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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好大一场玩笑......柳嫤想要呵呵哒问候几声老天爷,只是看着怀中女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样子,却也起了几分不忍。大概是女性天性中便有母爱这一成分,柳嫤不知怎的雌性激素也是急剧上升,不由自主便开始哄起这哭泣着的小姑娘了。   “乖,别哭了啊”,柳嫤躺着床上,隔着棉被搂着小姑娘,在小姑娘的后背上轻轻拍着,不时口中吐出几句软语轻哄这小姑娘,渐渐的,小姑娘也就在柳嫤的温声细语中睡着了。   “夫人,您该吃药了”,一个眉眼温和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慢慢来到柳嫤的床前,她的双眼中带着几分血丝,看着柳嫤这一幅慈母的样子,眼神既是欣慰又是哀怜。   不知怎的,看着这中年妇人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柳嫤眼里却慢慢升起一团水雾,一段段陌生的记忆从脑海里慢慢出现,而柳嫤现在,也终于知道这违和的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却是柳嫤并不陌生的穿越这一奇事,二十一世纪的柳嫤魂穿进了古代这同是叫柳嫤的女子身上了。   说到穿越,柳嫤勉强也算得上是个熟悉的人了,这熟悉倒不是说柳嫤之前有过类似穿越的经历,只是现代穿越这题材流行了好几年,有关穿越的小说或者电视剧一类的东西实在不少,甚至在某段时间“穿越”二字可以称得上是泛滥了。作为一个新世纪的宅女,柳嫤平时的一大乐趣,便是窝在电脑前看一下网上的小说,虽然最近又迷上了另一种题材的网文,可是对于穿越这回事,柳嫤的确还是不陌生的。   所谓穿越,不外乎就是某个平凡的亦或是不平凡的人,因为受到某种必然的亦或是偶然的机遇,身穿或者魂穿来到某个历史或者架空的时代,渡过一段平淡或者精彩的新人生罢了。   穿越对于柳嫤来说,其实真不算是什么大事,因为二十一世纪那个年近三十的大龄剩女柳嫤,在那个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者事。换一个新身份,在一个新的世界里,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对于柳嫤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甚至,其实柳嫤还是非常感激有这么一段新的人生的。毕竟,之前柳嫤虽然一直过着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柳嫤心里还是渴望着一段精彩纷呈的人生的。   这也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渴望吧,渴望着不平凡,渴望着不枉此生,没几个人会想要在年迈沧桑之时,回忆年轻时候竟是一片平淡的。柳嫤不是想要盛名天下,也不是想要轰轰烈烈狂妄不可一世,只是想要人生有些意义罢了。没错,柳嫤其实早就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柳嫤想,若不是因着这穿越的机遇,她迟早也会变成行尸走肉,生无可恋的。   “奶娘,将淑儿抱下去吧”,柳嫤接过那中年妇人手中的药碗,闷头一口将汤药灌了下去,感觉嘴里苦涩异常。   “是,夫人”,郑奶娘看柳嫤脸上不再一片死寂,不由欣慰地抹了两下眼角的泪水。好在,夫人这算是走出来了,不然,郑奶娘实在无法想象,这府里先是没了男主人,接着若是又没了女主人,这会是怎么一场劫难。   看着下人们将林知淑这个小女孩抱了下去,柳嫤重新躺在床上,默默地思索着这原身的信息。   原身也叫柳嫤,只是比起大龄剩女二十九岁的新世纪女性柳嫤,这个柳嫤却是年轻不少,过了这一年也就只有二十三而已。当然,这二十三的年纪,在二十一世纪还很是年轻,可是在这异时空的古代,却着实不小了,大多这年纪的男人女人,膝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柳嫤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柳嫤是京城柳家三房嫡出的女儿,这柳家在京城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三流的世家。柳家祖上也是出过好几个大官的,曾经也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只是江河日下,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柳家除了长房嫡枝的当家人柳清是个三品大员之外,别的子孙都没什么大的出息,柳嫤之父——柳毅更只是个六品闲散官罢了。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家之前也曾是大家族,虽然现在远远比不得以前的风光,但是柳家在京城中,还是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的。所以在未出阁之时,柳嫤也少不了提亲的人家。只可惜,比上远远不足,是以柳父和柳母千挑万选,却是将柳嫤嫁予了南方富商的林家长子——林长茂。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因此即便是富甲一方的江南林家,这地位也是极低的,能娶到柳嫤这么个官家小姐,也算是林家祖上积德。   林柳两家的联姻,对于柳嫤来说,其实也算是极为幸运的事。虽然柳家也是官宦人家,可是柳嫤父亲却是柳家的三房,即便柳父也是个嫡子,却不占长,分家之后也不过是个三流世家的旁支而已,柳父本人也就只是京城,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罢了。   除了不能给柳嫤一个官夫人的身份,林家一点也没有亏待柳嫤,不说衣食住行极为精致,便是婚后和林家长子小两口的生活,也是极为美满的。不幸也幸,柳嫤虽然嫁给了末流商家之子,但其在夫家的生活比之别的官家小姐,却是惬意非常。   柳嫤是真的幸运,林家长子——林长茂,待柳嫤这个妻子极好,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膝下有玉雪可爱的长女林知淑,如今的柳嫤更是有了两月的身孕,大夫还说这一胎一定得男。   这样的夫妻生活,其实现代人的柳嫤也是羡慕的。林长茂本人是个俊逸的儒商,在娶了柳嫤之后敬爱有加,即便柳嫤多年来膝下始终都只有一女,可是他却顶着子嗣和长辈的压力,始终守着柳嫤这么一个女人,洁身自好,这在古代三妻四妾只是社会常态的世界,让人如何不羡慕。   可惜......柳嫤轻叹,这林长茂竟在月前,去往东边谈生意的时候,遇上了瘟疫,年纪轻轻地就死在了路上,这不得不让人嗟叹。林长茂的死讯传来,柳嫤受不了这灭顶的打击,也随之香消玉殒了,再次睁眼,那柳嫤就变成这柳嫤了。   柳嫤默默梳理着脑海里这具身体的记忆,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枕头上,打湿了一片。那撕心裂肺般的悲伤让柳嫤难受得快要死去,心揪成一团,就快要将自己淹死在这悲伤里了。   “啊......”柳嫤咬着被角,好似会让自己好受一点。许久,她才从不能自抑的悲伤中解脱出来,而解脱之后,柳嫤内心一片坦然安定。   柳嫤知道,原身带来的这种种负面情绪,已经随着自己对这些记忆的融合,彻底消散了。现在柳嫤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那个娇弱的悲痛欲绝的古代柳嫤,已经彻底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有那个坚强淡然的柳嫤而已。   柳嫤没有鸠占鹊巢的愧疚,因为她知道,是原身自己放弃了这个身体,她才得以来到这里,即便这样的结果并非是柳嫤多么想要的。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这是个历史上不曾存在过的世界,柳嫤也相信她能够活得很好,这是属于柳嫤的自信,也是柳嫤的决定。 ☆、后事   柳嫤半躺半倚在榻上,听着奶娘郑氏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关于林长茂的身后之事。   昨日,林长茂的死讯,已经从他故去之地传来。因着林长茂是染了瘟疫而去的,所以他的尸身到了现在,却是已经同那个爆发瘟疫的小村庄的村民们,一起付诸茫茫大火之中了,除了一抔混杂着泥土的骨灰,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郑奶娘和柳嫤说的,就是这几日为林长茂设立衣冠冢之事,虽是尸骨无存,可是该要有的丧仪之事却是少不了的,这些也须得柳嫤这个未亡人做主。设灵堂,报丧,林府这几日要做的事情并不少。   “此事我也是不清楚该怎么做才好,奶娘你和府上的管家好好商量,该是怎么个章程便怎么做吧”,柳嫤一袭白色孝衣,和着苍白的娇颜,真真是弱不胜风,一片楚楚可怜的风情。   柳嫤的样貌是极好的,杏眼琼鼻,肤若凝脂,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滋味。这样貌和柳嫤前生几乎一模一样,只除了年纪不一般之外,几乎可以说就是柳嫤本人,所以柳嫤才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   “夫人多多注意身子,姑爷的后事您不必担心,管家也是个明白人”,郑奶娘也知道,此时柳嫤的心情,必定是不怎么美的。谁家死了男人会不哀恸呢?柳嫤能够在噩耗传来第二日,就振作起来,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郑奶娘不由想起柳嫤小时候,那娇娇柔柔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想道:人都说为娘则强,当初那个娇弱的深闺小姐,现在也已经是个坚强的母亲了。   柳嫤此刻的心情的确不美,却不是为着郑奶娘所想的缘故。在昨夜里,柳嫤一宿没睡,一直在反复琢磨着原身留下来的记忆,而这段冗长的记忆,也让柳嫤明白了,这里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   此地乃是唐国南边的一个小城——江城,有林、王、陆三家在此地盘踞多年,柳嫤所在的林家,便是这江城的三大地头蛇之一。再说如今这国——唐,却并不是柳嫤记忆里的那个盛世大唐。   这个唐朝的开国皇帝,依旧是高祖李渊,只是在李渊之后,下一任帝皇却不是为人们所熟知的唐太宗李世民,而是那个传说中死于玄武门之变的李建成。历史在这里玩笑般地转了一个惊人的大弯,之后的历史便全部都变了。虽也有大唐治下的盛世繁华,却再也不见“贞观之治”,更遑论治下有“贞观遗风”之称的女帝武则天时期。   柳嫤不禁唏嘘,也是觉得极为的可惜。据说武则天时期,女子的地位空前地高,女子做官改嫁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更有权势女子包养面首的萎靡之趣。柳嫤对做官改嫁养面首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可是自己不想所以不做,和因为不许所以不能做,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这个世界的历史,没有出现过让无数女性艳羡的女帝武曌,这里的女子地位依旧低下,女子只不过作为男子的附庸存在罢了。   大唐传世至今已经三百多年,俨然是这块大陆上的第一强国,有着八方来朝、万民敬仰的风采。柳嫤想,若不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她会更加愿意在这个异时空里接受这新身份的一切。   “奶娘,老爷的后事却是少不得要请小叔来主持,这事还得和小叔好生说道说道”,柳嫤提了一句,她话里的小叔便是林长茂的弟弟——林长盛,此人正值弱冠之年,为人最是风流不羁,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和一帮公子哥儿,围绕着一堆美娇娘,吟吟诗作作对。   以前的柳嫤,是极为厌恶这么个小叔子的,总觉得此人浑身没个正经,那一群公子哥们,在柳嫤的眼里,就是那么一堆不事生产的纨绔而已。这些男子在风尘之地三天两头的聚会,说得好听一点是才子风流,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下|流而已。   “奴婢晓得了”,郑奶娘点头称是,此间对女子多有限制,而丧仪之事也少不了得接引客人,再接受来宾们的嘘寒问暖一番的。柳嫤一个新寡妇,并不适合一直抛头露面。林家在江城的分量不低,到时候要来林长茂丧事的客人是少不了的,这免不了得家中男子出面,现在也只能让林长盛来做这些事情了。   “还有老夫人那边也该叫个人去知会一声”,柳嫤再次吩咐着,这老夫人是林长茂和林长盛兄弟俩的继母,嫁于林老爷十多年一直无子无女,前年在林老爷去后,便削发为尼了,如今在城外的清净斋里修行,人称静宜师太。   “是”,郑奶娘见柳嫤双眼之下泛着青痕,知道柳嫤昨夜里定是没有睡好的,再一想柳嫤现在的处境,又是悲从中来。郑奶娘搀着柳嫤慢慢地躺在了床上,想要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毕竟现在柳嫤可不是一个人了,而明天肯定是更加忙碌的。   刚躺下不久,迷糊中的柳嫤就又被叫醒了,却是原身的那个女儿——林知淑。   “娘亲......”林知淑就趴在柳嫤枕头边上,声音软软糯糯地喊着柳嫤。   “淑儿”,柳嫤掀开棉被,让身边的大丫鬟木楠和木槿,伺候着脱去小丫头的鞋子和外衣,娘俩便一起躺在了床上。   “娘亲”,林知淑的眼睛很大,水汪汪地看着柳嫤,萌得柳嫤内心喜爱,林知淑眼里的害怕和可怜,也叫柳嫤万分疼惜,“娘亲,爹爹呢?爹爹去哪儿了?爹爹出门已经好多天了,他还会回来么?”   林知淑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对于父亲的去世还不太能够理解,她只知道疼爱他的爹爹做生意去了外边,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家里来。   “你爹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一个残忍的事实,柳嫤并不想要隐瞒林知淑。六岁已经不算小了,也该学着慢慢懂事了。柳嫤相信,林知淑是理解死亡的意义的,就像曾经六岁的她一样。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么?”林知淑还有点疑惑,听柳嫤说那个疼爱自己的爹爹,日后都不会再出现,眼眶里又挤出了两泡泪水。   “你爹他已经去了,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柳嫤坚定地述说着,不容置疑,她和小丫头的眼睛极为相似,而此时这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正胶着在一起,一双迷惑不解,一双坚定温和。   “那淑儿以后就没有爹爹了吗?”林知淑难过地问着。   “傻丫头”,柳嫤将林知淑脸颊上的泪珠轻轻拭去,“就算日后没有了爹爹,可是你还有娘亲啊,不久之后你还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一大一小窝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渐渐地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道绵长的呼吸,还在一深一浅地倾吐着。   林家也是个大户人家,但是主人却只有那么几个,除了林家兄弟之外,便只有柳嫤和林知淑两个。如今家主林长茂去了,这林府的主子便只有不管事的林长盛,有孕在身的柳嫤,以及少不知事的林知淑了。   林长茂已去,而柳嫤娘俩又是女儿身,所以林长茂的身后事,便只能够由林家二公子——林长盛来主持。林长盛是个不通俗务的,于是也就免不了得请林家那些亲戚长辈们过来帮忙。   虽是自己的丈夫去了世,但是柳嫤在这一场丧事中,所要做的却并不多。在设立灵堂之后,柳嫤便带着林知淑,为林长茂守灵。本来以未亡人的身份,柳嫤该是得跪足三天三夜的,只是柳嫤虽然现在还不显怀,却是实打实有着两个月的身孕了,是以这习俗也就不需要再遵守了。   开设灵堂的第三天,和林家有旧的宾客们,便陆陆续续地上门了。柳嫤并林长盛以及林知淑三人,一块儿规规矩矩地跪在灵柩边上,在司仪唱出到来的宾客身份之后,再磕头以示感激。   柳嫤本来身子就不爽利,这又是长跪不起,又是磕头致意的,不过一个时辰下来,柳嫤便再也受不了了。这实在是个难捱的折磨,可是为着日后着想,柳嫤却也不想在此事上遭人弊病。本来她这个遗孀该跪着一直守灵的,这几日已经是短斤缺两了,这当着众人的面,她实在不好就这样退下,只是要继续做戏般地哀嚎下去,柳嫤却是再也不愿委屈自己。   于是,在又一波宾客过来慰问之后,林长茂的遗孀便哀恸不能自抑,伤心过度,以致昏倒了。然后柳嫤便被人扶到屋内休息去了,林知淑这个小丫头自然也跟着娘亲退下了,只剩下林家二公子还在灵堂之上嚎啕大哭着。   装着昏迷的柳嫤,便也不知道此时灵堂之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嘴脸   “二公子”,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站在了林长盛的身边。这男子体型肥胖,若不是一双眼睛,在层层肥肉之下,还闪着温和睿智的光芒,却是用“脑满肠肥”一词,来形容此人最为合适。这人正是江城三大家之一的王家家主——王满楼。   王满楼此人,面白无须,浑身圆润非常,那一身因着好吃而来的肥肉,便是每走上一步,都要晃上几晃,远观就像一个肉丸子在滚动一般,很有几分滑稽之感。   一般来说这样体态的胖子,都是要给人以油腻之感的,但约莫是王满楼家里女性长辈的遗传太过出色,是以便是如同王满楼这般三百多斤的大胖子,面上的五官也是很有几分清俊,叫人望之反而倒是因为这体型,更觉这人是个厚道的良善人。   “王伯父”,林长盛在王满楼的拉拔之下,也就顺势站了起来,但是因着刚才,为兄长守灵跪得太久,又兼之本身便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此时乍然一下站起,却是双膝酸软,径自往前边歪去了,正正压在了王满楼身上。林长盛感觉,就好似压在了一团棉花上边一样,绵软非常。   “二公子没事吧?”王满楼不动如山,不过是那么轻轻一提,便将林长盛抻直了。   “无碍,无碍。倒是多谢伯父的援手了”,林长盛面容憔悴,泪水和着鼻水一把往外面冒出,忙不禁掏出怀中白色的手绢,哀哀戚戚地擦拭起来。   “大公子这事......”,王满楼见林长盛还是这般,像个娘们一般哭个不停,便只能再次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公子可要节哀啊”。   王满楼和故去的林长盛的父亲,很有几分交情,是以两家的关系也算亲近,所以这一回王满楼除了来吊唁之外,还有些事情是想要与林长盛说道说道的。   “大公子去后,这家中的事务却是得二公子你挑起来了”,王满楼意味深长地说道,眼中精光一闪,便想要继续说下去,只是却被林长盛打断了。   “王伯父,我家兄长......我家兄长......他......”,林长盛说着说着,又是涕泪交加,他拿起一块新的手绢,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便哑着嗓子,嗡嗡地道,“每每一想起兄长......他......客死异乡,我这心就像叫人拿着刀子剜肉一般。音容笑貌难相见......弟哭仁兄泪纷纷......”   “节哀,节哀”,王满楼说完,也是通红着双眼,眼角湿润,“逝者已往”,王满楼想要附和着,说几句文雅一点的诗句来,却是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声响来,只能不住地重复道“节哀顺便”。   林长盛俨然陷入兄长逝世的巨大打击之中,竟是抛开上前来慰问的王满楼,痛哭着跪伏在灵柩之前,抱着林长茂的牌位嚎啕大哭起来。林长盛这悲伤却是不假的,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家兄长痛哭哀悼。   林长盛和林长茂两人本是一母同胞,又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又是个忙人,整日在外边行商,时常几月不见父亲的影子,两人的继母虽然温柔大度,但两人毕竟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要说多么关心两人也称不上,只能说没受到什么大的委屈罢了,是以这些年来,林家兄弟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长大的。   如今林长茂骤然离世,这打击对于林长盛来说,便不可谓之不大了。林家的生意尽数都由林长茂打理,林长盛对此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他本来便对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感兴趣,真要让他管理家中生意,那才是要了他的小命。   林长茂在时,林长盛锦衣玉食,每日都能去做自己喜爱之事,便是闯出祸来,也有林长茂这个兄长来解决。如今林长茂骤然离去,这幅沉重的家业,他又如何可以撑得起来?   想起那个弱质翩翩的嫂子,还有年幼的侄女,林长盛这么一想,更是悲从中来,呜呼哀哉了一番。林长盛一边大哭着,一边双手大力地拍着林长茂的灵柩,好似要叫里边的衣冠,重新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林长茂出来一样。   王满楼本来还不死心,想要再和林长盛说一下林家家业之事的,再说说两家可以合作的地方,但见林长盛这般模样,却也不得不熄了心思,又看到陆家来人也走前了进来,只能又劝了林长盛几句之后,携着王府两个小厮离去了。   “贤侄”,陆家来人是陆家大老爷陆青云。陆青云眼睛狭长,下巴上续着一把乌黑油亮的美须,这长相和人们印象里衙门的师爷,很是相似,一双眼珠子转悠之间,又带着几分狐狸一般的狡黠。   “陆伯父,呜......”,林长盛听着陆青云一句句的“节哀”,那眼泪便流得更是欢畅了,不一会儿又是满面湿润。   陆青云最是厌烦林长盛现在这么一副样子,在他看来,男儿便该是一身英武之气,哪能像林长盛现在这样窝窝囊囊、哭哭啼啼的,这真是毫无男儿气概。陆青云不耐烦劝一回节哀,再听林长盛哭一回,然后再劝再哭,送上挽联之后,又给林长茂上了一炷香,便也告辞了。   刚一走出林家的大门,陆青云便见早一步出来的王满楼,正对着林家大门上的白幡出神。   “王兄”,陆青云唤道。   王满楼好似突然回过了神来,见身边站着陆家的陆青云,眉头一挑,便也颔首道,“陆兄”。   两人寒暄几句,便一道往道上去了。这林家的家主林长茂去了,现在看林长盛这模样,也是比不得林长茂那能耐的,这一来江城三大家,少了那么一块,如今看来这江城的地盘,也是得重新翻牌了。   再说此刻林家的灵堂之上,在王陆两家走后,林长盛便旁若无人一般,继续痛哭了。人都说水做的女子,如此看来,男子也是有一些是水做的。   来宾们相继慰问了一番林长盛之后,便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去了。这些客人大多是江城本地的商贩,还有的就是林家的一些亲戚们,今日只是过来哀悼林长茂的逝去,要留下宾客们吃上一桌酒水,还得等过几日林长茂下殡的那天。   林长盛面容极为憔悴,本来这几日他便夜夜无眠,今日又是从早上哭到了晚上,这花费的精力也是极多。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林长盛便是摇摇欲坠了,管家赶紧将林长盛扶回了房。   再说早就在后院待着的柳嫤,在装晕之后便叫人送到了屋内,只是她也没能偷得几许闲,虽然不用像在灵堂那边一样,要久久地跪在地上,可是却也要应付江城这里的夫人们,一波又一波的慰问。   每每柳嫤不耐烦应付,就又得做出个伤心不能自抑,再次昏厥过去的戏码来,这么做了几次之后,柳嫤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的憋屈。   这些过来慰问的夫人们,可不是都真的好心过来问候柳嫤的,其中就少不得,早就看不惯柳嫤的女人了。   这林长茂对柳嫤的一心一意,便是几年下来,都只有林知淑这么一个女孩儿,却坚持不肯纳妾的心意,可是让不少女人眼红。都是女人,怎么别人的丈夫是左一个小妾,右一个美人,怎么柳嫤的丈夫,就只守着她呢?   更何况,林家家大业大,柳嫤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致,也是让有些女人羡慕嫉妒恨。今日她们的到来,于其说是过来吊唁林家家主,倒不如说是想要过来,看一下如今柳嫤这哀怜的模样罢了。   柳嫤对这些女人的把戏也是清楚,便是这么清楚,所以柳嫤才不耐烦应付这些女人们。如果单单只是见不得柳嫤之前的好,过来说几句风凉话也就罢了,但是更让柳嫤不耐烦的,却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   什么如今林长茂去后,由林长盛这个小叔子当家,也不知林知淑这孩子日后能不能配个好人家。更有林家那些偏远的亲戚,说什么现在林家没有长辈做主,少不得请林家德高望重的老人过来,当一下家、主持一下家务之类的。更有妇人直白言道,林长盛是个不通俗事的,还是让她家的男人过来帮忙,好歹都是林家人等等。      柳嫤一边听着这些女人的话,一边又是恼火,又是暗讽,这些人莫非都当她是个傻子不成,这么直白地表示她们对林家家业的虎视眈眈,就不怕她撕破脸皮么。   在这些女人说够之后,再表示一番对林长茂之死的可惜和痛心离去之后,柳嫤看着她们心满意足的嘴脸,心里也是明了。这些人还真不怕她撕破脸皮,毕竟如今林家,就是摆在这些人面前的一块肥肉而已,谁都可以凑上来咬上那么一口。而她也不过是个弱质的妇人罢了,更是膝下无男的新寡妇。    ☆、合计   “嫂子那边可还好?”,林长盛回了自个儿院里歇了一阵之后,便又想起柳嫤母女来,一时又是涕泪涟涟,不住地拿帕子擦着眼睛和鼻子。   “夫人那边一切都好”,管家面上也是一片哀戚之色,这管家本是林家偏支的庶子,按辈分算起来,林长盛兄弟还得叫他一声叔公的。管家是看着林家兄弟长大的,在他心里,除了将林长茂当主子看待之外,也难免将林长茂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林长茂的死,不仅是让林家这几个主子们缺了主心骨,也是让管家升起一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沧桑之感。   林长盛又哭了一场之后,心中的悲伤也是宣泄出了几分,便就着冷水洗了把脸,说道,“不知嫂子现在如何?福伯,我可该去看望一下?”   “也好,如今夫人怀胎在身,老奴让人请了坊间洪大夫过来,二少爷去看望一下也是好的”,管家暗暗抹了一把眼泪,但毕竟管家也曾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是以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领着林长盛并几个仆妇,往正院去了。   柳嫤靠坐在软榻之上,让洪大夫给她把脉。郑奶娘就站在一边,看洪大夫面上双眉紧皱,一会儿又是摇头,一会儿又是晃脑的,不由心中生出几分担忧来,“大夫,我家夫人如何了?”   洪大夫指腹隔着薄薄的白纱,搭在柳嫤右手腕之上 ,又细细感受了一番之后,才说道,“夫人无事,只是如今夫人坐胎不过二月,还是得注意着点的。”   说完这么一番话之后,洪大夫又让柳嫤张开嘴巴,细细察看了一番舌苔,又说道,“夫人这一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现下母体郁结,而胎儿还有点不稳,老夫开一张安胎的药方,夫人连服半月,便无大碍了,只日后小心静养便能母子均安。”   都说医者父母心,其实作为一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来说,也早就看惯了生生死死了,不过洪大夫也知道,柳嫤寡妇新丧,此刻正是心中难受的时候,又见柳嫤花容正茂,不免对这女子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于是便也本着医者的仁心,细细地说了一通孕妇的心情对胎儿的影响,也是为了让柳嫤这个新寡妇好好保重身体。   看完诊,洪大夫便让人引到外间,给柳嫤书写药方去了,郑奶娘也跟着出了去,询问着洪大夫一些别的注意事项去了。   柳嫤左手撑在榻上小案之上,细细地思考着日后的处境。如今柳嫤来到此处不过两三日,要说一下子就接受原身的身份,还是有点困难的。柳嫤并不排斥这个身份的所带来的一切,只是要接受,或者说完美地融入这个新身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又或许是洪大夫一席话让柳嫤顿悟,柳嫤竟是感觉到了腹中胎儿的脉动。她的双手,不由慢慢抚上,此时依旧一片平坦的小腹之上,心中一股难言的滋味流淌,似含着一片甘草,微微的涩然之后,就是回味的不尽甘甜。   “夫人,二爷过来了”,木楠禀报。   柳嫤让木楠这一声,打断了那股子微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回过神来,却是暗暗笑了几声。不过两个月的胎儿,还没有长成人的模样呢,自己这倒是魔怔了。   放下了胎儿的事情,柳嫤又想起今日,那些女人们明里暗里的话中深意,不由打起精神来,心里想着:是该好好和这个小叔合计一番了。让柳嫤将这偌大的林家家产拱手让人,是万万不可能的。柳嫤一直觉得,只有当一个女人手中攥着足够的银钱,才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在这个陌生的古代社会,柳嫤更是迫切地想要拽住丰厚的物质,来保一个安心了。   “嫂子,你现在可还好?”林长盛站在厅中,朝着柳嫤作揖道。   “我一切都好,小叔坐”,柳嫤说着便坐在一边,她见林长盛还有几分局促,也是知晓两人之前一直都不亲近,不过是见个面便问声好的交情而已。只是现在的林家,可以说是处于群狼环视之中,却也少不得要林长盛这个男子出面,也好让人知道,林家是块硬骨头,想要啃下可是会崩掉大门牙的!所以,此时柳嫤很自然的,就想要摸清林长盛的想法来。   “嫂子,如今大哥去了,弟弟虽然之前是个不醒事的,但日后嫂子这边有什么不便之处,弟弟也是会尽力相助的”,林长盛说完内心更是忐忑,又觉柳嫤有孕在身,侄女年岁又太小,生怕这母女两叫人欺负了去,于是林长盛便又加了一句,“嫂子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柳嫤自诩生就一双通透慧眼,但凡从她眼里过的人,不说都看得透,但是看明白个五六分,却是没有问题的。这第一眼见到林长盛,柳嫤便知道,她这个小叔子是个单纯感性的人,只因为他的眼睛极为纯净,仿若婴孩。   在林长盛这句类似发誓的话语之后,柳嫤便也就直白地将自己关心的话问出口了。   “小叔既然这般说,那我也就直说了。如今你哥哥去了,这家中的事务,不知小叔是何打算?”   “这?”林长盛却是真没有想过,不过林长盛虽然对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用,但他却是觉得,虽然自己没有兄长开拓家业的能力,但是按着原来的规矩一切照旧,也是能够守成的吧,“日后这林家,定是属于侄子和侄女的。”   林长盛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让柳嫤不必担心了,不管是柳嫤本人,或者是林知淑,以及她腹中不过两月的胎儿,日后定依旧还是林家的主人的。   不得不说,林长盛却是误会了,柳嫤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林长盛会不分占去所有林家家产之事,不关林家家里是怎么个明争暗斗,柳嫤都不是太过担心。应该说,初见林长盛之下,柳嫤便有信心拿捏住这个单纯的小叔子。柳嫤真正担心的,是林家这些家业,会叫外人鲸吞蚕食,最终成了它家的家业。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柳嫤觉得林家这家里问题不大,她关心的自然便是家外的问题了。   “我自是信任小叔的”,柳嫤抿了一口参汤,“我只是担心如今老爷在外边的生意无人搭理,会败下去罢了。”   柳嫤从来就不泛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心,如今林长茂去了,林家无人主事,俗话也说了“树倒猢狲散”,柳嫤可不相信底下那些人,不会生出别的心来。   当然,这些说起来都是林家内里的事情,但除了这内忧之外,林家也有不少外患。   先不说林长茂去后没有个拿主意的人,单说那些同行们,在这么个大好的时机之内,怎么不会抢占林家的这些地盘呢?如果不趁机壮大自己,柳嫤才觉得这些人是真傻呢。   可惜的是,柳嫤这番担忧,林长盛却不能理解。   “嫂子不必担心,外边铺子的掌柜,多是咱们林家自己的亲戚,虽然离得有些远,也多是姓林的。那些庄子上的佃农们,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柳嫤却无法像林长盛这样乐观,见林长盛此刻这幅不以为意的模样,柳嫤真想狠狠地敲他几个板栗,“小叔,还是小心为上,莫要让老爷和林家祖上攒下的家业,就此败落了为好。”   林长盛不欲与之争辩,又觉柳嫤一介妇人,此刻失了依靠,其内心肯定惶恐不可终日,也是为了让柳嫤安心,他便又保证道,“嫂子若是不放心,倒不如这些事务都由嫂子做主罢,我是没有异议的。”   柳嫤深深地看了林长盛一眼,见其话语坚定不似作伪,便答应了下来。其实林长盛这话,柳嫤可以说是求之不得的,只是在外边,还是得林长盛出面才行,于是柳嫤便开口说道,“小叔却是误会了,我一介妇道人家也是没个主意,只是在你哥哥去之前,也曾和我说过如现在这般境况,该是如何拿主意的,小叔不妨按老爷之前的安排去处理这些事务。”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林长盛听了这话,便更是表示愿效犬马之劳了。   柳嫤顺势,便这般这般、那般那般地吩咐了下去。如今,柳嫤想象中的危机还未发生,是以吩咐下去的手段便以预防为主。当然,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到了她所想的最坏地步,柳嫤也作了一定的打算。   林家世代做的便是布匹的生意,在江城、京城,还有一些别的城郡都有林家的铺子,里面除了卖成批的布料之外,也会卖一些成衣,做的是中高端的绫罗绸缎生意。林家除了这些铺子之外,也有好几处农庄,专门种桑养蚕,可以说是典型的自产自销一条龙生意。   柳嫤现在吩咐的,就是叫人注意这些店铺还有农庄,人员是否有异动之事。当然,同行的那些店铺,也是得注意着的。防范于未然是必须的,亡羊补牢的做法始终不是柳嫤的首选。   柳嫤直觉,她所预想的局面不会落空,林家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来不小的危机。    ☆、闹剧   在柳嫤预想的林家家产,叫人鲸吞蚕食的危机,还未爆发之时,依旧沉浸在家主逝去的巨大打击中的林家,此刻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个女子,自称姓林,她还带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在林家大门前一边哭,一边嚎。   这林姓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长得倒也有几分俏丽,她在林长茂下殡次日的一大早,就带着一个小男孩,披麻戴孝地来到了林家大门前,一边嚎哭,一边喊着,“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啊!”   这动静,自然便也惹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以及好奇路人们的窃窃私语。   “这人说的是什么话呢?”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呢......”   “这男娃莫不是林家老爷的崽子吧?”   “我就说,这世上哪个有钱的男人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活的,还是个生不出带把的来的。这不,让人打了一个大嘴巴了吧......”   “这女的倒是有几分姿色,说不准还真是林家老爷在外边的人......”   “我看这男娃眉眼间,倒是真和林家老爷有几分相像的......”   ......   众人交头接耳,眼见这女人还要说些什么吓人的话来,门房赶紧叫人禀报了柳嫤这个女主人去了。   柳嫤刚起床不久,一听下人的禀告,便知道外面这女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了。无外乎,是看现在林长茂不在世了,便想要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林长茂的种的小男孩,认在其名下,好顺理成章地在这时候,分得这林家家产罢了。   毕竟,江城人尽皆知,林长茂的正妻柳嫤,膝下可只有一个女儿的,她肚子里的那个谁知道是不是男的呢。   “将那母子请进来吧”,柳嫤也不想叫人看了这热闹去,不管那男孩是不是林长茂在外边生养的子嗣,都别想抢去本该属于原身和孩子们的东西。   柳嫤等了一会儿,却是始终不见那对母子的身影。木槿蹙着双眉,进了门俯身在柳嫤耳边道,“那女子怎么也不肯进来,奴婢看她那样子是想要将此事闹大。”   “如此,她不进来,那我便出去见一见她”,柳嫤起身扶正发髻上的木簪子,将手搭在木槿手背之上,慢慢地往林家大门那边走去。而得到知会的林家下人们,早已在林家门前院中的空地上,摆好了屏风软椅等物,候着柳嫤过来了。   林萍芳看着林家下人的这阵仗,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她本来没想要过来闹这么一场的,只是听人说起林家的泼天富贵,却不由升起别的心思来。   “娘,我肚子好饿”,林萍芳身边这四岁的小男孩,窝在林萍芳怀里,不住地喊着饿。   在昨日,林萍芳母子俩就从家里出发了,她们住的倒也不远,就在江城郊外林家的一处农庄边上。只是,这距离要靠双脚走过来,还是要个两天时间的,尤其林萍芳二人又是妇孺,这脚程便更是慢了。兼之来到江城之后,母子两人还迷了路,若不是有好心人捎带了她二人一程,便是到太阳下山之时,两人也是走不到这林家门前的。   “忍一忍,宝儿,很快咱们就有好吃的了”,林萍芳看着这林家下人们身上的棉衣,还有这高高的门楣,在心中不安的同时,一股子野望也是油然而生。如果这一切,都将属于她......   很快,围观的人们便见到一群丫鬟们,簇拥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来到了屏风之后。隔着薄薄的屏风,裙袂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却看不清人影。只是众人皆知,那女子定是林长茂的遗孀,如今林家的当家主母——柳嫤。   “你二人是谁?”说话的是柳嫤身边的一个婆子,她虎目圆睁,叫人一看就觉得不好相与。   “我......奴家是林老爷妾侍,这是林老爷的孩子”,林萍芳将怀中的男娃娃推着站在了一边,催促道,“快,给夫人问好。”   “夫人好”,想来之前林萍芳就已经教过这小孩了,是以男孩乍见这阵仗,虽然有点惊吓,却也合手给屏风之后的柳嫤做了个揖。   “口说无凭,你这妇人可有我家老爷的信物?”婆子心中大觉蹊跷,她已经将林萍芳当作碰瓷的人了。这妇人虽有几分姿色,比之柳嫤却相差太远。这婆子在林家也伺候大半辈子了,而往日里林长茂对柳嫤的好,她这些下人们也是一清二楚的。   “这......”,林萍芳怎么可能会有林长茂的信物,她带着孩子上门,就是因为现在无人可以证明,这孩子不是林家的子嗣,只要她咬死不松口,林萍芳相信,这孩子就可以认在林长茂的名下。   “奴家是老爷的妾,老爷虽不曾告之夫人,却也不能就此不认奴家,奴家可是知道,老爷背上有一梅花印记的!”林萍芳面上为难,又耷拉着眉眼,哀哀啼哭起来。这模样我见犹怜,让不少看热闹的人同情起来。   “既是妾,可有官府文书?”婆子又问道,本朝律法可是明文规定,妾侍都得有官府文书才作数,不然便是苟|合。   “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的?”林萍芳大哭着,边拿绢子抹眼泪,边用眼角瞟着屏风之后的人影,可惜她却始终不能窥到屏风那边女子的面目。   柳嫤听林萍芳这么说,便知道这女人,定不会是林长茂在外边养着的,更不能对她和她的孩子造成威胁,便偏头向身边的管事嬷嬷吩咐了几句,便起身要回去了。   “夫人,奴家真是老爷的妾侍啊,这孩子可是老爷的亲骨肉啊,夫人你就算不承认奴家,也不能让老爷唯一的儿子流落在外啊!”林萍芳急了,拉着小男孩,便直直地往屏风那边闯去。下人们当然不能让她扰了主子,赶紧将她拦住了,而林萍芳也就顺势跪在了林家大门前,大声地哭嚎起来。   这样的闹剧让柳嫤头疼,只是现下众目睽睽,她还真不能让人堵住这女人的嘴,只好让将这母子请进府里来。这人的来历,还得让人好生查探一番才行。   林萍芳不甘心就此罢休,心里想着,若不能得一个名分,就这么进这林家大门,那到时候她母子的死活,就真是任凭柳嫤拿捏了。是以林萍芳死命地挣扎了起来,只是她一弱质女子,如何能够抵抗得了林家粗使婆子们的力气,很快便叫人硬拉扶着往里边去了。   柳嫤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慢慢地往内院而去,其实这事本来不必她出面的,不过她想自从来到此处几日,却还没到过大门这边,便走了这么一遭了。而这段不短的路,也是让柳嫤知道,何谓富商,何谓富贵人家。   林家是真有钱,真真有钱。先不说屋里那些名贵摆件,单单这一路走来,柳嫤见到不少大块的原玉,就随处放置在路边上,做成石凳或者假山之类,她就能够了解,林家的富贵到了怎样一个程度了。   “你们林家真是欺人太甚,快放开这可怜的女子!”一把粗犷的大嗓门传来,众人不由心头一跳,而这粗犷嗓门的主人一把闯入大门,更是让林家的下人们吓了老大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下人们赶紧将这人阻拦了下来。   汉子一把牛力,将好几个林家下人打倒在地,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汉子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小厮们困住了手脚,要将他往外边扔去了。这汉子挣扎得十分厉害,只见他双腿一蹬,却是将阻拦众人视线的屏风踢翻了。   柳嫤听得身后传来的动静,不由回身望去,只见门外边吵吵嚷嚷,既有林萍芳的大吵,又有那闯进来的汉子的大闹,真是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好在这闹剧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林家的大门便重重地关上了,挡住了一切窥视林家内宅和林家夫人的目光。围观的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便也纷纷离去了。只是可以想见,这几日江城百姓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谈资了。   那叫人扔出来的大汉,滚在地上又大骂了几声,见林家大门紧闭,便提溜地从地上爬起,往一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公子哥儿走去了。   “有趣,真是有趣!”年轻公子衣着锦绣,眉目俊朗,他很快从柳嫤容貌的惊艳中回过神来,慢慢摇曳着手中的折扇,走到了林家门前。这公子仰起头,看着林家门檐上随风飘扬的白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只是很快将它掩盖在了风流多情的桃花眸里。   “公子,奴才这番做得可还好”,那大汉全然不像刚刚那般彪悍,憨笑着挠着头,跟在年轻公子后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   “不错!牛二,爷还真没有想到你还挺有天分”,年轻公子一边笑着,一边往街上走去,而他几人的身影也是彻底消散在这该幽静的巷道里......    ☆、真假   “坐”,柳嫤坐在榻上唤道,将林萍芳母子二人的注意力也是重新集中了过来。   林萍芳眼神闪烁,局促地站在一边不住地偷瞄着屋内摆件,而那小男孩也叫桌子上的糕点吸引住了。让柳嫤这么一叫,林萍芳才回过神来,表情又是羞愧又是不安,也是让柳嫤觉得一阵好笑,既然这么有胆子找上门来,难道还会怕她吃了她们不成?   “谢夫人”,林萍芳怀抱着孩子,只虚虚地挪坐了半个身子,就不敢再动了。林家太过富贵,当身处其间,林萍芳这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人,此刻不由怂了。她想起刚刚在林家大门前闹的这一场,心里既是心虚,又是后悔。   林萍芳心虚的是,她本来就是抱着讹上林家的心思上门的,若是叫人拆穿了,那林家人不知会如何处置她孤儿寡母的。而让林萍芳后悔的却是,早知林家这么富贵,她就不该简简单单上门的,如果能去衙门上告上一状闹大来,或者是带着孩子回家一趟得到宗族支持,那她这时候便也算有所依仗了,就不用怕林家不认人,或者是林家主母的迫害。   “你既然说自个儿是老爷的妾侍,不知你可是有什么凭证在身”柳嫤问道,她的语气温和,倒是让林萍芳放下了几分戒心。林萍芳想着,或许这林家夫人是个好讲话的,据说她和林家老爷极为恩爱,想来也是不愿意让林家老爷就这么绝后的,毕竟这林家夫人所出无男可是众人皆知的,如果认下宝儿,也不算是后继无人了。   “奴家本是林家偏支的,本来也没想就这么找上门来的,只是听闻老爷去了,奴家想着也该给老爷奔丧,而且......宝儿终究是老爷的孩子,奴家心里也盼着他能够认祖归宗......”   “先不说这些,你可有凭证在身?不然,我却是不敢,就这么认下你母子二人的。”柳嫤说道,她一双水润的杏眸直直地看着林萍芳的双眼,四目交接中,让林萍芳不由自主就松懈了下来。   “奴家身上并不曾带着老爷的信物,但是奴家知道,老爷后背上是有一个梅花形的印记的”,林萍芳也不是个无知的妇人,她当然知道,林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认下她母子二人,因为她没有证据。可是也是因为这样,只要她咬死宝儿就是林长茂的儿子,那林家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承认,因为林家同样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就是假的!   而且......林萍芳想着今日清晨,那个送了她母子一程的人所说的话,他说,他会帮她向本地的县太爷说一声的,他平生最见不得有什么冤枉之事了,如果她所言属实,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虽然林萍芳也觉得,这件巧事有些蹊跷,但总归对她自己,是没有什么坏处的,她何乐而不为呢?若是这事不成,那她也没有任何损失;如果这事成了,那她的儿子宝儿,可就是林家的继承人了。   柳嫤见林萍芳的面色在辗转间,突然变得好似成竹在胸,眼睛里的情绪也是镇定了下来,不由心下一沉。      初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柳嫤心里也是没有什么主意,毕竟这是个相对落后的古代社会,这里可没有亲子检测之类的基因手段。更何况,这是个封建强权的社会,如果这女人的到来,是受到别人的指使,那可就更加糟糕了。不知这背后是否有权势之人的介入,而民素来不与官斗,林家再富,依旧是官家人口中的贱民而已......   柳嫤想得很多,终究叫林萍芳的一句话打断了。   “奴家还知道,老爷肚脐边下一寸之处,有一红色小痣”,林萍芳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柳嫤身边的丫鬟们一阵羞躁。   先前林萍芳说的,林长茂背后有梅花印记之事,并不能够证明她就是林长茂的女人,毕竟这梅花印记之事,知道的人不少,除了和他亲密无间的妻子柳嫤之外,身边伺候的下人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这“肚脐边下的小痣”,可就不一般了,若不是见过坦诚相见过,如何得知?而这坦诚相见之后,还能做些什么呢?   柳嫤见林萍芳除了这些,也不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便叫人将这对母子安置在一角的偏院里了,还给安排了几个婆子伺候,这也是为了监管着母子二人。   “谢夫人!”林萍芳面上喜不自禁,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锦衣玉食、丫鬟环绕的贵夫人生活了,拉着林宝儿,便要跟着丫鬟们去看自己的院子。只是林宝儿此刻却被桌上的精致糕点吸引住了,他不仅吃得满面的粉屑,两只小脏手上也是拿满了糕点,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去。   林萍芳见宝儿这模样,一时也是面红,讨好地冲柳嫤笑笑,就硬拉着宝儿跟着丫鬟们下去了。   “夫人,这对母子来路不明,就这么让她们留在府中可是不太妥当......”郑奶娘心中担忧,她最为担心的,便是柳嫤心里不好受了。毕竟之前,林长茂可是对柳嫤承诺过此生只此一人的!如果这林氏真是他在外边的人,那柳嫤心中该是多么的难受?   “无妨,”柳嫤淡淡笑了笑,她不会对郑奶娘说自己的猜测,毕竟之前的柳嫤都只是个单纯的闺阁女子罢了。她出阁之前听从父母长辈的教导,嫁人之后凡事也一直由林长茂做主。若不是林家无小妾通房,庶子庶女之类的人物在,养在深闺的柳嫤当这个家的主母,也不会当得那么轻松。   现在的柳嫤可不是原来的那个柳嫤了,虽然她相信没有人能证明她不再是她,可是要转变成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也是需要时间的交融的,这样一切才叫“顺其自然”。   柳嫤在听下人来报,有一对林氏母子上门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人手去打探情况去了。这人是林长茂之前给的,叫林淼,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十五岁小少年。本来他一直都是协助柳嫤处理内宅事务的,但柳嫤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却发现这人的能力极为出色,单单放在林家内宅确是浪费了他的才能。   又整理了一番原身的记忆,柳嫤才知道这人是翁父林德兴专门培养出来的,换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经过林德兴十几年的洗脑式教育的人,这林淼对林家的归属感是百分百的,在行事上更是给柳嫤“死士”的错觉。   林家家业做得如此之大,少不了底下人的能耐,这林淼的能力是极好的,不过一个下午,便将柳嫤想要知道的东西弄到手了。   却原来,这林萍芳是林家偏支一个长辈的外室所生之女,在五年前的时候,不堪婆家虐待,逃到林家的一处庄子上,希望得到林家的庇护,而那个时候的林长茂,也曾在庄子上停留过几日。   一年之后,林萍芳诞下一子,取名宝儿,却不知生父为谁,而林萍芳对于这个问题也是三缄其口。逃家一年之后竟然生子的林萍芳,当然被人们所不齿和排挤,当时人们都闹着要把林萍芳浸了猪笼去,只是最终却是被林长茂保下了。之后,林萍芳便一直在林家庄子边上的一个村庄里生活了。   这些证据无不是在告诉柳嫤,这女子与林长茂有染,这林宝儿便是林长茂在外边的孩子。但说实话,柳嫤还真不相信事实便是如此直白,这也是源自柳嫤对自身相貌的绝对自信。这林萍芳和她,真是云泥之别的,林长茂是瞎了眼,才会弃这么个美娇娘不顾,而就林萍芳这一朵并不芬芳的野花呢。   当然,这并不是柳嫤做出判断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柳嫤不相信事实会这么巧!怎么这对母子那么多年不出现,在这么个时候却偏偏出现了呢?   探听而来的情报说,林萍芳这几年的生活过得并不好,虽然不少吃不少穿,可是日子也很是清贫,还常遭人白眼。而且林宝儿已经四岁,在教养上却是完全没有人管教的状态。   观之林萍芳,如果林宝儿真是林家的种,那她绝不可能忍受这四年来的清贫,不然何以在今日上门?明摆着着就是为了林家家产来的!至于什么为情默默蜗居乡下,柳嫤会呵呵哒笑几声,你可曾看见林萍芳眼里有一丝难过了?   林萍芳在今日上门,就是因为现在林长茂死了,死了就不能证明她说的是假话了。   综上,柳嫤得出了一个结论,林萍芳母子上门的目的,就是为了讹人,至于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势力在,还需要再让人详细调查一番。不过还是那样,柳嫤从来不泛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别人,当然凡事她也喜欢考虑最坏的地步,所以柳嫤又这般那般地一串命令下达了下去。 ☆、账簿   将林萍芳母子安置在偏院之后,闲下来的柳嫤便开始查看起,林家铺子送来的账簿了,现在她看着的,正是本地八间布庄的账簿。   看了账本上条条记录,柳嫤也是气笑了,这些人都当她是死的吗?难道真以为林长茂去后,林家就没有人了?!这些账上显示,竟然有四间布庄是入不敷出,两间是收支相当,只两间才略有盈利。   “鸾枝,你去将小叔请来”,柳嫤半眯着杏眼,半倚在窗前看着院中风光。此处属于南地,现在不过三月中旬,日头便温暖起来了,院中栽种的桃也满树粉红色的花苞,一片生机勃勃。   “嫂子,不知你有何事找我?”林长盛还未完全从噩耗中走出来,但约莫是前几日眼泪流得太多,现在他每每眼眶通红却干涩无言。   “小叔,此次找你,却是为着布庄上的事情”,柳嫤将一本账簿递给林长盛,示意他翻看一番。   林长盛拿着账簿,细细地翻着每一页记的账目,看了许久,却还是不知这账簿有何问题,看到最后,也只知道这间布庄每月支出比收入要多,处于亏损状态罢了。   “嫂子,可是这账簿有问题?”林长盛不傻,他知道自己看不出问题来,不代表就真的没有问题,不然柳嫤为何叫他过来呢?   “小叔你再看看这本”,柳嫤又将桌上另外一本账簿递给了林长盛。   林长盛拿起一看,再比较了各项收支,顿时明了。这两间铺子在伙计的人数、工钱,甚至同一种布匹的售价等都是千差万别。第一本账簿上的各项收支,拿出来单看都好似没有问题。至少对林长盛这种,不知柴米油盐要价几何的人来说,是看不出问题来的。但是现下两本账簿对比之下如此迥异,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可以知道,这里边存在猫腻了!   柳嫤也是两相对比之下,才知这些铺子上交的是假账的。不得不说,做账之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却也不容易被拆穿。若不是如此,柳嫤也只心里肯定账面有假,而找不出这假在哪里来。   “嫂子你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么?”林长盛问道,看了这迥然不同的账簿,他心中是既激愤又难过,这些铺子的掌柜伙计们,都是林家的老人了,甚至还有好几个是跟着父亲林德兴下来的,现在这些人趁着林家家主逝去之际,做出这一手来,真是叫人心寒。   “小叔,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为好?”柳嫤毕竟是个新寡妇,要对这些人动手,还真只能由林长盛出面才行,不是柳嫤不想,而是她不能。   “依我看,这些人都该撵出去才好!”林长盛本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所以他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   “只是,这些人之中,不少是林家的老人,就算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将他们赶走,是否太过不近人情?”柳嫤心中的想法并非如她所言,她一向是,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只是,现在不是柳嫤之前的那个世界,在这里人情大于一切。若是依林长盛的法子,便是现下可行,但之后却让人觉得林家无情的话,那就是得不偿失了。人们总是容易同情眼前的弱者,现在林家失了家主,在人们眼中自然就是值得同情的,但是日后呢,在这些被撵走的人,成了人们眼睛见到的弱者之后呢?   “嫂子的意思,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林长盛疑惑道,“万一,他们之后又故技重施,那咱们又该如何处置?”   听了这话,柳嫤对自己这个便宜小叔,倒是生起几分欣赏,她淡笑了笑,“小叔不妨和这些人好好谈一谈,如果他们还不改过来,再将这些人辞退也无妨。”   柳嫤觉得,这么多间铺子的账簿一起出了问题,这十分值得深思。若是这些人背后没有个依仗,他们何至于这么大胆?若是有,那会是谁?或者说,是哪方势力呢?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林长盛便下去了,在他走的时候,柳嫤将林淼也给林长盛派了去。林淼不同于林长盛,自小是一直跟着林德兴的,他走南闯北的到过不少地方,见识也是不凡。对这生意场上的事情,林淼可比柳嫤这个半吊子,还有林长盛这个只通了六窍的人,懂的多得多了。   在林长盛带着林淼走后,柳嫤越发觉得人手不足了。在现代,几乎不存在不能勘破的秘密,在高科技之下,可以说一切都无所遁形。可是,这里是古代,没有互联网,没有私家侦探,柳嫤想要得知真相,只能派林家的下人们去探访。   此刻,柳嫤想要查一查林家的掌柜伙计们的背景,想要查一查别的商铺是否有在背后搞鬼,还想要查一查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可她现在却是一筹莫展。柳嫤想得很全面,只可惜,可行性太低了。柳嫤现在手中得用的,除了一个林淼之外,要想再找出一个可用之人,实在是难。   本来柳嫤记忆里,还有两三个同林淼一般的,只是月前林长茂出门之时,却是把他们都带走了,在林长茂遇上瘟疫之时,这几人也未能幸免于难。   如果柳嫤是作者文里的玛丽苏,那她现在肯定虎躯一震,便能发现身边无不是对她忠心耿耿、又能力爆棚的一竿子属下们了。只可惜,作者大人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金手指,所以柳嫤虽然有着穿越而来的灵魂,内里知道的东西,比这个时代超前了上千年,可是柳嫤此刻,也只能困守在林家这深深的内宅之中。便是柳嫤现在有什么想法,还都得让林长盛去做,更惶论,柳嫤的想法能够施行,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林长盛对于她这个兄长遗孀的尊重!   柳嫤在思考着怎么培养人手,不自觉地便观察起,身边这些各种年龄段的女人们来了。   郑奶娘不行,她虽然将柳嫤当女儿一般疼爱,忠心上可以保证,可是她对外面的事情却一概不知,而且她是柳嫤的奶娘,如同亲人一般,柳嫤也不好意思去吩咐她。   木楠和木槿,和柳嫤年岁相当,而且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在柳嫤嫁到林家之时,也作为陪嫁丫鬟一起来到这里,后来两人都配了林家仆人做娘子,不过她们也不适合为柳嫤处理外边的事。现下两人都是帮着柳嫤处理内宅事务的,平日里也是忙得很,更何况,就算她们对管家很在行,可管家之事毕竟不同家外之事。   最主要的,其实柳嫤也明白,她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到外面去给她做事,如果是因能力上的问题的话,那还是可以培养一番的,最为关键的,却还是她们女子的身份。   柳嫤自己是这林家的一家之母,掌管着林家内宅大大小小的事务,可外边的事柳嫤却无法掌管,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先不说别人的非议,单单她这一妇人的威信,便只在这内宅有效。外边的人,也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敬重她,可是却不会信服她。   哎,做女人难,做女强人更难,做一个古代的女强人更是难上加难,柳嫤郁闷地想道。   “娘亲,你在干嘛啊?”林知淑眨巴着大眼睛,半个身子趴在案桌上,好奇地看着柳嫤的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一个耗子模样。   “看,好不好玩?”柳嫤面上带着一丝满足,陪着林知淑玩着童稚的游戏。   其实,这一场穿越倒是不赖的,平白得来风华正茂的生命,她也该知足的了,柳嫤想着,其实,这一场穿越,已经将她想要的都全数奉上了。   林家家业庞大,就算这一切都叫旁人占了去,柳嫤也还有丰厚的嫁妆,可保一世衣食无忧,这是生存的根本。孩子的话,有林知淑这个可爱的女孩儿,还有肚子里不久之后就能见面的小家伙,柳嫤也算是为人母了,据说女人一辈子必须体验一把的怀孕生子,她也算是经历过了,而且有孩子们的陪伴,她在精神上也是满足了。   对这一场穿越,柳嫤最为满意的,还是现在这寡妇的身份。看过极多穿越小说的柳嫤表示,她极为排斥在古代嫁人。   此间男子若是三妻四妾,那叫社会常态;若是像林长茂这般只守着一个女子的,人们皆会认为是这男子的痴情,是这女子的幸运。便是这般,让柳嫤极为排斥,就好比帝皇对女子的喜欢叫作“宠”,和女子的肌肤之亲叫作“幸”一样,这两人本就是不对等的。   柳嫤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她带着女权主义的因子,这些不过是柳嫤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事实不过是柳嫤对爱情缺少期盼罢了,所以她才对这寡妇的身份满意如斯。 ☆、富贵   林长盛依着柳嫤的意思,在两日之内,将江城本地林家这八间布庄的掌柜,都找了一次,在此期间,林淼也一直跟在林长盛身边,是以柳嫤身在深院,对这事情的进展也是有所了解。   “夫人,我看那些掌柜们言语之间,似乎另有隐情”,林淼年纪不过十五,个子尤为娇小,若不是他面目不够俊秀,倒给人几分女扮男装之感,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眉紧蹙,眼神冷凝,倒是也有几分严肃庄重之感。   “怎么说?”柳嫤很配合地询问道,若这些掌柜们,不是真的想要背叛林家才好,那她也不必琢磨着找人顶替这些人的位置。   “昨日我和二爷先去了城南的两间铺子,二爷和他们说起账簿之事时,我见那些掌柜们面上惭愧,语焉不详支支吾吾的。二爷也是觉得蹊跷,再追问之下,这两个掌柜却是一口咬定,这就是真的账簿了”,林淼想起昨日那两个年级不轻的掌柜,他们眼里还带着几分恐惧之色,不像是怕林长盛的追究,倒是因为别的什么的样子。   林淼没有说的是,这两个掌柜之前一直是林德兴的左膀右臂,和林德兴是有过命的交情的,其中一个掌柜,更曾在一次土匪劫货之时,为林德兴挡下胸口的一刀,也是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虽然这掌柜为人死板不够圆滑,林德兴也一直十分看重这人。   不过,这一段历史,林淼不会在这时候对柳嫤讲明,因这事又牵扯上一些别的什么,而现在的林家,不适合接触那一层面的东西,就算柳嫤知晓了,也只是平白惹来祸事罢了。   柳嫤对这些事情不够了解,而且她也没有面见过这些人,自然不知道林淼口中的疑有隐情是怎么一回事,而柳嫤所能做的,就是吩咐林淼安排人手,继续查探下去罢了。   这事说完之后,林淼便告退了,而柳嫤却在他离去之前,问了那么一句话,“我可以相信你么?”   柳嫤这话说得直白,也是因为她对林淼的示忠,心存疑虑,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问。   “我永远不会背叛林家!”林淼坚定的说道,他的眼神坚毅,不容置疑。   “好”,柳嫤语气很轻,不知是对林淼说的,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信任此人的理由。   林淼说的是他永远不会背叛林家,而不是她柳嫤,不过这也就够了,因为此时林家好就代表她柳嫤好,她在此时愿意相信这个还稚气未脱的少年。至于日后,若是柳嫤和林家之间,起了利益冲突的时候,林淼会不会就林家而舍柳嫤这个顾虑,柳嫤表示,其实这真的不重要,因为以后的林家,会是柳嫤在这世上唯一的依存之地。   深深地看了柳嫤一眼,林淼见她面上没有不悦之色,心下也是安了。他是由林德兴带大的,从小所受到的教育,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一切都以林家为先。因此,林淼选择效忠的主子是柳嫤,而不是林长盛这个在身份上更为适合的林家男人。在柳嫤穿越伊始,林淼便发现这个林家的主母变了,虽然这些改变都很细微,但是细心的林淼不会错过。   这时候,林淼自然不会想到,柳嫤壳子里的灵魂,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离去之时只是感慨,遭此大变的柳嫤变得更加像是林家人了,而他也是相信,改变之后的柳嫤,可以撑起林家这庞大的家业来,至少比林长盛更为适合。   “夫人”,郑奶娘捧着一碗乌黑的汤药,送到了柳嫤面前,见状,柳嫤面色略微一边,最终却也没有说什么,她一口将这安胎的药灌了下去。   药吃多了不好,可是明知身体不好,却讳疾忌医却更是糟糕。柳嫤自己不是大夫,虽然也觉得古代大夫的医术水准,比不上高科技的现代医院,但比她这个外行人,总是了解得要多,所以她听从洪大夫的话,每日服用着这安胎的汤药,虽然这汤药闻起来又酸又臭,喝起来更是苦涩难咽。   喝过每日的安胎药之后,柳嫤便带着一串丫鬟们,开始近期喜欢上的散步了。每日在林家逛上一圈,不仅让柳嫤熟悉了林家的条条道路,她偶尔也能听得一些下人们私底下的话,这也算是给了她一个解闷的好法子。   