查结果在这里面咧,你们瞧瞧,有惊喜哟!” 沈思安拿起桌上的几份检查报告,看完以后表情怪异,“孟买血?” 和一庭:“尤娜是a型血,她肚里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却是稀有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罕见孟买血,一定是遗传的孩子父亲。” 他又忙不迭补充,“老子可是妥妥的a型血,你别冤枉我。” “还有,”和一庭又补充,“孩子的dna也寻不到匹配对象,我已经将‘圈’里所有可能对你下手的人都配对过了,没一人的dna配对成功。” “沈雨巍呢?” “也不行。” 沈思安到此终于皱紧了眉头,不肯相信自己竟然料错了——他跟尤娜接触不是一两次,那女人心狠手辣是真,对异性基本没需求也是真,但没有一个女人会想要害死自己的孩子,在明知自己怀孕还铤而走险贩-毒,她一定是背后有人。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她孩子的父亲。 结果现在竟然不是? 难道尤娜真的只是跟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发生了关系,然后怀孕? 沈思安正自我怀疑之际,却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庄浅早已经白了脸色,只见她猛地从沙发上直身起来,紧张地抓过他手上检查报告,反复确认之后,瞳孔陡然瞪大,声音都在发颤,“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怎么会、孩子怎么会——” “小浅,你怎么了?”沈思安看向她。 “这不可能的!”庄浅狠狠将报告拍在桌子上,厉声道,“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其余三分均疑惑地看向她。 庄浅拼命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庄浅是孟买血,遗传自秦贺云——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 她首先想到的是秦围,可转瞬又自我否定:秦围不是秦贺云亲生,不一定是这种稀有血型,因此不可能让尤娜怀上孟买血的孩子。 所以,现在就只余下两种可能: 可能一,事有凑巧,尤娜遇到了一个陌生的孟买血型携带者,并恰好与之发生关系; 可能二…… 想到余下的第二种可能,庄浅突然控制不住眼圈泛红,她紧捏在一起的手不断颤抖,头疼得快要炸开来,口中只反复喃喃,“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的,我当年明明亲眼见到的……” “小浅?”沈思安终于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手指掰开她快被自己咬出血的唇瓣,抱住她小声紧张地问,“怎么了小浅?有什么话你好好跟我说,别吓我,有话好好跟我说,嗯?” “思安,思安,”庄浅死死掐住他的手,紧张地叫他名字,流着眼泪俯身到他耳边,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话。 沈思安闻言脸色瞬变,倏地浑身僵硬,答不出话来。 她问:当年,我父亲在监狱自杀,送他火化的人,是谁? 她问:沈思安,到底是你骗了我,还是你被人骗了?   ☆、第087章 秦贺云也许还活着。 守着这样一个疯狂而荒唐的秘密,庄浅整个人如同在油锅中被翻转着不停煎熬,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疯了,当年她在监狱亲眼所见,秦贺云用刀片割腕,鲜血流了满床,身上盖着白布没一丝生机;可另一方面,尤娜肚里孩子跟她一样的稀有孟买血型,又令她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个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也许跟她流着一脉相承的血液。 这样的疯狂念头开始让她思索所有相关的蛛丝马迹:尤娜是‘吞噬者’常年的军火买家,认识秦贺云实属正常,两人有交流也并无蹊跷,最古怪的,是秦围。 秦围对她恨之入骨,可却只能暗地里做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置她于死地,庄浅起初觉得他或许是顾忌两人从前旧情,但得知秦围自小就恨不得她去死的真相之后,她如今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有什么人威胁到了秦围对她下杀手。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从小就对秦围有着无言压迫力的秦贺云。 不是庄浅喜欢自哀自怜,她实在是觉得,除非血脉相连,否则谁又会不计代价无条件护着她? 各种令她惊喜夹杂愤怒的推测过后,庄浅又开始觉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如果父亲当年真的只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那为什么连她也要一起瞒着?这几年来他又到底藏在暗处在做些什么? 不管怎样,如今,能让她确认秦贺云死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如今的便宜小舅,沈家那位权势遮天的沈雨巍;还有一个就是,突然凭空不见多时的秦围。 据沈思安所言,当年是沈雨巍亲自操持的她父亲的火化事宜,如果秦贺云真的没死,那沈雨巍肯定是知情的;又如果秦贺云没死,秦围肯定能与他接触得上。 如今秦围不知所踪,愈发令她蠢蠢欲动。 庄浅知晓,第一站,要接触到沈雨巍,她就必须得入主沈家,而且还得高调入主才能引起那人的注意。 可是自从上次的‘尤娜事件’后,现在沈思安将她关在这幢小楼中,她进出受限,伺候她的大批佣人全都当她是易碎的神经病,一个个小心翼翼到令人发指,而小楼原本的警卫员是出自司检,沈思安为了避免再出内鬼,统统换了人,数量上倒是减了不少,可那些新来守护小楼的“警卫”们的身手,庄浅已经领教过一次“温柔”的了,差点整个废了一只手。 亏得那位叫邵宁的年轻医生手段高,才没让她落下终身残疾。 因为这事,庄浅三天没给沈思安好脸色,见到他就烦恶得想吐。 可偏偏那男人每晚六点准时在她面前报道,就是六点,分秒不差。沈思安的作息雷打不动,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就已经出门,直到晚上六点才回来,带着满身寒腥,不厌其烦哄她吃晚饭,她摔多少次碗,他就重新去端多少次,庄浅起初还跟他横,两人谁也不让步,折腾到大半夜她饿得熬不住,后来她就不想跟自己肚子过不去了,每天到点乖乖吃饭喝汤。 庄浅不知道沈思安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但是每次一打开电视看到他道貌岸然的各种公开讲话,她都会烦躁地砸电视机,久而久之,就在小楼佣人们的心中坐实了“精神失常”的名头,除了沈思安,根本没人敢多靠近她一步。 被当成疯子一样关在这个远近无人的“乐园”,关她的罪魁祸首每晚还要她尽心履行“夫妻义务”,庄浅觉得这日子基本也就到头了——再过不了几天,不是沈思安爆发跟她撕破脸,就是她崩溃跟他鱼死网破。 …… “哪里不舒服?” “手,脖子。” 邵宁看一眼面前女人满是暧昧吻痕的脖子,语气酸溜溜有些不是滋味儿,“啧啧,这下口也真够狠的啊,瞧你细皮嫩肉的,这么折腾是不想活了?” “关你屁事。” “是是是,关我屁事,老子职业病行不行?见不得*上的伤痕。” 大半夜,小楼宽敞明亮的客厅中,被急匆匆夺命连环call召唤而来的邵医生简直醉了,瞪着面前的女人,“你们夫妻喜欢这种粗暴式的做-爱方式我没意见,各人情趣嘛,但能不能小心着伤口?恋残癖?把你弄残了他才能硬得起来?” 庄浅闻言频频蹙眉,“我要去医院看手。” 邵宁:“这话跟你男人说去。不过如果你以为把自己弄残了就可以离开,那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我跟那家伙认识这么久,他有时候变态到近乎自虐,你别硬碰,否则害人害己。” 庄浅闻言,揉着泛疼的右手腕不吭声了,低敛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宁小心瞥了眼她的表情,心里倒还是颇为怜惜这女人:明明嫁了个占有欲恐怖的变态深井冰,却还要被人当作是恐怖深井冰,这让她到哪儿说理去? 不过接触多了,邵宁又觉得,这女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一处,她的存在至少证明了一点,有的人天生就是吸引变态的体质: 譬如庄浅,她身上有股子奇异的躁动血腥因子,却又偏偏被一层宁谧的皮囊包裹得严严实实;她说话细声细气总带着一股委屈的小家子气,可时常的举手投足又显得雍容贵气;她五官分开看并没有什么奇异出挑的地方,就连人家常说的心灵之窗的双眼,仔细看也都是雾戚戚寒噤噤的,可组合在一起看久了,你会觉得这女人艳得水嫩,是那种不需要雕饰不需要华服都能散发得淋漓尽致的漂亮。 邵宁承认,这女人足够撩起一个优质男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的欲-望,也承认自己在跟她说话与她见面的时候,有那么丁点儿的心猿意马,但他更清楚这个女人自己受不起,也抢不来。 所以看清了这点,他对庄浅说话倒是愈发自然、外加没脸没皮起来。 譬如现在,他瞧着她耷拉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披散着的发丝跟身上纯黑的真丝睡裙顺浑然一体,发丝盖着大半边脸像是睡着了,可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就出声道,“其实吧,我觉得你这样跟他对着干没意思,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你又不是无知少女,越挣扎对方越兴奋你不明白?” 庄浅果然没睡着,她阴阴地侧过脸来,“你是让我乖乖任他揉捏?我觉得那样他会更兴奋。” 邵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道,“咳咳,也不是,就那啥……你就那个一点咯。” “哪个一点?” 邵宁见她一本正经求问的模样,像只安静乖巧的小宠物,他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可下一刻就像是突然有所察觉般,他的眼角余光不自觉向上一瞥,果然看见三楼横拦边男人高大的身影……他立刻有些心虚地拉开了一点跟她的距离,蠢蠢欲动的手尴尬放下。 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被吓得没了。 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陌生姿态,以一个医者的专业角度,邵宁严肃地对庄浅说,“我说,你可以试着对他好一点,他真心疼你,你肯跟他好好说两句话,可不比现在故意弄伤自己效果来得好?指不定他见你情绪好了,也不会故意关着你了。” 庄浅皱着眉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幽幽说了一句话,“我有点想跟他离婚。” “不不不不行!” “你激动什么?”庄浅疑惑地看一眼对面表情紧张的男人。 邵宁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三楼了,开口都有些结巴,“我我我说这么多不是怂恿你离婚的啊!沟通!夫妻嘛,沟通最重要了,哎呀其实思安这人脾气很好的,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跟别的女人有过半点不干不净的牵扯,他从前就一直跟我说,要是娶了个像你这样漂亮懂事的好老婆,那肯定是要小心放家里一天三炷香给供着的……” 昧着良心将这一年来的谎言都说遍了,邵宁一抹额头冷汗,最后总结了一下发言,“你看你,他如今倒当你是天仙供着你了,你可要像个天仙一样大气点卅,对他笑一笑又不会死人对不对?” 她不说话。 邵宁也没话了,目光频频朝上飘,心惊胆颤。 庄浅最后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他的话没有,总之她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穿上拖鞋就径直朝着楼上走,那副一句话不想跟他多谈的模样,还让邵宁有些小玻璃心。 她踏着拖鞋上楼,就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遇见正下楼来的沈思安,两人近距离面对面的时候,一下子又冷场了。 庄浅侧身想过去,男人高大的身体立刻将她一堵,她没路了,小心侧身要绕道,却又被他堵住,几次之后,她就开始不耐烦,终于抬起脑袋看他,“我要过去,你让开。” 沈思安一听她这种毫无感情的祈使句,一口一个我,一个一个你,连个好听的称呼都没有的,他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沉下脸冷硬道,“路这么宽,要走你就走咯,我又没拦着你。” 这还叫没拦着? 庄浅恨气地又走两步,就被他堵得撞上他胸膛,她撞疼得委屈,委屈得想飙泪,通红眼睛吼他,“沈思安,是你自己不对,你别蛮不讲理欺负人、处处跟我过不去!” “我没想欺负你,” 沈思安看着她瞪大的泪朦朦眼睛,着实是委屈得不像话了,一时心底又酸又软,他忍不住就愈发靠近了她一点点,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他下巴蹭着她的发丝轻轻说,“小浅,我没想欺负你,你也别没良心,别想方设法欺负我。” 庄浅听到耳边男人温柔得不像话的声音,一愣,不说话了。 良久,她嗡嗡的声音才从他怀里传出来,“那你就让我过去——” “……嘛。” 最后想想还是又多加了一个字,她加完顺便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转换得毫无违和感。   ☆、第088章 庄浅一个人安静地回了房间,沈思安明显感觉得到,她对他的态度软化了很多,这使得他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稍微转晴,从楼上下来到客厅的时候,对待邵宁也算是好脸色。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问对面正在收拾药箱的男人。 邵宁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唇角微弯,“叫她乖乖做你的金丝雀咯,还能说什么?” 沈思安闻言眉头微皱,听出了对方语气中轻微的嘲讽,没接话。 邵宁看他一眼,眼神古怪: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修身经典款白色衬衣,袖口捞起置于手肘处,领口一直开到第三颗纽扣,透过那敞开的领口,男人古铜色的肌肤上好几条鲜红的抓痕清晰可见,暧昧而香艳。 跟他刚才在庄浅身上看到的“痕迹”相得益彰。 “看来你们夫妻生活挺和谐的嘛。”邵宁不咸不淡地笑笑,“只是我真搞不懂,你老关着她干什么,她一没偷人二没犯法,你这样关着她却还要求她乖乖听话,这他妈是个人都忍不了——” “她怀疑秦贺云没死。”沈思安突然出口打断对方的啰嗦,沉声道: “她怀疑当年秦贺云是用了金山脱壳之计,并非真正自杀,所以一心想要弄清楚真相——她对她父亲有种深沉到骨子里的执念,两年前,我亲眼见识了她能疯狂到什么程度,如今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放她一个人乱来。” “姓秦的没死?她一定是被你关出毛病来了!”邵宁脸色微变,面带紧张,“这这怎么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嘛,别人不清楚内情难道你还不清楚?若是秦贺云还活着,‘吞噬者’轮得到你来操盘?那个疯子早就……”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对面男人陡然变得阴沉的脸色,邵宁的声音倏地戛然而止,讪讪道,“思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思安沉默。 良久,沈思安突然发问,“如果是你,被关在监狱里,绝望很久之后,会不会想到自杀?” “会、会吧。” “那你会选择怎样的自杀方式?” “当然是越隐秘越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邵宁理所当然。 越隐秘越好。 沈思安眉头皱得更紧了:秦贺云“死”得可真算是轰轰烈烈,何谈隐秘?且他的“死”是经自己女儿的手,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当年在监狱结识秦贺云的时候,沈思安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机关算尽的男人,真的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那个女人还是跟他毫无感情的老婆?军舰、毒品,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来得顺理成章,一点都不像是单方面的陷害,倒像是、像是被陷害者故意配合似的! 可处心积虑这些事情,那个男人到底图些什么?就为了平白坐几年牢再脱身?如果秦贺云真的没死,他如今藏身暗处究竟在谋划什么? “思安?思安!”邵宁叫了他两声,沈思安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沉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先不提这事,那个女人审问得怎么样了?” 邵宁:“我加大了药量,配合电击与催眠,她也只说出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钱在你的饮水你下药,至于尤娜,应该不是她经手放在你房间的。” 沈思安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点了一支烟,突然道,“幕后黑手是沈雨巍。” “你说什么?”邵宁脸色大变,“我们根本毫无证据,那女人也没说出半点——” “你想办法,用药也好,用刑也好,总之要让她开口承认,这一切都是沈雨巍指使,为了排挤我所出的阴招。”沈思安缓缓吸了一口烟,浓白的烟雾中,眼神晦暗不明,“有一点你跟和一庭都看得比我清楚:我不该再带着小浅安居一隅,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领地。” 邵宁微愣。 沈思安却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顺路朝着楼上而去,临转身的时候,提醒身后的邵宁,“你速度快些,我要在这周末带小浅回沈家,顺便给沈雨巍一份‘大礼’,我不希望那时候招到任何不必要的阻挠。” …… 回到三楼卧室的时候,沈思安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床头灯被他打开,昏黄的暖色灯光,映照在床上熟睡的一张脸上,他俯身,轻轻将脸贴上那张睡得泛红的脸蛋,呼吸都憋得心口泛疼。 “小浅,小浅……”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小声呢喃。 “嗯?”庄浅被他蹭得挪了挪脸,难受地睁开眼来,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她微愣了愣,似乎还没从睡意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轻轻咕哝一声,“怎么还不睡?” 这么多天来,她压根没用过这种堪称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也没有过此刻这般毫无攻击性的时候,心神微动间,沈思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只一只手掌着她的脑袋,他倏地低头,重重吻上了她错愕微张着的唇。 只有唇舌相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所谓浅尝辄止都是自欺欺人,如果对象是那个你想到心都痛了的人的话,任何时候,任何碰触,都只会提醒你深入,更深入。 “唔嗯……”他骤然压上-床来,冰凉的大掌穿进她薄薄的睡裙,庄浅被冰得浑身一颤,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你的手好冷……” “那你暖暖它好不好?乖,你替我暖暖好不好?”他声音迫切而暗哑,宽厚起伏的胸膛挤压着她,越来越厚重的气息围绕着她,令庄浅觉得吸气都变得粘稠,灯光太暗,两人交缠的呼吸又太混乱,致使她看不清晰他此刻的表情,却能接触到他锐利得恐怖的眼眸。 像是暖不热的深冬寒冰。 她的手蜷缩成一团抵在他的胸膛,却感受不到他血液流动的温度。 他的手近乎粗暴地剥开她的睡裙,探着她的腿部曲线蜿蜒而上——他们都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以致于他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抚摸,也能在她身上带起激烈的情-潮…… 在他终于沉身陷入她体内的时候,庄浅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他在床上向来是大起大合不知收敛的,这次为最,动作激烈到让她难以招架,吟哦声渐大,庄浅一只手拧紧了床单,骨节都因为激-情而泛出了青白色,最终他的动作渐渐温柔下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沉沉睡去。 临睡前,还听到他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他对她说,小浅,我都是为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我什么? 庄浅一直是想问的,可是因为每次都得不到答案,所以她这次就不愿意再问了,只是她恍惚记得,在他近距离与她对视的时候,她看见,他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眸中,似有凶兽蛰伏,稍有不慎,那凶狠的怪物好像就会逃脱束缚,奔出来将她撕咬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怀疑与猜忌一旦产生,就像是深种在心底的寒刺,再也难以消除。 庄浅现在开始心慌开始怕了,因为有些事情脱离了掌控。 …… 第二天一早,雷打不动的六点钟闹铃,沈思安睁眼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捞,结果身侧空荡荡的触感让他一下子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 “小浅?”他急忙在房间内环视一周,没看到人。 身边的枕头已经凉透了,说明她已经起床很久,沈思安心头渐感不妙,起床迅速穿了衣服,快步下楼问佣人,“小浅去哪儿了?” “夫人还没到起床时间呢,她一般八点多才下楼的。” “我问你她人去哪儿了!”狠狠拽住女佣的肩膀,男人急迫的声音近乎恫吓,吓得女佣手上的盘子砰地一声摔落在地,哆哆嗦嗦地回答,“不、不知道,夫人先前都喜欢去顶层阁楼看葡萄藤的长势……” “着火了!顶层阁楼着火了!”有人在喊。 小楼中骤然响起了防火警报,新任的警卫长气喘吁吁从楼上冲下来,紧张道,“沈先生,夫人将自己关在顶层的阁楼里,她将门从里面反锁了,在里面点了火,说、说……” “说什么!”沈思安一把抓起警卫长的衣领,烧红眼怒吼。 “说您要是再关着她,她就、就跟您玉石俱焚!” “好一个玉石俱焚……”沈思安冷笑到拳头拧紧,牙齿都在打颤,却,所有的愤怒难当,终于还是敌不过此刻的心慌意乱,他朝着警卫长大吼,“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带人救火!” 救火。 外院的底楼,长长的悬梯搭上,无数警卫员朝着浓烟滚滚的洋楼顶层爬去,呛鼻的烟雾中,那个披散着发丝的女人险险坐在窗台上,她后方是越烧越近的火舌,看着快要爬上来的众多警卫,她突然一声尖叫,开始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吼: “不许上来!谁都不许上来!你们再动一步,我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她威胁地一指脚下高台。 火越烧越近,一时根本无法扑灭,沈思安就站在最近的一截悬梯上,与她咫尺之隔。 此刻,他艰难地将手伸向她,眼中尽是恐慌与紧张,小声唤她,“小浅,过来,你快过来,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火烧过来了,你把手伸给我——” 庄浅抓着窗框,又哭又笑,使劲拼命地摇头,“骗子,你都是骗我的,你说什么都是骗我的!你只会把我关起来,我不会再信你的话了——你别过来!” 见他又向上爬了一点点,她突然一声尖叫,颤巍巍起身站到了窗台上,激动地大吼,“沈思安!你再往上动一步,我立刻就跳楼死给你看!”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了,你别慌,别慌,”沈思安紧了紧呼吸,沉声哄道,“小浅你听我说,是我不对,把你关在这里是我不对,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你乖乖下来,你下来我们今天就一起回家好不好?你快过来,火要烧到你了——” 庄浅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她流着眼泪拼命摇头,“你看清楚这扇窗户了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摸着窗框,声音哽咽而绝望,“沈思安,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把我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说你对我好。” “可是我人在楼里,透过这扇窗户,我看得到天黑天亮,却看不到你——看不到你的过去,也看不到我们的将来。”庄浅泪流满面地盯着他,眼神决绝,“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坏人,可你却我想象中的坏人更可怕,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将来!”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尖叫着吼完的,语毕,她一抹脸上的泪水,扶着窗框的手陡地一松,整个人迅速纵身,狠狠回跳进了火光熊熊的房间! “小浅!” 沈思安惊心动魄的一声呐喊,刺红的双目中,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跃进火海。   ☆、第089章 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消防车来了一辆又一辆,混乱与嘈杂,各种严厉的指挥声交杂,火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甚至都没有蔓延到其它楼层,当大火被尽数扑灭的时候,冲进阁楼的警卫员和消防员们却大吃一惊。 “思、思安?”和一庭看到眼前的一幕当场都傻眼了。 他原本是有事赶来,结果却没想到,一来就看见庄浅纵身跳进火海的惊悚画面,后来相继又看到沈思安从窗子爬进烈火熊熊的房间,画面感强烈到做梦一般。 刚才那两人相继跳进火海的那一刻,他都以为俩人是同时疯了。 可是现在,和一庭觉得是自己梦游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咽下一口口水,看一眼坐在阁楼葡萄架下安然无恙的男人,又环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看到烧焦的尸体之类,扯扯领带呼吸都开始不顺畅,问,“庄、庄浅呢?” 他对面的男人没出声。 放眼整间阁楼内,不是想象中的一片烧焦状态,或者说明白点,大火确实是起过大火,因为四面墙壁都还是漆黑,可屋子中央那一大片葡萄藤却完好无损——因为上面被盖了防火布。 现在,沈思安就是坐在那层叠的防火布中间,脸色铁青到像要吃人。 自杀? 去他妈的自杀! 她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场,不过是给他摆了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沈思安都几乎可以想象出:刚才,就在所有人从窗户攀爬上来要“救”她的时候,那女人是怎样在阁楼内小心避开火舌,用防火布裹住自己,轻轻松松打开房门,最后又大摇大摆出小楼的。 被派去查看车库的勤务员回来,哭丧着脸道:“沈先生,车库夫人常用的那辆奥迪不见了。” “她竟然跑了?!”和一庭终于从这场突然变故中回神,当即满脸卧槽,跟白日见鬼似的,哇哇大叫,“那思安,女人是不是疯了?放火烧房子都干得出来!真他妈不怕引火烧死她自己——” 沈思安冷冷的一眼丢过去,和一庭立刻恹恹闭了嘴,却依然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思安,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做男人被打脸到这种份上,就他妈不但是尊严问题了——你想想,她要是真自杀也就罢,老子算她够狠,可那女人她、她……” 他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对面的人注意力压根都没在他身上。 被这样摆了一道,沈思安还能说什么?愤怒?他有什么愤怒的理由?难道怒点是在于庄浅没有真的想*吗? 再深的愤怒,都敌不过亲眼目睹她跳进火海那刻的恐惧,现在陡然像是噩梦初醒,他大脑中思绪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隐秘的庆幸,庆幸她没有一时钻牛角尖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现在,她不见了。 “收拾干净这里。”冷声留下一句话,沈思安迅速下了顶层,抵达二楼书房的时候,他首先去查看了书桌的两个大方抽屉,还有书架上的暗格,果然发现里面一些零散文件都是混乱成一片。 “怎么了?”和一庭跟下来,见他脸色不对劲,小心问道,“她偷走什么重要文件了?” “我放在抽屉的两把勃朗宁□□不见了。” 和一庭闻言脸色一变,这下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也不再废话,迅速打电话安排人在山脚拦截庄浅的车。尽管他心里清楚,那女人都已经算计到这份上了,肯定也不会轻易被拦住。 …… 人的潜力有时候真的是强大到可怕,尤其是当她有奋斗目标的时候,庄浅如今的目标是什么呢?弄清楚父亲究竟是死是活,这就是她的唯一目标——但在此之前,有些账她得亲自去算清楚。 …… 从警署出来的时候,靳正言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绕了几圈,甩掉了跟在后面盯梢的两辆吉普之后,他去了常常光顾的那家酒吧,却只点了一杯浓度极低的普通鸡尾酒。 身居高位之后,为了保证头脑清醒不出丝毫差错,他几乎都快戒掉喝酒的习惯。 一杯酒下肚,礼貌拒绝了酒吧陌生女郎的搭讪,他捏着车钥匙步履稳健地离开,开着新入手的崭新宾利,紧正言回了东城区的新住处。三天前,他在市中区的房子才因为一场诡异的“煤气泄漏”而被烧得面目全非。 靳正言心里清楚,自己公寓压根不可能出现什么煤气泄漏,这是有人对他动了杀心。可没有确凿证据,即使明知最有可能的凶手是谁,他也奈何不了对方。 停好车,靳正言进入公寓电梯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电梯在他的二十三楼停下,走廊灯闪烁,空荡冷清的走廊上,男人挺直的背影显得异常俊冷。 取出钥匙开了门,黑漆漆的门口,他一边脱鞋,一边伸出一只手去摸索着开灯,也就是分秒中的时间,原本沉寂得不像话的空间内,他却突然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房内有人。 这样的意识让他瞬间警惕,立刻伸手至腰间拔-枪, 死一般压抑的沉默中,黑暗的房内,突然伸出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粗壮手臂,那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脖颈,靳正言拔-枪的手也骤然一吃痛,腰间配枪被人一脚踢了开去,冰冷的金属丝狠狠将他的脖子绕了三圈! 呼救在这种时候显得苍白而无力,凶手就是要这样安静地将他毙命,在凶手带着手套的大掌猛力拉紧细丝的时候,靳正言突然徒手抓出脖间细丝狠狠一扯,那样拼尽全力的力道,使得他数根手指当场迸出了血珠,锋利的细丝勒进了他掌心血肉。 脖子上的窒息感稍弱,他开始绝地反击。 不算窄的房间内,一场绝命的格斗在无声中展开:沉默的凶手一次次发动攻击,他招招险险躲,最后两人在搏斗中逼近茶几,靳正言顺势抓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先是反脚一踢凶手膝盖,对方一声闷哼屈膝之后,他抓紧机会猛地侧身,下手就是利落地几刀进出。 刹那间,温热的液体浇灌在了他的身上,他手中抓着的身体渐渐无力反抗,最终缓缓瘫软在他的脚边。 扔了刀,靳正言先是掩了门,才打开屋内的灯。 昏黄的水晶灯亮起,设备齐全的崭新客厅内,最中央躺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男人腹部还在汩汩冒血,身体蜷缩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几十下之后,才逐渐在血泊中变得僵硬。 靳正言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无声地扯掉领带,脖子上被细丝勒过的地方依然火辣辣的——他以为跟这三天来经历过的数次暗杀一样,今天算是暂告一段落,于是拿起茶几上未开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准备先去浴室洗个澡,再出来收拾尸体。 哪料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兹啦一声,是防弹玻璃被震碎的反应声,尽管没有听到开枪的声音,但常年养成的敏锐直接让他下意识屈身闪躲,却依然被破窗而来的子弹穿进手臂! 是消音的远程狙击。 “唔!”手臂痛到钻心,靳正言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是在别人的枪口之下。 在下一发无声的子弹来临之际,他急忙忍痛捂住中弹的手臂,颤抖着手关了公寓内的灯。 公寓内恢复了平静的黑暗,他藏身在沙发之后,平复着激烈的喘息。 借着沙发为掩体,靳正言摸到了客厅桌上的电脑,他因为剧痛而颤抖的手在键盘上几下跳动,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公寓热感监控的简图,上面无数绵密的热感红点,能让这世上所有自诩身手不凡的人感到绝望。 东北角,西南角,正东方,正北方……整间公寓内,几乎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死角,都在对手的狙击范围之内,他无处可藏。 生平第一次,处在这样绝望的危机边缘,靳正言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日一时冲动,一巴掌扇醒了沉睡的魔鬼——他想过所有的可能,政治陷害,仕途打压……可现实却是这样的简单而粗暴。 沈思安要他的命。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那个男人就只是用这种纯粹而利落的方式,要他一条命而已。 手臂上血流越来越多,靳正言呼吸混乱,意识到今天自己很可能会命丧于此,汗水湿透了背脊。 此刻,黑暗中却突然传来脚步声,噔,噔,噔,他立刻绷紧了呼吸,以为是又一名杀手,急忙伸手想要够过不远处自己掉落的配枪。 结果不等他将枪拿到手,那个清脆的脚步声骤然拉近,一杆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将手挪开,别乱动,缓缓转过身站起来。” 女人冷静且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自他的后方。 下一刻,公寓内突然亮如白昼,刺目的灯光让靳正言眯了眯眼,目光聚焦的时候,就看到近在咫尺拿枪指着自己的庄浅。 黑衣,黑裤,黑头发黑高跟,她容颜清冷,几天之内纤瘦得像是变了一个人,靳正言紧张地瞥了眼电脑监控,上面的红点们依旧还在——那些暗处的狙击手依旧还在。 现在灯光亮堂,他成了现成的活靶子,无一丝逃生的可能。 同样也是在灯光亮起之后,庄浅才猛地发现异样,反应过来鼻翼中那种浓烈的腥味是什么——她的目光扫到满地的血,看到血泊中的尸体,看到眼前手臂中弹的男人……脸色大变。 “你杀了人?”庄浅握着枪的手狠狠用了力。 “小浅,你别怪我,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靳正言目光陡地沉了下去。 下一刻,他握着伤口的右手突然松开,在她还处于震惊之际,一个手刀,狠狠砍向她带着旧伤的右手腕,庄浅吃痛一声闷声,靳正言突然扑身将她压向了沙发,一只手夺了她的枪,身体紧紧压制着她。 “放手!你放手!” 庄浅激烈挣扎,两人在沙发上不可避免地动起手来,身影交晃。 果然,很长一段时间,暗处的狙击手都没了动静。   ☆、第090章 沙发上,两人交手激烈。 庄浅毫不怀疑,若非靳正言此刻手臂重伤,她根本连短暂的喘息时间都没有,在他又一次精准锁住她手腕的时候,男人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我不想伤害你,你也别逼我,现在按我说的做——缓缓站起来,朝门口走。” 庄浅没有动作,只是目光近距离盯着他,死死的。 很久,她才声音沙哑地说出一句话,“我风衣外套的左边衣兜里,还有一把勃朗宁手-枪。” 靳正言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捏她的包,然后动作一下子僵住。 她说的事实。 “就在刚才,你对我步步紧逼的时候,我有无数次掏枪杀了你的机会。”庄浅语气平淡,没有悲戚,没有失望,只用那种毫无波澜地声音问了一句,“我没有掏枪,因为我不想变成视人命为草芥的变态——可是因为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那具魁梧的尸体上。 闻言,靳正言禁锢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松。 庄浅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沾染着鲜血的沙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声音低哑,“当日我的婚礼被砸,你的表现无可挑剔,却又偏偏漏洞百出,我不是蠢,我只是找不到怀疑你的理由——破坏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安稳,你能得到什么?你已经万人之上了。” “万人之上?”她这话一出,靳正言终于有了反应,像是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毫无笑点的笑话,回道: “庄浅,你总以为全世界就你可怜,自私到巴不得所有人都顺着你,是,你的确可怜,但你的可怜不值得炫耀,那些被你当踏脚石踩到泥里的人,那个你口中‘万人之上’的我,才是真正的‘可怜’。” 庄浅被他语气中的嘲讽刺激道,抿了抿唇声音泛冷,“不必为你自己的不择手段找借口。” 似乎是她此刻固执的模样愉悦了他,靳正言突然沉沉地笑了起来,未受伤的那只手朝她伸出——在庄浅紧张防备的目光下,他的手掌却只是轻轻落在她的发梢,他缓缓凑近她耳边,含笑道,“没有什么借口,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借口的话,那大概就是……我见不得你好。” 他说,“我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因为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而过得好。” “你简直丧心病狂!”庄浅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狠狠一把拂开他的手,“从我跟你第一次见面起,我对你从没恶意,甚至经历了上次程顺安事件之后,我一直在心里暗自感激你,当你是可以共患难的朋友……我把你当成我的最后一条退路,你却将我所有的出路一并堵死!” 话到后来,庄浅情绪失控,脑海中无数画面尽数炸开,那一场令她一辈子都会噩梦的“婚礼”再次浮现在眼前,让她揪着沙发皮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最终她使劲推搡了他一把,带着哭腔大吼,“靳正言!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圆满!” 圆满? 她这样的措辞,让她面前的男人疯狂大笑。 笑她的愚蠢,笑她的自欺欺人。 “你何曾给我留过退路?”靳正言从沙发上爬起来,已经完全不在乎是否暴露在暗处狙击手的枪口下,他手臂上血流得正欢,此刻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眼神几近疯狂: “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权利’,让我感受到了被无数人畏惧的兴奋,却也让我暴露在所有人的明枪暗箭之下——小浅,要玩权利的游戏,如果不能逆流而上,那结果就是覆水而死。” “你强词狡辩!”庄浅紧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你已经疯了!” “狡辩的是你!”靳正言突然大力握住了她的肩膀,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俯身遮住了她前方的光线,那双从来静如止水的目光中,此刻盛满了怜惜与同情,他一字一顿,魔音一样直击她心底: “醒醒吧,狡辩的是你,小浅。” 庄浅拼命摇头,使劲推搡他,这时候男人的力量却强大得惊人,靳正言仅凭一只手就将她压制在了沙发上,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任凭她怎么都摆脱不掉—— 他说,“小浅,你已经病了,病得很严重,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 他说,“你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到后来的众叛亲离,造就了现在可悲惊怯的你——你害怕面对内心深处那个荒芜的自我,疯狂想要得到,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有—— 他说,“小浅,你没有办法爱人,嫁给沈思安也治不了你的病。” 他说,“沈思安不是你的良人,是拉你下地狱的魔鬼。” …… 他还说了很多,用一种负面倾泻的方式,敲击得庄浅心脏猛抽,最终,她挣扎反抗的力道一下子被抽尽,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你疯了,靳正言,你已经疯了……”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靳正言无声地抱紧了她,用那双染血的手给她擦眼泪,却不小心沾了她满脸的血,他蹭着她的脸小声道,“你看我现在血淋淋的手,很吓人对不对?可你要嫁的那个人,他给你擦眼泪的手,安抚你的手,拥抱你的手,比我这双手更鲜红、更恐怖……” 靳正言不甘心,声音绝望而苍凉,“成王败寇,我没有错,我只是输了而已——可我从没想过真要伤害你。” “你在撒谎!你没有证据!”庄浅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揪着他的制服大吼,“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在信口雌黄!你配不上这身警服!” “你要证据?”靳正言目光刺红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形站在大厅,正对着沙发上的她,“你要什么证据?沈思安无数次结党营私的证据?他非法走私军火的证据?还是他一次次雇佣杀人的证据?我都给你!” 语毕,他转身朝着电视桌走去,庄浅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紧张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此刻,他身上早已经不再纤尘不染,背部和臂膀出都是鲜血,自己的,凶手的,混合在一起刺激得她眼球发痛。 最终,她看见他拉开电视桌最底层的那一格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塑封胶袋,站起转过身来—— 靳正言盯着她道,“这就是你要的真……” 砰砰砰。 男人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间的窗户突然一阵嗡嗡震动,沉闷的几声之后,是防弹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随即,在庄浅陡然惊悚瞪大的瞳孔中,无数子弹穿破玻璃而来,从各个角度,直击房间中央的靳正言! 如此近的距离,导致了强悍到恐怖的视觉冲击,事情发生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庄浅整个人都呈现出放空状态,她感觉到自己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有血滴喷溅到她的脸上…… 空荡荡的公寓内,子弹的来临没有声音,生命的流逝没有声音,唯一打破沉寂的,是女人一声短促而惊惶的尖叫,这一生尖叫之后,靳正言最后一次从庄浅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那样仓惶,那样恐惧…… 咚地一声,他缓缓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前胸数个窟窿不住喷血。 “靳正言!” 庄浅连滚带爬扑下沙发,伸手将满身血的男人扶起时,她双手立刻沾满了他的血,滚烫,滚烫。 “医院!我立刻送你去医院!你坚持住!坚持住!”她疯狂想要按住他喷血的伤口,却抖着手不知该先按哪一处。 “不、不用了,”在她挣扎着要掏手机找救护的时候,男人一只手拉住了她颤抖的手,喉咙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对、对不起,如果有得选,我也想、想做你心中的好警察……可是命、命运,让我们都,没得选。” 庄浅流着眼泪拼命摇头,“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别哭,这个、这个你拿着,别给任何人……”他将手中紧捏着的染血塑胶袋放在她掌心,“千万不要、不要相信沈,沈思——” 话未说完,他握着她的手便已经突然软了下去。 