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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言几个反问句把我搞热血了。我说,嘿,蒋言,你还真别激我,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激我,一激我就上套。   就这样,蒋言三言两语将我体内的文艺青年因子勾了出来。   这三年,我出版过两本书,一本小说,一本随笔,竟然卖得都挺不错。这超乎了我的意料。所以现在,我也算半个以写字为生的人,想想也觉得挺有成就感。   我这人有一毛病,就是吃饱了特容易困,我朝胃里塞了两个温暖的烧饼、一杯豆浆后,整个人困得像狗一样。我觉得若是拿根筷子撑眼皮上,我都能把筷子给眨断了。我琢磨着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两小时呢,我也不能这个状态骑车去上班是吧,那是对交通治安和本市人民的不负责。所以,我决定趴会儿。   我已经习惯了走哪儿睡哪儿,我刚从新加坡学习回来在北京蹲市场那年,有阵特穷,又不想老让我爸妈给我打钱,所以别说肯德基了,我连公园的长椅都躺过。更何况,肯德基这冬暖夏凉环境好的算五星级了。那时是深秋我躺在公园长椅上,只穿件薄外套,第二天醒来鼻涕哈喇的,冲进药店买了盒白加黑吞了两颗就去上班了,忙着忙着感冒就好了。 【2】开个豪车就能装螃蟹啊?   我再醒来,是被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儿叫醒的。   她笑嘻嘻地用手摸我的脸,小女孩儿的妈妈在不远处斥责她让她不要胡闹打扰阿姨睡觉,小女孩儿一句“姐姐”叫得我心花怒放。   我也亲切地回摸了把她的脸,看了眼手表,顿时魂飞魄散……   十点了……我本来只打算睡一个小时的,现在仨小时都过去了……我怀疑自己不是睡过去是昏过去了。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手机习惯调静音,因为特讨厌睡觉时被人吵,所以每次不管找我的人打电话打得多么惊天动地,我都能睡得口水无边。   我颤颤巍巍地抓出包里的手机,果然有蒋言的未接电话。   我打过去刚颤抖地喂了一声,就听到蒋言在那头特平静,但是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平静。他说,林洛施,这是你本月第五次迟到,你可以过来收拾东西滚了。我“嗷”的一声叫得特凄惨,我说,蒋言你听我说,我来肯德基给你买烧饼,但我没想到会在肯德基睡着……   十分钟后,希望在公司看到你。蒋言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   我郁闷地吐血,拎起桌边睡前就打包好的已经绵软的烧饼。哼,幸好睡前我记得帮他带烧饼这事。我有短信作证,好歹是你指使我来买烧饼的,有本事你开除我啊。   虽然心里想得理直气壮,但我出门跨上大宝马,还是心急火燎地朝公司冲。我不用想都知道,蒋言此刻肯定边优雅地喝茶,边嘴角噙着冷笑看手表掐时间。他这人守时守得很变态,特别是他命令后,敢迟到一秒,绝对死得很难看。   但什么叫凡事不能急,越急越出事,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算是明白了。   我开得溜快,十分钟准时站蒋言面前妥妥地。   但接近公司的十字路口时,我站在原地等红灯,左边一辆车本来停得好好的,突然跟喝醉了一样朝我歪了过来。   我脑子转得常常比动作快,所以我明明看到有车歪过来,动作却依旧没跟上脑子。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宝马的初伤,给了辆车标有俩翅膀的豪华宾利。   我看着大宝马受伤的头,心都在淌血。我抬头看着肇事车,竟没个反应,车窗都没摇下来一下。   我特生气,开个豪车就能装螃蟹啊?   我不客气地走到宾利驾驶座的玻璃边敲窗户。手都敲痛了,车窗终于缓缓摇下,车主是个挺年轻英俊的男子,估计正因为英俊,所以恃帅行凶惯了。他举着电话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说,我知道我剐蹭了你的车,等下。   说完,“哗”的一下又关上窗户,我站在外面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恃财傲物、恃帅行凶的人。所以,我挺平静地站在大宝马旁边候着。没一会儿,宾利男估计打完电话,走下了车,瞟了眼我的大宝马,一脸的便秘。   我就纳闷了,这到底谁撞了谁的车,怎么他比我还苦大仇深。   宾利男皱着眉,环抱着双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需要赔偿吗?   这不废话吗?这可是我大宝马的初伤。我说。   你要多少钱?   连句道歉都没,开口拽得一副老子有的是钱,拿钱甩你脸上都不成问题,血淋淋的有钱人羞辱我穷老百姓的实例啊!这要换我前几年的脾气早跟他杠上了,但现在,有钱是吧,行,有钱一切好办。   我看着大宝马有些蹭歪的头,你拿一万,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一万?宾利男挑眉打量着我的大宝马笑了,你这勒索呢,一无品牌低配置、跟老年代步车差不多性能的摩托车,真当自己是辆宝马呢……   没错,我是勒索。我打断宾利男,一脸镇定,你要不愿意,现在给我道个歉,说不定我一高兴,什么钱都不要就放你走。   宾利男看了看我,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你到这里找……   少来这套。我一手挡了宾利男的名片,不客气地道,我没空,要么赔钱,要么道歉,不然死磕。   宾利男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我看,跟看稀有动物似的,估计第一次被人拒绝,觉得特稀罕。我也无所畏惧地跟他对视,一脸的清高和轻蔑,一副姑奶奶我不缺这点儿钱,就是要回个面子的牛掰。   最后,宾利男在我的逼视下,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说,行,算你狠。   说完,他环顾了下周围,看到旁边的银行咬牙切齿道,我们都靠边,我取给你。   一听这话,我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比秒表都快。这人整个一冤大头啊。我刚开始说一万也就吓唬他一下,但……现在,算了,一万块也只能吓吓我自己。   宾利男从银行里走出来把钱递给我,这些够你修车了吧。我看着那沓钱,岂止够修车,都够买我一半车了。   我接过钱怎么想都有点儿心虚,一改凶巴巴的面孔,亲热地对宾利男道,真的谢谢你啦帅哥,好人一生平安。   说完,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笑脸,骑上大宝马一溜烟跑了。   人生第一次宰人,成功得有点儿诡异。 【3】离开几年,唐琳琳长得越发漂亮了。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公司时,离蒋言要求的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我推开蒋言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那里批文件。不管我看了蒋言多少次,都忍不住在下次见到他时继续花痴。蒋言多帅啊,衣服穿得跟画报里的模特似的,光洁的衬衫上连个褶子都没,他顶着那张精致的脸往那儿一坐,跟韩剧里的总裁似的,特骗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面对宾利男那样的帅哥能波澜不惊,每天面对美男上司,对英俊外貌我都司空见惯了。   我进去半天,别说正眼,蒋言连白眼都没甩我一下。   虽然我平时怎么跟他闹跟他开玩笑都成,但在公司他发威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只拿眼珠子乜斜他,小样,装什么大头蒜。   蒋言跟感知到我心意似的,抬眼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把眼珠子收回来,抬头无辜地望天。   蒋言冷哼一声,跟个太上皇一样慢悠悠地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知道。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哪儿错了?   我再也不迟到了,这次真是这个月最后一次迟到。我拍着胸口一颗火热的真心保证,就差没指天发誓了。   还有哪儿错了?   刚刚来公司时,我本来不会迟到的。我说,但我在公司楼下被一辆车撞了……   我话还没说完,蒋言跟一僵尸似的,“噌”的一下从办公桌后面弹起来,一脸激动地把我打量了一圈。   我赶忙张牙舞爪给他看,别激动,你看,我没点儿事,小剐蹭,我大宝马受了点儿伤。   蒋言看我两眼确定我真没事,又跟个太上皇似的,坐回皇位,冷哼一声继续审问,还有哪儿错了?   还有错?好像没有了吧……我一脸纳闷地瞄着蒋言。   没有?这次蒋言是真的激动了,他指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林洛施,你真能耐,在肯德基睡?你还不觉得是个事?好歹你也是一写书的,做文化的。上次,你在公园长凳上睡,跟我拍着胸口保证再也不犯了,你一女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我是没再在公园长凳上睡了啊。我小声狡辩,舒了口气,刚刚蒋言那一脸凝重的表情把我都吓哆嗦了,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呢。   所以,换肯德基了对吗?蒋言鄙视我,下次打算换哪儿呢?   我挨了一通训后,从蒋言办公室出来就挖了挖耳朵。   我觉得蒋言真是一头狮子,没事就喜欢冲我吼。   我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好歹我在社会主义小红旗下也茁壮成长二十多年了,怎么到他跟前我就跟一小孩儿似的,确切地说,跟一生活不能自理的偏瘫病人一样。   唐琳琳刚好从她办公室出来,看到我就笑了,又挨训了?   整个公司都知道,蒋言天天没事训我跟训自己闺女似的。他要以后有个闺女也这么训,我赌她准离家出走。   我嘀咕,他就是一暴君。唐琳琳笑得特好看,他是为你好。   对了,刚蒋言让我找你,说你会派任务给我。我说。   你跟我来。唐琳琳扭着纤细的腰肢把我带进她办公室。   我跟在唐琳琳身后,看着她玲珑妖娆的背影感慨万千,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时间对人家都格外宽厚,我怎么就备受摧残?   离开几年,唐琳琳长得越发漂亮了,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打理得恰到好处,香奈儿小套装套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般配妥帖。   想起以前,我们读同一所高中时,我比她人五人六多了,后来进同一家公司我也不差,她是蒋言的助理,我是公司的王牌编辑。不过现在,我仍旧是公司的编辑,却谈不上王牌,但她已经是副总编了,概念仅次于蒋言之外的灵魂人物,比我这种以前只会在学校里横的人强多了。我却还跟以前一样,一流氓式的丫头片子,想想就心酸。   唐琳琳递给我一份策划书说,蒋总很欣赏你这份策划,让你去执行。   我一看那份策划书——跟国内最大娱乐公司双娱谈艺人写真,差点儿歇菜,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挖坑给自己跳。   事情是这样的,回来后蒋言没给我分配任何部门,只让我观察公司的图书市场,写市场分析、策划报告。我知道蒋言想试试我水多深。所以,我立马跟马达似的调动全身智商,谨遵他的指示,一天一份策划地朝他面前送,比大臣上朝都准时。   我写报告时就想着,这种策划报告就是发挥想象力,又不需要我执行,吹牛都不用打草稿。所以,我想象力跑得比航母都快,拉都拉不回来。现在吹大了吧。   我看着手里的策划书,有点儿绝望。   唐琳琳看我一脸的视死如归,笑眯眯地安慰我,你这个策划写得很好,我们公司现在虽然在图书领域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但娱乐这块却从未开发。你这等于说要开启一个新版块,要谈成功了,那价值不可估量,所以你可要好好努力。   成。   我接下任务准备出去时,唐琳琳忽然又叫住我,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依旧笑得很好看,她说,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们从同学到朋友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个称呼生分了。算了,没事,你去吧。   什么称呼?我有点儿疑惑。   唐琳琳咬咬嘴唇,跟下了重大决心似的说,你也知道“概念”已经是声名在外,现在更是越做越大,公司也发展成了两层楼,也进了许多新员工……   嗯嗯,我知道。我点头。   唐琳琳笑道,我知道你知道,不过重点是,公司的等级随着公司的发展也已经越来越森严了,虽然我们关系好,但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儿戏了,在同事面前,你直呼我名字毕竟影响不太好是不是……   我终于心领神会,有些尴尬。想起同事毕恭毕敬地称呼唐琳琳为唐总,而我却一直喊她琳琳,确实是太随意了。   但从念书到现在平等惯了,一时还真难改口。   特别是我想起以前,唐琳琳拼命跟我套近乎,小心翼翼求我带她去米楚生日宴会的事。好似一直都是她努力想插进我们的世界,所以对我几近有些讨好。   现在地位突然转变,我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   但又有什么不行呢,这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社会。   想通后,我看着唐琳琳期待的眼神,挺真诚地回了她,好的,唐总。   唐琳琳拍我的肩故作亲切,好了好了,我只是说当着公司同事面时,私下该叫什么还叫什么啊。可我看唐琳琳流光溢彩的笑脸和她拍我肩时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知道她对这个称呼的受用。 【4】我差点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中午时,我去了银行溜达了一圈,留了两千块修车,剩下的钱全部捐给了养老院。这种不义之财,只能用作善举,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所以午饭我奖励自己吃了顿烤肉。   吃完午饭回来,行政部通知我,已经帮我联系了双娱的部门经理,谁说大公司办事效率低,这不也挺电光石火的吗?所以我也特配合,骑上大宝马雷霆万钧直奔双娱。   如果这几年概念的发展称之为迅猛的话,那双娱的发展可以称之为凶残。国内的图书市场,每卖出十本青春图书,有五本出自概念。但国内的娱乐市场,每火十个青春偶像,七个都是双娱的。   所以,双娱的大厦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我站在楼下看着大楼里出入的俊男靓女,个个光鲜亮丽,手上拎的包,少则上万,动则上十万。这变幻莫测的人生。   本来一开始也有挺多人看我的,我想着可能他们觉得一女的骑一重型摩托车稀罕吧,平时被看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但我到达停车场才发现,我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个壮得像北极熊一样的保安把我拦下,从头到尾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问,送快递?还是送盒饭?   我差点儿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至于这么羞辱我吗?我说,我是来谈工作的。他详细问了我找谁什么部门,打了电话才放行。我本来特气愤,但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不怪人家保安斜着眼看我。停车场一水儿的豪车啊,特别是那些车牌,不是叠数,就是打头数,个个都是土豪级。我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但一停车场都像用人民币装点过一样,我顿时有种,如果说做娱乐的生在天堂,那么做出版就处在地狱的感觉,还是十八层的。   我大宝马不管放哪儿都显得特扎眼,最后我索性就近停了,管它呢,我大宝马对我来说也是豪车。   我从电梯一路上了三楼,电梯里一路酝酿笑脸,不是那谁说过,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我顶着热情洋溢的笑脸正准备往外走,然后瞬间面瘫了。我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我心里那一万头草泥马再次奔腾而过……   没错,我看到了上午才被我敲诈了一笔的冤大头,他本身没有焦点、跟白内障似的双眼,在多看我两眼之后,突然冒出了森然的光。   他眯着眼睛指我,你……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   说完这话,我差点儿自打嘴巴,这不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常常犯这种智商缺陷的事。冤大头估计也被我逗乐了,龇着大白牙笑得特得意。   我不理会他,逃窜出电梯。冤大头却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这儿又不是你家,管得着吗你。我说。   冤大头冷笑一声没讲话。   我正愁找不到人,突然一顶着弯弯曲曲头发的女生伸出脑袋从门边冒出来,是概念出版社的林洛施吗?   我跟看到救命恩人一样猛点头,是啊是啊。   跟我来。女孩儿转眼缩了回去。   我跟女孩儿进了房间,一回头跟见着鬼一样,冤大头也跟着进来了。   不过,女孩儿看到他也跟见着鬼一样,她说话都结巴了,她说,安、安总……   我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很快,还感觉到了上帝对我的恶意。   这个被人称之为安总的冤大头,他截下了我跟双娱的谈判。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山里冒出来的,但那些人都叫他安总,连我要见的经理都不例外,对他一味地点头哈腰,特没骨气。   他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个事你们不用管了。那些人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服。我说,你谁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跟一头大象看着一小蚂蚁似的,装得特高深莫测。   行,我知道了。反正肯定是一比我牛逼的人。   认清现实,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些英雄气短,我侥幸地想,这么牛的人,肯定没时间跟我这小人物谈合作,也肯定不会因为我们上午的不愉快公报私仇,嗯,肯定不会的……   我还没做足心理建设,冤大头却一回头伸出手粗暴地打断我,给我。   什么?   勒索我的钱啊。   我面上还赔着笑脸,心里早风云变幻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让你手快,让你装好心,现在遭报应了吧。   不过我是谁啊,我假装镇定,义正词严,那是你赔偿我的修车费。   行。冤大头鄙视了我一眼,你修完拿发票来给我看,多退少补。   这次轮到我咬牙切齿了,我说,我精神也受到了创伤。   冤大头意味深长地道,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第一点就是诚信。   我本来想把对蒋言的那套操行弄出来,继续跟他贫,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诚实得让人信服。   但想了想,毕竟不熟,而且这人掌控着我的生死命脉呢。我得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我特乖巧地闭上了嘴,以不变应万变。   冤大头走进电梯,我也准备跟着,他却挡住我道,你有什么事情明天来找我谈吧,我今天有事。   啊?好!我看这事突然有转机,害怕他只是应付我,立刻警惕道,那……安总留个联系方式吧。   然后,我看到冤大头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跟阴谋诡计终于得逞似的。   他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让我恨不得给他上重刑的话,他说,你忘了我给过你名片……明天见。   说完,他得意地按了电梯关上门,我在外面气得直挥拳头。   我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办公室,问那个卷曲头发的女生,安总让我明天来找他,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你能不能给我张他的名片……   卷曲头发古怪地打量了我两眼说,你上七楼,跟门口的助理讲就行了。   对了,请问安总叫什么名字啊?我又问。   卷曲头发再次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吐出了三个字,安慕楚。   安慕楚……我咬牙切齿,记住了。    【5】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穿道袍都能撞见鬼。   我就知道,安慕楚这孙子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一早跑到双娱,九点时他助理说他十点上班。   十点时,他助理说他今天上午不来公司,幸好我一早有心理准备,死磨硬泡跟他助理要来他家里地址。   助理给我那地址我一看,立马庆幸自己还有大宝马,不然我两眼一闭腿一蹬,死了算了。   地址是富人区没错,整栋整栋别墅也特值钱,但那个地方别说公交车,连的士都没影,住这种地方的人谁还打车啊。我骑着大宝马横冲直撞,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跑到。   四周是阳湖湿地,风景特好,我摁了半天别墅门铃,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出来打量我,我说我找安慕楚。   管家说你等下。   我在外面溜达了五分钟,管家才再次出来,手上多了张字条,他说,安总出去了,留了地址让你去找他。   我一看那地址,差点儿跪地不起。我觉得我没事可以练习吐血玩了,纸上赤裸裸写着市里中岛咖啡的地址,就在双娱公司附近。一个多小时前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靠,我看着字条暴走,这玩寻宝呢?!   我只能认命,再次骑上大宝马,马不停蹄地朝中岛赶。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儿,穿道袍都能撞见鬼。我雷厉风行赶了一个小时,快到中岛时,兜头而来一阵倾盆大雨。   而我,没有雨衣……   我站在中岛门口时,像一条落汤狗。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从车备箱拿出一件外套准备冲进去。   刚冲到门口,我就看到安慕楚跟一大胸女人走出来,估计刚吃完饭。   初秋的天,大胸女却穿得格外凉快,她不知道听安慕楚说了什么,捂着嘴咯咯笑得像只母鸡。安慕楚特绅士地护送她上车,跟我擦肩而过。   直到车走远,安慕楚还在那儿殷勤地挥手呢。   我走上前,冷冷地道,人都走了,装什么殷勤。   安慕楚看到我跟撞到鬼似的,连着后退几步,惊讶道,林洛施?   我满身都是一路披靡而来的雨水,湿哒哒地朝下滴。   不怪安慕楚吓一跳,我打娘胎出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我说,安总,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安慕楚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下手表,啊,不行啊,我现在要去见一客户,你来晚了。   说完,安慕楚笑眯眯地看着我,狐狸眼里全是戏虐。   禽兽!绝对一禽兽!我心里把他千刀万剐凌迟了几万遍,然后我听到自己从牙缝儿里吐出一句特温柔的话,那安总,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再约下次?   安慕楚想了想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怎么样?还在这个地方。   那好,请安总一定要记得。   为了防止自己下一刻把头盔砸这孙子脸上,我迅速转身骑上大宝马走了。   我没回公司,这跟从泥水里打了几个滚儿出来一样的形象,太惨不忍睹。我直接回家洗澡换衣服,收拾完发现已经下午四点,然后我发现打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公司真应该给我发个奖杯,奖杯上刻五个字“中国好员工”。   我决定下楼吃点儿东西,刚在一家小餐厅坐下,电话忽然响了。   我接起,是虞美人。虞美人是两年前蒋言分派来做我书的编辑,这两年里她帮我看稿修稿,建立了革命友谊,我一直以为她起码得三四十岁,严肃的脸上应该还戴副黑框眼镜。谁知道,我回来后在概念跟她一碰面,我差点儿大跌眼镜。人家是一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穿层层叠叠的雪纺,说话细声细气,跟一仙女似的。   虽然我们没有深交,但她也算我回C市后的第一个朋友了。   我还没说话,就听到虞美人在电话那头哭。   我吓了一跳,虞美人特注意形象,平时连笑都不露齿,不要说哭了。   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妈住院了,要做手术。   我大概知道点儿虞美人家里的情况,单亲家庭,她与母亲相依为命。   怪不得她哭成这样,我说你先别哭,天大的事人撑着,阿姨得的什么病?能治吗?   能。虞美人说,可是我没钱。   我知道虞美人,她没别的爱好,对名牌的追求却是兢兢业业。什么东西都要用有牌子的,就连一包纸巾,都要日本代购,有次她抽了张给我用,我压根儿就没感觉出跟心相印有什么不同,加上代购费,价格贵了不止五倍。   都怪我,平时就爱买些没用的东西。虞美人在那头继续哭。   我安慰她,你别难过,大家不是经常说,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先借你。如果不够,你可以跟公司提前支点儿,我们公司比较人性化……   安抚好虞美人,我挂了电话,然后用手机网银给她转了钱后才开始吃饭。   吃着饭有点儿伤感,我们都长大了,父母却慢慢变老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近几年的感受却特别强烈。   三年前,我爸出的那场事故,半条胳膊被机器绞断。   那时,我特别怕我爸扛不住,先天残缺不可怕,可怕的是后天残疾。尝过百味再去感受无味,看过了彩虹再去感受黑暗,听过尘世喧嚣再去感受寂静,都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   而我妈却告诉我,我爸那段时间最痛苦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家里的清贫,他看病花去了不少钱,也不能再从事以前的工作,失去了固定的薪水。亲戚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而那时,我又决定辍学。我爸整个人极近崩溃。他一辈子安守本分,他曾说过很多次,他不期望我有多高的成就,只希望我像那些乖顺女孩儿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工作、嫁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可他却连我的学费都供不上。而我那时辍学的心又那么坚定。   我还记得,我跟他说辍学的那个晚上,他罚我跪院子里,说让我跪一夜。但没过半个小时,我妈就把我拉进了屋子,我知道是他默许的。   我说,爸,你相信我,我不上学也能闯出名堂。   其实说这句话时,我心里比谁都空虚,可子弹出了枪膛就没有回头路。最后他始终没拗过我,给了我两千块说,如果钱花完了你还没找到工作,就回来好好念书。爸爸有钱供你念完书。   我背水一战,再也没回过校园,因为我知道那两千块是家里最后的钱。   这些年我拼命工作,发誓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   因为我长大了,而爸妈却慢慢变老了,慢慢地病痛开始找上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生病时不敢去医院,去医院又要算计着钱,因为钱又舍不得看病。   所以,每次一发钱我就会先转账到我爸账户。   我希望他能安心,我希望他能明白,他的女儿长大了,不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他们了。   我会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就像当初他们为了我,剪断自己的翅膀不再飞翔一样。 第二章 重逢 【1】该遇到的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会不期而遇。   我开始每天上班先到概念打卡,然后骑上大宝马去双娱报到。   我发现,我低估了安慕楚的禽兽程度。   我太善良了,我以为有了第一天落汤狗的折磨,第二天安慕楚怎么着也不至于太为难我。谁知,当我第二天准时赶到中岛时,发现安慕楚对面早坐了一媚眼长腿的女人,俩人卿卿我我在吃饭。安慕楚看到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坐边上等着。我只得老实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侍者走上来问我点什么,我让他把菜单拿来,想着点杯便宜的果汁喝好了。   谁知,我把菜单整个翻了一遍后受到了惊吓,这里最便宜的是咖啡,一杯卡布奇诺要一百二,怪不得这个偌大的咖啡厅吃饭点没几个人,我怀疑这咖啡里兑了黄金。我一天的工资就够喝杯咖啡,我合上菜单,心里五味杂陈。   侍者亲切地问我,女士,需要些什么?   我看了眼安慕楚,他压根儿就没朝我瞥一眼,我心里怒吼了几遍“孙子,安慕楚就是一孙子”后,镇定地抬起头对侍者灿然一笑说,我在等人呢,先给我一杯柠檬水吧。   就这样,我跟安慕楚死磕了几天,他每天换个约会对象。   第一天,他还跟我解释忘了跟我谈事,吃饭一开心过了时间点,后面就完全把我当透明了。我也不怕,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柠檬水。我已经打好主意,你百折不挠,我水滴石穿。你锲而不舍,我卧薪尝胆。我就不信拿不下你这个火山。   不过,估计这一周侍者看我都看腻了。那天他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女士,不好意思,你这桌有客人定位了,能不能麻烦你……   我看着安慕楚这次挺及时地转过头,一脸奸笑。   我立马站起身说,让位是吧,好,我朋友到了。   说完,我直奔安慕楚那桌。   今天跟安慕楚约会的是一个萝莉,如果穿上校服肯定一未成年,被我往桌前一站吓了一跳。   我也没理会她异样的眼光,拖开凳子坐在安慕楚旁边。   我以为小萝莉怎么着也得问问我的来历,搞不好我是安慕楚这个花花公子的另一个女朋友。谁知小萝莉心理素质特好,看安慕楚不介绍,她也不问,继续笑眯眯地吃着东西,毫无尴尬。   倒弄得我有点儿尴尬了,低头开始玩手机,小萝莉中途淡定地嗲声嗲气跟安慕楚说话,慕楚哥哥,给我讲点儿好玩的事吧。   好玩的事?安慕楚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好玩的事很多,不过最近倒有件事特别好玩。   快讲讲。小萝莉兴奋道。   安慕楚说,前几天我开车,不小心蹭了辆机车,蹭掉了点儿漆。那辆机车不怎么值钱,但那个女车主又凶又悍,开口勒索我一万。一万块吧……虽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不喜欢被勒索的感觉。   安慕楚停顿了下,喝了口红酒。   啊?小萝莉愤愤不平,怎么可以这样?!   但是……我因为赶时间,就拿给了她。   啊?给她钱了?   嗯。安慕楚话锋一转,懒懒道,不过,善恶有报,很快,当天下午,我就又碰到了女车主,她来双娱谈合作……   啊?然后呢?小萝莉的兴致显然被吊了起来,她兴奋地追问。   然后,我决定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去公司找我,我让助理说在家,她跑家找我,我让助理给了个郊外我根本不去的地址,她跑郊外,我让管家告诉她我在市内。   哈哈,慕楚哥哥,你好坏啊。小萝莉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坏?那接着女车主怎样了?   接着,我装出和她谈合作的样子,每天都约她谈事,却次次爽约。   哈哈,那她岂不是要被气死?小萝莉一脸的幸灾乐祸。   是的……我站起身,举起眼前的杯子,一杯水淋在了安慕楚头上,镇定地对小萝莉说,幸好还没死。   我不管安慕楚会不会打我,我觉得特别难受。本来我想着大家都是年轻人,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就算有点儿误会冲突也不至于做得太绝。但现在才发现,我太天真了,一开始他就把我当猴耍,我还抱着满肚子希望以为我能水滴石穿,心诚则灵。   我可以忍受安慕楚对我做的所有过分事,甚至可以接受他不高兴直接甩我一耳光,但我不能忍受他这样凌辱我的自尊。   自尊是不值钱,可没有自尊,整个人都不值钱。   再怎么着你也把我当人看是不是。   我还没从对安慕楚失望的情绪里缓过来,脸上“哗”的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被泼了满面红酒。我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小萝莉,没想到她这么彪悍。   她把酒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指着我劈头盖脸地开骂,你算哪根葱啊,牛什么啊你,谁还不会泼人一脸水啊。你在这里上演什么灰姑娘戏码呢,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女人,一脸的阳春白雪孤芳自赏,其实比谁都脏!   她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我真怀疑她不是维护安慕楚,而是曾经受过什么伤害。灰姑娘?她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勾引安慕楚?想象力这么丰富她怎么不去当作家?   小萝莉说话声音格外尖锐,满屋子稀稀拉拉的客人都朝这里看来,我特想反击回去。但环顾着他人幸灾乐祸的眼光,我突然发现,他们肯定不会觉得这里发生什么跟自尊有关的事,撑死就是男女关系的爱恨情仇。我突然有点儿无力,我想我不能这么低端。   事谈不成就谈不成,但这气,我是受不了了。   所以,我拿起手边的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萝莉却一脸防备地后退一步,生怕我还击她似的。   我发现,你不想跟人计较时,会变得格外高大。   我真诚地看着小萝莉和一直冷眼旁观的安慕楚,一字一顿道,我也讨厌你们这种人,自以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不动就以践踏别人的自尊为乐趣。你们都当自己是大爷,但不是谁都高兴当孙子。   说完,我转身欲走,却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我本能地避开走,那个人却伸手温柔地拉住我,一把把我拉到他面前,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的红酒。   如果之前我不过是有些难受,那么在仰头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刹,我变得格外难受,特别难受。   我张了张口,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陆齐铭……   这个曾在我心口徘徊过无数日夜的名字,像一把刀一样,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脏深处,很痛,可那些巨大的痛,都抵不上这个人站在我眼前痛。   虽然我知道,很多事情无可逃避,该遇到的人,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会不期而遇,更何况生长在同一座城市。   我每天出门前,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可我想过一万遍我们的重逢,却都不是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   陆齐铭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脸,他沉默温柔的动作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把纸巾丢在餐桌上,迈开步子准备冲上去。   我一把拖住他,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我一直觉得陆齐铭身上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可以化解一切暴戾的东西,所以当初他轻易地化解了暴戾的我。   但现在,我却变得温润如玉了,更确切地说是懦弱了。   我拉住他,字不成句,齐铭,别,我没事。   陆齐铭看着我,眼里漫天漫地的心疼。那一瞬,我以为我重新回到了十七岁时。他是将我救赎的少年,我是那个躲在他身后被他保护的少女。   可是,我很快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我没事,我们走吧。   陆齐铭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拉着我离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安慕楚却突然在身后叫住我,他说,林洛施,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当大爷的,大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    【2】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没有回头,从陆齐铭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便忘了所有尘世流转。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温暖,可这双手早在三年前便不再属于我。   清醒过来,我挣脱开了他的手,我说,谢谢。   说完,却又突然悲从中来,因为我想起当年我对陆齐铭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谢谢。   高中时,我跟米楚还没要好,她去班上找我寻衅滋事,那时年少轻狂,她赏我一包粉笔,我丢过去一把凳子。虽然都没受伤,但局面已是非常火爆。如果没有葫芦适时拦下,以我和米楚这种大不了一条命豁出去的二货性格,可能真的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殴斗。   那时,我们刚到实验高中,彼此都不认识。   所以有次在餐厅遇到,我想跟横插一把的葫芦道个谢,谁知我刚开口,葫芦便立刻撇清所有关系,指着身旁的陆齐铭说,上次的事,你想感谢就感谢齐铭吧,是他让我那么做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陆齐铭,他穿着件简洁异常的校服衬衫,却穿得比别人矜贵。我看着淡然微笑的他,深深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多年以后,我再见到他,原来第一句仍是这样一句,谢谢。谢谢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将我拯救。   而此刻,陆齐铭也仍如多年前一般,淡然地望着我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游动。   多年前,他的眼睛里是清澈,现在多了丝沧桑和坚定。   我想转身走开,却听到陆齐铭轻轻地一声叹息,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我机械地回答。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陆齐铭说。   不了……我突然一阵难受,我还有工作,我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指着不远处的摩托车,我骑车来的。   说完,我跟被人追债似的,连再见都没敢说,便匆匆逃离了现场。我生怕陆齐铭会从身后叫住我,手忙脚乱地骑上车。   直到跑出很远很远之后,我才敢回过头。   然后,我看到陆齐铭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像一棵安静的树一样注视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泪如泉涌。   从分别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恩断义绝的准备。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以为,从此我的悲欢都不再与他有关。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了。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是的我以为,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圆其说。   我恨自己此刻的心软,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我不断告诉自己,从他放弃你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角色便从爱人变成了路人。他此刻的所有温柔,都是你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一口气跑回了公司,然后才像回到自己的保护壳一样,慢慢心安下来。我刚去茶水间准备倒杯水,就碰到从会议室出来的蒋言。   他看到风尘仆仆的我挺意外。   他说,哟,难得看到你,听说你最近忙得四脚朝天。   我说,你少挤对我,能四脚朝天的那是王八。   蒋言嘿嘿笑得特奸诈,他说刚好找你有事,到我办公室来。   一到办公室,蒋言就给我倒了一杯水捧到我面前,我边喝水边斜他一眼,小贼,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奶奶的事,都招了吧。   蒋言立刻暴走,他说,林洛施,你再说话跟个小混混一样,小心我揍你。   我才不信你会揍我。我心里暗暗腹诽,不过不敢说出来。放下水杯,我装得一脸谄媚,好吧,蒋总,你有什么吩咐小的去做?   蒋言冷哼了一声问,双娱的项目谈得怎么样?   我一哆嗦,我还没琢磨要怎么跟蒋言交代就被逮了过来。   不过蒋言好像挺高兴,我还没开口,他就一挥手说,有什么困难报告给公司,公司会给予你最完善的支持,之后我会建一个组专门配合你。你一定要把这事给我谈成了,告诉你,如果娱乐这块谈成了,我们公司两年内绝对能上市……我看着蒋言卷着袖子挥斥方遒的样子,心里一阵翻腾。   我知道,把概念不归属任何出版集团,单独上市一直是蒋言的目标。   我瞬间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这几年,从认识蒋言,别看有时他跟我蹦,我对他横,但他对我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收纳到了旗下当编辑,在我最压抑的时候又发掘了我写作的才能。可以说,没有蒋言,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现在,蒋言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而我却为了逞一时之勇,把这个事办砸了。我恨不得把脑袋割下来给蒋言当球踢。   我就知道我这人真没什么横财运,以为安慕楚是一个冤大头。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冤大头。    【3】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从蒋言办公室出来,我如坐针毡。   我觉得我这么跟安慕楚掰了,无非是以后,他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不但烧了自己的独木桥,还烧了蒋言期盼的大好前景。   我早说过愿意为蒋言赴汤蹈火,现在决不能为了安慕楚这一碉堡退缩!他不就是愤怒我吞了他一万块钱吗,我还给他总行了吧。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挎上包准备出去取钱。   我刚打开门准备冲出去,就跟虞美人撞了个满怀。   她看到我,眼圈红得跟只小白兔似的,张嘴喊了我的名字就哽咽了。   我最近一直忙双娱的事,经常不在公司,都忘了之前虞美人说她妈妈做手术的事了,现在看她这表情,我下意识朝最坏的方面想去。   我立刻试探地问她,你妈妈?   我妈妈没事,手术成功。虞美人抽噎道,出事的……是我。洛施,以后……我可能不能再做你的书了。   为什么?我惊讶道。   我……我被公司停职了。虞美人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有人在网上发帖讨伐我,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呜……   你别急,先别哭,我有些震惊地拉住虞美人,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真的很后悔,我相信那些人,可他们却这样对我,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发帖讨伐你?你倒是说重点啊。半天听不到重点,我急性子立马上来了。   虞美人犹豫了下,开始说,是我们公司一个作者,我之前借了她的钱,她最近一直催着我还钱。但是你知道,我妈妈最近做手术,我一直手头拮据,所以,我跟她说等缓过了这个月再还她。可是她不听,就在……皇榜论坛发帖曝光我。呜呜呜……你知道皇榜论坛是国内最大的撰稿人论坛,现在整个行业都知道我欠债不还了。而且……而且……之前有些作者会经常送我礼物。我没跟他们要,是他们自己送我的……但现在……他们一起跳出来说我收礼……呜呜呜……   收礼?平时是有读者跟作者会寄礼物给编辑,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跟吃的罢了,说收礼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你别难过,也先别着急。我同情地拍着虞美人,觉得我俩真是难姐难妹,充满了各种不顺。   洛施,我真的没跟他们要过,都是他们自己送的,他们现在反而这样说我……虞美人强调完又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相信你。虽然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仍然竭尽全力地安慰着虞美人,可能公司现在只是觉得影响不好,所以想先压一段时间,你千万别急,我之后去蒋总那里探探情况。   洛施,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虞美人大概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下来,我跟她一起走出公司,心情也有些灰暗,把她送上车后,我转身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听着取款机“哗哗”的数钱声,我觉得心疼。这可是我俩月的工资。   要是安慕楚收了钱不给我机会,我觉得我肯定会背个炸药包跟他同归于尽。   唉,算了,这豪言壮志也就给自己壮壮胆儿,其实我能怎么他。生而为有钱人,那是他的福分。   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变得能屈能伸了,生存不易。   我带着巨款,一路绝望地奔到双娱,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安慕楚那个高冷美丽的助理却告诉我安总不在公司。   我问她安总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我在这里等吧。   说完,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人来人往的办公人员。我觉得做影视的人比我们做出版的有意思多了,就从穿衣风格都能看出来,一会儿斗篷女巫装,一会儿内裤外穿超人装,个个都穿得不同凡响,走在时尚尖端。   好不容易走过来一个特正常穿白裙的美人,我却越看越熟悉,熟悉得让我如遭雷击。   千寻!阮千寻!我站起身激动地喊道。   白裙美人抬头看我,也愣怔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洛施?!   我飞速冲上去,一掌拍在了她肩上激动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里?千寻反问我。   直到坐到了楼下的咖啡厅,我还有些不可思议。   当年我出国学习前,千寻就离开了C市,她斩钉截铁地要去外省发展,抛下我们一大帮朋友。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千寻说,我出去没多久就发现挺舍不得你们的,所以打了辞职报告就回来了。   少来。我说,就你当年那干脆劲儿。   千寻笑了,忽然叹了口气说,真的。我出去后,发现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变得现实变得利益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变得不认识自己。   她说,洛施,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几个的日子过得特不真实,我才是脚踏实地的那个,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才是那个活得最虚幻最理想主义化的人。   千寻的话让我顿时有些伤感。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分开的这几年,她吃的苦并不比我少。   长大以后,我们都是这样在荆棘丛生的路上,举步维艰地行走。   看着千寻,我更想当年一起叱咤风云的米楚和苏冽了。   有时你越企图忘记,记忆便越清晰。你越想掩埋过去,回忆便越猖狂。   不知道米楚和苏冽现在怎么样了?她们是否也像我跟千寻一样,在一个城市似是而非地活着。她们是否也会像我想起她们一样,想起我。   你……有联系上米楚和苏冽吗?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但我仍不死心地问千寻。   千寻摇头说,我回来后,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我连你都联系不上,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仍有些伤心。   千寻看出了我的难过,她很快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怎么在双娱?   说到这个,我激动了。我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呢。我问她,你是不是在双娱工作?你认识安慕楚吗?   在双娱没有不认识安总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千寻一脸八卦。   我白她一眼,把最近的事事无巨细地跟她讲了一遍,除了遇到陆齐铭那段。   