这日天气晴好,柳嫤带着身边的鸾枝、茑萝、绿萼、结香四个小丫鬟,到林家花园消食去了。现在距林长茂去世已有半月,门楣上的白幡等物都已取下,虽然院中还很是冷清,但不妨碍柳嫤对这里的满意。   林家坐落在江城城西,占地极为宽广,柳嫤也曾游览过一些著名园林,她也说不出是哪处更为精美,但林家的种种却极得柳嫤的喜爱,尤其是一面毗邻着月光湖的后花园,更是美不胜收。   月光湖由圆月湖和月牙湖,两处相连的小湖构成。林家花园的一面,就在月牙湖的一个尖角上。林家花园这一面所在的位置极好,中间是沿湖而建百来米长的石柱护栏,护栏两端坐落着两块极大的山石。山石高有七八米,沿湖边长有几十米,在林家之内的那一面,被人工雕琢成假山怪石,而山石沿湖边的那一面,却是陡峭的绝壁。   林家的富贵让许多人眼热,之前曾有宵小之徒妄想,在月牙湖上攀着峭壁,跃进林家府中来,但无一不是掉落湖水之中,叫巡逻的护卫逮住了。林家将这两边的峭壁打磨得滑不溜丢,别说是人,就算是壁虎也爬不住。   还有人想要潜水,从月牙湖里游进来,但林家建府之初就设下了水下围栏,在月牙湖中间,连接着两边的山石峭壁,都用大腿粗的石头柱子围了起来,柱子上还用带刺的铁丝层层缠绕,让人轻易破坏不了。有这功夫从林家后花园偷渡进来,还不如找一处低矮的围墙直接翻进来,还来得比较容易呢。   月牙湖的水下围栏,将半个月牙湖都圈进了林家的后花园之中,而这一圈水下围栏的四周,都栽种着高高立在水面之上的荷花,既是一条分界线,也遮挡住了月牙湖另外一半,游人看过来的目光。单只这一个后花园,就让柳嫤知道曾经的林家,富贵权势哪一样都不缺。   柳嫤坐在护栏边上,吹着和煦的微风,看着花园里各种花卉的绽放,内心一片晚春的惬意非常。柳嫤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这样的生活让她心内满足,她真想要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柳嫤也明白,这一刻的安宁只能是短暂的一会儿,现在林家赖以生存的布庄的问题,若是这一回处理得不好,那林家这个美轮美奂的后花园,柳嫤还真不知道是否能够继续拥有。   “夫人”,柳嫤这一会儿的静逸,让突然而来的矫揉女声惊扰了,她回头望去,才发现是被安置在偏院的林萍芳。   此刻的林萍芳,比起前几日好看了许多,虽然因着林长茂的丧事,林萍芳依旧一身素缟麻衣,发髻上也没有金银首饰等物,可是面上气色红润,倒也有几分妙龄少|妇的风采了。   这几日,柳嫤也没忘了,让人继续去打探林萍芳之事,据下人们汇报的情况来看,林萍芳反而更像是林长茂在外边偷偷养着的女人了,便是之前林萍芳的村人们,也不少觉得事实便是如此。这境况,好像是突然之间便大变了样,也因此越发显得耐人寻味。   毕竟林家盘踞江城上百年,所以林家人并不缺别的途径,来让柳嫤清楚事实真相,而方才林淼除了给柳嫤汇报了布庄的情况之外,也告知了柳嫤,关于这对母子的情报。   有一方不知哪里的势力,强势地插|入了这事,更是让人在乡间坊市里,散布不利柳嫤的流言。不过,好在林家的人及时知晓了,也将此事一些重要的人物,收拢了过来。不然,柳嫤可以想见,不久之后,她们母女两就得给林萍芳母子让位了。   不过,柳嫤想,现在还不到和林萍芳彻底摊牌之时,既然胆敢打她的主意,那她不妨好好杀鸡儆猴一番,也好免去之后可能找上门来的张氏母子,梁氏母子等人物。   “你有何事?”柳嫤不知道现在林萍芳想要耍什么幺蛾子,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夫人”,林萍芳见柳嫤身边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心中极为不满。凭什么柳嫤住正院,她和宝儿就住偏僻小院?凭什么柳嫤身边那么多丫鬟听从使唤,而她身边就那么几个看不起她的粗糙婆子?   林萍芳越想,心里便越是嫉恨难忍,见此刻柳嫤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林萍芳心内的嫉妒就更为壮大了。见识过却还没有享受过林家富贵的林萍芳,她的心里早就被嫉妒和贪婪牢牢占据,她俨然已忘了,林家的富贵堂皇,从来就与她无关。 ☆、内宅   “夫人,奴家和宝儿进了这家里,到现在也有好几日了。奴家过来,就是想问一问夫人,不知夫人想要怎么安排宝儿?”林萍芳心内又是嫉妒又是不满,但她的理智还有残存,是以她的语气虽然算不上恭敬,但也不敢用质问和柳嫤说话。   “可是有下人怠慢了你母子二人?”柳嫤这几日也没有忘了关注李林萍芳母子,每日监视着这对母子的婆子们,都会按时向她汇报情况,现在柳嫤自然也是清楚,林萍芳母子这几日过得挺滋润的。   “怠慢倒是没有,但......奴家也知道,奴家就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农妇,所以她们瞧不上奴家也是正常......只是,宝儿却是老爷的孩子,奴家是万万见不得宝儿受她们的气的!”林萍芳一边偷睨着柳嫤的表情,一边貌似委婉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宝儿如何了?”柳嫤顺着林萍芳的话,问了一句,她看正午的日头越来越大,将晚春的寒意彻底消融,感觉甚是舒爽安逸,于是对林萍芳的话,就有几分心不在焉起来。   “奴家受一点委屈倒不要紧,只是宝儿他......”林萍芳见柳嫤看着湖面上的风景出神,而此处风景美不胜收,柳嫤眉眼间也和这美景如画一般,不由自行惭愧起来,这话也就此停了下来。林萍芳右手摸起石桌上的茶盏,学着之前柳嫤的姿态,也慢慢地抿了一口,只是这茶水味道淡得很,林萍芳实在不知,这些夫人们怎会喜欢这玩意。   “你继续说”,柳嫤好像才回过神来,见林萍芳还一个劲地看着她,便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奴家知道,这些人还没将宝儿当做正经的主子看待,所以才这样......奴家也不求宝儿能像大小姐那般,只要他穿得暖吃得饱,不会叫人看不起,奴家也就知足了”,林萍芳说了一大串,不过林宝儿这几日在林家,却没有真的受到怠慢,所以林萍芳的一通话,反而成了吹捧自己慈母心的秀场了。   “......不知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将宝儿记在族谱之上?”林萍芳又说了一大通,口干舌也燥的,拿起丫鬟们捧着的一盏茶就往嘴里灌去,只觉这茶水香的很,不由心里暗哼,这女人可真会吃独食,这可比她刚刚喝的好多了,不过这一切,日后都是她和宝儿的了......   “等着吧”,柳嫤淡淡地笑道,她的双眸清明,好似要将所有都看透一般,让林萍芳只觉自己这一遭,如同跳梁小丑一般,难以入眼。林萍芳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刚刚她真是大意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回过神来的林萍芳,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赶紧告辞离开了此地。   “夫人”,在林萍芳走后,柳嫤身边的大丫鬟木楠便上了前来,她将这几日林家下人们的动静细细地说于柳嫤。   却原来在林萍芳母子进府之后,下人们表面上都依旧敬着柳嫤母女,可背后却也有人在悄悄向林萍芳母子示好,昨日更是有一个林知淑院里伺候小丫鬟嚼舌根,那难听的话还差点让林知淑听到。   “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我不希望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柳嫤这话,其实也就是要将犯了错的这些个下人,严惩一番了。柳嫤没有权利,也不会将这些人打杀了,但她们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林家大院。至于要怎么处置这些人,柳嫤相信木楠会比她更有经验,处置得更为安妥。   “是”,木楠恭声应道,她今年和柳嫤同岁,身边有二子一女,她的女儿现在是林知淑身边的玩伴,相信在两人长大之后,她主仆二人的情分,会比柳嫤同木楠木槿的还要深厚。因此,不仅仅是出于木楠对柳嫤的忠心,木楠绝对不会轻易饶了,这些想着要背叛柳嫤的下人们,只单单为了自家女儿的未来,她也不愿意让林萍芳母子在这个林家大院里,取代柳嫤母女的地位,摇身一变成为新主人。   “将淑儿身边那几个小丫头都叫过来吧”,木楠下去处理事情去了,柳嫤便吩咐了身边的结香为她去传话。虽然木楠和木槿,是柳嫤的陪嫁丫鬟,情谊比这些小丫鬟们更长更深,可是她们两人在成婚之后,大多时是林家的管事娘子,平日里陪着柳嫤的,反而是这四个后来才提拔上来的小丫鬟,她们平日里除了伺候柳嫤之外,也会跟着木楠和木槿学习一些管家事物,算得上柳嫤身边的得意人。   林知淑是林家孩子辈的唯一一人,而且聪明可爱,十分招人疼爱。之前的六年里,林知淑是林家唯一的小孩儿,柳嫤夫妻二人并林长盛,甚至于重男轻女的林德兴,都对这个唯一的小孩儿疼爱非常。所以林知淑身边的一切,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她院里伺候的丫鬟自然也一样。   这一回犯事的,便有一个在林知淑院里,做洒扫的丫鬟。这丫鬟在私下里,说得可难听了。什么现在林家唯一的男孩儿都进了门了,林知淑这个女娃不过就一赔钱货,日后一份嫁妆就能打发了,还说柳嫤这个主母的身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就算是个官家小姐,却从来没人听过她家的名头等等。   当然,这丫鬟背地里的嘀咕没有这么直白,她也不敢就这么说出来,但话里就是这个意思,林家也没有冤枉她。所以这个叫粟儿的小丫鬟,在被叫到柳嫤身前的时候,也不敢喊冤,只是安静地匍匐在地上,等着柳嫤的处置。   “我记得,你们当初都是我亲自选出来,伺候大小姐的”,柳嫤说道,她此时语气冷漠,和平日里的温婉极为不同。   “是,夫人”,粟儿和另外三个小丫鬟一道回道,不同的是那三个小丫鬟是站着说的,粟儿是跪着说的罢了。   “想来你们也该知道,我这次将你们叫过来,是为着什么事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粟儿,你犯了错,我也不打你罚你,你去账上支二两银子,归家去吧”柳嫤这个惩罚,对于一般的丫鬟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林家下人们签的都是活契,在活契到来之后,才会续签或者离开林家,现在粟儿也不过是提前几年被放出去罢了,说起来还是她平白赚了好几年的自由。   可是这对一般下人们来说的天大恩赐,对于粟儿来说,无疑是将她逼入了绝境。她是因为非议主子被赶出府,这样的丫鬟,还有哪家敢用?   “夫人,你饶了我吧”,粟儿听柳嫤竟是打算将她送回家里去,心中后悔万分。粟儿父母早亡,自小便跟着哥嫂生活,她家的嫂子是个容不得人的,将她这个拖油瓶当牛马来使,而在林家做丫鬟比之前的生活,可是好得多了,不仅吃饱穿暖,每月还有不少工钱,若是得了主子的欢心,更是有不少的赏赐可以拿,粟儿是万万不想离开的。   粟儿和另外三个丫鬟,本都是当林知淑的大丫鬟培养的,这大丫鬟的待遇更是优渥,不仅做的活比别人少,还可以读书认字,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这待遇也是不差的。毕竟,林家可比一般的人家要富裕多了,没有哪个丫鬟是拮据苦痛的。   至于今日,粟儿是个粗使的扫地丫鬟,而另外三人却比一般丫鬟的地位要高,就是因为粟儿在之前,犯过一次大错。   过了年,这粟儿就十六了,便是两年之前,也有十四的年纪。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嫁人了,所以粟儿便犯了所有女主人的忌讳——爬主子的床。   当然,粟儿这床没有爬成功,当时的林长茂为了要表白自己的真心,当场便要将这丫鬟发卖出去,还是当时的柳嫤宽容,只将这丫鬟贬为粗使丫。   两年之前的柳嫤,心中对这种妄想爬床的丫鬟,可是恨得要死的。尤其是当时的柳嫤,在生下林知淑之后,肚子是好几年没有音信。而那时的家主林德兴,也暗示柳嫤要做个贤妻,让别的女人为林家开枝散叶,这更是让柳嫤心烦气躁。在这节骨眼上粟儿想要爬床,真是让柳嫤恨不得拔了她的皮。   可是顶着林德兴给予的子嗣压力的柳嫤,最终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将粟儿降为了粗使丫鬟罢了。   “夫人打我吧!求夫人不要赶走奴婢,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粟儿被两个婆子押着,便丢出了林家,而她原来的兄嫂,早已经在门外等着接人了,至于她日后的下场,现在的林家下人们都不知道。   柳嫤这一回,可以算得上是雷厉风行。而粟儿和另几人的下场,也是让林家的下人们警醒,主子始终是主子,不管日后这主子是风光是落寞,她都依旧是她们的主子。 ☆、日常   经过柳嫤对那一小部分,不安分的下人们的打压,留下来的人,便不敢再起什么幺蛾子了。   林家下人的活计,比起别家来说轻松很多,而且工钱也较别家下人的要多不少,可以说,林家从不曾亏待过这些伺候的人。算不上什么知恩图报之类的,只是扪着自己的良心,多数林家下人对这一小部分叛主的人,心中都是鄙夷的。   或许这些被处置的下人会狡辩,林宝儿是林长茂唯一的儿子,他们才是对林家忠心的人!但,没有人是瞎子,林萍芳母子这事情的真相是如何,还未可知,而柳嫤是林长茂明媒正娶抬进来的林家唯一女主子,林知淑是林长茂的唯一子嗣,却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柳嫤这一回可谓铁血的手段,也是让一些本来内心有所动摇的下人怕了,尤其是那些年纪不大却也不小的丫鬟们。虽然林家丫鬟们签的都是活契,可是她们被送来给人做丫鬟,也是因为当初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才会将这些“赔钱货”送去做伺候人的活。   其实做林家的丫鬟已经是极好的了,哪家的丫鬟做得能有她们自在呢?不说男主人的动手动脚,单单主子随意的打骂,便是一般丫鬟都要经历的。况且,这些林家丫鬟们签的都是活契,到期之后还可以得到自由身,在别家,可没听说过哪个丫鬟签的是活契的呢。签了死契的丫鬟,有多少会叫伺候的男主人破去身子,又叫主子厌恶之后,被再次转手卖入更加不堪的地方呢?想想,别觉得林家如同天堂一般了,丫鬟们哪里舍得,或者说哪里敢离开呢。   像粟儿一般,已经有十六的年纪了,在这个年纪被遣送回家,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嫁于农夫鳏夫之流的做个妻子,或者凭着还算不错的姿色,成为一些人家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丫鬟除了配给同府的小厮之外,极少会有外面的人家愿意求娶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世人对女子贞洁的看重。这些丫鬟伺候人那么多年,便还是完璧之身,也少不得被男主人摸摸捏捏的,只要是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娶这样的女子进门。当然,这里的丫鬟并没有算上林家丫鬟在内,但是外人如何得知?粟儿被遣送回家之后,还有什么好下场呢?   大概是之前的柳嫤,从来就没有这么厉害过,让一些本以为她这个主母又该将事情轻轻放下的人,都是又惊又怕,之后便也都不敢再起别的念头了,至少在表面上,林家的下人们都温良顺服得很,至于内里是否依旧不以为然,柳嫤也不怎么关心,她现在更加关心的,是林家这几间布庄的事情。   经林长盛的探访,以及林淼暗中的施压,这些掌柜们也是收敛了,至少现在有六间布庄呈上来的账簿,显示的是正常盈利了,只还有那么两间布庄还是不肯悔改的样子。   虽然林淼之前说,这些掌柜好像是有什么隐情的样子,柳嫤对此却是半信半疑,不是她对林淼不够信任,而是推己及人,有什么样的威胁,会让一个掌柜做出欺上之事?柳嫤觉得,说什么隐情未免可笑,恐怕更多的还是他们在利益面前,歪了心思吧。   柳嫤也曾想过,是否是这些掌柜或是他们的家人受到了胁迫,所以才不得不做出这背叛东家的行为来。但是,柳嫤叫人暗里观察了这几个掌柜好几天,却发现这些人家里频频有陌生人带着满手礼物来访,而有一个掌柜更是风流得意,在前几日抬了一个花娘做了小。   柳嫤也不是没有给这些人机会,在林长盛带着林淼去探访的时候,就是她所给的机会了。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之前好言劝着林长盛要给这些人机会,莫要让人觉得林家冷血无情,本就是柳嫤的心非之言,现在还有人要死性不改,也是让柳嫤的忍耐到了极限。   柳嫤本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别人觉得的大度温婉,只是个表象而已。柳嫤很是清楚,林家是万万不能有所失的,若是没了林家这处原本柳嫤的家,她根本不知道未来该如何依存。而且,若是生活没有激情,是一件极为难过的事,像现在这样,将保住林家家业作为目标,也不失为一件值得奋斗的事情。或许,日后还可以将把林家做大做强提上日程,成为之后生活的指路标,那想来也是精彩纷呈。   “......城南的林掌柜说,想要面见夫人”,林淼恭敬地站在珠帘之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里的意思。现在林淼过来报告给柳嫤的,就是这之后布庄的掌柜们的最新动态,之前报上假账过来的掌柜们,大多已经默默地改了,也阻止了那些上门的人再次来访,但还有一个死不悔改的,就是那个春风得意的人,另有一人还在观望。   还在观望的这人,就是之前那个曾经为林德兴挡过一刀的人,他今年已过不惑,也姓林,和林家有不远的亲戚关系,他的父亲和林德兴的父亲是堂兄弟。   在林淼再次接触这个林姓掌柜之后,回到林家,却给柳嫤带来这么一条讯息。这掌柜说,他做这一遭真是有难言之隐,但要当面对着林家的当家人,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这事林淼可作不了主,所以他回报了柳嫤这一情况。   “是吗......这几日,可有发现这掌柜和什么陌生人来往?”柳嫤问道,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说的呢,与其向她道出所谓的事实真相,还不如趁着之前的机会就此改过来呢。现在他把持着林家重要的一间布庄,提出这个要求,让柳嫤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并不曾发现,这掌柜他妻儿都去得早,家中只有孙子和孙媳。这几日暗中的人手,并不曾发现他家有异常之处,邻居们也说这段时间再没有生人到过”,林淼始终不相信,之前可以为林德兴挡刀的人,会在这种时候对林家落井下石,他觉得,这掌柜必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不得不暂时选择糊弄主子。而现在这掌柜明显想要悔过,再给他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   “此事我知晓了,明日我便去城南的布庄上,见一见这个掌柜”,柳嫤说完,带着几个贴身丫鬟,便转去内阁了,林淼只觉裙袂飘摇,恍然间见一素白绣鞋从眼前晃过,再抬起头之时,珠帘另一面的人却已经走远了。   柳嫤带着丫鬟们,先去看望了林知淑这个小丫头一番。现在小丫头,已经开始跟着女先生学习了。之前因着林长茂的丧事,小丫头停了几日功课,这日开始已经恢复了。   林家不是官宦人家,也远远称不上世家,可是林家的分量也不算小,至少在整个大唐,像林家这样富贵的人家也不算太多。   商人之女的身份,决定了林知淑日后没可能和皇家官家扯上关系,她的身份若是要配给这些人家,只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侍之流,柳嫤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林知淑日后的夫家,多半是和林家一般的商人之家,所以在她的教育上面,琴棋书画的比例并不大,反而是管家交际之事占大头,这段时间,林知淑便是跟着女先生学习珠算之计。   柳嫤站在窗外,看那个小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小手在特制的小算盘之上拨拉着,不是还用手指比划一番,再将算好的结果加加减减。柳嫤也是觉得有趣,便也没有打扰她们,吩咐丫鬟们注意着林知淑的吃食和休息时间,便又带着一串丫鬟们离开了。   林家很大,管事的人也不少,实际上,柳嫤平日里并没有什么要亲自去做的。这几日听下人们汇报布庄的事,或是林萍芳母子之事,也不过占去她小半个时辰罢了,之后她便和林知淑这个小女娃玩。但今日之后,林知淑每日也得学习去了,而柳嫤也不免觉得无聊起来。   古时候的女子,日常的消遣是什么呢?柳嫤细细地翻着记忆。除了赏花扑蝶,便是逗狗下棋,再给自己的丈夫儿女绣一绣荷包衣物,除此之外便也只有女人家三不五时的聚会了。   现如今柳嫤身怀六甲,扑蝶之类的游戏就别想了,而她又是寡妇新丧,并不适合出门,别人也不适合在这时候上门,至于绣花之类的,柳嫤也曾拿起针线,但毕竟骨子里是另外一个灵魂了,原身的技艺并没有遗留下来,柳嫤也就放弃了。   日子是真的无聊,所以现在的柳嫤,一方面对布庄以及林萍芳母子之事感到不耐烦,甚至内心厌倦,一方面却并不抗拒,不然她的生活真如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布庄   柳嫤说好要亲自去见那城南的林掌柜一面,于是在翌日一早,她便带着几个彪悍的婆子,还有林淼以及几个护院,就往城南去了。   林家在江城城西这一块,离城南可不近,所以柳嫤此回出门是坐马车去的。   寡妇的衣物肯定是比不得一般妇人的鲜艳的,但白色的孝服在身上的日子,也并不是特别长,这日郑奶娘给柳嫤准备的,就是一袭灰黑色的长裙。柳嫤头上也不曾佩戴金玉之物,不过簪着两只木制的长簪子便是了。柳嫤打扮得虽然素净,但胜在颜色姣好,这么一来也就不显得寡淡,柳嫤自己是挺满意的。   女为悦己者容,其实柳嫤倒是觉得,女人爱美就像天性一般,往往不是为了悦己者而容,只是为了己悦罢了。柳嫤对鲜亮衣物的喜爱,自然大于这黑寡妇一般的衣裙,现在这素淡的一身,在细节之处彰显着家族底蕴,用料上也极为精细,是以柳嫤便也未有不满。   