庄浅嘴巴僵硬地动了动,却没有叫出声音,好几次都没有叫出声音。 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庄浅惊恐地瞪大眼睛,游魂一样四处环视了一遍,触目所及,是一室的凌乱,满室的鲜血。带着人体余温的尸体,正躺在她跪地的脚边,一点点将温度散去。 “啊——” 尖利的叫声之后,她惊慌失措地从血泊中爬起来,中途踉跄了好几下才扶墙站定。 离开,离开,她的第一反应是离开。 庄浅才跑到门口,外间走廊上噔噔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十几秒钟的时间,毫无先兆的,众多配枪特警就这样凶狠破门而入,满屋的血腥让见惯凶杀的特警成员们愈发小心。 “警察办案!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为首的那人冲着她严厉一吼,无数特警的枪口指向了她。 “立刻封锁现场!” 啪嗒一声,冰凉的手铐铐在了庄浅的手腕上,他被两名特警反手压制住,包里的枪被搜了出来。 那名铐住她的警官庄浅是见过的,叫李琛,是靳正言身边比较得力的一位。 “这是什么东西?”李琛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塑胶袋,压了压帽檐沉声问,注意力压根没在被暗杀的顶头上司身上。 庄浅心头猛跳,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不说?” “那是我的东西,警察也不能明抢公民的私人财务。”庄浅盯着男人,声音已经冷静下来。 “私人财物?照这么说,从你包中搜出的枪也是私人财物了?”李琛压了压唇角,带着手套的手掌拍拍她满是鲜血的脸蛋。 突然,出其不意的,他凑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庄浅脸色大变。 “带回警局!” 男人一声令下,一个黑袋子将庄浅的脑袋套住,她被好几名特警利落压出了公寓。 出了公寓,一辆执勤的警车正等在马路边上,车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摔开,她被执勤人员粗鲁地摔到了车后座……砸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警车上还有其它“嫌犯”,庄浅缩在一脚动作小心。 乌拉乌拉的声音响起,警车缓速行驶在公路上。 五六分钟之后,她脑袋上的黑袋被扯开,警车内,四周封闭隔离的环境让她一阵不适,庄浅难受地眯了眯眼。 下一刻,一张干净的白色丝巾递过来,咫尺之隔,传来男人熟悉又沉稳的声音: “自己擦干净脸上的脏血——别人的血蹭在你身上,我看着不舒服。”   ☆、第091章 光线暗沉的警车内,庄浅浑身僵硬,风衣上都是半干的血迹,脸上也是湿乎乎血混杂着汗,她双手被手铐铐住,勒得手腕都泛红了。 她身边的男人却也不急着给她解手铐,庄浅愣愣地瞪着他良久,对方依旧安静地左腿叠右腿,眉目轻敛,一手搭膝盖仿佛睡着了。 庄浅知道他没有睡着,可他不再主动说话,她就有些无言的烦躁,几番情绪之后,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将脑袋转去看黑乎乎的窗外,也不再去小心观察他的反应;后座原本很宽敞,她却偏偏要自虐地蜷缩在一角,离得车内的另一人远远的。 良久,车内安静封闭的空间,她似乎听到了男人妥协的叹息声。 质地柔软的丝帕被再次递了过来,在一只大手的操控下,轻轻擦拭着她染血的脸,庄浅眉头紧皱,反复撇脸闪躲,最终被男人不依不饶擦痛了脸,发出嘶地一声呼痛。 “沈思安!”庄浅大叫一声,喉咙干涩得发疼,憋了好几个小时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哭什么,眼泪留着在合适的时候用。”沈思安停了动作,将弄脏的手帕狠狠扔到一边。 庄浅盯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声音颤抖,“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做的……” 她这种故意诈他话的技巧,真是粗糙得让人头疼。 沈思安眼都没多眨一下,既没有被戳穿的狼狈与惊惶,也没有被冤枉的愤怒或委屈,他只是拉过她的手,啪嗒一声开了她的手铐,用指尖蹭了蹭她已经被擦破皮的手腕。 “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小浅,”他握着她的指尖一根根把玩,说,“私带枪械,凶杀案现场的唯一活口,你现在正坐在警车上,接受嫌犯的待遇……一旦警方核实,死者身上的子弹出自你的手-枪,你就得一辈子将牢底坐穿。” 庄浅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可你知道我不会让人那么对你,”似乎是不想再过度惊吓到她,沈思安语气软了下来,他伸手将她僵硬的身体揽进怀里,蹭着她的发丝小声道,“因为知道我舍不得你半点不好,所以你有恃无恐——这让我很不舒服。” 他这么说,庄浅原本剧烈的心跳骤然变得平缓下来,揪着他西装下摆的手也松了力道,闷声问,“你有没有,有没有让人……” 有没有让人杀了靳正言。 庄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问出口。 “有没有什么?”沈思安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目光轻轻扫过她紧张的脸,竟似鼓励她问。 庄浅却摇头不再说话。 两人都沉默的时候,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表情,用一种小孩子看成人的懵懂眼神——时间长了,庄浅首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病了。 因为在这种时候,沈思安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她不仅不愿意跟他对质或吵闹,反而迫切地想着,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代价,他能在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替她轻而易举挡掉所有灾难,替她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恐惧,却也足够安全。 就好像,这一晚上来的惊惧与后患都不复存在了。 “对不起,”她脑袋埋在他怀里,突然闷闷地说。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放火吓你。” “还有呢?” “不该偷拿你的枪。” “还有?” “嗯?”庄浅不解地抬起脑袋,就看到男人明显含着笑意的眼睛,她皱了皱眉,却还依然认真道,“其余就没有了。” 她这番模样着实招人疼爱,沈思安忍不住凑近亲了她一口,唇贴着她的唇说,“你没有不对,小浅,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时大意让你在婚礼上受委屈,也不该将你一个人关在小楼里,更不该不顾你的情绪一意孤行。” 庄浅愣愣地看着他。 沈思安吻了吻她的发丝,抱着她耐心说,“可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要过日子的那种,你生我的气,你不开心,如果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什么都不要我说,你的世界拒绝我参与,我的世界你又拒绝进入,这样我们很难过一辈子。” 庄浅闻言立刻抓紧了他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靳正言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沈思安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出,坦荡而明确,语毕就看到她眸光轻漾,又哭又笑单纯得像个孩子,还急忙伸出手臂抱紧了他,仿佛庆幸——她这样的反应,令他觉得,哪怕是说一辈子的谎言也是值得的。 因为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恨又可怜,凶狠又善良,值得你用谎言包裹住最黑暗的自己。 “我们这是去哪里?”这时候庄浅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问沈思安。 “警局。” “我不想去。”她皱眉。 “只是例行笔录而已,我陪着你。” “嗯,”庄浅轻轻眯了眯眼,没在反对,只是靠在他胸膛含糊问,“你觉得,幕后黑手会是谁?” 沈思安顺了顺她的发丝,将早就设计得毫无破绽的解释脱口而出,“司检部门水深火热不是一两天了,内斗的黑-幕重重,姓靳的当年一步步踏着别人的尸体上位,如今他不过是成了被人踩的尸体罢了,所谓因果报应不过如此,没什么好惋惜的。” 庄浅附和地点点头,“我看那个抓我的李警官就很有嫌疑——他的顶头上司死了,他竟然一点不关心,甚至连半点震惊之色都没有,还有心思对我问东问西,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瞧着就厌烦。” “你这么想也没错,”沈思安轻碰了碰她皱紧的眉心,道,“下个月就是司检部总警司王兆全退休的时间,原本到时是靳正言名副其实转正,现在他死了,这个肥缺理所当然会让有心捡漏的人利用了。” “你是说那个叫李琛的会成为司检一把手?”庄浅语气有些轻慢,实在是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好感。 沈思安不置可否。 她又说,“你刚也明说了,司检内部本来就混斗重重,靳正言尚且摆不平,李琛不过是个小喽啰,也妄想登高望顶?” 沈思安只是笑,说了句‘就是小喽啰才让人放心啊’,然后就轻易转了话题,抱着她亲亲密密说了好多些话儿。 还没等警车到警局,靳正言的死亡消息就已经被曝,掀起大众唏嘘一片——引火自杀。 庄浅刷到新闻中这四个加粗大字的时候,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可是好几次之后,依然是这四个字——司检部位高权重的二把手,年轻有为,为国为民,竟然会因为“不堪压力”而闭门引火自杀? 这简直荒谬得笑掉人大牙。 庄浅看着新闻配图中,公寓烈火熊熊的画面,现场记者还在绘声绘色地报导,一身警服的李琛神色肃穆,讲诉了顶头上司早已有“少量服食抗抑郁症药物”的秘辛…… 庄浅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恐怖的怪圈,她下意识去看沈思安,对方此刻安静地靠椅背坐着,手里捏了本书在看,是本老掉牙的书:《苔丝》。 这不像是庄浅意识里沈思安会看的书。 “你看这种书?”她挑了个话题缓解自己因看到新闻而紧张的心。 “你那模样显得,好像我刻板得只该看政经杂志似的?”沈思安将书放到一旁,拉过她说,“我只是觉得,为了迎合我老婆的交流需求,我得进修一些有关女人思想的东西——譬如这个。” 他晃一眼那书,煞有介事对她说,“否则一个搞不好,我老婆跟书里的女人一样,杀了老公跟小白脸私奔就不好了。” 他阴阳怪气,庄浅被点名脸都臊了一下,捶他,“什么杀老公又私奔的,没看书就别侮辱著作!自己没文化没见解还说出来,恶不恶心人。” 重重将他的书扯来丢了,也一并将刚才的新闻甩在了脑后。 “是是是,我没你有文化,我没见解恶心人,”沈思安好气又好笑地抱过她,手指戳了戳她因为气愤而泛红的脸,哄祖宗一样,“那等今天回家你给我讲好不好?心情好的话一页页读给我听也可以。” “你不识字啊要人读。”庄浅抬脚蹬他。 “我就喜欢听你读。” …… 也是在后来去警局录了笔录之后,庄浅跟着沈思安上了一辆黑色宾利,意识到车子正朝着陌生的方向开去时,她才反应过来问:“不是回家吗?走错路了。” 沈思安这时候正在给她脱外套,她七扭八扭不配合,他倒是好耐心,不厌其烦地提醒她抬手收手,边道,“是‘回家’,只不过暂时不回西山。” 庄浅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扒掉了外面脏兮兮的外套,沈思安将一件新的米色卫衣给她套上,整理好衣服之后,又压了压她被弄乱的几根头发,说道,“咱们回主宅。” 主宅。 得来全不费功夫。 庄浅一瞬间心脏狂跳,如同被一个美妙的彩蛋砸中,尽管面上依旧看不出波澜。 …… 车子开进了同辉塘,沈家几代同堂的一片肃穆宅院。 同辉塘算得上是一处军政交界的敏感地儿,里面随便一个挎篮子出来的大妈,指不定都是某某夫人,因此肯定严格警戒,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天下了点雨,宾利一路疾驰,哨卡处的警卫只看到那熟悉的车牌,便立刻远远便拉杆放行,司机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家内飞车’,压根没有出示准行证的意识,就这样嚣张地招摇过市。 车停了,庄浅被沈思安牵下了车,他接过佣人递来的一把大黑伞,撑着两人朝正堂走。 庄浅睁着眼四下好奇地看,她脚步轻盈却慎重,心情复杂又激动,缓步踏向了这个超级军政世家的最核心。   ☆、第092章 一路的风尘仆仆,来到沈宅的时候,除了日常接待的人员之外,庄浅并没有看到多余的什么人,没了扰人的应酬,这让她舒心不少,简单地梳洗过之后,她还在屋子内悠闲地抹润肤乳,就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像是来了很多人…… 一个带着大眼镜的小姑娘跑进来,“夫人,沈先生说您要是无聊的话,换好衣服了可以到后院转转。” “我知道了,”庄浅应声,然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对这位叫‘林淑’的行秘小姑娘道,“小淑,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否则沈家多得是比我辈分大的长辈,这样夫人夫人的,称呼不会搞混吗?” 是得了,自从到了主宅之后,庄浅觉得最诡异的一件事情莫过于称呼,就像林淑刚刚叫的‘沈先生’,庄浅知道肯定指的是沈思安,可这宅子里姓沈的主子多了去了,难道全都叫沈先生?还有这个“夫人”一说,不说旁系,就老太太,沈思安的小舅妈,这些都是“夫人”,怎么区分? 庄浅真觉得别扭又难受。 林淑是个漂亮稳重的女孩,有些小内向,但业务能力出类拔萃,绝对算是精英级别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得沈思安重用,因此哪怕是庄浅这样挑剔,却依然觉得跟这小姑娘相处愉快。 主要是小姑娘说话挺软又一股子歪歪的正经萌,合庄浅心意,像此刻,听出了庄浅话中的反感,她蹙着眉头顿了顿,然后笑眯眯回答说,“夫人不用担心称呼问题,我是沈先生的人,口中心中自然都只有您一个夫人,既然是独一无二,又怎么会搞混?” 要不是知晓这姑娘利落坦荡,凭她那句“我是沈先生的人”,还真能叫人想歪了去,庄浅这下算是把话听明白了,好笑道,“那要是碰到了思安的同姓亲戚你怎么称呼?碰到女性长辈的话,你难道装哑巴?” 小姑娘竟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像是在回答什么严肃的原则性问题,庄浅一下子瞪大眼,满脸卧槽,“这样也行?” 她心中怪异更甚。 在后来入饭厅参加家宴的时候,庄浅才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林淑那句表忠心一般的‘我是沈先生的人’,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哪里的家族晚宴,这根本就是三军对垒! 三分天下。 这是庄浅最直观的感受——所有的物或者人,所有的权益,在这个家庭中,基本都处于三处分割的状态——三个管家,三名主厨,三个精挑细选的警卫长,三重警卫,三批勤务员。 就连那张一起吃饭的大长方桌,也因为人为挑选座位的缘故,留下了三处明显的“界限”,庄浅初来乍到,原本以为随便挑个位置就可以坐,结果一不小心就坐到了“敌军阵营”,被林淑假装无意地牵到了沈思安旁边的空位。 最可怕的是,这样明显的分裂,一大屋子的人却没觉得半点不对劲!大家依旧吃饭依旧家常,男人谈国家大事,谈近期发展,女人谈家庭琐事,谈见闻学识…… “各为其主”是沈家的常态, 从饭桌上大家的发言,庄浅可以看出,沈老爷子余威犹存,沈雨巍炙手可热,沈思安平步青云——其余人各自壁垒分明,表态也很明确,基本没有含糊和稀泥的墙头草。 换句话来说,每一个话题的抛出,接下来都是三方火拼。 现在他们正在争论上次被及时处理的‘尤娜事件‘,听沈思安愤愤沉冷的语气,他认定这事儿是沈雨巍从中捣鬼;老爷子对此无法再保持中立,当场大发雷霆;沈雨巍冷静否认,双方“幕僚”们嘴仗不停。 总体而言,沈思安占着明显的上风。 庄浅瞧着沈雨巍那张与沈思安几成相似的脸,猜测对方肯定都在心里骂娘了,却还要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样子,颇有些好笑,结果后来一个没忍住,在众人激烈滔滔的时候,她竟然侧脸噗嗤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总算将大家的注意力拉扯了过来,一顿被刻意忽视的“寒暄”总算是来了。 沈雨巍身边坐着的优雅女人一声冷哼,睨她一眼发难道,“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出生寒微的人也就配得上这种货色了——” 说她是“这种货色”? 我还没嫌你外甥没文化气质low呢! 庄浅倏地站起身,一言没发的,在满桌人看好戏的目光下,抓起桌上的酒杯便朝对面泼了过去! “啊!你这不守规矩的女人——”程湘婷一声尖叫,昂贵的米色外套立刻被染红,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被红酒淋得够呛,她突然拍桌而起,怒极了都顾不上众多长辈在场了,朝着主位上的老爷子道,“爸,你看思安从哪儿找来的野女人……啊!” 女人话还没说完,迎面就一个瓷碗砸过来,若不是她尖叫着躲得快,这一下受着了,毁容的可能都有。 庄浅一只手捏着叉子,依旧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安静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够了!吃顿饭闹什么闹。”老爷子发话,脸转向程湘婷,“小浅初来乍到,你是长辈,这样不消停像什么话。”中气十足的几句话,自是不怒自威,语毕,老爷子那双丝毫不见苍老的眼神扫了眼左手边的小儿子。 沈雨巍接收到父亲警告的眼神,伸手拉着气愤的妻子坐下,不咸不淡道,“别惹爸生气,不想吃饭就下桌。” “老公——”程湘婷不甘心地坐下,被桌上其余女眷看着,她脸上挂不住,表情碎裂。 沈雨巍目不斜视夹菜吃饭,完全当刚才的混乱没存在过,也没看妻子一眼。 “老公——” 庄浅觉得好玩儿,也学着那女人缠缠绵绵地叫了一声,连对方语气中那种委屈夹杂着愤怒的复杂情绪都学了个十足,叫完就眼巴巴望着身边的沈思安。 她未觉不妥,却哪里知道,这一声称呼于她身边的男人而言,简直有着里程碑般的伟大意义! 沈思安浑身一震,握着的筷子都差点被自己折断,险些当众失态,幸而很快稳住了情绪——他接下来的反应与沈雨巍对待妻子的反应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庄浅的碗里,凑近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说了什么,像是在耐心劝她吃东西…… “咳咳!” 庄浅听完他的话差点被口水呛住,脸色一瞬间涨红了,在桌下狠狠踢了身边的男人一脚,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咒骂了好几句‘不要脸’。 老公都被你叫硬了,敢不敢再叫一声? 这是他刚才在她耳边说。 “你喜欢吃的素炒菌菇,多吃点。”沈思安又夹了一筷子菌菇到她碗里,神色如常,半点不像才开黄腔的样子。 庄浅脸皮到底没他厚,埋头努力吃小菌菇了,浑身带着一股子逼良为娼般的幽怨。 饭后,老爷子将沈雨巍和沈思安单独叫去了书房,庄浅从林淑口中了解到,一般这种“单独会议”的话,一时半会儿是完事不了的,她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便小心问林淑,“我刚刚那样对思安的小舅妈,是不是很不好啊?” 小姑娘用那种“你真是干得漂亮”的表情严肃道,“确实不太好,挺得罪人。” 庄浅满脸愁苦:“那我想去跟舅妈道个歉。 林淑:“嗯?” 庄浅:“所以你不要跟着我了,有人看着的话,我不好意思认错。” 林淑:“……” 等小姑娘懵懵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前的人已经转身跑很远了,而且路线直奔东屋四楼的“敌军阵营”……她急急地叫了好几声夫人,想提醒对方她跑错地方了,那不是程湘婷的房间——可庄浅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最后只能作罢离开。 目送林淑苦大仇深地离开大堂,庄浅才从暗处探出脑袋,然后迅速朝着四楼角落沈雨巍的书房跑去,一推门进去就开始急忙东翻西找——文件,信封,甚至各种可能的隐秘联系方式,她统统都紧张查找过一遍。 没有找到半点与秦贺云相关的蛛丝马迹。 庄浅都快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会不会她从一开始便错了?父亲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还可能活过来? 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书桌上一大一小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上。 两台?正常人不会同时用两台电脑吧? 除非有一台会用来单独处理特定的事。 庄浅直觉这不太对劲,便急忙过去将两台电脑都开机,却被开机密码难住了——随意试了两次沈雨巍名字和他老婆名字之后,依然打不开。 她不敢再试。 这时候庄浅倒是无比怀念乔焱了,破解这种简单的开机密码,若要是放在从前她求他,能被他当笑话嘲笑她好久——现在她却咬破指头都拿这两台破电脑没办法。 真是白长了一双不争气的手! 庄浅瞪着自己的爪爪,又看看眼前深海蓝的两张屏幕,急得想砸了这俩破东西。 偏偏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烦,原本安静的书房内,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有人推门进来, 书房灯被啪的一下打开,房间内瞬间亮如白昼,庄浅僵硬在原地,压根连寻找藏身之地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说“单独会话”时间会很长的?庄浅现在无比想要打死猪队友。 她看着门口略微诧异的男人,对方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因此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成功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开口,声音微沉带着不悦,“是谁叫你擅自闯进我书房的?” 庄浅尴尬到舌头打结,用那种火烧厨房的小媳妇语气嘤嘤嘤道,“你听我解释……舅舅。” 沈雨巍一听她那声自来熟的‘舅舅’,走近又看到自己开着的电脑登陆页面,脸色顷刻愈发阴沉,厉声向她道,“立刻滚出去。” 庄浅被他吼得一气,可又没立场吼回去,只能灰溜溜地背着爪爪滚了,像只斗败的蛐蛐儿。   ☆、第093章 凌晨六点半,西城军区的特训营中,众多兵蛋蛋们在泥潭里滚来滚去,浑身糊得爹妈都认不出来,训练场外围,年轻男人一身笔挺军装,握着手机脸色铁青,半晌,才语气不耐地向着手机道: “喂?找谁?” “说话?” “有胆子打电话没胆子吭声是不是?” “老子知道是你!庄浅,有屁就放!” 电话里的沉默终于被他一声吼破,传来女人低低软软的声音,“小焱——” 乔焱捏紧了手机,一下子收了声音。 电话那头,庄浅说,“我有点急事要见你,很急,你现在有空吗?” 乔焱立刻回了“没空”两个字。 “你别敷衍我,我问过你二姐了!也知道你现在就在西城军区,”庄浅听他这样的语气,声音一下子扬高,“你不想搭理我没关系,我也不是要跟你谈私事,我真是有急事。” “不谈私事,公事的话我就更没必要找你谈了。”乔焱冷冷说。 庄浅都能想象得出对方好看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轻屑表情。 “你怎么这么可恶!”她握着手机恨恨地骂了一句。 不等她骂第二句,电话已经被对方率先挂断,庄浅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音,狠狠摔了手机,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跟镜子里的自己干瞪眼。 片刻,她推开门出去,问守在外面处理文件的林淑,“思安呢?” “沈先生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要出去我让司机送您。”小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温顺耐心,却连头都没抬起,纤纤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动,显然一心二用得很习惯。 庄浅暗搓搓凑过去,瞥了眼那高高一叠文件,又想到这些天沈思安老是早出晚归,连带着她才得罪过的沈雨巍也是时常不见人影,终于忍不住问道,“思安工作很忙吗?还是他只是单纯比较虐待你?” 眼光示意般瞧瞧那一堆文件。 “您竟然不知道?”林淑这下子总算停下了手中工作,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庄浅,“下个月就是四年一度的换届选举,中央内政部长一职,沈先生势在必得,竞选事务繁杂,需要打理的地方肯定也多,他当然抽不开身……” 庄浅闻言,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小姑娘却似乎是为了讨她欢心,又或者是想小炫耀一下自己跟对了主子,喋喋道,“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谁这么本事,年纪轻轻就距离权贵巅峰一步之遥,好好瞧着吧,您嫁得这样好,福气在后头呢——” “什么福气?”庄浅闷闷问。 听她问这样的傻问题,小姑娘捂着嘴巴轻笑好一阵,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耳语道,“这过不了几年呀,您恐怕就成名正言顺的‘夫人’了——最金贵的那种。” 庄浅听明白了林淑的“明示”,也理解小姑娘言语中的兴奋与自豪,的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还这样年轻,又得沈思安器重,若沈思安真的一招掌权,必是少不了她的好处。 可庄浅却并未觉得有多兴奋,反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喘息都难受。 “舅舅不会放任思安有求必应的。”她中肯地说。 “沈雨巍算个什么东西?”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在沈家还敢这样嚣张说话,虽然声音是放低了些,但并不掩饰轻蔑,“您只管等着看好戏,沈先生自有绸缪——杀的沈雨巍片甲不留!” 言语中竟是半点没将沈雨巍放在眼里的意思,就好像,沈思安才是她心中战无不胜的神,哪怕论地位,论手段,如今的沈雨巍都高出自己外甥一大截。 “你先忙你的吧,我开车出去转转。” 庄浅面有菜色地跟林淑告了别,自己开了车出门,此时外面的天阴阴的,她翻手机随意一刷网页,都能看到沈思安的身影——看样子他的确很忙。 她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烦躁,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淡金色子弹,摩挲了一会儿又放回口袋。 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她进了西城军区,报的是乔焱二姐的名字,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她,带着她穿过众多训练场地,最后进入了一栋复合式办公楼。 带路的士兵再三向她确认,“您真的要现在进去吗?首长正在里面训话。” 从士兵战战兢兢的表情来看,庄浅知道这个“训话”可能不简单,她以为对方口中的“首长”指的是乔焱,脑袋里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人黑着脸训儿子一样训斥同龄人的模样…… 最终笑道,“我跟他约好了的,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士兵仿佛受宠若惊,向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间空室之后,便推说还有训练走了。 庄浅略感奇怪,没头没脑地上前去,却还没等她走进,就已经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啪啪声。 那种声音刺得她头皮一麻。 庄浅对这声音半点不陌生:小时候秦贺云向来严厉,他能忍得她娇气怕事,是因为不指望她成就事业,可对秦围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培养方式,容不得秦围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每当秦围犯错,家里那条鞭子就是“家法”。 庄浅曾经因为这个声音哭闹过无数次,却依旧没有换得父亲对秦围心软。 现在陡一听到熟悉的鞭子抽打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乔焱在拿别人撒气! 庄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太清楚乔焱的脾气,两句话说不好动手是常态,再加上乔家在部队根基雄厚,他便愈发有恃无恐,如今怕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几步跑上前去,不顾门口两名尉官的阻拦,硬是一脚砰地踢开了房门。 “乔焱——” 声音戛然而止。 庄浅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掐住了喉咙,剩下的话被活生生哽回了肚子里: 是鞭打,血肉飞溅的鞭打。 施刑的却不是乔焱,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一身笔挺的青绿色军装,五星上将,他手中那条黑乎乎的鞭子渗着血,此刻软软地搭在地上,像条沉睡的毒蛇。 跪在地上挨鞭子的人,是乔焱。 年轻男人背脊挺直,双膝跪地,赤-裸的背上全是斑驳的鞭痕,一张脸跟在汗水锅里滚过般,冷汗顺着额际发梢滴落,有滴到他后背伤口上的,庄浅都难以想象那种疼。 “九十八……”乔焱咬牙数数,久等不到下一鞭落下,抬眸看面前的男人,惨白的脸上笑得轻慢,“二叔,才九十八,您不至于老得挥不动鞭子了吧。” “你简直冥顽不灵!” 中年男人似乎被他一句话气得不轻,手中长鞭一扬,在空气中都拉出呼呼的声音,看得出绝对是用了大力——这一鞭子下去,乔焱怕是命都能去大半条。 “你那样会打死他的!”庄浅早在推门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吓傻了,现在等脚下迈得动的时候,连步慌忙冲上来拉扯鞭子,边冲着那中年男人大吼,“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没听见他叫你二叔吗还这样打他——” “他是你们家捡来的孩子吗?受这种虐待——”庄浅声音都因为愤怒而变得哽咽,狠狠一把扯掉了男人手上的鞭子,急忙要将地上的乔焱拉起来,边骂,“你傻啊被人当泥娃娃打,他压根就是想打死你的你还笑!” 她手忙脚乱地碰到他的伤口,乔焱疼得脸色惨白,喉咙中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却依旧跪在地上没动。 庄浅愣在原地。 “还剩下两鞭,二叔。”乔焱执拗地说。 尽管他努力想要表现得平静无事,可庄浅明明都听出,他因为忍不住痛而声音微颤了。 他的又一声‘二叔’,总算是让庄浅仔细注意到了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星眉剑目,眼神气势逼人,就连眉心的褶皱都显得生冷不近人情——这不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这男人已经完美得近乎机械了。 令她无端想起了同样一丝不苟的父亲。 “我知道你,”不知何故,庄浅突然就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原来你没死,乔燃。” 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久违的名字时,她对面的男人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眼神中却依旧波澜不惊。 他屈身捡起地上染血的鞭子,看都没看庄浅一眼,到门口吩咐勤务兵,“叫军医过来,多准备些治疗外伤的药。” 说完就朝着外面走去。 “你站住!” 庄浅踉跄着几步追上去,突然一手发狠地拽住男人,大声道,“你就是乔燃!你当年也参与了‘吞噬者’,既然你还活着,那沈雨巍便不是唯一的活口,排出了他从中作梗的可能,你到底,你们到底——” 后面的话,庄浅顿了顿,声音嘶哑地吼出,“这么些年,你们是不是合谋演了一场戏!” 她目光通红,被男人一点点扯开手,脚下都快站不住,呜咽,“你告诉我,我爸爸是不是还活着?你们当年是不是真的一起叛国,直到如今,你们是不是依旧明暗互补,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满口胡言!”男人脸一沉,一把将她推开,向门口的人训道,“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小浅,你冷静点。”这时候,久未出声的乔焱总算开口了。 他似乎是想起来,却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庄浅一看到他咬牙忍疼的模样,鼻子立刻酸得不像话,哭着上前扶起他,“你别说话费精力了,等医生过来。” 乔焱摇摇头,握着她小心翼翼伸来的手,“你父亲的事,与我二叔无关,你别错怪他。” “他都快打死你你还替他说话!” 庄浅语气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怒,活像自己跟他才是亲人,门口站着的那个不是他二叔而是仇人。 乔焱听言难得笑了笑,半边身体靠着她才能稳住脚,道,“你别怪我二叔,这是我家里的规矩,犯了错就要受罚——”他睨一眼门口的男人,又笑道,“也就我二叔手软,要换了我家老头动手,小爷今儿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着龇牙咧嘴喊了声疼。 演的真像, 明明刚刚还跟痛觉失调似的。 庄浅红眼睛瞪他一眼,“你犯什么错要这样往死里打?” “得罪了人咯。”乔焱轻描淡写。 …… 前来的军医叫朝顺,今天下午老早听三连的兵蛋蛋们欢呼,知道是那魔鬼祖宗在挨鞭子,他心中暗爽恶人有恶报之时,急匆匆将各种救急药品准备好了,这下准儿,没半个小时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啧啧,怎么伤得这样惨哟,都破相咯……”朝顺一到,赶忙去从庄浅手中接过人。 “滚你妈的,少在老子面前猫哭耗子!” 乔焱踢他一脚,不过受了伤气不足的缘故,没什么杀伤力。 庄浅却有点被吓住了,小心问军医,“不,不是真会破相吧?” 朝顺乐了,故意吓她,“不破相?你没看他脖子上都是血痕?喏,这一条差点打在脸上——” 还专门指给她看,恶意满满。 庄浅抿着唇明显不舒服了,没吭声。 门口的中年男人看一眼她,又看看乔焱,无声地转身离开。   ☆、第095章 庄浅搬了小凳子坐在床沿,看着年轻的军医手法利落地替乔焱清洗伤口,有好几次,她都怀疑两人是不是有仇,因为军医下手的动作可真算不上温和,哪怕乔焱始终一声没吭,可她从侧面都看到他额际冷汗一滴滴往下淌,抓着床沿的手青筋直冒。 “你行不行啊?”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蹙着眉头说了一句,“洗洗擦药就可以了,再这样,皮都被你刷下一层了。” 医生抽空瞧了她一眼,没好气,“心疼的话你倒是来啊,只会在旁边瞎bb有什么用?” 又吼她,“伤口不清洗干净才是真要他的命!感染了你负责?” 庄浅哪里负的起责,被哽得没话,不敢再吭声了。 乔焱从硬邦邦的病床上侧过脸来,看她全程都愁苦着脸,难得主动跟她说了句软话,“害怕的话,你先出去休息,等包扎完伤口你再进来。” 庄浅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焱却恹恹地侧过了脸,似乎是不想听她多说,声音沉闷,“你是什么意思对我来说不重要,出去。” “我不走。” 庄浅咬咬牙哼出一句,也将脸别到一边不吭声。 后来她就真的没走。 上药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血腥,在缠纱布之前,起初乔焱还能忍,可后来滴上药水的时候,许是药物刺激作用,那个先前还嬉皮笑脸的医生都将动作放得小心翼翼了,他依然痛得闷哼。 庄浅中途又悄悄转过脸看了床上的人一言,然后就看到他背上更加恐怖的血肉模糊一片,在军医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乔焱直起身来,背上清晰斑驳的伤痕愈发刺目,庄浅盯着盯着,就做了一件无比羞愧的事—— 她胃里突然翻腾得厉害,先是用手难受地捂了捂嘴巴,然后像是被刺激得狠了憋不住,猛地将脸一侧,哇哇干呕起来! 这突然转变的诡异画风…… 等她吐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室内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就连医生都停止了手上包扎的动作,傻乎乎问她,“你见血犯吐?” 庄浅此刻都不敢去看乔焱的眼神,慌忙起身拿水漱口,还不忘急忙解释,“不、不是的,我我我以前不会,这次没忍住……” 越描越黑。 年轻的军医开始喋喋不休,“早叫你出去了你不听,娇滴滴的女人就是烦,部队里哪能没个流血的时候?要是人人都像你,见点血都吐,咱国家还能不能好了?” 嫌弃又不耐烦的语气。 庄浅脸都臊红了,又自己理亏没法辩驳,只能闷着脑袋去看乔焱。 哪知乔焱此刻压根不在状态,甚至似乎连背上的痛楚都忘记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让她难以理解……愤怒、惊讶、喜悦? “我、我先出去透透气。” 她急忙站起身要走。 “你不准走!”乔焱突然叫住她,手忙脚乱就要从床上下来,被医生一把按在他伤口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你先出去。”乔焱推身边的白大褂年轻男人,又看一眼庄浅,“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医生似乎有点怵他,现在乔焱严肃了脸色的时候,他也敛了对庄浅轻慢的态度,迅速给乔焱将伤口包扎过一遍,收拾起药箱子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乔焱和庄浅两个人,消毒水与血液的味道交缠在一起,令庄浅呼吸都有些难受,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她连忙站到了窗边,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缓过神来又灌了几口冷开水。 “别喝那些凉东西了,对身体不好。”乔焱重新穿上军装,走过来拿开她手中的杯子,重新倒了杯热开水给她。 庄浅捧着水杯发笑,“说得好像我多娇弱,没喝过冷水一样……” 乔焱没理会她的画,始终表情慎重,目光不时掠过她依旧平坦的肚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眼别开,心头五味杂陈。 “你来找我什么事?”他问。 “哦,是这个,”庄浅终于想起了正事,将包里一颗淡金色子弹取出给他看,“靳正言死了,这是凶手用的子弹,我偷偷藏起了一颗,暗中找人比对过,竟然没有发现市场上有贩卖商,连黑市都没有……” 乔焱接过那颗子弹,只是随意的一眼,就看到子弹末端熟悉的金色小箭头标志,目光敛下。 “是沈思安。”他再抬头的时候,语气断定,“是沈思安雇人杀了靳正言。” 就因为他的语气太快太断定,庄浅反而没那么容易轻信,意料之中地怀疑,“小焱,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就凭一颗子弹——” “你不也凭一颗子弹怀疑他了吗?”不知怎么,庄浅明明都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怒意了,他却似乎是不想惹她激动,而刻意压抑着,然后用那种完全不像出自他本人的轻缓语气说,“你离开沈思安吧。” 庄浅愣住。 乔焱说,“我不要你跟我复合,跟我一起你也不会过得安稳,但你不能跟沈思安在一起——就算之前能,今后也不可以了。” “你什么意思?”庄浅被他这样难听决断的话刺激到,当场翻了脸,“我跟谁在一起还轮不到你做主,就算有后果,我也承担得起。” “你真的承担得起吗?”乔焱突然沉沉地盯着她,声音艰涩而暗哑,“如果你身上多了一条命,你还承担得起吗?” “你——” 庄浅猛地刹住了话,震惊地瞪大眼,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两手慌张地挨上了自己的肚子,声音都带颤,“我,我不会是……” 怀孕了吧。 她上个月都已经没来月经,本以为是情绪太紧张所致,可是这个月依旧迟迟未来,而且好几次,早晨都犯恶心想吐,譬如刚才,她毫无征兆就干呕…… “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应该不会错了。”乔焱看着她紧张又掩饰不住的喜悦表情,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他手背贴在她暖热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里面有动静一般。 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偏还要假装平淡地安慰她,“你别太紧张了,若真有孩子,孕妇情绪太激动,对宝宝不好的。” “小焱,”庄浅忍不住激动,突然伸手抱紧了他,湿热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胡乱说,“小浅,事到如今,从前的事情都可以够了,我们都可以释怀了,是你提醒我这个新生命可能存在的痕迹,否则,否则我……” 她声音哽咽了,情绪太过激动,也就没有精力去看乔焱此刻的表情,也没看见,对方那双通红的漂亮眼睛。 她说释怀了。 可是血淋淋的代价能买来教训,能买来悔恨,却买不到“释怀”两个字。 “嗯。” 乔焱抱紧她,喉咙中轻轻哼出一声回应。 “你那个二叔——”庄浅突然提到乔燃,问乔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早该将一切都告诉你,而不是自以为,瞒着你才是对你好。”乔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颓丧,是没想到她会提前跟沈思安领证。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算计过每一种概率,却最后都输给了现实。 现实就是,她嫁给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嫁给了全世界都厌恶的那种人。 “你没说错,你父亲当年确实没有自杀。” 轻飘飘的,他随口都是一枚重磅炸弹,几乎炸得庄浅神魂俱碎,急忙抓着他的手问,“你说真的!我爸爸真的还活着!那他为什么没来找我?为什么这么久他都没跟我联系?他是不是藏起来了,因为怕连累到我所以他藏起来了?” 她一连问了好多问题,像个惊喜又怕梦碎的可怜孩子,乔焱只觉喉咙仿佛被什么紧紧扼住,再也发不出声来——恍惚间,兜兜转转,他觉得自己几年来的挣扎全都在这一刻付诸东流。 说什么铁石心肠,说什么再也不见,一切都是可笑的自欺欺人而已。 因为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能令你抛弃所有原则,挑战所有禁忌,输得血本无归也不惜。 “你父亲当年没有自杀成功,而是从一座监狱,被秘密转移到了另一座监狱。” 乔焱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说。 “在哪里?”庄浅急忙追问。 “白令海的一座国际黑狱。” “那是什么地方?”庄浅擦了擦眼泪问道,“白令海周围都是荒岛,从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监狱,也没有媒体曝光过。” 乔焱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那里是各国秘密审问超级罪犯的地方,知情人都是各国情报部门的高层,譬如我二叔。媒体就更没有消息源了。” 庄浅心脏倏地一跳,他说的是“审问”,不是“关押”。 “你父亲跟你描述中的……不太一样。”乔焱说。 庄浅一手撑着窗框,突然觉得浑身力量都被一点点抽干,愣愣地说,“他不是个好爸爸,我一直都知道的;他也可能不是个好人,这我都能接受——你可以骂我没有原则,但是没人忍心拒绝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这种不可复生的感情,没有失去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等你看清楚你的‘血脉至亲’究竟做过什么事吧。” 说上面这句话的时候,乔焱甚至都没有半点讥讽或生气的意味,眼神中只有溢于言表的怜惜与关切,他突然牵着她朝外面走,“我带你去档案室,那里有你父亲在白令黑狱里接受审问的录像。” 庄浅挪不动脚。 乔焱回身看她,“你害怕看到?” 她只是原地哭着摇头,问,“监狱里的‘审问’……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她以为是什么样的呢? 重刑电击,深度催眠,药物麻痹……一切能让犯人开口的方式,在那座外人眼中根本不存在的监狱里,应有尽有。 乔焱打了个文明的比方,“如果把我将才受的那一顿鞭子看作是被被匕首割破手指的话,那座监狱里的罪犯,就是每天一日三餐被砍断手指,然后又被一根根重新接回去,如此循环。” 庄浅紧紧捂住唇,制止了自己痛哭出声的冲动, 她自以为一生坎坷,总喜欢自我怜惜,可她到底有多坎坷呢?也没有。 因此她根本无法想象,三年来,在她以为父亲与世长辞的时候,那个曾经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正受着怎样的非人折磨…… “你没必要哭,”乔焱伸手给她擦眼泪,目光沉静无波,语气幽幽,“你不必替你父亲难过。因为在半年前,你父亲已经成功越狱了,还是顺便赢得了那座监狱中无数亡命之徒的誓死追随。” 庄浅猛地睁大眼。   ☆、第096章 乔焱知道自己或许又在做错事了,他如果能够彻底对自己狠点,对庄浅狠点,那就应该学沈思安,将黑白糊成一种隐秘而沉闷的灰,糊出一个她所能接受的世界。 