千寻听完震惊了,她说,林洛施,你讹了安总一万块钱?你拒绝了他的名片?你还泼了他一头水?   我本来对安慕楚有点儿心虚,但被千寻这么一反问,我不服了,我说,他捉弄我在先。   千寻说,真不知道是说你蠢还是傻。如果他不想跟你合作,恐怕连你的面都不会见,直接回绝你不更省事。   我说,算了吧,我宁可被一枪崩死,也不愿意被一刀一刀凌迟。你说吧,你告诉不告诉我他地址,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千寻无奈地摇头笑了,她说,得,我不怕出卖。朋友是用来干吗的,就是用来挡刀枪的。   我赞许地给千寻竖了个大拇指,你真棒。有你这么通情达理的朋友,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放心吧。我拍着千寻的肩膀,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一定拔草给你吃。   千寻白了我一眼。    【4】我来时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   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我跟千寻也不便过多叙旧。   我跟她互留电话后,拿着她给的地址直奔万宝国际。   这世上最后能靠得住的还是闺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连小区门禁森严的保安,千寻都帮我打好了招呼。   所以,相比于前几次找安慕楚,这次一路格外畅通无阻。   有熟人真好,走哪儿都像有通行证似的。   不过,安慕楚这个浑蛋行踪不定,千寻也只能帮我到这里了。我把大宝马停在门口的喷泉边,席地而坐。   黄昏的天空真漂亮,虾红紫红藏蓝,一天中我最喜欢这个时刻,宁静而浪漫,整座城市都像披了层柔和的光晕。   这里真安静,富人住的地方,连树木和花草都比其他小区名贵,坐下来才发现,我跑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能吞一头牛。   我特想去买点儿吃的,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不知道安慕楚这个心血来潮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忍着肚饿趴在喷泉边开始想下一本小说的情节,我必须把安慕楚这个禽兽写进我书里,写成反派,性格古怪容貌丑陋,最重要的是让他永失所爱。这么想着,我觉得好像真报了仇似的,一个人傻乐起来。   其实,我之所以爱写书,就是因为可以轻易操纵书里的人物命运,可以掌控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四季。我让谁难受谁就难受,我让谁高兴谁就高兴。我让时间过去,大笔一挥很多年以后,时间就在我笔下毫不留情地消融了。   可现实从来不是如此。   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看到陆齐铭那一瞬间仍旧那么那么痛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重逢时,我已经长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女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成熟,爱哭爱笑爱跳爱闹的,能够若无其事地上前对他说声,你好,别来无恙。   但上天好像总是故意爱看人笑话一样,在我最狼狈之时,他粉墨登场。   我曾练习过无数次的若无其事,到最后却都无济于事。   多悲哀,如果我们生活在书里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把从我身边消失的好朋友都写回来,还有我的小恋人陆齐铭他一直都宠我宠上天,我们的生活里没有误会与反派,只有漫天漫地的幸福,像糖果一样,都是甜的。可是如今,我们的那段时光却似裹了一层糖衣的药丸,最开始是甜的,后面全是苦的。而我们,无权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我又累又饿地睡着了。   我正梦到烤鸡烤鸭烤鱼轮番在我面前跳舞时,突然被人一把推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安慕楚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我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安慕楚直起身冷笑一声,这话该我来问你吧。   我抹了把脸环顾周围,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顿时有些尴尬,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我立刻强颜欢笑地打招呼,安总,你回来了?   安慕楚不理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我来时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所以现在把脸撕下来,放地下踩吧。   我继续讨好地看着安慕楚,对不起,安总,今天的事我给你道歉。   道歉?不是道歉这么简单吧。   噢,对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万块钱递给安慕楚,是,我来还你钱。上次的事真对不起,是我莽撞,狗眼不识泰山。我一脸的谄媚。说完,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算了,为了蒋言为了蒋言。我心里反复催眠自己。   安慕楚看着我,似笑非笑,没有接钱。   我再次一鼓作气,硬着头皮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年轻按捺不住脾气,只要安总能原谅我,以后怎么刁难我,我屁都不会放一个。   安慕楚笑了,他说,钱本身是赔给你的。而且,你想太多了,我没时间刁难一个小人物。   说完,安慕楚冷酷地转身准备走。   安总……我心急伸手拉住安慕楚,安总,或许你不明白你一句话掌握着生杀大权,你可能只是随口或随心说的。但你不知道,你一句话可以让多少人少奋斗也可以让多少人万难之后仍有万难。   对,我现在不想让你少奋斗。安慕楚拂掉我的手冷酷地道,你走吧。   安总。我咬唇,继续低声说下去,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安慕楚冷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能吃苦的人的。   那是我啊,安总。我说,请安总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安慕楚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你要机会?   我诚恳地点头。   好。你要机会,首先就要明白机会在现实里有多渺茫。   说着,安慕楚扬手抛出手里的车钥匙,随着一道完美的弧线和“咚”的一声响,车钥匙落进了喷泉池子。   安慕楚挑衅地看着我,如果你找到车钥匙,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我看着深邃的喷泉池,富人住的地方,有必要将喷泉池都建得这么大这么深吗?深色的水乌泱泱的,透着初秋的凉意,最重要的是,喷泉池子里没什么鱼乌龟什么的吧……我最怕这些玩意儿了……   没事,你放弃也可以理解。这时,安慕楚这个孙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一咬牙,抬头问他,你说话算话?   安慕楚点头。   好。我将包取下放在喷泉池边,扑通跳进池子里,水立刻淹没我的腿。   祝你好运。安慕楚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看着安慕楚的身影消失在路灯里,恨不得把他揪回来扔池子里涮几圈。这个禽兽!找到了钥匙我一定摔他脸上!    【5】每个光鲜亮丽的女孩背后,都可能曾有过一段荒芜叛逆的人生。   我不知道我在喷泉池里晃悠了多久,因为我再回过神就是在医院了。以前,我特羡慕那些柔弱的姑娘,动不动就能玩个晕倒什么的,弱柳扶风得让人看着要多心疼有多心疼,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化身为林妹妹。   我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回想着之前的遭遇。   我在喷泉池里来回晃荡,晃荡得巡逻的小保安都有了恻隐之心,恨不得把满池子的水放了给我找。   幸好上帝偏爱好姑娘啊!天无绝人之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冻得上下牙都打架时,终于摸到了车钥匙。   我兴奋地举起车钥匙就准备爬出喷泉池,手刚搭上喷泉池边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昏倒前,我还看到那个小保安也特替我高兴,笑得跟个笨熊似的憨态可掬。   对,车钥匙呢?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发现两手空空,桌上也空着。不会又掉水里了吧?是小保安把我送过来的吧?钥匙会不会在他那里?   嘿,还挺矫捷。门口一声嗤笑打断了我的思考,伴随着一张我恨不得给他两拳的脸,安慕楚轻松地走了进来。   我跟个刺猬一样,警惕地看着这个奸诈的人。   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了我。我一看皮蛋瘦肉粥、蔬菜包、烫生菜,口水都流了下来,但我不是格局 这么小的人,我必须先问清车钥匙的下落。   谁知我刚抬起头,还没张口,安慕楚就白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丢我面前说,可以吃了吧。   我二话不说,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安慕楚在一旁坐下,对我的吃相嗤之以鼻,我也懒得理他。   不过吃完后,我又指使他去给我买葱油饼、竹筒米糕、炸酱面。   安慕楚跟看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看着我,再三确定,你真的要吃?   这次换我白他一眼了,我特理直气壮,要不是被你折腾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我能饿晕吗?   安慕楚脸色一变,顿时有点儿低我一等似的,很老实地出去给我买吃的了。   回来的时候,他捎了一个iPad,我在吃东西,他坐在旁边很专心地看iPad。我开始以为他下班还要工作,对他充满了同情,原来有钱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我吃完侧身找垃圾桶时,看到他的iPad屏幕上,居然是赛车游戏……   我躺在床上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哎……哎……   安慕楚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个屁啊!我心里爆粗口,当我接受点滴的洗礼时,你个罪魁祸首竟然在旁边玩游戏!狼心狗肺!   但我不敢这么说,我只是悠悠地叹息:我觉得现在人情越来越淡薄了,特别是网络的发达,使人们交流越来越少了。有时面对面,大家也在Q上说话。现在的小孩子,拿起iPad就能无师自通,玩起游戏来连饭都不吃……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慕楚抬头扫了我一眼。   我想说……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病人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时间过得更难熬一点儿。我迅速说完不再看安慕楚,说的这么明白他应该会懂的。   哦……安慕楚应了声后,继续低头玩游戏,丝毫没有要把iPad让给我玩的意思。   ……   我只得继续无聊地躺在床上输点滴,没一会儿,安慕楚突然站起身走到包边,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丢了一本书过来。   无聊就多看书吧,看书使人不会显得那么蠢。   ……   谁蠢啊……对安慕楚这种冷嘲热讽的精神折磨,我真的想抓狂,但我又不能拿他怎样。   最后,我郁闷地拿起书,一看书名我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没想到安慕楚竟然还看这种书。   安慕楚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白了我一眼说,想法别那么龌龊。这是给我小侄女买的。   噢,是吗?我笑得别有深意。安慕楚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我也不计较,拿起书开始朗读起来。   安慕楚说,林洛施,你能不能不要再向宇宙发送你不标准的普通话?   我说,我爸说,看书要朗读才记得住。   这是笨人的方法。   ……   就这样,我在跟安慕楚的互看不顺眼中,终于熬完了挂水,挂完水已是凌晨。   安慕楚问,是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回家?   在这里休息一晚,开什么玩笑。我急忙蹿起来,伸展着胳膊和腿嚷嚷,回家,当然回家。我就是一血糖低而已,打点儿葡萄糖就好了。你看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安慕楚看我确实回归茁壮,也跟火箭似的冲出去叫护士了,比我急迫多了,弄得跟他和我多待一秒就会少活一天似的,让我异常不爽。但我大度,我不跟他计较。   他把我送回家时,我特礼貌地说了声,安总再见。他却一副再也不见的嫌弃神情,踩着油门就跑了。   我满头黑线地站在原地,这个浑蛋。   不过转而我又高兴起来了,虽然走了趟医院,但好歹我的Case拿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迈着虚弱的步子朝家走时,墙角突然蹿出一条黑影。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喊,就听到一声悠悠的,洛施……   我捂着胸口看着虞美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   虞美人说,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来找你。但你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噢。我手机没电了。我带着她朝家走。   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你男朋友吗?虞美人问。   我消受不了这福气,一冤大头。噢不,冤大头是我,他是一路人甲。我边走边发泄对安慕楚的不满。   到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看着虞美人,你晚上住我这里吗?   虞美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是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不会不会,我开心还来不及。我立刻蹦跶着去铺床找枕头了。   我很久没跟人一起住了。我想起以前,米楚把我家当她家一样横行霸道,还有苏冽和千寻,动不动就来我小窝蹂躏一番的时光,心里又是一阵忧伤。   我终于明白,有时站在原地也需要莫大勇气。离开的人想丢掉回忆,而站在原地的人却想守护着回忆,自以为是地以为,一切还回得去吗?   躺下后,虞美人突然转头问我,洛施,以后我该怎么办?   她无助的眼神像一只无辜的鹿,我看着她心下一阵酸楚。我想起当年我的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时,我的恋人抛下我奔向他的幸福时,我也是如此,畏怯得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照常升起的太阳。   我拍了拍她安慰道,别怕,这世上很多路都是你以为走到了尽头,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个转口,说不定前面就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那天晚上,我基本一夜未睡,因为虞美人不停地发梦,大吼大叫地醒来。我知道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特别是天快亮时,我觉得身旁空无一人,朝房间四周扫视一圈,看到虞美人站在窗子边,我整个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我说,你不睡干吗呢?   虞美人转过头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说,洛施,我想死。   我吓了一跳。最近我已经被安慕楚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被虞美人这么一吓差点儿神经衰弱。我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再安慰她,保证天一亮,我去公司就立刻打听她的事,才总算把她安抚下来。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又睡了一会儿,很快天就亮了。   我起床刷牙时,看到虞美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我特意外。我说,你竟然会抽烟,我以为神仙姐姐连饭都不吃呢。虞美人笑了笑,她的笑里有沧桑有仓皇。   她说,洛施,你知道在去概念前,我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难道是当小姐。或许跟米楚她们开玩笑惯了,这个清晨,面对虞美人,我咬着牙刷,开起了不着边的玩笑。   谁知虞美人的眼神却暗了暗,她抽了口烟,轻缓地吐出来,缓缓道,虽然不至于那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酒吧卖酒。   我震惊地看着虞美人。   虞美人却不看我,继续说,我每晚为了多卖一打酒,差不多要喝半打。而且我还要忍受有些龌龊顾客的上下其手。你知道为什么我在概念升得快吗,其实不是我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条件好,而是我能喝。我刚进概念时,不在编辑部,而在行政部。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属于交际应酬的,可是我厌倦那样的生活。所以后来在我强烈要求下,我经过重重考验,进了编辑部。   我负责的第一个作者是你,其实这是我跟蒋总求来的,因为开始有一大堆稿件让我选,但我独爱你文字里的淋漓尽致。你不知道,你与别人写的青春都不一样,决绝浓烈的感情像能把人燃烧成灰烬。   说着,虞美人弹了下烟灰,突然看着我笑了,昨晚我做噩梦一定吓到你了,真的对不起。   我叼着牙刷,看着晨光里的虞美人,有些呆滞。   我没想过她有这样的经历,她平日的习惯一直让我以为,她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一定也是被宠爱包围长大的,所以才会有飘飘欲仙的气质,以及大手大脚的花销。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每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儿背后,都可能曾有过一段荒芜叛逆的人生。那段混沌灰暗的时光像一个茧,将她们包裹其中,但终有一天,她们会破茧成蝶。   人们只会关注蝶之美,蝶之光,却从来不会在意,蝶之生,蝶之陨。   如果之前我只把虞美人当作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那么在这个早上,我得知了她的过往后,心里已经把她从同事的分组里,拖到了好友那栏。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哀乐也和我息息相关。   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愉快,这几年来,虞美人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坐在虞美人面前缓慢地刷完了牙,然后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就像多年前,我和米楚、苏冽、千寻这群好友在一起一样,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们也总会对我说,别怕,有我在。    第三章 记忆 【1】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鬼迷心窍,用这样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   我跟虞美人一起出门吃了早饭,想起她昨晚企图自杀的事,我仍旧胆寒,不放心她一人回去。但她说,洛施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谁都有资格冲动,只有我没有,我还有和我相依为命的妈妈,如果我不在了,她……   她有些说不下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表示我明白。   我说,照顾好自己,我会帮你。   骑着大宝马去公司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单枪匹马的侠客,闯荡在险象环生的人生路上。以前很多人跟我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还不信,我说那多没劲儿,一个人走路多寂寞,应该找同伴并肩而行,大家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再辛苦的路都有别样的快乐。但直到这一刻我承认了,有些孤独是可以克服的,而有些孤独却与生俱来。   到公司开完早会,我冲进了蒋言的办公室。   首先,我向他报告了拿下双娱Case的事。   蒋言一听龙颜大悦,看我的眼神顿时比看一百万人民币都和蔼。我以为他怎么也得夸我几句以示鼓励,谁知他看了我半天弄了句,行啊林洛施,不愧是我带的人,这谈判速度颇有当年我的风范啊。   这我就不服了,我说我就纳闷了,有的人怎么什么事都能朝自己脸上贴金。   蒋言嘿嘿笑得特奸诈,然后他咳了一声,转身装得特一本正经道,接下来我会给你单独成立一个小组团队,配备几个成员,你们一定要把双娱这个Case好好给我做下。   遵命蒋总。我立正敬礼,给蒋言鞠了个躬。   心里一阵感慨,可真不容易,回来三个多月了,我的辛苦总算没白费,总算可以真正开始做图书了。一想到可以做回我的本行,我就特激动。   那你去吧。蒋言挥手,打发我跟打发一小太监似的。   我站在原地不走,我说,那啥,我还有个事,能以私人身份问问你吗?   什么事?蒋言朝凳子后一靠,笑得跟只狐狸一样说,说吧,当给你奖励。   嘁,小气!我鄙视了他。我听说公司把虞美人开除了,我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她人挺不错,又有才华……   你和她关系很好?蒋言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打断我,估计没想到我问的私事是跟虞美人有关。   对啊,还不错。我说,她是我回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你了解她吗?   我们连自己都没法做到真正了解,对别人又何必那么苛求。   蒋言冷哼一声,他说,林洛施,你别给我打太极拳。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侠义心太重,看事情不管对错,总爱同情弱小。   蒋言丢了份报告给我说,这是虞美人损坏公司名誉,公司给予的惩罚报告。你拿回去看看就明白了。   虽然我跟蒋言熟,但在公事上,只有他指挥我的权利,没有我违抗他的可能。所以,看蒋言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我半信半疑地带着报告回了办公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开始一直以为虞美人说作者送她礼物什么的,是常见的零食特产之类,因为很多读者作者都朝公司这么寄。但报告上面却清清楚楚记录着她收到的礼物包括高级打火机、签字笔、手表、包包等昂贵礼物。   当然这不算最重要的,更厉害的是,她给作者发稿从中吃稿费回扣。而且她从作者处借钱,再以过稿的形式补偿稿费给作者。   我越看越心寒,这个报告里,全是送礼的证据记录,以及作者的联系方式,我相信公司早就一一证实过了。我没想到虞美人会这么鬼迷心窍,用这样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更没想到她跟我说了那么多,却还隐瞒了那么多。   一个小时前,我还对她充满同情。我觉得天大的事也无非是点钱的问题,她把借作者的钱还给作者,再好好认个错,我跟蒋言求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刻我才发现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打给她,手机却突然一振,一条短信进来,是虞美人,她说,洛施,我在楼下咖啡厅。   我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楼下咖啡厅,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我气虞美人的鬼迷心窍,更气她对我隐瞒,但这所有的话,在看到虞美人的那一霎那,全部熄了火。   她挺安静地坐在窗边,低头绞着手指,头发垂在干净的面孔两边,浑身局促,坐立不安。但当她看到我时,却很快将脸上的彷徨掩去,替换出自然的微笑。于是,那一刻我心软了。   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所有假装坚强的女孩儿都值得被心疼。   我走过去,她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在家里也没事,就在公司附近溜达了下,帮你买了点儿水果。   我没跟她客套,我觉得没必要。所以我直接告诉了她,刚刚我去问过你的事情了,我很想帮你,但你连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我,我觉得很失望。   我没有。虞美人焦急地辩解,洛施,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告诉我实话了吗?看虞美人依旧不愿意承认,我顿时怒了,你告诉我你收作者礼物是昂贵的手表包包之类的吗?你告诉我你吃作者稿费回扣的事吗?你告诉我你借作者钱以过稿形式偿还吗?   洛施,我说过。我真的没跟他们要过任何礼物,那些都是他们自愿买给我的!虞美人也激动起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跟他们要过,最多有时聊天我随口说了什么,他们记下来买来送我,但那都跟我无关啊!   跟你无关?你那难道不算赤裸裸的暗示吗?我们公司明文规定,超过一千的送礼就是受贿。你可以态度明确地退还给他们啊。好,礼物你可以说是作者自发的,那吃稿费回扣,有偿过稿呢?   如果我说,这些也是他们自愿的,你信吗?虞美人抓住我的手,言之凿凿道。   自愿?我失笑,那么多编辑,为什么没有人自愿给他们?虞美人,你可以当我傻,但你不能当人人都傻啊。   虞美人看着我,眼里的火渐渐灭了下来。她大概明白已无转圜余地,吸了口气,静静地靠在了椅背上。她说,洛施,我承认我不对,我没经得住诱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跟人开口要过。有人想贿赂我,那肯定是我有好处给他们。   如果这件事只说是我一个人的错,那我觉得不公。你没见当初那群人给我送礼物都要巴结着我的样子,现在我晚给了好处,他们就不高兴了,就把我曝光出去。还有以前那些送礼的人,吞了好处现在又义正词严地跑出来,上蹿下跳,说得我好像十恶不赦一样。墙倒众人推,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了。洛施,谢谢你帮我。   虞美人站起身,对我鞠了个躬说,不打扰你了,再见。   我没有留虞美人,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承认她有部分说的是对的,她无非是想用别人的错证明自己错得合情合理。但我不能苟同。   这世上有很多幸运的人可以不劳而获,也有很多聪明的人选择投机取巧。但我仍旧相信真诚和自食其力。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 【2】 总经理的女特助一般都会成为总经理夫人,祝你好运。   下午,蒋言带我召集了四个组员一起开会。   他说,这些都是从公司各组抽出来的精英编辑,双娱这个Case公司非常重视,签到合同只是一个起步,做出畅销作品才是真正的成绩。   我说,放心吧,蒋总,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蒋言严肃地点了点头。   蒋言走后,我也没再客气,对组员进行了性格和工作能力各方面的了解,然后布置了策划任务。   这会一开就整整两个小时,开完后整个人跟打了一仗似的,简直要虚脱。   我口干舌燥地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刚喝完,电话响了。   我接起,是千寻。   她说,大小姐,你电话可真难打,我打了一个多小时了,终于有人接了。   我说,我刚开会没带电话。刚开完,什么事,说吧。   没事,就问问你昨天的事进行得顺利吗?千寻八卦道,我们安总被你搞定了吗?   别说得那么淫荡成吗?我说,我搞定的是Case,不是人。   哈哈哈。千寻笑道,既然搞定了,什么时候出来庆祝下?   我看了下手表,还有俩小时下班。   我说,行,一起吃晚饭吧,刚好晚上苏扬喊我去酒吧晃荡。我们一起。   千寻说,行。我在外面办事,晚点找到餐厅发你位置。   好。   挂了电话后,我看到蒋言在Q上。   我敲他,在干吗?   处理工作。   我不死心地问,公司真的会开除虞美人吗?   你不是看了报告。   可是她要是被开除了,就履历表上这个大污点,以后找工作都难。那个……我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不当。   ……   幸好我已经习惯了蒋言的毒舌,我知道他也就嘴上说得狠一点儿,所以我继续讨好道,我知道你肯定也不忍心开除自己的员工,我们公司创办到现在,作为总编,你从来没有开除过一名员工。   狗腿。蒋言回我俩字。   我一看就知道有戏,立刻噼里啪啦地打过去,我说,你得承认虞美人还是有点儿才华的对吧,不如让她来我们组,反正我们组现在主攻娱乐版块图书,不接触作者,而且我们是新组,正需要人才,她做好了也算将功赎罪。   蒋言一串省略号过来。然后他说,林洛施,你出门到底有没有带脑子,瞎热心。   ……   我决定再也不理蒋言了。   下班后,我按千寻指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约好的餐厅。   远远地,我就看到千寻摇曳多姿地站在门口,她穿着线条简洁的白上衣,明黄色蓬蓬裙,脚踩同色系高跟鞋,背着香奈儿小包,格外青春靓丽。   以前我知道千寻好看,但她不爱打扮,也不爱说话,身上有种拒人千里的气质,所以她高中大学,只有我们这几个朋友。   但现在我觉得千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除了把以前一水儿的深色系衣服变成明朗的浅色系,身上的气质也温和不少。   我经过她时,冲她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她竟然嗔怒地瞪了我一眼说,流氓。   吓得我差点儿从车上翻下来,我觉得马会开口说话,都没千寻似嗔似怒地说我这句流氓稀罕。   主要是以前千寻跟自带冰山似的,脸上大多表情就是冷漠,而且特毒舌,以前她在电台做节目,有时会做点午夜谈话什么的,有次一趾高气扬的小三打电话进来,嚣嚷自己抢了别人男人的战果,千寻几句话就把那小三说哭了。   在学校时,有一个男生追她,死追活追追了两年都无果,最后假装喝醉发酒疯拦着千寻,非要拥抱一下纪念他死去的爱情。千寻直接把那男生教育得羞愧离去。   所以,我特稀奇千寻现在的转变。   但我根本没机会张口问她,从我下车到餐厅,整整一分钟,她都在批评教育我骑机车吹口哨,奇瑞汽车再怎么都比机车舒服安全的事。   我听得肾上激素都上升了,不得不打断她,我说你给我住口阮千寻,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绝对不是千寻,千寻才没你这么啰唆。   啊,我啰唆吗?千寻迷茫地问我。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千寻想了想说,都是做总经理特助惹的祸。   很快我知道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在双娱公司做策划文案类的工作,谁知她竟然是总经理特助。   我震惊了。我说你以前不是最瞧不起这种助理秘书之类的工作,说人家都是高级保姆,打杂的。   千寻白我一眼,所以生活为了向我展示我的言论多么偏激,恶狠狠地报复了我。我现在才知道,总经理特助是多么高级多么有质量多么有内涵的工作。   我对千寻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总经理的女特助一般都会成为总经理夫人,祝你好远。   靠。千寻说,我们总经理比我爸都大,马上要退休了好吗?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千寻说,说说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我说,你这口气,说得跟我这几年过得多含辛茹苦似的。其实我还不错,第一年在新加坡,第二年和第三年在北京边蹲市场边学习,守着新华书店呢,借机会看了不少书。所以,我现在虽然不能说才高八斗,也算半个文化人了,你这个文盲跟我没法比。   嘁。千寻说,看书有什么了不起,有能耐你写书去。   嘿嘿。我奸诈地笑了,就等您这句话呢。   我张牙舞爪地从包里摸出两本书甩她面前,这是姐姐我写的,拿回去拜读吧!   靠,真的假的?千寻震惊地抓起书,翻了又翻,林洛施,你蒙我的吧?   我跷着二郎腿,特不屑,蒙你我是你孙子。   我跟千寻调侃让我甚至有点儿感激。我们都默契地只说现在,不聊过往。我觉得最难得。   我挺怕经年以后,两个人聊起物是人非的过往,突然抱头痛哭。可能更多的是,我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悲伤,会是我们的结局。   但临走前,千寻还是没忍住,她挺小心翼翼地问我,有男朋友了吗?   我说,你手里两本书就是我这几年的男朋友。   千寻看我开玩笑,也轻松了下来,她说,哎,说正经,你回来跟……齐铭联系过吗?   没有。我摇头,不过倒是碰到过一次。   我大概跟千寻讲了上次短暂的偶遇。千寻听完悠悠道,你们好像总有割不断的缘分。   我无奈地笑了,缘分?有缘无分。我问千寻,他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千寻摇头,你走后,他和他那个冒出来破坏你们感情的青梅竹马分手了,他现在……一直都没有女朋友。   噢。我说,那挺可惜。   可惜个屁。千寻认真地说,洛施,三年都过去了,这段分别像是给你们感情的考验。如果,他还爱你,你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千寻叹了口气,我真不希望,你错过一个深爱你的人。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窗玻璃上,映着我的影子。   我看到自己双眸透亮,像含着一滴眼泪。   我说,千寻,经过了这样盛大的生离死别,就算我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但你觉得我们还能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吗? 【3】 是谁说我找不到男朋友就照顾我一辈子。   从餐厅走出来,我一个人骑着大宝马朝酒吧奔。   千寻那个不仗义的死都不坐我的车,她说让她坐我的车不如一刀捅死她。所以她去打车了。   我一个人在初秋的风里奔跑着,我喜欢机车,不止因为它的极速和激情,还因为我骑着机车往前冲的时候,所有的人织如流、车水马龙都如过电影般地往后退,整个天地犹如一个巨大的时光机器,而我,像在时光里倒流。   虽然,漫长的倒流犹如没有终点。但我想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回到过去吧。   我离开C市这几年,除了蒋言,只跟苏扬联系。   毕竟,他是我的亲哥哥。而且不在父母身边,我始终担心。所以临走前,我托付他照顾我爸妈。   我还记得,我那时告诉爸妈,我知道自己并非他们亲生的事实,他们有多震惊。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对我的身世,他们从养我那一刻就商量好了,只要亲生父母不来找我,他们便不会告诉我事实。他们希望我无忧无愁地长大。   我觉得特别窝心。苏扬告诉他们,我们亲生母亲去世的消息。虽然苏扬不是他们的儿子,却是我哥哥。所以这几年,苏扬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爸妈。   所以,虽然这几年我早已远离了声色场所,却仍愿意陪苏扬去坐坐。以前苏扬不怎么泡吧,但前年他在酒吧遇到一个挺喜欢的姑娘,他们刚有点儿发展苗头,姑娘便莫名其妙消失了。   苏扬一直觉得姑娘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忘了跟他告别,所以之后他一直流连在市里各个酒吧。   我说你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他说,心诚则灵。   虽然我觉得苏扬傻,可我觉得他让我感动。   现在太多人的爱情浮于表面,不管曾经许诺多么深邃的山盟海誓,有时仅仅因为一句话或一个冲动,便背叛所有。   苏扬让我觉得,在这浮华尘世,仍有人在为爱情坚守。   我到酒吧后,很快在红灯绿酒里找到了坐在吧台的苏扬,我刚坐下,发现他已经帮我点好了橙汁。   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大老远赶过来,竟然不让我喝酒。   苏扬扬手揉乱我的头发,谁让你是妹妹,哪有哥哥怂恿妹妹喝酒的。   小时候,我经常希望有个哥哥,带我上学放学给我买零食,下雨时带伞接我,天冷时送防寒衣物给我,我被人欺负他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替我报仇,我难过他买胖胖的熊仔哄我开心,我失恋他去收拾甩我的男生,我孤独他会对我说,妹妹别怕,有哥哥在。从小到大他都把我捧在手心里,千般宠爱,万般疼惜。然后有一天我结婚了,他牵着我的手把我交给另一个男子对他说,小子,照顾好我妹妹,不然我跟你玩命。   没想到,后来上天真的成全了我的心愿,把苏扬送到了我的生活。   虽然我和苏扬幼时并无交集,但大概也正因为这样,苏扬才更加倍地补偿我。像现在一样,明明我喝酒,他却偏偏把我当小女孩儿给我点橙汁,明明我喜欢穿简洁的衣服,他却次次见我都给我提一套公主裙。   我看到他座位边华丽的袋子就知道,又是一条公主裙。我白他一眼,哥,你能不能别再给我买衣服了,没一件是我喜欢的。   苏扬白我一眼,你看你整天裤子T恤,没点儿女孩子样,女孩子就应该穿着美美的裙子去找喜欢的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担心男朋友的事?   我说,是谁说我找不到男朋友就照顾我一辈子,现在后悔了?   行行,妹妹,当我刚没说。苏扬和我说着话,眼睛却在酒吧乱扫。   我说,你还没放弃呢?   苏扬说,这家新开的酒吧听说后台挺硬,老板是个挺漂亮的姑娘,而且酒吧里的调酒师全是帅哥,服务生全是漂亮姑娘,所以我觉得好像挺有希望。   听苏扬这么说,我也正经打量起这家酒吧。   名字挺好,叫迷失。   而且我突然发现,迷失和解放路其他酒吧确实不一样,光是设计就别具风格,全部是沙发组合,酒吧中间有个挺豪华却相当有格调的舞台,有漂亮姑娘穿着制服在上面跳舞。酒吧里的男客人大多衣冠楚楚,女客人也都妆容精致,矜持优雅,显得格外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看着这些想起米楚,以前她喝大时老爱跟我吹她开酒吧的事。   她说,林洛施,姐们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家大酒吧,天天有帅哥泡,有好酒喝。我弄的酒吧跟其他人弄的酒吧肯定不一样,起码要比这些高几个水准,到时去我那里消费的,就一个要求,长得帅或者长得美,那种满脑流油的一律挡在门外。   不过米楚爸看不上做生意的,虽然他自己是生意人。   所以,米楚爸愿意给她钱让她瞎挥霍,唯独不同意她开酒吧,米楚这个想法一直被扼杀在摇篮里。   不知道她看到迷失会做何感想。有人替她开了也好,以后她只管来玩就好了。 【4】 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登峰造极的禽兽。   喝完一杯,苏扬说他去转转,让我老实坐这儿等他。   我嘲笑他不死心。不过他刚走我转身就点了杯长岛冰茶,边看台上那些肤白貌美的妹子跳舞,边跟千寻打电话。我说,姐姐,你坐的是出租车吗,是乌龟吧。怎么还没到?   千寻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们先玩,我这边有点儿急事我先去处理下,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行嘞。我挂了电话。突然有人拍我肩膀。   我回头,一满头白毛的小青年。长得挺帅,就是把头发全部染成银白我有点儿不能接受,他以为他在演日本动漫啊。   他举着酒,姐,喝一杯吧。   我摇头。不是我装,对酒吧陌生人搭讪,我向来敬而远之。   小青年看我摇头,挺不高兴。他说,都是来泡吧的,连这点面儿都不给?   我也不高兴了,心想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动不动就要面儿的。现在的年轻人也忒浮躁了点儿,以前我们出去玩时多有人品,人家拒绝我们换下家,当然,我也没被拒绝过。所以,我也挺不客气地回小青年一句,我搭理你已经是给你面儿了。   我话音刚落,身后桌一片敲打欢呼,我回头一看,一桌男女兴高采烈地盯着这边看,有的男生还朝小青年倒起了大拇指。   我忽然意会过来,估计玩游戏呢他们,玩输了小青年接受惩罚来跟我喝酒。这样想,我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太近人情,以前我们玩游戏,别说喝酒,扑上去拥抱人家都挺配合。   小青年刚没说错,都是来酒吧玩的,我也忒不配合了。   我顿时有点儿小惭愧,拿起酒杯准备给小青年碰下。   谁知小青年突然放下了酒杯,从身上摸出钱包,打开钱包“唰”地抽出一沓钱,直接朝桌上一拍,特嚣张,喝一杯归你。   我看着红彤彤的老人头,刚本来挺想给他解围,但现在别说一杯,一口我都不会抿。   一是前头在安慕楚那里吃过这种不义之财的亏;二是越有人拿钱砸我时,我越高风亮节。   所以,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看都没看小青年一眼。   小青年可能觉得我嫌少,又摸出一沓甩桌上。   他那桌的人在旁边观战,可能还嫌不够闹腾,一喝大的哥们儿还突然蹿上台,抢了歌手的话筒冲小青年喊加油加油。   这下,整个酒吧的焦点都聚拢了过来,灯光师也凑热闹追了束光过来。我顿时觉得特无地自容。小青年估计也觉得没面儿。   他直接把钱包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朝桌子上一拍,厚厚的一沓,没一万也有八千。他说,喝了全归你。   成年人的世界可能很丑陋,有时需要用钱来成全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但也不是什么事钱都能解决。小青年看起来刚成年,我觉得自己怎么也是比他年长几岁的长辈,有义务教育他一下。自从做了出版,我总觉得自己离老师近了一步。   我把钱推回给小青年,特语重心长道,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钱解决,有时候不过是说话方式的问题……   说着,我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孟子提出的男子汉大丈夫三标准,我瞬间占了俩。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呢,小青年特不耐烦地打断我,啪嗒把钱推了回来。他说,大姐,别清高了。你要嫌钱不够我待会儿再取给你。一杯酒一万,赶紧喝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真以为天天能赚一万块。   来酒吧玩,多喝一杯少喝一杯不是什么事,但谁愿意被强迫喝酒啊。最重要的是,谁是他大姐!谁准他一下把我叫蹉跎了十几岁!活生生的杀人于无形!   瞬间懒得跟他怀柔了,我直接端起酒杯说,行,我喝。但我喝酒从来不单杯,这样吧,一杯一万成交,我要喝十杯,怎么样?   小青年一下被我噎到了,他说,你想钱想疯了吧。   小青年话音刚落,我手里的酒杯突然被转悠回来的苏扬抽走,那杯酒铺天盖地地朝小青年脸上奔去。苏扬泼完酒一把抓起桌上的粉红钞票甩小青年脸上,吐出一个字儿,滚。   粉红色钞票跟雪花似的落了一地,我有点儿心疼,钱又没错,干吗这样对它啊。   靠!小青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苏扬,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你他妈谁啊!   苏扬皮笑肉不笑,他说,你猜我他妈谁。   小青年被噎到,一把冲上来揪上苏扬的衣领要拼命。   旁边却突然走上来一人,拉开了小青年,他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地上几张钞票,直起身弹了弹钞票上的灰说,你们太不珍惜钱了。   当我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世界都变得奇幻了。   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啊,我看到了一张最不想看到的脸,安慕楚!   新酒吧还真是容易汇聚这个城市的各路人马。   但这不是最惊喜的,最惊喜的是,小青年一回头看到安慕楚,特惊喜地冲他叫了声,哥……   那一刻,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我觉得上帝老头儿最近忒闲了,玩起恶作剧来都不眨眼。   这小青年跟安慕楚竟然认识!而且看起来还关系匪浅的样子。   而安慕楚,一则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惹他;二则自从上次见识了他的阴险后,我就决定绝对不要成为这个人的敌人。   所以,我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冲安慕楚叫了声,安总。   安慕楚挑眉看我,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我瞬间有点儿郁闷。   哥,你们认识?小青年震惊地盯着安慕楚。   嗯。安慕楚含混应了声,转头问小青年,发生什么事了?   小青年见有了靠山,而且看我刚刚对安慕楚谄媚的样子,立刻明白这靠山确实挺可靠,所以刚刚嚣张的态度又加了十个等级。他指着我跟安慕楚告状,我刚玩游戏输了,大家让我请她喝酒。我给她钱她不喝也就算了,还撺掇这男的泼我。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无耻,小青年说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比安慕楚都略胜一筹,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登峰造极的禽兽。   安慕楚听完小青年对我的控诉,转头对我笑得特伪善,他说,林洛施,真巧。   我看着安慕楚的笑有点儿毛骨悚然。你要看到一禽兽装得文质彬彬地冲你笑你也怕,但虚伪谁不会啊。我也笑脸相迎,我说,安总,刚刚是场误会,我要知道是你弟弟,别说喝一杯,喝一瓶都不带眨眼的。   说完,我差点儿咬舌自尽,因为小青年真的拎了半瓶洋酒朝我面前一甩,行,你喝一瓶,我们的事扯平。   别欺人太甚。苏扬挺身而出。   是她自己说喝一瓶的。小青年一脸无辜,安慕楚出现后,他淡定不少。   没事。我拉了把苏扬低声说,千万别给我出头,这可是我们公司一大客户,掌握着我们公司的经济命脉呢。他没扔瓶白酒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扬不理会我,一把把我捞到身后,他对小青年说,刚刚泼你的是我,扔钱的也是我,这瓶酒我喝。   那怎么行,我是要这位大姐喝。   大姐大姐,大姐你大爷个头啊。我恨不得给小青年一拳。   这时,一直沉默的安慕楚却突然冲我笑道,林小姐你还真是祸水红颜,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为你鞍前马后。   我愣了下,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上次我跟陆齐铭,这次跟苏扬,暗讽我水性杨花呢。   我最讨厌这些说话全是软钉子的人,不过谁不会嘲讽啊,我也假模假样地应付他,安总的弟弟也果然跟安总一样,一表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青年冷哼一声,别废话了,你到底喝不喝?   我看了看安慕楚,知道今天这瓶酒跑不掉了。   行吧,好歹这瓶酒也不便宜,喝下去可全都是人民币,这么想着我也就平衡了。我说,行,我喝。   苏扬还想拦,我冲他摇了摇头,一瓶酒还灌不倒我。   以前,我跟米楚是酒桌上有名的姐妹花,喝倒过不少人。   我边喝边回想以前的时光,以前我喝酒过敏,但那时我年轻,什么都不怕,铆着劲儿地以毒攻毒,喝过敏了进医院,出医院接着喝。后来半条小命都差点儿搭在医院里,过敏竟然真被我糊里糊涂折腾好了。   过敏好了后,我就发现其实我酒量挺不错。   我很久没喝酒了,不是因为不想喝,而是没有一起喝酒的人,我喝酒不挑酒,但挑人。   半瓶洋酒下肚,我跟个没事人一样把瓶子放倒,挑衅地看着安慕楚和小青年。小青年鼓掌说,大姐你真牛。   我得意地笑了,但我瞬间就被小青年下句话气趴了。   他说,好,大姐,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给我道个歉,我们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说,你没病吧?   酒桌上的事喝酒解决,这我没异议,但我没听过喝完后还来道歉这一说。   小青年不高兴了,他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面对小青年的无赖,我也失去了耐性,加上酒精冲脑,我也顾不得许多。   我懒得跟小青年再磨叽,转头对安慕楚说,安总,不好意思,我的诚意已经在刚刚那瓶酒里了,如果还要我道歉,我就觉得没意思了。舍弟小,可能有些规矩还不懂,但您懂。今晚就到这儿吧。   说完,我把酒杯一倒,摆明立场我不会再喝酒,更不会道歉。   苏扬这时也站起身拉住我说,我们走。   安慕楚倒没说什么,小青年却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样,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发狠道,信不信我今天让你们踏不出这个门。   我冷笑一声,我挺想跟他说,姐姐我真不是被吓大的。   但我还没开口,酒吧里的音乐突然跟断电一样,停了。   整个酒吧寂静一片。然后,我听到一个沙哑却妖娆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她说,那你准备把她留在我酒吧干吗呢?   我浑身一震。   我觉得我这一生,从没任何一刻,像这一刻一样,迫切地回过头。 【5】米楚不愧是米楚,举手投足间轻易化解了一场战争。   所有的一切,在我回头那一霎,像一场梦。   我寻找过很多回,打听过很多回。可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碰到米楚,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别具情调的丝绸旗袍,和三年前一样,妖娆得像个妖精。