马蹄踩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哒哒作响,合着车轱辘碾压的声音,倒是别有韵味。车马行于街道有着种种的限制,但这限制是对京城来说的,在江城这个天也高,皇帝也远的地方,有钱人家出行,大多是选择车马代步,因着城内面积实在不小,若只是靠着人的两条腿,或是人力轿子,却是费劲得很。   柳嫤坐在马车上,一步一颠地往城南驶去,约莫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到了城南那一处林家的布庄。她现在怀孕还不足三月,是以腹部还未显怀,但此时毕竟是两个人的身子,这一路轻摇慢晃的,也是让柳嫤胸闷气短,浑欲作呕,本来出门的愉快便不剩几分了。   林家这一间布庄所在的位置是很不错的,这条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多经营书墨、珠宝等物,依柳嫤的话来说,算得上是古代的轻奢侈品一条街了,也是因为这街上商品的价格都不算低,是以往来的人不多,毕竟这时候的有钱人家,更喜欢的是送货上门来自行挑选的,尤其是女眷们。   柳嫤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不够多,但看林家这一处布庄门可罗雀,心中不免觉得这生意太过萧条了。进了布庄之后,柳嫤四下打量,见布庄铺面挺大,一挪挪泛着丝织品光泽的布匹,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货架之上,另有一面墙上挂着几件广袖的襦裙,上面缀以玉石珠宝,看起来华丽非常。   只是,这布庄里面除了柳嫤几人,便只有布庄原本的几个伙计在,进了店铺好一会儿了,柳嫤愣是没看到有一个客人上门。   这街是轻奢侈品一条街,可街上的行人虽算不得多,但也不能够说极少,往来之人大多衣着光鲜,彰显着他们的购买能力,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任何人在林家这布庄前面驻足,几乎都是走到这段之后,便往对面别人家的布庄去了。   柳嫤没有对此说什么,带着林淼等人,跟着林掌柜便往后堂去了。   林掌柜见林淼竟是将柳嫤这一内宅妇人带来了,不由心内不满,这不过一妇道人家,如何能拿大做林家的主?他明明说要向林家当家人亲自过来的!林掌柜对柳嫤的到来不满,这不满顺着眼尾眉梢明明白白地表露在了脸上,便是隔着一层薄薄幕离的柳嫤,也感受到了这林掌柜对她的轻慢。   “掌柜的,现在主子在,你有何话就直说了吧!”林淼不得不承认,这个掌柜虽曾对林家有恩,但他的确不会做人。不管柳嫤是否有资格,越过林长盛,做林家的当家,单凭着她是林长茂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身份,就已经足够所有林家人对她尊重了。   “老朽之前也曾和你这小娃娃说过了,要和当家的说道,你这小娃娃却是......却是这般懈怠!”林掌柜甩袖,想要就此离去,却是被柳嫤带来的几个粗壮婆子拦住了,他不好和这些人有身体上的冲突,便背着双手,气呼呼地面壁站着。   柳嫤对着这么一个蔑视自己的人,心内也是冷嘲,她多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当面给自己没脸的人了呢?这人的胆子可真是不小,让柳嫤很不高兴。   没人会喜欢看不起自己的人,柳嫤又不犯|贱,她可不会觉得这是有趣,这只会让她想要狠狠地将此人的面皮踩在脚下,让他享受一番被嘲弄的滋味。说柳嫤是小事大作也好,说她是眦睚必报也好,柳嫤本就不是个大度的人。   林淼依旧念着这个掌柜往日对林德兴的救命之恩,所以又好生劝慰了他一番,这林掌柜才瓮声瓮气地,向柳嫤道出假账的原委来。   江城这地方说大是比不上京城的,但是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老城,也实在不小了。林家在江城盘踞多年,一直占领着江城布匹生意的大头,更是走上了全国发展的道路。而在江城,经营布匹生意的,除了老牌子的林家之外,也不泛别的商铺,但同行布庄大多比不上林家的规模和历史,只除了同是老牌子的蒋家。   蒋家原本是做米粮生意的,江城也不是蒋家的大本营,蒋家的大本营远在京城。但近年来,蒋家的生意不住地扩张,更是凭着强硬的后台,在布匹生意上也插了一脚,将不少布庄生意打击得生意萧条起来,尤其在京城这个地方,本来就有一个林家了,现在再加一个蒋家,这些规模不算大的布庄,更可谓是生存艰难了。   早在年初,便有一些别的布匹商人,找上门来妄想挑拨这些掌柜生事了,他们不敢对后台强硬的蒋家动手,只能选择林家。后来蒋家提出结盟一事,这些人上门就更加勤快了,当然这时候他们的目的也变了,他们想要的是林家带着他们一道,和蒋家结盟。   一开始这些人找的是林家的家主林长茂来着,但林长茂死活不同意,于是这些人便都找上了实际经营布匹生意的,各间布庄的掌柜们了。掌柜们也不是蠢人,这些人的劝说不曾让他们动心,当然便是已经动心了也未可知,总之大家当时都是明确地拒绝了的。   这些掌柜们的心思也很好明白,林家布庄说到底是林家的,他们这些掌柜不过是受雇于人的下人罢了,哪里有权利决定是否投靠蒋家?他们真是同意了,也会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更何况,他们的同意不代表林长茂就会同意,这说到底不过一场闹剧罢了。   这样的闹剧,却让一些以为有机会一飞冲天的小商人们,觉得太过诱人。蒋家人说的诱惑可真是不小,几家布庄一同组成联盟,将联盟的生意做到全国各地,这些商人加入联盟之后,不必事事听从蒋家,而蒋家却会提供给他们保护和客源,他们只需将生意盈利额的两成,交与蒋家便行。   商人重利,这些人协商过后也觉得可行,那两成利益交出去虽然肉疼,可是等他们的生意遍布大唐之后,想来赚得比现在是要多得多的。这些商人都是江城本地的,少有人家如同林家一般,可以将生意做到外边去。说到底,他们拎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那能耐拿下外地的市场,可是蒋家这种结盟的法子,却叫他们看见了希望,他们也愿意去拼搏一番,江城本地的市场,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的布庄挤在一起了,抱着一起死,不如抱着一起生,往别的地方去开拓。   至于这些商人,为什么三天两头地,想要将林家也拉上这一条大船呢?说起来也很简单,蒋家可是说了,江城这些参与人家的生意实在太小了,他们还真看不太上,若是江城这地方的没有林家这种规模的人家加入,江城的这些人也都别想加入了,所以这些江城本地的布料商人,都想着要将林家拉到这条联盟的大船之上,可惜,林长茂却始终不肯松口。   这些人明面上也因林长茂的拒绝消停了,但在林长茂去世的消息传来后,这些人又开始活络了起来,陆陆续续地和林家布庄的掌柜们联系上了,而掌柜们之中也不少人心晃动了起来。   这些掌柜们对联盟不联盟什么的,兴趣还真不算大,对他们来说,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将自己掌管的这间布庄,变成自己家里的布庄,而不是代别人打理。当然,这些掌柜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叫人说服的,他们大多还在观望之中。   但,等了许久的别的布庄主人们,可不耐烦继续等下去,竟然联合起来排挤林家的生意,虽然林家布庄的生意算不上一落千丈,但盈利上来看的确大不如从前。而趁此机会,一些林家布庄的掌柜们,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账面上弄成个亏损状态了。 ☆、谎言   听到这里,柳嫤不由得阴谋论起来,这蒋家提出来的,所谓“联盟”是否真的可行,柳嫤也并不清楚,在现代的话,这样的做法肯定是可行的,但这里可是异世界的大唐。而这“联盟”的概念,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还是非常先进的,也让柳嫤怀疑,这世上是否还有别的人,也同她一般,是个异世界的来客。   但毕竟这里不是柳嫤所熟知的世界,柳嫤也不想白白浪费脑细胞,想一些不太着调的事情。不过在林掌柜的话里,柳嫤也是得出个线索来——蒋家。对于蒋家,别说是现在的这个柳嫤,便是原身那个柳嫤,也是不太清楚的,只知道这蒋家后台强硬,,但这后台有多硬柳嫤并不清楚,只知道江城本地的官老爷们,对蒋家人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谄媚的。   柳嫤继续阴谋论着,那么,林长茂的死,是不是也不是那么简单呢?毕竟,林长茂可是坚定地拒绝了这些人的拉拢,拒绝一道走上蒋家这条船的。这个节骨眼上,林长茂遇上瘟疫,就真的只是他运道不好,得自认倒霉吗?   林掌柜看不清柳嫤此刻的面色,只能继续说了下去,现在他经营的布庄生意萧条,而他直到此刻,也都不曾将账上的亏损抹平,若是此刻不能将自己叛主的事实,从柳嫤这个当家人的心里扭转过来,那他掌柜的生涯也该到此结束。   “这一回老朽将不实的账簿送上,其实也是无奈,这店铺的生意现在一日不如一日,而别家的布庄又是步步紧逼,老朽不得不挪出一部分银两来,好打通关节,除去这些银两,剩余的便是账簿上的那些了......”林掌柜越说,便越是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也是为着店铺的生意着想,才会拿账上的银子送给一些人,他完全是没有私心的!   柳嫤听到现在,总算清楚这林掌柜,想要会见林家当家人的目的在哪里了。这是想要告诉柳嫤,不是他想要背叛,而是情非得已?这只能说,这林掌柜洗白的功力太差,柳嫤完全不相信这掌柜的话。   这掌柜的意思是,因为林家不肯加入蒋家的联盟,所以受到江城同行们的排挤,所以生意不行。而他为了让林家布庄的生意好起来,拿了林家的钱去通关系去了,帐是假的,其实也是真的。   如果真的拿钱去通了关系了,那么为何现在生意依旧这么差?而如果生意真的像这林掌柜说的那般差了,那些重新将账簿交上来的布庄,为何还是正常盈利的。说来说去,林掌柜依旧不能够自圆其说,柳嫤也是以此来判定,这个掌柜不是个老实的,他现在还在妄图蒙蔽她这个林家的当家人。   做假账,说到底就是个中饱私囊的劣行,而这些掌柜做假账的目的,大概还是想要架空林家吧。这久而久之的,林家的布庄在林家主子的眼里,都该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到时候这些掌柜们再想要将布庄收入囊中,该是轻而易举的,就算不能让这些布庄改为他姓,那贪污的银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这几个掌柜糊弄令家人的手段,多少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不可行,谁叫林家现在没有个拿主意的能人呢?虽然他们这嘴脸难看,但日后的风光,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了,况且,这险实在算不得大。   所以说到底,柳嫤现在还是只能看到的这些掌柜们的背叛行为,完全不知林掌柜和她提起这蒋家结盟一事,是为着什么目的,这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林淼对柳嫤的疑惑也是知晓,所以他代柳嫤就这么问了,“账簿之事,和掌柜你说的事情可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林掌柜气呼呼地甩袖,瞪着林淼怒道,“若不是为了这布庄的生意好起来,我何至于拿账上的银子去疏通关系?你这娃娃好生无礼!老朽对林家的忠心青天可鉴!”   “之前那几个掌柜和我也是老相识了,我这钱是拿去疏通了,他们也是如此做的。我们也是想着,日后生意好了,再将这亏空填上,是以我几人这次便瞒着主子做下了这等事了”,林掌柜下颌续着长长的胡须,间或夹杂着几根白色长丝,这么一捋胡须一边说话,还真有几分正直不阿的风骨。只是林掌柜不知道的是,说多错多,若不提那几个掌柜还好,但现在,那几人可都是改了过来的了,那账上可不像他这般难看,便是远不如林长茂在的时候的盈利,可赚的银两也还颇为可观。   林掌柜极力做出道貌岸然的模样来,但这等理由听在柳嫤耳里,未免太过牵强可笑。对此,林淼也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呢?说这人忠心可嘉?未免太过好笑了,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要将他当三岁小孩糊弄,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柳嫤隔着黑色幕离的薄纱,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掌柜的表演,到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下人们,又坐上了来时的马车往回赶了。   这一趟出行,柳嫤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她在这件事情上,发现了蒋家若隐若现的影子存在。柳嫤在走之前,也只是对林掌柜笑了一笑,并没有对他蹩脚的表演置一词。这个掌柜是不能再留在林家了,这样死不悔改的人,林家可养活不起,也没必要再容忍,所以柳嫤出来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让林淼找另外的人顶替了这掌柜的位置。至于结盟之事,还有生意萧条之事,柳嫤也是在思考着对策。   “夫人不必担心”,林淼就坐在车夫边上,他隔着马车的挡板,和车内的柳嫤说着话,“这些掌柜之前都是签过文书的,他们和林家签的是五十年的身契,便是他们胆敢背叛,闹上衙门去也是咱们占理的!而且咱们林家布庄也是老字号了,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挤垮的!”   但是,柳嫤的担心何止于此呢?如林掌柜这般的人,带给柳嫤的威胁感并不多,她心中更加担心的,是像蒋家这般的庞然大物。今日城南这一处布庄的冷淡生意,柳嫤也是有目共睹,不说这些掌柜的假账让林家账面亏损了,若真就这般继续下去,那些假账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真账的,真到那一地步的话,她又有何能可以力挽狂澜?   掌柜们的背叛算来还是小的,柳嫤担心的是,别家的布庄们,真的都不计成本地联合挤兑,那林家的处境可真就糟糕透了。更糟糕的是,柳嫤并不觉得这些小布庄联合起来是多么恐怖的事,毕竟之前林家一家在江城拿大的时候,这些布庄联合起来也没有对林家造成大的威胁。而现在,他们的联合也该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将林家彻底挤死的,怕就怕蒋家现在也已经参与其中了。   或许早在结盟一事提出的时候,这一切背后的推手,就都是暗中的蒋家了吧?   烦,真烦!柳嫤没有头绪,又觉前有虎后有狼,自己处处处境艰难,一时间真是恨不得拿头颅撞一撞这坚硬的车身了,尤其是现在一阵恶心上来,更是难受得要命。   “停车!”柳嫤气冲冲地说道,在车子停稳之后,也不用婆子们的搀扶,自顾自地踩着小凳便下了马车,她右手扶着路边江堤的柳树,慢慢平复这涌上来的不适之感。   这么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柳嫤舒服多了,又不免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不管林家的家业保不保得住,起码她这辈子要衣食无忧还是没有问题的,就算原身留下的嫁妆都被人吞去了,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手段,在古代养活她娘儿几人,还是轻而易举的,她当初可是“铁娘子”一枚啊!   别人穿越过来,从家徒四壁、吃饭都成问题,都可以带着全家人奔在小康的道路上,没道理她穿越的□□那么高,便不能行了。就凭她柳嫤是作者大大笔下的女主角,将来的待遇肯定是不差的。这么一想,柳嫤的心倒是敞亮了几分。   宽了心后的柳嫤,又平复了一下心情,现在人感觉爽快了,她对这古代的街市便也起了几分兴趣来,此刻她倒是挺想去那人流密集之处逛上一逛的。但刚刚身子的不适,又让柳嫤担心,她不知是否是腹中胎儿的缘故,所以她才情绪变幻可以算得上是无常,于是柳嫤便叫了个随行的小厮,去坊间请上次过来看诊的洪大夫,自己带着剩下的几人,坐着马车又回林家去了。   而柳嫤这一行人在回府的路上,却是碰上了一件事情,叫他们的马车前行不得,打断了柳嫤觉得“孕妇情绪多变”的思考...... ☆、热闹   “救命啊!救命啊!”江城城南的一条街道上,不少路上的行人挤作一堆,围在一起看着热闹,而人群之中不时传出一声声女子的尖叫。   行人们围在了一起,堵住了过往的车马,先是一辆马车被迫停下,之后便越聚越多,而柳嫤所在的林家马车也在其中。街道上拥堵得越发严重,便引来更多行人的加入围观,这段路也更是水泄不通。   林家的下人去了一人上前打探消息去了,柳嫤便安静地坐在马车之内。柳嫤心里挺好奇的,这热闹还挺大,她在林家每日都冷清得很,如今有热闹可看,柳嫤心内深藏的八卦因子便都被激发了出来。   探听消息的下人很快便回来了,他绘声绘色地给林家众人讲述前边发生的事情。   原来城头卖猪肉的猪肉荣,在前几日赎了个花楼娘子回来做小妾,可这小妾却也不安分,在猪肉荣家呆了几日之后,便带着细软想要跑路。这猪肉荣如何肯,好歹是花了二十两银子才赎回来的,所以便追了上来,在大街上便要将这女子一顿好打。   如果只是这样,那不用说,也没什么热闹可瞧的,事情就在猪肉荣对这女子暴打之时,却有一俊秀的小公子,带着下人们来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猪肉荣见此,更是怒火暴涨,但要动手的话,他也确实打不过人家众多的小厮,但要白白忍受这份窝囊气,猪肉荣却也不甘心。更何况这女子可是他买的,用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自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所以这群人在大街上便闹起来了。   “你这小白脸,可是这女表子的姘头?”猪肉荣嗓门不小,闹嚷嚷的,让不远马车内的柳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时之间马车也过不去,所以柳嫤便留下来,瞧一瞧这难得的热闹了。要看热闹也得寻个安逸的地方,柳嫤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是以林家的下人们,便护着她悄悄地往不远的酒楼去了,这酒楼正是王满楼开的珍馐阁。   坐在酒楼二楼的包厢内,柳嫤隔着一层竹帘,透过不大的缝隙,饶有兴趣地瞧着下边街道上的热闹。   下面对峙着的可分为两方,一方是猪肉荣看上去势单力薄,另一方倒是人多势众,足有上十人,很明显主人是那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他身边环绕着七八个小厮,那事件的女主角——猪肉荣买的小妾,正梨花带雨娇柔无限地躲在公子哥一群人后面,不时还好似惊吓过度一般,要往那带头的公子身上靠去,但都让小厮们拦住了。   “放肆!”那公子哥身边的一个小厮,听着猪肉荣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顿时圆睁着双眼,大声呵斥道,只是这小厮身上没有几两肉,一幅中气不足的模样,哪里比得上猪肉荣的大嗓门,很快众人便只能听到猪肉荣的一串脏话了。   “你这不要脸的女表子,当初在春华楼里,是怎么对我说的!说什么要给我生崽子,要做我的小媳妇,还会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现在呢,我呸”,猪肉荣粗鲁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哄得老子花了白花花的银子将你赎出窑子,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了,当真是女表子无情!”   那个年轻公子哥,也就是李瑾,此时也终于知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此番倒是救错人了。他也是少年心性,看这面恶的大汉,竟然当街暴打柔弱女子,便起了救人心思,好满足一番少年意气。李瑾又见被打的女子虽年纪不小,但长得颇有几分丽色,更是生出一份英雄救美的豪气来。他又哪里想到,会是这么一起糟心事,但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于是对这大汉的怒骂也是火了。   “你这人好生无礼”,刚刚别抢了话头的那白面小厮不甘示弱,想要好好训斥这猪肉荣一顿,却依旧被对方的口水喷了回来。   “我呸!”猪肉荣作出个大吐口水的动作来,李瑾和一众小厮都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粗人真将唾沫吐在自己脸上,猪肉荣见状更是冷嘲热讽起来,“孬货还敢出来逞英雄!你这女表子,赶紧乖乖跟老子回去,不然等老子抓住你,就再将你卖回那窑子去!”   “我不要,我不要!”那女子穿着一身年轻男子的衣裳,但怎么掩盖得住她□□的成熟身姿,这番打扮让她去了脂粉气,倒显得有几分英气来,而头上作男装打扮梳起的单髻,也因为不停地摇头而掉落几丝发束,显出几分女儿家的楚楚可怜来。   “公子,你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吧”,女子噗通一声就跪在李瑾面前,双手想要抓住他华贵的衣摆,却还是叫李瑾身边的小厮隔开了。她双眼带泪,欲滴不滴,一双媚眼欲语还休,期期艾艾地开口,“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对我每日打骂不休,我也是没办法才逃出来的,再留在那处,我就要叫他打死了!”   “你这女表子还敢胡说八道,我何曾打过你?!”猪肉荣怒火高涨,他见这女子说着就要往那小白脸身上扑去。顿时觉得自个儿头上,带着一顶油绿油绿的高帽,也不再争辩,撸起袖子便要上前将这女子抓回去。   “公子救命啊!”女子见猪肉荣肥厚的大手伸来,更是一幅吓得要死的样子,一个劲地想要钻到李瑾的怀里,因着这惊吓,她面上那恰到好处的可怜,也就维持不下去了,疯婆子一般大叫大跳着。   李瑾叫这二人吵得头疼,本该是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戏码,怎么现在却像演起了猴戏给别人瞧了?他不耐烦地让几个小厮,拉住了要上前来的猪肉荣,再将快要粘到他身上来的女子扯开,清清喉咙,傲气逼人地说道,“你花了多少银钱赎了这女子?小爷我给你十倍,自此你二人就再无瓜葛!”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那女子喜不自胜,面上带着几分娇羞,盈盈下拜感谢这俊秀公子哥的阔绰。   “我呸!还说你不是这女表子的姘头!倒是挺大方,我猪肉荣也算服了你!”猪肉荣买的这女子,本是江城本地最出名的窑子——春华楼的红牌,当然是好几年前的红牌了,要不然也不会就二十两便叫他买回来了。   猪肉荣在这女子当红的那一年,曾经花重金和这女子一度春宵过,也是念念不忘了挺长时间,但在娶妻生子之后,对这风尘女子便也没什么念想了。   前几日,猪肉荣在赌馆搏了一把,挣了十多两白银,在几个同好的起哄之下,便志得意满地拿着银子,往著名的销金窟去了。进了春华楼的大门,猪肉荣便想起几年前那一场旖旎,便叫了这女子的牌。一夜过后,猪肉荣见这女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被这女子说得通体舒畅,真当自己大英雄一般,回家之后便凑了二十两白银,将这女子赎回了家里做小。   猪肉荣家中的妻子可不是吃素的,平日里帮着猪肉荣杀猪卖力气,性子也极为火爆,当然,在猪肉荣面前她还是很温驯的。同样是年老珠黄的女人,这杀猪的粗婆娘可比不少曾经的红牌来得娇俏,所以猪肉荣将这女子带回家后,自觉将她当成心头的宝,无一不依她的,便是那个母夜叉要她干活,都叫他拦下了,猪肉荣自觉没有亏待她。   对于这女子来说,猪肉荣所谓的好,可比她想象中差远了。   春华楼的消费可不低,这女子本以为进来的人,都该是有几分家底的,哪里知道遇上的是猪肉荣这般,打肿脸充胖子的恩客。到了猪肉荣家之后,女子一见家中以杀猪为生,也没有个伺候的人,便后悔起来,而且在床笫之间,猪肉荣也是粗鲁得很,没有一点情趣,更是嫌弃她曾经的身份,将她一身细皮嫩肉掐得青青紫紫,于是女子便起了跑路的心思了。   多年奢靡的生活,让女子根本不能忍受这家的一切。在今早,女子等猪肉荣夫妻出门之后,便收拾起细软打算找一个不大的窑子,继续她的活计,哪里知道她刚跑到街上,就叫猪肉荣抓住了。   “你可是真愿意出十倍银钱买下这女人?”猪肉荣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可是一想起若真是能多得十倍银钱,心里又不由窃喜,这满面的横肉也狰狞纠结起来。   “不是买,而是还这女子一个自由身罢了”,李瑾不喜欢猪肉荣的话,强调着,他只是路见不平做个正义之事,可不是为这女子残存的姿色起意。   “嘿!那劳烦公子付我纹银二百两吧!”猪肉荣摊开手掌,他见这年轻公子衣着锦绣,虽然不知是什么布料制成,但他从未见过比这更好的了,想来区区二百两,对这公子来说只是小意思了。一想到一转手就多得了一百八十两,猪肉荣心中的欢喜都快要满溢了出来,这态度自然也好多了。 ☆、笑话   听了猪肉荣的话,李瑾身边的小厮便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来,掂了掂,一把将它丢在了猪肉荣伸出的大掌上,那态度傲慢得很。   猪肉荣也没在意,两根指缝间带着泥的粗糙手指,小心翼翼地扒拉开荷包的小口,往里细致地瞧了几眼,只见荷包内装着两锭光滑明亮的银锭子,这银子卖相极好,还真是足有二百两的纹银。猪肉荣此时心内的喜悦,都可以冲上天去了,这真是发了好大一笔横财。   柳嫤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二百两代表着什么,于是她也就问了。   林淼平日里也多是在林家大宅处理内务,之前跟着林德兴接触的生意,也都是万千两银子起计的,是以对柳嫤问的,二百两可以买到什么,他也是不太清楚,只模糊地对柳嫤说道,“咱们府里丫鬟的工钱是每年三两,大管家的工钱是每年十五两......”   柳嫤默默地算了下,二百两比一个丫鬟一辈子的工钱还多,便是管家这一级别的,也可以雇佣十多年,这么一算还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其实柳嫤算的也不尽然,这样高的工钱,也就林家才开得出来,而且这只是工钱,像逢年过节的利是新衣,平日里的赏赐等等,算起来要养一个下人的成本还真是不低。   “淼子你这不是白说了嘛,哪能这样算?”柳嫤身边的一个叫大娟的婆子笑了笑,接着说道,“夫人,这二百两可不少了,一两银子就可买二十石米,平常五口的人家是一年也吃不完。”   柳嫤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一石大概是一百多斤,二十石也就是两千多斤了,这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两千多斤的大米,如此看来这二百两,对于一般的人家,真可谓是天大的一笔巨款了。柳嫤想起自己屋里一个小匣子装着的三万两银票,默默计算着可以买到多少米,最后算出个天文数字来,于是默默地将自己标下富婆的记号。   不过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才是巨款,对林家来说,便是九牛一毛也够不上。柳嫤计算的是普通大米,才是五文钱一斤,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林家主子们吃的米,是专门让人从北地运来的,一两银子也只能买到两三斤罢了,这米在市面上常常是有价无市的。要维持一个家的富贵,甚至可以说是奢侈的生活,二百两还真是远不够瞧的。   猪肉荣拿着这一笔巨款,心里惴惴的,见围观的人都好奇地伸着脖子,好像要透过荷包小小的口子看清楚内里的东西,他赶紧用两根带子紧紧地将荷包口子系紧了,将这个淡青色的小荷包贴在胸口放着,又见这些围观的人还没散去,便圆睁着虎目,将这些人一个个地瞪回去了。   众人见没好戏看了,一边羡慕着猪肉荣的好运气,一边又觉今日的戏码实在精彩,有相熟的便三三两两讨论着各自归家了,而这水泄不通的道路也宽敞起来,被阻住了的车马便也相继离去了。   柳嫤见猪肉荣走了,围观群众们走了,路也通了,倒是不觉得好戏已经散场,她对留下来的那花楼女子,以及年轻公子接下来的后续,还是有几分八卦的意思的,而事实也不负柳嫤的期待。   猪肉荣买的这个女子艺名叫做花浓,曾经也大红大紫过,在她刚挂牌的时候,要价不下百两,也曾狠狠地风光过两三年,可是以色侍人者,色驰而爱衰,花浓虽颜色犹存,但哪里比得上青葱女子的紧致鲜活,是以二十五岁的花浓的身价,便是二十两就叫猪肉荣赎出来了。   花浓在楼子里待了十来年,只是对男人心思的把握却不算精通,或许是一开始太过风光,被客人老鸨们千宠万宠的花浓没有意识到,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艳色无双的春华楼花魁了,现在她的娇嗔不会让人心生爱怜,而是让人觉得矫揉做作。   “花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花浓扑闪着眼睛,妄想让自己的双眸如同小鹿一般泫然欲泣,只是她这模样却让李瑾反感。若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女孩做这姿态,的确会让人觉得清纯可爱,可一个颜色只剩四五分的熟透了的妇人做这姿态,却是矫情得很。   李瑾对花浓的感觉,早从一开始的怜惜,再到猪肉荣揭穿真相时的恼怒,到现在的厌恶了,可是花浓却看不清他的脸色。   花浓自持美貌,如今这份颜色虽比不上她全盛时期,但也是不差的,而这公子哥愿意花两百两,将她从猪肉荣手里买下,那不就说明这公子对她有几分兴趣么?且最为关键的是,花浓在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权贵气息,她如何肯放过这座移动的金山,于是便不管不顾地巴上来了。   “花浓无以为报,愿给公子为奴为婢,偿还公子的大恩”,花浓本想说以身相许的,但想起这里毕竟不是在春华楼,所以便换成了为奴为婢了,说完还给李瑾抛了一个勾人的媚眼。   李瑾越发觉得恼羞成怒了,如果这女子现在不是这媚人的姿态,而是一幅坚贞不屈的模样,给李瑾表现一下“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那还会让他觉得这次的搭救是一场风流佳话,但现在这女子的表现,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让他觉得刚刚的挺身而出,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少年人的爽朗笑声,从珍馐阁二楼临街的包厢上传来,不仅是站在楼下街道上的李瑾等人听见了,同样正对着街道的隔壁包厢里的柳嫤,也听到了这一群人的大笑声。   李瑾抬头,便见这珍馐阁二楼的窗口上,探出两颗熟悉的头颅,正是他今日约好的两个侄子,李钰和李祉。李瑾和这两人的父亲是堂兄弟,之间隔的岁数相差太大,所以十九岁的李瑾,和他堂哥这两个儿子的年岁倒是相当,李钰今年二十,李祉十八,这叔侄三人不仅年岁相当,还志趣相投,是以经常玩在一起。   在熟人面前丢脸的滋味可不好受,李瑾见花浓又想要粘到他身上来,这说出的话就有几分冷了,“小爷今日救了你,只是日行一善,你走吧。”   花浓跪了下来,给李瑾磕了好几个响头,抬起头来,倔强地看着李瑾,四目交接中,花浓只觉他眼里寒意惊人,一时竟不敢将待客那一套施展出来,但就这么放过这座金镶玉,花浓又觉不甘,便呐呐地说道,“花浓已无家可归,还望公子收留,花浓愿给公子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不求公子什么,只望公子给奴一个容身之所!”   李瑾越发不耐烦了,见李钰和李祉两人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都紧紧地盯着他几人的动作,自觉叫人看了自己好大一场笑话的李瑾又羞又恼,这出口的话便带着几分恶意,“为奴为婢?!哼,就凭你?”   说完,李瑾摇摇自己的折扇,便带着几个小厮往珍馐阁大门走去。突然,李瑾似有所感,视线往两人包厢的隔壁窗户移去,那垂下的竹帘挡住了大半个窗户,只下边留有巴掌宽的缝隙,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人影一晃,竹帘那边的人便消失了,李瑾也只知道,竹帘那边的人,有着白玉无瑕的下巴,和一点嫣红的唇瓣。   柳嫤见楼下公子哥往这边看来,赶紧躲到了旁边,虽有竹帘的遮挡,却觉得这人的目光穿透了墙壁,灼灼地要将人燃烧掉。柳嫤等了一会儿,才又往楼下看去,见下边那年轻公子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白面皮的小厮,还在打发着女子的纠缠。   “小哥,求求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吧”,花浓还不死心,这群人的气势如此闪人眼,就这么白白放过,还真是不甘心啊,这唾手就可得的富贵,对于花浓来说,诱惑太大了。花浓哄着猪肉荣给她赎身,就是以为故作大方的猪肉荣,是真大方的富贵人罢了,不然她凭着前几年的积蓄,在继续待在春华楼,也不会叫她饿死。也是对早几年的奢侈生活心存幻想,花浓才对满身横肉、毫无情趣的猪肉荣,大施媚眼。   “我说你这女人别缠着我了,不是我说,你拿着这些银子好好找个营生,不然丢了小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小厮跟着李瑾的时日不短,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当然,要了这女人小命肯定是不会的,但让她不好过却也就几句话的事情。小厮也烦着这硬要巴上来的女人,这态度自然是轻蔑又不屑的,让花浓涨红了脸。   “我知道了......”花浓拿着小厮给的一个小荷包,捏了捏算出里面大概是好几两的碎银,又见小厮面上极为不耐烦,也是真怕这伙人恼了她让她不好过,也不敢再多言,捡起地上的包袱,慢慢地往一边的巷子里去了。 ☆、遍寻   珍馐阁是王满楼家开的,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厢雅座,柳嫤所在的便是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一。这包厢之间,是一面雕刻着各种花鸟的木质隔断墙,中间镂空的部分还是白纱糊上去的,是以这包厢之间的隔音效果可不算好。   “小叔这一回英雄救美的滋味如何?”李钰比李瑾还要大上一岁,而且他身份尊贵,和李瑾自小又是一块长大的,这打趣起人来,便也毫不客气了。   “你小子少来笑话我,当初是谁爬到树上下不来,吓得哇哇大哭的?!”李瑾恼羞成怒,见李钰和李祉二人还是一个劲地笑话于他,便揭起两人的黑历史来。   “那一定不是我!”李祉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果子,啃一口汁水四溢,满嘴果香,他嚼着口中果肉,含糊地说道,“莫非那下不来树的是三哥?”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当初五弟贪吃,咬糖葫芦却把大门牙崩掉的时候,我可没有笑话过你。”李钰也不甘示弱,将几人小时候的糗事都挖了出来。   “胡说,我那时候是换牙,才不是为着贪吃才把门牙崩掉的呢!”李祉恼火地说道,这真是他恨不得挖个深坑埋起来的黑历史啊,他以为这些人早就忘了,哪里知道这日又猝不及防地被提起,真是让他恼得脸都红透了。   ......几人还在互相揭着对方的短,隔壁的柳嫤听得囧囧有神,这几人倒是有趣,不过,时日不早,她该回去了。   柳嫤重新戴上她的幕离走出了包厢,隔着黑色的薄纱,却发现隔壁厢房外边,站着好几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这几人太阳穴那块微微隆起,露出的手背青筋暴突横结,虽然不是彪形,但精壮的身体却都积蓄着极大的力量,让柳嫤想到传说中的练家子。   林家一行人,除了两人在下边看着马车,其余的都跟着柳嫤进了珍馐阁,当然护卫们都等在一楼,包厢里只有柳嫤和林淼以及随身的四个婆子。柳嫤几人从包厢一出来,隔壁那群汉子便齐齐地转头盯着几人,尤其是正中间的柳嫤。   这些人视线火辣,直白的打量很是无礼,所以柳嫤身边的四个婆子,将柳嫤遮挡得更加严实了,并狠狠地对几人翻了个大白眼。那几人中领头的汉子“咳咳”了几声,将几人的视线拉了回来,不然还真让人以为他们在耍流氓了,看那四个母老虎,都想要上来扇他们巴掌了。   真起了冲突的话,是还不还手好呢?还手的话,打女人的名声可不好听,虽然是群母大虫,但那也是女的啊!不还手的话,还真憋屈,又不是他们想看的,要不是里边的主子吩咐了,他们才不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中间那女子呢!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虽然那女人便是隔着幕离,都可以想象得到内里该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汉子们的头头,也就是牛二纠结地脑补着,见几个婆子的眼神更加不善了,赶紧收回视线,并暗暗将肌肉绷紧了,他决定了,他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毕竟是他们无礼在先的。   牛二预想的母大虫们的拳头,并没有如期而至,柳嫤带着几个婆子,很快往木梯处去了,她及地的黑色裙摆拖曳而过,只给众人留下一道旖旎的背影,而这背影也很快叫几个婆子遮掩住了,消失在转角处。   李钰和李祉二人,比柳嫤来得可早得多,所以对于馈酢酹的“英雄救美”,两人是从头看到了尾,于是这打趣起来也就显得“证据充足”,可比童年时候的爬树掉牙等事来得新鲜,所以几人互相揭了各自不少的黑历史之后,李钰李祉兄弟俩,又一同打趣起自己的小叔叔来了。   “小叔,我看那女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你也不妨收下来,和你院里的美人们便可以凑个‘十全十美’了”,李祉总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平日里行事也是放荡不羁,这打趣起自己的长辈来,口中也是没规没距的。   “就这等姿色,如何能入我府?”李瑾不屑道,他这人喜爱收集美人,虽还未有正妻,但府里已有九个各有千秋的美貌小妾,对花浓那等姿色自然是看不上的,便是他身边伺候的婢女,也是个顶个的水灵娇俏。   “哈哈......”李钰大笑,几人笑过之后,便又开始推杯换盏,说些正经事情来。   李瑾轻轻抿了一口珍馐阁的招牌花酿,不由眼前一亮。这酒色若琉璃,装在白瓷小杯之上,闻之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当酒液流经口舌之间,便是一片滑润和绵长,饮下之后却是后劲十足,唇齿留香,叫这几个遍尝珍馐的贵公子,也是心中惊艳。   “好酒,好酒”,李瑾喝完一小盅之后,便举着酒杯来到刚刚李钰两人探头出去的窗户,只见楼下街道上行人并不算多,且都脚步匆匆的样子。   现在快要到饭点了,街上逛着的人也大多准备回家吃饭了,而且这街道算是江城的奢侈品一条街,两边的铺子多是金店银铺,或是经营古董首饰等物的。王满楼家的珍馐阁,是这条街上唯一家酒楼,走的也是高端路线,楼内人均消费都在十两以上,便是有钱人家,也不会天天上这里来满足口腹之欲,所以这个时候,这处街道还是挺清净的。   李祉见李瑾靠在窗户上,一双桃花眼四下打量,不由也跟着往窗边而去。他几人常年住在北地的京城,少有来这些南边城市的,对江城各种事物都觉得有趣得很。   “你说这里的女人,怎么出门都爱遮起脸来啊?”李祉来了江城几日,也是发现了,这江城的女人们出门,都爱戴着面纱或是幕离等物,不管是豆蔻少女,还是妙龄少妇们,都叫人看不真切内里真容。而不戴面纱幕离的,不是黄毛小丫头,就是面皮好似树皮一般的婆子们了,风华正茂的女子的娇颜,是一个都看不清楚的。   当然,这也并不是绝对的,像刚刚被李瑾救美一回的花浓,这样身份的女子,出门在外是不会把脸面遮起来的。   “此地女子羞涩,自然不肯叫人轻易瞧了去”,李钰也觉得有趣,这几人可以玩在一起,不得不说是臭味相投,三人都爱美食、美景和美人。   李瑾凭着身份,最为风流,家中收着九个大美人,还有一串美貌丫鬟。而李钰和李祉,虽然也同样身份高贵,但就是太过高贵了,反而不敢如同李瑾一般肆意妄为,但内院也少不得两三个娇妻美妾们。   “说不定是自惭形秽,羞于见人呢”,李祉笑闹着,当然他们皆知这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江城这地,女子大多纤腰袅娜,一口吴侬软语,每次选秀之时,此地的女子总有那么几个脱颖而出,成为皇家贵胄后宅中的一员。   也是因为江城美女出名,这三个喜好美人的公子哥,才在南巡队伍休整之时,结伴来江城的街道上逛一逛。哪里知道,这里的年轻女子都不爱出门,便是出了门都把容貌遮掩得严实。   李瑾一边抿着合他口味的王家花酿,一边眼睛还在往街上来回地看,方才他进来的时候,那惊鸿一瞥让他印象深刻,凭他阅美多年练就的眼光,他可以肯定那绝对是不会让人失望的绝色,这遍寻不得,心里是火燎火燎的。   他也不是想要将那女子收入后宅之中,只是这起了兴趣,却又半遮半掩的瞧不清楚,让他委实好奇万分。   至于李瑾遍寻而不得见的柳嫤,她早就坐上林家的马车,往林家大院回去了。   出门之时,隔壁包厢那几个守门汉子的眼神,让柳嫤不太高兴,她倒不是觉得被人看上几眼就亏大发了,毕竟她内里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之前和现在别无两样的容貌,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也是不低的,但那大多是欣赏的眼光,而这些人眼里的打量,让柳嫤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货物一般,也让她心生不喜。   柳嫤这一回出门,其实也不合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寡妇新丧,需得为夫守寡三年,期间不食肉糜,不闻丝竹之声,也不能着色彩鲜艳的衣物,佩戴华丽的珠宝。   但,这些也都没有明文规定,而柳嫤怀有身孕,让她每日吃素是不可能的,她担心腹中孩子的营养,是以在出了林长茂的头七之后,便叫人正常送上饮食了。现在出门,在别人家里的话,肯定也是要被说道的,只是现在林家由柳嫤当家,林长盛也不会对她这个嫂子说些什么,林知淑更加不会,是以柳嫤做些在别人看来不合规矩的事情,比如今日的出门,比如接管林家的家业等,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生意   柳嫤回了林家之后,第二日,城南那间布庄的林掌柜,就被撤下来了,改由林家大管家福伯的儿子,继任掌柜一职。福伯的儿子,那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人,之前一直在那处布庄,兢兢业业地做林掌柜的副手,若不是林掌柜的身份,对于林家来说有点特殊,这布庄掌柜的位子,早几年就该是他的了。   福伯父子两,在听了这道命令之后,便一同前往柳嫤的院里,给她磕了个头。柳嫤隔着一层珠帘,也见到这福伯儿子的面目,浓眉大眼还有方脸,看起来倒是个老实憨厚的。柳嫤相信这人会忠于林家,或者说她相信福伯的忠诚,也相信忠诚的福伯教导出来的人,对林家也是忠诚的。   这几间布庄的问题,也就算解决了一大部分了。柳嫤也吩咐了林淼,要他叫人多多注意这些布庄里,掌柜和伙计们的动态。对于像之前那般,有别的布庄老板,私下里接触林家掌柜的行为,她希望可以在第一时间便能够知晓,才不至于如此被动。   柳嫤和林淼说了许多,包括怎么安排那个被撤下的林掌柜等等。   林掌柜是林家的老人了,贸贸然撤下来,难免让人觉得林家容不下老臣,而继续让他在掌柜的位置上,柳嫤却是怎么也不肯的。