可现实就是,她的每一次要求,他都没有办法生硬地拒绝。 他又一次擅用权限,带庄浅去了机要档案室。 …… “从你父亲‘自杀’,到他从白令海监狱越狱之前,他在那间海岛监狱里的所有视频资料,全都在这里了。”乔焱用指纹打开了一个密码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纸箱子。 庄浅将箱子拆开,发现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光碟,全都按照日期整齐摆放。 她手指轻轻扫过那些光碟,指尖发颤,表情却安静得看不出异样,道,“我可以放来看看吗?” 乔焱皱眉,“小浅,他是你父亲,你偏心他无可厚非,但是国有国法,错就是——”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错哪里了?”庄浅蓦地大吼。 她一只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似乎是考虑到孩子,缓了缓气息沉静道,“你们只是一次次洗脑般地向我重复,一次次地对我说我爸爸不好,我丈夫不好,可他们是我的亲人,是连我少吃一口饭都担心我饿着的人,就凭你一句话,你就要我对自己仅剩的亲人横眉冷对?” 乔焱沉默,心底火辣辣各种滋味杂陈——她一口一个亲人,一口一个丈夫,就是拿他当外人了。 三年的历练,到如今,哪怕是她克制着愤怒说出这种明显挑衅的话,他依然迁就让步。 乔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过主观,跟你交流的方式不对。” 庄浅想,他大概是认定她怀孕了,故意让着自己。 这样她也没了继续跟他争执地理由。 两人一时无声,庄浅去放光碟,乔焱也没阻拦,全程陪着。 她又小声跟他说,她只是想看看她父亲,因为即便是秦贺云真的活着,那也是被暗中通缉的罪犯,他们父女一辈子也都不可能再相见了。 因此哪怕只是不能带走的影像资料,她也想看看。 可她最后也没能看多长时间,因为事实就如同乔焱早就料到的一样:她承受不住。 才看完四张光碟,她整个人就已经负面情绪堆积到极致,脸色泛白,眉头紧蹙,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浑身绷紧如同一碰即碎的泥瓶。 “算了,小浅。”乔焱难受地看一眼她涣散的眼神,起身按了暂停键。 这些光碟,都是监狱黑室内的审讯记录,每一张都是小于半小时的录制,不可能更长时间,因为常人的体能承受不住连续超过半小时的恐怖刑罚。 “我带你出去。”乔焱去拉她。 庄浅仿佛如梦初醒,猛地将他推开,她手指重重按下继续播放,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着那个白大褂戴眼镜的催眠师走进来,站在一张电椅前面,电椅上,男人奄奄一息,浑身找不到一处好地。 接下来又是同样的画面循环,灌药,催眠,电击,审问。 光碟一张张放完,审问师换了一位又一位,其中还出现了半个熟人:一身西装光鲜亮丽的沈雨巍。 众多审讯师的问题只有同一个:军工厂地址在哪里? 那个受尽酷刑的男人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直到又一次晕过去,昏迷中都还不得消停,要接受持续的深度催眠。 “为什么?”庄浅脑袋中嗡嗡作响,目光没办法从那血腥恐怖的画面上移开,没办法从父亲那张混杂着汗与血的脸上移开,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连死都不肯成全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她情绪明显不对劲,双眼通红,却半滴眼泪都没流下,乔焱紧张地上前一步,哑声道,“小浅,你父亲并不想死,也就无关成不成全。他当年的‘自杀’,不过是一起失败了的金蝉脱壳之计。” “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庄浅猛地狠狠推开他。 她使劲将剩下的半箱光碟推到了地上,歇斯底里冲着乔焱,“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话!你说得什么我都不信!” 她转身踉跄着朝外跑,脚下的细高跟几次差点将自己绊倒在地上。 “小浅!” 乔焱面色一紧,急忙追出去。 她情绪这样激烈,而且还可能有着身孕,这样的情况,两人这样谁也不让步的情况,似乎又要重演两年前她意外流产的那一幕——他曾经亲手断送了他们孩子的命。 庄浅还是没能跑太远,在她差点险摔在地的一步,乔焱冲上前紧紧拉住了她,胆颤心惊。 “你别再吓我,我求你别再吓我了……”乔焱脸色刷白,紧紧抱着怀中浑身僵硬的人,仿佛这三年来的夜夜噩梦都在今天又一次化作了实质,终于艰涩地哽咽了声音,“小浅,想想孩子,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它也是你的亲人,它也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人。” 庄浅只是死死抓着他的军装,拼命摇头,“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其实我爸爸根本都没有活着,他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才没有活着受那种非人的折磨,他才没有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乔焱只是抱着她说不出话来。 庄浅始终言辞激烈。 她此刻脑子里混沌成一片,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事,两人争执拉扯之间,却没注意到,不远处训练场外围直朝这边张望的迷彩少年—— 孩子?两人是在说孩子? 沈琮听了有一会儿了,听到孩子两个字的时候,他浑身一震,使劲揉了揉眼睛, 然后,他又看到前面男女搂搂抱抱,一个哭哭啼啼,一个紧张安慰……那模样,分明就是‘情夫无情不要孩子,可怜女倒贴哭倒长城’的活生生现场版! 那一刻,少年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立刻都想要放声哭一哭。 奸-夫淫-妇! 我那苦命赚钱养老婆的可怜亲哥! 头上帽子都绿得发油了! 老子真是家门不幸! 沈琮嗷嗷在心底愤怒嘶吼:亲嫂子喂,你找谁不好偏要找老子的仇人偷情!那老子肯定就饶不得你! 他骤觉得浑身热血沸腾,第一反映就是冲上去当场捉奸,可跑了两步他就顿住了——不怪他怂,自从上次被乔焱绑了定时-炸-弹在身上逼他破解之后,他就、他就……好吧他真是有点怂! 沈琮急得直跺脚,想冲上去,又怕被奸夫灭口;想假装没看见……老子对不起我亲哥啊! 想打电话通知亲哥,妈了个蛋的训练场上不准带手机!连拍个‘偷情证据’都不行! 只能隔得老远竖起耳朵偷听,隔得远了也听不清楚: 那边,乔焱对庄浅说,“沈思安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怎么出的贺岗监狱?” “他是被冤枉的,”庄浅回道,“上面调查清楚了,他并没有贪污灾款,元首亲自批了文件将他无罪释放,并且永久除去了那段本不该存在所谓案底。” “他是这么对你说的?”乔焱语气不屑,“他在说谎。” 他说,“冤枉?这点他倒确实是冤枉,被自己亲舅舅算计进了监狱——可这世上冤案多了去了?哪轮得到他沈思安咸鱼翻身?” 庄浅眼睛还是红的,声音嗡嗡,“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你父亲帮了他。”乔焱道,“小浅,是你父亲以一个非法军工厂的源址为交换,给了沈思安第二次翻盘的机会。” 庄浅猛地瞪大眼。 乔焱继续道,“说来你父亲也算是看走眼了,信了沈思安的片面之言,以为沈思安出狱就会大刀阔斧为他卖命,哪知道人家一出狱,首先干的就是过河拆桥——” “拆什么桥?”庄浅心脏一紧。 乔焱看一眼她紧张的表情,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你父亲精明大半辈子,包括他亲自设计的‘自杀’一事,原本毫无破绽:当日,只要给他‘收尸’的人是沈思安,顺其心意来场偷龙转凤……你父亲如今早已在安享晚年了——” 说着,他目光紧紧胶着在她脸上,“可惜,正是你口中的丈夫,将你敬重的父亲,出卖给了他们共同的敌人,然后再如同恶心的蛆虫一般,一点一点将你父亲的不干净事业占为己有。” “这不可能的……”庄浅慌忙辩驳。 她双腿泛软,如果不是乔焱支撑着她,此刻根本就站不住脚。 “思安不知道,他当时肯定是不知道爸爸是假死——” 乔焱心生不忍,却依旧直言,“小浅,你早该清醒了。当年沈思安如果知道了你父亲是假死,相信我,他会是第一个冲上去补刀的人。” 利益之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乔焱不同情秦贺云,也不鄙视沈思安,唯一令他难以割舍的,只有眼前泣不成声的人而已。 “小浅,离开沈思安吧。”乔焱轻轻将目光别开,不去看她哭红的眼睛,沉声道,“你口中的丈夫,他早已经陷进权欲的黑色漩涡里,不会抽身,也一辈子抽不了身了。” 庄浅无力地蹲地上,双手紧捂着肚子再没有出声。 “我先带你去医院检查。”乔焱也跟着蹲下来,知道怎么说话她才会听,他一手放在她的肩膀,哑声道,“小浅,答应我,如果你真的怀孕了,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好不好?我安排人用部队的专机送你,这样就没人查得到你的出入境记录——” 庄浅浑身一颤,朦胧的眼中泛出了泪水。 没人查得到。 谁都查不到,沈思安也查不到。 她按在肚子上的手隐隐发颤。 乔焱握住她颤抖的手,沉声说,“想去哪里你自己决定,喜欢哪个国家都可以——你别怕我会借此纠缠你,没你的允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来打扰你和孩子的。等孩子生下来,你可以哄它睡觉,教它说话,牵它走路……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 他声音都低到近乎祈求了,每说出一个字,呼吸都更困难一分。 庄浅只剩下呜咽。 见她没有在反对,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乔焱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就陪她去了医院。 两人才刚一转身,这厢偷窥完毕的沈琮立刻一跳三丈高,蠢脑袋里立刻将刚才偷听到的零星词汇组合在一起: 孩子、离开、专机…… 要命要命! 他急忙冲向前方的政治大楼,很快就找到那个被沈思安安排来照顾他参谋长,这时候也顾不上报告了,一冲进去就大呼小叫,“手机手机!拜托借我个手机!” 参谋长吴天还在纳闷儿这祖宗是不是又犯错了,桌上手机就被抢了去。 “喂喂!林秘书我哥呢!”沈琮一拨通手机对着电话吼,“快叫我哥听电话!快点快点出大事儿了!” 那头林淑被震得耳朵发疼,握着手机公事公办回道,“小琮,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姐姐保证给你办理妥帖,沈先生现在正在开急会,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跟你说个屁!” 熊孩子差点把手机都捏爆,怒吼,“我嫂子要带球跑了你能处理吗?那颗球还不是我哥塞进去的!他妈的这简直欺负人——” 这丰富的信息量…… 啪嗒一声,那头林淑手机落地,她惊慌失措地跑去敲会议室的大门。 地上还开着的手机内,传来少年嗷嗷的声音: “卧槽老子怎么这么蠢!”沈琮自言自语,“我嫂子心思单纯人又甜,一定是被那个混账王八蛋骗财骗色了,她跟我哥一样都是受害者,我怎么能这么缠忍地对她!不如、不如……” 不如劝她打掉孩子日子照过! 这样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我哥也不会受伤害! 少年一瞬间如醍醐灌顶,立刻开足马力直朝医院奔,那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全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了,只为了找个让亲嫂子无反抗堕胎的借口: 就、就说是我哥已经知道一切、亲口让她堕胎的好了! 看她要不要点脸敢拒绝!   ☆、第096章 从医院b超室出来的时候,庄浅一手紧张地放在肚子上,都还觉得脚下飘飘然,整个人混混沌沌脑子一团浆糊。 她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大多病患与家属都是愁云惨淡,连带着她自己也生生憋着情绪。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憋着的究竟是什么情绪,激动?喜悦? 总之,她被确认怀孕了,已经四周。 算起来,应该是在她和沈思安那场被毁的婚礼前怀上的,庄浅想到这一个月来的轰轰烈烈,又想起自己当时的大吵大闹,烧房子爬窗台开飞车,现在才摸着肚子一阵后怕。 “我不会离开的。”医院门口,她认真对乔焱说。 她语气平静,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半分激烈了,似乎从刚才正式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她便将自己放进了某个特定的安全角色里,谁都无法涉及。 乔焱闻言轻轻敛下了黯淡的眉眼。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片刻,乔焱并没有再劝说,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个手机交给她,“这是反监听手机,你任何时候改变主意想离开,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 庄浅轻轻蹙起了眉头,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小焱,你防备思安无可厚非,但决定跟他结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 她说,“你的世界干净利落,黑是黑,白是白,令我找不到涉足的理由;而他的世界是怎样,我嫁给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有最坏的打算——我选择留下有我的理由,你不必为了我为难你自己。” “为难?”乔焱声音恍惚。 就是为难。 “靳正言的死,你要是有证据,尽管动手便是。”庄浅说。 乔焱不可置信,“你以为我是冤枉沈思安?所以用这种话来激我?” “我是不想你为了我沦落到知法犯法,为什么你总要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庄浅受不了他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不知怎么突然急切了语气,“乔焱,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看不明白了,如今已经不是我愿意抽身与否,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没有父亲,也不可能让沈雨巍如愿以偿——” 庄浅比谁都清楚,如果她在这时候离开,沈思安必然心神大乱,根本无心再应对沈雨巍——结局就是,他会又一次输在自己亲舅舅手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乔焱面无表情,终于在此刻,她毫不掩饰的急切,令他看明白了她一心向着的是谁,他自嘲地压了压唇角,轻声道,“别逼我,小浅,你别逼我,我有证据的——让你肚里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庄浅别开了眼,努力睁眼不让眼泪掉下来,闷声道,“那就不要手下留情。” “你自己好自为之。” 乔焱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到他的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庄浅才惶惶然转过头来,突然觉得脑袋一片茫然。 也就是在这时候,搭出租车来到医院的沈琮刚好跟乔焱的车子擦肩而过,他一下车就看到医院门口六神无主般的庄浅,第一反应就是她心虚! “小琮?”庄浅诧异地看着眼前愤怒的军装少年。 沈琮现在看到她,心里头别提什么滋味:也不怪他误会,你说你要是正常怀孕,那干嘛愁苦着脸活像要天塌的样子呀?而且你难道不该跟你老公一起来医院?跟别的男人来检查怀孕是几个意思? 肯定心还是向着自己亲哥的,因此他语气就不好,“嫂子,你太过分了,你这样对不起我哥。” “你怎么了小琮?”庄浅看到他满脸都是汗,显然来得很急,以为他是受了伤来医院,还问,“是不是在军区受欺负了?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她才向他伸出手,沈琮却一把将她的手拍开,“你不必再费心思隐瞒,我哥都已经知道了,你今天偷偷跑来军区找乔焱!还有、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庄浅倏地瞪大眼。 沈琮却将她这种反应当作是心虚,愈发一鼓作气道,“我、我哥说了,你要是打掉孩子,他就不计较你这次,以后你安安分分的,日子照过。” 庄浅从听到‘打掉孩子’这四个字开始,脸色都已经彻底不对劲了,她下意识护着肚子倒退了两步,沉下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哥不会不要孩子的,我亲自跟他说。” 她绕过他就要走。 沈琮急了,冲上来拉住她,“你不准走!” “放手!你是不是疯了!”庄浅使劲推他的手,事关孩子,她有些异样的激动,大声吼他,“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我不会打掉孩子的!” 她反抗的力气可不小,还连手带脚,沈琮也被她推搡得窝火,就一样冲着她吼,“你到底还要不要脸!我大哥对你那样好,你却还算计着跟别的男人私奔!现在跟人连孩子都有了——” 沈琮比她还更气。 这是在医院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争吵的声音又不算小,又是涉及到孩子,这让旁边经过的人眼光一下子变得异样起来,全都若有若无飘向庄浅的肚子。 庄浅哪能受的住旁人那种眼光,当场一声崩溃的尖叫,踢开沈琮就朝外跑,结果没跑两步就撞上了人。 “哥!”沈琮看到来人。 “小浅?”沈思安惊魂未定地扶住了扑来的人,心脏依旧压抑不住地狂跳,声音紧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撞到哪里?肚子疼不疼?怀孕了还乱跑……” 庄浅这下子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了,一天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顿时委屈得不成人形,她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口,都顾不上说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别哭了,怀孕是好事,你不是最喜欢孩子,嗯?”沈思安俯身给她擦眼泪,眼神中也是明显的喜悦与激动,他一手掌心轻轻挨了挨她的肚子,凑近她道,“我好像没感觉到孩子的动静,有几周了?” 庄浅只是哭,拼命摇头。 一旁被当空气无视的熊孩子更委屈,看一眼男人惊喜的表情,他酸溜溜地想:孩子几周关你啥事?横竖又不是你播种的! 庄浅还真就将他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她流着眼泪一把推开沈思安,冲他大吼:“孩子几周关你什么事?横竖你是不要的!” 沈思安表情一变,皱眉,“小浅,你又乱说什么话,我怎么会不要咱们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哥我们走啦,天涯何处无芳草,明天就跟她离婚!”熊孩子赶紧去拉他哥,还抽空瞪一眼庄浅,小声咕哝,“不要就不要,以为谁稀罕呐,你肚子里的球球再珍贵也是别人家的。” “小琮你乱说什么?”沈思安当即沉下了脸,训斥弟弟。 沈琮不甘不愿闭了嘴。 庄浅却已经被他刚才的两句话气得跳脚,也顾不上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狠狠一脚踢到沈思安小腿上,红着眼睛冲他大吼,“别人家就别人家,你不要就不要,我自己养的起!” “哥你看,她恼羞成怒了。”沈琮也不甘示弱,赌气道,“那你有本事别想着跑路,等孩子生下来验dna,看我有没有冤枉你,我要冤枉了你,我、我就是你亲儿子!” “我要不起你这种亲儿子!”庄浅气得快吐血,上前啪地一巴掌打他脸上,骂他,“人蠢就该多读书!混账东西。” 沈琮猝不及防就挨了一巴掌,顿时觉得天都塌了,没见过出轨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他倒是想还手,可他亲哥没给他机会,沈思安一把将他扯开了几米远,处在绝对伤及不到庄浅的距离。 这一举动算是将熊孩子一颗玻璃心都伤透了。 “哥,她打我——”声音委屈得不行。 “人蠢就该多挨揍。” 沈思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全副精神都在庄浅身上,柔声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庄浅将打人的手伸出来,小声嗡嗡,“手痛。” 沈琮:“……” 妈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沈思安揉了揉她的手,又耐心问,“宝宝多大了?我已经联系了家庭医生,专门负责替你安胎。” 庄浅明显还在介意刚才的事情,却还是乖乖回了话,“刚满四周,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四周,那就是他们在西山单独住的那段时间怀上的了,沈思安第一想法也是同她一样后怕,然后又觉得这个孩子来得确实太及时,连忙趁热打铁道,“你别听小琮胡说八道,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它?” 庄浅抬起眼眸看他,像是在确定他话中真假,最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思安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说,“既然你现在怀孕了,孕妇就应该好好休息,你别再跟我闹脾气好不好?咱们回家,你今天一个人跑出来吓死我了——” 庄浅没有再说话。 沈思安见她没反对,牵着她朝外面走,直到让她上了车,他才下车倒回来,见沈琮。 “哥,”熊孩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还不死心,“记得找个可靠的医生验dna……” “闭上你的乌鸦嘴。”沈思安此刻全没了刚才的慈眉善目,冷下脸,“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遇上你嫂子的?还知道她怀孕?” “还不是她来找奸……”瞥见男人阴沉的脸色,沈琮眼神发飘,不情不愿地说,“她今天来我们军区找乔焱,我无意间看到他们两人在吵闹,还提到孩子,那个王八蛋又说要送她和孩子走,我自然就觉得不对劲——” “送她走?” 沈思安目光一沉。 沈琮也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挨得憋屈,这下子有了伸冤的机会,连忙将他所零星听到的话全都说了。 “假死?”沈思安听完他稀里哗啦一通话,皱眉问,“你真的听到乔焱这么说?” “真的,”沈琮点头,“他还说了很多你不好的事情,说你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沈思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回军区吧,别跟乔焱起冲突,也别再你嫂子面前提孩子的事,其它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哥——” “叫你回去就回去!” 沈琮走了。 沈思安上车,陪庄浅坐在了后座,窗户摇上的那一刻,车子启动,他坦然问她,“见过乔焱了?” 庄浅点头。 沈思安自嘲般弯了弯唇角。 庄浅:“你笑什么?” 他双手捧过她的脸,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笑我做人失败,让你满腹疑问,却连一个解释为什么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不会跟我说的。” “你从来都不肯开口问,为什么就断定我不会说。” “那你现在就对我说实话,”庄浅突然紧盯着他的眼睛,“靳正言的死真的跟你没关系吗?你真的没有在明知我也在现场的情况下,却依旧让人下杀手吗?” “小浅,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谈论过很多次了吗?”沈思安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目光却依旧毫无破绽,“我怎么会做那种事?这一切都是别人刻意离间我们的阴谋,你怎么能被外人的三言两语蒙蔽?” “不是的,我有证据,小焱说——” “你的证据就是那一刻遗失在凶案现场的子弹吗?”沈思安突然打断她的话。 庄浅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轻松的表情。 “乔焱是不是告诉你,杀死靳正言的子弹,查不到来源,也在市面上找不到卖家?所以你便断定这种子弹出自‘吞噬者’的非法生产,觉得是我暗下杀手。”沈思安道。 庄浅哑口无言,因为他将她所有能说的话全部抢白。 最后,她只恍惚道,“我、我爸爸他,他还……” “你爸爸还活着,这我早就怀疑过。”沈思安说。 “为什么?”庄浅声音沙哑,“爸爸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他?你知不知道三年前那一场失败的自杀之后,他经历的是怎样的折磨?如果、如果你——” “如果我当年信守约定将他从监狱里捞出来?”沈思安眼神平静地给她擦干净脸上泪痕,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你总要让我将一切都解释得完美,悲伤常常让你迫切地想要答案,可是小浅,很多时候,答案真的就是没有。” 标准答案是什么呢?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她:我比你更懂你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名利场上,不进则死。 他接手了秦贺云所有的秘密,一旦不先发制人,那个男人出狱,又岂会给他留活路? 沈思安现在依然不后悔当时的抉择,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秦贺云自杀,庄浅悲痛欲绝,他一门心思牵挂在她身上,竟然一时大意,没有确认秦贺云是否真的断气身亡。 才会留下如今的祸根。 现在,秦贺云的存在就成了一颗不□□,随时威胁着他。 两人一路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庄浅也实在是累了,靠在他怀里休息。 回了沈家,又是另外一番惊天动地。 警车,密密麻麻的警车,从沈家大门一直堵到巷子口。 两人下车,庄浅紧张地握紧了沈思安的手。 “别怕,没事的。”沈思安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面色如常,“李督察通知过我,会查明他顶头上司的死,不管凶手是谁,都不会放过。” 说着,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今看来,李督察的办事效率的确不错,凶手应该是落网了。” 凶手。 庄浅突然浑身一震, 她看到,沈家门口,被手铐铐住的沈雨巍,正在两名警员的压制下走出来。 与此同时,沈家内部此刻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儿子突然被捕,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又犯了,屋里有人眼尖看到了沈思安的车,急忙出来找他主持大局,又说了警察怎样突闯进来,以蓄意杀人和毒品走私的罪名将神雨巍逮捕…… 沈思安听完话也没有急于安抚,仿佛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一个,他牵着庄浅朝家门走,在与神雨巍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对方叫住。 “思安,你玩儿过火了。”沈雨巍一张脸沉得似寒冰,不甘夹杂着愤怒。 “舅舅过奖,”沈思安一声舅舅喊得讽刺,回敬道,“有句话总没错,风水轮流转,舅舅也是当权太久了不知疾苦,杀人的事敢做,贩毒的事也敢做,如今报应到头,警方人赃并获——”他缓缓凑近男人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想翻身?下辈子试试。” 沈雨巍脸色刷变。 说完,他转身去问负责抓人的督察李琛,话是专门问给身边的庄浅听的,“真的查清楚了?若是冤枉了我舅舅,我可饶不了你。” 李琛表情肃冷,“沈委员长,警方办案,自然是要证据十足才会拿人,我们在沈主任的私人别墅发现了地下秘室,里面全是产地不明的大量毒品与非法军火,杀死靳警司的特殊新型子弹,就在其中。而且……凶手也亲口承认,是收了您舅舅的钱而蓄意杀人。” “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了?”沈思安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朝着沈雨巍丢出四个字,“家、门、不、幸。”   ☆、第097章 庄浅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有出门,怀孕初期算不上难受,她一个人在沈家转转悠悠,闲来无事找人说说话也并不觉得太无聊,只是每天的日常又多了一项:准时看新闻。 看沈雨巍事件的相关进展。 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只手在背后推波助澜,总而言之,沈雨巍涉嫌蓄意谋杀以及毒品走私,媒体将案子炒的热火朝天,庄浅初步估计,这次除非沈家肯下血本保他,否则,沈雨巍算是就这样玩完了。 这叫什么?天有不测风云? 庄浅觉得这就是报应,她没必要圣母表示同情。 林淑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靠在椅子上小憩。 “夫人,沈先生回来了,你要不要去客厅看看?”小姑娘最近春风得意,连带着庄浅也受到她的感染,情绪好了很多。 “是吗,今天这么早?”她问。 林淑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老爷子急召呢,哪能拖延?” 庄浅:“又是沈雨巍的事?” 林淑:“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找个替罪羊,然后暗箱运作一番,保沈雨巍出来,可沈先生持坚决否定意见,两人不欢而散好几次了,这次多半也谈不出结果。” 庄浅倒是猜到沈思安不会放过扳倒沈雨巍的机会,现在老爷子旧疾复发,谁知道还有几年光景,如今的沈家,早就由从前的三分天下变成沈思安独大了。 也难怪这些天连林淑都得意不少,在沈家进进出出没少受到奉承——早料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沈先生。”沈思安推门进来的时候,林淑立马拘谨不少,小脸上原本洋洋的笑意都一下子收敛了,道,“我忘了还有下午的会议报告没写完,先出去了。” 急忙跑了。 庄浅好笑地望着门口的男人,“你平时对下面人很凶?怎么她好像很怕你似的。” 她笑着说完,这才看到沈思安后面还跟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略眼熟。 “这位是方苑,很久以前你们见过一次面的。”沈思安也没管她不带恶意的打趣,他坐上沙发给她介绍,见她表情疑惑,笑道,“你肯定是忘了。” “庄小姐。”西装男人给她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啊我想起你了,”庄浅一下子站起来,还有些小激动,“我第一次进贺岗监狱看我父亲,就是你行的方便。” 男人似乎有些拘谨,他先是小心瞥了眼沈思安的表情,见他没什么负面反应,才客气道,“我哪能行那样的方便,都是思安布置的,你该谢谢他。” “对啊,还不乖乖谢谢你老公?”沈思安伸手抱过庄浅圆润一点点的腰,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哼道,“林淑说你这几天一直都待在家里,会不会闷?” “有一点点。” “那晚上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庄浅胡乱点点头,目光还在看门口的方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凑到沈思安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耳语道,“你跟他不太像是会走在一起的人。” 沈思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回来接你。” “你要出去?”庄浅皱眉。 沈思安只含糊地应了一句,“嗯,去警局看舅舅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对了,”他突然多问了一句,“昨天警方来人搜查舅舅的房间,我记得他书房有两台电脑的,怎么少了一台?佣人说你昨天进去找了些书?” 庄浅听他提及到电脑,心跳一下子加速,面色却看不出异样,回道,“你说那台小电脑啊,我昨天查资料不小心把电脑拐到地上了,损坏严重又懒得叫人修,就丢垃圾桶了。” “你查什么资料跑沈雨巍的书房去?” “你管我?”庄浅被问得不耐烦,发脾气,“他的书房御用的?我就不能进?你们家臭规矩还真不少。” “好好我不管,”沈思安本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随口说说,哪知道她会这样生气,只能将之归咎于孕妇脾气大,连声哄道,“你想怎样就怎样行不行?喜欢去书房以后那间书房就留给你,反正沈雨巍是一辈子别想出来的了。” 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在沈家说出‘沈雨巍一辈子别想出来’这种话,那都是嚣张地找死,偏偏从沈思安口中说出来,庄浅觉得,沈雨巍的好日子可能真这样就到头了。 “对不起,”她声音软了下来,恹恹地靠着他。 “干什么突然道歉?” “我之前不该错怪你,将靳正言的死算在你头上。”庄浅声音有些嗡嗡,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也就没注意到男人此刻转瞬即逝的微妙表情。 “你舅舅怎么这么坏。”她还在小声埋怨,语气愤愤像个小孩子。 沈思安闻言轻笑,顺了顺她的发丝,“好了别想那些事情了,你乖点别再让我担心,其它的事情我会处理。” “嗯,”庄浅乖乖点头,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后来沈思安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庄浅吃完饭午睡的时候,才跟等在外面的方苑离开沈家。 和一庭亲自开的车,送二人去警局。 车子距离警局越来越近,后座上,沈思安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倒是他身边的男人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擦汗,一遍又一遍舔着干燥的唇瓣,偷瞥他的反应。 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的时候,方苑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了,“思安,你,你不会真要听老爷子的话,让沈主任无罪保释吧?” 沈思安闻言倏地睁眼开,似笑非笑地睨一眼男人不安的眼神,说道,“这是警方该管的事,沈雨巍能不能平安出来得看他的命,我哪能那么神通广大?”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苑听他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一下子急切了声音,语速飞快,“是你暗示不会再给沈雨巍翻身的机会,我才答应冒这次风险,你现在、你现在却又——” “我说过什么了?”沈思安敛下眸中讥诮,不咸不淡道,“我只是告诉你良禽择木而栖,事实上我说对了不是?沈雨巍如今树倒猢狲散,你若是还坚持跟他同一阵营,你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方大公子。” 方苑脸色难看,额头冷汗堆积。 他胡乱地喋喋,“不,不不是的,是你,是你杀了姓靳的,又嫁祸给你亲舅舅,是你骗我出卖沈主任,将那些非法毒品与武器藏在他别墅的地下室,也是你买通了司检部的李督察……这一切都是你!” “方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驾驶座上,和一庭从后视镜中看到男人慌乱的表情,目光不屑地出言警告。 沈思安早在对方喋喋不休之际就已经耗光了耐心,继续闭目休憩。 良久,当车子在警局门口停下的时候,沈思安睁开眼,看到身边面若死灰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放心,你‘帮’过我的,我都记在心里,并且会在恰当的时候‘还’给你。” 语毕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推门下车。 直到沈思安的身影进了警局,车子上方苑陡然如梦初醒,他颓丧地靠在椅背上,才意识到双手掌心都是汗湿一片。 …… 再一次见到沈雨巍的时候,是在一间普通的特殊审讯室,除了没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这就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问讯室了。 “几天没见,舅舅别来无恙。”沈思安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沈雨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下巴上胡渣渐生,听到是他的声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思安,唇亡齿寒的故事你也听过,这么对我,你百害而无一利。” 沈思安看了一眼指尖明灭的香烟,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利?我要什么利?能亲手将你送上绞刑台,就是我最大的利。” “这么跟我作对你能得到什么?”沈雨巍猛地阴骛了眼神,几夜未能闭合的眼睛充血,“就因为记恨我当年设计你进监狱,所以你也要如法炮制陷害我一次?可是你别忘了,那一场监狱之行,你得到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 沈思安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男人暴躁愤怒,仿佛欣赏着一件价格昂贵的艺术珍品。 沈雨巍说,“思安,不管你承认与否,是我造就了今天功成名就的你,否则你再如何手段通天,也不过是从小混混变成大混混而已,像你那个可笑的父亲一样!” “造就?”沈思安捏紧了指尖的烟草,幽深的眼神中看不清真实情绪,只是木然地陈述事实,“你的造就,就是破坏我原本安稳的家庭——买凶杀死我父亲,制造成他死于仇家寻仇的假象;将我母亲接回沈家,对外宣称她精神抑郁,让她愤愤而终——这就是你给我的‘造就’,舅舅。” 沈雨巍猛地瞪大眼,“你……” “我怎么知道这些?”沈思安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这可要多谢你身边的方秘书。” “是他。”沈雨巍倒抽一口凉气,被手铐铐住的手捏得嘎吱作响,“是他出卖我。”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闲扯你身边的丧家之犬的,”沈思安轻敛下唇角,道,“当年秦贺云自杀,是你替他收的尸,我知道你做了手脚——他现在在哪里?” 沈雨巍意料之中的不语。 沈思安冷笑:“舅舅,别跟我玩小孩子耍无赖的游戏,你知道整个警局有多少我的人,让一个嫌犯死于非命还是很容易的——我怕你没命等到上庭定罪的那一天。” “思安,给自己留条退路,”沈雨巍放弃了徒劳地挣扎,事实上,从得知今天来的人是沈思安,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沈家放弃了,短暂的愤怒之后,现在缓缓沉静下来,他道: “你身上戾气太重,再不懂得收敛,哪怕手段再高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劳舅舅费心,”见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思安也不再费口水逼问。 他捻熄了烟站起身,抚平大衣袖口的褶皱,最后向着面前的男人道,“既然舅舅没别的话了,等下个月恢复死刑的议案通过时,你的案子也基本有结果了,到时我一定第一个来给舅舅送终,算是弥补您无子送中的遗憾。” 转身就走。 沈雨巍原地捏紧了手掌,眉头紧拧,动了动唇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沈思安回到车上,和一庭问,“情况怎么样了?” “后续交给李琛处理,他不会有命出来了。” “那小子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信得过吗?”和一庭皱眉。 沈思安无趣地靠在位置上,喃喃,“我从来没有要信他。” 和一庭讪讪,发动车子了,车子上路的时候突然问,“对了,‘星河苑’来了新货,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先回家,我答应了陪小浅喝下午茶。” 沈思安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面色缓缓柔和下来,想到家里的庄浅,刚要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包里就传来了手机震动: 【from:球球de麻麻】:我刚刚肚子疼,是宝宝里面动,我疼得受不了,就打了它一下。(¬︿¬☆) 沈思安看到信息,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指尖迅速打字。 【to:球球de麻麻】:才一个月就会乱动?你老公读书少你可别骗人。 这头,庄浅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梳妆台上放了台黑色的小电脑,她一只手才键盘上胡乱试登陆密码,眼睛还不忘去看左手边的手机,一边用另一只手回短信: 【from:球球de麻麻】:谁要骗你!你跑哪里去鬼混了?宝宝说它有点想爸爸,快点回来。(づ ̄3 ̄)づ 她笑着发完短信,还没等到对方回复,原本一直呈现拒绝登陆的电脑屏幕突然一闪,中央跳出了“欢迎使用”的四个黑色大字。 庄浅目光紧紧盯着开始自动运作的电脑。 然后紧接着,电脑桌面出来了,却不是普通的功能桌面,而是一串串迅速跳动的绿色数符,每一条款项的后面,是对应的价目栏,以及最右方一个熟悉的黑樱花符号。 庄浅心跳骤然加速。 她随意点进了一个款项,屏幕上马上跳出一张栩栩如生的霰弹枪例图,然后电脑中传来滴滴的提示音: “您有9条未读信息!您有9条未读信息!” 她操控着触屏,点开那一个个蓝色的小信封,都还没来得及看信息内容,首先就被信息落款处的潦草电子签名档吓住——那熟悉的三字签名,带给她的冲击太重大。 秦贺云。   ☆、第098章 庄浅不知道自己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秦贺云”三个字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将那台小电脑藏起来的,一直到半小时后沈思安回来,她依然处在被持续五雷轰顶的状态。 如今她至少可以确认一件事。 乔焱没有骗她。 秦贺云当年的确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自杀”。 但,与其说是他被沈思安出卖给沈雨巍,受尽折磨刑罚之苦,不如更确切点说:二度入狱是他更精妙的一步脱身之法——让自己彻底被‘抹杀’,消失在国际罪犯通缉的死亡名单上,然后借势脱身,藏身暗处悄无声息地掌控全局。 庄浅难受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眼睛红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一直以为的所谓真相,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布局多年的图谋。 控局人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她一直以为死得冤枉的父亲,是最恐怖的幕后黑手; 她一直觉得为爱疯狂的母亲,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庄曼死得凄凉。 而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是踩在权势巅峰的危险分子,脚下白骨森森。 她从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吞噬者”依旧还在运行,秦贺云果然涉及其中,那些交易系统中的恐怖杀伤性武器正在以一种极其嚣张的速度疯狂蔓延。沈雨巍原本是中间人,如今他入狱,最有可能涉嫌非法武器走私的人……只可能是沈思安。 沈思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庄浅一个人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小浅?” 他放轻了脚步靠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力道轻柔,“刚才怎么没回短信?” 庄浅陡然看见镜中多出来的人影,蓦地“啊”地一声轻叫着转身,脸色惨白,眼神慌乱。 “我、我——”竟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沈思安被她突然的惊慌浇得一愣,待她转过脸时,他才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冷硬的眉峰轻轻皱起,问,“哭过了?眼睛这么红。” “刚,刚刚看了电视,很感人。”庄浅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心跳迅速而紧张。 “以后别看那些没营养的电视剧了,”沈思安指尖轻触了触她的眼皮,另一只手就想去摸摸她微凸的肚子,笑着温声问,“宝宝真的踢你了?我摸摸看它是不是长大了点。” 