她笑嘻嘻地跳上前搂住我,问小青年,小弟弟,你想把我的朋友关在我的酒吧里怎么样?   小青年看着米楚呆滞了。我看着米楚也呆滞了。   米楚却完全不受干扰地转过身,轻巧地对着安慕楚打了个招呼,安总竟然大驾光临,招待不周,对不住了。   安慕楚摆摆手。米楚又跟苏扬打了个招呼,转了一圈才回到我这里。   她看着我,笑得特奸诈,她说,嗨,蠢货,请把你惊讶的嘴闭上,没错,我就是你日思夜想、朝思暮念、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黄金钻石美少女米楚思密达。我回来了。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我还没从震惊里走出来,小青年已经开口大煞风景打断了我。   我转头怒瞪他,如果小青年的靠山是安慕楚,那么当我看到米楚,我就知道我的靠山来了。   果不其然,米楚很快回过头,干脆地问小青年,你谁?   米楚不耐烦时,看人特爱挑着眼角,显得特别烟视媚行,傲慢不逊。   不知道是米楚的气场太强,还是小青年太心虚,他一把扯住旁边的安慕楚对米楚说,我是楚哥的弟弟。   我听到这话差点儿笑出声,楚哥的弟弟……跟黑社会社团做自我介绍似的。   米楚也笑了,她拍了拍小青年的肩说,小弟弟啊,出来混要报自己名号的。   这时,安慕楚终于有点儿当哥的样子,他将小青年护在身后懒洋洋地说,舍弟现在还小,不太懂事,多多包涵。   那哪儿能啊。米楚笑得跟朵花一样,八面玲珑地应酬着安慕楚,安总的弟弟真是又英俊又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   唔。安慕楚说,那烦请老板娘看下事情怎么处理吧,舍弟不过要个致歉,我倒也觉得不过分。   不过分?刚刚我还觉得安慕楚通情达理,这会儿我才知道,这家伙一直不讲话,是等着看我笑话呢。我刚把他想得太美好了,禽兽就是禽兽,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君子呢?   不过想到不久前的前车之鉴,以及刚谈妥的合同和蒋言的期盼。我还是有点儿不太敢放肆。我没说话,身后却有人问,为什么要致歉?   当身后的人从暗影里走出来时,我才觉得今晚太他妈的玄幻了。我真没想到我回来第一次泡吧就碰上这么大阵仗。   陆齐铭站在灯光下,一脸冷漠倨傲地看着小青年和安慕楚。   那一刻,看着西装革履的陆齐铭,我突然觉得特别陌生。   以前,陆齐铭脸上的表情大多都是柔和安静的,而且以前他不穿西装,爱穿休闲服,衣服大多是棉质,夏天穿简单的T恤衬衫,冬天穿软绵绵的毛衣,每次我一头扎到他怀里都觉得柔软得不想出来。   我记得陆齐铭第一次穿西装,是带我一起去谈事。那时为了配合他,我还特意穿了条白色的小礼服裙。他当时开车来接我,我羞涩地拉着小礼服裙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时,我看到他的脸比我还红。他说,你今天真漂亮。我说,怎么着我也不能给你太丢脸不是。   上车后,他帮我拉上安全带,突然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温柔地看着我说,突然觉得,像是提前娶了你。   后来,我和陆齐铭分开后,我经常会想到那个场景,想到他说的那句话,好像他真的娶过我一样。我总是在用这样的办法来减少对他的偏执,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真的像是我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他却早从梦里脱身了。   也许他现在还会在家里穿休闲服,但那些却早已跟我没有关系,一头扎进他怀里的人也不再是我。   他现在依然能够为我挺身而出,我就应该心怀感激了。   陆齐铭看了眼地上的钞票,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拍在了吧台上。   他看了眼小青年,淡淡地道,这里五万的支票给你,买你给她道歉,行吗?   音乐早停了,所以现在整个酒吧的人都围这儿看戏。陆齐铭话一出,全场哗然。   旁边桌有个青年特大声说,别说道歉,要这张支票给我,喊声妈都行。   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接着有人怂恿小青年,兄弟,道个歉就五万,道啊,道啊。   我心疼地看着支票,心里对陆齐铭大骂,真是个败家子儿。   小青年比我都没承受力,现在他估计已经被不停出场的米楚和陆齐铭搞蒙了。他特无助地看着安慕楚,哥……   安慕楚却不动声色地看着陆齐铭说,是要比钱吗?   周围的人都被安慕楚这句话搞振奋了,开始一窝蜂地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说,看来今晚能看到两个富二代炫富。   有人说,金钱诚可贵,自尊价更高。把钱给我,我选道歉。   有人说,女主角长得也没多祸国殃民啊。   ……   米楚从背后掐了我一把,你这祸害。   然后,她特夸张地哈哈笑了起来,站出来打圆场。她说,安总和陆总都不要开玩笑了,您二位都是贵客,是我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米楚转向安慕楚,笑得特妩媚,她说,安总,你看今晚这样行吗?这个是我过命之交的小姐妹,您卖我一个面子。以后您跟舍弟来消费,全部八折。   接着,米楚对吧台喊,服务生,待会儿给安总和小弟这桌各送一瓶皇家礼炮。   小青年自从米楚出来,整个气势就弱了下去。   这一刻被米楚一安抚,更是不知东南西北。安慕楚看小弟不再纠缠,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米楚不愧是米楚,举手投足间轻易化解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众人不甘不愿地嘘声一片,觉得老板娘挡了一出看好戏的机会。   米楚豪爽地笑了笑,对着整个酒吧大声喊,不好意思大家,刚刚因为我私人的事扫了大家兴,待会儿音乐响起来,大家接着玩。今晚,我碰到我最好的朋友,高兴。所以,我宣布,今晚所有啤酒,免费。迷失刚开业,以后仰仗大家多捧场,多捧场啊。   哗!酒吧欢呼一片,音乐再次响起……    第四章 迷失 【1】谁准你现在比我不要脸的,你怎么敢比我不要脸。   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欢喜忧伤。   千寻说,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不管再怎么卖力表演,你想起他时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而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看你一眼,你心里便会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如果之前看到米楚我还能淡定,那么当我们穿过热浪滔天的音乐和人群走进包厢后,我就不淡定了。   没有任何征兆,我开始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切特别不真实,想哭。米楚一看我哭,急了,她说,蠢货,我们见面了你还哭屁啊。   本来一开始我哭得挺小声,但我一听米楚狼心狗肺的话,开始放大声音哭。我说,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从回来就开始找你,你为什么从离开监狱后都不告诉我也不找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没良心,还说什么好姐妹,都是放屁。   开始,米楚挺淡定地看着我哭,还笑着听我骂她,后来她自己也忍不住,眼里亮晶晶的。   我说,蠢货,你干吗模仿我哭?   她说,林洛施,见到你真高兴。   我说,我也是。   就这样,我们两个跟难姐难妹一样抱头痛哭,哭得此起彼伏,波澜壮阔,跟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一样。   我见千寻时的平静与淡定,到米楚这儿一点儿都不管用。没办法,千寻是舒展自己风姿的百合,而米楚,却是那朵跟我一起携手对抗风雨的野玫瑰。我以前看到过一个很美的词叫双生花。一蒂双花,并列开放,互相感知互相融合,同生共死。我觉得那就是说我和米楚的。   我俩哭了半天后,米楚说,林洛施,你哭起来可真丑,比怪物史莱克都吓人。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嘴咧脑门儿后都是美少女。   我说,放屁,我哭也是美少女,一个柔弱的美少女。   妈的,谁准你现在比我不要脸的,你怎么敢比我不要脸。   我跟米楚一碰面就爱打嘴仗,以前他们老说我跟米楚是狗咬狗。但数我俩感情最好,我俩也是那种准自己抽对方,都不准外人说对方一句的那类人,特护短。   哭过后,我俩都平静下来,又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米楚特感慨地拍着我的肩说,三年了,我们竟然分开了三年,怎么看着你觉得还跟昨天似的,一点儿都没变。   我说,别说得那么文艺,你就是羞辱我素颜。   米楚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你快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蒋言说,你早离开了监狱。而且,你为什么会开酒吧,你爹不是死都不同意你开酒吧吗?   米楚叹了口气,她说,他现在管不着我,这酒吧是一朋友开的,他出钱,我帮忙张罗。我在监狱待了半年我爹就给我捞出来了,之后念了一年书,你也知道我真没念书的天赋,所以不念了,我爹在别的城市出差,我就跟着他跑,接着开了这家酒吧。   我看着米楚,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想起她替我坐牢的那段时间,我问她,你……在监狱有没有人欺负你?   米楚笑了,她说,蠢货,你觉得我走哪儿不是横着的。你别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自责了,我真没吃什么苦,不然你看我现在还能这么横行霸道吗?   虽然米楚说得云淡风轻,但我一点儿都不相信。我觉得米楚看似没有变,还像以前一样充满血性,但她的双眸里,却含着一丝沉稳。   我们都变了。最幸运的是,我们的友谊却没有变。只这一点,我便觉得安心。   以后有空我们再好好说。现在,林大小姐,能让齐铭和苏扬他们进来吗?   想到门外给空间给我们叙旧的陆齐铭和苏扬,我问,你怎么和陆齐铭在一起?   米楚说,还不是因为你,我这不是联系不到你,联系齐铭就易如反掌了。谁知他今天晚上刚过来,我就碰到你了,怎么?不想看到他我让他走。米楚不怀好意地笑。   别。我说,别乱想,千寻待会儿也会过来,就当大家聚下吧。   那太好了。我们今晚好好喝一杯。   我跟千寻打电话,千寻,你处理完事了吗,快来迷失,有一个天大的惊喜给你。   行行,姐姐,我马上到了,五分钟五分钟。   我立刻跟米楚交代了千寻穿的衣服,米楚派了一服务生特意守在门口等千寻来。   陆齐铭、苏扬、我、米楚我们四个坐在包厢里。虽然我觉得跟陆齐铭在一起有点儿尴尬,但我想起刚刚陆齐铭帮我出头那一幕,又觉得挺不容易。以前我觉得恋人分手,要么做陌生人,要么做仇人,唯独不能做朋友。但现在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陆齐铭,我突然觉得,好像做朋友也不错。   或者,我现在真希望陆齐铭是我哥,像苏扬一样。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很多谈了多年的恋人分崩离析后,会成为亲人。   其实从一开始,恋人便是除父母外,我们给自己找的另一个最亲近的人。   米楚问大家喝什么酒,上红的还是白的。   陆齐铭和苏扬竟然齐齐看着我,我迫不得已回答,跟以前一样,上啤的吧,喝着痛快。   得嘞。   酒上来时,千寻也来了。   千寻!米楚幼稚地躲在门边吓她,吓得千寻尖叫连连,米楚大笑起来。   千寻不可思议地看着米楚,米楚!真的是你!   废话!这还有假!米楚白她一眼。两人热情拥抱了下,表达了思念之情,比我跟米楚鬼哭狼嚎了半天优雅多了。   千寻朝里面一看,愣了下,她冲陆齐铭打招呼,你也在。   陆齐铭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   米楚一把把千寻摁到沙发上说,来,今晚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看着面前几个人,我觉得有点儿伤感。以前我们哪次聚会不是人挤人地坐,现在包厢空出了这么大的地方,显得特别冷清。   但米楚是谁啊,经过我们恩准后,她直接从外面喊了两对帅哥美女进来说,来给我们凑场玩游戏。像真心话大冒险这种,不熟的人玩着没意思,而且对我们几个来说,也太危险。   所以,还是选了之前玩过的又古老又简单的水果游戏。   每人取个水果名,游戏规则就是,上个人点你名,你必须点下一个,而不能喊回上一个。   我是橘子,米楚是桃子,千寻是香蕉,苏扬是石榴,陆齐铭是葡萄。   我都不知道陆齐铭起这水果名的用意,所有水果中我最爱吃葡萄。   所以,那晚我开始一顺嘴喊出葡萄时,还挺尴尬。陆齐铭也没想到我会叫他,一下就愣在那儿,然后被罚酒了。   我看陆齐铭傻掉,忽然有点儿乐。这之后,凡点我名字我就点到陆齐铭那里。   几个来回后,陆齐铭也聪明了。只要别人点他名字,他也会点回到我这里。   以前,陆齐铭就说我脑容量不太大,特别一根筋,我叫葡萄叫顺了后,每次他点我,我都会点回他,弄得我次次受罚。   陆齐铭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怎么的,有那么几次我点他名,他也假装点回我,配合着也受了几次罚。   一轮下来,我们俩算场上喝得最多的。米楚调侃我们,你们俩怎么回事,做不成情侣也不能做仇人不是。   我掐了米楚一把,千寻却在底下掐了我一把,她说,你跟他对着喝什么。   我也觉得挺恍惚,其实我知道陆齐铭的酒量,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他一向很少喝酒,有时有人来灌他,都会被我一一挡回去。因为我知道,他肠胃不好,喝多了经常会不舒服。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脑抽,别人说不定觉得我在伺机报复他呢。   我没再点陆齐铭的名后,陆齐铭再也没有喝过一杯酒。   米楚低声羞辱我,看到没,人家那智商,不是让着你,怎么可能会受罚。   那晚我是喝得最多的,不过那些故意让我受罚的也没少喝,陆齐铭一个一个都替我报复了回来。   以前就这样,只要玩游戏谁折腾我,陆齐铭就会替我报复回去。   那时我总觉得不动声色的保护,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保护。   现在想起来都他妈的觉得忧伤。我发现我真的挺笨的,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再也不可能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欢喜忧伤。   千寻说,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不管再怎么卖力表演,你想起他时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而有的人从你生命里路过,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看你一眼,你心里便会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2】一想到你从我生命消失,我就觉得可怕。   那晚,我喝了多少我不知道,只记得最后迷迷糊糊的,我说要唱歌。米楚便把整个酒吧清场了,我一人站在大厅的舞台上唱歌。米楚差点儿要笑岔气,她说,林洛施,也就只有你这个奇葩会拿我的酒吧当KTV。   后来我唱着唱着,米楚就在旁边给我伴起舞来。我们跟两个绝世大蠢货一样。   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我醒来时,外面天刚蒙蒙亮。   我一喝醉就睡得少,至于睡在哪儿我不知道,但米楚在旁边睡得正香。   我起身赤脚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估摸着我们住的是迷失楼上的公寓。我走到沙发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六点了。   我去冰箱里拿冰水喝。米楚大概听到响动,也醒了。她说,你醒了。   我说,吵到你了。   没,主要是昨晚太兴奋了,我现在脑子还是嗡嗡一片,跟开飞机似的。米楚坐起身揉着脑袋说,给我也来杯冰水。   我俩捧着冰水,坐在那儿竟然一时间相对无言。   黑暗里,人可能容易软弱和伤感。而且黑暗会使人抛开白日里的面具,变得真实。   我想了想,开始给米楚交代起我这几年的生活。   她没问,可我就是想说。   我源源不断地说着话,说我在国外的生活,说我在北京蹲市场的遭遇。我觉得我现在说的话加起来比我这几年说的都要多,但没办法,我在外面没人跟我说话,而且我也不大想跟人说话。   但这一刻,我想把那些所有压在心底的话都说给米楚听。   米楚像另一个我一样,让我觉得安全。   我说,我刚到新加坡时,其实有点儿抑郁症。那时蒋言挺怕我毁了,所以他鼓励我写书。幸好有写书来舒缓感情,我虽然说话少了点儿,自闭了点儿,但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后来在北京蹲市场,我住在挺朴素的四合院里,每天早上不管是洗漱还是上厕所都要排队。虽然我家不富裕,但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但那时我享受那样的苦,因为我觉得苦难会使人清醒。我在北京跑图书市场,闲的时候就看书,看很多我不喜欢的晦涩难懂的名著,说我作茧自缚也好,说我执迷不悟也好,反正我那时心里就是充满了比海洋都宽广的绝望。我做的所有自我折磨,都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确实还活着。周末时,我就去批发市场批发点儿小东西,然后去夜市摆地摊。或者去古董市场跟人家学鉴定,那些古董都是假的,但我就是觉得热闹。   我说,米楚,其实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挺怕的,我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回来后,我整个身心都扑在工作上。我觉得我不能什么也没有,我总得抓住一样能让我寄托的。所以我拼命工作。我觉得蒋言一直都很神通广大,我问过很多次你的消息,但蒋言都不知道。这让我觉得害怕。米楚,我一个人生活不觉得可怕,贫穷到一无所有也不觉得可怕,但一想到你从我生命消失,我就觉得可怕。说实话,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当年你替我进了监狱,我糊里糊涂竟然真的相信你走个过场就出来了。但当我意识到你是真的进去了,从此以后日夜面对四面高墙,我整个人都会受不了不停地哭。是啊,跟你替我受的苦难相比,我受的那点儿算什么。我根本就没脸说那是苦难,那充其量就是无病呻吟。这些年过去了,失去陆齐铭时,我很痛;苏冽走时,我难过;葫芦……葫芦去世时,我哭得无法自己;可你消失后,我整个人的灵魂却像被抽走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在我心里都很独立,每一场离开都是他们自己抉择的。而只有你,你为了我好,推着我离开。这些年我最无法忍受,一想起就过不去的坎儿便是,那年我为什么要出国。这些年我唯一一件后悔过的事就是,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懦弱地离开了。米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喝进肚里的冰水,很快化为眼泪,弥漫了我整张脸。   米楚拿着纸巾跑过来,她说,蠢货,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说着,她也哽咽了,她说,你别哭,我给你讲讲我这几年。   她说,洛施,你别再自责了,其实我真的没受什么苦。虽然在监狱时,日子有点儿无聊,但没有你想的那些折磨和争斗。每天就是跟随大家一起晒晒太阳,做做手工,跟在外面其实差不多,除了没有自由。那时我经常会回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我跟你不一样,你害怕回忆,因为痛。但我喜欢回忆,虽然有些是伤感的,但大多都是快乐的。我那时觉得,就算当时我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在这世上还有什么遗憾。其实,这几年我最平静的日子应该是在监狱那段时间。洛施,你知道吗,我昨天没有告诉你,其实我骗了你,我从没跟着我爸出过什么差,我爸早破产了。   我震惊之后,心疼地看着米楚,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他一个项目投资失败,一夜破产。我以前觉得自己是公主,仗着我爸那点儿小钱肆无忌惮。而且以前我讨厌我爸的钱,我觉得他没有给我丰盛的亲情,给我再多钱都没用。但直到他破产,我才发现,钱其实是个好东西。如果有钱,我们便不用忍受任何人的嘲讽和白眼。但因为穷,我爸爸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你问我我爸怎么接受我开酒吧了。其实我跟我爸早就不联系了。我不怕穷,但我接受不了他愚昧。你知道吗?他投资失败后,手上其实还有一笔钱,那笔钱不多,虽不至于让他立刻东山再起,但也足够让他不那么落魄。可你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吗?他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好赌成性。他手上的那笔钱被那个女人一步步骗完了。其实,他知道那个女人是骗他的,但他就是要给。我们因为这件事吵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不过,这话说出来也就骗骗别人,其实前段时间我偷偷回去看过他。他以前最爱臭美,隔月都要去美容院染头发,看到一根白头发都会抑郁,但现在他满头银丝都不在乎,看起来像老了很多,他还养了只鸟,每天早上跟一群老年人一样遛弯,真的过得老年生活。他最后的几万块投资了个小餐厅,他当老板。虽然我觉得跟以前呼风唤雨的他相比,有点儿替他憋屈。但我看他好像比以前快乐。我就也替他开心了。我回去看他,没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开酒吧,他会气吐血。以前我天天找事折腾他,现在我不忍破坏他的安稳日子,所以我跟他打电话说我在一个公司当小白领。什么小白领,米楚笑,我也就骗骗他,估计他也知道,但没拆穿我。我这辈子吧,我觉得做牛做马,都当不了朝九晚五按时上班的小白领。   我说,当小白领有什么好,做酒吧挺好,做酒吧适合你。   米楚说,你知道我怎么做上这家酒吧老板的吗?我离家出走后,一口气跑到了别的城市,然后在酒吧里瞎混,天天醉生梦死的,有钱的时候我就在台下喝酒,没钱我就当模特上去走台,幸好我爹妈给了我一副好皮囊,赚了钱再接着喝。我在那个酒吧喝了一个月后,突然他们经理跟我说,以后我在这里喝酒都免单。我当时吓了一跳,我问为什么。经理说是老板吩咐的。我说带我去见你们老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白,就是现在迷失真正的幕后老板。他不算太老,三十多岁,挺文质彬彬的一大叔。我问他你为什么给我免单。他说,我觉得你小姑娘挺有意思,我看你在这里喝了一个月了,生活态度我挺喜欢,有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潇洒。虽然我没念过什么书,但好歹我在你这个热爱文学的小青年身边浸淫久了,我也知道他说的这句诗是李白的。然后我就跟他说,我不用你给我免单,我自食其力。他就笑了,他说我们交个朋友。我说行啊,你叫什么名字。然后他跟我说李白。我乐了,我说我还叫李清照呢。他无奈了,要我掏出身份证给你看吗,我真叫李白。就这样,我认识了李白。认识他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认识他之后才发现,一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熟人跟没熟人简直不在一个境界里。   有天晚上我走台,台下一脑满肠肥的哥们儿一个劲儿地给我送花,走台的模特最重要的就是要留住客人,客人多,送的花多,模特拿的钱就多。所以很多模特下台后都会陪送花最多的客人喝几杯。谁知我陪那哥们儿喝了一杯,那哥们儿死拽着我的手要我出台。这我不干了,滚他大爷的,你不知道他长得多寒碜,就是一暴发户。不要说我不出台,姐姐我就算出台也轮不到他。但他百般纠缠,我推脱不了,发了火,一把推开了他,回去后台换衣服。谁知道他带人跟我到后台,几个人堵住我想来硬的。我当时其实挺害怕,别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人五人六,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是因为我知道身边有你们。我再怎么出格,你们都会保护我。但那时我在一个鬼都不认识我的城市,说白了,我就算死在那里都没人知道。然后在我觉得绝望的时候,李白出现了。   米楚喝了口冰水,接着说,之前李白说做朋友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逢场作戏谁不会啊,他可能就那晚看到我觉得有意思,过后就忘了。所以,我没想到那次他会及时出现,不惜撵走一个大顾客救了我,我挺感激他的,之后他问我什么话,我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我孤身在这座城市也没什么亲人后,就跟我说,不如以后你帮我照看着酒吧吧。我说可是我除了喝酒,什么都不懂。他说没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我信得过的人。李白这句话打动我了。其实大家分开后,我没想到再交朋友。因为我没有力气再和别人去走那种从认识到了解,从了解到交心的过程。我觉得麻烦。但李白那句话让我瞬间明白,原来有的友谊可以开始得这么鬼使神差。就这样,我跟着李白学着打理酒吧,接着他要在C市开酒吧,我就过来了。   米楚讲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说,以前挺喜欢做酒吧的,觉得可以喝美酒,看帅哥,现在有点儿麻木,连酒都不那么爱喝了。如果不需要应酬,我每天也不过晚上睡前一杯红酒。   我听着米楚跌宕起伏的生活,看着她疲惫的脸觉得心疼。就连我觉得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她都长大了。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以前小时候我们都拼命地想长大,觉得长大可以拥有自由。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却发现,那些看似自由的,没有一样不是束缚。    【3】你要敢把双娱的case丢了,我绝不辱你,直接杀了你。   我跟米楚说完话天都亮了,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吵声。   我说,你再接着睡吧,我去上班。   米楚说,行,我中午起来找你吃饭。   以前我骑大宝马一个人上班时,常常觉得整座城市都是黑白的,但今天我看到公司楼下那个颜色最丑的垃圾桶都觉得格外美好。米楚回来了,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消息,而是一个希望,就好像一个有软肋的人,突然穿上了盔甲。   我一个上午都傻乐傻乐的,走路都哼着小曲,还时不时在Q上给蒋言发大笑的表情,蒋言终于崩溃。   我跑他办公室倒水时,他问我,林洛施,你中了五百万?   我瞥他一眼,庸俗。我是那么物质的人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竟然还不了解我纯洁高尚的人格,我觉得失望。   所以呢?蒋言继续问,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我终于忍不住乐了起来,我说,蒋言!米楚回来了!   我口沫横飞地跟蒋言讲了昨晚在迷失的惊心动魄和百转曲折。我跟他说米楚怎么怎么牛掰救我于水深火热,米楚怎么怎么酷炫摆平了安慕楚和小青年,说得比孙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都曲折。当然,我直接把陆齐铭那段给省略了。   蒋言听完挺沉默,我跑他身边踢他一脚,你难道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蒋言龇牙,你难道不想向我忏悔一下吗?背着我得罪我们公司的上帝。   我鄙视他,商人,赤裸裸的商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蒋言说,知道,你要敢把双娱的Case丢了,我绝不辱你,直接杀了你。   禽兽,真是跟安慕楚一样的禽兽。我心里暗暗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蒋言看我憋屈他就高兴了,然后他终于有点儿人性道,现在看你跟个活人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立刻不满,你这话说得真稀罕,合着之前在你面前蹦跶的是僵尸啊。   中午,米楚开了辆宝马小跑来公司找我吃饭,我让她把小跑停停车场。   然后我俩开我的大宝马出去吃,米楚不愧是我亲姐妹,我让千寻坐车跟要剁了她似的。米楚多好啊!她一看到我的大宝马立马捧场尖叫,她说,林洛施,你行啊!太酷了!快快把钥匙给我让我试试。   不过我没高兴一会儿,就差点儿哭了。我想着米楚跑车SUV什么不能开啊,这开机车也肯定没什么事,虽然以前我没见她骑过。但事实证明,我太高估她了。她上车后问了我哪儿油门哪儿刹车后,“咻”的一下跟火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开始还挺得意,觉得我姐们儿跟我差不多,在开车上天赋异禀,但我看她开那路线跟玩碰碰车差不多,七拐八弯的,都快撞到车了。   我在后面冲她吼,我靠,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米楚说,不怪我,是这车太难掌控。老子四轮的车都玩了,怎么还是玩不转两轮的。   我惊了,你不会骑机车?   米楚说,第一次。   我吓到了,我说,你倒是刹车啊!刹车!   噢!   “咻”的一下车停了,我奔上去。米楚惊魂未定地下来,一把把车扔给我说,姐的小命差点儿丧生。这两轮的果然不适合我玩,我骑自行车也歪七扭八,我以为命运会逆转呢。   ……   我再也不指望米楚骑大宝马了,她只要愿意坐我就心怀感激了。   我们一起去吃了饭,没去什么高级饭店,就以前学校门口的麻辣烫。那条街修路,周围很多小吃店都关门了,但麻辣烫店依旧坚挺。面色圆润的老板娘还认得我们,一看到我们就热情无比地嘘寒问暖,现在在哪儿工作啊,月薪多少啊,结婚了没啊,比查户口都详细。我们一一作答后,老板娘又问我,和男朋友还好吧,怎么还不结婚啊。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陆齐铭。以前她见过陆齐铭几次,陆齐铭不爱吃麻辣烫,但经常陪我来吃。每次来我都跟太后似的朝桌前一坐,陆齐铭跟个跟班似的老老实实地去给我点菜。我什么都不用说,但我吃什么不吃什么陆齐铭都一清二楚。每次帮我点好后,他就坐旁边特温柔地看着我吃。那时老板娘经常拿我俩开玩笑,她说,这男孩子一看将来就会疼老婆,你可得抓紧别让他跑了。我那时也不害羞,厚颜无耻地跟老板娘说,放心吧,一毕业我就把他拿下。那时,我真的觉得这辈子陆齐铭就是我命里的事,把他拿下比充个话费都容易。但现在,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老板娘,幸好这时有其他客人进来她去招呼了。   米楚坐我对面,点了支烟,直白地问我,你现在还爱陆齐铭吗?   我也挺干脆,不爱。   米楚看着我。   我说,看什么,不爱我的人我不爱。   说完,我又干脆地喝了一杯水。   米楚边擦碗筷边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坚强就好了,可你总爱逞强。   真是好姐妹,哪里痛就朝我哪里戳。   是,没错。如果我像我说的这么坚强,我不会再见陆齐铭时,还那么难受。在知道他仍旧一个人时,还心里隐隐作痛。在他仍为我保留昨日的温柔时,还想飞蛾扑火。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知道这最浅显的道理,却没办法在自己身上实施。   我的心在告诉我远离他,我的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他。   可能我最大的毛病不是念旧,而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4】别说机车,拖拉机我都坐过。   米楚回来后,我觉得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去酒吧跟米楚厮混。只不过以前有一大批人,大家都特闹腾,现在没有了。经常我和米楚两个人,偶尔蒋言会过去晃一圈,羞辱我几句就挺开心地走了,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如果公司那些漂亮的女同事看到平时冷酷的蒋言这么幼稚,估计心碎一地。苏扬也会过来,苏扬的事我托米楚帮忙打听,米楚说只有一个假名,连照片都没有,希望不大。不过苏扬已经很开心了。他觉得米楚混迹夜场,总比他一个人找的希望要大。千寻偶尔会来,不过经常来去匆匆,她好像工作挺忙,有时还加班。陆齐铭也会来,米楚说我在的时候,陆齐铭总会要杯柠檬水,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一直看到我走后他再走。我不在时,陆齐铭转一圈就走了,连水都不喝。   米楚说我是一只乌龟,遇到不想抉择的事,就会把头缩进壳子里。   我说,你才乌龟呢,别拐着弯骂人。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废寝忘食地忙自己手里的工作。值得高兴的是,蒋言考虑再三,决定留下了虞美人,让她跟我一起做双娱的Case。   不过比较难为情的是,虞美人之前收到的所有作者送的礼物悉数归还作者,并且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做了深刻的检讨。   看着虞美人在台上梨花带雨地说我错了。我觉得挺心酸的。   但我们都是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我觉得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总比履历留下污点,之后没有公司敢要好。   虞美人重新入职那天,请我吃了顿饭。   她说,谢谢你啊,洛施。我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   我说,我没做什么,是你的才华让你重新拥有机会。不过以后千万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虞美人愣了下,低下了头。   我觉得自己说得可能太严厉了,所以岔开话题说,以后我们一组了,我们努力把双娱这个策划做好。   虞美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说,洛施,我一定会全力协助你。   虞美人说到做到,平时我们交流文案策划,她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聪明,在文案方面也有天赋。但她从不当着其他组员面发挥,都是私下告诉我。   我知道她可能怕太出风头,掩盖了我的光华。但我不在乎,从我回来到现在,公司里背后对我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的多了去了。   每个公司最讨厌的一类人大概就属空降兵,不是通过正常渠道招进来的,能力不明,却得个好职位。虽然我刚回来时什么都不是,但那时公司已经疯传蒋言的得力干将回来了之类的,公司最大的部门最好的职位我肯定手到擒来。所以,每个人都护着自己的职位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生怕被我抢走。谁知道蒋言什么都没安排我做,又有人传说蒋言要我养精蓄锐,随时接盘。后来双娱项目一出,众生哗然。有人说蒋言这招棋下得好,给我开辟新部门,新部门做好了,我就是大功臣。也有人说这事玄,公司之前积累的所有人脉全部在青春出版,娱乐根本就是没谱的事,反正大家看戏的比我这个主角都兴奋。加上又给我组里分了个虞美人,虞美人虽然做错了事,但能力服众,大家觉得她那么傲气的人,肯定跟我水火不容。谁知又让他们失望了。   开始组内成员对我也持观望状态,但一起工作久了,大家都放开了,拿起了这些事开玩笑。他们说,林组,那是其他人没跟你一起工作,要看了你的工作态度,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工作态度再诚恳也没用,拿不到成绩,一样堵不上别人的嘴。   我深谙这个社会的现实与无情,虽然从前我不愿意承认。   虞美人要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说凡事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   但我不行,我觉得要么不做,要么全力以赴。   以前陆齐铭说过,他说我是个挺懒的人,懒得做人懒得做事,但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决定做了,就会有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喜欢我这股决绝。   明明那么想抗拒的人,想起来却那么自然。   这三年的时间,仿佛不曾离开一样,仿佛我们只是昨天刚分的手,我一回头还能跟他哭一哭和好一样。这种亲切真的让人有点儿头疼。   我揉了揉太阳穴,关了电脑,发现已经十点了,外面夜色漆黑。   我刚跟陆齐铭认识时,胆特别大,一个人大半夜连没人的火葬场都敢走。但跟他在一起后,他就把我惯得特矫情,连教学楼到女生寝室之间一段没路灯的路都一定要送我。那时我总说我不怕,可他执意把我当小女孩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一不留心我便会被人拐走似的。当时我并没有察觉,那些黑暗的路,他像灯塔一样伴着我。所以后来当我独自一人走夜路、乘电梯开始忐忑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教会了我恐惧这件事。和他在一起,我乘风破浪志得意满,什么都不怕。离开他后,我却变成了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草木皆兵的胆小鬼。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把自己的勇气找了回来。   从那时起,我便发誓以后不管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再将勇气丢失,因为从温暖跌进冰窟的感觉太寒冷刺骨。   我收拾了包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大厅里还有一盏小灯亮着,虞美人埋头电脑前。   我挺感慨,这是大多都市单身女子的状态,没有男朋友就一头扎进工作里。   不过连虞美人这种仙女都没男朋友,我有点儿好奇。   我说,你身后得有个加强连吧,怎么着都挑不到顺眼的吗?   虞美人笑了,她说,我是个懒人,不想一遍遍去练习爱情,所以宁缺毋滥。   虞美人这句话,让我对她的好感突然又提升了一截。大概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孤单吧,我有点儿惺惺相惜,问虞美人下班回去干吗?   虞美人说,不干吗,无非吃饭睡觉。   我说,有没有时间去喝一杯。   好啊。   走出公司门口,我跟她说迷失的地址,说你打车过去吧。   虞美人挺意外地看着我,你不载我啊?   我也挺意外,我看着长裙飘飘的她,你行吗?我那可是重型机车,你一仙女……   虞美人说,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我女汉子本质了呢。走吧,别磨蹭,别说机车,拖拉机我都坐过。    【5】你不再是我的玲珑少年,我也不再你的狂妄少女。   我载着虞美人去了迷失,路上因为速度和风声,我俩跟神经病一样完全在用吼的方式聊天,可是都挺开心的。我跟她讲我跟米楚她们以前坐街边喝啤酒边唱国歌的事,她跟我讲她以前在酒吧混时遇到过的黑幕。我第一次发现虞美人其实没想象中高冷。那些她维护出来的形象只不过是她面对这个世界时的一张面具罢了,但我们谁又没有面具呢。   到迷失时,米楚正在跟一帅哥聊天,我拉着虞美人在吧台边大大咧咧地坐下,因为要骑车所以我要了杯果汁。虞美人要了喜力,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米楚跟帅哥聊完一蹦一跳地过来揽着我的肩,作势热情地对我脸亲了一口说,亲爱的,你终于来了。然后,她转头看着虞美人说,这个美人是谁?   我说,她是我公司同事。   噢……米楚伸出手对虞美人说你好,我是林洛施的男朋友。   她把男字咬得格外重,笑得一脸下流,我懒得理她。米楚有角色扮演的恶趣味。以前每次我俩出去,她都会这么恶趣味地吓人家,次次都把周围的人吓得花容失色。   不过虞美人也算是见过场面的,她冲米楚笑得又淡定又好看,她说,你好,我是林洛施的女朋友。   我们正热闹地笑成一团,我转头看到苏扬过来了。   我冲苏扬招手,哥,这边。   苏扬面带笑容地走过来,你们刚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   娜娜?!我话还没说完,苏扬突然打断了我,看着我身边的虞美人眼都直了,一脸的不可置信跟欣喜若狂。   虞美人愣了下,也惊异地站起身,吐出俩字,苏扬?   熟人?米楚在一旁问。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起虞美人跟我说过她以前在酒吧卖酒的事,而苏扬也是在酒吧认识的那女孩儿,不会这么巧吧?   但很快事实向我证明,这世界就是他妈的这么玄幻。   苏扬跟虞美人迅速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的久别重逢。   米楚低声跟我说,不是吧,你这同事是苏扬一直要找的卖酒小姐啊,真励志,卖酒小姐成出版社编辑。你说我今天是酒吧老板,明天是不是也是一作家啊。   我白了她一眼,别以为长得美就可以当作家。   米楚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说,那也是哦。不过你怎么长得又美又会写书呢?   说完,我俩就不要脸地笑了。   我跟米楚起哄要苏扬讲跟虞美人的相遇经历。   苏扬一脸没出息地看着虞美人,征求她的意见。   虞美人挺不好意思,但还是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给我们讲了事情经过。   她说那天她跟客人推销酒,客人要她喝三瓶啤的,他就会买那瓶洋酒。那瓶洋酒五千快。虞美人算了算推销出去能拿一千块的提成。她一仰头,豪爽地干了三瓶酒。一口气干三瓶酒啊,是个人都会吐。最恶心的是,她喝完后,那客人百般刁难,就是不提买酒的事。虞美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她正束手无策时,邻桌苏扬看不下去,就把那瓶酒给买了。   虞美人说,当时苏扬给我解围我就挺感激的,哪还能让他再买这么贵的酒,他们也就俩人而已。苏扬就跟她说,没事,我们公费报销。其实后来她知道,那瓶酒是苏扬自己掏钱买的。   噢……原来我哥这么浪漫。我看着苏扬调笑,苏扬笑着把头转到一边了。   那你怎么突然离开了?是为了进概念吗?   嗯。虞美人犹豫了下说,当时我在酒吧巧遇唐总,她可能觉得我喝酒豪爽,就把我招过去做公关。   唐总?唐琳琳?我大吃一惊,把你招进公司的是唐琳琳?   嗯。虞美人点了点头。   那……上次你出事为什么不找她帮忙?   虞美人低下头,唐总当时找我进公司是为了做公关,她说我天生适合做公关。但我后来违背了她的意思,她对我应该挺失望的。再说,她已经给了我一次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机会,我不能事事都去麻烦她。   噢。我点了点头,有些五味杂陈。   米楚也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晚我走时,米楚在门口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对虞美人印象还不错,一听是唐琳琳招她进出版社,我心里就有些发怵,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且她之前经历那么复杂,你得提醒苏扬别一头栽下去。   我白了她一眼,你想多了,她跟唐琳琳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不然也不会不顺着唐琳琳给她安排的路走。   米楚说,那你怎么解释她一离开酒吧,就没再跟苏扬联络。苏扬明明给她留了电话。   她刚刚说了,她觉得酒场上的都是萍水相逢,你当初跟李白认识的时候不也觉得酒场上的一切当不了真吗?今天对你柔情蜜意,可能明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我替虞美人辩解道。   那倒也是,米楚想了想说,希望真的是我多心了。不过唐琳琳那个祸害现在升得挺快,都当总了。   我说,是啊,好歹她当年在学校是学霸。米楚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行了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好。你路上小心。   我一路都吹着口哨回去的,心情挺好。开始我还以为苏扬喜欢的女生是那种化着大浓妆,叼支烟的女孩儿,但现在看,苏扬眼光真不错。   每次看到这种简单真诚的感情,我都特感动。   我飞速地回了家,在楼下停完车准备上楼。   突然觉得不远处有辆白车挺可疑,它停在那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熄火。我回忆了下,好像这辆车一路尾随我回来的,我在等红绿灯时,它还在我左边并列停过。   想起电视上经常播的女青年独身回家,夜遇杀人狂魔。我冒出一身冷汗。   头也不回地朝楼上冲,直到回到家关上门我才觉得安全了点儿。   我想了想,跑到窗边朝楼下一看,那辆车还在。   大概是我想多了。我拍了拍胸口,那辆车型看起来也不便宜,杀人狂魔开不了那么好的车吧……我刚准备离开,却看到车门打开了。   我睁大眼睛,看到车上下来一个人。   他关上车门倚在上面,然后抬头看了看窗户,虽然我没开灯,但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朝窗帘后躲了躲。   我看着他低头从身上摸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嘴边,双手环胸地靠在车门上,一直抬着头看着我的窗户。   我心里一阵排山倒海地难过。   陆齐铭。   我缓缓顺着窗子坐在了地上,看着他站在车边显得格外寂寥的身影。   他抽了两口烟,突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然后,他从身上摸出什么东西,打开塞进了嘴里,从他仰头吞咽的动作我大概分辨出他刚刚应该是吃了一颗药。   他感冒了吗?最近天气是突然变凉了。想起他最近去迷失,虽然我刻意不去看他。但也从未见他喝过酒。此刻因为夜色和距离,我知道,他看不到我。所以我放肆地看着他。   我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他了,就算回来之后的偶遇和相聚,我的眼神也从未在他身上做过任何停留,怕尴尬。他依旧骨骼分明,穿西装的样子很好看,往那里随便一站都像一幅安静的画。   以前我不喜欢他穿西装,因为我觉得靠上去的时候冰凉。   所以有时他谈完事来接我,经常会把西装脱下来搭手上,然后再抱我。   看着他静静地抽着烟,恍惚间我真以为回到了从前。   以前我们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争吵,其实是我任性。可是他没哄我,我就是生气,躲在寝室里一天不吃东西。后来他知道后心疼得不得了,买了吃的送我楼下,喊我下去拿。我让他走。他说,他会一直在楼下等我,等到我下楼。   那时我也是这样,站在窗子边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个孤独的影子。我觉得窝心又难过。   所以那时,我飞奔下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发誓再也不任性了,我们又笑着和好。   可是现在,齐铭,就算我冲下去给你一个拥抱,那些痛不欲生的往事,仍旧无形地横亘在我们中央,像一条又宽又长的银河。   这一刻,我终于承认,我早已失去了你。   你不再是我的玲珑少年,我也不再是你的狂妄少女。   我们都为我们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    第五章 裂痕 【1】想得美,要色诱轮不到你。   我把双娱第一系列的文案提交给了蒋言。   蒋言看到文案赞不绝口,他说,果然独树一帜的人就会做出独树一帜的方案。我喜欢。   我白了他一眼,这不废话吗?这可是我带着组员没日没夜熬了个把月的成绩,他要不满意,我当场就把他给解决了。不过我听到蒋言夸奖也没多高兴,因为我知道,创意就是创意,创意执行出来的效果和结果,才是真正的实力。   蒋言可能很少看到我得到夸奖不臭屁。所以他特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我说,你想多了,要做大事的人,以后得正经一点儿。   蒋言笑了,他说,那你先去买几套正经的衣服吧,你瞅你整天穿的,T恤、牛仔裤、球鞋,跟刚出校门的丫头片子似的,啊不,现在人家刚出校门的小丫头也知道先给自己添置职业装,怎么你就没点儿觉悟?   我跟蒋言贫,我说,你刚还说我独树一帜呢,这会儿就嫌我丢人了。再说,我这人天生丽质,不想做偶像派了,就让我安安静静做一个低调的实力派吧。   蒋言笑了,他说,别美了,我们偶像派压根儿没你这么号人。说正经的,你下午回去换身衣服,我晚上接你吃饭。   我说,跟你吃饭我还用换衣服?   蒋言白了我一眼,跟出版局的那帮子人,我们这套书出版局卡得紧,所以吃饭走动走动。   我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蒋言,你要派我出去色诱?   蒋言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想得美,要色诱也轮不到你。   这我就放心了,我说,行,待会儿我回去换衣服。   蒋言说,顺便化个妆,别骑你的激光炮车了,我到时去接你。   蒋言管我的大宝马叫激光炮,他觉得壮观,像个炮弹。也不知道什么破比喻,难听死了。   不过走出蒋言办公室的门我才突然意识到哪儿不对,什么叫色诱也轮不到我,我刚刚听了还挺高兴。   我这破智商……   中午下班,我买了外卖直奔米楚公寓里,米楚还没睡醒,我把她打起来,我说,去衣柜里给我找套正经的职业装穿。   米楚爬起来懒洋洋地说,你这属于病急乱投医,护士装、空姐装、兔女郎装你要吗,我这里应有尽有,就是没职业装,职业装你应该去找千寻啊。   噢。我一拍脑袋,那你赶紧吃饭,吃完我们去找她。   米楚爬起来拿了块鸡翅咬在嘴里说,出门去找千寻,我干吗还吃快餐啊,我要去找她请我吃大餐。这家伙现在月薪这么高,不宰她宰谁?   我白了她一眼,浪费可耻。   米楚推着我出门,我随口问她,千寻月薪多少。   米楚说,起码两三万。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两三万!我的四五倍啊!我羡慕地嗷嗷叫,做总经理特助为何这么多钱,超出我的预料。   米楚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见她这几次,我看到她穿的衣服背的包都挺名贵,绝不是普通的小白领,怎么说也得金领。   我顿时对千寻充满深深的敬意,在我还匍匐挣扎在温饱线上时,她已经靠自己的能力开始锦衣玉食了。所以我决定跟上米楚的决定,去宰她。   我跟米楚把千寻带到市里最好的饭店,轰轰烈烈地宰了她一顿。   结账时,我跟千寻说明来意,准备接下来去她衣橱搜刮一番。   对了,你家在哪儿来着?我问千寻,回来这么久,都不知道你住哪儿。   千寻说,万融国际。   我靠,米楚一听就感慨了起来,有钱人。听说好多明星都住万融国际。你们做娱乐的也太有钱了!你说实话,你到底年薪多少,竟然买万融国际!   千寻说,我哪儿买得起,租的,公司承担大部分租金,没办法,我沾了总经理的光,他住万融,为了他二十四小时呼叫方便,我只能离他近点儿。   走,带我们去开开眼。米楚说。   行。   米楚开着小跑,一路又把我们载到万融国际。   