所以林掌柜被派到了江城郊外的农庄,管理起平日里农田的种桑之事,当然是做一个小的管事。   林掌柜被撤走的真相,柳嫤并没有叫人宣扬出去,对外只称林掌柜年迈,希望告老还乡而已,对于这样的结果,林掌柜自己也是感激不尽,他也算没有晚节不保了。   在经过林家暗中的人手的大力勘察之后,柳嫤也是知晓了,为何这些掌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源头却还是出在林掌柜那边。   林掌柜儿子早逝,身边只有一个孙子,平日里是疼爱得很,而他这个孙子却因为他的溺爱长歪了。林掌柜的孙子今年十六,性好渔色,虽娶了一房美娇娘,却总是被外边的花花草草勾引住了。   在年前,林掌柜的孙子便迷上了春华楼的小桃红,这小桃红是春华楼的头牌,要见上一面都得纹银几十两的,更何况是过夜的女票资。   林掌柜的孙子没有那个钱来挥霍,便变卖了林掌柜和他父母留下的珍贵器物,换得不少银钱。之后,林掌柜的孙儿勉强和小桃红见了几面,这见了面之后,他更是对小桃红的一颦一笑魂牵梦绕,无奈囊中羞涩,这小桃红如何肯搭理他?   林掌柜的孙儿便每日守在春华楼的大门外,以期可以望见小桃红偶尔的凭栏眺望了。这日子久了,他那一房妻子便不满了,每日在他归家之后,都得冷嘲热讽一番,说些“既然那么想那个小桃红,干脆把人家从楼子里接回来得了!可惜,你不过就是癞□□想吃天鹅肉,臭钱都没有几个的窝囊废!”之类的话。   叫自家的婆娘一激怒,林掌柜的孙儿竟然将她打得鼻青脸肿,让她哭着跑回了娘家,之后,这女子叫来了娘家兄弟,将林掌柜的孙儿一通好打。被打的林掌柜孙儿感觉又是羞耻,又是愤怒,吵着闹着要休妻,却叫林掌柜好生呵斥了一顿,这也是唯一一次林掌柜对他发火。   林掌柜的孙儿自觉心灰意冷,只有春华楼的小桃红才那么善解人意、温柔可爱,叫几个日常玩耍的二流子一哄,便往赌馆赚女票资去了。本来赌馆的人,见林掌柜孙儿身上没有银钱,还不许他进去的,但当他说自己是林家布庄掌柜的孙子之后,这些打手便将他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并提供了高利的借款给他。   十赌九输,更何况是林掌柜孙儿这样对此一窍不通的人,再加上赌馆的一些诓骗手段,他竟是欠下了足足有五千两的银子,还是利息二十分的高利借款。林掌柜的孙儿被扣押在赌馆出不去,接到报信的林掌柜急急忙忙地赶了去,却毫无办法。   人家也说了,你孙子欠了人五千两银子,不还钱就不放人,不然就留下一手一脚来!林掌柜又气又急,尤其是见孙儿还叫人打了一顿,顶着个猪头脸出来,只能四处去凑这五千两出来了。   当时林长茂的去世的消息还未传出来,林掌柜只敢对自己掌管着的,那间布庄的账簿动手脚。将每日盈利的数额写小一点,再将每日的支出写多一点,这样在挪出五千两之后,也慢慢把这个漏洞填平了。   但,赌是会成瘾的,林掌柜的孙儿被接回来之后,开始三天两头地往赌馆里跑,竟然又欠下了五千两的巨债。   林掌柜管着的只有城南的那一间布庄,账面上流动的银子都被他挪走了,如何拿得出五千两来?于是,他求到另几间布庄掌柜的家里去了。当然,这时候那些小布庄们,对林家布庄的排挤开始了,而林掌柜便是用曾经对柳嫤说过的那个理由——打通上下关节,在这几间布庄也支了钱出来。那几人和林掌柜都是老相识了,相信了他,也都咬着牙将账上的钱挪了出来。于是,便有了呈给柳嫤的,账面亏损的账簿了。   那些掌柜虽然在林长盛去后,又将账簿改了回来,但是,已经被林掌柜支走的钱,却是追不回来的了。都到人家赌馆老板的手中了,哪里会那么好心地还回来?所以仅此,柳嫤就损失了足足一万两的银子,这可把她心疼死了!!柳嫤恨不得叫林掌柜将这些钱吐出来,还是林淼劝住了她。   事情到这儿,布庄的事情便解决了九分,柳嫤虽然没有叫林掌柜,把钱吐出来还给她,但她还是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好好对他的孙儿再教育了一番。后来,柳嫤就让他跟着林家跑商的人学习去了,这还是林淼见林掌柜孙儿,还是有那么几分奸商的潜质,向柳嫤提出来的。   对此,林掌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然舍不得自己宝贝的孙儿去走南闯北,但欠了林家的一万两......他老脸通红,实在还不上啊!最终,林掌柜只是带着孙儿,给柳嫤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就往林家农庄去了,而他的孙儿之后也被林淼安排跑商去了。   之前也说过,给柳嫤做假账的几人,在林长盛上门之后还死不悔改的,除了林掌柜之外,还有一个梅花二度的掌柜。后来,柳嫤也叫人查清了缘由。这人和林掌柜关系不错,他不仅大方地将账上的银两,支了两千两给林掌柜,还多支走了一些银两,补贴到他自己的家里去了。   当然,补贴他自己的这数额,远没有林掌柜的一万两那么夸张,他挪了一百两给自己家里。至于那个漂亮小妾,是别人送他的,就是之前柳嫤听说过的,想要拉林家也加入蒋家联盟的,那些小布庄的老板们送的。至于他夫人经常炫耀的新首饰,那是他偷偷在路边摊上买的水货,就是怕他家的母老虎,不肯让他纳小才送的。   和林掌柜的一万两比起来,这个掌柜的一百两,就只是个小意思,但柳嫤想了想一百两可以买多少斤米后,却又觉得这人太贪!所以她也很不客气地吩咐林淼,叫这人重新签了一张契约,一张要给林家打工剩余时间还有三十年的契约。   柳嫤不把这人,如同林掌柜一般撤走,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人的生意头脑极好,即便是在这时候,他重新奉上的账簿上,每日的营业额都比别的几家好看得多,更遑论本来便是只能守成的林掌柜呢。这是个人才,除了有点贪,而林掌柜,本来就贪了柳嫤一万两了,还不能凭能力给柳嫤把钱赚回来,柳嫤怎能忍受他继续坐掌柜之位?   到这里,林家布庄的问题算是都解决了,现在柳嫤所要面对的,便是来自江城那些布庄们的联合挤兑了。这些布庄的挤兑,说来也很简单,就是一个价格上的打压手段。同样的布料,假如林家是卖十两一匹的,那么他们就卖九两一匹,等林家也降到九两之后,他们便降到八两一匹。就是这一两的差价,形成了无比恶劣的竞争关系。   其实这些布庄的手段,简单又粗暴,对林家的生意的影响,本该不是现在这么大的,因为林家做的一直都是中高端的布料生意,以销售绫罗绸缎为主。这些轻奢侈品,单单挂出林家这个老字牌号,便能让许多客人驻足了。而对于有钱人家,十两和九两的差别也不是那么大的。所以这些人的价格攻势,对林家生意的影响,本该是不大的,而林家也不惧怕这些手段,这样下去也该是这些布庄先一步倒闭的。   但,坏就坏在,蒋家布庄也掺和了进来。 ☆、蒋家   江城,一个南边的城市,规模不小也算不上大,有着悠久的几百年历史,在前朝的时候,便是一个有名的城市了。现在的江城,早有林、王、陆三家盘踞其上,可谓“三分天下”。   当然,三分天下的说法只是个玩笑话,这三家的生意是大不相同的。林家的生意,只在布料成衣之上;王家世代做的是酒楼生意,据说王满楼祖上,是前朝御膳房的大厨子,那一手家传的厨艺,让饕鬄客们口馋得很;陆家经营的范围比较广一点,既有米铺粮铺,还顺带经营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等物,不过陆家也很默契地没有和林家以及王家的生意重叠。   蒋家是在三年前,闯进这个宁静的南边城市的,强势而又突然,好像是眨眼之间,江城除了本来的林王陆三家,就多出了这么一个强大的家族,从此四足鼎立,或者说,蒋家与林王陆三个老牌家族两相对立,但蒋家始终没有被三家打压下去。   蒋家一开始做的是米粮生意的,所以最开始受到冲击的,便是同样经营着米铺的陆家。江城的市场就那么大,早就已经饱和了,蒋家的强势插入给原本江城本地的商贩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陆家没有蒋家势大,所以他们让出了江城本地的份额,好在陆家的米铺只是他家的一小部分,经受蒋家的冲击也未曾元气大伤。   柳嫤不知道蒋家好端端的在京城待着,为什么突然之间举家搬到江城来,但是蒋家来后,林家的生意受到的打击却是极大的。抢占了江城的米粮市场之后,蒋家竟然又开始和林家抢夺起,江城本地的布料市场来了。   林家是个老牌子,而且是江城本地的老牌子,蒋家虽然人们早有耳闻,但更多听说的只是蒋家的米铺而已,是以一开始,蒋家在江城完全不能对林家的布庄造成威胁。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林德兴去世那一年,让林家措手不及地,本来好好的十家布庄,突然就变成了八家,那另外两家,却变成了蒋家的。蒋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份林德兴亲手写的,将两家布庄转给蒋家的亲笔文书,在林德兴去世的第三天,就被蒋家人送到了林家的新家主——林长茂面前。   再后来,便是原本的柳嫤也不清楚了,只是那时候开始,蒋家的布庄就在江城占了一席之地,然后发展壮大,和林家有了隐隐抗衡的趋势。林家布庄还好,毕竟早在前几年,林家就将布料生意往外面发展了,江城的生意占的比例已经在逐步缩小了,但是原本江城的那些小布庄们,却变得步步维艰,夹在林家和蒋家中,不少已经是苟延残喘的状态了。   蒋家在这里强势地抢占地盘,当然让江城本地的商贩们不满,他们也曾联手想要将蒋家赶出江城,但看到蒋家日益发展的现状,也能够叫人明白,这一场角力中,最后的赢家是谁了。而后,蒋家慢慢地露出背后的势力一角,更是让这些江城的商人们诚惶诚恐。   眼见蒋家已经在江城落地生根,小布庄们的商人便也想要同林家一般,转移重心,去开拓外地的市场,但他们只是小商人,根本没那能耐。不说占领一块新市场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之巨,单单在异地他乡,又没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地盘能不能守住就是一个大问题了,毕竟他们不是蒋家。   现在蒋家提出的,结成联盟,然后一起去外地占地盘,将布庄的生意做大的想法,无疑让江城的商人们动心。而蒋家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须得林家加入才能让他们也加入,深知林长茂的水火不入,林长茂在时这些人毫无办法,但现在没了林长茂的阻拦,让他们觉得,让林家参与结盟之事还是很可行的。不然,凭着现在林家势弱,往林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也不亏了!   小商人们对蒋家结盟之事的动心,其实也不复杂,无非是为了利益,为了生存罢了。就算联盟是否可行还不好说,但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若不寻求外地市场,就这么继续在江城斗下去,他们这些小商人,迟早得全部死在这个竞争日益强大的江城里。现在既能了却江城内斗,还可能就此到达新的高度,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在江城的上流人家里,都或多或少知道些蒋家的能耐,现在蒋家也同那些小布庄般,一起挤兑林家的生意,他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常来帮衬林家的生意。蒋家势大,都怕会得罪了蒋家,是以林家布庄在江城的生意,才萧条到现如今的地步。   这事须得解决,不然长期以往,林家的家业再大,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虽然那些小布庄可能会更早的倒闭,可蒋家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的,毕竟蒋家是做米粮生意发家的,对蒋家来说,布庄生意只是小意思,就算全部丢了也不是那么心疼的。   柳嫤想着,得找个时间和蒋家人好好谈上一谈了,说实话,她其实对蒋家所谓的联盟还是挺有兴趣的,但是所谓的两成的“保护费”,或者说“加盟费”,柳嫤却是不可能答应的。蒋家的布庄生意现在只在江城,而现在林家的生意,只有大约三成还留在江城,大不了她带着林家往别处搬去。而要真的将林家从江城这个地方彻底地挤掉,那蒋家也占不了好,就算他是全国著名的大粮商。   对于蒋家突然从京城搬到江城的举动,柳嫤也有所猜测,不外乎是在京城出现了强大的对手,混不下去了;或者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混不下去了......怎么想,柳嫤都觉得蒋家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举家搬到江城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的!   不得不说,柳嫤这样的想法其实还挺有道理,京城是一个国家政治、金融、文化的中心,要是有能力在京城也混得好,何必跑江城这个旮瘩来呢?至于蒋家的后盾,在江城人看来很是强大,但在皇族多如狗贵人遍地走的京城,那还算得了什么呢?怎么想,蒋家之所以要转移到江城来,那以蒋家的能力来说,京城肯定不是那么好混的了!!但是,这样的蒋家在江城依旧势大!!!   “主子,蒋家送了帖子来”,木槿双手奉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扁平小盒,上面还嵌着一把紧致的小铜扣,蜿蜒盘成一朵荷花的模样。   柳嫤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帖子,不由几分新奇。将盒子打开之后,只见内里静静地放着一张两边白、中间一道红的帖子。帖子所用的纸张偏黄,绘着一片淡雅的荷塘,还带着微微的荷叶清香,但上面写着的字,却将帖子的淡雅意境毁的一干二净。   并不是说这字写得难看,这横竖撇捺的,就是不识货的柳嫤,也知道没有一点真功夫是写不出来的。这字极好,却全然不同于本来帖子的清新,这一笔一划勾勒出的狂傲之气扑面,如果字真如其人,那执笔的定是个狂妄不羁的人!   细细地品味着话中深意,柳嫤也为古人的委婉折服了,这份委婉和跃然纸上的狂傲,交杂着酝酿出一股古怪的风味。蒋家的帖子洋洋洒洒不少字,柳嫤去繁就简,意思是这样的:林家家主去世,他家也感觉好悲伤,现在冒昧送来帖子,是邀林家当家的,在明日,于月亮湖上的天香阁一见。   柳嫤看完之后,便叫木槿去请林长盛这个小叔子过来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还真不能贸贸然就去赴这一场邀约,而且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也是对林长盛说的,虽然管家将这个帖子送到了她这里,虽然现在她才是林家实际的当家人。   “这蒋家又是想要做些什么?!”林长盛将帖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他对蒋家没有丝毫好感,前年父亲林德兴的突然去世,林长盛还耿耿于怀,而后蒋家又那么巧地将林家两间布庄收入囊中,不得不说,他是怀疑林德兴的死同蒋家有关的。   “小叔,现在蒋家对咱家布庄的打压,是越发厉害了,此事还得解决了。后日我同你一道去见一见蒋家人吧”,柳嫤见林长盛对蒋家的不满都全然表现在面上,也不放心就让林长盛一个人去赴这一场不知是不是鸿门宴的约,这样的直肠子,若是被蒋家人牵着鼻子走可怎生是好?又或者林长盛和蒋家人不愉快,直接将两家的关系陷入冰霜,那无疑更是糟糕。   对于林长盛的性子,柳嫤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也是摸得更加透了,这人很有几分不羁和敏感,喜欢的是吟诗作画,这样的人,其实做艺术家才是最合适的,生意人该有的圆滑,林长盛并不多。 ☆、赴约   “嫂子,你也要去?!”林长盛不想同蒋家人打交道,他对见家人实在没有好感。   “是,我同你一道去。”   林长盛还不清楚林家布庄现在的处境,在他的脑海里,林家布庄是极为强大的,不管是他父亲林德兴在时,还是大哥林长茂在时,林家一直是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的。就算不久之前,见到掌柜们作假的账簿,也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原来林家的生意也会有亏损”。再后来,林长盛明白“林家的生意不好”是假的后,对自家布庄的信心又上来了,他总是以为,生意场上的林家,是战无不胜的。   可是......林长盛想起自己大哥的去世,还有那些掌柜们突然的背叛,眼眶不由变得通红起来,“我知道了。我会和蒋家人好好谈的,嫂子你在家里好好休养,不用担心......”   柳嫤右手抚摸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之上,面上带着几分为人母的淡淡喜悦,“昨日洪大夫说,我这胎坐得很稳,孩子也很好。这一回蒋家人有什么目的,我们也是不知。我也是想着亲自去看一看,好知道得多一点。小叔你也别担心,有下人们护着,我不会有事的。”   林长盛见柳嫤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反对了,而且这些时日,林家的生意也是柳嫤在掌管,她比他懂得要多,而他也不希望在和蒋家的交锋中,让林家处于下风,柳嫤的在场,比他一人在要好多了。   “那我去回帖”,林长盛将蒋家的帖子拿在手上,带着身边伺候的书童,往自己院里去了。   每日除了处理一些必须当家人做主的事情,柳嫤的时间就在吃吃睡睡中过去了,这猪一样的生活,一开始柳嫤是极为享受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享受丫鬟们的伺候就行了,让她不由想要说一声“这万恶的有钱人啊”,但,她该死的喜欢。   同样的生活,过得久了,也是会厌倦的,更何况在这个娱乐手段极为缺乏的世界,柳嫤每日除了赏赏花散散步之外,竟是无一消遣了。本来柳嫤还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小说话本之类的,但郑奶娘每每都用伤眼为由,撸了她这爱好。而且柳嫤虽然有着原身的记忆,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但每每翻阅之时,还是得在脑海里翻译一遍,才能读懂。   况且这些小说话本,可是完全的文言文著作,这让看惯了白话文的柳嫤,又必须得在脑海里进行二次翻译,看书也是费脑子得很,不用几次,柳嫤对看书的兴趣就寥寥无几了。   在无所事事中,时间过得缓慢,在与蒋家人约好见面的那日,柳嫤很早就醒了,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而是睡得太早,自然起得也早了。没事可干的柳嫤,平时天刚擦黑就钻被窝里去了,大概就是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吧,她每日醒来也是在早上五六点,这么一想,她竟然一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还是不包括每日午睡时间的结果,想想真是又幸福又无奈。   “娘亲,你起来了”,林知淑小朋友一大早,就跑到柳嫤屋里来了,见柳嫤坐在梳妆台上,让丫鬟给梳着头,就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   柳嫤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这种古代妇人的打扮,她是越来越熟悉了,熟悉得就好像她之前一直都这样一般。   早膳是清淡的蘑菇粥,还有小巧的素饺子,柳嫤最近胃口大了许多,喝下了两大碗粥,还有大半碟的饺子,才吃得个七八分饱。   林家厨子的手艺很不错,每次柳嫤都会将“光碟行动”进行到底。林家富贵,之前的生活也很是奢侈,在柳嫤穿来之后,便节俭了许多,将每餐摆满整个桌子的小碟,换成了几份量大的膳食。这让厨子轻松很多,是以现在每道菜花的心思都更多了,滋味也比原来美上不少。   母子两人吃完了早膳,林知淑便被丫鬟们送去,跟着女先生学习了,而柳嫤便在院子里踱步消食,虽然她并没有吃到十分饱。   辰时三刻,也就是差不多早上八点钟的时候,林长盛便叫人来请柳嫤了,这时候出门,到月亮湖上的天香阁时,正好赶上约好的时间。   林长盛等在后院的门边上,院外停着林家的马车,马辔套好的马,一张大嘴还咀嚼着干草,偶尔裂开嘴巴打个响鼻,马夫们正忙着将马嘴套戴上去。   柳嫤依旧是她那身黑寡妇的装扮,不过这一回不是纯黑,而是墨绿偏黑,再戴上她的深色幕离,以及几个练过拳脚功夫的粗壮婆子,几人上了马车后,就往月亮湖去了。   蒋家人约在月亮湖的天香阁,离林家的后花园并不太远,不过天香阁是在圆月湖上,林家圈了半个进来的是弯月湖,所以这路途也不算太近,马车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到了月亮湖,林家众人便坐上了船。这天香阁就坐落在湖中心,四面环水,现在水面较低,露出了高高的地基,而四周都设有码头,以供停船之用。   天香阁一楼的四面,都是雕刻着奇花异兽的美人靠,里面不设座椅,只在正中间搭有一个小小的高台,有伶人歌姬在上面起舞音乐,这里是江城的读书人极为喜爱的一处地方,只是收费太高,寒门学子来得不多。天香阁一楼这种设计,除了附庸风雅之外,也是防着洪涝之年,湖面暴涨淹进阁楼来造成大的损失。   林家众人刚行不久,远远的便能听到天香阁的乐工们吹拉弹唱的声音,船越驶越近,这丝竹之声便越加清晰,柳嫤听了许久,才知道这唱的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歌女的嗓音清越,配着天香阁四处飘摇的缎带,让人恍然有种今夕何年的错觉。   林家的船慢悠悠地划开层层碧波,靠在了天香阁延展出来的码头之上,林长盛先下了船,和天香阁的掌柜一起等着柳嫤出来。天香阁是王家的,而今日接待他们的便是王满楼本人。   “王伯父,怎么好意思让你来接待”,林长盛客气地对王满楼做了个揖,王满楼赶紧摆手,连道,“应该的应该的。”   柳嫤见林长盛和一个白玉般的大胖子在寒暄,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好在隔着幕离别人看不清她的脸色,不然也是失礼了。   王满楼是柳嫤来到古代之后,见过的最胖的人了,那体重,该有个三百来斤吧。古代人们的生活水平都不算高,每月能吃上一顿荤的,在老百姓中都是过得不错的了,大部分人家平日里的油水,就是一块肥猪肉在锅里划上几圈,沾一点油烟之气罢了。