庄浅浑身一僵,却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的手,双手紧张地放在自己肚子上,呈一种不自觉的防备姿势。 她依旧没有看他,眼皮消极地低敛着。 沈思安反映过来她情绪不对劲,原本耐心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整整半分钟都没有再开口,目光就这么注视着她的头顶。 良久,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问,“是不是林淑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很好不关她的事!”庄浅慌忙看了他一眼,那种愤怒又急切还隐约含着惊惧的表情,刺得沈思安心脏发紧。 除了他们认识之初,他鲜少再接触到她这样的眼神。 她在怕他。 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 这种隐忍的害怕,比明面上的仇视更令沈思安难以接受,且找不到合适的还击方式。 “我听小琮说,他是在西城军区遇见你的,你去军区见了乔焱,因为什么事?”沈思安突然发问,直觉她这样的变化是源于乔焱,就连她这两天安静到乖巧的沉默也是。 这让他想到了小琮几天前的“无理取闹”,进而想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小琮信誓旦旦地说孩子是乔焱的,又想到了她从前一次次对乔焱毫无理由地维护——紧接着引申而来的滔天负面情绪,堆积到快要无法压抑。 庄浅却因为他突来的询问而失神。 “小浅,你告诉我,你瞒着我去找乔焱干什么?”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幽沉如墨,哑声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就说一句话,哪怕你说只是顺便路过进去看看,你说一句话,我就不再问。” 回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庄浅终于在此刻抬了眼,刚才哭红的眼睛难受地盯着他,“沈思安,你问我这种问题,你怀疑我?” 沈思安看着她此刻的表情,呼吸猝不及防一窒。 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既往不咎的软话。 最后却生生压抑住了想伸手抱她入怀的冲动,他只是冷声道,“小浅,你别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也别反客为主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问你。” “我无话可说,随便你怎么想。”她迅速回。 庄浅话一出口的瞬间,她下巴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然后下一刻,梳妆台上的东西被盛怒中的男人掀了一地,稀里哗啦地碎物声,有的玻璃瓶就这样近距离被砸碎在她脚边。 沈思安站在一地的碎屑中,如同被激怒到极致的雄狮——哪怕是这样,他也下意识地不想弄伤她,于是在她继续沉默的时候,他朝她伸出了手。 庄浅无动于衷,他又半妥协半强迫地将她抱离了原地。 将她轻放在房间北角的沙发上,沈思安弯身给她顺了顺发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大概是怀孕太累了,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转身要离开。 “去医院看什么?”庄浅闻言猛地抓住他的西装袖口,盯着他的后背声音颤抖,“下周才是正常产检的日子,家里就有医生陪护,你现在让我去医院看什么?” 沈思安转身看她一眼,也就只是一眼。 然后他一点点掰开她的手,脚步向外,没说话。 “沈思安!” 庄浅倏地从沙发上起身,通红眼大声叫住他,“你这种时候要我去医院检查,要亲自‘陪’我去医院检查,就是信了你弟弟的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就是怀疑我肚里孩子是别人的了是不是!” 说到后来,她声音都在发颤,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可置信多一些,还是嘲讽难受多一些。 沈思安当然听得出她话中哭腔,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他说:“是你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肯给我,却要我无条件相信你——是你一直要求太多,小浅。” 是你一直要求太多。 庄浅颓然地跌坐回沙发上,好久都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胡乱喃喃,“是我要求太多,原来是我要求太多……” 沈思安猛地转过身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要我怎么敷衍你?”她看着他,声音僵硬的问,“你希望我用什么理由敷衍你?” “对我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沈思安从未这么挫败过,声音嘶哑,“为什么你连一句解释都不肯说?这让我感觉我们不是夫妻,而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陌生关系,这种关系让我很难忍受,你到底明不明白?小浅。” “原来你想听真话——”庄浅愣愣地靠在沙发上,缓缓掉眼泪,发出声音,“那我就告诉你真话——我找乔焱,是因为我觉得靳正言死得蹊跷。你别把我当傻子耍,我做过传媒,知道新闻是怎么回事,他亲眼死在我面前,身上多处中弹,鲜血都喷进我的脸,我的眼睛。我即使被洗脑一万遍,也不可能相信媒体所谓的自杀报导……” “那种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就这么值得你操心?”沈思安声音泛着冷意,眼神阴骛,“如果不是他,我会给你终生难忘的世纪婚礼,我们现在还在西山那方小天地过着安宁的生活,而不是让你美梦变噩梦,沦为无数人的笑柄,让我进退无路!” “你有的是手段报复,为什么要选择最血腥的一种?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做这种恶心的事!”听完他并没有正面否认的话,庄浅崩溃地尖叫,哭着质问,“破坏我们的婚礼,乔焱也有份,你是不是连他也要一起杀了!沈思安,你跟那些心理变态的杀人魔有什么区别?你只是没有亲手拿刀而已——” 她哭得声嘶力竭,沈思安下意识动了动脚想要靠近,却又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回神意识到了她话中的重点,他眼神不可置信: “你原来知道乔焱参与其中——你明明知道他做过多恶劣的事,知道就是他主导破坏了我们的婚礼,却还孤身去见他?” 庄浅却觉得已经跟他说不下去了,枕着沙发低低呜咽。 很久的沉默之后,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生平第一次,我希望你的污蔑成真,我希望这是我跟别人的孩子——希望孩子没你这样可怕的父亲。” 沈思安却依然听到了她的话,浑身如遭雷击都不为过。 他心底开始没来由的慌乱,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伤人伤己的话,急切地上前两步,试图用一种精致到完美的说辞来补救,“小浅,你只是怀孕压力太大了,什么杀人,我没做过,靳正言的案子很快就会了结,这一切都是沈雨巍幕后操纵,他如今都获罪入狱了……” “我不相信法律。”庄浅声音清如净水,一个字一个字却铿锵有力: “沈思安,我不信法律,也不信你——就算曾经信过,今后也不会再信。”   ☆、第099章 林淑给庄浅送礼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房间内明显诡异的气氛——活人两个,鸦雀无声。 庄浅正靠在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眼皮轻敛着仿佛睡着了。 “沈先生?”林淑诧异地看着中央沙发上的男人,明明记得他这时候应该正忙才对。 沈思安闻言似乎骤然回神,他看一眼她手上的礼服,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庄浅,眉心下意识一皱,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林淑先出去,“衣服放桌上吧。” 林淑放下衣服,还是尽职地提醒了一句,“李警司的就职宴安排在晚上八点,现在七点四十了,刚才他亲自打了两次电话过来,问您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告诉他将东西准备好,我马上到。” 林淑点了点头就要出去,临转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庄浅一眼,偶然见到她已经睁开了眼,正朝自己看过来,便多嘴问了一句,“夫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邵医生过来?” “不用了,我没有不舒服。”庄浅总算说了一句话,也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说完就抱着礼服去换了。 沈思安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甚至听到庄浅说话都没分神多看她一眼,不过心底却还是几许微妙的诧异:他以为两人刚吵了架,她即便再大方,闹脾气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现在的反应,却令他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两人并没有坐同一辆车,而是先后抵达的就职宴现场,不过,饶是庄浅低调到几乎未曾公开露面,从沈思安等了她一起进入会场这点来看,坊间谣传不攻自破: 至少,这位矜贵低调的官夫人不是传说中的那般不得宠,但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受宠,因为看俩人此般出席公开场合的互动就能看出端倪了。 与亲密无关,与热络无关,真正的相敬如“冰”。 两人甚至连一句交头接耳的私话都没有。 却也有人眼尖,注意到了庄浅微凸的肚子,顿时眼神都有些微妙,跟身边人小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庄浅是不介意这些的。 她今天之所以来,只是为了从李琛手中拿回靳正言的遗物——当日靳正言给她的那个塑胶袋,里面装着一块小小的芯片状物体,她原本是没有介意,现在想来,如果真是沈思安对靳正言下的毒手,那他很可能并不只是为了报复靳正言破坏他们婚礼之仇。 那块芯片应该是主要原因。 沈思安一入场自然就脱不开身,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男人们交流频繁,庄浅理所当然进了闲聊的‘太太团’阵营,听着些或炫耀或嘲讽的八卦,开始寻找今天就职宴的主角。 主角有两位,一位就是她要找的李琛;还有一个庄浅才见过,方苑。 如今荣升司检总副警司,职位仅次于李琛之下,方苑算是终于熬出了头,在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只差没热泪盈眶了, 庄浅看一眼台下最前方的沈思安,他身边和一庭正小声跟他说着什么,他只是不时点一点头,从头到尾都没看台上春风得意的男人一眼。 他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却变得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靳正言死去,沈雨巍被抓,方苑与沈思安沆瀣一气,从今往后,政检彻底一家了。 庄浅手里捏着杯果汁,有些怔愣地注视着人群中受尽瞩目的男人,明知道这样想不太合适,但她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不舒服感,就好像,自己吃到一半的骨头突然被狗舔了一口,想扔,饿死自己,闭着眼睛继续吃,恶心难受。 林淑这时端着一杯热牛奶过来。 小姑娘自然地将她手中的凉果汁换了去,笑眯眯轻声道,“都怀孕了就别再喝凉水了,这是沈先生特意吩咐人为您准备的,他还说您要是累了的话,就先让司机送您回去,他晚点就回来陪您。” 小姑娘话里话外都是愉悦和羡慕,见庄浅只是抓着牛奶杯子不吭声,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的意思,忍不住就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沈先生是真心心疼您和孩子。还有我觉得吧,男人的耐心有限,有些东西……过了头就不好了。” 庄浅看着面前一派正经的小姑娘,虽然话不好听,但也听得出她没有恶意。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没个外人通透,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问林淑,“你觉得我在恃宠而骄?还是也觉得我难伺候?”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淑连连摇头,有些紧张,“我,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您不是铁了心想要离婚,而且您如今有了孩子,离婚也不太现实,那这日子好过歹过都还是要过下去的。与其怄气让自己难受,那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坦点?而且沈先生对您的确是真的好——” 何止是真的好,简直就堪称无微不至了,林淑绝不承认自己见识短,但她觉得,一个男人处在这种反手间翻云覆雨的位置,还能如此近乎自虐地洁身自好,甚至详细地记挂清楚另一个人的所有喜恶,那即便不是爱,也是一种深沉到常人无法企及的情感了。 她喝的粥要盐不要糖。 她喝的药加糖要不苦。 她吃的菜要辣椒但不能过辣。 她不喜欢我忙到很晚才匆匆回家。 …… 沈思安几乎包揽了庄浅的一切大小事,哪怕没有亲历亲为,也一定是亲自反复考量过。 反正,林淑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情感,所以她只能理智地干巴巴劝说。 庄浅跟她说了会儿话,似乎心情真的愉悦了不少,也没提要率先立场,后来林淑见她情绪稳定,有点事就中途离开了,庄浅总算得空,在宴厅侧门堵到了刚讲完话过来的李琛。 “李警司。” 李琛见到她一愣,然后笑了,“上次凶案现场一见,庄小姐情绪不好,现在似乎已经无恙了。” 庄浅笑得毫无诚意,“这要多谢李警司高抬贵手。” 李琛无声地抿了一口杯中香槟,意味深长,“你该谢谢上苍,让你嫁了个神通广大的丈夫。” 他一提到沈思安,就彻底踩到了庄浅的雷区,令她一下子没了好脸色,嘲讽全开,“看样子是找到下一个巴结的主子了?只可惜走狗一辈子都只是走狗,姓靳还是姓沈,它都只是畜生一条。” “你!”李琛脸色一瞬间铁青,一根手指狠狠指着她。 庄浅看都没多看他一眼,顺手就将杯中牛奶泼了他满脸。 一半牛奶还顺着他的脸沾染上了他的军装,她面不改色,轻敛下唇角讥诮道,“我怎么样?你又能对我怎么样?找你的主子告状吗?他就在那边。” 她顺手一指外面宴厅沈思安的方向。 李琛重重一抹脸,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庄浅却半点不懂得见好就收,继续道,“现在,我即便是要你跪地给我舔干净鞋上的污渍,你不也得照做?因为走狗不需要人权,也不需要主人的尊重。” “你个女人知道些什么!”李琛大受刺激,愤怒地低吼,“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选了最不可能倒下的那棵树,我有今天,也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凭什么要受你一个女人的羞辱!” “凭你人蠢。”庄浅冷冷睨着他,手一摊厉声道,“把东西还给我,靳正言被杀当天,你从我手上抢走的东西。” 李琛一声冷哼,“你做梦,那是警方证物。” “死到临头还在做大梦的是你,李警司。”庄浅眼中笑意毫无温度,“你该不会还想着用那东西讨好沈思安吧?又或者施行可笑的威胁?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省点心别自寻死路。” 李琛目光一凛,“你少他妈吓唬老子。” “吓唬你?”庄浅凑近他一点,耳语道,“怀璧其罪的故事我们都明白,靳正言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真以为捡漏那么好捡?东西交出来给我,你还能安稳当几年总警司,否则你上一任主子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 李琛脸色变了变,还在强装镇定。 庄浅说,“老想着走夜路捡便宜的人,亏心事干多了,不会有好下场的。” “输得利落也比庸碌一辈子好!”李琛狠狠吸下一口气,眼神热切,“成王败寇,想要多大的利益,就得承受多大的风险,有的人注定都要一辈子自己奋斗,比不得庄小姐你,有个对你有求必应的权贵丈夫。” 说完,他大步去了洗手间,处理干净身上的污渍之后,出来就有个警员跑来,说是会客室有人等,李琛看一眼腕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当即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再回宴厅,反而从专用电梯上楼了。 庄浅是亲眼看着李琛急匆匆进入电梯的,没拿回东西,她心有不甘,等到电梯二次返回的时候,她也进了电梯,按下了同样的楼层。 当她轻轻用食指按下那个灰色“5”的时候,电梯门关上,庄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心情是很平静的,因为她以为,电梯抵达的终点,是她想要得到的真相,李琛手里的那快芯片,能让她知晓,沈思安究竟在这场权欲旋涡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看清楚他所有的底牌之后,她也可以就此最后一次判定:该义无反顾地爱,还是机关算尽的防? 电梯一点点向上,她的心跳渐渐不再平稳,缓缓捏紧的掌心渗出了汗。 …… 楼下的宴厅已经渐渐萧条下来,‘重量级嘉宾’都已经相继离开,大家也都纷纷先后开始离场,却都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栋房的楼上第五层,一场狂欢的盛宴,才刚刚拉开帷幕。 原本已经离开的“大人物”们,齐齐亮相在这样一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室: 黯淡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缭绕的烟雾,烟草与酒精的味道混杂……若是再来几个妖娆似火的美人,娇滴滴几声轻喃,这画面就动人得俗艳了。 偏偏就没有。 没人没有,一屋子的雄性,音乐放得不好听,灯光闪耀太刺眼,酒精浓度大到刺鼻,烟草白雾呛人无比——这算不得什么享受。 长方桌上摆了好些锡纸,每张上面有少量细粉,几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歪倒在桌子上,肥头大耳的面容上是不正常的兴奋,纷纷支着通红的鼻子,饥渴难耐地凑近那一点点粉末,像某种穷饿已久的丑陋动物,朝着粉末猛力一吸—— 紧接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爽快叹息声。 “啧啧,”王缪显然喝得有点多,他一手拿起锡纸,噗噗两下将上面的细粉吹飞,然后哥俩好地搭上身边男人的肩膀,嗬嗬笑,“思安,你也不喜欢这东西对不对?要我说,一样都是让人爽,老子还是更喜欢香香软软的美人,抱起来有肉感的就更好了……” 沈思安抽着烟,看着一室的乌烟瘴气,没搭话却也明显心绪不佳。 他又灌了一杯酒。 洛硝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过来,又给他将酒满上,将手中杯子一扬大声道,“思安,兄弟敬你这一杯!总算替老子们出了沈雨巍这口鸟气!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思安喝了酒,熄了烟,突然取出王缪身上别着的那把军刀,问,“新到手的?” 王缪得意,“德国过来的,锋利度爆表。” 沈思安:“一刀入腹的话,多少时间能致命?” “看手法。” “我的手法怎么样?” “十分钟到半小时,你随意控制。” 沈思安没再多言,他拔-出刀,在灯光下看了看,又轻轻将刀放了回去,看一眼腕表,已经快十点了,他心里记挂着庄浅,怕她没吃东西肚子疼,便少了耐心,“李琛和方苑怎么回事?迟到十分钟了。” 说曹操,曹操到。 他话音刚落,会客室的大门就开了,率先进来的是一身笔挺西装的和一庭。 “有请我们的两位大功臣!”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门口方苑与李琛便被拉了进来。 李琛已经换下了被泼脏的制服,穿着随意的休闲装,还显得较为自在,官方地跟里面的人寒暄;方苑就明显局促得多,站在外围像个紧张的局外人,眼神中的淡淡兴奋却还是无法隐藏。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是他政途中最伟大的转折点,方苑狠了狠心,并不后悔早早出卖了沈雨巍,转投沈思安麾下,因为从如今的结果看来,谁输谁赢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选对了靠山。 “思安,恭喜。”方苑走过来,向沙发角落的男人讨好地道了一句。 沈思安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一眼,冲他扬了扬手上的杯子,将杯子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半晌才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今天可是你的升迁之日。” 方苑听他玩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喝光了身边人递来的酒,刚要落座,却突然被王缪洛硝二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两人现在半点不似刚才醉生梦死的模样,力道也大得惊人。 方苑挣了挣没挣脱,他看一眼两人,又看一眼对面的沈思安,最后看了眼旁边置身事外的李琛,壮着胆子干笑道,“思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沈思安放下空了的酒杯,轻轻摩挲着手中军刀刀柄上的花纹,抬眸问,“别紧张,其实是我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不明白?”沈思安笑得森凉,“方少爷,我们合作多少年了?算算也该有三年五载。你原本是我舅舅一手提携,却大好本事被埋没,是我,亲手让你这颗蒙尘的珍珠面世,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自然是感谢你!”方苑连声道,“思安,我真的是谢你,我保证,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你一句话,我方苑一定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也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死不足惜’四个字愉悦到了他面前的男人,总之沈思安笑了,声音却冷到毫无笑意: “前些日子我烂事缠身——婚礼被人破坏,新婚日床上现裸尸,自己被嗑药过量……我一直觉得凶手是我的某位政敌,譬如我那个心狠手辣的舅舅。可是巧了,凶手似乎半点没有置我于死地的意思,他只是给我狠狠敲了个警钟,告诉我:你无路可退,你开始了游戏,就没有退局的资格——所以我就想,这个人一定不是玩死我,而是跟我利益牵扯甚深。” 方苑闻言,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幽深的目光,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嘴唇颤抖。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在我饮水中下迷药的吴阿姨,她结果怎么样了?”沈思安问他,又自己回答,“你一定很想知道,因为你还欠着她一笔工钱没付呢——不过她已经没命领了。” 说着,他从沙发上起身,军刀的刀鞘被扔在了沙发上,一步一步走向对面拼命挣扎的斯文男人。 “思安,你听我解释、你先听——唔唔!”方苑大叫。 他的口鼻被左边的王缪狠狠捂住。 沈思安走到了正前方,咫尺之隔。 ’兹啦‘一声脆响,是利刃穿进肺腑的声音。 锋利的军刀首次见血,刀尖拉破皮肤,一点点破腹而入,在方苑瞪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他面前男人不带感情的暗戾眼神。 “算计我,就不该侥幸想要全身而退。”沈思安面无表情,将军刀一点点抽出,看着对方脸上的生气一点点褪去,他略显无趣地敛下了眉眼。 王缪洛硝二人冷眼松了手,方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耳边传来男人幽魂一样索命的声音: “在我新房安插耳目,给孕妇灌毒,给我下药,毁我婚礼,断我后路,你处心积虑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不就是想把我推向至高无上之位,你再鸡犬升天?” 沈思安缓缓蹲下-身,染血的军刀抬起男人的下巴,对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一个字一个字道,“你不愿意我退局,我如今也已经无路可退,那你当然要承担起我操盘的后果。” “你——” 方苑喉咙中压抑地蹦出一个字,痛苦地挣扎只维持了几秒,眼神中不知是悔恨多一些,还是不甘强一些,颓然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世事难料,人们常常爱说这个词, 大概连方苑自己都想不到,他会死在自己最春风得意的这一天。 会客室内的其它人继续该怎样就怎样,唯独李琛,他眼神惊恐,喉咙中紧张地眼下一口口水。 那满地滚烫的鲜血,令他想到了刚才庄浅的话,想到了自己可能害怕面对的将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野心,可能承担不起与虎谋皮的后果。 也就是在此时,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室的乌烟瘴气中,突然透进了一点新鲜空气。 等屋内有人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沈思安握着军刀的手还没来得及擦干血迹,似有所感一般,他急转过头,就看到一张震惊到恐惧的惨白脸蛋。 “小浅?”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沈思安意识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 砰地一声,他手中染血地军刀掉在了地上,心脏狂跳。 庄浅扶着门的手惊惶一松,像是被他突来的发声吓住,死死地盯着他。 她瞪大的眼睛僵硬一转,看一眼他刚扔在地上血淋淋的刀,又看一眼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再看一眼满屋子司空见惯一般的男人们……最终,在他朝她急步走过来的时候,这一场安静的混乱终于在她大脑中迅速爆炸开来。 庄浅浑身发抖,突然情绪崩溃地尖叫一声,仓惶转身跑走。   ☆、第100章 庄浅跑并没有直接乘电梯下楼,而是迅速跑楼梯藏在了第四层。 在沈思安带人四处搜寻她的时候,她才趁乱慌忙离开了那栋建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在华灯遍布的街头。 她知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从来不会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好人——靳正言当日之死还历历在目,乔焱说沈思安是幕后真凶,她不肯信,就连沈思安委婉地亲口承认,她依然假装没听懂而自欺欺人。 有一句话没说错——当真心偏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为他找尽各种借口。 曾经,选择嫁给沈思安的时候,庄浅自己都荒唐地以为:沈思安是什么模样,她不介意。 可是现在她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才发现自己很介意,比想象中的介意。 知道沈思安不是好人,是一回事;听别人说他不是好人是一回事,可是亲眼目睹他行凶,亲眼看到他满手染血,这是另一回事。 庄浅木然地蹲在街边,脑海中疯狂循环播放着刚才血淋淋的一幕,浑身寒凉。 她不敢回沈家,也知道沈思安会到处派人找她。 她甚至不敢联系任何人,她只是麻木地翻阅过手机通讯录上,却发现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可以联系——除了沈思安,她已经没有任何亲近的人了。 直到双腿蹲得发麻,庄浅才僵硬地撑着身体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藏起来,找个永远不会被沈思安发现的地方藏起来,因为她发现了他的秘密,她亲眼目睹他杀了人,如果被他找到,他一定会将她再关起来的。 像上次一样。 手机一次次震动,从她出来到现在,已经二十几通未接来电,无一例外全是沈思安,还有数十条她看都不敢点开来看的短信,手机疯狂的震动震得她掌心发麻。 最后,庄浅狠狠将还在震动的手机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情急之下,她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将包里的另一个白色手机摸出来,抖着手,把从前被自己抠掉的电池安了回去, 庄浅紧紧捏着手机,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拨通了手机里唯一一个存号。 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五声,十声。 她的心情就如同云霄飞车一般,从最开始的激动,到最后的绝望,就在她颓然要挂掉电话的前一秒,手机里突然传来了年轻男人一贯清冷的声音,“怎么了?” 庄浅张了张唇,声音哽咽却说不出清楚的字句。 “小浅,是你吗?”乔焱紧张询问的声音传来。 庄浅闻言眼眶一热,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握着手机泣不成声。 …… 二十分钟后,乔焱开了车过来。 庄浅又一次来了西城军区。 不过却不是在上次的训练营,而是在军区附近的一个隐秘基地,基地外五步一岗,几乎看不到多余的闲杂人等,明显呈现出一股不同于普通军区的肃穆与严防。 乔焱的黑色越野无视哨卡长驱直入。 “喝杯热水暖暖吧。”进了一间屋子,乔焱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走过来递到她手里,顺便给了她纸巾,“眼泪擦擦。” “你可以嘲笑我的。”庄浅紧紧捏着纸杯,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声音沙哑,“现在我自食其果了,是我那天没听你的劝,是我自欺欺人要留下来,你可以随意嘲笑我。” 乔焱自嘲地压了压唇角,恨她的看不清。 也仅仅只是这一点点的不甘与愤恨而已,多余的安慰与讽刺却都是没有,他轻轻地别过了脸没再看她,只平静道,“后天会有军机飞俄,我会打点好一次,到时候有人会来接你登机,别带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证件,也别带任何通讯工具。” 听到他的话,庄浅瞳孔猛的一缩,纸杯在手中被捏得变了形。 乔焱身形微微顿住,僵硬了声音继续道,“离开之后,你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等孩子生下来,记得要好好照顾它。可以的话,眼睛放亮点找个可靠的男人……总之别再回来了,求你。” 你输不起。 庄浅听完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话,眼神有片刻的茫然慌乱,木然地沉寂片刻之后,她眼泪顺着脸颊流,啪嗒滴落进手中的纸杯里。 乔焱始终都没有转身看她一眼,哪怕听到了她抽噎的声音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人生头一次,他厌恶自己比她清醒——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她眼中掩饰不住的舍不得。 与他半点不相干的舍不得。 对另一个男人的舍不得。 努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乔焱沉声道,“离开之前,你就暂时留在这里,这是军方情报处,沈思安没有权限涉足。有生活上的需要,你就通知门口的勤务兵,我明早要出任务,可能没时间照顾你。” 说完就朝外面走。 “你等等,”庄浅见他要离开,猛地丢了手中纸杯,近乎急切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大声道,“乔焱,你让我走得明白。” 乔焱终于艰难地转过了身,对上她执拗的眼神。 庄浅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听你的话,我可以离开,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未来,一辈子不再回来,一辈子不再追究曾经发生的一切——可你能不能让我走得明白?我求你。” “你跟我来,”乔焱没有片刻犹豫,只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走。 庄浅紧步跟上。 两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地下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枪-支炮-弹,还有许多庄浅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热武器。 “首长好!”控制台前方的程序员恭敬地敬了个军礼。 “开启‘吞噬者’。”乔焱沉声道。 紧接着,庄浅就看到正前方一块大大的液晶显示屏幕上,一项项交易数据——这些军火交易记录,都是她曾经看过无数遍的了,不足为奇。 可当那个年轻的程序员几下操作之后,记录页面被切开,蹿出一串串编码代号。 “还记得这些东西吗?”乔焱问她。 庄浅僵硬地点头,如实说,“我曾经让靳正言查过,这些代码解码之后,上面都是当年‘吞噬者’项目的参与者,如今都死得没剩几个了。” 乔焱说,“第一个z字开头的,靳正言当初没有从国安局中找到对应资料的,就是沈思安。” 庄浅浑身一震,眼睛陡然瞪大。 乔焱继续道,“当年建立‘吞噬者’项目之初,目的原本是为军队为百姓谋福祉,我二叔跟你父亲一样,是那五名初始负责人之一。可后来,你父亲与沈雨巍联合叛变,‘吞噬者’连年产量大增,生产的大型武器却不知所踪,不仅如此,国家的军火库都在以各种名目一点点变空——小浅,你父亲哪怕是贩毒,他犯下的,是万死不足惜的叛国罪。” 他又道,“后来,你父亲入狱,事情原本该就此了结,可沈雨巍野心膨胀,想要侵吞你父亲那一份黑色事业,所以他亲手将自己外甥送入监狱接近你父亲,却不想遭到反咬一口——在监狱里的三年,你父亲跟沈思安达成了新的同盟。” “这不可能,沈思安并不知道我爸爸还活着。他们是盟友的话,他不会不知道我父亲还活着——” 庄浅连声反驳。 “促使他们结盟的条件,不是利益牵扯,而是你。”乔焱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怜惜而纯粹,“还记得你从甄持手里拿到的那份文件吗?那是一处军工厂原址。” 乔焱说,“你父亲独自掌握着四处大型非法军工厂,这使得哪怕他身在监狱,‘吞噬者’依旧能够成功进行一次次黑色交易。如果我没有再猜错的话,当年,他就是用又一处军工厂原址,换了沈思安一个承诺——好好照顾你的承诺。” 虎狼之争,结局注定是你死我活。 当年秦贺云不至于想不到,沈思安野心勃勃,穷凶极恶,一旦出狱,绝不会想要回报他的“恩情”,反而更可能的是对他狠下杀手——所以他并没有妄想依靠沈思安来帮自己脱身,反而将庄浅与沈思安牵扯到一条线上来。 这样顺理成章,庄浅与沈思安绑在一起,他再借助自己亲女儿的手“死去”,如此精密的连环局,连沈思安也不得深信不疑他的死——最后他再利用沈雨巍想要渔翁得利的野心,二次进监狱,最终悄无声息地越狱脱身。 乔焱看着面前的庄浅,看着她憔悴木然的脸,通红的眼睛,心中难受到极致,却依旧狠下心肠说出了事实: 他说,“小浅,你心心念念想要的真相就是,你父亲一直在用谎言欺骗你,利用你,他很久以前就把你抛给了一头浑身暗腥的野兽,以谋求自己的灰色出路。” 庄浅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 长久以来的妄想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她目光涣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撑在控制台上浑身颤抖,“不是的,这不可能的,爸爸不是这样的……” 乔焱明白,这一场积压多年的主权争夺战,随着沈雨巍的入狱,即将在沈思安与秦贺云之间彻底打响。 “小浅,”乔焱伸手扶起她,他带着厚茧的指尖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额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知道权势会让人变成什么可怕的模样,也知道利益可以让人狠毒到六亲不认,可我不想你再一次成为他们彼此攻击的现成武器——无论是沈思安用你挟制你父亲,还是你父亲用你威胁沈思安——那种画面,我一点都不想看到。” “所以你听我的话,离开。”他一只手眷念地触上她微凸的肚子,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声音呢喃到近乎哽咽,“你现在离开,只是我失去你,你还有孩子,还有未来;若你现在还想着父亲,想着丈夫,你会输到血本无归,连孩子都没办法留下。” 庄浅只剩下难受的呜咽。 乔焱笃定地对她说,“上月,我们的特工捣毁了你父亲在澳洲的一处军工厂,他按捺不了几天了,很快就会将锋刃再次指向沈思安,抢回他曾经给出的诱饵——你就是他现成的瞄准器。” 庄浅终于彻底心灰意冷。 …… 乔焱没有骗她,他确实有事,将她安顿好之后,就急匆匆出任务了。 庄浅就在这个隐秘的基地内滞留了一天,等着第二天早上九点的到来,搭乘军机飞往另一个国度。 …… 在她消失的一天内,外面早已经天翻地覆。 沈思安近乎疯狂地让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所有能离开的海关、机场,火车站……统统地毯式搜索,却始终遍寻不到人影。 似乎眨眼之间,庄浅这个人,就被这个世界除名了。 这场严密的搜寻还在继续的时候,另一个重磅消息从7号监狱传来,砸得男人心脏猛沉。 沈雨巍死了。 沈家主宅内,和一庭亲自来传的话,消息首先给了沈思安: “他原本请了个私人律师,准备下周上庭,昨天是他跟律师的第一次见面,等那个律师走了之后,他就自杀了。” “自杀?”沈思安面色铁青,寻不到人的火气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怒吼,“司检那帮子饭桶都是吃白饭的吗?人都关在监狱了,无数双眼睛盯着还能让他自杀!” “思安,有蹊跷。”和一庭到底局外人,冷静得多,他放出监控摄像给他看,“喏,这就是那个律师,他进出总共用了半个多小时,可摄像头却连正面都没拍到一个,还有你看沈雨巍的尸体上……好像有被电击的痕迹。” “等一下,”沈思安突然插话道,将录像往回倒了一点点,画面定格在那个站警局门口的律师身上,提醒,“你看,这人的脚有点问题,似乎有疾。” “而且,他的身影略眼熟。”沈思安眉头皱了皱,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怀疑是这个‘律师’杀了沈雨巍?”和一庭有些不解,“可是图什么呢?你舅舅本就是要被定罪判刑的人了,说不定这辈子都得在监狱里。” “凶手是在向我示威。” 沈思安面无表情地说。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以一种血淋淋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沈思安垂于身侧的双手捏紧,骨节嘎吱作响,指尖险些掐进肉里,向和一庭道,“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庄浅,尤其注意近期军部的动向。” 和一庭不得不承认,跟在沈思安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般紧张压抑的时候。   ☆、第101章 “庄小姐,该出发了。” 前来提醒庄浅登机的,是乔焱那位一丝不苟的二叔,乔燃。 这时候庄浅刚刚喝下一碗浓浓的安胎药水,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看电视,眼神紧紧盯着新闻画面,也不知听没听见男人的话。 乔燃瞥一眼电视屏幕,看到电视上一身长款黑色西装的沈思安,脸色下意识沉了几分,不冷不淡道,“今天上午九点,是沈思安就任内政部长的就职典礼,历时两个多小时,他绝对不可能缺席,也没办法中途离场,你可以安心离开。” “嗯。” 庄浅应声,依旧没多余的反应。 最后,她又看了电视上正在接受记者幕后采访的男人一眼,耳边听着的还是男人在记者面前的侃侃而谈,讲他会如何为国家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祉…… 配上他明显带着血丝的眼睛,与眼下淡淡的乌青,他的宣讲确实很有说服力。 看久了,她眼睛酸涩得发疼,面无表情地关了电视。 “我们走吧。”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两人朝军用机场走去的时候,庄浅随口问了一句身边的乔燃。 “不,我感激你。”显然,能担任将帅的人别的不说,胸襟与气度绝对是有的,乔燃直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丈夫是什么人,不在你的可控范围内,我不会因此而对你有偏见。” 庄浅自嘲地笑,“那也谈不上感激。” “我只是感激,在你最孤立无援、最困顿不堪的时候,没有将小焱当成救生的浮木拼死抓住。”乔燃顿了一下,谈及亲侄,他常年绷紧的面部表情柔和了些许,对庄浅道,“若你执意求他……替你做一些不好的事,他一定不会拒绝你,这会让我很难做。” “乔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你们却依然将他当小孩子养。”庄浅闻言似乎觉得好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语速稍快,“你以为我会让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放过我父亲?还是放过沈思安?别说你们拿不出有利的证据指控沈思安,连我父亲的人影都摸不着——就算真有证据,他们最大不过一死,死了我顶多再埋一次尸——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摇尾乞怜。” 乔燃闻言,看向她的眼神有了波澜,动了动唇却首次没有说得上话。 “不管您信不信,我对待乔焱的心,跟您是一样的——我希望他好。”庄浅目光轻扬,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净利落: “是,曾经在我对他予取予求的时候,我利用过他,这从某种程度上填补了我对生活现状的不满,因为我也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并不觉得有对不起乔焱的地方;可如今,在他对我予取予求的时候,我却拿不出等价交换的东西,也就没有再向他继续提要求的资格。” “首长,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五分钟。”一名士兵前来报告。 乔燃点头,将手中准备好的全新证件交给庄浅,“这是你新的身份,到了那边会有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等过段时间生下了孩子,后续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留在俄国。” “但别再回来——这是乔焱对你唯一的要求。”他补充。 “嗯。”庄浅接过证件,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冒昧多说一句,凭乔焱的天赋,留在国安局原本是绝佳的出路,部队的腥杀不适合他,他是您的亲侄儿,不该像您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工一样,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 乔燃闻言表情一僵,“原来你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庄浅皱眉。 “被上帝收回天赋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走那条曾经的辉煌大道。”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一哽,这时正值有人来催,他便收了话,催促庄浅登机。 “庄小姐,一路顺风。” 告别的话简单而干脆,乔燃目送着她登上悬梯,才转身离开,转角出了机场,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明显久候的乔焱。 “嗨,二叔。”乔焱站姿笔挺,俊脸上笑容灿烂。 “笑不出来的时候就别笑了,很渗人。”乔燃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两步上前,双手将他歪着的军帽扶正,认真道,“小焱,你若是后悔了,趁现在飞机还没起飞,你可以——” “让她留下?”乔焱轻轻敛下了眼皮,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带着委屈,“二叔,她的心不在这里,我能留下的不过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行尸走肉,有什么用?” 乔燃皱眉,“小焱,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的。” “勉强?您知道什么叫勉强?”乔焱红了眼眶,垂于身侧的双手狠握成拳头,声音颤抖而沉戾,“是我先遇上的,是我先爱上的,也是我先摧毁的……沈思安不过是在正确的时间用正确的手段,将她耍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依靠——” 他难受地别开了脸,“我了解她,她爱上那个男人了,即便她一个字不说,我也知道,她爱上他了。” 