到门口时,千寻神色诡异地摸了会儿包,然后特绝望地看着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我还没开口,千寻直接承认了错误,她说,我对不起你们,我……我把钥匙丢公司了……   我跟米楚扑上去,一人给了她一拳,真是蠢货。   我们大老远跑来,竟然连家门都进不了,只得在外面观赏了下气派辉煌的小区跟面无表情的门卫,真是浪费感情。   千寻特不好意思,所以带我们到小区门口附带的万融商场里,指着豪华的一层楼说,你去选衣服,选好我送你。   米楚说,你也送我送我。   千寻摇了摇手指,送她俩字,休想。   我们逛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千寻说送我衣服时,恨不得把牙咬碎,我还琢磨着不就让你放点儿血吗,但我看了看标签价格发现,这放完血够千寻哭一个月的,这里没一件衣服下五位数。   这要以前跟苏冽逛,她让我选,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地就会宰她一顿。   但千寻,我总觉得她跟我一样都是平凡家庭出身,赚钱不容易。不过现在想想苏冽更不容易,她连家都没有,只一个人在外打拼。   以前我大概习惯了苏冽对我好,花起她的钱毫无顾忌,她一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我,不管我看中什么只要在她面前提一嘴,第二天一保送我面前。   这样想着,我特心酸。   一直都是苏冽拼命地对我好,我却跟没事人似的享受,从来没回报过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有一群新朋友围绕着她,那群新朋友肯定不像我们这么没心没肺吧。所以她忘了我们,不再回来。   我一个人在心里忧伤了一下,没敢告诉米楚跟千寻,她们比我更不知道苏冽的行踪,我不想在此刻提伤感的事,然后大家又长吁短叹。   最终,我在一个店里挑了件便宜点儿的套装,不过价格也赶超我俩月工资,我觉得心疼。   米楚说,心疼个屁,就当千寻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反正你也要生日了。   千寻说,对,你要生日了,既然是生日礼物,那你放回去,我允许你挑件更贵的。   我一恍惚,我都忘记了自己生日。   我说,行了,这件我就很满意了。   米楚说,选完衣服也得有鞋子配,走,上楼挑鞋,我也提前把生日礼物送了。我刚张嘴准备拒绝呢,米楚就说,别推脱,我生日你得还我礼物。   我们迅速买好了衣服鞋子,拎着这两件我觉得自己怀揣着几万人民币,手都是抖的。米楚说瞅你没出息的,淡定淡定。   我们正说说笑笑,经过一家店时,导购员突然笑容满面地叫住千寻,阮小姐,我们店里来了很多新款,不进来看看吗?   下次吧。千寻冷淡回应。   米楚扫了眼店牌跳了起来,她说,阮千寻,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被包养了,这个牌子里面的衣服基本全是高级定制,刚刚人家喊你那姿态多常客啊,你快给我解释解释。   千寻白了米楚一眼,她说,你想象力也忒丰富了。我只是会替电视台经常来拿衣服罢了。   噢。米楚假装失落,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富婆朋友。   我们口干舌燥地找了个地方喝饮料,千寻顺手开始打电话,她说,我下午干脆也翘班好了,好久没陪你们折腾了。米楚向她竖了大拇指,够义气。   喝完饮料,千寻直接把我们带到了美容院,我们仨并排在那儿装挺尸做美容。   躺下去时还一脸菜色,起来后我觉得自己跟重新投了个胎一样容光满面。然后他们给我化了个淡妆,换上新买的套装。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我舒服地叹了口气,回来后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坐在美容院喝着营养粥,我给蒋言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蒋言那边乱七八糟的声音,他说,我今天不能陪你们去了,我们大老板回来了,我得去机场接他。   我说,啊?那我还去不去啊?   去啊,你当然得去,蒋言说,我已经跟安慕楚说了,他待会儿去接你。   什么?我震惊,安慕楚?我为什么跟他一起去?   因为这是我们跟双娱的合作,凭双娱的影响力,他一起去当然万无一失。不说了,我把你电话给他。拜拜。   “嘟嘟”一阵忙音,我郁闷地看着米楚跟千寻。   怎么了?米楚问。   我咬牙切齿,蒋言不去了,让我跟安慕楚那个禽兽一起去。   对了,米楚说,我一直忘问你,你跟安慕楚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提起他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上次在酒吧还闹那么一出。   千寻哈哈大笑起来,她迅速地把我跟安慕楚的事情跟米楚分享了下。   然后,米楚也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她说,哎哟,林洛施,你果然是个人才,也就你碰到青年才俊会这么下狠手。   我没理她们,因为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    【2】你这就跟康熙微服私访一样,享受穿上龙袍那一瞬间的快感。   我一看手机上冤大头三个字蹦来蹦去,我就觉得自己钱包隐隐作痛。   我不敢不接电话,所以我礼貌接起说,喂,你好。   你在哪里?安慕楚问。   万融商场。   站那里别动,我十分钟到门口。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电话就挂了。我看着电话更郁闷了,我真的要跟他一起去赴宴?米楚跟千寻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嘲笑我,我白了她们一眼,两个没义气的。   最后我认命说,走吧,安慕楚马上到,我得去门口等他。   我们到门口没多久,安慕楚就到了。他又换了辆车,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颜色,不过跑车换成了SUV,我怀疑他那辆车会自动变身。我跟米楚说这个,米楚说,蠢货,同系列。不过转眼又说,安慕楚也变态,见过收集衣服不同颜色各一件的,没见过买车买同系列同颜色车各一款的。   说完,米楚热情洋溢地去跟安慕楚打招呼了,千寻也笑容可掬地向上司问了好。我蹦上车,还没来得及冲她们挥手,车就咆哮着冲出去了。   我翻了个白眼,至于这么急吗?然后我满车开始找安全带。   安慕楚问我,刚刚那俩都是你朋友?   我边拉安全带边说,是啊,我们高中就认识,一起玩了好多年,你喜欢哪个,我帮你介绍下。   其实,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我怎么可能会把自己姐妹真介绍给这个衣冠禽兽。谁知道我说完安慕楚“哧”的一声笑了。我就不高兴了,我说,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朋友配不上你?   没有。安慕楚说,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懒得再理安慕楚,还好车里放着电台,也没那么尴尬。   这两年写书经常会熬夜,而且因为一个人住,我常常开灯睡不着,关灯觉得恐惧,常失眠。   所以,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在房子里睡,就会很难眠。但在外面但凡逮着机会,就能很快睡着。   所以,我坐车上听着歌,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安慕楚把我喊醒,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下车。   噢,我迷迷糊糊起身准备下车,但刚站起身就被扯了回去。哎哟,我低头一看,发现安全带还没解。我手忙脚乱去解安全带,但越乱越出事,我摁了半天安全带都不弹开。   我喊住已经下车的安慕楚,你……这安全带为什么解不开?   安慕楚绕到我车门边,打开车门探过身,轻轻一摁,安全带竟然应声而开!   安慕楚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跟我故意对他图谋不轨似的。我简直无法解释的心塞,我刚刚明明摁的是同一个位置!有钱人的车连安全带都这么看人下菜!   做娱乐比做出版牛逼,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所以席间,我觉得出版局那帮子人对安慕楚又客气又高傲,跟终于有机会跟大牌接触,现在大牌又要看他们脸色的那种心态一样。   开始,我挺怕安慕楚摆出他那万年扑克脸给人家看,但我发现他只是冲我一人扑克脸而已。人家交际能力绝对要发十朵大红花,既能听别人意见,又能把在场每个人都照顾到。   我突然想起上次在中岛他跟我说的那句话,他说,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大爷的,每个人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   我当时不信,我觉得他一看起来就像是家境优越的富二代少爷,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但现在我信了,我觉得安慕楚好像是真的凭自己的能力拥有今天的成就的。   出版局那帮子人在外面应酬多了,喝白酒跟喝矿泉水似的。安慕楚喝了一杯后,就放那里没动了。那帮人怎么能放过他,拼命劝。有个领导模样的人笑里藏刀道,安总可得喝一杯啊,我们谈事情,最讲究的就是诚意,安总别光说不练啊。   安慕楚笑了笑说,事做成了,不是比酒更有诚意吗?   领导生硬地赔笑,那是那是。不过领导不劝了下面的人又开始挨个儿来劝。我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转眼看安慕楚,却发现他手放在胳膊上轻轻摩擦。我看到他挽起的袖子边,一片可疑的红。   对于酒精过敏的人来说,我太熟悉那片红了。   我震惊得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虽然不确定,但看安慕楚坚决不再喝的态度,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他酒精过敏。为了以防万一,我飞速拦下了冲安慕楚而来的那些酒杯。   我冲那个领导大叔笑靥如花道,兰总,这是我们概念第一次跟双娱合作,还请在座各位出版大佬多给机会。安总今晚还要飞外地考察工作,我先代表概念跟几位喝一杯吧。   那帮人看到我一姑娘上阵了,个个都精神了。   于是,你一杯他一杯开始敬我。我边喝心里边骂,这帮子人都是禽兽,连怜香惜玉都不懂,对一姑娘下狠手。不过想想又觉得悲哀,在职场上,没有人把女人当女人,只有对手和同谋。大家都知道,带出去喝酒的必定是人精,能喝。所以一个劲儿地灌。而且这帮人不喝啤的,只喝白的。   虽然,我在美容院喝了碗粥垫底,但也经不住他们这么灌。   我觉得刚喝的,没一斤也有八两,我喝白的向来没啤的撑得久。   所以,没多久我就觉得胃里跟有火在烧似的,我知道我得先把喝进去的吐出来,才能接着跟他们喝。我站起来说,各位先喝,我去个洗手间。   以前,很多朋友都觉得我基本没喝醉过。其实我不是没喝醉,我每次喝到差不多酒量时,我都会去卫生间,把刚喝的全部吐出来,然后再回去接着喝。   我从卫生间吐完后,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但我回包厢后,看到面前已经放了一碗汤。   那个兰总冲我特和蔼地笑了笑说,小林啊,快坐下来吃点儿,刚刚我们太疏忽了,忘记你小姑娘还没吃东西,安总已经帮你点好了汤,快喝点儿。   我坐下后,看了安慕楚一眼,安慕楚不动声色地喝着他的汤。   兰总又呵呵笑道,我们都是做文化的,不会像那些生意人一样,在酒桌上猛喝,大家尽兴,尽兴就好。他身边的人也唯唯诺诺地打起了圆场,跟刚刚撩起膀子灌我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而且,刚刚进来时,那帮子人态度客气里还摆着点儿架子,这会儿我觉得他们跟安慕楚说话跟孙子似的。本来觉得挺难缠的一桌鸿门宴,最后竟然轻松收场。   吃完饭,把那帮禽兽送走,我问安慕楚,我出去时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安慕楚笑了下,没理我。   装什么深沉,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我冲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准备走。   安慕楚一把拉住我,你去哪儿呢?   回家。   我送你。   不用了。我一想到一路还要忍受安慕楚的扑克脸,干脆地拒绝了,这里有地铁站。   安慕楚没理我,直接拉着我胳膊粗暴地把我扭到了车上。他说,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没点儿防范意识。我答应了蒋言把你送回去,走吧。   野蛮人。我用安慕楚听得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他没理我,顿时显得我特幼稚。   车没开多久,我看到一药房。我立刻喊安慕楚停车。   安慕楚停下来,疑惑地看我,我说等下,抬脚准备冲下车。   安慕楚又扭住我,你又干吗?   我白了他一眼甩开,你这人怎么这么暴力,动不动就把我当犯人扭住,我去买药!   我跑到药房买了以前吃过疗效挺好的抗过敏药和矿泉水丢给安慕楚。安慕楚问,什么?   我说,这是我以前酒精过敏时用的药。   安慕楚把药放一边,嘴硬道,谁说我酒精过敏。   ……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我也懒得伺候,冷哼一声,我只是说这药好用,给你介绍下,你要是有兄弟朋友什么的酒精过敏,你可以跟他们介绍下。   安慕楚没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了他过敏后,跟掌握了他一个不为人知的缺点似的,对他宽容了不少。   他沉默了会儿,估计觉得刚刚对我态度太恶劣了,没话找话问我,你好像很喜欢喝酒?   我说,没错,我是喜欢喝酒,但我不喜欢被人灌酒。   说完,我拿眼珠乜斜他,想到上次在酒吧他跟他那白毛弟弟联手灌我酒的事儿。估计安慕楚也想到了,话都不敢说了。   我大度地不跟他计较,不过我突然想起他那个白毛弟弟最近经常出没在酒吧,跟在米楚身后打转,看到我也挺热情,姐啊姐地喊着,跟我们俩关系多瓷实似的,一眼就知道他对米楚没安好心。   我问安慕楚,上次在酒吧那个白毛小青年是你亲弟弟?虽然你俩秉性挺像的,但长得不太像。   安慕楚斜我一眼,别绕着弯骂人。什么白毛小青年,他叫卓鹤。他是我一叔叔的儿子,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他爸跟我爸关系特好。   停顿了下,安慕楚说,你不是刚问我今晚跟那帮子人说了什么吗?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跟他们报了卓鹤爸爸的名字。他爸在出版局。   啊?你说白毛……不,卓鹤他爹是做文化的。   嗯。安慕楚点了点头。   我瞬间觉得特玄幻,就卓鹤染那一头白发,说他爹是黑社会我信,说他爹做文化的,我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我想了想,不对啊,要是他爹这么牛,我们为什么要吃今晚这顿饭。   安慕楚白了我一眼,特正派地说,我不喜欢走后门。   嘁,我撇嘴,那你干吗还跟他们公布你叔叔名字,你这就跟康熙微服私访一样,享受穿上龙袍那一瞬间的快感。   安慕楚白了我一眼特气愤,好心没好报。   我琢磨了一路,下车时我特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担心我被灌趴下,才报卓鹤爸爸的名字对吧?   安慕楚说,下车,我只是不想送一个喝醉的女的回家,很丑。   我……再也不想理他,一挥手,你回去吧。   安慕楚说,噢,那不能,我还得去机场赶飞机嘛。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才发现他一脸的揶揄,我突然想到这不是刚在酒桌上我糊弄那帮人时说的借口嘛,我那时不是帮他吗!浑蛋!   然后,我看到安慕楚突然笑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安慕楚笑,虽然在酒桌上他也对别人笑,但那种笑容客套疏离。以前在中岛我看到他对他的女伴笑,也笑得漫不经心的。我一直觉得安慕楚是个挺冷酷的人,所以我看到他笑时完全呆住了。我发现,很多男人发自内心笑的时候都特别像一个小孩儿,比方说蒋言,比方说陆齐铭,还有眼前的安慕楚。   一时间我头脑一热,对安慕楚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好看多了,比国宝都有亲和力。   说完,我就拉开车门冲下去了,我怕安慕楚反应过来揍我。   不过安慕楚没跟我计较,只是瞬间又恢复了酷酷的,掉转车头走了,这人真无趣。    【3】这就是曾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的结果。   待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后,我才转过头,一步步走到楼下熟悉的白车前。   刚刚在安慕楚车上,我就看到了这辆车,它依旧没有开灯也没有熄火。   我知道有的事情避无可避,不如勇敢面对。   我站在黑暗的玻璃窗前,我知道他能看到我。果然,很快车门打开了,陆齐铭从车里走了出来。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陆齐铭挺生涩地笑了下,路过这里过来看下你。   噢。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陆齐铭也没说话,我们就这样相对站立了一会儿。   陆齐铭忽然问我,你喝了酒?   嗯。我点头。   陆齐铭转身准备开车门,我去给你买奶茶。   别。我伸手想拉他,伸到一半停在了空气里。   以前我喝了酒装矫情,总爱哼着陆齐铭去帮我买奶茶,其实我也不是多爱喝,就是享受这份宠爱。   但现在,我跟陆齐铭说,别,我不爱喝奶茶了。   陆齐铭身形一顿,他转过身,用一种挺安静挺忧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跟我说,那你快上去休息吧。   那一刻,大概因为酒精关系,我也变得特别忧伤。   我想起以前陆齐铭送我回家,把我送到家门口都是一送再送。我老爱赖着他,想跟他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没话可说,牵着他的手走一段都能高兴好半天。有时天凉或者天热,他都会心疼我让我早点儿回去休息,每次我都冲他发脾气,觉得他是想早点儿摆脱我,不像我爱他那样爱我,所以才不在乎跟我的独处。   陆齐铭一点儿都不怕我的无理取闹,每次他都会摸摸我的头,温柔地说一句,好了,乖。我就能立刻安静下来了,听话地点头,转身,早点儿回家。   如今,我再也不像当年那般任性了,也不会再像当年那般赖着他了。   对于他客套般的“你快上去休息吧”,我只是心酸地应了一句,哎,你也早点儿回去。   嗯。陆齐铭应着,却站在原地没动,他说,我看你上去。   又是一句与从前一样的话。   我们明明站在从前的场景里,说着与从前同样的话,可两个人的咫尺距离,却像隔了整个天涯。   我没再跟他推让,转身迈脚朝电梯口走去,走到门口时我转头喊他,齐铭。   陆齐铭快速地抬起头,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类似希望的东西。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但我依旧咬了咬唇,狠心道,你以后……别来了。   我看到陆齐铭眼里那团小火苗熄灭了。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吭声,像一个固执小孩儿一样站在原地不说话。   我转身回家了。   回家后,我照例在窗边坐下,看着陆齐铭仍站在原地,掏出一支烟点燃。   以前陆齐铭没这么爱抽烟,他不让我抽,所以他以身作则,自己也不抽。但现在看着他站在树影里,身影寥落地抽着烟。   我特别难过,难过我们已经没了关系。难过我连句“少抽点儿”这样类似与朋友的关怀都不能言说。   我们回不去了,这固然可悲,可比回不去更可悲的是过不去。我忘不了你,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愿意和除你之外的人在一起。   或许这就是曾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的结果。    【4】明眼人都知道,这对蒋言是降职。   第二天,我到公司本想就昨天蒋言抛下我这个事跟他算账。   但我刚到公司,虞美人特神秘地把我拉到了一旁。   她说,大老板回来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虞美人冲蒋言办公室努努嘴,我刚看到了,他一来就喊蒋总和唐总过去训话了。   我问她,大老板长什么样。虞美人笑得一脸蒙眬,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对大老板的样子很好奇,概念是他开的,但他从来没露过面,我们也是从蒋言嘴里知道,概念幕后老板另有其人。   我记得前几年我知道时还挺纳闷,按蒋言的家世,根本没必要给别人打工。苏冽跟我说,蒋言年轻的时候是小愤青,跟家里闹翻,特幼稚地离家出走,一小书店老板收留了他,让他在书店帮着卖书。那就是现在的大老板,那时他还是个小老板,辛辛苦苦卖书,却心怀着做文化公司的梦想。蒋言这人别看平时冷得跟冰块似的,其实他内心比岩浆都热。受人滴水之恩,必以一爱琴海相报。那时蒋言被那个心怀梦想的小老板感动了,于是他决定跟他一起实现他的梦想,也为了报答小老板对他的收留之恩吧。   这几年,概念发展势头格外迅猛,从几年前小作坊式的工作室,真的发展成了大公司,而且在行内首屈一指。   开始我以为,发展这么好,蒋言这个创始人怎么也得占一部分股份。但后来我才发现,蒋言完全没想过分一杯羹,他就老实地拿着一份固定工资,兢兢业业地上班下班、批文件。   所以,对大老板我一直都有很大的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蒋言为他肝脑涂地。很快,我见到了他。   开完例行早会没多大一会儿,大老板又召集全体员工开了个大会。   不但是我,我觉得全公司的人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大老板不是小说里描写的那种霸道帅气酷总裁,也不是行内常见的文化人的形象。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长得跟黑道收保护费的似的,巨大的一啤酒肚,系着LV的皮带。一身上下的衣服都是名牌,每个LOGO大得闪瞎人眼。   他冲大家挺热情地打了招呼,然后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早会不能只在公司开文化分享会,要走出公司去开,要调整士气。起初我们还好奇开什么会调整士气,然后大老板放了个短片,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因为公司楼下有家理发店,经常开大老板这种所谓的调整士气大会。大家一起跑步,边跑边喊公司口号。   大家本身觉得这件事已经不能接受了,但大老板又宣布了第二件事,这下公司上下集体震惊。大老板说,他知道了公司最近和双娱达成合作的计划,非常开心。这么重要的事,他觉得不能单单成立个组就可以了。所以他宣布,公司再分出一拨人给蒋言,让蒋言专门成立一个娱乐部门,带领大家一起搞新部门。而原来的部门,就由副总唐琳琳负责。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立刻疯了。我看了看台边坐在大老板身边的蒋言跟唐琳琳,蒋言不动声色,仿佛大老板宣布的事事不关己。唐琳琳面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明眼人都知道,这对蒋言是降职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挺愤怒。   我都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个理儿,怎么大老板飞黄腾达了就釜底抽薪。   开完会大老板又指导了下工作,也就是唐琳琳带着他在整个公司转了转,然后他开着车飞一般走了。   他走了后,私下的小群里立刻开始跳了起来,大家都在心有戚戚地议论。现在蒋言是不是下去了,公司真正掌事的就是唐琳琳了。   我没管他们在议论什么,我不能现在去蒋言办公室找他。   我在Q上弹他,我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让你重新单独成立部门。这个公司都是你一手创立的,凭什么现在公司好了,就把你划分到荒地上让你去开垦。   蒋言说,原来你一直觉得我在让你开垦荒地。   我急了,我说不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一个总编,兼管娱乐部门轻轻松松啊,为什么现在把你单独调过来,这不是明摆着降你职吗?   蒋言说,不关大老板的事,这是上面的决定。   我问,什么意思?公司最大的不就是大老板吗?上面是谁?   蒋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蒋言说的以后是多久以后,但很快公司风向已经差不多转明确了,虽然公司是蒋言一手创立的,但有部分人已经分清局势站队了。蒋言和唐琳琳各一半。   我跟蒋言说这个事,蒋言笑了,他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中午的时候,我本想喊蒋言去吃饭,安慰下他受伤的心灵。   但蒋言匆匆一人出去了,不会是找个地方哭去了吧?我怕蒋言一人难受,尾随着他出去了。   蒋言一路去了街对面的咖啡馆,我刚准备跟进门,从玻璃门外看到安慕楚在里面卡座区向他招手。   安慕楚为什么会在?蒋言竟然约了安慕楚?两个人看起来怎么一副颇熟络的样子,没听蒋言说过他跟安慕楚认识啊……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咖啡厅,鬼使神差地在他们旁边的那个卡座坐下。   其实我不是偷听,我就是来这里吃饭,来这里吃饭。我安慰自己。   我刚坐下,服务员上来问点单,我迅速地浏览了菜单,点了个简单的意粉,然后专注地听起了旁边的谈话。   蒋言问安慕楚,昨天的事进行得顺利吗?   安慕楚哼了声,你不去那帮子人拼命灌我酒。   林洛施不是去了吗?蒋言说。   那我也不能让一姑娘不停给我挡酒。   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   你给我的那块是玉吗?   蒋言笑了,他说,你无聊不无聊,总跟一姑娘较劲儿。   安慕楚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姑娘你哪儿找来的,我觉得挺不简单的。   怎么了?   我看她周围除了你,给她鞍前马后的挺多。   得了吧,蒋言说,林洛施在这座城市就没几个朋友,还鞍前马后……   安慕楚说,光我亲眼看到的都有俩。   蒋言说,有个是她哥,另一个我猜是她前男友。你别乱揣测了,林洛施不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她挺简单热忱的,没心眼儿。她从学校刚出来就在概念工作了。   噢?安慕楚疑问,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蒋言说,前几年她遭遇了点事,当时我怕她在这里熬不住,把她派到了外面学习,这不刚回来。   怪不得你就对她委以重任。安慕楚说,我说我跟你谈妥的两家合作这么好的事,怎么落她头上去了。   不是好事落她头上,蒋言接口道,我是觉得这事只有她能办成,她是个做事特别认真的人,而且年轻有冲劲。   嘁……有这么好吗?好得你一直在夸她。   蒋言说,你跟她处处看就知道了,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误会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小女孩儿,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坏心,我怕她身边没人护着会吃亏。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着。不是,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八卦了?   安慕楚说,怕你被人骗。行了,昨晚那帮子人烦,我不得不报了我叔的名字,你算欠我一顿啊。   蒋言笑道,这顿请你。   我本来是来盯蒋言的,谁知道他们说了我一通。我牙痒痒地听着,恨不得扑上去给安慕楚一顿拳,他竟然无耻地在蒋言面前诋毁我。亏我还觉得他人其实也有优点。   不过蒋言说的话让我觉得感动。   我一直都知道蒋言对我好,那种好,不带有任何男女私情,就是那种哥哥对妹妹一样的温情。这让我觉得窝心。   有时,上帝从你生命里夺走一些东西,必以相应的来馈赠。    【5】唐琳琳这人阴险的很,你小心点。   蒋言这人什么话都喜欢埋心里。   坐在迷失,我跟米楚感慨着公司最近一堆破事。米楚挺意外,她说,你们大老板以前都没管过公司,只管坐那儿收钱就行了,现在怎么突然出现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对这个大老板挺失望。开始我以为蒋言尊重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我觉得收留蒋言应该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光宗耀祖的事。   米楚笑了,她说,怎么一逮着蒋言的事你就这么刻薄。   我说,不是我刻薄,你没见最近唐琳琳在公司作威作福的样儿,以前开会她都站蒋言身后,特别低眉顺眼。现在开会就听她一人在那儿挥斥方遒呢。而且她给自己配了仨助理,她当自己是女王啊。   你们大老板跟唐琳琳以前认识吗?   不知道。   那为什么回来就升了她?虽然她是副总,但你不是说你们老板没管过公司吗,怎么你说得好像他们很熟的样子。   对噢。我被米楚说得也瞬间警觉起来,回想大老板从回来到现在对唐琳琳的态度,哪儿像对待一个陌生的新员工,我怎么就没注意呢?   米楚说,唐琳琳这人阴险得很,你小心点儿。   我说,我倒还好。一无名小卒,她不会太为难我。最可怜的是蒋言,要是苏冽在就好了。蒋言不高兴时,苏冽还能套套他的话。   说完,我愣了下,我又无知觉地提起了苏冽。忽然发现自己顺嘴跟米楚提起了苏冽,我挺少跟米楚提苏冽,因为我知道苏冽走后米楚也哭了很久,虽然之前她因为苏冽跟自己爸爸在一起,狠狠给了苏冽一巴掌。但我知道,她后来其实挺后悔的,苏冽那时也伤透了心,走得很决绝,到现在都不回来,所以我一直挺怕给米楚心里增加愧疚感。   米楚也愣了下,她说,你很想苏冽?   我想了想,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说,米楚,我一直都觉得我俩像两朵相依为命的花,自以为很牛逼,不怕风吹雨打,不怕电闪雷鸣,张牙舞爪地生存着。可后来有一天我一抬头,我发现,我们之所以能自由自在地横行霸道,免受外界伤害,那是因为头上罩着玻璃花房呢。苏冽就是那个玻璃花房。以前她在时我不觉得,后来她走了我才发现,其实这些年,我们两个看着跟小钢炮似的无惧无畏,那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事,一去找苏冽她就会替我们摆平。不管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事,苏冽从来二话不说,把我们放首位。我觉得感动。   米楚没有说话,我问她,你想苏冽吗?   米楚点头,抽了一口烟说,我很想很想以前的她。   那时,我只以为,米楚说的不过是对以往时光的缅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她便料到了后来长长时光里,我们的沧海桑田。   我跟米楚正坐着悲春伤秋呢,苏扬跟虞美人走了进来。   他俩近来经常出双入对,不过今天跨时代的,苏扬牵着虞美人的手。   米楚说,这么快就背着我们暗度陈仓了?   我也跟虞美人开玩笑道,我以后是不是得换个称呼了,嫂子?   虞美人羞涩地低下头,伸手掐了我一把。苏扬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他说,给你们宣布件喜事,今天起,我有女朋友了。   嘁。米楚鄙视苏扬,宣布众所周知的事算什么,有本事你宣布点儿我们不知道的。   我看着苏扬跟虞美人的脸觉得特别开心,我觉得这是我回来第一次感觉到幸福。虽然是别人的幸福,不,不是别人,是我亲生哥哥的幸福。   我正感动呢,米楚突然问,对了蠢货,过几天到你生日了,二十四岁,准备怎么过呢?   啊?我愣了下,上次米楚提起我生日我也没放心上,现在又被提上日程。   这几年,我对时光的认知很模糊,而且我基本上没再过过生日。   但当二十四岁这个年龄突然醒目地摆在我面前时,我内心突然跟受到重创一样,一阵钝重的酸涩。   我跟个傻瓜一样不甘心地问,我这就二十四了?   米楚跟苏扬、虞美人都笑了起来,她说,你以为你跟本少女一样才十七吗?   苏扬也颇感慨,他说,一转眼妹妹已经长大了,二十四,最适合嫁人的年龄啊。   二十四岁嫁人。这几个字犹如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我脑海炸开了花。   以前,我经常追问陆齐铭,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陆齐铭开始只是笑笑,后来他被我追问次数多了,他就认真算了算说,二十四岁吧。   当时我不过才十七岁,所以一算还得等七年我不高兴了。为什么还要等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点儿把我迫切娶回家的念头吗?   陆齐铭解释,我们明年十八岁,高中毕业。然后念四年大学,二十二岁。   我说,法律规定,二十二岁就可以结婚了。   陆齐铭笑了,他揉乱我的头发,特温柔地说,傻瓜,你总得给我两年时间让我攒钱买房买车给你买聘礼啊。   我嘁了一声特不屑,我说,我又不是要嫁给房和车,为什么一定要买了房和车才娶我。   陆齐铭那时挺纵容地看着我在那里噘嘴发脾气,平时他对我什么都妥协,但唯有这件事,他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表达爱情的,但我爱你,我希望能娶你,我也希望娶你时,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为你遮风挡雨。   看陆齐铭这么认真,我也就同意了。   那时我没事就看日历,算一下离我结婚还有多少天。   那时我无数次幻想,等我们结婚那天,我一定要向所有人宣布,我嫁给了我十七岁最爱的那个人。我要请我十七岁时所有同学,见证我们的幸福。   又想什么呢?米楚拍了下我,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我只是瞬间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我觉得二十二岁都是大龄,转眼我都二十四了。   米楚也叹了口气感慨道,别看我整天说自己十七,真正十七的那些小丫头片子看到我张嘴米楚姐,闭嘴米楚姐的,我看着她们脸上的胶原蛋白油光水滑的,就觉得什么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啊。在我看来时间就是皱纹,你不承认它,它就一刀一刀刻你脸上逼你认。   苏扬摸着我的头说,生日好好操办下。   我说不用了。   米楚说那怎么行,我们怎么也得吃顿饭吧,包我身上,我去订桌。   我想了下说,行,那你喊上千寻和蒋言。   米楚说,好。   那天晚上回家路上我骑着机车奔跑时,又忧伤了一会儿,我想起我十八岁成人礼的生日,也是陆齐铭操办的。当时办了两桌,请了我所有最好的朋友。   我一闭上眼,还能想到当时苏冽和葫芦都在那儿热闹非凡的场面。   陆齐铭当时说,等我大学毕业生日也要给我大操办下。   二十二岁,我去了新加坡。   现在二十四了,转眼我和陆齐铭已经认识八年了。   这八年来,我们在一起的岁月不过只有四年,分离了四年。   我突然觉得,上帝是不是给了我对等的时间,四年让我爱,四年让我忘。   如果是这样的话,此后我是不是该开始新生活了。    第六章 盛宴 【1】林洛施,穿最漂亮的鞋,去找最爱的人。   生日那天,我特意跟蒋言请了一天假。   蒋言爽快地批了。所以我第一次早上睡到自然醒。   说是自然醒,也不过十点,因为长期生物钟的规律,接着再努力也睡不着了。我赖床上胡思乱想起来,二十四岁了,也算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年龄。今天做件大事,当跟过去告别吧。我有好几年没放肆过了,我正躺床上穷翻腾,思索着做什么好,门铃突然响了。   我还以为米楚起这么早来了呢,谁知道我一打开门,一快递员抱着箱子,您的快递,请签收。   我没买什么东西啊,我疑惑地签收后抱桌子上,三下五除二就把箱子给拆了。然后,我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高跟鞋。我拿起里面的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林洛施,穿最漂亮的鞋,去找最爱的人。落款蒋言。   我抱着高跟鞋,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不仅是因为这双鞋漂亮,而是蒋言那句话,跟我想的竟然不谋而合。   我还没来得及跟蒋言说谢谢,门铃又响了,又一个快递。真见鬼了,这群人弄得跟晚上吃饭不到场似的。这个快递比上个还复杂,我一层一层拆开。这次是苏扬。他说,妹妹,虽然你总怪我送你裙子,但做哥哥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像公主一样,被人千般疼万般宠。ps,这条裙子应该合你心意,是你未来嫂子亲自挑的。然后画了个羞涩的笑脸符号。   我边鄙视苏扬在我这个孤家寡人生日时秀恩爱,边打开礼盒,一条白褶皱礼服裙映入眼帘,我顿时感动得想泪流满面,果然女人跟男人的眼光天差地别啊,想起苏扬以前给我买的那些公主裙我就一阵恶寒,虞美人挑的这条裙子简直太合我心意了,前摆短,后摆长,层层叠叠的纱,甜美娇俏,又不失个性。   我抱着漂亮的裙子和鞋子坐床上,今天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向我预示,是时候跟过去告别了。   我不年轻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折腾自己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生活了,更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在过去不肯走了。   我洗了把脸,在镜子前坐下,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女孩儿,跟她打了个招呼,嗨,二十四岁的林洛施,生日快乐,有些祝福想对你说呢,你一定要好好听。   希望你从今天开始漂漂亮亮,以后每天也漂漂亮亮地生活,在阳光下开怀大笑;希望你有机会遇到新的恋情,一定要珍惜,再也不要在暗夜里郁结哭泣;希望你不要再停留在别人的旧梦里,原谅所有的伤害与不美好,重新开始;岁月是条无尽的长河,希望你坐上了前行的船,永不返航。   收拾完毕,我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给米楚打电话,迫不及待希望她陪我去逛街,我想买套护肤品送给自己。   可电话响了半天,竟然都没人接。这丫头估计还在睡呢。   我反正睡不着,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吃点儿东西。   我刚转悠到小区门口,看到一家户外店开着门,里面一群小青年兴高采烈地聊天,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我说你们最近有什么活动啊。   老板是个年轻人,挺热情,他说你要加入我们户外俱乐部吗?   我问,你们平时户外都干吗啊?   老板说,远足、露营、蹦极、爬山……   蹦极……我眼前一亮。   我从小喜欢玩刺激的游戏,但我恐高。之前陆齐铭和葫芦他们去玩蹦极带我,我就坐在下面等他们,死活不上去。葫芦为了让我一起蹦,许诺我蹦这么一下给我五千块。米楚在旁边嗷嗷叫,恨不得直接把我拎上去再推下去。我当时革命意志特别坚定,我说,五千万我可以考虑考虑。葫芦直接让我滚了。   吃完饭,我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蹦极地。也没什么人,所以我很快买了票,被送到高空跳台上。我来的时候大义凛然地想着,没事没事,蹦个极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死,一闭眼就跳了。但光我被送到跳台那段距离,都足够让我腿软了。我站在跳台上,眯着眼朝边上看,除了这个跳台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的壮阔,我腿更软了。再眯着眼朝下面看,我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跟旁边保安员商量,我不跳了成吗?   那小伙子看了看我笑了,他说成,不会退钱的噢,不过你确定不跳了吗?   我犹豫了下,小伙子突然跟我说了句挺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你看起来好像是专为挑战蹦极而来的,不如想想最初来的目的再决定吧。   小伙子的话打动了我。我想到自己来的真实目的,不就是要挑战自我,跟过去告别吗?如果我现在退缩,不是又回到了原地吗?   不,我不要站在原地,我要往前走。   我缓缓站起身,吸了口气说,我跳。   小伙子再次细心地帮我检查过了安全带和身上的各种绳,冲我笑了笑,加油。   我睁大眼睛,看着下面。我要好好看着自己与过去告别,我默念了三遍,再见再见再见,然后一投身跳了下去。   蹦完极后,我觉得自己跟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似的,在下面吐了一会儿,胃和脑袋一片空白后,整个人都超凡脱俗了,我都觉得自己快飘飘欲仙了。   米楚一个电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她说,姐姐,我刚睡醒,你在哪儿呢?   我给她发了个位置定位。米楚大惊,我靠,你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吗去了?我说,我刚蹦了个极。   米楚更震惊了,她说,您逗我吧,当初是谁恐高,人给五千块钱都不跳。   我说,这你就不懂了,人活着就要不停地挑战自我,哪儿能一直原地踏步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现在就准备回去呢。你别吃午饭,等我一起。    【2】我好怕苏冽一走就又消失了。   我赶到米楚定好的餐厅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米楚白了我一眼说,你再不来我就饿歇菜了。她大手一挥喊服务员上菜。   吃饱喝足后,她跟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靠,开始审我,她说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去蹦极。不对,她突然坐起身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林洛施,你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想试下求死的感觉吧?   我说,滚你的。我就是觉得,凭什么我酒精过敏都克服了,一个蹦极我拿不下啊。我不甘心,所以我趁我还没老,去把它拿下了。   噢……米楚说,这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撞了什么邪呢。   我问她,你待会儿没事吧?陪我去逛街买套护肤品吧?   啊,不行啊,下午有人来查酒吧,我得回去应付下。   米楚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小洛洛真的对不起,在你生日这天本来不能拒绝你任何要求的,但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白了她一眼,得,去忙你的吧。哪儿那么矫情,说得跟少了你我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米楚嘿嘿笑了,她说让千寻陪你去。   她上班呢,别打扰她了。我自己一个人逛逛吧。对了,我说,我今天又收到了一套衣服鞋子。你说平时我到底穿得多寒碜,你们个个都送我衣服鞋子。   米楚八卦地凑上来,谁送的。   我说,还能有谁,蒋言跟苏扬。   噢。米楚拉长声音,我还以为是某某某呢。   我说,你再在我伤口撒盐我抽你。   你抽我我也要说,你这种人,只有撒盐才能让你愈合得更快。   米楚丢下这句话就走了。所以说是双生姐妹花,我又狠狠地被她击中。   我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逛着,最后选了套香奈儿的彩妆。我倒不是多喜欢名牌,我就是觉得这个牌子有自己独特的理念,所有的东西精致优雅却又别具一格。不过所有有格调的东西都需要足够的人民币。结账时,我还是庸俗地肉疼了下。但想想也是二十四岁的礼物,我又假装淡定了下来。   我提着袋子走出商场,准备打道回府。   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刻,上天会给我巨大的惊喜。   我站路边打车,因为是市区,所以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却没一辆空的。我伸长手站原地守株待兔,转动着脖子百无聊赖地看周围。   然后,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自对面穿梭过斑马线,朝我而来。有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花了眼,出现了幻觉。所以我立刻定神,拧自己一把再看。她随着人流漫不经心地走着,好像有些疲累,平时神采飞扬的眼睛都有些无神。但确定无疑是她后,我惊喜地冲着人群放声高喊,苏冽!苏冽!   我觉得我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呼唤苏冽的名字,就算周围人把我当神经病我都不介意。苏冽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我突然愣在了原地。   我提着袋子尖叫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她!   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世上是有许愿精灵的。就在我刚刚买香奈儿时我还在想苏冽,其实喜欢香奈儿的一直是苏冽,关于香奈儿的独立精神也是她一直传达给我的。我刚说什么喜欢香奈儿的优雅的鬼话,说白了一句话,我受苏冽影响重大,因为她喜欢,所以我喜欢。   我抱着苏冽激动得无以复加,我说,你回来了!我以为苏冽也会特感动地跟我说点儿什么,谁知道她说,就算抱也得换个地方啊,我们一直站在马路中间别人以为我们殉情呢。   我满头黑线,一抬头,发现人行道已经亮了红灯。周围的车都在那儿鸣笛呢。   我不好意思地冲那些司机敬了个礼,拉着苏冽走到边上。   刚站定,我就噼里啪啦丢给苏冽一连串问题,你大爷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你回来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快想死你了!我刚看到你还以为自己幻觉所致呢,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发现不是做梦。我知道自己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有多蠢,可我就是忍不住。   然后我看到苏冽笑了,虽然笑容里仍有些疲累,但她刚刚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突然没了,她说,林洛施,你怎么说话跟把机关枪似的,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啊?   我拉住她,一个都不用回答,只用跟我走就行了。   去哪儿?苏冽问。   我说,去我家啊。今天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先放放,什么都不能阻挡我们的相聚。   去拿车时,苏冽看了眼我手里的化妆品感慨,果然长大了,知道化妆了。   我说,你才知道我长大了,我今天都二十四了!说完,我没理苏冽。   苏冽瞬间领悟,啊!你今天生日!   我说,真没良心,现在才想起来。以前我过生日你提前几天就准备好礼物了,现在在同一座城市都不来看我,心凉!   苏冽立刻一脸歉意,她说,好了对不起啦,我也是刚回来没多久。这不还没收拾好嘛,本来决定收拾好就去找你的。   好了,原谅你啦。我说,我跟米楚打个电话,告诉她你回来了,让她晚上吃饭加位。   别。刚刚还恢复正常的苏冽突然拦住我,犹豫道,洛施,我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吧……   我盯着退缩的苏冽,忽然一阵心疼。我说,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米楚啊?   不是不是。苏冽连忙摆手,她说,我真有事。   什么事重要到连我的生日都不帮我过了?   我承认那一刻我像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孩儿,可是我真的怕这一切是我的幻觉,苏冽一走就又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样的错觉。   我拉住苏冽,气鼓鼓地道,反正不管,今晚你一定要陪我过生日。   苏冽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说,行行行,大小姐,我今晚去给你过生日。那我现在必须去处理下事情。   我犹疑地看着苏冽,苏冽失笑,你竟然怀疑我。我苏冽是什么人,说话算话,哪次骗过你。   一看到苏冽恢复往日的女王风采,我条件反射地撒开了手。   我说,行。那我晚点儿把地址发给你,你把手机号给我。   苏冽摸出手机,让我把号码输入拨打。我存了手机号才安心地放她走。   看着苏冽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转头开始走自己的路。   走着走着,我就觉得特别难过。我觉得苏冽好像变了,变得沧桑了,变得不那么开心了,最重要的是,变得不再那么需要我了。   是不是友谊经过时间与距离,也会被逐渐稀释。可我跟米楚好像都没变啊。   没事,不管苏冽怎么变,只要她回来了,我们很快就会和好如初。我坚定地这么认为着。    【3】我有种错觉,我觉得苏冽好像一直生活在本市。   我回家泡了个澡,本来想给米楚发个短信跟她说我碰到苏冽了。   但想了想,我决定给她一个惊喜。洗完澡后,我吹干了头发,看了看才四点,离吃饭时间还早。我朝床上一躺,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里,我又梦到了苏冽,还是在刚才我们碰到的地方,我梦到我挺高兴地抱住她,她却对我哭,她说,林洛施,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从梦里惊吓过来,一看不过眯了十分钟,就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我再也不愿意睡了,打开电脑文档,想记录点什么,又发现打不出一个字。   上Q,我看到蒋言在线,给他丢了颗炸弹表情。   蒋言发了我一个鄙视表情。   我想了想说,谢谢你送的生日礼物,很喜欢很喜欢。   蒋言说,当你这段时间工作勤奋的奖励。   我说,蒋言,我碰到苏冽了。   什么时候?   就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错觉,我觉得苏冽好像一直生活在本市。   蒋言说,不可能吧。   我说,真的。我今天碰到她,我觉得特别特别开心,但我觉得她好像没什么很高兴的感觉,跟碰到一个邻居或同事似的。你说苏冽这几年都怎么过来的,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所以对我们只同甘没共苦的友谊失望了?   蒋言安慰我,你别乱想了。苏冽那么牛的人,就算把她丢荒漠她也能开朵花出来。我说,蒋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几个这几年好像都过得不太开心,你说我们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啊。   