说道这里,乔焱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坦荡又讥诮,“可这种爱不会长久,她对沈思安不会长久。五年?十年?她能用多长时间忘掉他,我就能用多长时间让沈思安死无葬身之地。” 乔焱不怕输,也不在乎输,却受不了输给沈思安。 “小焱,你别乱来。” 乔燃沉声警告,陡然之间心惊胆颤: 乔燃原以为主动送走庄浅,意味着乔焱放下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要对沈思安下狠手,却又怕招来庄浅反感,所以才故意送走了她。 …… 上午九点,同一时间,**大会堂热闹的就职典礼现场,观众席上渐渐开始坐满了人。 而后台,本该春风得意的男人却还在大发雷霆: “废物!全都是废物!连个孕妇都找不到养你们有什么用!”狠狠砸了手中的讲稿,沈思安顺手就将桌上物件拂了一地,怒吼一通之后,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机一次次播出那个快被自己按烂了的号码。 毫无意外没有任何回应。 林淑颤颤巍巍地将讲稿捡起来,硬着头皮递给男人,“沈、沈先生,就职大典快,快开始了——” 沈思安一眼瞪过去,林淑紧张地一倒退,讲稿撒了满地。 林淑连忙说,“您别急,别着急,夫人可能是出去散心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打电话来的……” “那你告诉我她去哪里散心了!”沈思安突然狠狠拽住林淑的肩膀,赤红眼大声吼道,“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去哪里散心了好不好?你让她回来听我解释好不好?你告诉她,我再也不会骗她了,什么都不会瞒着她了,真的,我发誓!我发誓!” 林淑觉得男人已经情绪不正常了,吓得直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却又挣脱不得,肩膀都快被他捏碎。 旁边一大堆战战兢兢的大男人,却没一个敢上前来劝。 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沈思安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铃声经久不衰。 “沈先生,是夫人打来的!”林淑只是不抱希望地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球球de妈妈】几个大字,连忙惊喜地大叫。 紧接着,她就感觉肩膀上快要她命的力道骤松。 “小浅!”沈思安手忙脚乱划开手机,紧张凑到耳边,急切道,“小浅你在哪里?你告诉我位置,我过来接你,你告诉我位置好不好?”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就别为了我扫兴了;我马上就要登机,你来了也赶不上,白跑一趟没意思。” 电话里,庄浅声音平静,将想了一晚上的告别话一口气说出来,“你就是你,我不会要你为我改变,因为你已经试过了,结果却差点连命都赔了进去——思安,我不想让你丢掉武器来拥抱我,那样你会死的,我也不会开心。” 沈思安声音沙哑而困苦,“小浅,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庄浅打断他的话,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思安,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穷凶极恶也好,亡命之徒也罢,是最糟糕的你在我最糟糕的时候,给了我最妥帖的安稳。 “但有一件事让我很害怕——”她颤抖着声音在电话里说,“沈思安,我想我可能爱上了你。” 沈思安呼吸一窒,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决绝又坚定,“可能在很早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到现在依然爱你,以后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但这并不影响我选择更轻松的生活。” “没有你的生活,我会很好,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好——等孩子出生,我会告诉它,它的爸爸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喜欢种花花草草,喜欢进出厨房,不会玩弄权术,没有杀人如麻,也不会不得善终……” “小浅——” 沈思安眼睛通红,喉咙中哽咽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里最后一声‘再见’。 电话被挂断的瞬间,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登机,她说登机! 想到什么,沈思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重重抓住身边的和一庭,大吼,“机场!立刻查机场九点飞出的航班!” 和一庭无奈:“思安,机场都是我们的人,没人有看到庄浅登机。” “不对、不是民航,一定不是民航……”沈思安自说自话,突然扑到桌一台电脑前,迅速查找,“我知道了,是军机,她一定是搭乘的部队军机!一定有、近期一定有出境的军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和一庭如醍醐灌顶,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难怪搜遍了都找不到人。 连忙招呼傻楞在旁边的一行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分工查!” 整整半个小时的疯狂查找,就职典礼早已经开始,主角迟迟不登场,外面主持人快没有办法圆场,冷笑话越来越冷,已经逐渐引起了观礼席上的不满。 而忙成一团的后台内。 “我找到了!是飞往俄国的军机a9,起飞时间原本该在后天,却被莫名提前到了半小时前。” 和一庭兴奋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男人就已经奔了出去。 “哎哎思安!就职典礼怎么办啊——”和一庭追在后面气急败坏大喊。 沈思安当然管不了什么狗屁的就职典礼。 没了她,他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艹!有必要这么急吗?知道了目的地,她难道还能跑得掉不成——”和一庭看到前方已经消失的人影,愁苦着脸绞尽脑汁,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无主就职典礼。 这时候看到沈思安狂风一样卷到了别处,被吓坏的林淑终于喘了口气,瘫软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天哪,吓死我了,上帝保佑,让夫人快回来吧……” “啧啧,瞧你那点胆子。”和一庭还打趣她。 “滚!” 两人吵嘴了几句,正当这时,两人的手机却同时响了起来。 狠瞪了对方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接起手机,又默契地同时惨白了脸色——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啪嗒两声,两支手机齐齐滑落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林淑整个人摇摇欲坠,惨白着小脸怔愣好几秒,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摔坐在地上。 和一庭都险些站不住脚,连忙操作电脑,点开了热点新闻页面,只一眼都被吓得双腿一软。 女主播平铺直叙的声音: “下面播报一则新闻快讯:今天上午九点十五分,我国一架飞往俄国的军机a9号,在**海湾遭遇强劲洋流,不幸遇难,现搜救工作正在进行,据现场搜救人员表示,已确认发现十具尸体,其中包括两名陆军上将,一位机长,六名大校,还有一位身份暂且不明的孕妇……” 空难,孕妇,无一人生还。 和一庭觉得,这天要塌了。   ☆、第102章 天灾*时有发生,受到影响的人哪怕痛不欲生,换来的也只是外人短暂的唏嘘与同情。 军机坠毁是大事,几乎是在事发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搜救人员就大批出动,相关人员甚至成立了专门的事件调查组,负责调查此事。 调查结果却简单明了:非蓄意人为,这就是一场简单的飞机失事。 “这不可能!”乔焱首先反驳。 军机坠毁的消息传来时,乔焱还在训练场,明媚的艳阳天,他整个人却如坠冰窖,几乎都快站立不住。 他急忙抓住面前男人的衣领,急红眼大吼,“这绝对不可能的!一定是你故意的对不对?二叔,这都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假装对外说她死了,这样就没人追究她的去向了——” “小焱,庄小姐的遗体已经找到,被送回沈家了。”乔燃语气凝重。 明白这样的打击太残忍。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坚持要让她走的……”乔焱脸色惨白,喉咙干涩到再也说不出一个多余的字。 乔燃见状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与庄浅并没有过多接触,但他自认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庄浅本性并不坏,也许的确是血缘的奇妙与强大,他老是会在庄浅身上看到当年秦贺云的影子,压抑而沉静,一种很容易让人接受,却又很难让人忍受的奇妙个性。 人各有命,也许庄浅天生就薄命,只是可怜了她肚里未出生的孩子。 乔燃一声叹息,向乔焱道,“沈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因为也算是早夭,所以并不准备大办,你若是想再见见她,那就在她出殡那天去看看吧。” “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的……”乔焱脑袋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脚步踉跄地离开了基地。 沈家此刻说是愁云惨淡乌烟瘴气都还是委婉的了。 白事一场连一场,沈雨巍莫名其妙在监狱里自杀,老爷子得到消息后气得一病不起;庄浅一尸两命,这样的惊天噩耗传回,不管好意的还是恶意的——大家都是要哭一哭的。 男主人却没给任何人哭丧的资格。 林淑现在都还记得,当天沈思安匆忙离开时的兴奋,与几小时后回到沈家时的绝望——他走在最前面,形容狼狈,身上的西装全是泥与灰,还有被烧焦的痕迹。 他后面有人抬着担架进来,担架上是一架烧焦的尸体。 林淑只是远远望了那尸体一眼,便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难受地痛哭起来。 她看到了,那尸体明显凸起的腹部。 那个还没来到世界就已经夭折的孩子,那个会笑眯眯听她叽叽喳喳的女人。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节哀顺变这种话,林淑听不进去,更不敢对面前浑身煞气的男人说,她只是觉得,命太苦了,身为女人,庄浅的命太苦了。 “全都给我滚出去哭!” 一片呜咽声中,沈思安狠狠砸了客厅的大花瓶,暴怒地冲着四周抽噎的人怒吼,“你们跟她毫无干系哭什么哭!全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大厅内连饭桌都被盛怒中的男人砸翻在地。 胆小的亲眷被吓得尖叫,窜到外面躲躲藏藏了,一边还不忘扒着门框朝里面偷看,活像生怕落下自己似的;少数胆大的,想上前来劝慰几句,被男人狠戾的几脚踢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痛呼。 渐渐的,大厅内没有闲杂人等了。 林淑不敢再哭,眼巴巴守在庄浅的尸体前,怎么也不肯离开。 和一庭见状,也默默地站到了一边,没有徒劳地苍白安慰,只是紧张地注意着客厅中央的男人。 很久,就在他以为男人不会开口的时候,沈思安却重重吐出两个字: “厚葬。” 和一庭闻言一愣,觉得自己无形之中被敲了一闷棍。 厚葬? 他震惊地瞪大眼,就看见,眼前的沈思安还是沈思安,只不过确实浑身污浊与狼狈,可以想象,他去了搜救现场,经历过怎样的一番混乱;再者,自庄浅失踪那天起,男人就再没有合过眼,此刻他脸色疲倦,眼中全是可见的血丝—— 哪怕真是铁打的,也该熬不住了。 和一庭却更倾向于他是精神崩溃了,就像是突然失去信仰的教徒,原本不吃不喝都能依靠信念活下去,可是现在庄浅死了,孩子没有了…… 他失去精神支柱了。 沈思安扯下被烧掉半截的领带,脱了外面满是黑灰的西装,除了之前的“厚葬”两个字,他甚至连一句多话都没有说,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担架上的尸体一眼,只是脚步沉重地朝着三楼房间走。 “思安——”和一庭觉得他这样下去不行,急忙上前了几步拦住他,“发生这种意外谁都想不到,这也是庄小姐命不好,你要是难过,可以——” “尸体送去火化,立刻准备葬礼,后天出殡。”沈思安打断他的话,一系列的吩咐下来。 上了楼。 砰地一声,三楼传来震天的关门声。 至此,直到庄浅的尸体被带走,三楼紧闭着的那道门都没有再开启过。 和一庭负责了后续事宜,期间乔焱来过一次,在沈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且态度强硬地甩出一句话:要将庄浅的尸体带走。 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抢别人家老婆,还是抢尸体! 和一庭见状焦头烂额,火冒三丈,眼看着男人跟流氓一样带着一大批人闯进来,目标直奔客厅中央的尸体,他觉得这世界都他妈疯了—— 正牌老公连老婆的尸体都不愿看一眼,外面不清不楚的野路子倒是动作快,这他妈都抢尸体抢到家里来了!还有没有王法! 更可恶的事,你他妈要抢就抢,抢了还给老子原封还回来是几个意思! 见鬼。 就是还回来了。 乔焱风风火火来了一趟,抢走了庄浅的尸体,正当和一庭急得骂娘前去敲沈思安的门时,楼下又闹哄哄成一片——尸体又被送回来了,原封不动,乔焱这次倒是没亲自出面。 是个军官带头的,还诚恳地道了歉 这他妈遍地怪咖的世界。 和一庭看着被送回来的尸体,狠狠骂娘。 …… 林淑一度担心沈思安会想不开,几次紧张地守在了三楼门口,想要敲敲门看看动静,却好多次扬起了手都不敢敲下去,后来终于听到了里面有声音。 是男人在讲电话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隔着门,她听不清楚详细,却习惯性地感受到——男人这时候的声音,比之从前对下属的不近人情,愈发冷冽似不化的坚冰,不,应该说是不似活人。 片刻,她又听到了物品碎裂声,是手机被砸烂在地的声音。 这令林淑感到无声的胆寒,甚至隐约替庄浅感到不值:男人的爱意,深沉而热烈,如今却到底人走茶凉——她曾经多羡慕庄浅,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宠她如命,可现如今,这个男人却连火化她的尸体都不肯参与。 可以解释他是不想触景伤情,可他现在甚至还能如此冷静地待在房间里,如此冷静地打着电话——未免太绝情。 林淑哭的伤心,一直在门口等到出殡的早上,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声屋内的男人,却意料中地没有得到回应。 最后在和一庭的陪同下,哭着去送庄浅最后一程了。 …… 出殡仪式一共办了两场,在同一天,原因是家主发言了:倡导节俭,出丧又不是见喜,犯不着搞两次,上午庄浅,下午沈雨巍——这样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也省事,不必假惺惺挤眼泪到笑出来。 沈思安这席话,是闭着门通知的外面人,直气得刚缓过气来的老爷子又一次倒床不起。 也吓得沈家一竿子沾亲带故的亲戚们胆颤心惊: 这人已经疯了。 如今沈雨巍树倒猢狲散,老爷子重病在床,眼看着沈思安独揽大全,这下好,大权交到了一个疯子手上——今后的日子,悬了。 就这样,出殡礼搞得低调,前来吊唁的人确多到可怕,庄浅在视频中看着都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一个个达官显贵们轮流在她的遗照前痛哭,一遍又一遍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是的,庄浅没有“死”,而且还目睹了自己的“葬礼”。 那种活生生看着自己被“下葬”的感觉,生平头一次,庄浅觉得酸爽酸爽的。 仔仔细细地,她将那些哭丧的陌生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微妙了表情:我他妈都死透了,沈思安竟然没来灵堂哭一哭?夫妻做成这样也是凄凉。 她摸了摸肚子,恹恹地靠在硬板床上,等着今天中午的午饭投喂。 身为肉票,被关在这个小破房子内,她也算是看得开的了。 没错,她被绑架了。 庄浅是这样想的:横竖好坏都是过,我总不能因为怄气而饿到宝宝,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将它生下来。 关她的屋子是一间干燥又简陋的破厂房,房间内唯一的奢侈品,是她面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现场直播着她热闹的葬礼现场。 许是料定了她一个孕妇逃不掉,绑匪甚至连捆都懒得捆她。 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吵闹声,一男一女。 女人的声音有些尖,不怎么顺畅的中文:“你不是早巴不得她死?现在将她弄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什么意思?还嫌我们麻烦不够多是不是?” 男人冷静回应,“她的死活我有分寸。” “分寸?”女人声音一下子拔高,近乎难听的歇斯底里,“秦围!你是不是疯了?这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为什么不让她死在飞机上!” 秦围。 屋内,庄浅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然后,她只听到‘啪’地类似巴掌的一声,传来男人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嗓音,带着狠戾与阴沉: “你搞清楚,她是我妹妹,我不想她死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大呼小叫?” “妹妹?从前无数次要她命的人是你可不是我!”女人似乎被他一巴掌刺激得狠了,带着哭腔大声质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贱-人了?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一无是处的贱-人了,你说!” “我都说了她是我妹妹,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女人哭着大吼,“疯了的是你!你们一家都是疯子,你们秦家就专出哥哥妹妹拎不清的……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女人吼完,只听到砰地一声,那扇破旧的厂房门就被踢开来。 庄浅被刺目的光线晃了眼。 一回神,就看到门口捏着刀朝自己冲来的女人! 活见鬼! 庄浅紧张地捂着肚子,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脸都呛白了,失声惊呼: “尤娜?”   ☆、第103章 “尤娜? 庄浅声音都变了调,捂着肚子的手紧了紧,感觉肚里小球球都被吓得没了动静,愣呼呼问,“你竟然没死?”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她对面的女人碧色的眸子一沉,手中军刀迅速出鞘。 看那手法,是个练家子。 一挥军刀就朝着庄浅狠狠刺来。 庄浅连忙闪躲,却不敌对方盛怒之下的敏捷身手,再加上怀孕了,难免就有所顾忌,使得她好几下都险些撞在硬墙上,模样狼狈。 “够了!” 秦围进来,看着里面乌烟瘴气,伸手就重重拽住了那个碧眸美人的手臂,掰得她手腕一声脆响。 女人痛呼的同时,手中军刀“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秦围厉声道,“尤妮,你别太过分了。”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叫尤妮的女人因为疼痛而脸色泛白冒了满额的冷汗,她手指狠狠一指庄浅,大声冲着男人道,“这个女人就是灾星,跟她扯上关系,秦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庄浅稍稍喘了一口气,被无辜点名,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强迫你们抓我了?难道不是你们俩深井冰将我绑来的? 否则她现在就该在俄国享受伏特加了。 不过倒是看出来了,这女人不是尤娜。 大概是姐妹之类的吧,庄浅想。毕竟看起来这人确实比尤娜浮躁,且稚嫩些许——既然不是撞鬼,她悬着的一颗心就暂时放下了。 有秦围在,自己不会有事的。 呃,这种念头好像有点微妙,但是庄浅的想法绝对一本正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围出现了,并且在有机会杀她的情况下护着她,那当然不是他突然想开了认她这个妹妹了——秦围十有八-九别有所图。 那就肯定不会急着想要撕票。 顺便还能给她点机会弄清些事情。 庄浅承认自己有点小激动,秦围的出现,就像是已经放弃寻找的一样东西,却又突然出现在眼前。 “你的腿……”她注意到了秦围进来时,右腿动作有轻微的异常。 “拜你所赐。” 冷冷的四个字,男人轻描淡写,令庄浅一下子想起了上一次跟他撕破脸的时候,她朝他右腿膝盖骨开了一枪,当即皱眉道,“我明明没有……” 她话说到一半,就在男人嗤笑又讥讽的眼神下收了回去,懒散地坐到了床沿。 要她说什么? 说她对自己的枪法自信,绝对不可能一枪让他留下终身残疾?说她那时候众叛亲离,哪怕句句狠话,却依然没办法向他下狠手——这种话放在此刻,只会无端让自己显得掉价而已。 令他觉得,她为了脱身,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他。 哪怕并没有必要。 有些时候,真的早已经无关情感,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执念在作祟。 曾经的庄浅觉得,好像只要秦围还活着,哪怕他们相互厌恶,相互远离,但她到底不是只剩一个人——可是现在,秦围存在与否,对她都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她有了新的亲人。 庄浅一手轻轻抚了抚肚子,想到孩子,想到孩子的父亲,她目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和地说,“秦围,你放我离开,我就当这次没见过你。”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秦围闻言一声嗤笑,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语气讥诮,“现在阶下囚是你,我要你死,或者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死,只需眨眼之间。” “说得好像你敢让我死一样。” 庄浅轻弯了弯唇角,一点点挪开他的手,语气遗憾,“实话说,我还是比较怀念从前的你。那时候的秦围,至少还敢下手杀我,别管手段蠢到多令我尴尬。” 可是看看现在的你——” 她缓缓站起来,眸中笑意一点点消散,刻意选用了那种明知会激怒男人的语气:“现在的你,连朝我挥霍怒气的能力都没有。” “闭嘴!”秦围脸上一瞬间风暴云集,狠狠扬起了手掌。 庄浅没给他机会,先发制人甩了他一耳光。 空荡的厂房内,发出响亮的巴掌声。 庄浅蜷紧了发麻的掌心,趁势逼近两步,半边脸就正对着他的巴掌,目光清冽而冷静,大声道,“有胆子你就动手啊,从这个角度,顺便可以将你狰狞的表情一起拍进去!好让‘他’看个清楚!” 她此刻目光直视着的地方,是厂房的一脚,那里,微型摄像头无处可藏。 “你——”秦围脸上惊涛骇浪。 庄浅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眸中已经看不出情绪,质问道,“秦围,是谁让你绑架我的?你恨我入骨,是什么让你心有忌惮,只敢暗地里搞小动作让我死?” 秦围盯着她的眼神一瞬间冷漠如冰。 庄浅伸手一指那个摄像头,眼神却是对着他,“你敢不敢当面告诉我,镜片的那一头,是谁将你我当提线木偶一样牵着玩?是谁在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严厉了声音,说完话突然捡起地上一块废铁,狠狠向那个冰冷的摄像头砸去。 哗啦的碎裂声,击破了她假装出来的冷言冷语,击碎了男人脸上毫无破绽的寒冰。 秦围脸上终于出现了异样,“小浅——” 庄浅此刻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狠狠割在他身上,狠狠道,“我知道,他没死——爸爸没死。” 秦围目光瞬变。 庄浅可悲地发现,只是提及秦贺云,秦围便露出了畏惧又阴沉的微妙表情——那是一种根植在骨子里的恐惧,与压抑不住的恨意。 “你已经病到无可救药了。”她难受地敛下了眼皮,声音轻到几乎自言自语,“你就像被他精心打磨的一把兵刃,他教会了你疯狂饮血,教会了你忠诚听话,却忘了告诉你——这样做的原因。” “就好像他要你对我好,却没有给你对我好的理由,所以你恨我,从小都恨。”庄浅声音麻木地说,“可是理由呢?你恨我的理由呢?真是因为父亲偏爱吗?你只是需要一个自欺欺人的目标而已。” “你住口!” 秦围突然刺红眼大吼一声,猛地伸手狠狠推开她。 意识到他凶狠的动作时,庄浅下意识就要躲,却不小心踩到地上一块废铁皮,她身形一个不稳,瞬间吓白了脸色,慌忙就想要护着肚子,却依然踉跄着朝后摔去。 “小浅!” 秦围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了调,急忙一脚踢开了铁板,伸手堪堪接住了她。 庄浅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腹部突然一阵锐痛来袭,她难受地皱紧了眉头,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咬牙艰难地说,“疼,我肚子疼,孩子,求你别让孩子有事……” “不会有事的,孩子不会有事的——”秦围不知哪里不对劲了,看到她此刻气若游丝般的模样,整个人突然变得无措而慌乱,他小心地给她擦了擦额上冷汗,见她依旧疼得厉害,只能一把打横抱起她,迅速朝着外面跑去。 这就是这时候,庄浅迷迷糊糊中才发现了,这里是一座岛屿,四面都是无垠的海洋,岛上佣兵重重——但凡有船只或潜水艇之类的工具出现,被击毁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难怪都不需要关着她。 这里,别说她一个孕妇了,即便是经过特训的特种兵,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都还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庄浅原以为这里只是一幢破厂房,现在从外面纵观,才看到了这丛建筑的全貌——森冷的墨色调古朴建筑——这是一座冷酷森严的监狱。 空荡荡没有任何狱卒和犯人的监狱。 她甚至还看到了:那些土墙上干涸的斑驳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还有地面上被截成了数截的火箭筒,硝烟味道早已淡去。 她被送进的是一间医务室,做了详细检查,历时颇久。 “没什么大碍,只是是动了胎气,平日注意情绪按时三餐就可以。”医生公事公办的语气,“这点痛就忍忍吧,你怀着孕,我也不能给你乱用止痛药。” 庄浅摸了摸肚子,感觉到小球球的动静,她心中稍安,听话地点点头,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却靠在床上一声多话也没吭。 医生看一眼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中略感不忍——母亲为了孩子能吃尽苦楚。 只是她却注定不能活着出去,也不可能奇迹般地将孩子生下来。 …… 秦围此刻正在门口打电话,他似乎并没有刻意要避着她,只是庄浅此刻精神不佳,也没心思听他在跟谁通电话,但从语气来判定,他现在暴躁而易怒,仿佛被逼到了死角的兽。 秦围的日子不会好过,在他失去秦贺云的监控之后——庄浅是这样推断的。 “在跟谁打电话?”他走进来,庄浅打起精神随口问了句。 秦围看着她苍白的脸,目光中各种情绪闪过,最后都定格成一种庄浅看不懂的深刻与复杂。 “我可以放你走。”他突然说。 庄浅愕然,“你——” “等沈思安来了之后。”他补充。 庄浅脸上笑意一僵。 就听到男人偏执的话: “等那个男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之后,我可以放你走。在这之前,你就乖乖留在这里——跟我玩心理战是没有用的,你省点心,多陪你肚中宝宝一些时日,以后它还指不定能不能平安出生。” “秦围,你是不是疯了!” 庄浅闻言倏地站起来,是真的怒极了。 “对了,给你看看现场直播吧,免得你无聊。”男人不为所动地转移了话题,他身后有人抱了一台电脑进来,画面上她的‘葬礼’刚刚结束。 庄浅看一眼画面,冷声说,“你别白费心机,沈思安不会相信我死了的,他都没出席。” “他是没出席,因为我告诉了他——你没死。”秦围笑得诡异,指着电脑上陡然跳转的画面,提醒道,“这不就是他吗?好像挺急切的样子啊。” “知不知道他急着去哪儿?”他问。 庄浅眼看着画面中男人下了车,直奔检察院,瞬间突然想到什么,倒抽一口凉气。 “他去自首。”秦围满意地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为了见你一面,他倒是蛮听话的,恐怕现在,我就是叫他自残他也会照做——但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松。” 他蓦地凑近她,声音冷到令人发寒,“小浅,我受够了被你父亲当成木偶一样操纵,你以为我会在乎被他责罚甚至死亡?这种日子,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庄浅心脏陡跳,盯着男人疯狂闪烁的眼睛,听见他幽幽地说,“多谢你主动替我砸了摄像头,在避开那双眼睛的情况下,给了我尽情发挥的有利条件。” “秦围!”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惨白的脸蛋,语气怜惜而同情,“小浅,你大概是还没明白,也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有些恨,除了鲜血,没有什么能偿还——监狱不行,感情也不行。”   ☆、第104章 在这座岛屿上待了两天,庄浅唯一能交谈的对象,除了秦围之外,就只有那个负责给她安胎的老医生,就连最初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跟尤娜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两人也不见了人影。 岛上戒备森严,尤其是今天,令庄浅隐隐觉得异常。 “该喝药了。”秦围推开门,给她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进来。 庄浅老远都闻到中药的涩味,反感地皱了皱鼻子,脸色不怎么好看,“你不必假惺惺对我好。” 听到她轻软到毫无杀伤力的话,她面前的男人似乎无声地笑了笑,将药碗放在了她的面前,道,“喝不喝随便你,医生说你胎位不稳,这药是安胎的。” 他补充,“再说,我要害你的话,一颗子弹就可以了,你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跟我过不去。” 庄浅奇怪地盯着他,不明白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倒是顺从的扒拉起药碗,咕噜几口喝了下去,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秦围递了一包蜜枣给她。 庄浅顺手接过之后,才注意到他又在盯着她的肚子失神,那双幽沉的眸子中带着丝丝好奇与复杂——他甚至还不自禁地微抬起了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肚子,却又在她防备的眼神下轻轻缩回,缓缓收紧了掌心。 含了一颗枣子在嘴里,庄浅开始整理这两天来的事,发现秦围在某些方面很……古怪。 凭心说,虽然知道秦围关她在这里必然是有所图谋,可他却并没有为难她,而且,那天她突然肚子疼,她明明注意到,秦围表现得比她更紧张而慌乱——他是真担心她,又或者更明确点,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庄浅心软了。 “你收手吧。”她食不知味地吃着蜜枣,声音低软,“你带我去见爸爸,然后你离开,到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地方,重新生活——别再替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秦围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他此刻的眼中,是那种掩饰不住的麻木与恨意,令庄浅感到难受而无所适从。 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急声道,“秦围,算我求你了,就当给我们都留条活路好不好?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是爸爸要你除掉沈思安——” 她声音一哽,“他不过是要你们互相厮杀,你完成任务之后,爸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除掉你的,你清醒点。” 庄浅狠狠一闭眼,终于明白了秦贺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秘密,使人飞蛾扑火,使人血流成河。 这一场布局多年的网,秦贺云用一个可笑的秘密耍得所有人团团转,如今收网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指除了他自己。 “他让你拿我做人质,威胁沈思安去自首,是要让沈思安当替罪羊。”庄浅劝说,“秦围,你别心怀侥幸了,一旦沈思安出事,你就是唯一清楚爸爸所有底牌的人——你活不了,他不会让你活。” “你知道些什么?”秦围紧紧拽住她的手,怒声质问。 庄浅想,大概是怀孕的缘故,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反复了,也变得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有耐心,“你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不就是等着沈思安来吗?先让他去留下了案底,等他来这里人一死,死无对证,顺理成章拦下所有罪名——私造军火,通敌叛国,草菅人命。” “可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她说,“这世上唯一还关心你死活的,只有我,爸爸根本不在乎你替他做了什么,他只要所有知情人全都闭嘴,然后继续逍遥法外——现在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别一错再错了。” “脱身?”秦围听到这里,眼珠子轻轻一转,声音低沉道几乎听不见,“小浅,哪怕你活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脱身? 这是秦围有生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两个字,偏偏说话的人一片赤诚,哪怕明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别有居心,却依然动听到让他不愿意嘲讽。 “不过你放心,”他抿了抿苍白的唇瓣,终于伸手挨上了她的肚皮,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温声说,“你放心,只要我有了让父亲忌惮的筹码,他便再也别想对我呼来喝去。” 庄浅微微眯了眯眼,眉头轻皱,还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感到脑袋开始发晕。 意识到是刚刚那碗药坏了事,她心底一慌,连忙想要撑着沙发站起来,却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最终踉跄着倒回沙发上,脑中晕晕乎乎一片。 “你——”她狠狠瞪着身边的男人,强力维持着清醒。 “放心,那只是普通安眠药,你该睡一觉了。” 秦围轻轻抱过她,突然屈身,将耳朵凑到她圆圆的肚子上,屏住呼吸听声音。 然后庄浅就听到男人惊喜的声音,“小浅,你感觉到没有,它好像在动……” 秦围已经疯了,庄浅想。 上下眼皮不断打架,庄浅精力越来越不济,隐隐约约中,她看到房间内晃动着的人影,还有男女吵闹的声音,然后又是秦围冷到陌生的训斥声,砸得她混乱的脑袋中轰鸣作响——最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 这一觉睡得就有点久,直到夜幕降临,迷糊中,她感觉到有人进来了,给她换了一件外套,然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根根缠绕到了她的身上。 最后是一声长长的“滴”音将她惊醒。 庄浅睁开眼。 她下意识动了动,就发现自己身上被缠满了金属线,肚子上是一个精致的宫格数字盘,数字盘上面是计时器,正在迅速倒计时。 炸-弹。 这两个字冲入脑海,庄浅倒抽一口凉气。 秦围给她套上外衣,动作轻柔地顺了顺她的发丝,温声道,“小浅,我不想伤害你,但谁叫你怀了这个孩子,怀了沈思安的孩子。” 庄浅浑身发抖,两只手紧张地想要扯开身上的杂乱线,脸上都是汗,语气沉冷,“不要,别逼我,你别逼我,秦围,如果我的孩子有半点差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别乱动。”男人紧紧抓住她的手,看到她紧张的模样,他却突然笑起来,喉咙沙哑,“你担心孩子,因为它是你的孩子,每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不管它的存在是不是因为爱——” “让炸-弹停止!” 庄浅此刻听不进去任何话,急红眼大吼。 秦围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笑得恍惚又平静,答非所问,“小浅,有一件事我一直骗了你——当年我第一次进秦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我并不讨厌她——就算曾经讨厌,后来也不讨厌了。” 他伸手触上她愤怒的眼睛,柔声说,“你穿白裙子很好看,妹妹。” 庄浅浑身僵硬,连哭都忘记了,通红的眼睛能将他若千刀万剐,“我不放过你的,秦围,我不会放过你的。” 计时器疯狂的滴滴声中,外面终于传来了混斗声。 屋子内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秦围面无表情地玩弄着手中的军刀,庄浅心脏剧烈跳动,紧紧盯着那道黑呼呼的大门。 终于,伴随着“砰”地一声震天巨响,大门应声而开。 秦围手中军刀出鞘,刀鞘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毫无感情的目光移向门口——逆着光,一身军装的年轻男人踏进屋里,军靴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发出嗒嗒沉闷的声音。 是乔焱。 沈思安紧步跟入。 一进屋子,两人目光齐齐落在庄浅身上,触及到她身上爆炸时间所剩不多的炸-弹时,乔焱率先脸色陡沉,捏着枪的手隐隐泛青,漂亮的眸子中暴虐凝集。 “你找死。” 三个字出口,他手中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子弹在十分之一秒内迅速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了沙发上的男人。 “我没心情跟你比手快,也自认比不过。”秦围唇角敛下,目光轻移,最终定格在沈思安身上。 他一手揽过庄浅,道,“这是‘吞噬者’新出的一款电子炸-弹,没有特殊的电子密码,拆弹专家来了也没用——还想让她活命,就最好别在我的地盘上耍横。” “小浅,”沈思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目光紧紧胶着在庄浅身上。 庄浅呼吸一紧,竟然不敢去看男人此刻疲惫又心满意足的眼神,只是置于身侧的双手因为紧张而狠狠拧紧,几可闻地应了一声,唇都快被自己咬破。 “一次性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沈思安对秦围说。 秦围:“你让他把枪给你。” 沈思安看向乔焱,对方重重皱了皱眉,连短暂的犹豫都没有,将枪丢了过去。 “在炸-弹爆炸之前,只要你将该还的账都还清了,我就将拆弹密码给你。”秦围拍了拍自己的右膝,轻描淡写,“第一笔账,她给我的一枪,你既然那么爱她,同样的位置,你替她还。” 庄浅闻言心脏猛地一滞。 就连旁边的乔焱也眼神微变。 猝不及防地,‘砰’地一声暗响回荡在房间,沈思安右腿一颤,单膝咚地一声趔趄到了地上,膝盖上鲜血四溢。 庄浅吓得咬破了下唇,满眼都是刺目的鲜血,喉中艰涩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思安脸色惨白,重重将枪丢回给了乔焱,向秦围,“密码。” “手法不错。”秦围赞许地瞥了眼满地的血,伸手拍拍庄浅惨白的脸,啧啧道,“看看你冲动行事的后果,若你今天真有机会活着,以后可要学着乖一点,气焰太盛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让爱你的人替你的任性买单之外……” “第二笔账,”下一句话是对着沈思安说的,“秦贺云当年给了你一份军工厂秘址,结果被你偷龙转凤换了地点,现在,将地址给我。” “秦围!”庄浅激烈挣扎,眼睛被怒火烧红,“若我今天真有机会活着,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秦围无动于衷,只是敛下的眸子中,黯然一片,声音低沉而冰冷,“只要你命大的话。” 又看向沈思安,“怎么,不肯交出地址?” 沈思安终于有了动作。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军刀,剥开衣襟,庄浅又看到了他胸前冶艳的黑樱花刺青,然后,在看到他用军刀一点点割裂皮肤,将那朵完整的樱花拉扯得四分五裂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呼吸颤栗的声音。 他满脸都是因疼痛而产生的冷汗,双手都糊上了粘稠的鲜血,最终,从皮肉中取出一小块晶体状的物体,朝着秦围扔过去。 哑声道:“东西给你,密码给我。” 秦围一把捡起地上血淋淋的芯片,仿佛垂死之人终于抓到了最后一块救命浮木,神色激动。 “密码。”沈思安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对面迈进,浑身肃杀,“我再问你一遍,密码是什么?” 宽敞的房间内,一下子只余下滴滴计时器疯狂倒计时的声音。 庄浅瞥一眼身上的表盘,只剩下十三分钟了。 秦围握着血淋淋的芯片,却只是转过脑袋,嗬嗬大笑起来,翕动着嘴唇小声反问,“你要密码?想要救她,想要救你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 庄浅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就听见秦围说:“密码就是——我要你的孩子替我孩子陪葬!” 庄浅脸色惊-变,连忙埋头查看自己身上乱缠的金属线,还有那个古怪的九宫数字格,然后突然声音颤抖: “他在撒谎!这不是电子炸-弹!” 哪里来什么密码。 这是最原始的混装炸-弹,拆解步骤至少高达半小时。 “你找死!” 乔焱震怒之下连发几枪。 秦围肩部中弹,脱窗而逃。 沈思安看一眼疯狂跳动的计时器,迅速掏出手机打电话,大吼,“拆弹专家!立刻找拆弹专家!” 乔焱跑进看着庄浅缠了满身的金属线,颓然地丢了枪,毫无反应地摔坐在地上。 庄浅放在肚子上的手隐隐发颤。 三人都知道,等不到拆弹专家来了。 她看一眼计时器,还余下十分钟。 顿了顿,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对两人道,“你们离开吧,没必要一起死在这个鬼地方。” 说完,她就感觉肚子里的小球球调皮地动了动。 憋了很久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第105章 “你们离开吧,没必要一起死在这个鬼地方。” 庄浅说完这句话,心底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空荡荡的房间内,三人之间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闭上你的乌鸦嘴!”乔焱率先吼她,目光刺红。 “你闭嘴。”沈思安吼乔焱。 乔焱狠狠一眼回盯过来,沈思安面色沉冷,两人战火一触即发。 庄浅:…… 她默默低下了头,委屈地摸了摸肚里小球球。 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的呢。~~~~(>_<)~~~~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两男人,漫无边际地想:十分钟能做什么?吃一顿快餐?打一盘游戏? 十分钟够他俩大打一架,然后和谐地共赴黄泉了。 她和小球球就当个殉葬的吉祥物——想想都蛮悲壮的,成全了一对怨偶呢。 “眼珠子乱转什么。”沈思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过来从她的裙子扯了块布料下来,胡乱包住了自己不断溢血的膝盖,才对乔焱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真想一起死?” 语气嫌弃。 庄浅闻言一愣,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沈思安话中意思,突然惊喜地看向乔焱。 她怎么忘了,乔焱在特种部队待了这么长时间,学习拆解炸-弹不过是初级课程,再加之在庄浅的印象中,乔焱似乎无所不能,没有学不精的东西…… “小焱?”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乔焱一声,“还剩十分钟,能拆吗?” “嗯。”回应她的声音低沉到差点听不见。 庄浅却还是听到了,心脏兴奋地狂跳。 可以选择的话,谁会想不开寻死,更何况她还有小球球。 