好了好了。蒋言打断我,今天你生日,说什么晦气话,不准不开心,快去梳洗打扮下,我下班了去接你。   我关了电脑,坐到梳妆镜前开始化妆。   以前,我连化妆都是苏冽逼会的,那时她特看不惯我素面朝天,说我丢女人的脸,硬摁着我坐在电脑前,搜出化妆教程,一步一步盯着我学。   开始我真以为她嫌我丢人,后来才发现她纯粹自己懒。每次她懒得化妆了就会喊我,洛施,来给姐化个妆。然后跟尸体似的朝那里一趟,优哉游哉。每次我都想把她脸当调色盘乱涂,但我不敢。我怕她直接把我丢出去。   苏冽一直都像一个强悍的女王,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架势。   所以,当我看到她现在身上全是郁郁寡欢,我觉得心疼。   我化完妆,米楚短信来了,她说,刚好今天下午被查了,晚上不开门了,今晚就安排在迷失吃饭好了,我请了饭店厨师过来。   我说,行。我又顺手给苏冽发了迷失的地址。   六点时,我换上了蒋言送的鞋和苏扬送的裙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乐了,我觉得如果再批个头纱,我可以直接穿这一套结婚了。这款礼服裙竟有点儿像新潮婚纱。   蒋言来接我时,看到我的穿着也愣了。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像婚纱?   蒋言笑着感慨,这倒没,我只是深深地为化妆技术感到惊叹,转眼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你说谁是腐朽呢。我给了蒋言一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蒋言带着我一路飞奔到迷失,周围的酒吧都声色犬马地开了起来,只有迷失的牌子灭着灯,门口挂了一招牌,招牌上写着两行大字:老板娘今晚心情太好,不想营业。我“噗”的一下笑了,也只有米楚敢这么霹雳。   我跟蒋言一起走了进去,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米楚搞什么鬼。   我打开手机准备找手电筒,突然“砰”的一声,我感觉到头上落满了东西,灯瞬间亮了,我已经被彩带包围。米楚尖叫着从角落里蹦出来,扑上来说,林洛施,生日快乐!   酒吧突然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的歌。然后,我看到苏扬、虞美人、千寻也都微笑着走了出来。苏扬推着一个大大的蛋糕车朝我走来,蛋糕车上摆放着一个华丽丽的四层蛋糕。这得多少钱啊!我心疼地想。   快许愿。蛋糕车推到我面前时,米楚戳了我一下。   我也不客套,对着蜡烛特虔诚地许了个愿,然后吹熄了蜡烛。   我看着满酒吧装饰的气球和横幅,横幅上写着大大的,祝林洛施生日快乐!大美人永远十七岁!我特感动。   米楚说,好看吗,我们布置了一个下午,你要说不好看我立刻灭了你。   我狂点头,原来下午米楚没陪我逛街就是在这里忙呢。   苏扬说,快进包厢吧,菜已经做好了。   我们几个一起进了包厢,刚坐定,米楚电话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喂,今天不开门,是,我在酒吧,那又怎样,今天不营业你改天再来。我在干吗关你屁事,好了,我在给朋友过生日,你可以滚了。说完,米楚就把电话挂了。   谁知刚挂电话又响起来,米楚接着挂,电话那头的人挺不泄气,接着打。   我问谁啊。   米楚头疼,还能有谁,卓鹤。   安慕楚的白毛弟弟……原来现在还纠缠着你呢,我还以为他也就心血来潮一段时间呢。我望着米楚幸灾乐祸,你的小桃花。   米楚白了我一眼,现在越是小屁孩儿越死心眼儿,烦死了。   我说,既然人家都来了,你就让他进来吧。好歹他哥哥还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呢。要他再跟他哥告我几句状,我怕某人会灭了我。   说着,我看了蒋言一眼,蒋言严肃地点了点头。   米楚无奈,好吧,我去开门把他放进来。   没过一会儿,米楚带着卓鹤进来了。他俩身后还多了一个人,陆齐铭……    【4】今天怎么说也是我生日,不是我祭日。   米楚冲我使了个无知的眼色,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卓鹤抱着一瓶红酒,特热情地说,洛施姐,生日快乐。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米楚一掌拍他脑门儿说,你刚不是说给我的吗?你可真会借花献佛。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计前嫌。所以,我冲他特真诚地点头,谢谢啊。   米楚招待着卓鹤坐下后,直接把自己在我身边的位置推给了陆齐铭。   我斜了眼米楚,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这时,我手机响了,是苏冽,我抛下一句我接个人,就跟沙尘暴一样冲出去了。   苏冽站在迷失门口,我冲上去,你终于来了。   苏冽递给我一个袋子,定定地看着我,眉眼弯弯,缓慢地说了句,生日快乐,亲爱的林洛施。   我看着苏冽,没接袋子,却突然掉下了眼泪。   苏冽立刻慌了,她说,你哭什么,我不是买礼物嘛,所以来迟了。   我说,不是,我就是怕你给了我礼物就走。   苏冽愣了下,她说,你还真了解我。   我诧异,你真准备走?   嗯,苏冽低下头,我还有事。   不行不行,我拽住苏冽的袖子把她朝楼上拉,我说,你就算走,也先上楼看看米楚和千寻她们。不然她们要知道你来了,连门都没进就走,一定会怪我的。   我一路把苏冽拽到了包厢,推开门,我说你们快看谁来了!   苏冽!米楚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我立刻跟米楚炫耀,没想到我把她找回来了吧!我今天在街上碰到她,我也快吓死了,以为自己看花眼呢!这厮回来了都不找我们玩!过分!先罚酒三杯!   苏冽看着米楚笑道,米楚,好久不见。接着她转头又对在座的说,蒋言、齐铭、千寻、苏扬,好久不见。   米楚扯动了下笑容,好久不见。   两个人脸上都是不自然的笑,但我觉得前尘往事都会过去,只要我们见面了,其他事一切好说。   苏冽入座后,人已经全部到齐。   苏冽举着酒杯说,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苏冽痛快地喝了三杯酒。   好……卓鹤立刻狗腿地尖叫鼓掌捧场,拍完手发现就他一人个在那儿兴奋,米楚白了他一眼,他尴尬地缩了回去。   我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发自肺腑地感慨。我说,谢谢大家今天的到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挺整齐地碰了杯,我喝完坐下觉得整桌的气氛又沉重又严肃。这要搁以前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以前我生日,米楚、葫芦、苏冽他们仨闹腾得就没消停过,哪有安静敬酒的时间啊。一想起葫芦这个名字,我心里一阵翻天覆地地难受。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杯。葫芦,这杯我替你喝的。   我知道如果你在,肯定会嚷嚷,林洛施你自己想喝酒找借口,谁需要你替喝。   葫芦,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回来,唯独你不能回来。   苏扬体贴地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吃了一会儿,我觉得气氛也太沉闷了。我放下筷子说,今天怎么说也是我生日,不是我祭日,大家怎么都这么沉默……   呸呸呸。苏扬立刻呸了几下说,你这寿星怎么说话呢?   米楚说,该罚。   得嘞,我愉快地把酒喝了。   我觉得有酒喝也总比沉默来得好啊。   米楚开玩笑道,大家沉默都在肉痛钱包呢,给你过次生日穷俩月。   来来来,喝酒。米楚突然转向陆齐铭,齐铭,你先敬洛施几杯吧,今天可是她二十四岁生日,二十四岁呢。   我看到陆齐铭脸色一白,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起以前的那些诺言。米楚一句无心之言,令我心里翻江倒海。   陆齐铭真举起酒杯,挺安静地看着我说,洛施,生日快乐。说完,他举着杯子仰头干了。我也跟着喝了一杯。   爽快。米楚继续在那儿煽风点火,她说,齐铭不是我说你,你今天来,没带礼物吧!大家说该罚不该罚?   该!卓鹤嚷得最大声。   我顿时意识到米楚的目的,她铆着劲儿地要灌陆齐铭呢。   这时千寻突然说话了,她说,米楚,你也别光让洛施跟齐铭一人喝,大家都等着呢。   米楚一挥手,别急,大家都有份,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来,卓鹤,倒酒。   是。卓鹤立马狗腿地举起酒瓶给陆齐铭倒酒,亲热地说,齐铭哥,我给你满上。我对卓鹤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他真是一自来熟,齐铭哥……这喊得,谁信他俩第一次见面啊。   陆齐铭再次向我举杯,他说,不好意思,洛施,我没给你带礼物,但依旧祝你生日快乐。   陆齐铭刚喝完第二杯,米楚又开口了,她笑得特奸诈,她说,除了祝她快乐,难道你不祝她幸福吗?你知道的,你的祝福对她有多重要。   米楚……我喊她,要不是太熟,我还以为她故意跟我作对呢。差不多就行了。   米楚说,放心,最后一杯。我看着陆齐铭的酒杯再次被满上,急了,米楚这厮真狠,那可是白酒啊。陆齐铭本身就不善喝白的。   我说,行了行了,就算喝,大家也轮番来。   就是。连一向沉稳的千寻都不高兴了,她说,我们都等急了,快来。   等等。陆齐铭端起酒杯,一字一顿道,其他酒都可以不喝,这杯,一定要喝。   他转头看着我,眸似琉璃,黑白分明。然后,他举起酒杯说,洛施,祝你一生幸福,一定,要幸福。   说完,他又仰头干了下去,速度快得我来不及拦下他。   我无奈地也举起杯子,杯子刚到嘴边。   我听到“哗”的一声脆响,陆齐铭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上,陆齐铭一头栽到了桌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所有人看着趴在桌子上的陆齐铭没反应过来时,旁边千寻突然跟蜘蛛侠一样飞扑了过来,一把搂住陆齐铭的肩头,焦急地喊,齐铭!齐铭!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拉住千寻,呆呆地问,他……他怎么了?   千寻抬起头瞪着我,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说,快,快打电话送他去医院啊!   旁边蒋言跟苏扬迅速起身,把陆齐铭架了起来朝楼下背。   我们坐上米楚的车,紧跟着苏扬他们,朝人民医院狂奔。   路上,千寻打起了电话,她说,王大夫,你好你好,齐铭他病又犯了,我们现在在去医院路上,您在吗?好好,我们马上到。   千寻挂了电话,我已经恢复了一些镇定。我问千寻,他到底怎么了?   千寻说,他一喝酒就会犯急性肠胃炎。   米楚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有他主治大夫的电话?   那一瞬间,车里静得可怕。   我听到自己的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焦灼地难受。   苏冽说,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等齐铭病情稳定再说吧。   你闭嘴。米楚突然冲苏冽不客气地道,我没问你。   苏冽真的不再说话。千寻擦了擦眼泪挺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堆疑问,我也不想再隐瞒。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爱齐铭。   千寻的话跟一道响雷般,彻底贯穿了我的脑海。   我全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从刚刚混乱到现在,我心里好像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当千寻以确定的口气说出答案时,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米楚突然猛烈地用脚踩了刹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米楚冷笑,还真可笑。我没听错吧,你喜欢陆齐铭?   不是喜欢,千寻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他。   真他妈的见鬼。米楚说,爱?你爱林洛施的男人?当初谁口口声声说大家是最好的闺密,别侮辱闺密这个词了,顶着闺密的行头做尽了龌龊事,恶心。   你别指桑骂槐,这世上就你一人清白就你一人讲义气,其他人都龌龊行了吧。一直沉默的苏冽突然开口冷冷地讽刺道。   嗬,米楚突然笑了,她说,你闭嘴,谁都有资格跟我说这话,只有你没有。   我听着米楚跟苏冽夹枪带棒的话语,觉得这世界真他妈可笑,我们都怎么了。   以前我想过无数次我们的重逢,就算不是执手相看泪眼,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我一直以为像我影子一样的女孩儿,居然说她深爱着陆齐铭。以前经历过不愉快,我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米楚和苏冽,却从来都没有过去。   你们都给我闭嘴!我冲他们大吼,吼完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轻轻地说,绿灯该走了。    【5】如果时间都没有拖垮你们的感情,那又有什么不能原谅。   赶到医院,陆齐铭被迅速送进了病房,医生很快给他挂上了水。   千寻俨然一个女主人一样把我们都赶到了门外,她说,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今天辛苦大家了,大家都回去吧。   说完,她低眉顺眼地准备关门,米楚一把推住门,阴阳怪气地道,陆齐铭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自作主张了,把你那自作多情的爱还是收收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爱谁。   米楚,千寻镇定地道,如果三年前你说这样的话我屁都不放一个,不过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怪你。毕竟这三年来我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你并不知道,我已经给齐铭爸妈打了电话,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大家不用担心了。   我生涩地张了张嘴说,我们都回去吧……   我转身的时候千寻突然叫住我,她说,洛施,我能跟你谈谈吗?   我说,好。然后,我跟米楚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米楚挺担心地看着我,我说没事,大家几个熟人。苏扬说,有什么事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点了点头。蒋言说,照顾好自己。苏冽什么都没说,她只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和千寻一起坐在病房里。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点滴和陆齐铭的脸,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苍白得可怕。我想起以前他活蹦乱跳,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有些鼻酸。   千寻说,洛施,陆齐铭一直爱着你。我刚刚说的话如果有你听得难受的,你当我没说。我压根儿没想过跟你抢陆齐铭,因为他本身就不属于我。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在他身边照顾他。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千寻看我不说话,继续说道,洛施,我常常很羡慕你的潇洒,做什么事都不喜欢留后路。但有时我又怪你太决绝,你从来不会回头,所以你看不到陆齐铭对你的爱,所以你不珍惜他的爱。可他却跟个傻瓜一样,爱你爱到自己受伤也不言不语。他……肠胃炎很久了,医生说不让他喝酒抽烟,以前他一直都好好的,虽然很少笑也很沉默,但是你回来之后,他开始像头狂躁的狮子。是,他从来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总是淡淡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痴狂地看着你。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他这样你不会明白他的爱意。可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视如空气,你说的只字片句,他都当作圣旨,你今天别说让他喝酒了,你就算让他喝毒药,他也会一仰而尽。洛施,他真的很爱你。   你这么了解他,是因为这三年你们一直在一起吗?我看着千寻缓缓问。   虽然我明白现在不是争一时长短的时候,可我忍受不住内心里迫切想要知道实情的心情。   不,我了解他,是因为我注视了他八年。千寻不卑不亢地看着我。   我震惊地看着千寻,心里刮起了一阵旋风,瞬间将我的世界连根拔起,打得七零八落。   千寻说,别用那么惊讶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利用你。我们认识的这八年,我跟你好是因为真的喜欢你,羡慕你。我喜欢你的光彩逼人,羡慕你获得他的爱。但凡我对他有任何一点点的狼子野心,你们便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深深地爱着他。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艰难地问。   千寻说,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了。我那时知道你走了,然后我看着他孤独的身影觉得特难受。我不知道怎么接近他,然后我打听到他父母在逼他相亲,我用尽了所有的聪明才智炮制出了一场相亲戏,和他重遇。以前,就算我们在一起,他也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可你走了,因为你的缘故,他对我也亲热起来,因为他喜欢听我讲你,讲我们曾经一起开心的生活。每当我讲你时,他都会特别特别高兴。但我说完了,他就会特别特别忧伤。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愿意陪着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看着他,我都心满意足。   千寻说,洛施,我跟你说这些,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对你愧疚,我不愧疚,我从没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羞愧的,就算那个人是我闺密的男友,因为我的喜欢没有付出也不要回报,只是一种远远地观望。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他,你离开之后他真的没一天好过,如果他不是把对你的心思都花在工作上耗费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几杯酒就打垮他?洛施,如果时间都没有拖垮你们的感情,那又有什么不能原谅。   说着,千寻突然颓废地低下了头,失落道,你看,我珍之若宝的,你弃之敝履。这些年我读书次次都是全优,工作也一丝不苟,把生活过得井井有条,不是因为我多聪明,而是我除了这些,不知道再怎么做才能让他看到我的好。可他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多看我一眼。你知道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的感受吗?洛施,有许多时候,我都希望和你交换身份,就一分钟都好,就被他温柔地注视一分钟,我都觉得不枉此生。   跟千寻说完话,我独自一人走在医院的长廊里。   跟千寻无私的爱相比,我觉得自己的爱真的很狭隘。   以前我和齐铭因为误会分开,后来我们和好,后来又因为他突然出现的青梅竹马分开。   这些年时光徘徊,当我回来听说他与他的青梅竹马分开,看到他仍然为我一意孤行时,我心里不是没有一丝窃喜的。   可是,我始终对当年他放弃我,耿耿于怀。   就算那时,是他的青梅竹马以死相逼,让他与我分开。我仍旧无法释怀。   其实,我和陆齐铭走到今天我又何尝没有错,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齐铭,却又太忽略我的感受。   想起刚刚陆齐铭的父母来时,满脸焦急地问千寻他怎么了,完全没有看到站在旁边的我——是当年陆齐铭领回家,乖巧喊他们叔叔阿姨,他们给过红包的女孩儿。   千寻冷静克制地跟他们说着陆齐铭的病情。他们像一家人一样亲昵。   而我,像一个漠不相关的局外人。   千寻说,如果时间都没能拖垮你们的感情,那又有什么不能原谅。   可是,如何原谅。   我又何尝不煎熬。这几年来,我的心脏像被一刀切成了两半。   一半说,你爱他,原谅他,和他和好如初吧;另一半说,你可以选择不爱他,他放弃了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要让自己受苦。    第七章 困兽 【1】有的人要走,哭也留不住。   我在病房大楼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医院夜间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闻着浓重的消毒水味,眼泪静静地掉了下来。这刹那的转折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以为二十四岁这天,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却不料,上天送来巨大的恶意。我恨这个恶意颠覆了我的生活,更可怕的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轻巧的开始。   开始我怕人听到,所以哭得很小声,后面我发现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人注意你,医院这个地方,全是悲伤碎了满地的人。所以,我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整个人都沉在了漫无边际的海底,我拼命地挣扎想要上岸,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最后我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旁边的墙壁缩成了一团。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件沉甸甸的外套落在了我肩上。开始我以为是蒋言或苏扬,睁开眼却看到是安慕楚。   以前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跟刺猬一样竖起防备,但刚刚一场大动干戈的哭泣让我失去了所有力气,我疲惫地半眯眼看着他。他在我身旁坐下,缓缓道,哭有什么用呢,有的人要走,哭也留不住。   我回他,哭是没有用,可我心痛。   安慕楚没有再说话,我们俩跟雕塑一样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半边身子都麻了,安慕楚问我,你准备坐一夜吗?   不知道。我低头看了看手表,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我说,今天是我生日。   安慕楚一愣,今天?   我点头。   祝你生日快乐。安慕楚说。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一点儿都不快乐。   我说,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办生日宴会,我以前的朋友都来给我过生日了,我前男友也来了。很戏剧化的是,他刚喝了两杯酒就晕倒了,我们送他来医院后,我以前最要好的小姐妹跟我说,她爱我前男友很多年了,而且我们分开的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安慕楚说这些,那些本身尴尬的、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展露于人的事,我竟然自然地脱口而出。或许我真的找不到人说这些话了吧。我知道,可能米楚她们都等着我说说这些,希望我说出来就好受一点儿。可是我不想他们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我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伤心,不然他们会更伤心。   安慕楚问我,生日吃蛋糕了吗?   我摇头,还没来得及。   想吃吗?   我点头。   那走吧,别难过了,我带你去吃生日蛋糕。   就那样,我无意识地跟着安慕楚站起了身,其实我也不是多想吃生日蛋糕。生日过了这么多年,有蛋糕和没蛋糕并没有分别,回忆里的快乐不快乐才是真实的。我只是不想待在医院里,也不想回家而已。但我没想到,安慕楚带我去的是他家里。   到停车场时,我还有些惶恐,安慕楚仿佛识透我的心思,鄙视了我一眼,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碰到同一天生日的人,想一起吃个蛋糕而已。   同一天生日?我惊愕,指着安慕楚瞠目结舌,你……你也今天生日?   安慕楚点头,走吧。   我跟着安慕楚走进电梯,到了他家,他推开门的那一霎,我更震惊。   屋子里早已装饰好了,气球、彩灯,还有桌上的烛光晚餐、生日蛋糕和蜡烛。   我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下房间问安慕楚,谁布置的?   安慕楚指了指自己。   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本以为是他的女伴给他的惊喜,不过房子里却没有一个人。   安慕楚却又不像这种会布置房间给自己过生日的人,安慕楚看出我的疑惑,他说,别问别猜,我不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问。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   在桌边坐下,安慕楚问我,要喝一杯吗?我点头。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之前的所有恩怨和冲突,这一刻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像受了伤的兽,彼此安慰,彼此温暖。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安慕楚没打算去热,我也没要求。   我们只是切开了蛋糕,分拣了一块,各应付地咬了两口,就当吃过了。   然后各自拿了酒去客厅,客厅明明有沙发,我们却都选择了席地而坐。安慕楚打开投影仪,寂寞的幕布突然就播放起了文艺片。我没想到平时看似严谨冷漠的安慕楚,会看文艺片。他换上了简白柔和的家居服,坐在灰色地毯上,专注地看文艺片的样子像一个孩子。他仍是冷冷的,可是身上却多了许多脆弱。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碰一下杯。   大概之前哭得太用力,停歇下来时,我觉得全身酸软,头发昏,加上屏幕上让人昏昏欲睡的法语片,最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我平时睡觉其实挺认枕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而且是在安慕楚这个让我充满不安的人家里睡着。 【2】那真是最好的时光,他们在闹,我们在笑。   不过事实再次证明,我跟安慕楚真是天生犯冲,连他的房子都容不下我。   因为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华丽地发高烧了。   安慕楚连背带扛地把我送到了医院,还没吃早饭,我就迷迷糊糊挂了四瓶水。当我有意识地醒来时,看到安慕楚坐在我床边玩手机,他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家居服。   我本来想开口开句玩笑,谁知刚张口说了个“你”,嗓子就疼得跟火烧了一样。安慕楚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我睁开眼他舒了口气,你醒了。说完,他帮我把床摇起,让我坐靠在那里,然后递了杯水给我说,喝。   我也不客气,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喝完后,我觉得跟喝了生命之水似的瞬间活了过来。虽然嗓子还带着点儿沙哑,但已经没那么痛了。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坐病人床边玩游戏。   经过昨晚的共患难,我已经俨然把安慕楚当作革命战友了。   所以一清醒过来,我看他比以往亲切多了,说话也随意了。我估计安慕楚跟我差不多吧。   因为他这个次次见我都是冷嘲热讽的人,竟然白了我一眼,举着手机挺真诚地证明,我在处理工作。说完,他又低头回了个信息,边回边嘀咕,最讨厌发短信,要不是怕吵醒你。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喝的酒现在还没醒,我突然觉得安慕楚这句抱怨特别可爱,心一下就柔软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以前他对我太不人道化了,现在猛地让我觉得他也是一有血有肉的人,会笑会怒会忧伤会微笑,不是一雕塑或者机器了。   我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安慕楚头也不抬,你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我坐起身挥舞着手臂,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生活不能自理。   安慕楚终于发完短信,他把手机装回口袋,跟我说,你还是贫点儿好,然后特正经地转过身说,走吧。   我体质属于受药体质,只要不是什么大病,一挂完水就能活蹦乱跳。   我从床上蹦下来后,精神抖擞地跟在安慕楚身后,我说我们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挺想吃螃蟹的,我知道有个店口味蟹和炸面特好吃,我们去吧。   不行。安慕楚瞥了我一眼,医生说你得吃清淡的。   我说,你不懂,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向来擅长以毒攻毒。我跟你说我以前其实也酒精过敏,但我后来硬是给喝过来了。你别看我现在发烧,我吃个口味蟹出出汗,立马就好了。   越说口味蟹我越流口水,恨不得马上面前就摆一份。   但安慕楚义正词严地拒绝我,不行。你那不是以毒攻毒,是以身试毒。   我不管,反正我要吃螃蟹。   不行。   螃蟹!   不行!   螃蟹!   不行!   ……   我跟安慕楚正因为这个吃螃蟹的事争论不休时,我突然闭嘴了。   我看到陆齐铭和千寻从对面走过来,昨晚一切的悲伤如腥咸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而正在这时,正在前面走的安慕楚却突然回过头,挺凶地敲了一下我的头,严厉地说,别闹了。   我定在原地。千寻跟陆齐铭也定在了原地。安慕楚发觉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他也定在了原地。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发现安慕楚身上的冷酷一下子回来了。   是千寻率先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她挽着陆齐铭走上前,谦谦有礼地跟安慕楚打了个招呼,安总好。   然后转头看向我,洛施……   我不想听她说出什么,我们从昨天开始,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所以,我迅速转过头,看了看脸色仍有些苍白、气色却好了很多的陆齐铭,轻轻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是在我生日会上被送到医院的,而且送到医院的原因也跟我有关。我觉得难过。   陆齐铭没有说话,他紧闭着双唇,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   最后,他跟千寻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又有点儿想哭。   安慕楚拉了我一下说,我们也走吧。   安慕楚没带我去吃口味蟹,不过他带我去了一个很别致的店里吃了清蒸蟹和蟹粥,点了几个爽口的小菜。从医院出来后,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连吃饭都很沉默。   我不停地朝嘴里塞东西,大口大口吞咽来制止悲伤。   我把蟹黄都吃了,就剩蟹爪放在盘子里,安慕楚拿起蟹爪说,你这不是浪费吗,哪有你这样光吃蟹黄的。   我任性地说,你觉得浪费你吃。   安慕楚白了我一眼,拿着蟹爪想放嘴里,却又一脸嫌弃,犹豫半天。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笑,可是我一下就哭了。   我又想起以前,我爱吃螃蟹。可我只爱吃蟹黄,嫌蟹爪啃着麻烦,每次到吃蟹的季节,陆齐铭就倒腾着葫芦让他开车带我们几个去吃蟹。   然后上一盘大闸蟹,每次陆齐铭都眼明手快地把蟹黄卸下来放我碗里。   葫芦不满他,每次都去我碗里抢,然后陆齐铭就跟他打起来,边打边挤眼睛让我快点儿吃。等我吃完了,他就跟葫芦说,不打了,然后回座位继续啃蟹爪。葫芦一回来看到蟹黄都被我吃完了,就很郁闷,每次都说他奸诈。   那时他们俩打架,米楚我们就坐在旁边笑。   那真是最好的时光,他们在闹,我们在笑。岁月如静止一样。   安慕楚看到我哭,顿时急了,他扯着纸巾送我面前说,你别哭啊,不就是个蟹爪,我吃还不行吗?说完,他把自己碗里的蟹黄也夹到了我碗里,你别哭,蟹黄都是你的,我一个都不吃,别哭了。   然后,我就哭得更厉害了。我说,安慕楚,我要再吃一盘蟹。   我以为我都哭成这样了,安慕楚肯定点头如捣蒜地同意了,谁知道他挺严肃地拒绝了,他说,林洛施,东西再好,都不能狠吃,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喜欢了。   我更大声地哭了。我觉得人生充满了绝望,在我最伤心的时候,连个螃蟹都吃不到。   行了行了。安慕楚哄我,明天你打完吊针后,我再带你来吃行了吗?   我立马停住了哭泣,特震惊地问,明天还要打针?   废话。安慕楚说,你见过开一天药的医生吗?   我说,我不去,我好了。   必须去。   不去。   必须去。   不去。   ……   我发现我跟安慕楚在一起总会陷入一种争夺死循环。   我们俩的意见就没统一过。我说,你一大老爷们儿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安慕楚说,我那是为你好。   我说,为我好个屁,你纯粹就是变态,喜欢把自己的喜好添加在别人身上。我说我要吃个苹果,你偏要给我一车香蕉,还自以为是觉得是为我好。   然后安慕楚生气了,他说,林洛施,我明知道你吃苹果会死,还给你一个苹果才是真的变态!   我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郁闷。 【3】娱乐业净是有钱人,但各个奇葩的姹紫嫣红。   因为跟蒋言提前打了招呼请假,所以下午没什么事。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米楚那里,我怕她问我陆齐铭的事。我现在一个熟人都不想见。   安慕楚问我,你想去哪儿?我说我不知道。   我问他你下午干吗啊?安慕楚说,跟客户谈事。   我说,那你带上我吧。说完这句话,我跟安慕楚面面相觑,他带上我叫什么事啊。可我正准备说我刚在说胡话,安慕楚竟然说,行,我带你出去放放风吧,病人多走动走动好得快点儿。   我真想给他一拳,什么叫放风,说得我跟一监狱囚犯似的。   安慕楚带我回家换了下衣服,然后再出来我又后悔了,我说,你找个商场把我放下,我去逛街好了。安慕楚挺警惕地看着我,那不行,你要是再搞出个什么幺蛾子,我岂不是责任重大。   我不满了,我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啊?我这么老实一公民。   老实这俩字跟你真沾不上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安慕楚说,我还是带着你保险一点儿。   好吧。在你的委婉哀求下,我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说。   安慕楚笑了,他说,林洛施,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人家姑娘家见帅哥好歹都要装装样子,你怎么就爱瞎贫。   那是因为我没发现你哪里帅啊。我不客气地道。   哼。安慕楚冷哼一声,没眼光。   我把座椅放倒躺下去,得意地说,不是我扯,我见过的帅哥多了,你真不算帅。   安慕楚郁闷地从车后面扯了个抱枕报复性地拍我头上说,睡觉吧你,从医院出来就没消停过。   我躺下后也睡不着,我就跟安慕楚聊天。   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挺冷酷冷漠冷淡的人,起码不会穿着家居服看文艺片,更不会对人温柔对人笑,可现在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他。   我说,安慕楚,你之前有几个女朋友啊?   没有。   哈哈哈,我笑了,我说别逗了,你当我失忆了还是瞎了,你忘了你之前还有个女朋友泼了我一脸酒呢。   ……   那些都不是女朋友,是女伴。安慕楚说。   你这解释太极品了。女伴跟女朋友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你不愿意给人家个名义吗,完事不想负责嘛,男人都这样。我说。   我话刚说完,安慕楚就怒了。他跟头狮子似的冲我吼,我哪里不负责了,我这不就是在对你负责吗?!   安慕楚吼完,我俩都愣了,我说,你……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安慕楚干脆地回我仨字儿,想得美!   ……   别看我在车上跟安慕楚贫,一下车我连屁也不放一个了。   跟在安慕楚身后充当一个称职的女秘书,我让安慕楚给我一个文件夹,他问我干吗?我说做戏做全套。   临进门时,安慕楚还又打量了我两眼。然后说了句话让我特郁闷,他说,我还从来没带过这么随便的女秘书呢。   说完,他就进去了,我在背后真想揍他。   安慕楚跟客户坐那儿谈事,我就坐他旁边拿着笔在文件夹上挺认真地装记录。   那客户是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发福男子,一口广东话,口气挺傲,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挪们啊,看中滴不四钱……不四钱……   我都听得想掀桌了,安慕楚却仍旧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应付着中年人。   我发现,我真的低估安慕楚了,相比我找他谈事时,他给我的折磨,我觉得跟他受过的折磨比,肯定少多了。   我忽然就对他特别崇敬。   我跟安慕楚跟俩学生似的,就听中年人在那儿口沫横飞地发表演讲呢。   不过安慕楚估计怕我无聊,时不时还会瞟我一眼,给我倒个水什么的。   说到水,我又发现安慕楚一个优点。刚进来时,安慕楚直接让服务员先上了壶热茶。然后特严厉地跟我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壶茶喝完。   我说,凭什么我得喝茶啊?   安慕楚说,因为你是病人。   我被他这句话打垮了。所以,我坐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安慕楚一杯接一杯地给我续。   然后中年人从他的创业史讲到了公司的员工情绪,一人没停歇说了半小时。   安慕楚没有一丝不耐烦,配合着笑得特梦幻。   我心里想,装什么大头蒜呢。   我戳了戳他,把文件夹向他移了移,暗示他看过来。   他一看,“噗”的一声就笑了,嘴里的茶都差点儿喷出来。   那中年人终于停了,他问安慕楚,怎么了,安总,您觉得我的计划不好吗?   没没,您接着说。安慕楚说,我觉得挺有意思。   说完,他白了我一眼用嘴形说,无聊。   我心里说,无聊你绷着别笑啊。   中年人又啪啦啪啦开始了演讲。   最后这个单子谈成的时候,我屁股坐得都起茧了。   送走中年人,我伸了伸懒腰,累死我了。我说,既然你几句总结就能把他打垮,干吗还要听他说一个小时呢?   安慕楚说,你不懂,对各人有各招。对爱表演的人你得给他舞台让他演完,他演完了才能谈妥。   坐上车后,安慕楚拿起文件夹翻了翻。   他说,你还会画画呢。   我特骄傲,那是,我文武全才呢。   安慕楚又指了指我跟他看的那幅画说,你真无聊。   我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善于观察生活。   其实我也没画什么,我就画了个中年人,头大脖子粗地在对着安慕楚指点江山,乱喷口水。安慕楚挺淡定地坐在那儿,跟蒙娜丽莎似的装优雅。我不过在他的Q版旁边,画了个蒙娜丽莎而已。我真的觉得他俩表情挺像的。   安慕楚又带我去见了客户,比上个客户更难缠,竟然一直跟安慕楚要明星签名,然后口若悬河地聊他喜欢哪个明星,他妈喜欢哪个明星,他儿子他老婆他老婆的弟弟的女朋友喜欢哪个明星。   我当时想,你七大姑八大姨喜欢哪个明星管我屁事。   然后,我对安慕楚的敬意又崇高了一层。   最后谈完,我觉得整个人都废了。我再也不觉得娱乐业好玩了,我觉得比我们出版业还要艰辛。好歹出版业都算是文化人,就算不是文化人也装得跟文化人似的。娱乐业是,净是有钱人,但各个奇葩得姹紫嫣红。   反正一下午,我被刷新了一遍世界观。我觉得过得比我平时一个月都精彩。 【4】如果有一天我和苏冽决裂了,让你选,你会选谁?   晚上安慕楚带我去吃饭,七拐八拐到一个挺清贫的庭院。   我刚开始看着挺怀疑,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后来那个蟹黄豆腐一上,我口水都流了一地。我边吃边问安慕楚,你怎么找到这地儿的,你中午怎么不说。   安慕楚给我看了眼他手机,全是他助理给他发的跟螃蟹有关的美食地址。   我说,你助理可真负责。   他白了我一眼,要像你这么随便早开除了。   我冷哼一声,看在他带我吃好吃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其实我是吃得欢,嘴没空。   吃饱喝足,奔波了一天我终于觉得有点儿累了。   我让安慕楚送我回去。安慕楚把我送到门口问我,你一个人住?   我警惕地看着他,是啊,我是不会请你上去喝茶的。   然后,安慕楚就怒了,他说,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是担心你半夜再发烧怎么办。   我发现安慕楚对别人挺有耐心,到我这儿就特容易暴躁,跟头狮子似的。   我说,放心吧,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再发烧。   他又看了看我,不放心地交代,那你只要觉得不舒服,就跟我打电话。   我说,行。   我下车都走出了几步了,安慕楚还把头伸出到车窗外叮嘱,记得啊。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挥手,真啰唆。   安慕楚气得“唰”地把窗户关上,一溜烟走了。   我回到家才发现为什么我这一天都能过得如此平静,因为我手机没电了。   我冲上电就去洗脸了,洗脸回来,我发现我手机在那儿狂闪。   我一看是米楚,知道她那暴脾气,我赶紧接起,刚接起就听到米楚在那边破口大骂,她说,我靠,你这个傻叉终于接电话了,你一整天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你多少电话。   我立刻跟个奴才一样解释,太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听个屁,你知道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昨晚哭死了,打你电话关机,跑你家没人,我以为你自杀,就差砸门进去了。幸好进去前给蒋言打了个电话,他说你生病请假去医院挂水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跟我说!还当不当我是姐妹!   我说,当,当然当!你是全世界第一个好姐妹。   米楚冷哼一声,听到你中气十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你说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   我说,我真在医院挂水。   米楚说,一个人?   我有些英雄气短,讷讷地说,不是。   跟谁?   安慕楚。   我靠!你们怎么混到一起了?!等!你先别说,你等我待会儿过去,面对面告诉我!   ……   挂了米楚的电话,我翻看了一下手机。   有苏扬的有蒋言的还有苏冽的。   我赶紧给苏扬和蒋言一一回了电话报告了情况,再打给苏冽却被挂断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是苏冽。她说,洛施,你在哪儿?   我挺奇怪,我说你怎么换号码了。我在家呢。   苏冽说,我去找你。   行。我把家地址报给了苏冽。   没一会儿,苏冽就过来了。   她穿得特别薄,神色间也全是疲倦,连妆都没化,蓬头垢面的。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把她让到屋里,我说苏冽发生什么事了?   苏冽说,洛施,你有钱吗?   我立刻点头,有。你要多少?   借我两万,我过段时间还你。   行。我立刻登录网银给苏冽转账。   转完后,我看着憔悴的她,其实挺想跟她说,苏冽你现在遇到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几年怎么过的,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过得特别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   可是我刚想张口,苏冽就站起身,她说,洛施谢谢你,我先走了。   我惊愕,我说,你不坐坐吗?   不了,苏冽说,我还有事。   说完,她就匆匆走了,头也没回。听到“砰”的一声关门,我那句“我送送你”卡在了喉咙里。   苏冽走后一会儿,米楚来了。   米楚看我坐沙发上挺沉默,她问,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我说,刚刚苏冽来了。   她来干吗?米楚突然语带不善。   我说,米楚,你别这样。我觉得苏冽她现在过得很不好。   嗬,米楚冷笑,她那样的女人,过得好才有鬼。   我惊愕地抬起头,米楚,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冽?   我为什么不能,她这么狠毒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我被米楚的尖酸彻底惹生气了,我气愤地冲她吼,米楚你怎么这样?!你之前不是说过原谅苏冽了吗?!再说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说过,我觉得苏冽没做错什么!她是跟了你爸爸,可那是因为你爸跟你妈离婚了!她哪里有错啊?!她做错的无非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她不想让你伤心所以瞒着你。你不能老仗着她的愧疚这样羞辱她吧!她对你已经一退再退,容忍再容忍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吼完我就愣了,我跟米楚玩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没生过气,红过脸。可现在我竟然在对她吼……米楚也愣住了,她挺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她的眼神变得非常非常难过。   她说,林洛施,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她拎着包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我顿时急了。   米楚!我一把冲上去抓住她,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没有要冲你吼,你知道我说话不过脑的,我刚就是想到苏冽那个样子难过!难过你知道吗?   米楚站着不说话了,我以为她动摇了,我说,你知道以前苏冽多风光,多牛逼,她对我们多好,你看看她现在,她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让我这个做朋友的根本就觉得不尽职。你知道她刚来找我干吗吗,她来找我借钱,她找我借两万。两万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多,可对苏冽来说,那只不过是她以前几件化妆品的价格啊,她现在连两万都没有!   你给她了?米楚回头,打断了我的话。   我点头。   米楚突然一把推开我,她暴躁地在房间里转,她说,你知不知道她这些都是自找的!是,她以前是很风光是对我们很好,可她一切的好都是有图谋的!   图谋?我笑了,我说,米楚你说这话就过分了,她图谋过你我什么。她图谋过你爸爸什么,她走的时候,你爸爸给过她金山银山吗?苏冽当时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打拼得来的,走的时候也一清二白。   林洛施,你!你就是个傻×!米楚气愤地指着我骂。   是,我是傻×!我傻×也总好过你冷血!我不甘示弱地回。   好,我冷血,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管谁行吗?!   米楚的话,让我瞬间如跌谷底。   我保持最后一丝理智问她,你……真的容不下苏冽吗?   米楚说,如果有一天我和苏冽决裂了,让你选,你会选谁?   我说,米楚,这是手心手背的事。   米楚说,可你只能选一个。说完,她推开门走了,这次,我没有拦她。   因为我无法选择。我无法接受失去她们中任何一个。 【5】公司现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亲蒋派和亲唐派。   第二天一早,安慕楚接我去挂水。   我站在他车边,我说我不挂,我好了。   安慕楚挺耐心地跟我说,你这只是刚刚好,再挂一天稳定下病情。   我说,不。安慕楚说,你听话点儿。   听话?!听屁话!我说我好了不想挂水,我想回去工作!我突然愤怒了。   安慕楚莫名地看着我,他说,林洛施,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能怎么?!我就是想上班不行吗?!   安慕楚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他妥协了,他说,行,那你上来我送你。   不用,我骑车去。   挂水还是我送你,你选吧。安慕楚撂下这句话,就不吭声了。   选选选!又是选!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两个中间做选择?!我暴躁道,我不挂水也不坐车,我走路去!   说着,我就朝前面迈开大步,安慕楚开着车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冲我鸣笛。   我往左,他就往左;我往右,他就往右。反正别人都觉得我挡了他的路,加上他不停地冲我鸣笛,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被围观。   我气得要死,回头瞪他,你有病吧?!   安慕楚把车开我旁边,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对啊,你有药吗?   那一刻,阳光铺面,目光如钻。我突然发现,安慕楚没有穿西装,穿了件米白色的休闲装,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所有的烦躁,突然就消失了。   我气鼓鼓地坐上车说,反正我好了,你送我去上班。   行。安慕楚挺干脆地应着。路上,他挺小心翼翼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干脆地蹦出俩字。   但说完后,我又挺郁闷。我想了想,就把米楚跟苏冽的事,换成甲乙两人,跟他讲了讲。大概因为他不是我们这圈人里的人,所以我觉得挺放心。   我说,这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接受失去任何一个。你说是你你会怎么选。   安慕楚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   我说,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安慕楚说,以前我也觉得这句话没用,但后来当我没办法做选择时,我就选择等。   我到公司后,蒋言挺殷勤地问候了我一下,看我也没什么事,他就放心地走了。公司现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亲蒋派和亲唐派。   我开始还替蒋言冤,但后来想想蒋言现在有休息时间也挺好的。以前他跟个铁人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忙工作。现在却可以轻松地按时上班下班,还有娱乐时间,我看前几天周末他还去攀岩了。   因为蒋言过得开心,所以当我再看到唐琳琳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没那么生气了。蒋言带着我挺认真地做娱乐这块,虞美人说,蒋总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人,我觉得蒋总没有做不成的事,所以我挺开心跟着蒋总的。   我也挺开心,每当看到有人拜倒在蒋言强大的人格魅力下,我比别人喜欢我都高兴。   虞美人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我生日那天之后的情况,我大概地跟她说了下。   我发现不过两天的时间,我却觉得像过了两年。   陆齐铭现在应该也已痊愈,就算没有,他身边也有照顾他的人,起码不像我这么笨手笨脚,挺好。我想起以前我有次急性阑尾炎进了医院,当时痛得号啕大哭,陆齐铭在旁边急得直冒汗。医生说要做手术,我怕进手术室,死活不答应,可我不做手术我又痛,痛得在床上打滚。陆齐铭握着我的手,出了一头的汗。他劝我做手术,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看我煎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后来,我让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挂了一夜的水,陆齐铭就一直守在我旁边,不停地给我擦汗、翻身。当时夏天,医院没空调只有风扇,还有蚊子时不时骚扰,陆齐铭整整一夜没睡,找了个硬纸当扇子摇着帮我打蚊子。   之后我好了,陆齐铭却病倒了。我跟个小奴才一样在床边低眉顺眼地伺候他,陆齐铭第一次翻身做主人,他特兴奋地指挥我,去给我削个苹果。   我拿起苹果,刚削了一半,手就被刀割破了。其实没多大点儿事,不过流了几滴血,但陆齐铭死活不让我再做任何事了。他说,你就坐床边守着我就行了。现在他想吃苹果,千寻应该会伶俐地削给他,不但不会割到手,还会一刀削皮削到底。千寻什么都比我好,比我聪明,比我温柔,不会跟他闹也不会跟他耍性子,最重要的是,好像也比我爱他。这样挺好。   我拼命地把眼泪咽到肚里,专注地看电脑里的文件。   我想起三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失去陆齐铭哭。   现在好像又陷入了这个循环,我觉得自己挺矫情做作的。可三年前,不管我发生什么,米楚他们都会陪着我。现在,我觉得越来越远了。   我闭了闭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然后又继续匍匐在电脑前奋战工作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跟米楚联系。米楚也没有跟我联系。   我其实有很多次都走到迷失门口了,却还是骑着过去了。   苏冽又来找了我一次,仍旧是借钱,仍旧很落魄的样子。   我问她,我说,苏冽,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除了借钱我还能帮到你什么?苏冽没说话,却哭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以前我们总说苏冽是钢铁炼成的女人。因为她好像什么事都不怕,什么事都能解决。可现在……   我说,苏冽你别哭啊,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帮你。   苏冽摇头,她说,洛施,没用的,你帮不了我。   我说,你告诉我,就算帮不了你,我帮你想想办法,帮你问问人总可以吧?   苏冽摇了摇头,我越发焦急,我说苏冽你告诉我,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苏冽仍旧摇头,她说,洛施,别问了,你真帮不了我。   我说,就算我帮不了你,蒋言总可以吧,你不是说蒋言很厉害吗,我去求蒋言。   不,洛施。苏冽拉住我,如果你是为我好,就不要去找任何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狼狈。   我看着苏冽仓皇的脸,心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我说,你要多少钱?   她说,你有多少?   我说,我这几年存了十万。上次给你两万,还有八万。   那你再借我三万吧。洛施,你放心,我很快就能还你。我一定会还你。   看着苏冽匆匆离去的背影,我一阵心痛。   苏冽,如果前方路太泥泞,记得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第八章 深渊 【1】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堵路。   我一直都相信付出必有收获这句话。   双娱第一系列的图书终于制作好,放出去后图书商反映特别强烈,争先恐后地付钱订货。为了达到更热烈的效果,蒋言决定下猛药。   他跟安慕楚商量了,让第一系列的三个明星一起联合做一个新书发布会。   跟娱乐界的电影发布会什么的一样,发布会之后再找各大媒体猛宣传猛造势。安慕楚同意了。   发布会那天,安慕楚穿得跟要结婚一样地来了。   我忙得要吐血,安慕楚却悠闲地散着步,往我面前一站,盯着我的T恤牛仔裤一脸鄙视,他说你怎么穿这样啊。   我莫名其妙道,我一幕后工作人员得穿什么样啊。这位帅哥你让让,我得去找下灯光师。   安慕楚冷哼了一声,你好歹也是蒋言手下的大将,怎么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我说,我不亲力亲为难道让蒋言去亲力亲为吗?哎哟,你让让行吗?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堵路了。   安慕楚突然特高兴,他特幼稚地问我,我今天帅吧。   是吧,哈哈,我也觉得。   ……   以前我觉得蒋言挺分裂的了,跟安慕楚熟了后,我发现他比蒋言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我发现他特幼稚。就像现在,跟个讨糖吃的小孩儿似的,夸了他一句就屁颠屁颠走了。   我看着他转身后又一本正经地绷着脸,面对跟他打招呼的美少女明星,他连笑容都不给半个,我就想笑。他们这种分裂人格的不累吗?   那天发布会挺成功,三个明星本身都是时下最受欢迎的人气新星,加上图书对他们的包装更加突出他们的特点,粉丝在下面疯狂尖叫,虽然发布会选在最大的商场做的,但仍旧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蒋言还让我提前通知了许多同行竞争对手,我本来以为大家不会来,谁知道我一看台下安排的媒体位,没一个空的,周围架满了摄像机,围满了记者。台上其乐融融,台下蒋言笑得像只狐狸似的。大老板也来了,被安排在首位。看得出来他很兴奋,跟周围同行不停地谈笑风生,笑得满脸的褶子,赞许地拍着蒋言的肩一脸高兴。   我觉得挺开心:一是觉得蒋言用他的能力证明了一切;二是蒋言给我机会也让我证明了我自己。   明星新书发布会举行完了之后,最后是总结环节。   当我听到主持人说请双娱总经理安总上台致辞时,我觉得挺意外。   我做的流程,压根儿就没安排这个环节,肯定是安慕楚让蒋言加的,怪不得他今天穿得跟要结婚一样,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出风头,真幼稚。   不过我还没鄙视完,就愣住了。   因为我听到安慕楚在上面挺高兴地说,很感谢今天大家的到来,参加我们与概念出版的第一次合作,这是我们第一次与出版合作,也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但结果我很满意。我很感谢蒋总,也很感激他团队的林洛施组长。她做的策划我很喜欢,我觉得非常符合我们公司明星的定位,能够让大家都知道,明星不仅仅只能出花拳绣腿的写真,有很多脑子里也有文化。谢谢,谢谢林洛施小姐。下面,也将由她上来做最后的总结发言。   我脸顿时白了,邀请我做什么?!最后总结发言的是蒋言啊!   我转头看蒋言,蒋言冲我眨了眨眼,怪不得开始来时,他冲我笑得特奸诈说,今天送一个惊喜。   这……是惊吓吧……   有请林洛施小姐。主持人喊道。   我硬着头皮上了台,从安慕楚手里接过话筒。他突然张开手臂说,谢谢。   我也不得不作势拥抱了下。安慕楚抱着我,恶作剧道,怎么样,惊喜吗?我咬牙切齿,真的不是陷害吗?下去再算账。   我毫无准备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我想到那些电影获奖时,那些演员上去发表的谢谢体,我直接套词上了。   我说,我非常感谢我的上司蒋言给我这样的机会,也非常感谢双娱公司以及各位演员给予的信任和耐心,感谢我的组员与我齐心合力,也感谢公司给我这样的平台。最后谢谢大家今天到场支持,今天的发布会非常成功,圆满结束。   发布会后,大老板依旧保持兴奋状态,请了公司中高层去吃饭唱歌。   他拍着我的肩膀特器重似的说,现在林洛施可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功臣啊。   我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双娱的Case都是在蒋总的授意下签的。   大老板说,不用谦虚不用谦虚,假以时日你肯定是公司的顶梁柱。   他这话一说出口,一桌人变色。唐琳琳坐我旁边,“咔嘣”咬了个脆骨,我觉得脖子上一冷,真的不想吃下去了。   怪不得蒋言不来,他找了个挺冠冕堂皇的理由,需要应酬安总。   公司没人知道他跟安慕楚以前就认识,要不是我之前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问了安慕楚,我说是不是蒋言让你把Case给我的。   安慕楚挺干脆地承认了,是啊。我说那你干吗还为难我?   他说,我那也叫为难,我不过是挫挫你的傲气,让你多接点儿地气。   我说是啊,一接地气接医院去了。   我们熟了后,没事我就拿以前的事羞辱安慕楚。安慕楚每次都被我羞辱得心虚了就会愤怒争辩,谁让你以前表现得那么厉害,好像无所不能似的,你不知道男人最讨厌这样的女人了吗?   我说,噢,原来你喜欢没事就跑你面前号两嗓子的女人。   滚。   起初我跟安慕楚打嘴仗,我就没赢过。后来渐渐地,我也赢过几次。   我每次一得意,安慕楚就特鄙视地跟我说,怕你输的时间长了抑郁,偶尔让你赢一下,我也舒服点儿。   我瞬间就不想理他了。   不过他又像那个贱贱的流氓兔一样,时不时喊我跟蒋言去他家玩。   不过具体的其实是他跟蒋言玩,他俩打游戏,我就是一跑腿的,时不时给他们买个烟买个水什么的。其实冰箱里都有。但安慕楚非要指示我去,我买了中华他要抽双喜,我买了双喜他要抽玉溪。买水也是,买完娃哈哈买农夫山泉,买完农夫山泉他要喝百岁山。   我一会儿就暴躁得想揍他。蒋言也说,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怎么幼稚得跟小孩儿似的。   安慕楚飞起一脚踢蒋言,然后他们就会打起来。   我觉得他俩都挺幼稚的,个个在外面高冷酷也就骗骗小女生。   想当年,我也是无知小女生里的一名,想想我就觉得惭愧。 【2】我还有他们亲父子鉴定呢,你要不要看。   我正在KTV听同事撩着膀子飙歌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安慕楚。   我走出去接起,他嘿嘿笑道,你在哪儿呢?   我说,明知故问,在陪公司同事唱歌。   噢。安慕楚说,我跟蒋言在吃大闸蟹呢。   我问他,又发现哪一家好吃了?   烟霞湖这边家家都好吃,我们随便挑了一家。   什么意思?我有点儿茫然,你们在哪儿?   跟你说话真累,智商跟不上。做完活动后,下午没什么事,我就跟蒋言开车到临市的烟霞湖吃蟹啊。烟霞湖的大闸蟹,你的最爱,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吃吗,我们就先来替你尝尝。   我靠!我说,安慕楚,你这个禽兽!   我气愤地把电话给挂了。我在这里受苦受累,他俩却出去双双逍遥。   这两个幼稚鬼!明明自己也没多喜欢吃蟹!竟然跑去吃我最爱的大闸蟹!鄙视!   我转身准备回包厢继续待着,唐琳琳却走到我面前,她冲我笑了笑说,你今天可是出尽了风头。   我没心情理她,退了一步,挺疏离地说,唐总好。   自从公司分成两派后,我已经对唐琳琳连面子之交都维系不下去了。   她对大老板的讨好显而易见,我对这种趋炎附势却看不上眼。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琳琳笑得挺温柔,她说,洛施,你是不是很恨我抢走了蒋言的东西,其实,你不用对我表面尊重,内心恨得牙痒痒的。   我说,唐总想多了,我为什么会恨唐总。是蒋言的,谁也抢不走。能抢走的,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东西。   唐琳琳说,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能言善辩。   我说,谢谢唐总夸赞,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包厢了。   站住。唐琳琳喊我。我说,唐总还有什么吩咐?   唐琳琳依旧笑,她说,我有个喜讯真希望能跟你分享,我怀孕了。   我挺疑惑,我心想咱俩关系都这样了,还跟我分享你怀孕的喜讯呢。   不过我还是客套地说,恭喜唐总。   唐琳琳说,不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不是我要说的喜讯。你该恭喜的也不是我。   她说,我怀孕了,经常要到医院按时做检查,那天我去做检查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想你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觉得我有责任把这个事情告诉你。唐琳琳故意在那里卖关子。   我说,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我不觉得我到现在还有什么扛不住的了,恋人早已离开,朋友还在冷战。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可直到唐琳琳把话说完,我才发现,原来生活比电视剧精彩多了。电视剧演演还能停呢,生活却不歇气地玩你,你以为自己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差不多了吧,但生活总会再给你来一波更出其不意的打击。   唐琳琳说,我看到了陆齐铭跟千寻一起带了个小孩儿在打针呢。这小孩儿叫陆齐铭爸爸,叫千寻妈妈。我说呢,一年多前陆齐铭怎么突然朝家里抱了个婴儿,对外说是干儿子。但陆爸爸陆妈妈都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疼,原来是亲的啊。   我觉得自己瞬间有点儿站不稳,但我仍然支撑着最后的力量,装得特漫不经心道,你怎么挑拨都没用,一是我们早分手了,二是我不相信。   唐琳琳笑了笑,她说,别不信啊,我还有他们的亲子鉴定呢,你要不要看。   我说,别逗了,你以为在演电视剧呢,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会到你手上。   唐琳琳慢腾腾地说了句,有钱……什么拿不到啊。你啊,真该去恭喜下你的前男友和闺密了……   唐琳琳走了,我却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我手脚抖得不成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抖,我跟自己说唐琳琳说的都是谎话,但心内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我明明跟陆齐铭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我明明都放弃了他,可我还是觉得难受得快死掉。   陆齐铭和千寻的儿子?!陆齐铭和千寻竟然有个儿子!   那他又何必装作一脸深情地在我家楼下装雕塑?!阮千寻也何必装作大公无私地跟我说,最幸福的事,是看到最爱的人得到他的爱!   他们两个心心相印我又没拦着!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我?!   我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我想起有人说,身体痛了心就不那么痛,我伸出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痛起来,可是心却依旧还在痛。   虞美人出来找我时,看到我蹲在地上捂着头吓了一跳。   她说,洛施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我说,我头有点儿疼,我想回去。   我送你。   不用,我说,你去帮我请假吧,顺便把我包拿出来,我一人回去。   好。虞美人忙不迭地应着,朝包厢跑去。   帮我请完假后,虞美人拿着我的包冲出来,一脸凝重,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回去?   不用。我说,我只是刚听到一个好朋友的消息有点儿难受。   噢噢。虞美人立刻明白了,她说,那你一个人静静也好,有什么事给我或者苏扬打电话。   我走出KTV,没有回家,我打了辆车到迷失。   我很久没有见米楚了,安慕楚说,如果无法选择时,就等时间来告诉你答案。可我觉得有的抉择,不管你等多久,时间都不会来告诉你,它只会让你自己抉择,然后静静地嘲笑你。   我始终不知道如果让我在米楚和苏冽之间选一个,我会选谁。   我想到以前看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女孩儿和哥哥相依为命,因为出了事故,所以她只能记住两个人,她自己和哥哥。有天哥哥跟她说,以后你找了男朋友,就可以把我忘了,然后记住他。女孩儿说,不会。后来女孩儿真的找了男朋友。然后那天,她带着男朋友找到哥哥,哭着问他,哥哥,我是谁啊?   女孩选择了忘记自己,记得自己的恋人和哥哥。   如果我的记忆也只能记住两个人,我想,我不会因为米楚把苏冽忘了,也不会因为苏冽把米楚忘了,我只会忘了自己。   我在迷失的门口徘徊,不知道如何进去,进去了如何说。   正在我惆怅时,身后突然响起米楚的声音,你来了?   我一回头,看到米楚拿着烟盒和火机,站在我身后。   我立刻跟做了错事似的,弱弱地喊,米楚……   米楚白了我一眼冲我吼,你还知道来,我每天都借抽烟的借口在门口溜达,想看看你有没有偷偷来看我,然后又走。今天才被我发现了。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米楚肯定不生我气了,也开始放开嗓子冲她喊,你要再晚出来一点,我肯定又跟前几次一样走了。   米楚说,你凶什么,我还不是在你家楼下转悠了好几次。   这还差不多,扯平。我气顿时没了。   米楚冷哼一声,等我抽完这根烟再进去。   我俩就站在街边看着人潮,灯火,车流,繁华。   米楚说,对不起,洛施。我不该问那样的问题让你为难。其实我应该知道我对你多重要,就像你对我一样。   米楚说,我常常觉得,你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是世上另一个你。   我转头看米楚,她抽着烟兀自望着马路出神。   我说,我也是。   米楚说,洛施,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是我,你却还是你,会不会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不会。我看着米楚,肯定地回答。   后来我才发现,承诺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遵守,而是为了背叛。所以,很久以后,当我听到一些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我都笑笑不作任何回答。违背过承诺的人不会再轻信任何承诺,但亦不会阻挡别人的承诺,在许下承诺的那一瞬间,我们都很真诚,也未曾相欺。但世事难料,风云莫测。有时,我们不得不背叛从前的自己。   我和米楚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路边,我想起以前我们念书时,有时苏冽来找我们经常拎几瓶酒,然后我们就一起坐在马路边聊天,对了,还有千寻。那时千寻总是很冷静也很注意形象,连坐在马路边都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为了陪我们,就不得不坐着。   一想起千寻,我就特难受。我想起唐琳琳今晚对我说的话,她说千寻和陆齐铭有一个儿子,太好笑了,怎么可能,就算天上下红雨我都不信陆齐铭有个儿子。可是,又有什么不可能,千寻说她爱陆齐铭八年了。这八年来,有一半的时间我们都同进同出,我却像个笨蛋一样毫无察觉,我真为自己觉得羞耻。我想起以前千寻跟我说,不管想做什么事,都好好去计划它,总会实现。我们几个人里,我米楚苏冽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只有千寻,她恪守成规,不管做什么事,都会遵循着自己的计划。好像这么多年了,她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所以,她只要想跟陆齐铭有个儿子,也易如反掌吧。   我越想越难受,我说,米楚,我想跟你说个事……   我话音刚落,电话响了,我接起,是苏冽。   苏冽说,洛施,我在京唐路派出所,你来救我。   说完电话就断了。我愣愣地看着电话……   米楚问怎么了。我说,出事了,去京唐路派出所。 【3】你玩多大都没关系!为什么要扯上林洛施!   路上我想了无数种可能,我觉得苏冽肯定受欺负了。   那一刻,我觉得特别内疚,我明知道苏冽不对劲儿,却没好好陪着她。   就算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跟着她也好。以前苏冽不就这样对我的吗?我只要一难受,就算什么都不想说,她都能给我逼供出来。她说了,林洛施,我不是不给你私人空间,但我怕你伤害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说出来,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可是这招放在她自己身上却不管用,可能苏冽在我的世界里充当姐姐真的太久了,每次她有什么事难受,她从来都不说,我也不是特别敢问。我那时就安慰自己,苏冽那么强大那么牛逼,什么她都能自己解决的。   可是现在我却充满了自责。再强大牛逼,她也不过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儿,她在这世上我们这几个朋友就是她最亲的人了。我却没有照顾好她。   那一刻我不停地祈祷,苏冽千万不要有什么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就是带着这样迫切的心情冲进派出所的,当我看到苏冽挺安静地坐在那里,顿时舒了口气。   民警问我,你是她什么人?我说,我是她妹妹,亲的。   我刚说完,旁边突然蹦出一挺粗壮的男的,伸出手摆我面前嚷嚷,你是她妹妹,那太好了,还车还车。   民警呵斥中年男子坐下,然后跟我交代了情况。   他指着苏冽说,她在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车,现在逾期未还。租车公司报警,查了车方位,发现车在一家信贷公司。人家信贷公司说,这是她抵押给他们的。现在车开不出来。   民警看了我跟米楚一眼,你们商量下怎么办吧,最好是私了,不然这事就是欺诈。   我震惊地看着苏冽,她挺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眼里一片虚空。我觉得把我卖了我都不信苏冽会做出这种事。   我转身问民警,这位哥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民警蒙了,他说,姑娘你可真逗,这人证物证都在呢。说完他便不再理我。   看没人理我,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回过头看着我曾经最风光的朋友。   我问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苏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问,贷的钱呢?   苏冽没有说话。米楚却一把拉起我对民警说,警察大哥,不好意思这个人我们不赎了,该关起来就关起来,该按欺诈就按欺诈判。   说着,米楚拉起我朝门外走。我甩开米楚,我说,你干吗呢?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觉得她还是你以前认识的苏冽吗?!米楚瞪我。   不管是不是,先把人带出去再说!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到苏冽身旁。   我说,你贷了多少钱?   苏冽看了看我,五万。   我说,行,你把地址和电话给我,我去取车。   信贷公司的人跟苏冽好像也是认识的朋友,我们去取车时,那个小伙子说,真没想到她会骗我,她跟我说是朋友的车,我跟她也是朋友,就没查看什么证件,没想到这件事现在闹得……   唉。小伙子叹了口气。我问他,苏冽平时经常贷钱吗?   小伙子说,每个月都会贷。   那你知道她钱都用在了哪里吗?   小伙子摇头,我们也不是特别熟的那种朋友。   我知道在别人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消息,如果我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苏冽。   我跟米楚开着车回到派出所交车交罚款,然后带了苏冽出来。   我问苏冽,吃饭了吗?苏冽摇头。   我看米楚,先去吃饭吧。   米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这一路她都格外沉默。   最后,米楚挑了家挺干净的餐厅,点了一桌菜。   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我想起以前我们仨只要凑在一起,完全没安静的时候,再看看现在,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苏冽跟多日没吃饭似的,连着吃了三碗饭。   我震惊地看着她,以前苏冽不吃米饭,最多最多用筷子挑我和米楚碗里吃一口。现在我看她狼吞虎咽地朝嘴里扒拉饭,觉得心酸。   苏冽吃饱后放下筷子,她说,洛施,我欠你的十万块钱,以后一定会还给你。   十万?米楚突然转头看我,你之前已经借给她五万了吗?   我没说话,米楚却“噌”的一下愤怒地站起身,一掌推在苏冽脑门儿上,她说,我操你大爷苏冽!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玩多大都没关系!为什么要扯上林洛施?!十万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可这是林洛施全部的存款你知道吗?!我之前真他妈高看你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祸害身边朋友!你还是不是人啊?!真他妈丧心病狂!   我一看米楚推苏冽,急了,我站起来吼,米楚,你干什么?!你别这样成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想想,苏冽出了什么事!   嗬,米楚冷笑,她能出什么事,林洛施,你这个大傻叉,只有你才在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好,我告诉你她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跟我爸的矛盾吗?我爸喜欢的那个嗜赌成性的女人!就是你现在面前坐着的最好的姐妹苏冽!她把我爸最后一笔钱骗走了!你以为她多强大多牛逼,她牛逼个屁,她现在就是一窝囊废!一个不要命的赌徒!   我震惊地看着米楚,米楚接着说,林洛施,之前你一直问我有没有见过苏冽,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我怎么会没见过她,她早回来了,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冽了,你以为我不能原谅她,是因为她曾经和我爸爸的关系吗?你错了,后来我其实已经想过,如果苏冽真的要跟着我爸爸,我不会反对。但我只是觉得我爸他太老,配不上苏冽。所以,去年当她出现时,我跟你一样,充满了惊喜。那是我爸最困难的时期,我爸挺高兴,我爸说患难见真情。他说没想到自己都倒了,苏冽还能回来帮他。他把手上的钱都交给苏冽。可是苏冽做了什么呢,她卷着钱跑了。我比我爸都震惊,我当时发狠找了她一周,终于找到了她。不过那时她跟现在一样落魄,她明明拿着钱走的,那些钱不多,但怎么也够她挥霍一段时间。可不过一周,那笔钱消失无踪了……   米楚说,洛施,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当时跟你一样,我开始也以为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可是我能打听到她的住处,就能打听到她的事。人家跟我说,她现在嗜赌成性。我不信,可那天我信了。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不管这些年她经历过多苦大仇深的事,但我们几个谁没经历过,但我千算万算没料到她会回头骗我爸,就算她跟我爸是男女关系我爸活该,可是她跟我是什么关系啊,她骗他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吗?我是真失望,但这不是让我最心寒的,最心寒的是,我问她,苏冽,你能收手吗?她跟我说,米楚,你再借我笔钱,最后一笔,我这次一定能翻盘。我那时就知道,我们的友谊到头了。这不是我认识的苏冽,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底线了。   米楚说完,转头气愤地看着苏冽说,你他妈的倒是说句话啊,你以前不是挺能说的吗,你这么牛逼现在还用装什么可怜。   我看着柔弱的苏冽,她低垂着眼睛坐在那里,异常安静,一点儿都不像从前那般盛气凌人。   那一刻我甚至不相信米楚的话,我小心翼翼地跟苏冽求证,她苍白得让我觉得大声跟她说话都会吓到她,我说,苏冽,米楚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冽没有说话。   米楚又说,你知道信贷公司那小青年为什么不审查就愿意让她押车,把钱贷给她吗?我告诉你,因为她把自己卖了。   米楚的话像炸弹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炸了我的世界。   我说,米楚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我乱说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卖自己了。米楚冷冷道,你根本想不到她现在有多脏!恶心!   米楚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苏冽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盯着米楚。   米楚不屑,你看我干吗?难道是我让你去赌让你去卖的吗?你现在多看我一眼我都觉得自己脏。   苏冽突然笑了,是那种阴森森的笑,她说,米楚,我看你你觉得脏?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你跟李白那点儿破事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靠!苏冽,我跟李白关你屁事,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苏冽冷笑,她说,米楚,好歹我是卖自己,你们呢,你们表面上开酒吧风光无限,私下做什么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卖过多少姑娘你心里清楚,你可以说我窝囊,但你没资格说我脏,跟你比我差远了。你天天装得一本正经维护林洛施,就你热血就你讲义气,你义气你就跟林洛施说说你干的那些勾当啊,你说啊你敢吗?!我好歹害的是自己,你们害了多少清白姑娘,你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如果之前米楚说的话是重磅炸弹,将我的世界夷为平地,那此刻苏冽的话,就是龙卷风,呼啸过境,我的世界顿时寸草不生。   我瞬间都不敢抬头了,我听着她们在那里吵,整个人跟坠入万丈深渊似的。   米楚说,你害自己?你害周围的人还不够吗?你跟同事借钱跟朋友借钱,除了我们这圈的你没染指,其他人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有的房产证都被你抵了,你就没觉得半点儿良心不安吗?   苏冽说,我凭什么不安,我没逼迫任何人,都是他们自愿借给我的。你卖的那些姑娘里,有几个是自愿的?   米楚,你……   你们不要吵了。我打断米楚大吼,你们别吵了成吗?   说完这句话,我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我看看米楚,看看苏冽。我说,看在我们曾经是姐妹的份上,不要再互相攻击了,成吗?   一时间,饭桌上寂静无言。   米楚站起身拉我,我们走。   临走前,我回头看苏冽,我说,苏冽,你能不能别赌了?   苏冽看着我,她眼里好多好多的忧伤,像大雾一样弥漫。   她挺恍惚地冲我笑了笑说,洛施,我回不了头了。 【4】我米楚爱他,我愿意跟他共进退。   坐上车后,我跟米楚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米楚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不知点头也不知摇头。我知道李白对米楚是很重要的存在,我也知道前段时间李白来看过米楚,可是米楚并没有带我见李白的意思。我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我想着米楚肯定是觉得我们年龄相差略大说不到一起。   可我没想到……   米楚说,洛施,你别胡思乱想,李白不是苏冽说的那样。   米楚说完叹了口气,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讲,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也好,苏冽说出来,我总算了却了最大的心理负担。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我点了点头,米楚把座位都调低,我俩都躺平在了座椅上。她把天窗打开,头顶的夜空一片漆黑,像我们今晚的心情,以及前途不明的未来。   米楚说,没错,迷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酒吧。开始我发现李白开的不是单纯的酒吧,我也有点儿接受不了。可是李白只让我打理酒吧台面上的生意,台下他说不用我管。后来我和酒吧里一姑娘熟了,她跟我说起李白的事。她跟着李白干了很多年,她说李白开始只做酒吧,挺小的酒吧,只有四个女服务生,其中一女服务生家里穷,她就偶尔会跟着客人出去,靠肉体换点儿钱。有次,她跟一客人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她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所以一天一夜没找到后就报了案。后来警察查到一个旅馆,发现她已经死了。种种证据显示,她是被几个人轮奸之后杀害的。这件事当时闹得特别大,报纸电视都有报道过。李白当时整个人崩溃了。那个姑娘是在他酒吧跟人走的,虽然是自愿的。可他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才使姑娘遭殃。那姑娘说,她当时跟李白说,让他想开点儿,这是命。而且,那时挺多酒吧里的姑娘都愿意出台。后来有一天,李白就问她们,你们为什么不赚干净的钱?当时剩下的仨姑娘哭了,那姑娘说,谁不想赚干净的钱,可是我们没什么文化,能做的工作也无非是每个月一两千块的服务生。那些姑娘大多都是农村来城里打工的。李白问她们,你们都是自愿出台的吗?那仨姑娘点头。李白说,那以后你们跟客人出去,就一定要在店里留下客人的电话以及去的地点。如果发现什么不好的情况,立刻回来或者呼救。那时,李白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也没什么文化,高中毕业,但仗义。有次店里姑娘被客人为难,李白出头摆平了。接着姑娘传姑娘,很多人就到了他酒吧。宁愿让李白从中抽成,都想找个能罩自己安全的人。就这样,李白后来就做了这样的生意。他的酒吧越开越大,姑娘越来越多。他成了她们的领头人。   米楚说,当然,李白也不是全部都是好的,但起码做这个,不是他开始的初衷。我们每个人都会被社会身不由己地改变。我当时听那姑娘说了李白的事,去问他,李白也没解释,他说,反正我们都不算幸运的人,如果别人要走这条路,我也拦不住。我能做的就是大家抱成团,做什么都安全一点儿。李白还说,米楚,以前我要听说男人带着姑娘做这行,我肯定挺鄙视。所以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也挺鄙视我的。但我让你做的是干净的生意,你要嫌我脏要走,我不会拦你。   米楚说,你知道吗洛施,开始我一直觉得李白喜欢我呢,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起码他得对我有点儿什么图谋不轨,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就是看我可怜。他说一个漂亮女孩儿在酒吧里喝一个月的酒,没亲没故的,可怜,也不安全。所以他才会跟我搭话。李白这个人,是个情种,你不知道他都三十多岁了,却只喜欢过一个女人。那女人还是他的青梅竹马。他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很想娶她,可是他穷。后来他酒吧做大了有钱了,可是他也没资格娶她了。他都没脸让她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也不敢让她跟着他。那个女人等不到他,就嫁给了别人,现在儿子跟女儿都能打酱油了,过得挺幸福。李白说他看着都觉得满足了。   米楚说,去年我打理酒吧俩月后,李白手下一个管这事的人走了,李白当时乱得一团糟。我就站出来跟他说我来吧。他没说话。我知道,他当初看中我其实已经料到了这一天。我当时其实说这话挺紧张,我就是想看看李白的态度。如果他让我来,那肯定他对我真的只有简单的义气。说来可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了,所以我巴不得希望他对我有点儿什么。我了解他那个人,我知道,如果他对我但凡有一点儿喜欢,都不会让我沾染这些事。可是他没拒绝,他点了点头说,米楚,我不会亏待你。就那一下,我绝望了。我也可以选择不帮他,我可以选择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打动他,毕竟我这么年轻,我以前对其他男生都战无不胜。可是那时候我没法不帮他。而且那时,李白跟明白我的心思似的,他拍着我的肩说,妹子,虽然你管了这事,但也只是暂时的。哪天你要走,我会立刻找人接手,不会让你有半点儿麻烦。我知道,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属于这里。就这样,这一年来我帮他打理了生意,说实话,我对这样的生意竟然如鱼得水,大家都说,我比他之前任何一个帮手都做得好,我也觉得骄傲。可是我没觉得李白多高兴,他现在已经开始在物色人手接替我了,他说,让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可是我还能回哪儿去啊,我现在除了我爸也无亲无故的。我那些亲戚都避着我们,巴不得一辈子不联络呢。我爸,我也不愿意再打扰他。我也没什么别的专长,我觉得我挺适合做这些的,所以我跟李白说,让他别赶我走,我没处去。   故事就是这样的,米楚说,我一直没跟你开口,不是觉得羞耻。我一点儿都不羞耻,我很坦然,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职业脏。但我怕你不能接受,我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甚至说你是我的亲人都不为过,所以我挺希望你能懂我的。   听完米楚的故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想了想问她,你准备一辈子做这个吗?   我不知道,米楚说,我跟你不一样洛施,你平时爱点儿小文艺小文学,这爱好多正常,但我有什么爱好,无非就是泡吧。以前我真的也没想过,自己现在会做这样的事,那时总以为我爹会养我一辈子。我要高兴去上班就上班,不高兴就开个服装店什么的。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高兴的,所以我不想换。   可米楚……你说你做的都是干净的,那些姑娘是情愿的,为什么苏冽会说很多姑娘不情愿?   洛施,我可以跟你保证,从我手里过的姑娘个个都是情愿的,因为相信我们会保证她们的安全。但现在同行竞争严酷,有人故意抹黑我们。你相信我米楚连这点儿人格还是有的。   我看着米楚,我觉得难受。   我再次问她,你真的不打算做点儿别的吗?   米楚说,洛施,我爱李白,我愿意跟他共进退。 【5】我说葫芦,我真的想跟你一样,与这个世界以死作别。   我没有再说什么,米楚把我送回家门口,我让她走了。   看着她火红色的小跑消失在视线里,我胸口闷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我不想上楼,我走到楼梯口,挨着大宝马坐下。楼下再也没停过白色的车,陆齐铭有段时间没出现了,自从上次被送到医院,我们在医院门口撞见是最后一次相遇。   他现在应该出院了吧,我那天看着千寻挽着他,手里还拎着饭盒,看起来挺平静的幸福。不像我们以前谈恋爱,我觉得什么事都弄得轰轰烈烈的才叫真爱。   我骑上大宝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当我停下来时,我发现原来我不知不觉走到了葫芦家。以前我跟陆齐铭谈恋爱,一吵架我就会去找葫芦控诉他。葫芦每次都会跟我说,其实陆齐铭对我有多好吧啦吧啦。其实我就是想听葫芦夸夸他,然后挺高兴地走了。每次葫芦都说我跟陆齐铭一样贱。我是得去看看葫芦了,我想。我去超市拎了几瓶酒,骑上车去了公墓。   我到公墓时,我能看出那个值班人看我的眼神有多古怪。我知道晚上到公墓的人肯定会被当作神经病。但我不怕。   值班员看我一姑娘家好像遇到什么伤心事似的,也就陪我过去了。   我说,没事,你去忙吧,我就在这里坐坐。   值班员说,没事,我晚上也不忙。他坐在比较远的距离等着我。   昏黄的路灯下,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葫芦微笑地看着我。   我打开酒,给他倒了一瓶。我从来没有来看过葫芦,我一直欺骗自己,他不是躺在了冰冷的地底下。他只是贪玩,去了很远的地方忘了回家的路。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们的。他那么爱热闹,以朋友喜怒哀乐为天的人,不会选择这么孤独的方式结束生命的。   我一直这么自我安慰着,可此刻当我看着冰冷的墓碑上刻着葫芦的名字,我就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我终于承认,葫芦是真的离开了我,以死作别。   我对着冰冷的墓碑举着酒瓶,葫芦,我来看你了,带了你最喜欢的酒,我们俩喝一杯。   我边哭边喝,边喝边哭。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跟葫芦说这些日子我的那些哀愁与绝望。我说葫芦,我真的想跟你一样,如果睡着了,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我怕死。   葫芦,你说我们前几年是不是过得太好太嚣张了,所以天都看不惯要来拆散我们。我觉得特别特别难受,可是除了哭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如果你在就好了,起码,我在所有人都离开我时,还有你这个坚强的后盾。你说你永远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可是浑蛋,你骗我!   你为什么骗我?!你这个浑蛋!你说话不算话!你出来!我需要你在身边!你出来啊!我捶打着冰冷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   值班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一把拉住我说,姑娘姑娘,别伤了自己。   我不理他。值班员继续耐心说,你的电话响了,你先接电话行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抱着墓碑边喝边哭,边哭边喝。   值班员无奈地把电话从我包里拿出,电话开了免提,他说,喂,你好,这里是桃园公墓。   那头是安慕楚,他愣了愣说,这个是我朋友的手机。   是,你朋友在公墓。值班员耐心地解释。   请让她听电话。安慕楚有些不相信。   值班员把手机放我边上,他说,姑娘,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   安慕楚一听值班员的话顿时急了,他冲电话喊,林洛施,你在吗,是你吗?   我头抵着墓碑,哭得有点儿累,我疲惫地应了一声。   安慕楚舒了口气,他说,你在公墓干吗?你在那儿别动啊,我马上过去啊,等着别动。   安慕楚挂了电话,值班员也舒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在葫芦的墓碑前坐了多久,因为喝了点儿酒吹着风,我有点儿晕晕的。所以当我看到安慕楚出现后,强撑着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松懈了。   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倒下了。   我对他伸着手笑了笑说,你终于来了,带我回家。   很久以后,安慕楚对我说,洛施,你知道吗,当你对我说出那句话后,我特别心疼。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给这个女孩儿一个家。    第九章 灰烬 【1】我把肩膀借给你,爱借多久借多久。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安慕楚的公寓里。   我刚睁开眼,就看到他轻手轻脚地端了杯水放在床头,他看到我醒了,立刻挺紧张地伸手探了探我的头,然后才舒了口气。   他说,还好没发烧,你醒了,饿不饿?   我问,几点了?   凌晨两点。   我说,看来也没睡多久。   安慕楚鄙视我,还准备长睡不醒呢,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我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我说不想动。   行了,我给你端过来。   安慕楚很快端着一盘螃蟹进来了,他说,本来今晚特意赶飞机回来,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一下飞机就被你吓了一跳。你可真行,这大晚上的跑公墓演聊斋啊。   安慕楚把盘子放桌边,扶着我起身,然后把盘子端我面前说,来吃点儿,这可是我从烟霞湖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我让人家用的保温饭盒,现在还热着呢。   我看看螃蟹,看看安慕楚。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神特温柔。   那一瞬间,我心下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以前陆齐铭也这样不远万里地给我带好吃的,以前陆齐铭也这样温柔地望着我。   安慕楚立刻到处找纸巾,他边给我擦眼泪边说,你是不是觉得特感动,但感动也不能哭啊。你一哭,眼睛都肿得跟金鱼似的,难看。   安慕楚这样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安慕楚哄我,你连哭都美得冒泡,行了吗?别哭了姑奶奶。   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酷酷的安慕楚突然变成了这样,他像另一个陆齐铭一样,容忍我,包容我,对我温柔得一塌糊涂。   只不过,他没陆齐铭那么沉默。以前陆齐铭就连哄我都是简单直接的,不像安慕楚这么无奈,像哄小孩儿似的,还得夸着捧着。   我觉得感动,我伸手抱住了他,我说,你别动,借你肩膀让我哭一会儿行吗?安慕楚僵了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轻柔地拍着我的肩说,嗯。   我哭了好长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一点儿,我把眼泪鼻涕全部都擦在了安慕楚柔软的家居服上。安慕楚扯着纸巾无奈地看着我。我瞪他,你不满?   没有没有。安慕楚说,我是觉得我的衣服配不上你的眼泪鼻涕。   哭完后,我坐直身体,靠在了安慕楚早帮我放好的枕头上。   我说,我饿了。   好。安慕楚开心地站起来说,终于饿了。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把脸。   安慕楚拿毛巾回来时,就看到我抱着盘子在那儿猛啃螃蟹。   他无语地走过来,欲言又止。我边啃边问他,怎么了?   安慕楚一脸含恨地看着我,他说,你能不能擦擦手再吃,说着他把盘子夺过来放床上,拿起我空闲的手擦了起来,擦完之后让我换手啃螃蟹,又擦另外一只。我说,安慕楚,你挺像我妈的。   安慕楚一把甩掉我的手,滚。   我吃完螃蟹躺在床上,觉得特别满足。一天的折腾让我筋疲力尽。   安慕楚就坐在床头陪着我,我让他拿了本诗经给我念呢。安慕楚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沙沙的,温柔的,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梦半醒,我听到安慕楚喊我,他说,林洛施,你以后想哭的时候能不能别去公墓了,你来找我吧,我把肩膀借给你,爱借多久借多久。   我没应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2】我曾经那么爱那么爱的人,他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幸福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安慕楚送我去的公司。   我刚到电梯口,就碰到了虞美人。她看着我,没有平时的活跃,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似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直到我走进自己办公室,虞美人才又跑了过来。   她说,洛施,我想跟你说件事,可是苏扬不让我说。他说都是过去的事。但我觉得好像跟现在也有关,所以我就想告诉你。   我说,什么事?   虞美人说,其实我前几天看到你以前那个男朋友了,他跟你那个朋友千寻在一起。   我说,我知道,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   可是,虞美人说,他们俩抱着小孩儿在给小孩儿买衣服。