沈思安也明显松了口气,却在意外注意到乔焱复杂的眼色时,他缓缓皱紧了眉头,沾着血地手掌紧紧握着庄浅地手,哑声安抚,“别怕,不会有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 庄浅紧张地点点头。 扰人的滴滴倒计时声音还在作响,夹杂着三种不同频率的心跳,乔焱没再多说一句话,他走过来,开始仔细查看庄浅浑身缭乱的金属线,动手拆解。 庄浅呼吸都屏紧了,三人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焱手上动作不停,靠的近了,她都能看到他额际一滴滴滑落的汗水,感受到他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渐渐的,庄浅开始意识到乔焱的不对劲了……他神经绷紧到极致,近乎自虐地咬紧了牙,碰触着金属线的手却在发抖,好几下,都差点颤抖着手剪错线。 时间已经过去一半,计时器并没有停止。 庄浅提起的心一点点摔了回去。 “小焱,”她察觉到不对劲,沉住呼吸,一手紧紧按住乔焱的手,“时间不多了,你先让外面的人撤退,别冒险。” “你住口!”乔焱猛地大声吼她,手上动作慌乱而无措,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恶劣的语气,他面色一慌,通红的眼睛盯着她,急忙说,“这是电子并联设计,外加最基础的摩斯密码,最简单的线路判定,我可以的,我一只手都可以破解的这种东西,这些破玩意儿我从前玩过不下百遍的……” 庄浅没话了。 剧烈的滴滴声中,外面的混乱声渐大,抗干扰训练是特种部队的常规训练项目,乔焱训练成绩向来名列前茅,本不该受到任何干扰,可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他手上动作却越来越慌乱,脸色惨白到毫无血色,庄浅敏锐地发现:他在恐惧。 这样的念头钻进脑海,令她一阵没来由的难受,直击心底。 此时,乔焱额上都是汗,仿佛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指麻木而混乱地拨弄着密码盘,直到房间门被再一次狠狠踢开,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冲进来。 乔燃看一眼庄浅身上时间不多的计时器,又看一眼她身边满身是血的沈思安,最后才看向乔焱,沉声道,“立刻撤退。” 乔焱不为所动。 乔燃大吼:“立刻撤退到救生艇!乔焱!这是军令!” 乔焱连头都没回,手上动作愈发仓促而忙乱。 庄浅看清楚了门口男人眼中的紧张,她皱紧了眉头,最终伸手按住了乔焱动作的手,声音小心,“小焱……别试了。”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乔焱手一僵,突然狠狠抓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吼,“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信我一次,我求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小浅,小浅……” 他声音弱了下去,哭了。 反复让她相信他。 庄浅知道他不是在说炸-弹,难受到哽咽。 最后四分钟。 …… 庄浅在军区的时候曾经问过乔燃,为什么乔焱不肯留在国安局。 那时候,她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可是却害怕确认,因此也并不知道,乔燃当时没有说出口的答案是:当年她离开后,乔焱失魂落魄回到国安局,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做什么都难以集中精力,最终在一次解救被贩卖的行动中,他负责拆解炸-弹的时候……出了意外。 数百条幼小的生命,断送在他一瞬间的失神里。 因为乔焱一次小小的失误,‘海燕’特种部队的大半先锋部队尽数被炸死在邮轮上。 战士可以死,却不能死成这样一个笑话。 那失败的一役后,乔焱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却再也不敢碰触任何电子设备,当他留在特种部队,在铁血肃杀的特训中反复自我折磨的时候,只有乔燃知道:那个曾经嬉皮笑脸的少年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一具行尸走肉。 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也太过血淋淋触目惊心了。 直到庄浅再次出现,他开始逐渐有了从前的喜怒哀乐。 乔燃看着前方跪地痛哭的年轻人,渐渐湿润了眼眶。 最终,他没再徒劳劝说,安静地走了出去,安排人员撤退到海上。 …… 屋内,表盘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庄浅身上缠着的各种金属线中,剩下最后九种颜色线,乔焱取出了军刀。 九分之一的机会,能侥幸找准连接主电源的线路的话,便能让炸-弹计时停止。 倒计时两分三十秒。 “我还有一个让炸-弹停止的办法!”就在乔焱颤抖着手搏命一试的时候,庄浅眼中一喜,突然急切地抓住他颤抖的手,迫不及待说,“小焱,不用乱试,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证炸-弹及时停止——” “什么?”乔焱声音绝望。 “你来的时候看到岛上东边那处荒山了吗?就在距离这里一分钟路程的地方,那座山顶上有一个电子干扰塔——”庄浅惊喜地对他说,“只要有人上了干扰塔,调对了干扰频率,炸-弹内部的芯片就会受到影响窜电,到时候随便剪哪一根就可以让时间停止了……” 乔焱闻言呼吸一窒,然后眼神狂喜。 “你等我,小浅,你等我!” 他慌忙对她说。 庄浅咽下泪,笑着向他重重点头,松开了他的手,“那你跑快点,干扰塔在山顶,你上去了一眼就能看见——一分半钟后我就剪线。” “嗯!” 乔焱起身疯狂跑了出去。 …… 房间内又一次安静下来,激烈的滴滴计时声音中,庄浅目送着乔焱离去的背影,最后才慢吞吞将眼神收回来,看向屋内从头至尾都平静到沉寂的沈思安,笑得轻松,“你身上留了好多血,会死的吧。” 沈思安:“嗯,会死。” 庄浅向他伸手,软声说:“你过来一点,球球说它想爸爸。” 沈思安挪动着靠近她,然后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他一只手放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感受着那里轻微的动静;庄浅惨白的脸就贴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在他的手触上她肚皮的时候,她咸涩的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火辣辣通痛得似刀割。 庄浅哭着说,“我早就知道,坏事干多了不会有好下场的,跟你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是我不好,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沈思安轻轻给她擦眼泪,一只手绕过,紧紧握住了她满是冷汗的手,突然贴着她泪湿的脸沉沉笑了,轻哼,“一说谎就流汗的习惯,下辈子别再带着了,很蠢。” 说谎,她对乔焱说了谎,根本就没什么干扰塔。 下辈子,他说了下辈子。 奇异地,庄浅突然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 “我是认真的,”她缓缓抬起头,出其不意的,将自己干涩的唇瓣印上了他的唇,只是轻轻贴着,纯净到毫无暧昧,小声颤抖地说,“思安,当初我说嫁给你的时候,我是认真的;后来我说爱上你的时候,我也是认真的。” 沈思安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 庄浅被他捏得骨节泛疼,却一声没吭。 突然,她眉头一蹙,含糊地似抱怨地说了句,“小球球突然踢了我一下,你说它是不是在抗议,觉得我又在骗它爸爸了……” 沈思安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 还剩下一分钟。 庄浅看一眼表盘,抓起身侧的一把军刀,将身上九根金属线齐齐一抓,把刀对准了九根金属线,道: “我的一生就是一场笑话,我不信命运,可我偏偏玩不过命运。”她笑容惨淡,“我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曾经苦苦执着的人,最终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现在,我不想再被耍了。” “我不想再被命运耍了,思安。”她眼中决绝一点点凝集,深深吸进一口气,笑着流眼泪,“我不想为了这九分之一的生存几率而颤栗,而恐惧,而惊喜——只要你一直在的话,我愿意死,不作抗争地死。” 因为从来不曾被幸运之神眷顾过,所以这一次,她不想再心存侥幸了。 沈思安眼眶泛红,双手揽紧了她,轻轻嗯了一声。 庄浅眉眼含笑望着他,手中锋刃倏地一扬,狠狠朝着那九条彩线一起切了下去! 连一丝生还的机会都没给彼此留下。   ☆、第106章 造型奢侈的房间内,传来一冷一热的交谈声: “喂,你医术行不行呀?她怎么跟死透了似的,可别搞出人命了,到时候没办法跟boss交代。” “行。” “那她怎么不醒?催眠过了头吧?万一失误弄出个记忆全失的狗血剧情就不好了——” “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误’两个字。” “*!” “leo,你这个月的脏话次数已经用完了,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按约定揍你。” “你他妈别太嚣张……啊不准打老子帅脸啊!” …… 庄浅是被一阵难听的惨叫声惊醒的,在睁眼之前,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场混乱之中——没有如期爆炸的炸-弹,被特警带走的沈思安,昏迷的乔焱,还有耳边反反复复的混斗声…… 睁开眼之后,她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目光首先扫到的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十八-九岁的异国少年模样,棕发,蓝眸,白皮肤,像电视里的标准模特。好看的人庄浅不是没见过,甚至见过不少,但好看得跟精美艺术品一样的,还同时摆在眼前一模一样两只。 这画面狠狠冲击了一下庄浅的眼球。 她呆愣了两三秒,直到肚子里小球球不甘被忽视,用力踢了踢她的肚皮,庄浅肚子一疼,才回过神。 她撑起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前面那一对好看的双胞胎已经停止了斗殴,正纷纷没事儿人一样,彼此小声不屑地交谈着什么,两人都默契地没察觉到她。 庄浅听到,那个穿着一身非主流金属系列套装的少年说,“那个王八蛋也真是狗胆猖狂,真拿自己当人看了,还对老子呼来喝去,就他妈是个婊-子养的。” 一边说着一边摸摸自己青了一块的唇角,眼神怨鬼一样盯着双胞胎哥哥。 后者说,“leo,你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次倒是说对了一句——他就是个婊-子养的。” 非主流乐了,“嘿,你说这次老板会怎么处理他?会不会像对付沙利那样,将他剁碎了沉河?” “不,他们是父子。” “见鬼的父子!” “等等,你刚才好像又骂了脏话?” “我没有……啊不准再打老子!卧槽你快看她醒了!” 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两道诡异目光落齐齐在了床上睁大眼的女人身上。 庄浅莫名其妙地跟两人对视一眼,看着猛地凑过来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微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你们是医生吗?还是护士?” 虽然据她观察,这里压根不可能是什么医院,因为此处奢侈得仿佛豪宅,又沉寂得好像停尸间。 “原来真是醒了,记忆有没有什么问题?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双胞胎哥哥好像要冷静地多,他走上前来,伸出冰凉的手掌摸了摸庄浅的额头,模样像是个认真尽职的医生,自说自话,“嗯,退烧了,真担心带个傻子回去毁了我名声。” 庄浅:“……” 双胞胎非主流弟弟又把脑袋凑上来,伸手掐了掐她睡红的脸,不甘心地问,“真的好了?能自由活动吗?说话受控制吗?肚里小球球不会死掉了吧?” 好奇宝宝招人喜欢的样子,他还伸手来摸她的肚子。 “说话是没有问题的,”庄浅心里不悦,啪地一巴掌糊到了少年的左脸上,温柔笑道,“动作也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又是‘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右脸上。 这一幕,让原本自顾自的两人都惊呆了。 看着少年红肿着脸呆愣的模样,庄浅伸手轻轻捏着他的手腕,丢垃圾一样将他的手从自己肚子上丢开,温婉地说,“小球球也是没有事的,请不用为我担心。” “顺便再问一次,这是在哪里,你们是什么人?”她补充。 室内一下子诡异地沉默了。 片刻,庄浅听到了少年惨绝人寰的哭叫声: “啊啊啊哥救命!!这个女人摸老子的手!!!” 吼完,立刻一脸悲愤地捂着手跑了出去,像是被调戏的羞涩少女—— 这画风也是让庄浅愣了。 很久,她呆呆地将右手摊开,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想不明白:明明只是用两根手指夹菜虫一样夹开了对方的手而已。 “您别介意,里奥下个月才满十八岁,他前十七年都在监狱里度过,没有跟女孩子亲密接触的经验,所以会比较敏感。”双胞胎哥哥看出她的错愕,礼貌地上前来,优雅致歉后,他又义正言辞地补充道,“虽然您身份尊贵,但长幼有别,还请您不要对leo做出不正当的举动。” 庄浅:“……” 对方这话信息量颇大啊。 下个月才满十八?前十七年都在监狱里? 身份尊贵? 长幼有别?长幼有别! 不正当举动? 庄浅敛了笑,面瘫着脸回应:“令弟想象力略丰富了点。” 对方用熟练的中文回话,“是这样的,未成年的孩子一般心思比较活泛,想得也比较宽,容易受到各种人或者物的引诱,所以希望小姐不要强迫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当然,你一定要强迫的话,他也不能够反抗。” 庄浅冷冷一声呵呵。 你能想象出这种画面吗?顶着一张未成年的漂亮脸蛋,整体气息稚嫩又阴冷,口中却念着五十岁大叔的沧桑台词? 眼前的少年就是*代表。 庄浅今儿个长见识了,有点火气。 她一把掐住少年尖尖的下巴,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你们在飞机上做了手脚,把我弄到这个奇怪的鬼地方来?” 少年皱了皱眉,不适地挪开了一点距离,脸色有些难言的古怪,紧紧盯着她碰过他下巴的手。 庄浅狠狠将手在床单上擦了好几下,暗骂一声活见鬼。 她立刻自己从床上翻下来,就要朝外面走。 被少年伸手拦住了。 他伸手来拉她,“您现在已经不在亚洲了。” 庄浅冷笑地盯着少年伸来的手,讥讽,“长幼有别,未成年!” 对方立刻将手缩了回去,脸有些红,“对、对不起……” 庄浅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没理会他,摸出手机刷国内新闻。 没刷出任何有关沈思安的新闻来。 反复几次之后,她皱起眉烦躁地丢了手机。 少年弯身给她将手机捡起来,把电池安回去,坐下来自我介绍说,“我叫亚瑟,刚刚那个是我的弟弟,叫里奥。” “我没问你们尊姓大名,未成年。” 少年听出她语气嘲讽,碧蓝色的眸子里却依旧是一潭死水,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 真是见鬼,庄浅竟然觉得他是在委屈,大概怀了孕之后真的会比较容易母性泛滥,两人沉默得尴尬的时候,她又冷声冷气地多嘴问了句,“你妈是在监狱里生的你们兄弟俩啊?否则怎么说还没满十八结果十七年都在监狱?” 少年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乖乖点了点头。 庄浅觉得不可置信,“哪个国家的法律这么变态?罪不及子女,就算你们母亲是囚犯,你们也该是清清白白的。” “不是的,”少年轻轻揪了揪自己的指甲,脸色微红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我们没缘见妈妈,她是死刑犯,生下我们后就被处决了,我跟leo被一个狱警收养,那个男人一开始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吃好吃的东西,买很漂亮的玩具,可是后来,他会用链子把我们锁起来,让我们做一些很奇怪的事……” 庄浅发现,说着说着,少年原本沉寂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波涛汹涌,他揪着自己指甲的力道,凶狠得快把指甲整块剥下来;抽空看了眼她紧张的表情,少年露出一个不符合年龄的森凉笑容,“后来,我跟leo一起杀了他。” 庄浅放在肚子上安抚小球球的手一僵。 听到少年说,“我们用偷来的手术刀划开男人的肚皮,将他的内脏刨除来,切成块,趁夜扔到海里去喂鱼。当然那时候我的手法还远不如现在熟练,不小心抖着手切断了男人多处动脉,血喷得我满脸都是;leo就比较惨了,他张着嘴巴哭,那些脏血就喷进了他的嘴里,淌进了他的喉咙,滚进他的胃里……所以他现在会有一点点洁癖。” 他用苍白的手指捂唇咳了一声,歉意地冲庄浅笑了笑,“希望您别介意他刚刚的失礼。” 庄浅脸色彻底变样。 少年难过地皱了皱眉,“我们后来就被关进了监狱了,很不好玩的。” 庄浅心底发凉,却还要强装自然地安抚着回应,“原来过失性杀人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进了监狱。没关系,你们现在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上帝会宽恕曾经迷途的羔羊……” “您果然跟秦先生描述的一样,是个善良的人。”少年听言,碧蓝色的眸子中水汪汪一片,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红着脸道,“那你觉得,我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吗?” 庄浅心说,你他妈这样子真像一只变态的恶狼,姐姐不敢评价。 她心急火燎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对上少年玻璃心碎了一地的控诉眼神,敷衍说,“是的是的,我觉得你跟令弟都是可爱的好孩子,你们长得好看又头脑灵活,一看都是前途无量的呢,加油!” 给他做了个打气加油的手势。 少年似乎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白的赞美,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拘束,他抬眸飞速地瞥了庄浅一眼,因为长期不与活人接触,也就没有看出她脸上明显敷衍的干笑来,一瞬间脸上红意都蔓延到脖子了,颤抖着声音讷讷说,“是,是吗……” 庄浅连声应是。 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像两片可爱的小扇子,最后缓缓安静地垂下,表情神圣地说,“这一切全都要多谢秦先生的再造之恩,也……谢谢你。” 声音落地,他出其不意地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 “你干什么,未成年!” 庄浅一只手捂脸大叫,满脸都是卧槽,怒眼瞪着对面脸红成虾饺的漂亮少年。 少年脸色爆红,垂下眼睑不再吭声,又开始揪指甲。 肚里小球球适时给了她两脚,可凶狠, 庄浅疼得哎哟一声。 少年赶紧伸手来扶她。 庄浅忍着痛拽紧对方,终于问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你口口声声的‘秦先生’,不是秦围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吧?” 少年略微不悦地蹙了蹙眉,似乎是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秦围’两个字。 庄浅一看他这番表情,当即就浑身不对劲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心脏狂跳,小心问道,“……你们兄弟俩待的监狱,该不会是白令海黑狱吧?” 少年唇角一弯,乖巧地点了点头。 庄浅心中咯噔一下,“那你说的秦先生……” “是您伟大的父亲。” 他用了‘伟大’这个词,一脸崇敬。 庄浅觉得自己进入了诡异的异次元。 ☆、第107章.   造型奢侈的房间内,传来一冷一热的交谈声:      “喂,你医术行不行呀?她怎么跟死透了似的,可别搞出人命了,到时候没办法跟Boss交代。”      “行。”      “那她怎么不醒?催眠过了头吧?万一失误弄出个记忆全失的狗血剧情就不好了——”      “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误’两个字。”      “Shit!”      “Leo,你这个月的脏话次数已经用完了,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按约定揍你。”      “你他妈别太嚣张……啊不准打老子帅脸啊!”      ……      庄浅是被一阵难听的惨叫声惊醒的,在睁眼之前,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场混乱之中——没有如期爆炸的炸-弹,被特警带走的沈思安,昏迷的乔焱,还有耳边反反复复的混斗声……      睁开眼之后,她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目光首先扫到的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十八-九岁的异国少年模样,棕发,蓝眸,白皮肤,像电视里的标准模特。好看的人庄浅不是没见过,甚至见过不少,但好看得跟精美艺术品一样的,还同时摆在眼前一模一样两只。      这画面狠狠冲击了一下庄浅的眼球。      她呆愣了两三秒,直到肚子里小球球不甘被忽视,用力踢了踢她的肚皮,庄浅肚子一疼,才回过神。      她撑起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前面那一对好看的双胞胎已经停止了斗殴,正纷纷没事儿人一样,彼此小声不屑地交谈着什么,两人都默契地没察觉到她。      庄浅听到,那个穿着一身非主流金属系列套装的少年说,“那个王八蛋也真是狗胆猖狂,真拿自己当人看了,还对老子呼来喝去,就他妈是个婊-子养的。”      一边说着一边摸摸自己青了一块的唇角,眼神怨鬼一样盯着双胞胎哥哥。      后者说,“Leo,你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次倒是说对了一句——他就是个婊-子养的。”      非主流乐了,“嘿,你说这次老板会怎么处理他?会不会像对付沙利那样,将他剁碎了沉河?”      “不,他们是父子。”      “见鬼的父子!”      “等等,你刚才好像又骂了脏话?”      “我没有……啊不准再打老子!卧槽你快看她醒了!”      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两道诡异目光落齐齐在了床上睁大眼的女人身上。      庄浅莫名其妙地跟两人对视一眼,看着猛地凑过来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微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你们是医生吗?还是护士?”      虽然据她观察,这里压根不可能是什么医院,因为此处奢侈得仿佛豪宅,又沉寂得好像停尸间。      “原来真是醒了,记忆有没有什么问题?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双胞胎哥哥好像要冷静地多,他走上前来,伸出冰凉的手掌摸了摸庄浅的额头,模样像是个认真尽职的医生,自说自话,“嗯,退烧了,真担心带个傻子回去毁了我名声。”      庄浅:“……”      双胞胎非主流弟弟又把脑袋凑上来,伸手掐了掐她睡红的脸,不甘心地问,“真的好了?能自由活动吗?说话受控制吗?肚里小球球不会死掉了吧?”      好奇宝宝招人喜欢的样子,他还伸手来摸她的肚子。      “说话是没有问题的,”庄浅心里不悦,啪地一巴掌糊到了少年的左脸上,温柔笑道,“动作也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又是‘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右脸上。      这一幕,让原本自顾自的两人都惊呆了。      看着少年红肿着脸呆愣的模样,庄浅伸手轻轻捏着他的手腕,丢垃圾一样将他的手从自己肚子上丢开,温婉地说,“小球球也是没有事的,请不用为我担心。”      “顺便再问一次,这是在哪里,你们是什么人?”她补充。      室内一下子诡异地沉默了。      片刻,庄浅听到了少年惨绝人寰的哭叫声:      “啊啊啊哥救命!!这个女人摸老子的手!!!”      吼完,立刻一脸悲愤地捂着手跑了出去,像是被调戏的羞涩少女——      这画风也是让庄浅愣了。      很久,她呆呆地将右手摊开,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想不明白:明明只是用两根手指夹菜虫一样夹开了对方的手而已。      “您别介意,里奥下个月才满十八岁,他前十七年都在监狱里度过,没有跟女孩子亲密接触的经验,所以会比较敏感。”双胞胎哥哥看出她的错愕,礼貌地上前来,优雅致歉后,他又义正言辞地补充道,“虽然您身份尊贵,但长幼有别,还请您不要对Leo做出不正当的举动。”      庄浅:“……”      对方这话信息量颇大啊。      下个月才满十八?前十七年都在监狱里?      身份尊贵?      长幼有别?长幼有别!      不正当举动?      庄浅敛了笑,面瘫着脸回应:“令弟想象力略丰富了点,you too。”      对方用熟练的中文回话,“是这样的,未成年的孩子一般心思比较活泛,想得也比较宽,容易受到各种人或者物的引诱,所以希望小姐不要强迫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当然,你一定要强迫的话,他也不能够反抗。”      庄浅冷冷一声呵呵。      你能想象出这种画面吗?顶着一张未成年的漂亮脸蛋,整体气息稚嫩又阴冷,口中却念着五十岁大叔的沧桑台词?      眼前的少年就是活体代表。      庄浅今儿个长见识了,有点火气。      她一把掐住少年尖尖的下巴,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你们在飞机上做了手脚,把我弄到这个奇怪的鬼地方来?”      少年皱了皱眉,不适地挪开了一点距离,脸色有些难言的古怪,紧紧盯着她碰过他下巴的手。      庄浅狠狠将手在床单上擦了好几下,暗骂一声活见鬼。      她立刻自己从床上翻下来,就要朝外面走。      被少年伸手拦住了。      他伸手来拉她,“您现在已经不在亚洲了。”      庄浅冷笑地盯着少年伸来的手,讥讽,“长幼有别,未成年!”      对方立刻将手缩了回去,脸有些红,“对、对不起……”      庄浅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没理会他,摸出手机刷国内新闻。      没刷出任何有关沈思安的新闻来。      反复几次之后,她皱起眉烦躁地丢了手机。      少年弯身给她将手机捡起来,把电池安回去,坐下来自我介绍说,“我叫亚瑟,刚刚那个是我的弟弟,叫里奥。”      “我没问你们尊姓大名,未成年。”      少年听出她语气嘲讽,碧蓝色的眸子里却依旧是一潭死水,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      真是见鬼,庄浅竟然觉得他是在委屈,大概怀了孕之后真的会比较容易母性泛滥,两人沉默得尴尬的时候,她又冷声冷气地多嘴问了句,“你妈是在监狱里生的你们兄弟俩啊?否则怎么说还没满十八结果十七年都在监狱?”      少年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乖乖点了点头。      庄浅觉得不可置信,“哪个国家的法律这么变态?罪不及子女,就算你们母亲是囚犯,你们也该是清清白白的。”      “不是的,”少年轻轻揪了揪自己的指甲,脸色微红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我们没缘见妈妈,她是死刑犯,生下我们后就被处决了,我跟Leo被一个狱警收养,那个男人一开始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吃好吃的东西,买很漂亮的玩具,可是后来,他会用链子把我们锁起来,让我们做一些很奇怪的事……”      庄浅发现,说着说着,少年原本沉寂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波涛汹涌,他揪着自己指甲的力道,凶狠得快把指甲整块剥下来;抽空看了眼她紧张的表情,少年露出一个不符合年龄的森凉笑容,“后来,我跟Leo一起杀了他。”      庄浅放在肚子上安抚小球球的手一僵。      听到少年说,“我们用偷来的手术刀划开男人的肚皮,将他的内脏刨除来,切成块,趁夜扔到海里去喂鱼。当然那时候我的手法还远不如现在熟练,不小心抖着手切断了男人多处动脉,血喷得我满脸都是;Leo就比较惨了,他张着嘴巴哭,那些脏血就喷进了他的嘴里,淌进了他的喉咙,滚进他的胃里……所以他现在会有一点点洁癖。”      他用苍白的手指捂唇咳了一声,歉意地冲庄浅笑了笑,“希望您别介意他刚刚的失礼。”      庄浅脸色彻底变样。      少年难过地皱了皱眉,“我们后来就被关进了监狱了,很不好玩的。”      庄浅心底发凉,却还要强装自然地安抚着回应,“原来过失性杀人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进了监狱。没关系,你们现在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上帝会宽恕曾经迷途的羔羊……”      “您果然跟秦先生描述的一样,是个善良的人。”少年听言,碧蓝色的眸子中水汪汪一片,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红着脸道,“那你觉得,我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吗?”      庄浅心说,你他妈这样子真像一只变态的恶狼,姐姐不敢评价。      她心急火燎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对上少年玻璃心碎了一地的控诉眼神,敷衍说,“是的是的,我觉得你跟令弟都是可爱的好孩子,你们长得好看又头脑灵活,一看都是前途无量的呢,加油!”      给他做了个打气加油的手势。      少年似乎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白的赞美,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拘束,他抬眸飞速地瞥了庄浅一眼,因为长期不与活人接触,也就没有看出她脸上明显敷衍的干笑来,一瞬间脸上红意都蔓延到脖子了,颤抖着声音讷讷说,“是,是吗……”      庄浅连声应是。      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像两片可爱的小扇子,最后缓缓安静地垂下,表情神圣地说,“这一切全都要多谢秦先生的再造之恩,也……谢谢你。”      声音落地,他出其不意地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      “你干什么,未成年!”      庄浅一只手捂脸大叫,满脸都是卧槽,怒眼瞪着对面脸红成虾饺的漂亮少年。      少年脸色爆红,垂下眼睑不再吭声,又开始揪指甲。      肚里小球球适时给了她两脚,可凶狠,      庄浅疼得哎哟一声。      少年赶紧伸手来扶她。      庄浅忍着痛拽紧对方,终于问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你口口声声的‘秦先生’,不是秦围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吧?”      少年略微不悦地蹙了蹙眉,似乎是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秦围’两个字。      庄浅一看他这番表情,当即就浑身不对劲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心脏狂跳,小心问道,“……你们兄弟俩待的监狱,该不会是白令海黑狱吧?”      少年唇角一弯,乖巧地点了点头。      庄浅心中咯噔一下,“那你说的秦先生……”      “是您伟大的父亲。”      他用了‘伟大’这个词,一脸崇敬。      庄浅觉得自己进入了诡异的异次元。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第108章   一周的时间,庄浅都是在这个大到空荡的庄园中度过,身边所能接触到的人,只有那一对奇怪而漂亮的双胞胎。      说她是被囚禁并不准确,因为双胞胎虽然言行古怪,但是却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她的吃穿用度堪比皇家待遇,就连自由,也不是说完全没有。      她只是不能单独离开庄园而已。      仅凭这一点,庄浅也快被逼疯。      一周的观察,使得她彻底确认了:亚瑟与里奥,这对几乎无所不能的完美双胞胎,是拿杀人当游戏的恶魔……不,也不是杀人,准确地说,是毁尸。      庄浅还记得自己当时随口问害羞的双胞胎哥哥,“你医术似乎不错,是医学专业毕业的吗?”虽然看他模样似乎还是在读生的年纪。      “我并没有上过学,小姐,我也不需要学那些救死扶伤的花招。”少年涩涩地笑了笑,苍白的下巴显得愈发单薄而清冷,眼睫轻颤着说,“我要学的,是怎样研制出超越科技前沿的逼供药液,来换取昂贵的资金来源,以及怎样用最精密的手段处理干净尸体,为家族尽力。”      他微笑着补充,“但是因为你的存在,我上个月才多学了一项无聊的技能——给孕妇安胎。”      庄浅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还笑着回应,“亚瑟,你比你弟弟更好玩。”      少年闻言轻轻敛下了眸子,习惯性脸红了。      直到某天庄浅意外闯进了少年的‘实验室’,见识了一具女尸从“有”到“无”,亲眼看见,那美得如同漫画中出来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用小锤敲碎尸体的每一截骨骼,再用钳子取下尸体的每一颗牙齿,最后用药液腐蚀尸体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没有任何可辨认的痕迹留下,他才用一个素雅简单的包装盒将剩余的碎骨包裹起来。      然后由弟弟里奥将东西“寄”出去,有偿-卖给买家。      而买这种尸体的人,大多数都是有黑帮背景家族的高层,出于恐吓对手的目的;当然也有些只是单纯想要收藏尸骨的变态,总之,一般人“请”不起双胞胎俩人,也付不起昂贵的账单。      庄浅承认自己胆子小没见识,所以她吓坏了,扶着门框的手都是冷汗,直到少年察觉到动静,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我不是说过别来打扰……”      他话没说完,看到门口的人是庄浅而不是那个讨人厌的棕眼睛助理的时候,眸中溢出短暂的喜悦,“你怎么过来了?要进来看看吗?”      碧蓝色的眸子期待地看着她。      “我,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见我父亲……”庄浅回想起刚才恶心的一幕,胃里一阵翻腾。      少年闻言失望地敛下了眸子,好久才喃喃道,“过两天就是复活节,秦先生会亲自来接您的。”      庄浅闻言,屏紧的呼吸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颤抖着声音问,“是我父……是秦贺云,逼你们做这些事情的吗?”      “逼?”少年似乎不明白她话中的谴责意味。      “你们小小年纪,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是不是秦贺云逼你们做这些事情的?就因为他是你们的恩人,从监狱里将你们解救出来?”庄浅语气有些仓促,“他不过是利用你们而已,你们如今跟在监狱又有什么区别!”      “您误会了,小姐,您父亲是一个善良的人。”      亚瑟微皱眉打断她激动的话,他抿了抿唇,蓝色的眸子中肃穆而庄重,“您不知道白令海黑狱是怎样肮脏的地界,那里只有两种人:穷凶极恶的狂徒,譬如我和Leo;和虐人成癖的疯子,譬如那个收养我们兄弟的魔鬼;”      “而秦先生是完全不同的第三种人,他在受刑的时候都面带微笑,甚至没有一句恶劣的脏话。”      庄浅冷冷地盯着少年,“你太年轻,被洗脑了。”      “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洗脑。”亚瑟细细地笑了,左边脸颊竟露出一个漂亮的浅窝,“我最先学会的就是催眠术,从监狱一个退休的审判官手上。利用这项能力,我曾经让无数人认罪,不管他们实际到底有罪没有——没人能妨碍我的大脑运转。”      两人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两天,庄浅发现,双胞胎赚钱的能力恐怖到可怕,花钱能力也惊人地疯狂: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去,昂贵的收费可以让他们挥霍半个月,一瓶千金难求的逼供药液出手,他们会买来数十艘豪华游艇,再邀来一大群伙伴,放火烧着游艇下赌注,赌哪艘会先被烧坏沉海。      所以他们常常很快就将收入花光,然后又开始周而复始地毁尸赚钱——典型的杀手主义,享乐高于一切。      与二人偶有的交谈中,庄浅注意到,双胞胎口中常常提到的“家族”两个字,似乎这两个字对于他们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可亚瑟明明又说了,他们父母都被处以死刑。      ……      复活节的来临,用双胞胎的话来说,这是他们一年中唯一的节假日。      复活节当天,亚瑟早上如期来给她送药水的时候,少年难得显得有些拘谨,他换下了那身洁白的大褂,身穿修身的白色正装,胸前是一颗水晶做的精致星星,后面跟着同样造型的弟弟——强烈的视觉冲击又来了。      简直一模一样。      两人不开口的时候,庄浅甚至辨认不出来谁是谁。      “秦先生的车十点钟到,你吃过药可能会有点困,要不要再睡一会?”对她这么礼貌的,肯定是哥哥。      庄浅心绪不宁,哪里能够再睡得着?双胞胎出去后,她一个人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了无数种父女重逢的场景:是温馨感人,还是大吵大闹,又或者互相指责,彼此谩骂……      她努力从脑海中调出所有与秦贺云相关的记忆,却最终全都被自己焦躁地狠狠摔碎,最后才颓然地发现:她记忆中那个克己又严厉的父亲,早就死去不知多少年了——从他多年前进监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后来活着的那个人,不过是披着同样皮囊的阴谋家。      外面想起了停车声。      庄浅闻声心脏一紧,不等双胞胎来喊,自己就已经推开门急步出去。      从三楼的房廊望下去,一辆黑色的低调劳斯莱斯刚停,她屏住呼吸首先看见的,不是想象中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而是一身黑色西装的华人司机,以及……被司机搬下车的一把冰冷轮椅。      司机放下轮椅后,才返身恭敬地拉开后车门,将后座上的人小心扶了下来,一直等男人坐定在轮椅上,司机才推着轮椅上的人朝里走,不过也没能走多远……      心灵默契也好,血缘感应也好,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庄浅的视线撞上了男人黑色的眼眸,一如往昔。      “爸爸……”她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声,仿佛多少年形成的条件反射。      像紧闭已久的阀门终于被冲开,汹涌而来的浪潮几乎能将一切淹没,包括情感。庄浅就快站立不住,双腿止不住发颤,眼泪顺着脸颊流,模糊中视线中,还能看到男人唇角一如往昔的纵容笑意,和他翕动着的唇瓣。      秦贺云真的还活着。      他正在笑着叫她的名字。      这是活活要她的命。      庄浅记忆中,任何时候的秦贺云,都不该是现在的模样,如同被抽丝拨茧后的最后一层薄丝,如同风一吹就消散于无形的最后一幕影像……没有什么能比视觉能更给人以致命的冲击,再亲眼见到秦贺云的这一刻,那些盘桓在庄浅脑海中的猜忌,愤怒,甚至那一点点隐而不宣的憎恶……全都消失无形。      她没办法对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言恨。      这个男人不是阴谋家,不是罪犯。      这个男人只是一位在沧桑中逐渐老去的父亲。      秦贺云还是老了,庄浅曾经以为他该永远屹立不倒的。      他笑起来眼角有了细纹,他鬓角起了银霜,他的手皱巴巴如同干枯的树藤,上面斑驳着的,是在监狱里接受电刑留下的暗黑痕迹,他的腿脚不便了,上台阶得被人一步步小心搀扶……      “老板。”双胞胎站在檐下乖巧地迎接,像是普通人家里的可爱孩子。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浅从楼上下来。      “庄小姐等您很多天了,希望您的复健手术是顺利的。”亚瑟屈身,一只手轻轻搭上了男人的膝盖,然后无声的皱了皱眉,“沙恩医生没有陪您做复健吗?”      “你们不必替我难过,”男人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安慰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即便没有外伤,腿脚也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      “我该剁碎了那个敢对您用刑的男人。”少年闷闷地说。      “你不是已经让他死在监狱里了吗。”      男人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劝说,而是缓缓向走过来的庄浅伸出了手,声音温和又疼爱,“好久没见面了,真没想到,我的浅浅都快是妈妈了。”      “爸爸,”      庄浅哽咽地几步上前,握着男人苍老的手止不住呜咽,“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假死,让我以为自己亲手害死了你,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要让我的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      她一连串的为什么,哭得泣不成声,却到最终都没有得到哪怕一个答案,男人只是反复给她擦拭着眼泪,像小时候一样,用着生硬又不熟练的温柔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浅浅,爸爸从没想要骗你,只是敌人太狡诈,在没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爸爸不能让你冒险。”      庄浅不知道他口中‘一网打尽’的意思,却开始下意识害怕。      她知道父亲口中的“敌人”,包括沈思安。      庄浅急忙掏手机刷新闻。      “用这个手机,”秦贺云轻轻从她颤抖的手中取过手机,将另一个黑色手机递给她,笑着安抚,“国内的政治密闻会被屏蔽,你想看的消息,可以用这个特制手机搜索。”      当庄浅在搜索栏中一笔一划打下‘沈思安’三个大字……      刷刷蹦出来的消息,一瞬间刺红了她的眼睛。      通敌卖国,非法军火买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一系列的罪名下来,是公布的审判结果:死刑。      死刑。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秘密的党内审判,跟从前的处理方法一样,国内并不会有消息公布,群众能够得到的信息,只是某某高层因病逝世,举国哀痛而已。”秦贺云示意属下将手机捡起来,对庄浅温和道,“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在沈思安被捕的那一天,议会刚好通过了他提出的‘恢复死刑’议案。”      秦贺云说,“我欣赏那小子的狠毒与果决,原本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可他却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这大概就叫时运不济。”      男人的声音力量浑厚,却是半分嘲讽都没有,就只是安静地叙述现实,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女儿会对这样的“现实”无法接受。      庄浅当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沈思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处决。      “小浅?小浅?”      里奥推她一下,提醒,“秦先生叫你。”      她没有答应。      接下来庄浅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她精神恍惚,也没再辩驳或吵闹,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摔上了门,任由男人在身后怎样焦急的喊都没有再应声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猛虎落地更新! 其实那啥,真正的变态是,他不觉得自己是变态,他觉得自己很善良,嗯,爸爸就是酱紫。 警告你们:我们的口号是,不搞未成年!!!!   ☆、第109章 与父亲重逢之后,短暂的激动与喜悦很快被冲散,另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袭来,令庄浅夜不能寐。 她疯狂想要回去,却没有办法回去。 