说完,虞美人打开手机,你看,我拍了下来。   虽然我提醒自己他们的生活已经与你无关了,与你无关了。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接过手机一张张翻了起来。   千寻推着童车,童车里坐着一个小孩儿,果然如唐琳琳所说,大概有一岁多了吧,举着一个摇铃开心地笑着,陆齐铭走在旁边,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虽然他们没有牵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可是看起来就是和谐的一家人。   我把手机还给虞美人说,我知道了。   虞美人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听说与看到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起码之前听唐琳琳说,我心里一直都抱着一丝丝侥幸,我觉得是她骗我的,她那么爱挑拨的一人。   可是当我看到照片,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的默契和幸福。   我以为我应该麻木的,可是没有。我心里一阵阵波涛汹涌的难受与苦涩,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怪不得,再次重逢时,我从陆齐铭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我们的结局,从此以后,以故人的身份,活在我的回忆里。   我曾经那么爱那么爱的人,他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幸福里。这次没有任何虚假,这样岁月静好的幸福。   可是,为何我会这么心痛。   以前我一直以为,就算我跟陆齐铭没有在一起,但是他未婚,我未嫁。我一直都以为,他会给我时间,容忍我继续胡闹,继续任性,等哪天我撑不下去了,就回头一头扎进他怀里。是,我们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多,我以为我不会原谅他。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原谅了他。只不过我放不下自尊而已,我一直在等他跟我说,林洛施,不管你想怎样,我都会跟你死磕。我一直在等他跟我说,我这辈子,非你不娶了。可是,原来,我早被他抛弃在了回忆里。   那些他夜晚在我楼下的等待,也只不过是我会错了意。   他早已走了,你是不是也该放弃。我轻轻地问自己。   可我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又在楼下看到了白车。   安慕楚带我吃过饭,把我送回了家。在楼下时,我远远就看到了白车。   没来由地我心下一阵惊慌,连安慕楚对我说了什么,我都没注意。   安慕楚刚在楼下把车停稳,我就准备朝下面跳。安慕楚一把拉住我,他说你急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我问安慕楚。   安慕楚说,我这周要出差,估计得三四天才回来。   我说,好。   安慕楚说,除了好,你就没别的跟我说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白车的那一霎,我就已经在急着跟安慕楚告别了。所以我又应付了安慕楚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安慕楚笑了,他说,你就不期待我早点儿回来?   好,早点儿回来。我说。   安慕楚这才放开我说,好了,看在你这么期待我早点儿回来的份上,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我走下车,安慕楚打开车窗,说,晚安,林洛施。   我说,晚安。我冲安慕楚挥着手。看到他掉头消失,我才缓慢地走到白车前。   陆齐铭从车上走下来。他说,你回来了。   我没说话。   陆齐铭笑了笑,他看了看安慕楚车离开的方向说,他挺好的,为人低调,年轻有为,假以时日双娱第二把交椅就是他的。   我冷冷地看着陆齐铭,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齐铭说,虽然和他第一次见面有些不愉快,但我相信你们现在的误会已经解除。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跟你接触过的男子,都会被你的独特打动。   所以呢?我说。   陆齐铭说,能看到你有这样的幸福,真好。   我笑了,我说,陆齐铭,你别在这里装无私装好人行吗?我看到你这样觉得恶心,你不就因为自己跟千寻在一起,所以就想立刻找个人也把我塞过去,然后眼不见为净吗?怎么,你还怕我这个前女友阻挡你的幸福?你们现在连儿子都有了,你觉得我还能破坏你们什么?!   陆齐铭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仿佛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一切似的。   我说,为什么这么惊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俩一个在我楼下装深情,一个跟我哭哭啼啼地说,只想看到我跟你幸福。你们俩是不是心理变态!儿子都生了还在这里逗我玩!   陆齐铭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说这话时,他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仍是淡淡的,仿佛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下眼。我看到他这样更来气。我说,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们俩夫妻要是有角色扮演的嗜好就自己在家里玩,别再出来拉我一起丢人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前女友!早知道你们这么郎有情妾有意,八年前我就应该让你们在一起!而不是耽误了自己八年青春!   说完,我转身走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陆齐铭,我觉得难受!   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他跟别人在一起了却还来羞辱我!   洛施。我刚走了两步,陆齐铭叫住我。我定在原地。他说了句,祝你幸福。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带着浓浓的忧伤。   我回头恶狠狠地跟他说了句,滚,你没资格祝我幸福! 【3】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没拿到这张支票我会被人打死!   之后的几天,我都很清净。   陆齐铭真的没再来,安慕楚出差了,米楚自从那晚从派出所救苏冽出来后,我知道了米楚现在所做的营生,她就没有再联系我。我知道她在等着我联系她。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如果我一开始认识米楚,她就是做这种营生的,我不会怪她。可是不是,她一开始是跟我一起念书一起玩闹,从纯真校园一起走出来的干净小姑娘。别说让她卖姑娘,让她卖衣服她都不会。以前高三时她有段时间想在淘宝上卖衣服,折腾着开了一个淘宝店,第一次有人来问价时,她特兴奋,噼里啪啦地跟人家说我这衣服怎么怎么好。那是真好,她进货多少卖多少。我说她白痴。她说我就先试试,卖个高兴。谁知那买家对着她狂杀价,一下杀了一半。米楚哭丧着脸自我安慰,没事没事,第一单亏点儿也没事。但谁知那买家杀完价后,直接说,谢谢老板,给我来十件。米楚当时脸都绿了,她说,你要这么多干吗啊,我这里不搞批发啊。买家说,我给我们舞蹈队的姑娘当队服啊,我们一人一件。我跟米楚说,你跟她说没货,只这一件。米楚说那哪儿能啊,我好歹刚开店,得说话算话。她就真的把自己批发的十件全部以进货价的半价卖给了人家,还包邮……当然这不是最奇葩的,最奇葩的是,那买家收到货后,来点了一个大好评。她跟米楚留言说,亲真不好意思,我骗了你哈,其实我也是一卖家。但我这批发这件衣服都要两百,没想到你能拿到对折的批发价,而且还跟我这里质量一模一样,真感谢。   米楚看到这个留言快气死了,我跟苏冽千寻在旁边哈哈大笑。   所以这么单细胞的姑娘,让我怎么相信她会以卖姑娘为营生,就算那些姑娘是自愿的。   我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然后晚上在小区门口随便吃点儿,就回家里待着。   我也不干什么,就是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   这天,我都快把天花板盯出洞了,忽然接到蒋言电话。   蒋言说,你最近干吗呢,怎么没听见一点儿动静?   我说,你每天上班见我还没烦啊。   蒋言说,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儿不对劲,特安静,这有违常理。   我说,我在修炼淑女。   蒋言说,行了,我问个事。   怎么了你说。   苏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今天跟我打电话借钱。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也不跟我说。我有点儿担心。   我“噌”的一下坐起身,我说,你借给她了吗?   还没,我在这儿等她过来拿呢。   我说蒋言,你把地址给我,我也一起过去,你先别借给她。   蒋言看我严肃,吓了一跳,立刻把地址报给了我。   我赶到时,苏冽已经到了。   大概是见蒋言,她不想那么落魄,她特意装扮了一下,化了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苏冽不化妆,我都觉得她眉目里带着勃勃生气。现在就算化了妆,我都觉得她像一株失了水分的花。   她跟蒋言在笑着讲话,看到我那瞬间她愣了下,然后很快端起杯子抿了口水装作自然。我那一刻才知道米楚的感受。   我知道苏冽的一切事情,可是我不想让蒋言知道。看得出来苏冽还是想在蒋言面前维护从前的形象,所以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我刚没事跟蒋言打电话想找他喝一杯,他说跟你一起呢,我也跑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苏冽笑了笑,怎么会,我们现在是不怎么能碰到了,不像以前,天天没事就厮混在一起。   苏冽这句话让我心下一软,我说,是啊,现在都长大了,有各自的事要忙。   蒋言很快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客套。他用眼神示意我怎么回事。   我没理他。苏冽转头看蒋言道,蒋言,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能帮我办吗?   蒋言说,我带来了。说着,蒋言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准备递给苏冽。   这什么啊?我装作惊讶的样子从蒋言手里抢下。   我一看支票上写着的二十万,抽了口冷气。   我握着支票,我说,苏冽,你借钱干吗?   苏冽看我截下了钱,立马不高兴地道,我有事。   什么事?   林洛施,我借了谁的钱去做什么事,我想没必要事事都跟你交代吧,就算我们再好,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我说,苏冽,如果你跟我保证这些钱你是拿去吃拿去穿,我二话不说立马给你。   我借它怎么花跟你没关系。苏冽说,我凭什么向你保证。   蒋言已经被我跟苏冽吵糊涂了,他看了看我,看了看苏冽。最后,他转过头问苏冽,我总可以问问你借钱有什么事吧。   苏冽望着蒋言没说话。   我把支票递还给蒋言,我说,她不需要了。   苏冽看蒋言把支票收了起来,她突然恶狠狠地看着我,林洛施,你别过分!我用它来救命!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没拿到这张支票我会被人打死!   我冷静地看着她,苏冽,你去我家。如果有人来找麻烦我会报警。   你以为你保得了我一时,能保我一世吗?   我说,苏冽,没有谁会保谁一世。能不能安全一世,这要看你自己。   苏冽怒了,她说,林洛施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你能不能不要阻挡别人帮我。   我说苏冽你醒醒,这不是帮你!你这是害自己害别人好吗?!   苏冽吸了口气。终于,她恢复了冷静。   她说,林洛施,我一直没说过你,今天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你总以为自己多无私多伟大,其实你才是我们这群人中最自私最冷血的,因为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你的自尊,你从来不愿意为任何人放低姿态,也从来不愿意为任何人放弃你所拥有的生活,所以陆齐铭离开你你不伤心,米楚为你坐牢你还能拍拍屁股走人,依旧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以前我一直不相信,这世上能刺痛你的人,其实是当初和你最要好的那个人。可在这一刻,我信了。苏冽每字每句,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脏上。   我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我说,苏冽,你滚,你现在滚。   苏冽冷笑了一声,大概知道今天拿不到什么钱了,她站起身走了。   我看着苏冽的背影,整个人垮了下来。   我其实很想告诉她,苏冽,如果没有你的引荐,就没有我林洛施的今天,如果没有你这些年的照顾,就没有我林洛施的光彩。所以,我愿意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你。   我以为苏冽是明白我的,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十万在她的世界里真的太微小了,杯水车薪。她根本不看在眼里。可是,那却是我能给她的我的全部。可我也不想告诉她,如果她懂,她会明白。如果她不懂,我说什么她也不信。   而我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刻,像一个煽情高手一样说着这些肺腑之语,那样,我会觉得脏了我们的友谊。   记得很早之前,我们就讨论过一个问题,如果有天我们其中任何一个成了江洋大盗,那么我们是选择和她一起亡命天涯,还是选择把她送进牢房。   那时,我们个个都选亡命天涯。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亡命天涯和送进牢房之间还有一个词叫重新开始。   苏冽,真的不能重新开始了吗?   蒋言问我,苏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蒋言说,可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得不跟蒋言说,而且也只有蒋言可以帮她吧。所以我把一切都跟蒋言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蒋言神情大变,他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说如果早知道苏冽在这座城市,我早就应该和她见见,也不至于她现在会这样。蒋言叹了口气。我说,蒋言你能查查苏冽的具体情况吗?   蒋言点了点头。 【4】我不能以开始新恋情的方式忘记旧恋情。   安慕楚很快出差回来了,他回来那天,让我去机场接他。   我说我要上班呢,而且肯定有司机接你,我去凑什么热闹。安慕楚说不行不行,你来接我吧。你要请不了假我跟蒋言打个招呼。   我说行了行了,我自己去请。   下午,我跟蒋言说我请个假。蒋言挺正经地一挥手,你那是办公事不用请假。   我……   蒋言嘿嘿一笑,他说,说实话,安慕楚这人挺好的。你跟他在一起我放心。   我白了他一眼,你心也忒宽了。   我骑着我的大宝马去的机场,我故意的。我想着我就用这个车接安慕楚,如果他不坐,我非把他大卸八块。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安慕楚说,我来载你。   我说,你会吗你?安慕楚笑了,他说,待会儿让你看看我的车你就知道我会不会。然后安慕楚就直接带我去他家了。   是我第一次去的那个别墅。上次那管家看到我冲我挺和善地笑了笑。   安慕楚直接带我开到了车库,车库门一打开,我看到我最喜欢的川崎的一款机车特拉风地摆在那里。   哇。我扑上去,这色泽这款型,抱住就不想撒手。   安慕楚献宝似的说,怎么样,赞吧,我上周定的,刚空运到的。   我鄙视地看着安慕楚,想起上次螃蟹的事。我说,你这人真变态,你肯定也没多喜欢机车,就是看我喜欢,所以就故意买来气我。   安慕楚说,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我十六七岁时喜欢骑机车,那时也狂热过一阵子,不过后来热情劲儿过了就没再骑过。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买辆,还这么贵?我白了他一眼。   那不是你喜欢嘛,我不是配合你嘛。   干吗要配合我,没个性。   因为我喜欢你啊。   噢。   啊?我本身正专心地摸着机车,一下觉得不对劲儿,我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到安慕楚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特温柔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你……你刚刚乱说什么……   我没乱说,我是发自肺腑地说的啊,我喜欢你。安慕楚满面微笑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买了你最爱的机车想送给你啊,可是蒋言说你不会接受,让我说是我自己喜欢才买的。你喜欢吗?   我……我脸爆红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说,安慕楚你这人真没劲儿,干吗对我表白,我又不是你喜欢的款,逗我玩呢。   说完,我就继续装作看机车,没再理他。安慕楚也没再提这个事,跟没发生似的,仍旧笑眯眯地看着我。   后来,安慕楚说带我去试车。我挺高兴,安慕楚又从车库里拿了个小头盔递给我,他说,你不收车,就把这个头盔收下吧,这个头盔安全。我看玫粉色的小头盔,肯定很贵,但是真漂亮。   安慕楚骑车的技术比我高多了,他还带着我玩了轮漂移。   他那下漂移,让我直到下车都满脸崇拜地看着他,你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安慕楚问我,我聪明不聪明?   我点头。   我帅不帅?   点头。   你喜欢我吗?   点头。   哈哈哈哈。安慕楚大笑了起来,我才发现中了他的圈套。   你去死吧。我一拳捶在他肩上。他却跟我在给他挠痒一样,仍然笑得一脸得意。我真是败了,我觉得他特幼稚,懒得再跟他计较。   其实有时,我有点儿感激安慕楚的出现和存在,如果没有他,我想我现在一定沉浸在失去陆齐铭的悲伤里,不管我可以装作自己多大度,但其实我根本无法大度。我总是对他怀有希望,可他给予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看着安慕楚,我真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起码安慕楚不像陆齐铭那样不爱说话,他不管有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都会告诉我,他会冲我吼冲我蹦,也会哄我。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没什么负担。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儿想问问安慕楚,你说喜欢我是认真的吗?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   可我终究没有问出来。我觉得这样对安慕楚不公平。   我不能以开始新恋情的方式忘记旧恋情。   那天晚上,在安慕楚家吃饭,安慕楚给我煎牛排。   我觉得难得,现在这个社会好像男女翻了个个儿,我发现男的大多都会做饭,女的却越来越多连炒菜都不知道先放油。   安慕楚手艺真不错,牛排煎得嫩嫩的,我吃得满嘴流油。   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安慕楚说,那是,我以前出去留学,不想饿死,只能自己动手。   我说,你还留过学啊。安慕楚含混地应了一声,只去了半年就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安慕楚顿了一下,草草说道。   我看安慕楚神色不好,便没有再问。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安慕楚说。   好。   安慕楚送我回去,在楼下,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天我在医院碰到你,你是不是去医院看你妈妈?   安慕楚说,是。她病了好多年了,以前靠药物维持着,身体还好。但最近两年突然恶化,就一直住院。我爸爸,他工作很忙,没有很多时间照顾她,所以我得多陪陪她。她可能时间不多了,我碰到你那次,医生跟我说,让我把她接回家,吃想吃的,玩想玩的。可她不回去,她说回家寂寞,还不如在医院还有病友陪着。我说我可以陪她,她说没事,只要我常来看她就行了。我知道她想要陪的人不是我,是我爸爸。可是我爸爸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能分出的时间太少了。以前我一直怪他恨他,后来我工作了,有点儿明白他了。我妈妈可能也明白了吧,所以已经看淡了。他每个月去看我妈妈几次,我妈妈已经很高兴了。   我看着安慕楚,他的身上充满了寂寥和悲伤。   我拍了拍他说,都会好起来的。   安慕楚笑了笑,他说,你快上去吧。 【5】齐铭,我不信,这是我与你的告别方式。别让我悔恨终生。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凌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我不想接,打电话的人却非常有毅力。   我不得不爬起来,一看来电是千寻。   我接起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   洛施,齐铭走了,齐铭走了。   去哪儿了?我问。   千寻不吭声。我烦了,我说,千寻你行了,陆齐铭是你的人你就看好他,别找不到他跟我要人。他走去哪儿你都不知道,还指望我知道吗?   林洛施,你真狠的心。千寻说,是不是以后齐铭去的任何地方,都不关你的事了?   我说,是,那是你的事。   他去了天堂。   我握着电话,有一瞬间血是倒流的。我厉声说,阮千寻,你别大晚上打电话来开这种玩笑!   那头千寻也崩溃了,她冲我吼,我开玩笑!我开什么玩笑?!林洛施!齐铭真的去了天堂!你不要他所以他走了!他走了!   电话“啪”地挂断了。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我回拨回去,声音都在发抖,我说,阮千寻,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去证实你的话是谎话!说到最后,我都吼了起来,我说你他妈快说你在哪里!   辛佰医院。   我冲下楼开车,可是我怎么都没法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我手抖得不成样子。   最后我直接冲出小区,打车到辛佰医院。   我再次来到夜间的医院,上次,是送陆齐铭来的。   而这次,我一步一步,按千寻给的地址艰难地上了三楼。   我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房间里已经围满了失声痛哭的人,我按我印象里一一分辨出,那是陆齐铭的爸爸妈妈,大伯伯母,叔叔阿姨。他们个个哭得跟泪人儿一样,而曾经我印象里一直安静的千寻,也哭得撕心裂肺。我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走进房间。   定定地看着床上干净熟悉的面容。他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我走上去,拉住他冰凉的手,轻轻喊,齐铭……   没人应我。我再喊,齐铭……   仍旧没有人应我。   齐铭!我不相信地大喊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床边。   千寻走上来,她冷冷得道,你这下信了吧,他走了!你再来有什么意义?!他生的时候你不看他一眼,现在他走了,你哭有什么用?!   千寻说着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打我,她说,我恨你林洛施,我恨你!你为什么从来不来医院看看他?!你知不知道这半年他过得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他常常化疗完了还跑你家楼下等你!你知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你一回来却开始灌他!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我在他旁边三年他从不多看我一眼!林洛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你却从来都不珍惜!   千寻说着又开始放声大哭。   我推开她爬到陆齐铭的枕头边接着喊,齐铭陆齐铭,你醒醒你醒醒……   我不相信他走了。   千寻扑上来一把推开我,你走,你不要来,我不想看到你虚假的眼泪!   我再次扑上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说,千寻,求你,让我再看他一眼。   洁白的床上,陆齐铭的脸也洁白得如天上的皓月。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不会再醒了。   我从没想过,我最爱的人,在他年华正好的这年,走了。   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他,脚步匆匆地推到了停尸房。我跟千寻坐在门外,像两尊守护着他的雕塑一样,守了一夜。   我眼睛已经哭得生疼生疼,千寻也哭得站不起身。   我问她,他,是怎么走的?   胃癌。   胃癌?!我震惊地看着千寻,什么时候的事?!   千寻已经没有力气痛斥我了,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跟我讲起了那段过往。她说,三年前,我跟他相亲后,我便会时不时约他出去,我经常跟他借口说我挺想你的,跟他聊聊你的过往,两个人也能相互慰藉。他太爱你了,所以他对我毫不设防,毕竟我们做了四年的闺密,他相信我跟他一样想念你。有次我俩一起在酒吧喝酒,因为聊了很多你的事,所以他越喝越兴奋,最后喝多了。其实,我本身是想把他送回去,虽然我爱他,但我不屑用最烂的手段得到他。但是,路上,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他其实不想相亲的,可是他查出了胃癌晚期。他不想连最后的日子都不顺父母意,所以他就接受父母安排的每次相亲。他说,其实相了有什么用呢,如果没得病,他会跟父母说,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跟父母说有喜欢的女孩儿只是出国了,等她进修回来他们就有媳妇了。可是他没料到自己得了绝症。他说,以前他曾失去过爱你的资格,可他觉得他会尽毕生努力去挽回。可现在,他却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Pass掉。   千寻说,我那时看着他,我觉得心疼。我眼里他一直春风得意,我也不能想象他会得胃癌。我把他送回去,问他确诊了吗?他指着桌上一沓病历单说,你看,我去了几个医院检查,但结果没有一个是不一样的,每个都是胃癌。   千寻说,我当时已经难过得顾不得什么卑鄙不卑鄙了,我只是觉得我一定要为他做点儿什么。后来,我想他是他家三代单传,如果他走了,他家就断后了。所以我瞬间知道我能为他做的事了。我特意查了查手机日历,我发现我那天是易孕期。我当时激动得有些颤抖,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我跟自己说,如果这个事我做成了,那就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如果这个事没成,我就不再想第二次。可你知道吗。千寻说,这个事成了。当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时欣喜若狂。可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直接说我家人要求我回老家上班,所以以后可能不能再陪他喝酒聊你的事了。   就这样,我换了地方住,用最后的积蓄请了保姆。第二年,生下了熙。我生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电话,我说,我生了你的儿子,你现在把他带回去吧。你知道吗?他当时吓得说话都结巴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出糗。我跟他讲了事情的始末。我说,如果你不想你走了后,父母过度伤心,你还有孝心的话,就把熙带回去。你可以看低我,也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不认他。他是你走后,这世上唯一跟你父母最亲的孙子。而且,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有结果。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洛施,我争不过她,也没法跟她争。我这样默默地爱着你,我已经很开心了。然后他把熙抱了回去,因为熙还小,他把我也领回了家,跟他父母说了我们的事情。他父母没怎么反对,对我好像也还满意。催着我们打证,我们一直拖着。那时他就在父母面前办恶人,说忘不了你,不愿跟我打证。我就唱红脸,我说,没事,我有孩子就行。就这样,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但是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跟我结婚,因为他希望他走了后,熙长大了,我能把熙留给他父母照看,然后我自己再去开始新的人生。但其实他不知道,跟他的这段短暂的人生交集已经是我的新人生了。   千寻说,你知道吗?你在新加坡留学的时候,他曾偷偷飞去看过你,我也是在他手机里发现的,里面有他拍你的照片。我估计是他刚得知自己胃癌的时候吧。你回来后,我一直想把他的病告诉你,我希望最后这段时间,你能陪着他。可是他不要,他不想让你看他病容,也不想让你一天到晚待在床边照顾他。他说你有更广阔的天空,他不想让自己耽误你。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可能觉得不让你过多地再参与他的人生,以后他走了,你可能就不会那么伤心。你觉得他在你面前演深情。洛施,他不是演深情,他是真深情啊。他不能告诉你的病情,却又想天天看到你。有时化疗完就从医院跑出去看你。我管不住他,也不想管。我觉得他开心就好。他坚持化疗的那些天,无非也希望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看你一天是一天啊。   千寻说完,突然又哭了起来。   我站起身看着她,我说,我走了。   我不想听这些过往,那肯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穿梭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听着自己寂寞的脚步声走出医院。   医院外,是蓝蓝的天和刚升起的太阳,我抬头望着太阳,刺眼异常。   不一会儿,我就泪流满面。   不,齐铭,我不信,这是我与你的告别方式。   我从来也没同意过你做这样的告别。你就算要走,也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交代。 第十章 沉默 【1】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   我一人独自走在街上,在车流人流中,我失魂落魄得像一个鬼。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两腿发软,走得脚痛,最后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我的脚不停地被玻璃、石子扎伤。我终于体会到安慕楚说的那句,身体痛,心就不那么痛了。这比在鹅卵石上走着痛多了。   我走到迷失时,已经满头大汗,脚上鲜血淋漓。   米楚看到我大惊失色,她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张了张口,米楚。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泪不停歇地掉。   怎么了?!你说话!米楚急了。   我说,齐铭走了。   什么?米楚看我张了张口型,没有任何声音。我说,齐铭走了。   可这下我也惊了,我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茫然地看着米楚。   米楚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她一把把我摁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休息下,喝杯水,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我都在这里。   我紧紧抓住杯子,跟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我不敢再轻易开口,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可是我在不停地发抖,我不停地喝水,直到把一杯水喝完。我再次张口,我喊米楚,米楚,米楚……   我仍旧听不到自己任何声音,米楚也听不到,她一下急了,她说,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米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米楚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头。米楚说,行,你别动。她抬起我的脚,看了一眼又闭上眼。   然后,她下楼喊了店里的服务生上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她指着我说,送她到医院。   我坐在米楚车里,我没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就又被带回了医院。   医生在我脚底取出玻璃片等残渣,然后消了毒,帮我包扎了起来。   可是,脚上的伤能好,我失语的事,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他摇头对米楚说,她是暂时间歇性失语,只能等时间。   什么等时间!米楚气得火冒三丈,大跳起来把医生骂了一遍。   医生可能没想到一看起来挺妖娆的女孩儿脾气这么火暴,最后直接躲起来了。   我拉住米楚,对她摇头,慢慢跟她对着口型说,我没事。   米楚拉住我,急得手足无措,她说,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糟蹋自己?   我愣了下,那段噩梦般的现实再次撕扯着我的心脏,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在上面打了一句话给米楚,我说,齐铭死了,胃癌。   米楚蒙了。她说,不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米楚跌坐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么虐待自己。洛施,米楚心下一酸道,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心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可我无力再打任何字。   米楚说,你最近住我那里。   我摇头,不得已又在手机上打道,不用了,我住医院,帮我请个护工看着,你去忙你的。   我不忙,你还不知道,我天天什么事都没有。米楚说。   可是……我想静静。   米楚顿了下,点了点头。我说,你去我家帮我收拾点儿换洗的衣服,从书架上帮我拿两本书。   米楚点头,帮我安排好病房和护工,她回去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同病房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一个是一个中年女人。他们身边都有家人陪着,说说笑笑。米楚要给我安排独立病房,我没让,我说,我怕寂寞。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安慕楚他妈妈的感受了。   想起安慕楚,我看了下手机,九点了。他该起床上班了吧。   安慕楚身上没有一点儿纨绔子弟的作风,他认真严谨,兢兢业业。我挺喜欢他这点的。他是个好人,可是,我们相遇晚了。我闭上眼,漫天漫地的难过如潮水涌来。   以前我一直喜欢陆齐铭这样的男子,温润如玉,不爱说话,显得格外矜贵稳重,他光静静地看我一眼,我就恨不得跟他一夜白头。   可事实上,我并不适合他那样的人,因为我不够软弱,风雨来时他总想将我圈入怀中为我营建一个温暖宁静的世界,可我却只想与他并肩对抗风雨。   我想给蒋言发个短信请假,可是想想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索性给了他一个医院地址,让他中午忙完了来看我,顺便把我笔记本带过来。   然后我就睡了。   我睡起来是中午,我一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我看到蒋言、安慕楚、米楚跟三尊大佛一样笔直地坐在那儿看着我。   我想想自己的睡相,顿时很想找床被子把自己盖起来。我说你们来了。但说完后我发现我忘了自己说不出话这茬儿。然后我看到他们三个满眼心疼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摸出手机,在上面打,你们别这样看我,弄得我跟一严刑逼供的犯人似的。   米楚说,你真是浑蛋,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蒋言把我的笔记本递给我说,幸好你工作也没多少用嘴的时间。蒋言没跟我客套让我多休息什么的,他知道我现在想工作多于休息。   轮到安慕楚了,他什么都没说,眼里的心疼却泄露了他所有情绪。   米楚拉着蒋言,我们出去买点儿吃的吧。   米楚跟蒋言走了,安慕楚仍旧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我也不说话,含笑看着他。最后还是安慕楚忍不住,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说了俩字,他说,傻瓜。   我知道米楚应该跟他说了所有的原因,这也正好免去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尴尬。   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安慕楚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时他对我说,在你家楼下,我看到过你与他说话。虽然你对他生气对他吼,但眉眼都是爱的痛楚。你在我面前,总是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喜怒哀乐都不掩饰,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再随意的人爱上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会有斟酌。但你没有。   安慕楚想帮我换家医院检查,我跟他说,没事,医生说了,间歇性失语而已,很快就会好。   安慕楚说,那不换,我就在医院陪着你。   那几天,安慕楚真的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把我换到了独立病房。   他没玩手机也没玩iPad,总是给我念书,有时是童话有时是诗经,之前他抱怨诗经里的字难念,现在却每天都查好字典做好标注,念完后还会给我讲解注释。我有时想看小说,他就举着书一页一页翻给我。   我说我是脚伤,手又没事。但他不听,把我当一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伺候着。我看书的时候,他就看我。看得我不自在得书都不想看了。我说你能找点儿别的事做吗?他说你就把我当一雕塑好了,还是一特别英俊的雕塑。   期间,苏扬跟虞美人一起来看我,苏扬看我这样直自责自己没照顾好我。我跟他说,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太偏执了。   我让虞美人帮我劝着他点儿,虞美人挺温柔地点点头。我觉得她配苏扬真的挺好。   当然,这期间我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写下来的。   我没敢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有次我爸打来电话,还是苏扬接的,后面我回了短信才算应付过去。我在医院待了一周,脚伤终于痊愈。当脚踏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没有疼痛感。我突然发现能走路真好,之前我不能走路,想做个什么事,都是安慕楚把我从床上抱来抱去的。就连去卫生间,他都会把我抱到门口,再让护工陪我。我记得第一次他抱我的时候,我脸红得滴血,恨不得自尽。安慕楚当时却特正派地看着我说了仨字,别乱想。我差点儿揍他,趁我没法说话,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就这样在医院,每天跟安慕楚瞎瞪眼度过了一周。我觉得这一周是我这几年最轻松的日子,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一睁开眼,安慕楚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整天的事。虽然我不能开口说话,但我觉得不能说话也挺好的,不说,就不会犯错。之前大概就是因为我对陆齐铭说的太多刻薄话了,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失语。   我没去参加陆齐铭的葬礼,我觉得自己没资格参加,更多的是没勇气。   我没勇气承担他的离开,没勇气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出现在黑白相框里,没勇气接受他在我的生命里从此变成一捧灰烬和无限回忆,之前发现他和千寻已有新生活时,我还企图忘掉他重新开始。但当真相以一种绝地反击的姿势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可能以后,都再也无法忘掉他重新开始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此刻他能活着,那么我会心甘情愿祝福他和千寻,再也不会任性地折辱他,也不会让他难过。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活着,起码我还能看看他。可他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年,我与他之间的爱情,都付之于空气。   他真的成了我的一个梦,一个忧伤得我不愿意醒来的梦,一个我甚至想不惜所有,去寻找他的梦。   以前他在时,我拒绝我们的爱情。可他走了,我才发现我为之拒绝的理由竟然那么单薄可笑。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为什么从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的遗憾与悔恨。 【2】此刻我终于肯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出院那天,我接到千寻的电话。我没想到她还会再见我。   她说,你在哪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把电话挂了,给她发了短信说在开车,让她把地址发我。   安慕楚把我送到了她说的咖啡厅,他在车上等我,我走进去,不过一周的时间,千寻暴瘦得恐怖。   她眼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礼盒,我刚坐下,她直接推给了我。   我不想让千寻知道我失语的事,所以,我只是以疑惑的眼神示意她问这是什么。   她冷冷地说,你的生日礼物。   我愣住。   她说,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生日那天,齐铭少喝一杯酒,会不会就不会晕倒,他喝了三杯酒,一杯祝你生日快乐,二杯自罚没带礼物,三杯祝你此后幸福。第一杯和第三杯都是他应该喝的,可第二杯,我总为他觉得冤。   千寻看了眼礼盒说,他不是没带礼物,他是买了礼物没有送你。这份礼物,生前他再三跟我强调,随他一起火化。可那天,在送进火葬场时,我犹豫了。我把它留了下来。我想把它送给你,我想让你知道,你们说过的所有诺言,他都没有忘记,他一个一个都做到了。你肯定一直觉得,他背叛了你们的爱情,他抛下了你,林洛施,其实,那个忘掉过去,一直在离开的人是你。齐铭他一直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在等你。但你从来,都没有回过头。   千寻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起身走了,我望着礼盒发了一会儿呆,真好,没有我说话的地方,而且就算我能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能回千寻什么。   因为我觉得她说的没错,现在,我醒悟了,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活该得不到幸福。   我捧着礼盒回车上时,安慕楚没有问我任何多余的话,他说,是想回家休息,还是出去转转?   我指了回家的路。   安慕楚温柔地说,好,那我下班来接你吃饭。   我乖巧地点头。   安慕楚一路把我送回家,不过一周的时间,我打开房门,竟然倍觉陌生。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陌生,这几年来我居无定所,换过几次房子,有时不小心一恍神,还会回到上一个住处。二十岁之前,父母的家便是家。二十岁之后,有爱人的地方才是家。在外面漂泊的,都是离家遥远的小孩儿。   我从桌边的盒子里取出三本日历,那是我曾经离开C市几年的证明,每一本日历上的每一天,都有我划下的一个表情符号。那些表情,都是或平静或抑郁的,从来没有微笑。   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我拿起火机,把它们点燃。   火光绚烂燃起的刹那,泪眼蒙眬。   齐铭,此刻我终于肯诚恳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可从前,我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因为我一直催眠自己,这个世上的爱情,不是一定非谁不可。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偏执的人总有自己的无可取代。   这些年了,你是我唯一拥有过的一段爱情。   我不后悔与你相爱,但我后悔,跟你分开后,我没有再告诉你,我还爱你。   对相爱的人来说,一个人给另外一个人最用力的报复是什么,不过是永久分离。   就像此刻的我和你,你在天堂流浪,我在人间彷徨。   可我知道,你不舍得报复我。你也是别无他法而已。   可我仍旧觉得你残忍,从来没有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看着满含岁月的日历,经过焚烧变成灰烬。我站起了身,把那些灰烬打扫在一起,倒进了花盆里。明年,这株玫瑰再开时,枝叶里都会是我曾经深入骨血的想念吧。   做完这一切,我缓慢地站起身,洗了把脸,擦干眼泪,打开电脑,我最近休息得太久了,我必须找点儿事情做做。   千寻给我的礼盒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我把它放在了柜子的最顶端。   如果有一天,当我想起往事不再心痛时,我想我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3】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晚上,安慕楚来接我吃饭,我打电话想喊米楚一起。   我开始住院前两天米楚还来医院晃荡,后面就不来了,她说给安慕楚机会,免得每次她去,都要接受安慕楚怨念的眼神,跟她是我俩电灯泡一样。   可我打了米楚半天电话,电话都不在服务区。   我跟安慕楚说,去迷失看看。   安慕楚却突然沉默了,他跟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拉住我的手,温柔而怜悯地看着我说,洛施,我跟你说个事,你答应我,你千万别急。   我疑惑地看着安慕楚,心里突然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急速加剧。   安慕楚说,米楚,她上午被抓了。   刹那之间,我觉得耳朵也跟失聪了一样,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以前米楚总用一个词形容震惊,我觉得那个词真好,五雷轰顶。   安慕楚说,我也是中午才在新闻台看到报道的,迷失涉黄现在已经被查封了。   我问,为什么被查封?   涉黄。你别急,安慕楚说,现在一切都没下定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慌乱,在手机上打字,告诉我具体情况。   安慕楚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这次严打其实针对的就是迷失,警方早盯上迷失了,确切地说是盯上迷失幕后的人,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我现在可以见米楚吗?我问安慕楚。   不能,她现在被严控了,因为她幕后人已经来C市了。安慕楚说。   你说李白来了?   你认识李白?   不认识,我也只是听米楚说过。我六神无主地看着安慕楚,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安慕楚拍我的手安抚道,只要米楚没插手过李白的事,她迟早都会出来。   那……如果她插手了呢?我一颗心摇摇欲坠。   安慕楚看了我一眼,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洛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米楚说过一些大概。   洛施,你听着,安慕楚说,你必须告诉我,米楚对李白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她到底帮李白做过多少事。我以为米楚是跟你一样没什么心眼儿的姑娘,现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复杂。   不是,我辩解道,米楚是不长心眼儿,她跟着李白做事只为了报恩而已。   我把米楚跟我说的事跟安慕楚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只知道,现在米楚可能帮李白操作了一点,但肯定不深。你帮帮她,行吗?   安慕楚点头,你放心,我会随时关注她那里的消息。我先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虽然我已经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可我不知道还能为米楚做什么。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忧伤碎了满地。   以前不管米楚犯多大事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她爹会保护她。而且我们还有群牛掰的朋友,牛掰的朋友上面个个都有牛掰的老子。   但现在,我怕了。   因为我们耀武扬威的青春早就散场了,如今我们只不过是尘世里最平凡的女孩儿,手无寸铁,孤胆闯荡。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却又不知道如何做到。   吃完饭后,我让安慕楚送我回去。   安慕楚却不放心地看着我,我说,我没事。   安慕楚说,这两天你住我那里吧。   我刚想拒绝,安慕楚却说了我无法反驳的理由,他说,米楚那边有消息,我们好立刻去见她。   回到安慕楚家里,安慕楚大概知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说去书房办公,便把房子的其他空间都留给了我。我坐在客厅找了一部老电影播着,陷进了沙发里。   安慕楚从书房出来时,我已经有点儿迷糊睡着了,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我感觉他走到沙发边轻手轻脚关掉了电影,然后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送进卧房。   在他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完全清醒。可我仍旧闭着眼。   他小心翼翼的姿态让我觉得温暖,却又让我格外悲伤。   我曾经有想过,离开陆齐铭,我一定要找一个更好的男子,相爱,相伴,共度余生。   但现在我遇到了,却晚了。   陆齐铭带走了我那种叫爱情的本能,从此我再也没办法坦然自若地对别人笑。 【4】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   第二天早上,米楚仍没有消息。   我跟安慕楚说我要去公司上班,很久没回去了,工作耽搁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与其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待,不如找点儿事情安心。   安慕楚却担心我到现在仍然失语,回去工作肯定多有不便。   我说,没事,反正平时工作大多都是QQ交流。我就算不开口说话可以当作心情差,大家不会轻易发现的。   安慕楚想了想同意了。他说一有米楚消息就去公司接我。   回到公司,我本身想把米楚的事跟蒋言说一下,想看他那边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去他办公室却发现没人,我在Q上问蒋言助理他去了哪里,助理却模棱两可。   我满头雾水的时候,虞美人跑进来找我。   她说,你别找蒋言了,他最近都不会来公司了。   我愕然,为什么?   我们公司被收购了。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虞美人说,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中控集团已经派了人来接盘。其实只不过是我们换了个老板,其他大的形式还是不变的。我听说中控还是想高薪聘请蒋总的,不过好像蒋总自己不干了,他的位置上面要求仍旧留着,不过也升了唐总为正总。   那蒋言人呢?我问。   不知道。他已经有几天没来公司了。   我想起蒋言那天去医院看我时,还努力地安慰我呢,顿时心酸。   原来他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却还要挖空心思照顾我。   我给蒋言打电话,还好,打通了。我舒了口气,不过又发现打通也没用,自己说不出话,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失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赶紧挂了电话给他发短信。   蒋言,你在哪里?我回公司了,我听说公司被收购了,现在什么情况?   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准备这两天去医院看你呢。蒋言说,出来谈吧。   好。   我跟蒋言约好了时间地点,便立刻收拾了准备出去。   刚走出办公室,碰到唐琳琳,她的穿着比以前更讲究了,俨然一副可以随时去演时装片的派头。   她笑意盎然地问我,去哪儿?   我站在原地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美人说了我这个部门,原来直属蒋言,但现在也一并归唐琳琳管辖。   我一时又忘打请假条,现在又失语。   就算我对唐琳琳有诸多不满,但现在在公司,我必须对她有个交代。   我拿出手机打字,我嗓子发炎,痛得说不出话,想请假去医院。   然后示意唐琳琳看,唐琳琳看了看我,看了看手机,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批准。   我逃窜似的离开了公司,赶到蒋言说的咖啡厅。   蒋言已经在那里等了,闲暇地在吧台调制咖啡,我没问他为什么他变成了咖啡师,他跟米楚这种祸害都有能力把朋友的店变成自己的店一样自由出入。   我拎着包走过去,他冲我笑了笑打招呼,现在还不能开口?   我点头。   他随手从吧台递了个轻薄的笔记本放我面前说,想问什么说吧。   说着,他又接着调制咖啡。   我打开文档,在上面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公司真的被收购了吗?   是的。蒋言说,雷总已经将公司卖给了中控集团,你肯定已经听说。   是的,我还听说中控出高薪聘请你。我说。   蒋言将一杯卡布奇诺推到了我面前,收拾了下走出了吧台,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对,他们给出的价格比雷总曾给过我的价格高五倍。   我吸了口冷气,那你为何不接受?   因为我做这份工作从来都不是为了钱。蒋言说。   懂了,我打道,有钱,任性。你们这些败家子弟。   蒋言嗤笑一声,他说,总结得精辟。   笑完,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还是有些不舍。   我震惊,听你这口气,真的不打算做了?   蒋言点头,他说,其实半年前雷总就开始筹谋将公司卖掉这个事,我一直反对,可他坚持。因为他觉得公司目前的程度,已经实现了他当初的理想。   我叹,目光短浅。如果按你的计划,之后公司单独上市根本不成问题。   或许吧。蒋言说,我只是可惜。这就好像,从前我是一个在沙滩上用沙子堆城堡的小孩儿,然后有一天雷总来了,他跟我说,我们去建真正的城堡吧,建一个举世无双的城堡,然后让很多人幸福地生活在那里,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我被他的话打动,欢欣鼓舞地跟着他走了,真的开始建起了城堡,风吹日晒,岁月砂石,有一天这个城堡建了一半,很漂亮,然后一个有钱人路过看中了它,决定把它买下来,当作自己的庄园,他给了大笔的钱,也让我继续建造。可初衷不一样,我起初建它,因为雷总给了我一个梦,而现在,虽然一样是建成功,可梦不一样了。   蒋言很少说很长的话,认识他这么久,我也第一次看到他的失落。   以前他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社会精英,而这一刻,我才发现,蒋言也不过是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单纯大男孩儿而已。   我说,如果你不做的话,我也不做了。   蒋言笑了,他以一种对教育妹妹的语气说,别傻了。我不做还能养活自己,你不做去干什么呢?你这几年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公司里,而且你回来后,自立门户,项目又做得非常成功,以后前途广阔着呢。   你一早就确定要走,所以苦心为我铺了这条不受什么限制的路对吗?我问蒋言,心里一阵感动。   蒋言点头道,一开始雷总回来,就是为了中控收购的这件事。所以,那时,并不是雷总要降我职,而是我无法接受中控的条件,自行调了职位,你适合做这行,如果你没能力,我就算为你铺造再多都没用。   可是,我也是和你一起建城堡的小孩儿啊,你的梦就是我的梦,你的梦没有了,我的梦还会存在吗?我说。   蒋言沉默了下道,林洛施,不要任性。我们生来便是孤单的个体,你不用为了安慰我非要与我捆绑在一起。   我没有任性。我固执地道,这个梦是你为我营建的,所以梦没了,我得和你一起离开。   蒋言说让我先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再考虑其他。我也没有再与他争辩,把最近米楚的事跟他说了说,看有没有能通融的人。   蒋言说,我已经听安慕楚说了。放心吧,我能帮你做到的,他都能帮你做到。我不能帮你做到的,他也能帮你做到。   顿了顿,蒋言说,他走了,你却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能让自己过得幸福一点儿,我希望你给自己,也给慕楚一个机会。虽然不想说得那么现实,但他确实是个我能把你放心交付的人,也是能保障你衣食无忧的人。你,懂吗?   我点了点头。 【5】林洛施,死,真可怕。   跟蒋言分开后,我回到公司处理手头上的事。   和双娱合作的项目第二期已经接近尾声,经过第一次的尝试,第二次已经得心应手。上次包装的是新锐偶像,这次出版的是在娱乐圈已有稳定地位稳定人气,且具有相当阅历的偶像图书。   所以我相信,这次的销量会比上次翻倍。   我监视着最后的图书出片流程,这周送了印刷厂,基本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有了双娱这个大项目,我相信我以后在概念的发展如蒋言所说,如鱼得水。但,我始终放不下自己的理想化。或许在别人看来我很傻,但我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确定了自己真的要离开,我反倒坦然很多,也和蒋言一样,多了许多不舍。   这个独立舒服的小办公室,伴随了我半年。我团结优秀的团队成员,我们从开始的陌生走到现在的彼此信任。还有和双娱合作的第一期图书,上面布满了我们共同的艰辛,也为我们换来了肯定。   我叹了口气,但凡相聚,终有离散。   临近下班时,安慕楚给我发短信,让我尽快下楼。他说,我们可以去见米楚了,不过时间紧迫,因为现在情况对米楚非常不利。   我急匆匆地奔下楼,一上车就焦急地问安慕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安慕楚说,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李白已去认罪,并且跟米楚撇清了关系。但米楚对涉黄供认不讳,并且坚持自己帮李白打掩护。她这事可大可小,毕竟李白已经在尽量帮她洗脱嫌疑,但对于将他们一起归案,警察当然更乐意。你去后,劝劝米楚,让她别较劲儿了。我不知道她跟李白什么关系,但李白犯的事是要判重刑的,你让她考虑考虑。   好。我松了口气,比想象中好太多,现在主动权起码在米楚手里。   但心里又充满不安,我了解米楚,她跟我一样,是甘愿与喜欢的人共风雨的人,而且她跟我一样固执,打定了主意八架飞机都拉不回来。   我一路都在想怎么劝她,但没想到到了拘留室,我刚在手机上打出李白的名字……米楚便挺平静地跟我说,洛施,我已经想好,我愿意和他同甘共苦。   米楚的眼神让我心寒恐慌,我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在外面等他,一样是同甘共苦……   洛施,米楚打断我,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米楚!我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只能继续焦急地在手机上打,你怎么这么是非不分?!你待在监狱里干吗?!你无非是增加李白的负担,你以为这是李白想要的同甘共苦吗?!   我不管。米楚倔强地看着桌子。   虽然来之前我已经做过和米楚意见相左的打算,但真正和她争辩不通时,比想象中生气多了,无奈我气愤地退出拘留室想别的办法。   我问门外的安慕楚,我能见见李白吗?   安慕楚去了旁边房间,过了会儿出来跟我说,进去吧。   没见李白之前,我听米楚说过很多次,他跟别人不一样。   我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但李白跑来主动认罪,我信了。他或许是和别人不一样。   等我真正见到他,我确信,他是和别人不一样。我猜测过李白的样貌,觉得应该长得挺威武,但见到他本人我却吃了一惊。我没想过他如此文质彬彬,说他是文化人是画家都可以,唯独不像做酒吧的,更不像外界所传的色情场所龙头老大。   他面容有些憔悴,却仍旧精神,身上的衬衫虽然皱了,却有种斯文的书卷气。   他说,你是林洛施吧。我经常听米楚提起你。   我点头。在手机上打,谢谢你能来。   李白看了后笑了,他说,谢我什么,我自己犯的罪自己扛,没道理拉上一个女孩儿垫背。   听李白开口的江湖气,我才稍微觉得,有那么点儿像做酒吧的了。   可米楚想和你一起扛,可能她觉得帮你分担点儿,你就能少判点儿吧。我说。   哈哈。李白笑了,他说,真是傻女孩儿。你跟她说,我不用她分担,判少也少不了多少,判多我反倒觉得心里坦然了。毕竟我手上曾经也沾过不少该判的事。   我说了,她不听,恐怕还得你告诉她。我说。   李白说,妹子,我现在连律师都没得见,更别说见米楚了。你帮我劝劝她吧,她会想开的,实在不行你跟她说,我挺讨厌有人拿爱作为绑架。   李白最后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终于明白米楚为何明明安全,却非要陪他去冒险。这个聪明的男子,他懂米楚所有心思,他明明可以利用米楚的爱来逍遥法外,可是他没有,瞬间我内心又对他多了丝尊敬。   我真诚地跟他说,谢谢你,李白。   我跟米楚表达了李白的意思,最后米楚含泪点了头,同意会诚恳配合调查。   米楚本身对迷失下面的账本并不了解,李白从一开始就帮她安排了所有的退路。   所以,我总算放心,之后走个过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从公安局回来,安慕楚说,现在可以放心吃顿饭了吧。   我看着一直为我劳累奔波的安慕楚,衷心地说,真的谢谢你了。   现在想来后怕,如果没有安慕楚,这所有所有的事情我该怎么办。   但安心之后,更后怕,我竟对他产生如此大的依赖。   依赖是毒药,是懦弱的根源,是坚强的反面,是希望与失望的交界点。   我曾经就是因为太过依赖,才在生活里兜兜转转吃尽苦头。   谢我就请我吃饭吧。安慕楚说,我还没吃饭呢。   我跟安慕楚找了家餐厅,大吃一顿后,我跟他讲了蒋言辞职的事儿。安慕楚说他已经知道了,而且也知道我的决定了。   他问我辞职以后打算干什么?我说不知道,走一步说一步,反正死不了。   跟安慕楚说这话时,我不曾想到以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我绝不会想到,是血泪夹杂绝望。   多年前命运的大手将我的人生一拨弄,与我相亲相爱的人霎时变成了生死别离,我也曾憎恨过命运不公,但我没想到多年后,命运的恶意竟仍然对我如影随形,没多久,我便失去了所有爱恨的力气。   米楚配合了调查,所有的证据都有利于她,主要目标也不在她,安慕楚也找人周旋了,但仍被判了一年,缓刑一周。   听到这个结果,我挖心掏肺的难受,我想起三年前她为我受的牢狱之灾,现在又因李白往事重演。   我为米楚觉得悲惨,这些年来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有一个人像米楚这样直白血性,不流于世俗的生活,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总是她,她做错了什么呢,她最大的错,不过是结交了我们这群人。为我们爱,为我们受苦。   我曾经觉得自己很强大,扛得住寂寞,咽得下痛苦,忍得了背叛,输得起人生,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多无能,因为我没有强大的力量,去保护所爱之人。将自己变得再无坚不摧又有什么用,酷刑用在你所爱之人身上,比用在自身更痛。   米楚放出来的那天,我去接她。   不过短短几天,她脸色苍白了许多,眉目间都是仓皇和无助。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对我很安静地笑了笑,笑容里都是绝望。   我一看到她笑,眼泪便不停往下掉。我想跟她说对不起,米楚,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   可我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而且我也说不出话,所以我只是不停的哭,无能为力终究是因为无能。   米楚一开口,声音都是沙哑的,她问,李白呢?   我把早已打好的字给她看,李白情况不太乐观,案子很快会判,安慕楚已经打听了结果,他此后的日子恐怕都要在监狱度过了。   米楚愣了愣,低下头说,走吧。   她走在前面,背转身不想让我看见,可我跟在身后,看着她抖动的肩头,就知道她在哭。   我的眼泪霎时掉的更汹涌了。   以前我们连哭的时候都张牙舞爪,惊天动地,靠在彼此肩膀上。可现在,我们都学会了,哭不发出任何声音,不依靠任何人,独自用手背抹着眼泪。   我们两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的无法自抑。   所以我们都没看到有一辆轿车从侧面,如子弹般飞驰而来。   当我抬起头看到那辆车朝米楚冲撞时,心脏骤停。   米楚!   一切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我边喊边冲上去,米楚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脸上露出恐惧。   那短短的瞬间,像一辈子那么遥远,然后我听到了车发出刺耳刹车声,米楚跌坐在了地上。   轿车稳稳地刹住了车停了下来,我奔上去,焦急地扶起米楚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儿?   米楚愣怔地看了看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车,转头看我,满脸泪水。仿佛从梦里醒来一样,突然抱住我,哭了起来,她抽抽噎噎地说,林洛施,死,真可怕…… 第十一章 废墟 【1】世上有那么多悲痛,为什么却选了一样我无法接受的降临在我身上。   米楚说,相比与死,李白的无期徒刑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起码,她还有希望能看到他。她经历过那一出惊吓,突然想通了生离总好过死别。   而我经历了那出惊吓,也冲破了失语障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再次能开口说话,我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格外惜福,感恩。我给安慕楚、蒋言、苏扬都打了电话,他们个个都一副挺欣慰的语气跟我说,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再也不要任性了。   我听了这样的话,想笑却笑不出。   任性,我怎么还会呢。   有人宠有人爱,才有资格任性,才敢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而我早已失去了这种资格。   米楚在打包收拾东西,我问她她爸爸那边怎么办。   她给了我一张卡和卡号,她说,以前她每个月都会给她爸爸按时汇钱,附言我很好。以这样一个方式告诉她爸爸,她活得好好的。她说之后只要我如此做,她爸爸应该不会有过多担心。   我点头,我一定会的。我问她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她说,也没什么事了。除了人,其他都是虚无。   最后,她想了想说,我们一起去看看苏冽吧。   我说,自从她上次借蒋言的钱,被我横插一脚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打过很多次她的电话,电话里的语音提示已经由不在服务区,变成了停机。   米楚说,我知道她在哪里。   米楚一路带着我,去了荒凉的市郊边,在一排简单肮脏的安置房里,找到了苏冽。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苏冽住的是一个简陋的单间,三十平方米大的房子,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的床单堆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旧还是因为脏,已经有些看不出颜色。地上扔着一个行李箱,花花绿绿的衣服在上面扔着,透着腐烂的味道,墙脚还堆了几双鞋子,布满灰尘。床头的地上,堆了一堆泡面盒、啤酒瓶和烟头。   苏冽如一株失水的花一样,干枯地坐在床头边抽烟。   窗帘开了一丝缝隙,那缕光鬼魅般地映射在她脸上。   还有比这更触目惊心的吗?那一刻,恐惧从我心底蔓延开来,这绝对不是我认识的苏冽。我认识的苏冽,就算再穷,都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住的地方再简陋,床头边永远放着一束新鲜的花。她不是眼前这个面无血色的冷漠女子,不,她不是苏冽!她一定是被魔鬼控制了灵魂!   那一刻,我不受控制地冲上前,用力把窗帘拉开,我想让阳光驱赶苏冽体内的魔鬼,让阳光还回我以前的苏冽。   满室被阳光笼罩。   苏冽不曾料到我的动作,她立刻用手遮住眼睛大叫,你疯了吗林洛施?!你干什么?!把窗帘拉上!   以前,我对苏冽的话言听计从,可现在我死死地握着窗帘不妥协。   苏冽起初尖叫扑打,一手遮眼,一手把手边能扔的东西都朝我砸来,情绪激烈。   可慢慢地,我看到阳光下,苏冽的指缝间有晶莹剔透的液体流出,苏冽的情绪也渐渐由激烈转换成了哽咽。我很少看到苏冽哭,一直以来苏冽在我心里像巨人一样,我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可是这一刻,她哭了,起初只是哽咽,慢慢地她像一个小孩儿一样,号啕大哭,声音里满满的绝望。   我缓缓地把窗帘放了下来,遮住了苏冽那一半,留了一小半的缝隙,让屋子里透出和缓的光。   我拉着米楚走到苏冽的身边坐下,缓缓地抱住了她。   那个下午,我和苏冽、米楚我们三个仿佛要流尽此生所有的眼泪,哭成一团。   苏冽跟我们讲了她离开我们后的生活,她离开我们,原本是为了追求新生活新爱情,但没想到,她遇到了一段更失败的爱情,是那段失败的爱情毁了她。   哭过之后,苏冽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说,你们知道吗?我以后都不能做妈妈了。你们知道我多用心生活的,我从小孤苦无依,多想拥有自己的家,可上天却好像偏偏喜欢开玩笑一样,世上有那么多悲痛,为什么却选了一样我无法接受的降临在我身上。   我拥着苏冽,心痛得无法言说。   我终于明白她单薄的肩上曾承受着怎样的悲痛,我抹着眼泪说,苏冽,你别难过,以后我们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冽摇头,她说,不会好了,怎么还会好。洛施,我这几年做过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   苏冽,一直都没开口的米楚,幽幽地说,你自首吧,我们一起去坐牢。   对,我们一起去坐牢。我听到米楚这句话,突然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回到多年前那段最血性的时光,我说,我也去犯个事,我们一起去坐牢。   苏冽看着我跟米楚,突然笑了,边笑边流泪,她说,我这小半生,做过很多错事,认识过很多错的人,但认识了你们俩,让那些错都变得值得。   她说,也只有你们俩会说出一起坐牢的傻话。你们知道吗,我犯的事,够我枪毙的。实话跟你们说吧,现在银行在追查我,派出所也在通缉我,光我接的法院传单都一摞摞的。我这几年犯的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洛施,米楚,你们俩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苏冽的话在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我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苏冽无奈地笑道,人只要走错第一步,以后便是步步错。我也从没想到我苏冽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她握着我的手,洛施,你别恨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刻薄话,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们不知道,我不但赌,还诈骗吸毒,我现在精神好还能像人一样跟你们说几句正常话,但我精神不好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个人。你们看着我难受,我也很难受,所以以后你们不要来找我了。   米楚点头。她说,以后我也不能来找你了,我得去坐牢了。   苏冽看着米楚问,发生什么了?   米楚把前后事情交代了下,苏冽拍拍她的手说,没事,妹妹,你要好好生活,不过一年而已。一年之后,你可以重新开始,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了。你看我,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2】她去服刑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日历上写着两个字,霜降。   从苏冽住处离开,一路上,我脑海里全是她无奈又绝望的脸。   我一直恨她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到现在却有些明白了,有的人错得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便会放弃所有希望。   我问米楚,苏冽以后怎么办?   米楚说,你忘记她吧洛施,苏冽跟我们不一样,她孤身一人没牵挂,她有多孤独,就有多堕落,她已经没法回头没法上岸了。   我愣了愣,没敢再问什么,我们心里都隐隐明白苏冽的结局,可是又都拥有薄弱的希望,也许苏冽能再次活过来,毕竟她曾经那么强大,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那几天,我一直赖着米楚。虽然米楚说她想一个人待着,可是一想到之后一年我和米楚却要有一堵高墙之隔,我便难过得不成样子。每天一下班,我就跟米楚黏在一起,像个连体人一样。   米楚开玩笑说,安慕楚会恨死她。   我说,我们不可能的。   米楚听了这话突然正经下来,她叹了口气说,洛施,我知道,你无法忘记齐铭,可是,人要向前看。不要一开始就全盘否定。她说,你还记得我多年前的那场恋爱吗?   我点头。上高中时,米楚曾喜欢过一个男孩子,可后来那个男孩儿死了。   之后这些年,米楚的条件足以让她重新开始很多爱情,可她都拒绝了。   米楚说,我也一直以为,我忘不掉他,永远都不会再有爱情了。可后来我碰到了李白,我才发现,原来我心中还有爱,还有愿意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热血。洛施,你永远不知道上天会在下一刻给你送来怎样的灾难,也永远不知道他会给你送来怎样的补偿。但我相信安慕楚是上天给你的那段补偿。你虽然现在不能接受,但你也不要立刻拒绝。   我看着米楚,是,我也曾以为安慕楚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可直到陆齐铭离开,我才发现,不是。爱情不可以互相抵消。陆齐铭的那段缺失,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但我不想让米楚担心,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白判刑那天,我陪米楚一起去了。   李白虽然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却依旧温文尔雅,法庭宣布无期徒刑时,米楚还是控制不住地站起了身,定定地看着李白,李白转头温柔地看着她,冲着她笑了笑。   米楚一下就哭了。她大喊,李白,我等你。   李白却缓慢地跟她说,傻丫头,你好好生活。   米楚固执地对他重复,我等你。可李白只是笑了笑,转身随着狱警走了。   没过两天,米楚也去服刑了。   她去服刑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日历上写着两个字,霜降。   因为从那天开始,我的世界真的犹如霜降,被层层冰霜包围,寒冷荒凉。   先是我孤身一人去看望苏冽,在上次米楚带我去的房子,即使心里曾对她的堕落放过无数狠话,可仍旧做不到视若无睹。我提了一些衣物给她,我上次看到,她房间里连棉被都没有,只有一条薄毯。可没想到,我到那个房间时,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一个妇人站在那里清扫东西,我走上前问,这里住的人呢?   妇人说,走了。   我问什么时候走的?妇人说,有几天了。   噢,谢谢。我低下头看看手里的袋子,准备回去。旁边房间门口一个略粗壮的男子突然凶神恶煞地问我,你是她什么人?   我毫无意识地回答,妹妹。   谁知我话音刚落,男子走上前一把扭住我的胳膊,冲旁边喊,快来,她妹妹来了。   顷刻间,我被一群人围住,男子扭着我便朝楼下推推搡搡。   你们是什么人?我冷然问道。   我们是她的债主,她欠我们钱,姐债妹还,走吧。下楼后,男子把我朝车里带。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危险。我尖叫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还好我的尖叫声立刻惹来两位青年的注意,他们跑上前问发生什么事了。扭着我的粗壮男子粗声粗气地跟他们说,别多管闲事。   我跟溺水的人看到浮木般,不顾一切地冲他们喊,我不认识这群人,快报警。   幸好那两位男青年并没有屈服男子的恐吓,一个拖住我,一个打起了电话。   很快,警察来了,我们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警察了解情况时,那个扭住我的男子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警察也没办法,只能把那些人喝退了,但为我人身安全考虑,警察让我找担保人接我走。   我打电话给苏扬,一直没人接。打给蒋言,蒋言却刚好去外省露营。   迫不得已,我打给了安慕楚。其实我不想麻烦安慕楚,因为我觉得这些日子我麻烦了他太多事,而且他对我的好,我偿还不了,他给我的爱,我也承受不起。所以,我尽量不去打扰他。可现在还是要打扰他。   安慕楚接到我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派出所,详细地了解了情况,并查看我做的笔录,才把我接出去。   出门时,我看到想带走我的那帮人,果然守在派出所外面。   我有些心惊肉跳,怕他们跟踪,刚想提醒安慕楚,安慕楚却直接开着车到他们车边,拉开车门下了车,对为首的男子说,不要再骚扰她。   男子不服,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想替她还钱?   安慕楚冷笑,她欠你们的我当然会还,但她不欠你们的。如果你们一味纠缠,我不会客气。   说着,安慕楚念出男子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道,如果我想要,你所有资料三分钟到我手上。   男子惊异地看着安慕楚,不敢再狂妄。安慕楚转身回到车上,载着我离开了。   我说,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安慕楚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不说话,继续开车。   对不起,我以为安慕楚生气了,心下有些难受,继续道歉,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   安慕楚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确切地说是瞪了我一眼。然后他说,林洛施,你就是个事精!   我特内疚地承认,是,我知道我是个事精,对不起,真的不会再麻烦……   对不起能解决问题吗?安慕楚打断我,轻易不要麻烦我的话,麻烦我就麻烦一辈子。   啊?我听安慕楚这话,猛地抬头看向他。   安慕楚却挺正经地接着说,林洛施,你这么能惹事,就没考虑过找个人保护你吗?   我……   我什么,不,还是别考虑了,守护天使这个角色直接交给我吧,成吗?   安慕楚转过头,挺严肃地看着我,可眼里全是挡不住的深情。   那一瞬间,我特别特别想哭,这段时间的忐忑仓皇,无助心酸全部如海水般涌上心头,我都想说给安慕楚听听。可是,我死死地握紧拳头,跟自己说,不,不能依赖,不能软弱,不爱他就不要给他一丝希望。   最后,我低下头,又轻又无力地说了句,对不起。   安慕楚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地说,傻瓜。 【3】林洛施,不是每张单你都买得起。   我开始觉得疲惫,以前寻找米楚、苏冽、千寻是我最大的动力。我以为我活得好好的,我们便能跨过时光重逢。   可是,如果我早知道,我们的再次重逢,是为了此后更远的背道而驰;我们的再次欢聚,会成为此后更长久的悲痛。那么,就算背井离乡一辈子,我可能都不会再回来。我曾视为生命的爱情,我曾引以为傲的友情,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我面前倒塌了。   人有希望时,再难捱的时光后来回忆起来都是甜的。但希望消失,再好的生活都是苦的。   就算如今我在工作上获得了成就,可我却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更迫切地想辞职,我早早打好了辞呈,只等第二套明星书上市,便可以功成身退。   我不知道以后我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在这个时段,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些年我真的太忙了,念书、工作、谈恋爱、失恋、离别、闯荡、漂泊,生活最后无非是这些事概括。   我不想再那样大动干戈地生活了,以前我觉得张牙舞爪的青春才叫青春,现在经历重重劫难,犹如劫后余生,我却觉得,平淡更能使一切永恒。   但我没想到,在我最甘于平凡生活时,命运仍然狠狠地给了我最致命一击。   第二系列的明星书刚上市,就出了大事。   我亲自送入印刷厂的样片,其中一本明星的励志成长篇,变成了丑闻秘闻篇。   那本书的明星年轻时曾做过一段时间艳星,后来通过努力演戏被大家认可,现在已经是女神级别的明星,出这本书原本就是为了巩固女神的位置,原来的丑闻秘闻早已被时光的风尘掩盖,成了她辉煌的垫脚石。但现在,往事重新被端上台面,而且是在自己亲自授权的书里,除开八卦津津乐道的新闻,还增添了一些新的爆料。一时间,在网络掀起轩然大波。   同时,明星的经济人将概念出版社告上法庭。   那一刻,我有点儿明白苏冽的绝望。   明明我看好的样片,到最后变成了不一样的东西。去追究,却查不出蛛丝马迹。想了想这是人为陷害,怎么会留下把柄。   我绝望得像视死如归的死囚,在这个宏大的失误下,想不出任何补救办法。   虞美人跟组员也心急如焚,不知道公司会下达怎样的决定。但看着她们哀哀的眼神,我知道我必须把这个责任扛在自己肩上。我本身是要辞职的人,但他们还指望着公司的工资度日。   所以,唐琳琳召见我时,她还没开口,我便对她低声下气地哀求,唐总,因为我个人失职造成公司重大失误,对不起,我会负全责。能不能不要惩罚我的组员?   唐琳琳优雅地笑了笑,说,洛施,你看这么多年你都不长进,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爱逞英雄。   听着唐琳琳话里的冷嘲热讽,我硬起头皮道,是的,唐总。我会接受一切惩罚。   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唐琳琳说,你不是还有蒋言和安慕楚这两个后台吗,你可以去求助他们嘛,我认识的林洛施可不是这么没手段的人。   唐总……   别一口一个唐总,唐琳琳不客气地打断我道,我知道你压根儿就没拿我当过总,总觉得我今天的一切都是耍手段得来的,你总觉得自己比我牛逼。是,林洛施,我承认,你比我幸运很多,你周围总有一群人众星捧月地供着你,帮着你。你想得到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不想得到的也有人送你面前。可是人这一生并不是天天都这么幸运的,有一天运气也会用完的。   是的,唐总。听着唐琳琳的愤愤不平,我依旧毕恭毕敬道,我愿意为我的错误买单。   为你的错误买单?唐琳琳尖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她说,林洛施,不是每张单你都买得起。就算有人帮你买这单,还有下单等着你。我就不信,次次都会有人替你买单。   我终于听出了唐琳琳的话外之音,我问她,是你做的?   唐琳琳得意地笑道,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为什么?   为什么?唐琳琳玩味地看着我,坦然道,为了好玩啊。我想看看我一直视为仇敌的你,到底能风光到什么时候。你那些要好的小姐妹呢?听说她们现在也挺惨的。哈哈——唐琳琳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们这群傲慢的不顾别人感受的人,终于也知道什么叫作绝望了吧。哈哈哈,这些年我拼命努力往上爬,就为了有一天能扳倒你们,但你们也太让我失望了,竟然都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没戏了。   我真失望啊,林洛施。你们可真怂!离了有权的金主跟爹娘,你们什么都不是!   我默然地听着唐琳琳的羞辱,不知道说什么。   唐琳琳却因为我的沉默更生气了,她说,林洛施,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自己比我高级到哪里去,你比我自私多了,好歹我利用别人还会给好处。你呢,就会给一些廉价的感情。当年自己打了人,却让朋友去替你坐牢,真没用。你们几个啊,最傻的就是米楚,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当年米楚去坐牢的事,以她爹的能力,轻轻松松可以把她捞出来的。   唐琳琳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为什么没捞吗?我告诉你,因为我给她看了一段视频啊,我录下了你打人的视频,跟她说,反正不是她坐牢,就是你坐牢。我本来想离间你们的感情的,但没想到米楚那个傻瓜真的替你去坐牢了。   唐琳琳之前对我所有的羞辱我都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当她告诉我三年前那些埋伏在深层的真相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冲上去就准备抽她,唐琳琳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为什么这样对你?那我告诉你,我跟你们深仇似海,如果念高中时,不是你们孤立我排挤我,在老师面前状告我逼得我退学,我爸爸便不会因为心脏病复发去世!   我愕然地看着唐琳琳,我知道她父亲去世了,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以前我一定会觉得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可现在我已经历过太多事,我知道,往往无意中的恶意才最伤人,特别是青春时期。   我跟唐琳琳讷讷地说了句,对不起。   可我知道,这对不起,弥补不了任何。   唐琳琳只是冷笑地看着我道,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因为你很快会得到报应。当然,如果这次你依然好命的被人救下,我也没办法,但我不会停止对你们的恨。 【4】我真想此后岁月都与你相依为命。   从唐琳琳办公室走出来,我有些伤怀,对往事,对现状,对自己的年少轻狂。   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蒋言打来电话问事情始末,我跟蒋言大概说了下后,跟他说,没事,反正我要辞职了,认栽。   蒋言说,就算辞职,也要找到真相。   可蒋言不知道,如今真相不真相,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想起唐琳琳最后跟我说的话,她说,林洛施,如果你想让我对你停止报复,就别再做缩头乌龟。   想起这些年的往事,我发现确实如唐琳琳所说,我一直都像躲在了朋友的包围圈里,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先跳出来替我扛下,我只管安心地成长就好了。   可是这次,我不想让任何人帮忙,一是想和唐琳琳终结了这段深仇,二是想独自成长。   所以,我跟蒋言说,我不想得到任何帮助。   蒋言急了,他说,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蒋言,这次放心交给我自己处理行吗?   蒋言停顿了下说,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或者打给安慕楚。   我说好。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我跟安慕楚已经一周都没联系了。   自从那天他跟我再次表白之后,他没有再联系我,我也没再联系他,怕尴尬。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应该知道这件事了吧。   我正发呆时,电话响了,安慕楚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啊跳,吓了我一跳,说曹操曹操到。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起,以为安慕楚也会问这件事,谁知我刚接起,却听到安慕楚沙哑的声音。   他说,洛施,她走了……   我愣了下,听到他无助地哽咽,他说,我妈妈走了……   我闭上了眼,整个世界都被安慕楚低沉的哭声覆盖。他说,洛施,我以后没有妈妈了。   我的心疼了又疼。有谁的世界如我一般,不是在一段一段告别,就是在看一段一段告别。   我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最后苍白地说了一句,哭吧,我在。   那几天,我没有上班,公司也不需要我上班,公司已经在跟明星经纪人协商赔偿。之后也会给予我相应的惩罚吧。   我安心地陪着安慕楚,陪着他给他妈妈办葬礼,陪着他在深夜看文艺片,陪着他沉默陪着他发呆。   我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但纸始终包不住火,公司对我惩罚下来的那天,安慕楚终于还是知道了。   意料之中,公司对我的惩罚是开除,永不录用,并且也在行内发了黑名单,此后将不再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接受我做编辑。我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牵连到其他组员。   我去搬东西那天,虞美人跑上来说,洛施,我帮你。   我说,不用了,你和苏扬以后一定好好的,做不成同事,以后还可以做朋友。   虞美人笑得明艳动人,一定会的,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了呢。   我看着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臂,不敢相信明星书是她换的文件。   我陪着安慕楚那几天,曾接到一个电话,是组内成员小晚打来的,她是个害羞的姑娘,做事却很聪明,所以我对她格外重视,她也一直跟我无话不说。那天她跟我说,洛施姐,我知道文件是虞美人换的,那天我不小心听到她跟唐总的谈话了。你要是需要我作证,我可以随时作证。   对这个热血姑娘的直白,我很感激。可我不能让她帮我,现在,唐琳琳已经一手遮天,如果这件事是虞美人做的,那很快她也将身兼重任。小晚帮我,相当于跟她们作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甚至有可能,会落得和我差不多的下场。所以,我摇了摇头拒绝小晚的作证。   我不知道怎么跟苏扬说,那个善良的苏扬,他还傻傻地为我前途操心着,他说,放心,哥哥说养你就一定做得到。   我笑了。关于虞美人的那些话堵在了喉咙里。   我看得出他多喜欢虞美人,是那种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那种。   我不想让他痛苦,也不想去揣测我跟虞美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安慕楚说我傻。他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傻的姑娘,人家都是拼尽全力让自己过得好,只有你,是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不好。   他说,明明可以帮忙解决的事,你为什么非要逞强自己扛。   我说,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帮我。我知道你和蒋言都有帮我的能力,可我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你们一味地帮我,只会让我变成一个胆小鬼。我不想成为一个胆小鬼。   安慕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问,那你以后有什么计划?   我想去旅行一段时间再计划吧,反正死不了就是最好的事啊。我没想到自己还会开玩笑。   安慕楚也笑了,他说,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我真想此后岁月都与你相依为命。   我不敢接话。安慕楚却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继续说道,我知道逼你太紧你可能会跑,可每次面对你时仍旧会不由自主地说起。大概因为我从来没有想与哪个姑娘共度岁月,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你答应,所以我才会一再表白。但我现在发现,我的表白对你来说或许是困扰,放心吧,你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再让你感觉到有压力,但你一定要记得,撑不住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安慕楚的话让我泪凝于睫。是啊,这个世上动听的情话有好多句。可是对漂泊的人来说,最动听的仍然是这句,撑不住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回,是一个多么有归属感的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说,安慕楚,谢谢你。   转过身,我又在心底补了一句,对不起。   谢谢你给过我的所有温暖,对不起,我们遇到的太晚,我辜负了你的爱。 【5】有谁的世界如我一般,不是在告别,就是在看告别。   我收拾了行囊,将大宝马放回了家,我跟爸妈说,之后公司会派我经常去出差,可能有些忙。   爸妈早已习惯了我的离别与不在身旁,每次回去他们习惯问我饿不饿,累不累,走时会对我说照顾好自己。所有的浓情都包含在了这些最寻常的话语里。   我还去监狱看了米楚,可她仍旧不见我,像几年前一样。   但那时,她对我说,她怕看到我会哭。可现在,她只让狱警给我捎了一封信。   信上她跟我说,洛施,你以后不要来了。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任何世俗之物都拆不散我们的友谊,别说弄个炸药包,就算有人拿钱堆座山来拆散我们,我都能把那人给埋了。但后来,我发现拆散我们其实也挺容易的,只要把我们放在两个世界,你是纯洁的,我是肮脏的,你是善良的,我是邪恶的。你一直朝前方航行,我却迷失在了对岸。我每次站在你身边,都会自惭形愧,所以你不要来看我了,我想我们终究都长大了,以后的路程不能携手一起走了,就在这个分岔路口分别吧,愿你以后幸福。   我看着米楚的信,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   其实,从她说她爱上李白的那一刻,从她愿意为李白顶罪的那一刻,我便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所以,在她缓刑的那一周,我拼命地黏着她。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从此以后,我们将要各安天涯,即便是在同一座城市。   我们都长大了,面对生活有了各自的抉择。   我不能像年少时那样跟她纠缠说,不是说好要一起去闯荡世界的吗,不是说好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要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吗?   我也不能像年少那样,她不陪我去哪里,我就一直闹腾,连拖带拽把她带到哪里了。   女孩子的友情从互不勉强那一刻开始,便已渐渐消退。   三年前,我们的分别是天各一方,互相想念。   如今的再次分别却是,分道扬镳,各奔天涯。   以前,我觉得这座城对我来说是一座伤城,直到现在才发现,相比废墟它多么美好。   以前,我觉得生离死别是上天给我们这群人最大的不公,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那是最厚爱的恩宠。   以前,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肝胆相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命运早已送我们渐行渐远。   而我们,都无能为力。 第十二章 尾声   我是林洛施,今年二十四岁了。   没有嫁给十七岁最爱的人,也没有嫁给别人。   仍然孤身一人,守着一个久久难愈的伤口,茕茕前行。   我的行李很简单,几件简单的衣服,一个包,包里装的是陆齐铭送给我的礼物。   我依然没有勇气拆开来看,但我觉得带着这份礼物,就像和他一起旅行一样,这份礼物已经长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虽然礼盒有点儿重,但我还是不辞辛劳地背着它。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打开它,我一直以为是多年以后,当我见识过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和最心碎的爱情。   但没想到,最后它的打开却出于一场意外。   在某个小岛的海边,我和几个驴友支帐篷住,当地几个调皮的顽童跑来偷我们的零食吃。   可能他们看到我包里的礼盒漂亮,所以都觉得里面装满了好吃的,偷偷把它拆开来了。   当我买水回来看到摊在帐篷边打开的礼盒时,晃花了眼。   几个驴友齐刷刷地看着我,我看着礼盒,眼泪不停歇地朝下落。   礼盒里装了一件雪白的婚纱,领子周围镶满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倾城。   我缓慢地走近它,把它拎在手里抖开,白纱瞬间倾泻而下,华丽而闪耀。   我在盒子底端看到了一张卡片,我拿起打开,上面是陆齐铭熟悉流畅的字体。   “我庆幸,在最好的年华,我是你的恋人,在繁华落尽之后,我是你的故人。   我遗憾,最后为你披上白纱的人不是我,能给予你幸福的人也不是我。   说好的,二十四岁娶你的约定,是我辜负了。   对不起,洛施,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连说我爱你的资格都失去了。”   我抱着婚纱,拿着陆齐铭留给我的信,面对着深邃的海号啕大哭。   多日来的压抑终于在那一刻一溃千里,多日来的自欺欺人也在那一刻崩溃坍塌。   我对着海拼命喊着陆齐铭的名字,可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世上,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叫陆齐铭的男子了。   永远,不会。 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txtnovel.com---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