意大利风景绮丽的西西里,早已经褪去半个世纪前的肃杀与腥冷,成为今天美丽的观光胜地,庄浅现在所处的宅区,就是西西里最中心的黄金地段,方圆百里都是私宅与庄园,远目望去,可以看到碧波万顷,一片安宁。 却距离故国十万八千里。 她原本可以跟从前一样任性妄为,像个仗着父亲疼爱而有恃无恐的孩子,或哭闹或肆意,用各种不入流的威胁手段,让秦贺云亲自放她走——可时隔这么多年,庄浅难受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继续在父亲面前无理取闹的资格了。 她推开门,准备认真找秦贺云谈一次,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愣住。 “爸爸?” 门口,轮椅上的男人不知已经等了多久,晨露将他的外衫沾湿,就连发丝都泛着冰冷的水汽,听到她推门而出的声音,男人缓缓抬起头,唇角一点点扬起,露出眼角温暖的细纹,他轻轻朝她伸出了手,“吃早餐了,小浅。” 庄浅沉顿了很久,然后无视了他伸来的手。 她一声没吭,而是侧身推着轮椅,两人一路无声地前往了饭厅。 厅内,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休闲装,正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课堂上听话的优等生,全然没有了平日在庄浅面前的张牙舞爪与小害羞。 “小浅,这是你爱喝的海鲜粥,”秦贺云落座,自己没先吃,而是将一个玉瓷小碗放到庄浅面前,温声道,“我让亚瑟在里面配了部分药材,味道没变,而且少了腥味,他说你这两天吐得厉害。” 庄浅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就将瓷碗推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惊了厅内一干佣人,也让饭桌上双胞胎齐齐皱了皱眉。 “你自欺欺人地觉得味道没变,可我却觉得变了。”庄浅拿起一块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冷冷道,“变了味的东西我不想尝。” “不喜欢海鲜粥的话,那喝牛奶,去过腥的,干吃三明治难消化。”秦贺云笑着让人重新送来一杯热牛奶。 庄浅不领情,又一次摔了杯子。 “你何必假惺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重重扔掉手中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对男人吼道,“我不想跟你吵架,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跟从前一样,要用这种低劣的方式在你面前找存在感,就因为想让爸爸多关注我一点,也不想你再随便编一个借口来哄我敷衍我——” “我知道,”秦贺云倾身往她挪了一点位置,左手覆上她紧扣着桌沿的右手,温声道,“小浅,你心里在想什么,爸爸都知道;能给你的东西爸爸都会给你,但有些东西你不需要,爸爸也不要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冒险。” “究竟什么是我不需要的?”听到他的画,往事一历历浮现砸眼前,庄浅情绪一瞬间崩溃,大声质问,“对你而言,我哥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妈妈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丈夫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果我这些都不需要,我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还需要什么!一个大阴谋家的父亲吗!” “因为你从小的差别对待,秦围待我如仇人,因为你的蓄意假死,妈妈为了你成为杀人犯死于非命,也是因为你要找个替死鬼,我丈夫就活该替你去死……”庄浅哭红眼睛,声音颤抖又难受,“秦贺云,做这么多坏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从她口中说出这句烂俗的话,于她面前沉默的男人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大的酷刑,使人疼进骨子里。 “小浅,你就是这么看爸爸的?” 饭厅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余下男人一声沙哑又沧桑的轻问,久久盘旋。 庄浅哭红的眼睛木然地转了转,沉默了很久,依然没能狠毒地说出那个“是”字,却又难以宣泄心中郁气,最终,她狠狠揪紧了自己的手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爸爸,你让我离开好不好?你放我离开,我就当你早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要追寻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你原本就已经死了,只是我还不肯甘心而已,现在我甘心了……” 她哭得抽噎又绝望,“我错了,错的是我,一直都是我错了,我爸爸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 秦贺云交握在腿上的双手骨节泛白,听着她一声声呜咽,他试图站起来抱抱她,像小时候一样,却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双腿一颤,重重坐回了轮椅上。 “秦先生!” “秦先生!” 双胞胎急忙丢了碗,纷纷要去扶他。 “没事,”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不必插手,自己坐回在轮椅上,像是被禁锢在一方天地的困鸟,发出最后的哀鸣,凄凉又悲怆,“小浅——” 庄浅置若罔闻。 “你想离开,吃完这顿饭就可以离开,如你所言,从此你与我再没丝毫干系,”他到底没有再恳求,只是平静地说,“小浅,如你所言的一样,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但有一点不可磨灭——他爱你,疼你,珍惜你。” 庄浅握着桌沿的手一颤。 “小周,我们走。”男人叫了声候在一旁的司机,又对双胞胎说,“别再拦着她。” 说完,司机推着他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就有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从一开始的嚣张刺耳,到逐渐的低沉,一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庄浅一辈子没听得这么精确过。 她动作僵硬地抓起面前一杯冷掉的牛奶,却摇摇晃晃撒掉了半杯,最后沙哑着声音对双胞胎说,“他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回去,这里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双胞胎齐齐沉默,弟弟里奥凶她,“你这女人什么脾气?秦先生对你这么好,他就你一个女儿,你却——” “leo!”亚瑟打断了弟弟的埋怨,对庄浅说,“你是要乘飞机,还是轮船?” “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庄浅麻木地重复,“我让朋友来接我,你们不必再插手我的一切事情了。” 她不相信他们。 双胞胎齐齐怨怼了表情。 一场早餐就这样不欢而散。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亚瑟来敲她房间的门,给她送手机过来,看到她正整装以待,少年一下子苍白了脸色,慌忙又无措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要说?”庄浅接过手机,多嘴道了句,“在我的国家,你们这样年纪的少年,都还在大学里混日子,他们可能偷偷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游戏、追女孩子……” 但他们肯定没学会毁尸灭迹,也不会参与黑帮械斗。 “您不能离开!”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少年突然沉声道,“小姐,您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让您父亲一人孤立无援,做一棵在绝望中枯萎的老树。” 庄浅自嘲地笑,“你太小,所以不会明白。” 有种感情叫血缘,无法消散,不能抹去,只能随着岁月而越积越深,再留到下一代,这就是传承。 庄浅对少年说,“爸爸让我离开,维持住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尊重与感情,他构建的世界,与我想要的世界相互抵触,各退一步,是避免互伤的最好手段……” 哪怕退这一步的代价深重。 庄浅明白,她今天离开的代价,不只是她从此没了父亲,也意味着秦贺云再也不会承认她这个女儿。 她到底还是让他难过、让他失望了。 “可能你说的那些我的确是不懂。”少年上前屈身在她面前,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宝宝奇妙的动静,碧蓝色的眸子中是剔透的纯粹与安宁,“但是只要你想一想,你有多舍不得肚子里的这块肉,连带着也舍不得孩子的父亲,你就该知道,秦先生有多舍不得你。” “你难道从来都不曾想过,你父亲当年只是假死,为什么会这时候才派人接你?”少年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问。 庄浅一愣。 “因为他原本没想过要再打扰你。”亚瑟说,“秦家有着数百年的黑色历史,根源可以追溯到意大利黑手党最猖獗的年代,那时候,秦家是意大利黑手党中最强大的亚洲合伙人,这么多年过去,杀人犯火已经不能成为主流了,秦家逐渐在风波中隐退,成为世界各地重大黑帮的独家军火供应商……处在这样一个尴尬又不可侵犯的位置上,有些事情难以避免。” ‘吞噬者’项目被扭曲的真相。 那些本应该应用于军方的强大武器,全被用在了黑帮暗战上。 亚瑟说,“你父亲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他只忠诚于家族的信仰,并且给予了你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而不是像无数代秦家家主一样,强迫你接受家族的使命,一辈子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庄浅眼中惊涛骇浪,握着手机的手隐隐发颤。 少年声音细细地说,“秦先生是一位睿智的军事家,统筹家,他就像一头永远保持警惕的雄狮,多年来,是他将你小心护在一个不受污染的角落,远离一切尘嚣。可是现在这头雄狮老了,他的身边群狼环伺,恶兽叠出,全都等着在他一眨眼失神的瞬间,扑上来狠狠撕扯他的血肉……就因为,他没有名正言顺可依靠的继承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庄浅冷下声音,下意识不愿意再听下去,唯恐会触动什么恐怖的时机按钮。 “您父亲时日无多了。”少年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像个即将失去目标的孩子,带着哭腔对她说,“一个月之前,秦先生被诊断出骨癌晚期——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以您那位‘哥哥’为首的多方势力,将会毫不留情地一拥而上,将他啃噬得体无完肤,除非,除非……” “除非,有一个比秦围更加名正言顺的人,继承他在家族中的强势地位。” 盯着少年期待的蓝色眼眸,庄浅颤抖着声音说完,手中纯白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10章 秦贺云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像是一块厚重的巨石,狠狠压在庄浅的心头。 安静的屋子里,少年碧蓝色的眸子期待地注视着她,足足十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庄浅才屈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白色手机,她这时候已经好几个月的身孕,做这个动作并没有太轻松。 在少年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眼神注目下,庄浅缓缓拨下了越洋电话。 电话是乔焱接的,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焦急,频频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庄浅每一个字都细细听着了,不时安抚两句,却始终没有说出自己身处何地,但也明确说了自己没有被绑架,没有遇险,只是临时改变主意想出国散散心。 乔焱肯定不信,语气激烈。 庄浅反复赔不是,一次又一次轻言细语地解释,似乎只有在面对乔焱的时候,她才有用不完的耐心。 这大概是习惯使然,她自己想。 “小焱,我有件事想问你——”电话里,在两人说话的空隙,庄浅语气踌躇地问,“你知不知道思安他……” “他是自作自受。”乔焱闻言立刻眉头一皱,思绪从电话里抽离,他复杂的目光落在面前穿着统一囚服的男人身上,对着电话那头的庄浅说,“他的案子已成定局,你别插手,我也没能力插手。” 庄浅心口一堵,却又无言以对。 她不想沈思安死,却又不能替他找到合理的脱身方式,更自私一点,她甚至觉得沈思安很冤枉,完全是无辜的替罪羊,可她却不能出来指证幕后黑手是她父亲。 “我知道谈这个问题会让你很为难,”庄浅捏紧了手机,将声音放得很轻,恳切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他还能……多久?” 他还能活多久。 “你自己跟他说吧!”乔焱没回话,突然语气难听至极,爆出一句惊人之语。 “你在监狱?” 庄浅吃惊。 下面乔焱就没再说话了,手机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浅。” 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入耳,庄浅一下子便红了眼眶,另一只抚在肚子上的手瞬间僵硬,竟然半天没能回一个字,只是呆呆地听着电话里的人问: “早上起来还会吐吗?宝宝有没有再闹你?” 沈思安。 他半句话都没提监狱或者死刑的话题,也没问她身在哪里,或许是不问也明白,于是就索性利用这个时间说些别的了。 庄浅张了张唇,依旧没有声音。 没得到回答,沈思安又继续耐心问道,“你说咱们的宝宝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知道,”她终于应了,声音嗡嗡,“可能是女孩吧,因为最近它的动静很小了,性格应该随你,喜静。” “女孩好。”沈思安说,语气似乎带笑。 “嗯。”庄浅重重点头,眼泪滚落到了鞋子尖上。 “预产期是多久?我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看到她出生。” “九月上旬吧。” 九月上旬。 男人一下子沉默了,握着手机的力道快将其碾碎。 九月六号,便是沈思安接受死刑注射的日子。 无论最终能否力挽狂澜,他到底是不能陪着她进产房了。 “思安?”庄浅久久等不到回声,以为对方掉线了,语气着急地叫了一声。 “嗯,九月上旬很好,我赶得上。”沈思安握着手机,小声哄她,“等孩子出生了,你抱着她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们一起给她取名字。” 不知因为男人这句话而想到了什么,庄浅蓦地哭出声来,哭得直哽咽,“生孩子痛又累,生完我可能来不了。” “没关系,让小琮抱来,我想抱抱咱们的孩子。” “嗯。”庄浅哽咽地重重点头。 “别哭了。”电话那头道。 “嗯。”她哭着使劲点头。 “以后也别哭了。” “嗯。” “小浅,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也不能再哭了。” 庄浅泣不成声。 她急切地还想说点什么,电话那头就已经传来“探监时间到”的凶巴巴提醒声,夹杂着乔焱跟狱警的争吵,关于不能让刑犯接电话云云—— 电话被嘟嘟掐断。 庄浅握着手机沉默片刻,最后,将手机卡取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你——”亚瑟皱眉吃惊地看着她。 “我不会离开。”庄浅态度果决,“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少年细细地笑了起来,脸颊的酒窝显得极其好看。 “我爸爸的病……”庄浅问出口又中途打住。 “的确已经无力回天。”亚瑟遗憾地说,“癌细胞几乎已经扩散至全身,原本若是能够早早接受化疗与复健的话,秦先生还能拖几年,只可惜,在白令海监狱的那段时间,消耗掉了他的大部分生命。” 庄浅听闻后脸色微白,缓缓敛下眼皮遮住了眸中哀戚。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事实上您什么都不需要做。”亚瑟屈身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您只需要留下来,在秦先生的身边陪他最后一程,其余的事情,我跟leo会搞定——那些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柔润而清凉,像是夏夜里凉爽的夜风。 庄浅却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因为亲自见识过对方口中所谓的‘死无全尸’,所以她知道,少年的话,就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 “辛苦你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像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分子一样,淡定地跟人说着取人性命的话,“其余人你随意,但有关秦围你不能插手,我自己会处理。” “你还想护着他!” 房门猛地被一脚踹开来,外面偷听已久的双胞胎弟弟怒气冲冲进来,开口就朝着她吼,“那个婊-子养的狗东西,忘恩负义的草履虫,有什么脸面招摇过市!” “leo,”亚瑟皱眉斥了弟弟一声,为他难听的语气,却并没有反驳弟弟的话。 “我不会护着任何威胁到我的人,也没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我的底线——秦围不是例外。”庄浅沉声道。 凶巴巴的少年冲着她一声冷哼。 庄浅轻轻耷拉着眼皮,表情显得意兴阑珊,“论腥杀手段,你们行;论卑鄙程度,你们不是秦围的对手。” 再者,有些仇,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报,总会显得空洞而苍白——庄浅如是想。 说完,她推开门出去了,双胞胎呆愣在原地。 弟弟问:“哥,你说她什么意思呀?我觉得自己没学好中文。” 哥哥:“大概意思就是,觉得咱们太厉害了吧。” 弟弟:“……我读书少你可别驴我。” 哥哥:“那不然就是嫌我们太甜太温柔了。” 弟弟:“……” 咚咚飞奔出去要找庄浅理论三百回合。 …… 庄浅又一次见到秦围的时候,是司机将她送到东区一家私人医院,秦贺云在这家医院接受秘密治疗,家族高层中知情人少之又少,外人只道他是来此进行腿部复健——今天秦围恰好在场。 并且场面僵持得硝烟四起。 “秦先生,既然您如今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何不大家各退一步?你将剩下两处军工厂的地址交出来,由阿围顺利掌权,下面人也都心服口服,您安享晚年不是更好吗?” 用着别扭的中文开口的,是那个跟尤娜一模一样的女人,叫尤妮。 “你闭嘴。”秦围扮红脸,先是狠斥了女人一句,然后上前两步,小心地扶着前面尝试走路的男人,沉声对男人道道,“父亲,我知道您还在因为我绑架小浅的事情怨怼我,可我最终也并没有伤害她,反而还替您从姓沈的手上将东西拿了回来,您又何必跟我过不去……” “那你‘拿’回来的东西呢?” 男人狠狠扶开他的手,被保镖搀扶着坐回了轮椅,面无表情。 秦围无声地笑了,目光中褪去了从前小心翼翼的讨好,显得讥诮又寒凉,“父亲,您别再将我当木偶一样提着耍,若我将东西给了你,我还能活着走出这家医院吗?” 秦贺云沉下眼。 “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丢人。”秦围看一眼男人泛白的双鬓,与依旧凌厉到威胁的双眸,一鼓作气道,“父亲,承认这一点吧——您就是败了,败给了时间,败给了病痛,败给了您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别恶心‘父亲’这个称呼,你不配提这两个字!” 女人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后方常常的走廊,狠狠打断了他的话。 秦围闻言脸色立刻一变,倏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一身黑色修身连体长裙的庄浅,正迎面款款而来。 他身边的女人明显比他更震惊,用母语大叫道,“她竟然没死!你竟然还让这个贱女人活着!” “小浅?” 唯一心态平静的,大概只有秦贺云了。 “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要回来找死。”与阴沉着脸的秦围擦肩而过的时候,庄浅听到了对方冷戾的咒骂,“庄浅,这次别怪我不再给你活命的机会!” “你错了,”庄浅在他前方顿住脚步,抿了抿唇轻声回应,“是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秦围,你连最后求饶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说完,也没看男人的脸色是怎样暴戾与冷沉,庄浅几步上前,从看护的手里接过了轮椅,推着秦贺云去了复健室。 一路上,父女俩人低低的交谈声在走廊上时隐时现。 “爸爸,意大利也有苜蓿花吗?” “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会有。” “那孕妇穿的漂亮礼服有没有?我要紫苜蓿的颜色,好穿着替你主持今晚的复活晚宴——” “我自己可以去。”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不能再操劳了。”庄浅语气不容拒绝。 “小浅……” 轮椅停了,男人侧转过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脸,皱起了眉头,“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并不是勉强,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可笑同情。”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不快,庄浅笑言,“爸爸,您了解我,我不会对不在意的人浪费情绪——” 她细细地说,“你小时候常常跟我谈选择,我今天的选择就是,如果两条路都看不到尽头,那我宁愿选自己摔过数次的那一条,因为疼痛会在可承受范围内。” 她说的轻描淡写,面容上甚至带着温婉的笑意,却令她面前严厉大半辈子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秦贺云听明白了她的话。 如果回去,是要她亲眼目睹丈夫接受死刑; 如果留下,是要她亲眼看着父亲走向死亡。 大抵是因为曾经失去过父亲,所以即便明知会痛苦,却也知道,那种痛苦总会完的一天,就像从前一样;可是如果没有沈思安……庄浅想象不出那样的如果,就好像活着的人永远想象不出没了空气的感觉。 她也想象不出,今后孩子向她问起爸爸时,自己渐长皱纹的脸上会是怎样木然的表情。   ☆、第111章 庄浅一直没有再离开医院,那个叫尤妮的女人大概跟秦围关系匪浅,现在见庄浅还活着,她或许是急了,连连向外散布秦家家主身患绝症的消息,这使得这家私人医院开始变得不再安稳起来。 短短半下午的时间,家族高层们来了一批又一批,美其名曰“探望”。 全都被保镖无情地撵走。 庄浅的意思。 病房内。 “你这样让我避不见人,无异于欲盖弥彰,只会愈发加深他们的怀疑,令他们更迅速地倒戈向阿围而已。小浅,你是在任性地孤注一掷。” 男人说完话,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看着紧闭的里间大门,尽管说着近乎谴责的话,他的语调却柔和到不可思议,就连在他身边多年的佣人都觉得惊奇,默默地在一旁偷觑着男人的神色。 “那又怎么样?” 伴着女人清亮的声音,里间的门被推开,一款浅紫色礼服的庄浅走出来,道,“孤注一掷又怎么样?赢不了的局,我不会下注,这您教过我的,爸爸。” 她原地小心地转了一个圈,礼服的裙摆在空气中荡漾出一轮漂亮的波纹,庄浅唇角溢出了笑意,讨要赞美般问道,“爸爸,我晚宴穿这身好不好看?” “我的浅浅穿什么都好看。”秦贺云笑得和煦。 的确是好看,却又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好看,衣服设计得哪怕再是巧夺天工精美夺目,她挺着肚子,也没办法穿出好身材,但比起那些各个妖娆性感的意裔美人,她的这一身,更显一种简约含蓄的柔软风致。 应付普通的家宴,这样的装扮肯定是动人至极的,可要应付那些豺狼虎豹,这样就未免显得“花瓶”了一点,镇不住场是必然。 秦贺云维持着赞赏鼓励的眼神,心思百转间已经是数番筹谋。 他现在回想,自己疼爱这个捧在掌心的小女儿,或许一开始就是出于私心,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完美地承袭了他的血脉——虽然她从幼时起就柔弱得可怜,又优柔寡断得可恨。 他小心呵护的掌上明珠,胆小,任性,怕吃苦又怕承担责任,但他都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对她加以责备,只因为她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血液里天生就有着渴血的暴躁因子,哪怕竭力抗拒隐藏,也终会在某一天被激活。 如今他还能活着亲眼目睹这一天。 此生已然无憾。 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快到令人恐惧,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一场浑身被狠狠敲碎般的剧烈疼痛之后,秦贺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像是即将熄灭的油灯,即将干枯的树,每一秒,都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晃荡。 “小浅,你过来陪爸爸说会话。”片刻,他冲她招了招手。 “嗯,”庄浅抿唇笑得温婉,上前坐在了他身边小凳上,伸出一只手握着男人皮包骨头的大手,笑道,“不过您可得算着点时间,司机八点钟就要来接我了,我不能迟到,给人落下话柄。” 秦贺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笑着答应,眼神示意身后的保镖和看护出去。 当病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男人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道,“不管你会在心里怎么骂我,秦围不能留了,今晚的复活节晚宴,他必须死。” 庄浅眼睛都没眨一下,“您不必操心这些事,我有分寸。” “可你在犹豫。”秦贺云看向她的眼神并不凌厉,却极具压迫力,“你还念着兄妹情谊,心软想放他一马,否则不会阻止双胞胎下手。” 庄浅面无表情。 男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小浅,一旦我真的不在了,如果秦围还活着,你的处境会变得……” “我并不是念着秦围的旧情。”庄浅打断男人的话,掀起眼皮,注视着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庞,认真道,“我是念着你,爸爸。” “秦围是您的孩子,这一点您无从狡辩,因为他有着跟你我一样的血统。”她说。 男人闻言突然一愣,不知怎得,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都颤动,然后猛地牵动了病体的某一处,他笑声一窒,紧紧捂住了剧痛的胃部,泛白了脸冷汗直冒。 “爸爸!”庄浅一下子变得紧张,“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男人显然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已经习惯,等到呼吸稍缓的时候,他还耐心安慰她,“怀孕了就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省得宝宝生下来不好看。” 庄浅心脏一紧,憋不住眼泪想哭,却又生生憋住了,只是难受得说不出一个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围的确算得上秦家人——但他不是我的孩子。”男人喘了一口气,声音弱了几许,“真要论亲缘,他该叫我声舅舅。” 庄浅泪眼模糊,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那个女人是您的妹妹?” 秦贺云微愣。 庄浅说,“我见到过,小时候藏在你的书房里,看到那个女人来找你,她狮子大开口要很多钱,说给您生了孩子,您表情难看地将亲子鉴定结果摔到她的脸上,她是您的妹妹?你们、你们……” “那是他的养母。”秦贺云沉下了眼睑,不想将那些糟糕的往事拿来惹她厌恶,只简单道,“他的亲生母亲才是我亲妹,却在生下他之后,就割腕自杀了——秦围是她跟一个意大利下贱船工偷情生下的孩子。” “小姐,司机来了。” 保镖来通知,惊断了庄浅震惊的表情,也打断了男人脸上快要掩饰不住的暴怒与阴沉。 庄浅心尖微颤,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了某个可怕的禁区,她没有再多问,动作僵硬地从小凳上起来,抚平身上的礼服,表情努力摆放得正常,弯身对男人道,“记得要吃点饭,晚上的化疗会很辛苦,解决完了事我就来陪你,别担心。” 男人听了她的画,无声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回忆起了药膳的难闻气味,勉强点了点头。 “不准敷衍。” 庄浅瞪眼,言语严肃地警告。 男人一愣,对上她坚持又执拗的眼神,眼角笑纹显得格外好看,“好,不敷衍。” 庄浅心满意足地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从某个奇妙的时刻开始,父女二人之间的位置就已经对调了,她成了曾经的他,为了让他多吃一口饭而费尽唇舌,他成了小时候的她,百般不愿却又不得不屈服。 庄浅想,如果人生真的是一个又一个无尽的轮回,她希望下一个轮回的时候,这个满身黑暗又带给她光明的男人,依旧是她的父亲。 下一个轮回,她会学会迁就,学会做一个完美听话的女儿。 …… “带上这个,”秦贺云将一个微型耳麦交到她的手上,“到了晚宴现场,别急着说话,有人质疑也别急着辩解,你只需要重复耳麦里我的话就可以,其余事情双胞胎会处理。” 庄浅接过耳麦,对着男人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出。 加长版劳斯莱斯内,双胞胎坐得端正,看着她上车来。两人也只是默契地给她指了一下她的位置。 庄浅落座在两人之间,她发现,双胞胎安静下来的时候,基本没有一般孩子的多余小动作,两人都像是受过特训的精英士兵,能够数十个小时保持不眨眼的那种——令她觉得奇妙又违和。 这样出色的孩子,不出五年,必能有大作为。 只可惜,两人脑回路跟正常人很难搭上线。 她伸手摸摸哥哥棕色的细发,小声道,“亚瑟,待会儿宴会上先静观其变,别急着主动出手,免得失了落人口实。” 话音刚落,少年碧蓝色的漂亮眸子陡然变得火辣辣,精致的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噌地一下拍开她的手,用标准的中文哇哇大叫: “啊啊啊简直受不了!你这女人是变态吗!我哥在你左手边!你乱摸我干什么干什么!” 庄浅被少年嗷嗷的吼声一吓,赶紧收回手,震惊的眼神在一模一样的两人之间来回,随后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她冲着左手边一直安静乖巧的少年试探道,“亚瑟?” 少年笑着点头,好看得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矜贵王子。 确定自己认错人,庄浅脸色一下子尴尬了,不好意思冲着双胞胎哥哥道,“我,我有点脸盲,把leo当成了你对不起……” “哈哈哈哈!实在是太他妈好笑了,哥你看这女人好搞笑……” 被道歉的“亚瑟”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用手指着她,一边又叫自己兄弟,激动得跟见到了*奇葩似的,笑她,“你哪里是脸盲,你就一傻盲——” 庄浅听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嘲笑,充满歉意的表情一僵,目光又一次再两人之间来回,就听到先前对她出口大吼的“弟弟”轻描淡写道,“我从前老是搞不明白leo为什么喜欢大喊大叫,现在亲自一试,还有点小爽。” “不过你竟然分辨不出我,我也是有点难过。”亚瑟轻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摸了摸颊边的酒窝,怨怼道,“明明你说我酒窝长得比leo好看的……骗人。” 庄浅:“……” 她左手边真正的弟弟接口说,“老子以前也不明白装斯文有什么意思,现在看她的反应,也觉得也有点小爽。” 庄浅:“……” 五雷轰顶。 庄浅颤抖着手来回指着两人:“你、你们,你们……” 恨死双胞胎! 长得一样简直可恨! 弟弟理直气壮:“瞪什么瞪,再瞪眼就祝你生双胞胎!一辈子都分不清哪个哪个小!” 庄浅还真被吓住了,她紧张地捂住了肚子,有点小怕。 要是真生出两个一样的小魔鬼可咋办呀?那画面想想都急死人。 见她一脸愁苦不知想到哪儿去了,双胞胎纷纷都笑了起来,原本因为有一场硬仗要打而无声绷紧的气氛就这样烟消云散,一直到劳斯莱斯停在了东区格里大厦的豪华停车场。 刚一下车,弟弟就凶巴巴地对她说说有点事要离开,让她全程开着耳麦保持联系,哥哥亚瑟陪着她入场。 这是一场具有深刻意义的家族盛会,来的人都是各区有头有脸的黑色人物,黑麻麻的轿车排列在停车场,很快就将她的座驾淹没,有人从庄浅身边经过,对待她身边的安静少年倒是颇为忌惮。 至于少年身边的东方女人,就并不会那么客气了。 庄浅还没进厅便遭到了无数挑衅,明枪暗箭地攻击如期而至,她听着微型耳麦里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听指示不带感情地重复男人的话。 奇妙地,这种方式,却让那些身佩私枪的亡命之徒们暂时按捺住了脾气。 “进场不需要搜身吗?”庄浅小声问身侧的少年,看到又一个别着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进了宴厅,无声地皱紧了眉,“这样变数就大了。” “您太过理想主义。”少年讥诮地回道,“枪-支是这帮乌合之众的命根子,谁敢胆大的将命根子放在家里?有些胆更小的,只怕连手榴-弹都别在裤腰带上了,好像真能成为今晚的赢家一样。” 语气不屑一顾。 “那男人们的女伴们还真是吃亏。”庄浅挽着少年的手入场,笑言。 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亚瑟也轻轻地笑了,赞赏地看了她清薄的礼服一眼,“您也吃亏。” 这种宴会,女人清一色穿的都是暴露礼服,一眼都能看到底,浑身都藏不住武器,一旦发生意外,首先就成为牺牲品,当警察介入的时候,还能成为无辜的替罪羊。 的确吃亏。 宴厅因为两人的进入而陡然安静下来,庄浅穿过人群中留出来的过道,听从耳麦中的声音只字未言,步履款款地登上了前台,站在了本属于秦贺云的位置上。 全场哗然。 庄浅此刻庆幸自己听不懂意语,自动屏蔽了下面那些个男女的咒骂。 她拿起话筒,将昨晚临时背过的一段意语流利地脱口而出: “感谢众位的关心,诚如这些时日的留言所传,我父亲的确被确诊病危,尽管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但他依旧记挂着在场诸位老朋友,不想辜负了大家多年的友谊……” 她优雅的一通动人演讲,只得到了少数人的认同,最后依然总结道:“综上所言,总今天起,由我秦浅,接替我父亲,成为大家最忠诚的合作伙伴。” 一席话说完,下方咒骂讨论声四起,人群就快按捺不住。 只除了东北角一个男人始终安静无声。 是秦围。 男人轻轻晃动了红酒杯沿,耳边听着各种质疑反对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台上的女人。 庄浅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她笑着举起酒杯,用流利的意语大声道: “耶稣复活!同欢!” 激烈的质疑声在这一刻达到最高-潮,在场百分之八十的人做出了掏枪的动作。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没有节日的狂欢,没有所谓的友谊,有的只是即将而来的腥与血的恶斗。 庄浅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掌心全是冷汗,耳麦中男人柔缓安抚的声音让她渐渐放松,片刻,她攥紧的手掌一点点松开,带笑的脸上丝毫情绪变动也没有。 咚,咚,咚咚。 外面铜钟沉闷的声音传来,是节庆的倒计时,为大厅内一触即发的局势更添了一份肃穆。 人群中,身着深色西装的秦围对身边人耳语道,“第十声钟声结束后,立刻让人动手。” “上面那个女人怎么办?” 秦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庄浅,沉下眸子,轻轻掀动了薄唇,“不留。” “是。” 两人细微的交谈声才刚淹没在空气中,宴厅内的凌肃气氛又被一阵枪声冲破。 秦围眉头一皱,低斥身边人,“怎么回事!” 砰。 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他面前的壮汉就被远远的一枪爆了脑,‘噗通’一声倒在了他的脚边,鲜血喷溅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还有部分溅落上了他的皮鞋。 秦围迅速环顾一眼子弹飞来的方向,却连狙击手的影子都没摸着。 他嫌恶地一脚踢开地上的尸体,左手按紧了腰际的手-枪。 宴厅内响起了女人们慌乱的尖叫声,有备而来的男人们很快露出了攻击的獠牙,相互射击。等到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被彻底击落后,黑暗中的暗战全面开始了,不会再有人管究竟是谁先挑起的战火。 这是一群凶狠的兽,在进行一场重新划分领地的战斗。 鼻翼间攒动的都是血液混杂着硝烟的难闻味道。 所有人的耳膜都快被枪声震破,却又带着一股让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兴奋。 “别让他跑了。” 混乱中,庄浅被保镖护着退到安全道口,沉声对身边的少年道。 “放心,我让人在他酒杯上放了荧光粉,除非他能镇定地一直将双手插兜里,否则插翅难飞。” 少年邪气地弯了弯唇角,碧蓝色的眸子中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趣味,像是恶鲨对鲜血的先天追逐。 “看,他沉不住气了。”他得以地说。 庄浅放眼看去,大厅东北角,一只举枪扬起的手上,正闪烁着点点绿光。 砰。 男人的子弹直飞高台上原本属于庄浅的位置——若她还在那个位置的话,男人分毫不差的枪法,已经让她当场中弹倒地。 目睹这一幕,庄浅捏紧的手终于松了下来,像是纠结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要秦围死。 这种愤怒,就跟此刻秦围要她死的愤怒一样强烈。   ☆、第112章 完结篇 【1】 这是庄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黑帮火拼,没有浪费唇舌的争辩,没有言之凿凿的恫吓,隐藏在四面八方的狙击手有目的地开枪,例无虚发,场中的猎物们相互射击,尖叫乱窜的女人成了天然的肉盾。 不断地有人倒下,血腥味愈发浓厚。 庄浅恶心地犯吐,腹部隐隐作痛。 肚里宝贝不安分地动了动,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安抚,另一只手握紧了枪,却没有朝任何人射击,只是眼神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有人尝试过在混乱中暗杀她这位凭空冒出来的继承人,却并没有来得及将妄念成功付诸行动,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寻得到有利的机会靠近她。 混战中,哪怕是有人在黑暗里朝她的方向敏锐地瞥来一眼,也会立刻被潜藏在四周的狙击手一枪击爆脑门。 亚瑟站在她身边最近的地方,对这样的混战冷眼旁观,冷静地用耳麦指挥: “leo,将火力集中到门口,留一挺机-枪守住消防通道。” 庄浅知晓,不出一个小时,今晚的结局就会变得很明了:所有心机暗藏的不臣之徒,都会在这间奢华的大厅内耗尽最后一颗子弹,流干最后一滴血液,然后□□湿活儿的低等杀手连夜搬到实验室,融化在药水中尸骨无存。 警方明早就会有的忙了,因为会同时处理好几十起人口失踪案。 这是一场早有图谋的鸿门宴。 死去的人已经无从后悔,还在拼杀的人却开始凉透心底,连反击都变得仓皇。 想逃的人越来越多,冲向门口的却死得更快。 庄浅听着耳麦里秦贺云询问的声音,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满厅的血腥,向耳麦回道: “还剩下东区五六个高层。” “秦围还在。” “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只是我,我……” 她最后一个“我”字的尾音带颤,在四周混乱声音的伴奏下,对着手机紧张说,“我想离开这里!爸爸,这里已经成了炼狱,满地都是血,好多人的血,好多人的尸体,还有好多即将成为尸体的人……” 她语气慌乱而无措,像是被家长无情丢弃在荒林里的可怜孩子。 “这就是你以后的生活。”耳麦里冷酷的声音将她的哭泣淹没。 你以后的生活,是炼狱。 听到了男人冷冽若判决一般的话语,庄浅忙乱的声音骤然断了,整个人身形一晃,如同被当场五雷轰顶。 她一手扶着墙踉跄着站定,脸色惨白又茫然,如同仓促中投错胎的小鬼,不肯认命却又无力回天。 四周的混乱与叫喊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庄浅麻木地看着黑暗中晃动着的人影,和疯狂叫嚣着的对手,听着耳麦里男人张弛有度的呼吸声——几分钟之后,她沉默地扣下了第一发扳机。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中弹,硝烟与火花的磨擦中,迸出一丁点星火似的光芒,令她能模糊地看到那个人倒地的动作,电影慢放一般。 因为她紧张之下枪法失了准头,对方还没有最终咽气,倒地之后,他甚至试图捡起身侧的一把沙鹰,艰难地将枪口对准了她—— 砰砰砰。 娴熟的三连发,庄浅又一次沉默地扣下了扳机,这一次枪法老练而精准。 取男人性命的同时,她也摘掉了耳麦。 “尤妮那疯女人去圣心医院了,”亚瑟听完电话,面色阴沉地靠近她耳边,“她带了不少人过去,应该是跟秦围早有勾结,准备双管齐下,秦围对付你,她则从秦先生下手。” “让leo善后应付警察,通知院方加强警戒,你跟我回医院。” 庄浅沉声道。 亚瑟一愣,在她说话的短短几十秒钟,眼睁睁看着又一个黑衣男人命丧在她的抢下。 【2】 一场家族恶斗无声而起,无声而灭。 里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暴躁冲动,这一点庄浅看得明确,秦贺云肯定也看的清楚,所以才敢让他小小年纪担任要职。 毫无意外的,骄傲的少年完胜而归,带回满意的成果。 除了秦围,当天晚宴上反对声最激烈的高层们都彻底消失,庄浅继承父业,名正言顺。 尤妮那个女人实在愚蠢,死到临头都还想着拿她当炮灰的男人,捉到她盘问的时候,有好几个瞬间,庄浅都觉得对方很可怜,却并不同情——爱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尤妮愿意相信秦围爱她,那庄浅就假设秦围是爱她的吧。 “你们输了。” 冷清的医院内,庄浅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被绑在椅子上狼狈不堪的女人,语气平静地宣告,“不过,我这样的言辞或许不准确,因为这甚至都称不上比拼,更谈不上战斗,所以也就不存在输赢。” “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女人破口大骂。 啪。 响亮的巴掌声刺破了紧张的空气,盯着女人因为一巴掌而迅速红肿起来的脸蛋,和她眸子中恐怖的血丝,庄浅面无表情地收回发麻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 一室的鸦雀无声。 庄浅挺直腰坐回椅子上,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她被秦围绑架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紧张又害怕,仓皇又强装镇定,每一天听着秦围跟尤妮的争吵,都会揪紧了心脏——因为怕,她怕自己真的如同这个女人恶毒的诅咒一样,不得好死。 人总是要死的,庄浅不怕死,但她现在有了孩子,一切都不同了。 从前,无论是骄傲自负的那个她,又或者优柔寡断的那个她,都不会要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可怜女人的命,可是现在的她,是女儿,是母亲,是亟待杀一儆百来立威的一家之主。 佛家有云:道是修行,魔是心魔。 庄浅抚摸着肚子,异常平静地想:到如今这步田地,自己终于与道决裂了。 在她持枪杀人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想起沈思安,想起有些他没办法说出口的东西,他曾经千言万语都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却都在她如今亲生经历的时候倍感明晰—— 爱让人沉溺,爱让人恐惧。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果不是爱到了骨子里,不会自断獠牙放任她在枕边安睡,也不会小心翼翼隐藏起自己的利刺,更不会,冒险将唯一的退路毫无保留地交到她手里。 …… 凌晨六点十分的时候,安静的私人医院里传来了一声沉闷枪响。 血液还没来得及染红医院冰冷的地板,尤妮的尸体就被很快地带走处理。 站在医院凉透的地板上,庄浅机械地擦拭干净枪上的指纹,将之扔给身后一保镖,自己则等在手术室外面,直到又一次化疗完成的秦贺云出来。 “爸爸——”她急忙迎上前去。 “秦先生平安度过了这次化疗,您放心。”医生欣慰道,眼中带上了不可思议,“为了在化疗过程中保持高度清醒,确定您在宴会现场的平安,秦先生坚持只做了半身麻醉,有好几次,我甚至都以为他会熬不下去,可一直到你切断耳机,他才缓缓失去了意识……” “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我从来没见过——”医生情绪显得激动,还有很多话想说,庄浅却厌恶地一挥手,两名保镖上前将人架了出去。 “爸爸,”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内,庄浅眼巴巴守着昏迷中的男人睁开双眼,欣喜又难过。 “不哭,”男人布满针孔与乌青的手背看起来狰狞而恐怖,那双苍老的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他的声音虚弱到要她凑近才能听见。 他在她耳边说,“不哭,乖,不哭,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的浅浅一直都是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不管做了什么事,不管身处怎样污秽的泥沼,她都是我心中的好孩子。” 庄浅趴在床沿泣不成声。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变质,令她惊恐又无法防备,像是一只无形的野兽,狠狠将爪子搭在她的咽喉上,随时随地令她毛骨悚然,却又不会很快地让她死去。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让她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爸爸,你说我死后能上天堂吗?” 安静的病房内,庄浅声音嗡嗡地问秦贺云,像个单纯而执拗的孩子。 “浅浅想上天堂吗?” “想。” “可是浅浅上了天堂,就看不到爸爸了。” 庄浅闻言浑身一僵,只剩下难受的呜咽。 【3】 被司机送回到西区老宅的时候,庄浅已经疲倦得打不起一丝精神,她踩着飘忽的步子,进入到客厅,原本是想直接去浴室,处理干净身上难闻的暗腥,却被亚瑟突然告知有客来访。 亚瑟眼神古怪地对她说,“他来了有些时间了,说要单独跟你谈判,leo带人搜遍了他的据点没寻到人,想不到他竟然自己前来送死。” 言语之间充满傲慢与不屑。 庄浅早有所料。 进门,客厅内等着她的,是本该落荒而逃的秦围。 庄浅安抚地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腹部,强撑起精神进了客厅,坐在男人的对面。 佣人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桌上。 秦围此刻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但又没有庄浅想象中该有的那种落魄,他显然来得很急,家族的追杀也让他疲于躲藏,现在身上依旧穿着昨晚混战时候的黑色西装,西装笔挺高贵如初,却沾染上了某些奇怪的液体,显得不伦不类。 “长话短说,说完了就把该算的账算清楚。” 庄浅道。 双胞胎就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冷一怒的目光齐齐落在秦围身上,明显恨不得立刻将其挫骨扬灰。 “小浅,你不敢杀我。”秦围喉咙中发出微哑的笑声,直言道,“你爸爸也不敢。我若是死了,即日起,秦家一半的黑色产业都将陷入瘫痪。” 他站起身,极具压迫性地缓缓屈身凑近她,声音邪异而冰冷,“那些宣誓效忠你的人,并不是把你当成信仰,他们真正信奉的……是利益,只有我才给得了的利益。” 庄浅无声地笑,盯着他的眼神像是盯着一条可笑的臭虫,盯得他脸上得意开始变成僵硬,开始变成愤怒。 秦围狠狠一捶桌子,冲着她怒吼,“笑什么,你笑什么!你以为自己嬴得了我吗?你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从小都是!” “秦围,”庄浅干净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款款,“你忘了一点:你自以为握在手里的王牌,能拉我下地狱又护你周全的砝码,是那个把我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给你的。” 秦围一僵,然后又笑得冷酷,“可惜,那个蠢货就快死了——” “你真以为沈思安会给你军工厂地址吗!”庄浅狠狠拍桌而起,不知被他偶然的哪一句话激怒,浑身杀意冷冽,“你以为一个男人会跟你一样蠢到这种地步,将匕首屠刀亲自递给敌人,让敌人拿来威胁他的妻子,伤害他的孩子吗!” 她语气寒冷刺骨,扣在桌子边缘的手用了大劲儿,血丝氤氲的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能让人刻骨铭心,“秦围,我比你更了解我丈夫,他给你的地址是假的。” “事到如今,你已经输光所有筹码了。” 她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寒冷的冰渣,每一个字都是十二万分的肯定,再加之她此刻的气场是如此的稳健,语气是如此的坚硬,令秦围陡然开始心慌。 莫名的,他就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如果你今天来,是想用那块可笑的假芯片威胁我,那抱歉,你恐怕得另外留下点东西才能离开了。” 庄浅冷酷地说。 她话音刚落,厅内突然冲进十几名黑衣保镖,各个手持枪械,黑洞洞的枪口全对准了客厅中央的秦围。 “你死了,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也不会对家族有任何影响。”庄浅靠坐在沙发上,言辞中连最浅显的一丁点嘲讽或落井下石都没有,只是一种终于为之的淡然,对男人道,“当日你绑架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但凡我能侥幸活下来,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我给过你机会。”重重枪口下,秦围木然地盯着她,“当日在海岛,我原本可以让你们全都被炸成灰烬,我给过你机会,让你今天来报复我。” “所以我也还了你一次机会。”庄浅神色安宁,“所以你才能在昨晚那场暗战中生还。秦围,你原本可以就此远走,可是你回来了,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再欠你了。”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看着他,不准他跑了。” 庄浅吩咐完一干保镖,然后朝着里屋去了。 秦围脸色唰地变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她才挺着肚子又一次慢步走出来,这时候手上端着两杯白水。 “尤妮已经被我料理了,所以你不必想着还会有伙伴来解救你。”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对秦围道,“但我却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两杯水,一杯掺的是普通致幻剂,能扰乱人的神经系统,造成记忆混乱;另一杯掺的是致命剧毒,能在五分钟内取人性命。”她最后叫了他一声久违的哥哥,道,“你挑一碗喝下,然后离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追杀你。” 双胞胎闻言,在一边齐齐皱了皱眉,死死盯着那两杯一模一样的水。 她这分明就是有意要放他生路了。 亚瑟不赞同地沉下了脸,里奥咬牙暗恨。 秦围何尝想不到她的用意,他复杂的目光死死锁定她,眼中不甘与屈辱夹杂。 “选不选?”庄浅问。 “你果然一辈子都不会变,优柔寡断到让人同情。”秦围无意中轻嘲出了声音,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眼神。 他利落地捧起更靠近自己的那一支高脚杯,大口将微涩的药液灌进嘴里,然后砰地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后会无期,小浅。” 话音落地,秦围双手撑桌站起来,单纯从脸色来看,一分钟过去了,他依旧看不出异样,在庄浅安静的目送下,秦围步伐稳健地转身,穿过重重保镖的枪口,出了大门。 当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时候,客厅内,双胞胎中的弟弟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什么又是致幻剂又是□□的!你压根就是不想他死!真要他死一颗子弹就够了——” 亚瑟也紧蹙着眉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我事先准备致幻剂,这是不该有的仁慈,对待敌人没必要这样。” 庄浅看一眼两人,然后又无声地将眼神收回来,缓缓敛下了颤抖的眼睑。 她一手抚着肚子,艰难地起身,在两人不满的目光注视下,进屋。 很久,楼梯拐角处,传来女人带着微颤却坚定的声音,仿佛不真切却又无比真切: 她对两人说:“我的孩子不久便要出生了,我不想用染血的双手去拥抱它。” 但也不会让任何人的存在威胁到它。 后半句话,庄浅没说出口。 【4】 秦围死了。 死的很安静。 死得很震撼人心。 在秦家辉煌的豪宅内,在那个宽大的游泳池旁边,一个家佣亲眼目睹了那个亚裔男人的死亡:他原本步伐沉重地向外走着,像是赌场上输光身家的狼狈赌徒,然后过了几十秒,男人的脚步开始不稳,脸色开始乌青,唇角开始溢出血渍。 再然后,然后…… 轰然倒地。 家佣吓得合不拢嘴,却又不敢上前询问,她当然知道那个亚裔男人是谁,这是她的上一任主子,秦家曾经的少主。如今眼睁睁看着男人死在眼前,她却只能浑身战栗地藏在角落里观望。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不想成为被炮灰中的一个。 最后,她只看见,两个家族中干湿活儿的黑衣保镖上前来,动作麻利地抬走了男人倒地的尸体,一个咬着烟枪的老头来处理干净了地上的污血——那血的颜色暗而腥,像是永远不会迎来光明的夜空。 这位目睹一切的家佣第二天就被升职调走了,成为了家族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 秦少爷病逝。 病逝在“家”里。 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证明,秦围的确是死于先天突发性心脏病,遗体上绝无可见的致命伤痕,最终的尸检结果也很正常。 可这种纸糊的谎言有谁会信呢? 每一个人都信。 不信也得假装相信。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结局。 家族中,原本支持秦围继任的长辈们,在得知他的死讯后,甚至连惋惜都不敢叹一声;在双胞胎的血腥手段镇压下、下,没有了最大的阻力,庄浅众望所归,正式接手秦家遍及全球的黑白业务。 当然会有人不服。 可武器能让所有不服的人停止咒骂。 枪能调-教最叛逆的孩子,钱能买到最廉价的忠诚,利益共同体的概念,能让大部分人俯首称臣。 秦贺云终其一生打下的庞大军火帝国,终于交到了他最信任的人手上。 人一旦了了心愿,就容易失去动力,就容易变得脆弱,就容易……死。 秦围下葬没多久,同年八月下旬,距离庄浅生产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圣心医院传来消息: 秦先生走了,走得很安宁。 这个男人起伏又动荡的一生终于走到尽头,在一次化疗中长睡不醒。 低调肃穆的家族葬礼之后,庄浅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她终于成了人上人,也终于只剩下一个人。 【5】 秦贺云葬礼过后的一周时间,家族事务渐渐步上正轨,似乎又达到了风雨之后的平静。 亚瑟最近却很忧虑。 他发现,自从秦贺云死后,庄浅表面上顺其自然,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般,将后事安排得妥帖万分,甚至连一滴多余的眼泪都没流,坦然地接受了父亲已去的现实。 她甚至还曾情深意切地向他表达过,她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父亲能早点解脱很好,因为拖得越久,只是愈发受尽煎熬而已。 可死亡只能让逝者解脱,并不能让活着的人快活。 庄浅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孕期反应来得激烈而凶猛。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预产期,她原本身体底子不差,再加上调养得当,在意大利的这几个月虽说风雨不断,可到底算是半稳定,现在突然出现异状,亚瑟饶是自诩天资聪颖,也慌了手脚,不得不找来了最好的妇产科医生,专门负责庄浅的饮食。 结果就得到她可能会被动引产的消息。 资深老医生来过之后,双胞胎听完医生凝重的解释,齐齐如遭到晴天霹雳。 弟弟当场铁青了脸色,压低声音小吼,“她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你现在要她做引产?这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八个多月大的孩子,引产出来都该会哭了。 “可庄小姐目前的身体状况,的的确确不适合生产,强行为之的话,极有可能一尸两命。”医生保守地说。 又要大骂庸医。 亚瑟皱眉拉了拉弟弟,“乱吼什么,你小点声别吵着她。” 又问老医生,“您看提前剖腹产怎么样?这样的话,她所担的风险相对减少,胎儿只是先天会体弱一些,正常身体机能不会太差。” “她好几天都小便见红,这已经不是好预兆了,”医生叹气摇头,“总之我尽我所能,不过最好你们还是让她有心理准备,万一临盆出现意外……” “哪来那么多意外?” 女人清润的声音,响起在客厅,庄浅不知道将三人争执的话听进了多少,她扶着腰从主卧走出来,就看到老医生躲躲闪闪的眼神。 “庄小姐。”医生恭敬地叫了一声。 “我的孩子很健康,我每一天都感觉得到它的动静,我给它听音乐,它会乖乖地一动不动,”她喃喃细语,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对医生说,“我清楚地感觉得到……它是活着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意识,它还特别喜欢听它爸爸的声音,每次听到都会很激动——” 双胞胎闻言眼神复杂,直觉她已经精神不大清楚了。 两人意识到,自从秦贺云死后,除了在父亲葬礼上的官方致辞外,这是她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一周来,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着电视,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刷新闻,那个时候她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仿佛已经沉寂千年的冰冷浮雕。 双胞胎甚至见识过,她可以一整天半句话都不说,一个人都不理会,自己幽魂一样地在豪宅内进出,除了一日三餐准时,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没联系任何人,没有任何安排,只是在固定的时间处理家族事务,给出的每一项决议,却都精细完美得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无可挑剔,令两人奇异地觉得: 这栋豪宅的唯一主人,仿佛一台被定了程序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所有程序内的事情。 “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安排司机。”亚瑟率先回过神来,转移话题问她。 “不用了,我要给宝宝听声音。” 她说完,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手机,打开了一段手机录音,将手机轻轻放在了凸起的肚子上,里面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传来,安稳又缠绵: 孩子乖吗,有没有烦你? “我去医院照过,医生说是个女孩,她平时没什么动静,可能随你,喜静。” 女孩好。 “嗯。” 预产期是多久,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她出生。 “九月上旬。” 等孩子出生了,你抱着她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们一起给她取名字?” “生孩子痛又累,生完我可能来不了。” 没关系,让小琮抱来,我想抱抱她。 “嗯。” 别哭了。 “嗯。” 以后也别哭了。 “嗯。” 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能哭了。 “嗯。” ……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手机里听到沈思安声音的时候,她悄悄录了音。 音频放完,庄浅捏紧了冰冷的手机,轻敛下眼皮,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目睹这一幕的双胞胎,终于找到了她心病的根源: 沈思安。 【6】 贺岗监狱人际稀少的第九区,沈思安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再一次进来的时候,他发现,甚至连狱警都还是从前的那一批,与他也算是另类的旧相识了。 沈家家大业大,根基雄厚,不会因为死了个沈雨巍而动摇根本,也不会因为少了他沈思安而一朝倒台,就单说年轻有为的孙辈中,撇去旁系的精英们不谈,根正苗红的沈家小少爷如今都已然能独挑大梁。 如此结局,尽管不得不承受丧子之痛,沈老爷子却是相对欣慰的。 沈雨巍的死去,沈思安的落网,几乎给沈家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打击——这一点不假。 但可庆幸的一点是,随着两人的倒台,沈家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被彻底打破,老爷子成了最大的赢家,又一次大权在握——对已经年近八十的沈老爷子而言,沈思安多年来都是压在他心底的一根肉刺,可这根刺,却为沈家做了最重要、也是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将沈琮送去了部队。 时间与磨难可以摧毁一个人,也能成就一个人,至少对沈琮是后者,彻底改掉从前的陋习之后,曾经不学无术的愚蠢纨绔子弟,成了沈家名正言顺的准继承人。 贺岗监狱内,囚犯分等级。 无期囚徒的日子最难熬: 他们必须早上五点起床,五点二十排队做早训,然后排队去食堂领取早餐,按顺序前去劳作……辛苦的劳动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全天唯一的“娱乐”,是晚上半个小时集体观看新闻联播的时间。 能被关进这座监狱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曾经位极人臣,威风赫赫,哪一个不是曾经高高在上?如今每天看着电视上各种恍如隔世的‘正能量’新闻播报,就好比给一群丑陋的蛆虫递上了一面清透的镜子——这种极致的心理落差,不是普通人能接受得了的。 所以在贺岗监狱内,最痛苦的不是死囚,而是那些返身无望的无期徒刑者。 他们甚至连选择死亡的机会都没有。 监狱内的血腥斗殴时有发生,而狱警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赶到,既不会让人被打死,也不会让这些人打得太逍遥——这大概是底层公务员们对他们曾经的奴隶主的一种变态虐待,日日乐此不疲。 沈思安在监狱的生活要平静得多。 他在第九区,是死囚,与好几名死刑犯是邻居。 死囚们的日常很简单,他们每日不必早起,没有劳作,顿顿有菜有肉,还有供阅读的时事报纸。 只除了“邻居”们在一个个减少的现实,会使得有些人开始隐隐紧张而焦虑。 …… 沈思安一入狱就是好几个月,每天的生活过得像是无欲无求的苦行僧,他不与人交流,也不招惹是非,跟大部分等死的囚犯一样,在无望中等待死亡的光临。 期间,沈琮跟和一庭秘密来过监狱一次,避开摄像头之后,和一庭放低声音严肃道,“思安,我长话短说,我跟缪子他们商量过了,等到了九月八号那天,咱们就来个偷龙转凤。” 沈琮插嘴,“哥,我已经找好了一个跟你身形样貌差不多的人……” “我另有打算。”沈思安打断他的话。 和一庭一愣,后面的话都插不上了。 就听见沈思安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插手了,我另有打算。” 他所说的“打算”是什么,和一庭不明白,沈琮更不能理解,但两人想:横竖这个男人精于心计,是不会想自掘坟墓的。 那就应该是有别的安稳脱身之法了。 “我想见一个人。” 沈思安突然又说。 和一庭还没从男人的上一句话中回过神来,倒是沈琮反应快,一下子就想到他可能想见庄浅,面有难色地回道,“哥,算算时间,嫂子就快生了,而且你也该有注意新闻,她现在身份微妙,回国肯定少不了得接受一番调查,你——” “不是小浅,我要见乔焱。” 沈思安一句话出口,令他面前的两人齐齐变换了脸色。 【7】: 这是乔焱第二次来到贺岗监狱,讽刺的是,包括他上一次来,都是同一个原因:要见那个他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的男人。 ……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闲工夫陪一个刑犯唠嗑,如果你找不到令我付出时间的话题,那最好节省点时间给自己祈祷,下地狱的时候能少受点折磨。” 一间类似审讯室的窄小屋子里,年轻男人一身亮眼军装,从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浑身都散发着深沉的凌冽之气。 男人眼中的厌恶与不屑,在面对审讯椅上的沈思安时,一瞬间迸发到极致。 乔焱的语气是极其难听的,却并没有愤怒,因为不需要。 “坐。”沈思安说。 乔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左腿优雅地轻叠上右腿,身姿笔挺。 两人之间无言地沉默好几分钟后,他讥讽地弯了弯唇角,双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冷嘲道:“看你弟弟离开的时候愁眉不展,想来是很为你忧虑,那他大概是还不知道,你还留了一手吧?” “小琮一向心思简单。”沈思安笑言,丝毫没计较他话中讥诮,温雅得仿佛面对老朋友。 乔焱轻哼一声,坦言:“抱歉,我这人比较固执,发誓要毁掉的东西,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毁掉。” 也许是听出了对方话中毫不掩饰的轻屑与傲慢,沈思安突然抬起眼眸,盯着面前好看的年轻男人,目光中假面的温和渐渐散去,冷焰一点点凝集。 他向乔焱直白道,“你用不着洋洋得意,更用不着冷嘲热讽,以为将我送上刑台就是你的胜利——能够打败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乔焱,我也不会输在你手上。” 乔焱猛地狠狠一拳捶在案桌上,发出激烈的一声骤响。 “不知死活!” “我死了也不会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沈思安说。 乔焱扣着桌子边缘的手猛地一紧,紧接着听到男人嚣张狂妄的下半句话: “更何况……你还没那个本事将我推进地狱。” 两人目光蓦然对上的一刹那,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暴虐与残忍。 压抑的沉默整整持续了三分钟,直到乔焱的手机出乎意料地震动起来,他自己不为所动,冷着脸,明显被沈思安一句话气得不轻,倒是沈思安好心提醒了他,示意他看手机: “打开看看啊,说不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他暗含诡异的语气,不急切不讽刺,却令乔焱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迅速掏出手机,发现是一段视频接收提示,皱眉按下了接受键。 沈思安平稳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小窗口上的某一点,像是虔诚的教徒盯着神龛上的焚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到那段不算长的视频自动播放完,乔焱眼神震撼,脸上早已经褪去了最初的血色,捏着手机的右手骨节泛白,咬着牙很久都没能出声。 什么叫偷天换日? 乔焱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和一庭向沈思安提议的那样一般:找个人替他受死刑,以换取自己脱身。却这样无论如何,沈思安的前程算是半毁了,真成了见不得光的臭老鼠。 乔焱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坦诚言:他要沈思安死。 而如今这一段视频,令乔焱狠狠自打脸。 这才是真正的“偷天换日”。 视频画面上,是一宗与沈思安息息相关的凶杀案现场: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地点,死者方苑,在那间乌烟瘴气的会客室中,被人残忍地一刀入腹的死亡现场。 指除了一点差别: 凶手不是沈思安,换成了李琛。 乔焱甚至不必去查验这段录像的真假,沈思安既然敢算准时间命人发给他,必定是早已经安排清楚了一切,不可能拿假货来空手套白狼——换句话说,早在入狱之前,他就已经精心筹备好了这一场漂亮的翻身之仗。 不需要逃亡,甚至连沈思安现在所承受的罪名都不成立——只要这段视频被以正规的途径呈交司法院,他的案子立刻可以获得重审的机会。 死一般压抑的沉寂中,乔焱听到男人平稳的声音,“我背判死刑,因为两大罪:运营非法军火走私集团;持械杀人。可若不是我亲手将罪证交到司法部门,单凭你,又能怎么奈何得了我?” “哪怕如今都要这步田地了,我要想翻案,也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沈思安语气平静地说,奇异地没有站在胜利制高点上的狂妄。 却已经足够令乔焱怒不可遏。 “果然好本事。” 乔焱从牙缝中挤出一声难听的赞美,俊脸上怒火隐烧,“黑的都能被你活生生抹成白的,现在你不妨就就开诚布公地说说:这些表情逼真的群众演员都收了你多少报酬?还有这个,这个李琛到底收了你多少好处,才肯替你提早拍好这段视频!替你顶罪去死!” 他重重将手机砸在桌上,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视频画面上,除了受害人方苑只看得到背影外,其余的“观众”,包括当事人在内,全都有着完整的身体和面部特写,沈思安当然也在场,不过动刀子的那个人却不是他,而是房间中央似乎嗑药过量的李琛。 用沈思安自己的话说,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向警方自首,承认杀人,承认走私军火,现在被关进监狱的,该是那个刚上任的李总警司。 “炫完了吗?”乔焱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盯着什么肮脏又丑陋的生物,声音沉冷似冰川: “点名要我来,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好证明你谋算深远、证明我技不如人?” “沈思安!”乔焱倏地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睨着他,“你记住,即便你出了监狱,也不过是一只永远见不的光的臭虫!我随便一根手指都能在此碾死你!” 沈思安笑了起来,似乎对方越是气急败坏,他就越能从中找到好笑的点。 直到最后笑够了,笑到眼睛都发酸了,他才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报纸上面是用意语写着长篇大论,配图上,一张东方女性的面孔显得柔和而清媚。 “她肚子都这么大了。” 指尖缓缓摩挲着图片上女人凸起的小腹,沈思安眉目渐渐变得柔和,自语般呢喃了一声。 乔焱闻声一僵。 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是庄浅。 “你看,她现在过得很好,再过一个月不到,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报纸上,是庄浅出任意大利一家著名建筑公司最高负责人的采访,那家公司沈思安当然知道,暗地里走过无数次的货物,绝对的见不得光,却偏偏连数国警方都找不到其行事罪证。 “不管没了谁,她都会依然生活得很好。”他说。 乔焱闻言,垂于身侧的双手猛地拧紧,眸中一瞬间冲击而来的暴怒,能将靠近的任何生物挫骨扬灰。 偏偏他面前的男人视若无睹。 沈思安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乔焱身上,他眼神神恍惚,对着那张报纸自言自语,“我没有输给你乔焱,没有输给沈雨巍,没有输给秦贺云——我只是从一开始,都没打算赢。” “从我当年第一眼踏出监狱的大门,第一眼见到她,我就开始紧张、开始不安。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日,要么这个女人成就了我,要么她会毁了我……” 沈思安含着笑意说: “她先是做到了前者,然后又给了我后者。” 乔焱倏地抬眸,注视着男人此刻堪称绝望的表情,陡然反应过来,沈思安今天要求单独见面的目的、给他看那段视频的目的、包括……提及到庄浅的目的。 这个男人不是想翻身,他其实是想求死。 乔焱心跳声剧烈,脸色恍然。 【8】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乔焱已经将所有凌乱的线索理顺:庄浅继承了秦贺云的事业,从好的方面想,她至少一辈人会过着受人拥护的生活;从坏的一面想,她也一并继承了所有属于秦贺云创造的风险。 权势是一把利刃,毁人不见血,利益是一头饿虎,一旦骑上,不管是否自愿,都再也难以跨下,只能不停地驱逐,疯狂的奔跑,才能稍得喘息。 假设,沈思安如期将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那也就意味着‘吞噬者’一案永难结案,庄浅便会一辈子周旋在各国的调查追捕中……她不一定会死,但是一定会担心受怕,一定会疲于应对……终其一生不可休。 “可怕的事情总需要有人来终结。”沈思安说,“既然有人都替我将荆棘铺好了,那我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留给她更宽敞的旁边那条。” “你——” 乔焱紧张地喘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喉咙干涩得说话都费劲,他后半句话被紧紧噎了回去,听见男人语速平缓地道: “这个世界上,有拼命想活的人,就会有一心求死的人,我先是做了前者,如今想做后者,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有人不允许。这些不允许的人中,或许有我的亲人,爱人,他们不想我死;也或许有与我利益相关的人,他们不准我死。” “你想我替你做什么?”乔焱问。 “至少要替我阻止那些人的小动作,别让他们做出什么蠢事,尤其是小琮,还有……” 他说了“还有”,却没有再继续说,而是缓缓敛下了眼皮。 还有庄浅。 “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能让你‘活’,你弟弟也好,那些为你卖命的同盟也好。”乔焱最终沉沉道,“秦贺云一案,会在你这里结束,我保证。” 乔焱走了。 至此,沈思安继续在监狱里等待了最后一个月,再也没有接触任何人。 一个月的时间,乔焱时常会自我怀疑:在处理沈思安的这件事情上,自己是不是被情感操控了理智? 他原本一心恨不得沈思安死无葬身之地,是因为自信了解庄浅:沈思安死了,她可能会为他伤心一个月,伤心一年,多则伤心三五年,岁月能将一切激烈的情感化浓为淡,她最终会学会遗忘。 可自己真的了解过那个女人吗? 庄浅与沈思安之间,像是被糊上了一层无形的粘液,时而浓得像黑墨,时而又淡得如薄冰,可却自然得仿佛深刻在对方的骨子里。 他们争斗过,大骂过;他们结婚过,分手过;他们为对方生过,为对方死过——这样的情谊,真的能够输给人健忘的本能吗? 只要自问一声自己会不会忘记庄浅,乔焱就可以顺利地得出答案:庄浅不会忘记沈思安,短期不会,长期不会,一辈子……都不会。 这与沈思安死活与否无关,这与她今后会不会再跟别人结婚无关,这与他乔焱……也不会再相关。 乔焱心知肚明,沈思安居心叵测。 他一方面宁愿自己承担一切赴死,也舍不得庄浅受到丝毫损伤;另一方面,他哪怕自己选择死,也要切断乔焱与庄浅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有一点是两人都料得到的:庄浅一定会回来,不管冒着多大的风险,不管承担怎样的责任,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不会让孩子出生看不到父亲。 她回来一定会想方设法救沈思安。 她一定会从乔焱下手。 而乔焱,一定会拒绝。 【9】 庄浅果然回来了,就在沈思安即将接受电刑的前几天。 时间已经是深秋,为了不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庄浅是乘坐民航悄然入境的,途中都是双胞胎一路打点,也称不上有多疲惫,只是身子重了,再加上心事重重,她变得比以前愈发沉默了。 乔焱再见到庄浅的时候,很难用语言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那种隐秘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品味,冲击而来的凝重与复杂就将其迅速淹没。 她险险地挺着大肚子,身形却没有孕妇般的臃肿,反而整个人形容消瘦,脸色倒还称不上难看,显然是补药吊着的缘故,白净得不太自然。 并没有所谓“叙旧”,两人见面的唯一交流,就是一场激烈的大吵,最后不欢而散。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吵架。 也就是这一次大吵,令乔焱发现庄浅彻底变了:他曾经料想过,再次面对庄浅时最大的困难是,他怕她会求他,怕她会哭泣,怕她不顾一切地拜托他帮另一个男人,帮她肚里孩子的父亲。 可这一切料想都没有,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 她只是将一大叠机密文件甩在他的面前,用那种陌生得让人发寒的语调,对他说:“这些是‘吞噬者’近十年来的每一项交易文档,我已经全部按时间顺序整理过了,还有这些——” 她拿另一个密封文件袋交给他,“这是我父亲手上四处大型非法军工厂的地址,里面的每一次武器出厂交易,前期是由我父亲亲笔批准,后期是秦围——思安是无辜的,当日秦围绑架了我威胁他自首,他没做过这些事,所谓军火走私与他半点不相关,他是无辜的。” 乔焱注视着她此刻冰冷而决然的表情,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全所未有的锥心冷意。 沈思安并不无辜,他不过是死得其所而已。 乔焱明白,庄浅也心知肚明。 她却要用这种极端激烈的方式,将黑的硬扭成白的,将自己所有的身家堵上,不惜毁掉自己父亲的名誉,只为了让那个男人无罪释放。 “那杀人呢?”乔焱声音依然泛冷,带着颤抖,“杀人偿命,这是国法。” “我也杀人,”庄浅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声音中暗藏着某种难以表达的腥冷,“乔焱,你杀过人吗?我有。可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以一个自由公民的身份。” “你简直强词夺理!”乔焱怒红眼大声吼她,“庄浅,你是不是疯了?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模样!跟那些穷凶极恶失去理智的疯子有什么两样!” 庄浅只是冷声回敬,“既然你不肯代劳,那我可以去找其他人,这样子的国际大型走私案,有的是人想借此高升。” 乔焱怒不可遏,狠狠抱起那叠文件砸烂,点火大烧特烧。 “你干什么!” 庄浅被火光刺红了眼,也急慌了神,冲上前就要去扑火,乔焱见状脸色大变,急忙抱住她,阻止了她疯狂的动作。 她大声怒吼:“你放手!放手!放开我!” 乔焱哪里敢放手。 庄浅拼命挣扎,眼睁睁看着那一叠唯一可以证明沈思安清白的东西化作灰烬,她的挣扎到最后渐渐变成绝望,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就是想再见见他而已!我就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见他一眼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为什么全世界都要阻止我!” 乔焱痛苦到心脏泛疼。 她情绪如此激烈,不可避免地动了胎气,最终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被赶来的双胞胎带走。 乔焱却是永远记住了她此刻绝望的哭泣,一辈子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10】: 再一次相见的时候,是在三天之后,庄浅自那一天昏迷起,就连夜住进了中心医院,乔焱最先得到的消息是,她马上就要生产,后来才知道,她的产期原本还有一周。 可她却提前整整一周进了手术室。 提前剖腹产。 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乔焱当即丢下手上所有事情,步履仓皇地直奔中心医院。 她是想要孩子提前出世,赶在沈思安接受电刑之前出世。 乔焱赶去医院的时候,庄浅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神色明显高度紧张的双胞胎守在外面,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当医师要求家属签风险保证协议的时候……乔焱没有签字资格,双胞胎也没有签字资格。 这一刻,乔焱才恍然觉得心口泛疼:她真的连一个亲人都不剩了。 “我自己签——” 医生皱眉追问谁是家属的时候,庄浅在手术台上低低叫医生,单子被拿了进去,庄浅拿过单子签下了名字,然后轻抚着肚子小声跟医生说了会儿话,隔得远了,乔焱听不清楚两人都说了什么,但却隐约能看到医生凝重的神色,与庄浅脸上浅显的满足。 她还有孩子,孩子会在她今后的人生里,填补她的一切。 乔焱自欺欺人地想。 …… 手术室的灯整整三个小时还没有熄灭,乔焱不清楚剖腹生产的细节,但却明白这样的情况不太正常:孩子出生很顺利,因为大概手术室的大门被关上后半小时左右,他就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声音很洪亮,明显是健康的好宝宝。 那一刻,乔焱绷紧的心弦总算暂时落定。 庄浅却一直没有出来。 又是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直到从下午六点守到晚上九点,手术室的灯熄灭的时候,大门推开,年长的护士抱着还在大声啼哭的宝宝出来…… “恭喜,是少见的龙凤胎!” 护士小姐不知该对谁道喜,因为知道眼前的三位都不是产妇家属,更不是孩子父亲,抱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凝固。 “她怎么样了?”乔焱没见到庄浅被推出来,急忙就要朝手术室跑,却被医生拦住。 “庄小姐还在昏迷。她身体原本就虚弱,强行生产风险极大,再加之她接受麻醉前反复叮咛要保住孩子,恐怕、我恐怕……” “我问你她到底怎么样了!” 乔焱重重打断医生的吞吐,狠狠揪住对方衣领,颤抖着声音大吼,“她什么时候能醒来!什么时候会没事!” “先转加护病房,产妇伤口有大出血症状,具体情况,要等麻醉彻底散去之后才能判定……” 乔焱不自觉踉跄了一下。 当昏迷中的庄浅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惨白若死去般的脸色,看到她轻敛着的眼皮,看到她连昏迷中都皱紧的眉头,以及她腹部被染红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小浅!” 他脚步慌乱地冲上前去,却被医生严肃了止住了脚步: “先生,请不要妨碍病人接受治疗。” 宝宝被抱去了婴儿室清洗,乔焱眼睁睁看着庄浅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自己心急如焚地守在外面;他身边的异国双胞胎在此刻显示出了少有的慌忙与无措,彼此都从对方蓝色的瞳孔中看到了隐约的忧虑。 乔焱听见两人用母语交谈。 “哥,你说她会死吗?” “leo!不准乱说话。” “可她真的会死的吧,像秦先生那样。” 双胞胎哥哥沉下了眸子,倔强地抿紧了唇不肯再言,弟弟明显更加不知所措起来,声音都带着委屈的哭腔,“哥,她不会死的对不对?妈妈生下我们的时候还能说话的……” 亚瑟没有再回答一个字。 【11】: 麻醉药效早已经散去,庄浅却一整夜都没有再醒来,若非心心率器还在跳动,她躺在病床上简直像是已经断气的尸体一具。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沈琮后赶来医院,得到的就是医生给出的晴天霹雳: “你们谁是家属?”医生问。 “我我是!我是她弟弟!”监护室门口,沈琮急忙冲上去,他眼中还带着哭过的血丝,含着眼泪对医生道,“我是她弟弟,您有什么、什么……” “抱歉,庄小姐在手术过程中大出血不止,现在依旧又出血加重的症状。”医生面色凝重道,“由于庄小姐血型特殊,医院血量不够,如果短时间内再找不到合适的输血者的话,我院恐怕,恐怕无能为力……” “请问您?”医生试探地看着沈琮,“您既然是她弟弟——” “我是o型血。”沈琮说。 “庄小姐血型为rh阴性。” 医生遗憾的一句话,将几人彻底打入地狱。 “她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秦围呢!秦围在哪儿!”乔焱反应过来,大声质问双胞胎。 “已经死了。” 双胞胎齐齐说。 秦贺云不在了,秦围死了,能够输血给她的人都不在了。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极为冒险的方法,”医生顿了一下似乎想到点什么,紧张地凑过来小声建议,“庄小姐产下的男婴,与她血型一致,若是,若是……” 他话不敢说完,乔焱却听明白了医生话中的意思,倏地一怔:刚出生的小婴儿能被抽多少血而维持不死?庄浅所需血量之大连医生都不能打包票,这法子跟以命换命有什么区别? 医生的劝解很清楚:庄浅诞下的是龙凤胎,哪怕最坏的打算,她失去一个孩子,那也跟普通生一个的母亲一样——身为医生能够说出这种冒险的建议,也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了。 “我不要。”几人沉默间,病房内突然响起了女人虚弱的声音。 是昏迷中的庄浅睁开了眼睛。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了。”她的声音带着祈求,令闻者生怜。 医生叹气直摇头,没有再多话。 “让护士将男婴抱过来,准备输血设备。”医生出门离开的时候,乔焱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吩咐。 …… 双胞胎上前想劝她接受输血,庄浅却安静地闭了眼,挥了手示意两人不必上前,而轻声道,“小焱,我有话对你说。” 乔焱闻声呼吸一窒,等护士抱着男婴过来的时候,他接过还在啼哭的孩子,抱到她的病床前,小心翼翼道,“小浅,你看看宝宝,长得跟你很像……” 庄浅见到孩子,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缓缓扬起,乔焱连忙将孩子放到她的身侧,她小心地用指尖蹭了蹭小婴儿软嫩的脸蛋,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小焱,我求你最后一次,你抱孩子去看看他、看他最后一眼,告诉他,孩子长得像他,鼻子像他,眉毛像他,嘴巴像他……” 乔焱眼眶通红,紧紧握着她的手点头,使劲点头。 …… “嫂子,我哥已经走了。” 门口,沈琮见状,终于承受不住地痛哭出声,“他今天上午九点走的,据说走得很安宁,没有半分痛苦。”沈琮哭着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在病床前,举起四指发誓,“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一定会……” “你说……什么?” 庄浅闻言如雷轰顶,瞪大的眸子中,眼泪顺着眼眶滑,“小琮,你说什么?” 沈琮只余下痛哭。 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有三:求不得,怨长久,爱别离。 如今,她终于都悉数体验透了。 她咸涩的眼泪掉在宝宝粉嫩嫩的脸颊上,掉在宝宝唇上,被它本能地抿了抿,然后尝到不是甜美的奶香味,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怎么都止不住。 听到孩子哭声,庄浅忍不住开始痛苦地抽噎,却猛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血液不受控制地渗透了纱布,渗在了蓝白相间的床单上。 入目那满目的鲜血,刺红了乔焱饱含绝望的眼睛。 “医生!叫医生输血!输血——”他慌乱地大喊。 庄浅紧紧拉住他的军装袖口,紧紧地,“别伤害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那么怕疼,他还没学会睁眼,求求你,别让人伤害他,他已经没有了爸爸……”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乔焱慌乱到只剩下点头,想要捂住她还在不断渗血的腹部,却又怕碰触到她刚缝好针的伤口,伸出的双手不住颤抖。 庄浅艰难地对他说,“小焱,别让我的孩子知道,他们的母亲杀过人,他们的父亲被处死刑。你要好好听他们说话,哄他们吃饭,送他们上幼儿园,在生日宴上给他们唱生日歌,在大年夜陪他们吃,团圆饭……” 她哭了。 乔焱颤抖的手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每说出一个字,浑身都因为疼痛而轻颤,他哽咽得泣不成声,“我求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别哭,”庄浅伸手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唇贴着他的脸反复道,“对不起,小焱,真的对不起,临了的时候,我不想留着遗憾下地狱……” 她用仅剩的力气微抬起身体,不顾已经崩裂大出血的伤口,凑近他耳边温柔道,“你曾经骂得对,我是骗子,我一直都是骗子。那个该叫‘秦浅’的女人,她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他、他叫沈,沈……” 她语气痛苦地一窒,揪着他衣袖的手最终一点点软了下去。 “小浅!” “嫂子!” “……” “……” 婴儿的激烈啼哭声在病房内显得尤为明亮。 【正文完结】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www.cncnz.net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www.cncnz.net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