所以,这里的人想要吃胖,那是极难的,王满楼这吨位,的确少见。   “这位便是大少奶奶吧,两位这边请”,王满楼和林德兴有旧,一直都喊林长盛二少爷,喊林长茂大少爷,对于柳嫤的称呼,自然就是大少奶奶了。   “王伯父客气了”,柳嫤颔首回礼,跟在林长盛背后,在四个婆子的环绕下,往天香阁二楼走去。为着今日的会面,天香阁今日已经被蒋家人包场了,是以整幢阁楼显得空荡荡的。   天香阁内里的设计极为精巧,一楼里错落地摆放着一面面屏风,上边有字有画,还有一片素白。这是给平日里来此的文人墨客们准备的,兴致来时客人们可挥墨于上,天香阁会将他们的作品摆放其上,以供来人观赏。   柳嫤跟在林长盛和王满楼的之后,一双眼睛不时打量着这些诗词画作,意外地看到了有点眼熟的字,却是很久之前林长茂来此时写下的,一整块屏风都是不羁的狂草。匆匆走过,柳嫤也认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但想来当时的林长茂,应该是极为享受这里的雅致的。   走过蜿蜒的楼梯,几人上了天香阁的三楼,刚转出楼梯口,就听得包厢里传出年轻男子大声的讲话声,也不知是不是就等着他们到来,好恰到好处地让他们听见。   “大哥,和那林家人有什么好说的?!有能耐的林长茂都死了,就那个林长盛,根本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哪里知道和咱家结盟的好处?!”男子的声音大得很,隔着不厚的包厢门,让门前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别乱说,我倒是觉得林家二公子人不错,现在林家的处境也不好,结盟对大家都有好处,他是个明白人。”说话的人语气温和,若不细察他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这声音的确悦耳得很。 ☆、结盟   包厢内传出的声音,让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也让林长盛对蒋家累积的不满溢于言表,最后还是王满楼这个东道主,打破了这一份尴尬。   “哈哈......蒋公子?”王满楼故意弄出了较大的声响,柳嫤却觉得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刚刚几人上楼梯的动静,可比这敲门声大多了。   包厢的雕花大门在众人面前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少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几人,因为要谈正事,所以几人便没有带下人们上来,现在少年对面的,就是天香阁的主人王满楼,林家现如今唯一的男丁林长盛,以及林长茂的遗孀柳嫤三人而已。   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在林长盛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了许多次,一双带着点揶揄的眼睛倒是明亮得很,便是内里有再大的恶意都被融化了,叫人不忍心责怪于他。   少年,也就是蒋家的二公子蒋元晏,明亮的双眸从三人身上又流转了一圈,虽然对柳嫤薄纱之下的真容有点好奇,却也未将视线过多停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向几人颔首道,“各位请进!”   依旧是林长盛和王满楼在前,柳嫤跟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走进包厢,和蒋元晏擦身而过之时,她发现这个少年郎的耳尖通红通红的,眼里还有几分懊恼。这说别人坏话,却叫人听了个正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蒋元晏都觉得很是羞耻。   “王伯父,林兄”,相比小弟蒋元晏的羞耻,蒋玉珩的态度倒是大方得很,就好像刚刚在背后谈论他人的并不是他本人一样。蒋玉珩的长相和气质都给人温和之感,若不是方才听得他兄弟两人的话,林长盛对这样长相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哈哈,贤侄别来无恙啊”,王满楼客气地笑着,满身的肥肉都跟着震动起来,作为东道主的王满楼,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具,用热水烹调起茶水来,尽管他的辈分比这些年轻人都要高。   “蒋公子!”林长盛的语气冷淡而疏远,但想起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也没有就此甩袖离去,只是坐在位子之后不发一言。   “林夫人”,蒋玉珩对着柳嫤也颔首示意,柳嫤侧过半身回了一礼,便在林长盛旁边坐下来了。   这处待客包厢正中间是一张圆桌,所以现在两方的人,便隔着圆桌两相对望,气氛很有几分尴尬,同样的,还是王满楼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在江城人尽皆知的,王家祖上是御膳房大厨子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王家先祖的确曾在御膳房中做过事的,不过不是大厨子,只是大厨子身边的小帮工,不过在宫廷几年,也偷师了不少。在前朝颠覆之际,王家先祖跟着逃亡的宫人离了宫殿,在乱军之中捡了一条命,跋山涉水地来到江城,娶了妻也生了子,还开办了王家酒楼,于是便有了今日的王家。   王满楼的手艺极好,虽然他一身肥胖,但一斟一酌间自有一股超然的美感,他给在座的几人都斟了一小杯功夫茶,笑眯眯地先开了口,说道,“各位请!”不得不说,王满楼虽然是个大胖子,但也是个优雅的大胖子。   “好茶!”蒋玉珩不吝啬对这一手功夫的称赞,也让王满楼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喝过茶,王满楼便走了,偌大的包厢只有蒋家兄弟和柳嫤两人,蒋玉珩暗中打量着林家两个来人,垂眸瞧着杯中橙黄的茶水,见这几人都没有先开口,只得将之前的想法又在胸口酝酿了一会儿,语气温和地对林长盛说道,“林兄、林夫人,这一回请二位前来,是想要谈谈这布庄的事!”   “不知蒋大公子是什么意思?”林长盛没有几分好奇,未见面之前的那一席话,就让他对蒋家人的印象跌到了深渊了。   “蒋家这一回,是诚心的想要邀请林家,参与这结盟之事的,为着的就是将咱们江城本地的布匹生意,做到各地去!”这话说得很大,但配着蒋玉珩自信的笑容,倒不让人觉得狂妄。   “不知蒋大公子是想要个怎样的结盟法?”林长盛回道。   柳嫤对蒋家人所谓的结盟之事,兴趣可不小,自然也乐意再听蒋玉珩说清楚一些,便也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蒋家会在这几个地方都设立商铺,而江城各个布庄的布料,都可以在商铺里叫卖,这样大家都能得到益处......”蒋玉珩对这个计划是很有信心的,虽然他家的势力在京城算不上什么,但是在别的地方,比如江城一般,还是极有威慑力的,这样他们也不怕将来在外地,会被别的势力轻易地赶出去。   柳嫤听着蒋玉珩的话,不由皱起眉头,这蒋玉珩说的结盟,模式有点像后世的超市,但也不尽然。蒋玉珩说的,是蒋家在外地开立铺子,然后江城这些布庄产出的布料,就放到蒋家的铺子里售卖。   初想,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最终受益的却只有蒋家,或者还要加上现在快要在江城混不下去的小布庄们,但绝对不包括林家。蒋家这是完全将江城这些布庄,当作自己的供货商了,而且还是在货物卖出之后,才会结算工钱的廉价供货商。   这样一来,若是将来蒋家的商铺打出了名头来,也没有人会知道江城的这些布庄名号。蒋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而且前期除了店铺和人工之外,根本没有别的投入,毕竟蒋家是打算在布料卖出之后,才给这些供货的布庄结算收益的。   更何况,蒋家是要抽两成收益的,这也相当于布料本身的成本变高了,江城的这些商人,为了保证和之前同样的盈利,那售卖出去的成布价格,自然得往上翻,那么江城这些布料的竞争力,也将会下降。这也难怪之前,林长茂怎么也不同意这所谓的结盟了!   林家布庄的名头,在整个大唐,人们都是有所耳闻的,林家并不稀罕蒋家人的名头。而且,林家虽然也是自产自销,但是自产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多盈利几分,只是为了降低布料本身的成本罢了。从自己当家做老板,变成给别人打工做廉价供货商,不说本身地位的降低让人难以接受,单单林家能够从中得到的利益,都是大大缩水来说,林家就不会同意。且林家走的是精品路线,自家布厂产布的能力,并不算多么高。   “蒋公子想得倒是挺美的!”林长盛也不是傻子,虽然想得没有柳嫤那么多,但单单要拿出两成收益出来交给蒋家,便让他极为不满了,这蒋家人真是狮子张大口,好大的口气啊。   地位不对等双方的结合,那不叫合作,而叫剥削,柳嫤也看清了蒋家人所谓的诚意了。   林长盛再出口的话也是冷硬得很,讽刺道,“蒋大公子这是置我林家于何地?我在这里却是怎么也没有看出蒋家的诚意来!”   “你!”蒋元晏对林长盛的“不识抬举”,心里觉得很是不爽,但被人就这么直白地道出蒋家结盟的不诚,心内又是羞躁,反驳的话也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嫂子!他们蒋家没有丝毫诚意,我们还是走吧!”林长盛说着就已经站起来了,他眼里的怒火和不屑,毫无掩饰。   蒋元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他哥哥蒋玉珩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长盛和柳嫤二人往门口而去。   “如果林家有和蒋家结盟的意向,我们是十分欢迎的!林夫人也不妨劝劝林兄!”蒋玉珩在柳嫤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柳嫤既然跟着林长盛来到了这里,那对于林家的决定肯定也是有一点影响的。   “那就希望蒋大公子的诚意,真的变成诚意了”,柳嫤的声音很是动听,温柔如清风拂过,她淡淡的回答蒋玉珩的话。蒋家人这样的所谓诚意,明晃晃的是对林家不利,柳嫤又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接受呢?   蒋家兄弟俩也没有想到,柳嫤这么个妇道人家的态度,也那么强横,还是明晃晃的奚落。一时又是觉得惊奇,一方面又是羞恼。   “鱼来了!”王满楼亲自端着一尾丰腴鲜美的湖鱼上楼来,他刚刚在两家谈话的时候,去了厨房,亲自动手烹饪了这一道名菜。可惜,没人欣赏,客人们都相继离去,不欢而散了。   “难得亲自下一次厨房,这些人还真是没口福的......”王满楼也不恼,见几人离去时面色都不好,也没有凑上去客套了,自顾自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口滑嫩的鱼肉,顿时满口生香,那滋味美极了。 ☆、湖水   这个时候月亮湖中的鱼,经过一整个冬天和春天的滋养,肥美异常,加上王满楼祖传的手艺,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一路飘香。柳嫤经过王满楼身边,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湖鱼烹调得再美,本质还是鱼,敏感的孕妇柳嫤为这味道熏到了。   “嫂子,你没事吧?”此时林家人已经上了船,林长盛见柳嫤右手掩着嘴鼻,不由担心地问道。   “......”柳嫤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那股恶心犯呕的感觉消下去不少,才答道,“没事儿,只是闻不太得这鱼的味道罢了。”   林长盛想起当初柳嫤怀着林知淑的时候,因为害喜害得严重,而整日吃不下饭,他哥哥林长茂整日都忙着找孕妇喜欢的食物来,想来如果现在哥哥还在,那对于嫂子这一胎,肯定也会那般紧张的吧。林长盛的声音有点哽咽,“嫂子,回去后再让洪大夫过来瞧一瞧吧......我记得你身边的郑奶娘也挺会做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的......”   “好......”柳嫤见林长盛看着远处的山峦,想来也是不想叫人见到他的脆弱,便也将视线往湖面上移去了。   林长盛是个感性的人,现在这样的情景,让他想到的,不仅是林长茂之前对柳嫤的紧张,因而有了这触景生情的一幕,但更多的,却是突入起来的成长,让他感伤。他也是到了今日,听了蒋家兄弟那些毫不客气的话,才真正的意识到,林长茂真的去世了,他再不能躲在自家大哥的背后,安享无忧无虑的岁月了。也是到了这一刻,林长盛才真正的长大,明白了肩上所担的责任。   一时寂静无言,只剩下船桨拨开层层涟漪的规律音韵,还有越来越远的歌姬们的越人歌......   月亮湖的圆月湖,是一个浑圆浑圆的大湖,天香阁就在湖中间,所以从天香阁出来,到任一处湖岸的距离都是相同的,而也是刚刚不欢而散,蒋家人走的路和林家人正好相反,两家的船也是越离越远。   从这里看过去,那一边船上的人影都瞧不清楚了,蒋元晏憋了许久的疑惑,也开始吐露了出来,“大哥,刚刚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   “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家人不会同意的”,蒋玉珩年纪已有二十三,远比十五岁的蒋元晏成熟,蒋元晏同之前的林长盛很是相像,他们都以为自家永远不会倒,但蒋玉珩不同。   当蒋家在京城步步维艰,最终不得不举家离开的时候,蒋玉珩是亲身经历那些打击的,甚至可以说,将蒋家重心转移出京城,还是蒋玉珩的建议。他不是蒋元晏这个天真的少年,他很清楚一旦结盟,对于林家来说绝对是弊远大于利的。只要林家人多想一想,就不会同意这种对自身毫无利益可言的结盟,所以他今日在林家人甩门而去的时候,并没有出言挽留。   “可是父亲他”,蒋元晏想说,在他们出门之前,父亲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林家拉过来的,现在林家的林长茂去世不久,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时不我待啊!但他想想,这里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便也呐呐地坐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这事还得商量商量再说”,蒋玉珩觉得自己父亲有点异想天开了,就算林家没有了林长茂,不也还有个林长盛吗?就算之前林长盛不通俗物,但有那么奸猾的父亲和兄弟,林长盛还真能是个蠢笨的吗?而且,蒋玉珩想着,今日林长茂的遗孀竟然也出现了,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女人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故,他也无法想象。   蒋家兄弟俩各自想着事情,此时船上也是一片寂静,可是很快,圆月湖上的宁静就被人凄厉地打破了。   “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尖细的女声打破了平静的湖水,在湖面上久久流荡。   这一日天香阁是被包了场的,可是来圆月湖的人,可不全部是为了去天香阁的,还有许多人是看现在春光正好,来湖上游玩的,而现在落水的就是其中一处小船的游人。   “救命啊!救命啊!”那个尖细的女声还在大叫着,吵得人头疼,而一堆人挤在小船边上手忙脚乱,却无一人下水救人,更是让不远处的柳嫤觉得胸闷气短。   圆月湖上行进的船,都是没有蓬盖的小船,或者就是简单的竹排,柳嫤所在的船算大了,也只堪堪坐了六个人罢了:柳嫤和两个伺候的婆子,林长盛以及他的随从,再有一个便是撑船的渔夫了,至于另外的林家下人,都在另一艘小船上,此时离他们有些距离。   掉进水里的人那双手胡乱挥动着,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起起伏伏,眼见便要彻底沉入水里去了,却依旧没一人下水救人。   “贵客们,我瞧那船上的人都是不会水的,小老儿先去将那人捞上来,再将各位渡到对面去可好?”撑船人一大把年纪了,眼见有人溺在了水里,是心急如焚,可是见柳嫤一行人衣着华贵,却又怕恼了贵人,一时也是慌乱起来。   “老人家,救人要紧,你快去吧!”柳嫤见那船上的人还是只会伸出手,想抓住落水之人,也不愿意这么一条生命,就在自己眼前白白消失,赶紧叫撑船人救人去了。   撑船人得了柳嫤的话,也不敢迟疑,双桨快速地拨动湖水,往那溺水之人那边驶去。那一艘小船的撑船之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手忙脚乱地想要划着浆,让整个船一直在原地打摆,离溺水人反而更远了。      柳嫤船上的撑船人,快速地划到出事那处,却被那乱摆的小船撞在了船中间,差一点就把船翻了过去,好在柳嫤身边的两个婆子力气极大,护住了柳嫤,才没有让她在颠簸中掉下水里。   撑船人见那一艘小船不住地添乱,就用船桨狠狠地顶在那船头之上,一个用力两船便分开得远了,再用船桨往溺水之人头顶处伸入水中,可那人在水里胡乱挣扎,却怎么也抓不住船桨。   厚道的撑船人扔下船桨,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头,他如一尾灵活的游鱼一般,飞快地游到那人身边,一手扯着那人的脖子,将他的头浮出水面,一手飞快地打水,游回了柳嫤的船上。   “搭把手!”撑船人气喘吁吁,倒不是他年老体弱,而是救人之时,这被救之人死命的挣扎,让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人抓住,顺利地托出水面来。   柳嫤身边的一个婆子,还是之前出场过的那个叫做大娟的婆子,她探出双手,和撑船人一起用力,将那溺水之人拖到了船上。船小,这一侧用力过猛,使得船身又是一个大斜,差一点真的就这么翻过去了。   将这人救上船后,撑船人也迅速回到了船上。此时船上多了一个人,空间顿时变得狭窄起来,况且这人还四肢大张地平摊在船上。   撑船人上来之后,便走到了那溺水之人的身边,扒拉开他凌乱的长发,见这人面色苍白,出气微不可闻,进气几乎没有,赶紧抢救起这人来。   撑船人力气不小,但是毕竟年纪也大了,刚刚下水去救人,还被这人在挣扎中狠命地拍了一掌,现在也快要力竭了,他枯瘦的双手,按压在那人高高凸起的肚皮上,却使不太出力气来。   柳嫤见此,便吩咐大娟去救人了,想着以前看到过的急救方法,先让大娟将这人的口鼻清理干净,再将他紧束的腰带解开,然后叫撑船人掰开那人的嘴巴,便用力地对着腹部施力,将这人喝下去的湖水挤压出来。   腹中积水应该已经挤压干净了,可人却还是没有醒过来,大娟用手指在他鼻口探了一小会儿,凝重地对众人说道,“还有气!可是快要没气了!”   柳嫤学过一点心肺复苏之术,只是真的要对这人施展出来吗?这里可是古代,而她可是个已出嫁的妇人、新丧的寡妇啊!   人命大过天,见死不救就是谋财害命,这样的想法还根深蒂固地存在柳嫤灵魂深处,所以很快,柳嫤挪坐到了那人身边。不管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里的人是自己人,不会把她浸猪笼的!   柳嫤方才也想过要别人去做这人工呼吸,可是所谓的心肺复苏,却不是简单地往嘴里吹气就行,她怕还没等她教会别人,这个溺水的人就真的断气了,所以也就自己亲身上去了。   她掀起幕离上的薄纱,感知到这人气若游丝,赶紧一手捏着这人的尖下巴,一手捏紧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之后,俯下了身子。   “咳咳......你想要对小爷干嘛......” ☆、反咬   柳嫤的嘴唇越贴越近,距离这溺水之人的嘴巴小于十公分之时,本来还昏迷着的人突然一个颤抖,而喉头的那一口积水也突然呛了出来,柳嫤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住了,迅速地回正身体,端坐在了一边。   “你......你是谁?”听着男子的问话,柳嫤并未言语。她打量这人的面目,倒有几分熟悉之感,虽然他面色苍白如纸,可是那对风流的桃花眼,她好似在哪里看见过。   “咳咳......你想要对小爷做什么?”溺水的男子年纪很轻,那双桃花眼也十分迷蒙。   这男子再次开口,给柳嫤的感觉便更加熟悉了,她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原来是前几日和林淼去城南找林掌柜的时候,回来路上那个“英雄救美”的贵公子。这人现在看起来可怜得很,哪里还有当初睥睨众人的骄傲,柳嫤也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来。   刚刚柳嫤的举动,让船上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她的脸距离那男子的脸那么近,近到他们都以为柳嫤是想要亲这男子一下了。而柳嫤后来的举动太过镇定,很自然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是以他们倒也没有再多想。   可旁观者们没有再想,这溺水的李瑾却是想多了。在他一睁开眼睛,还看不太清楚人的时候,就发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慢慢的,那水润的杏眸,秀丽的琼鼻,姣好的唇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才发现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一时不知天上人间。   两人的距离太过近了,所以四目相对之时,女子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也让李瑾看得极为清楚,见女子避恐不及地迅速离去,又觉得羞恼,“你想要对小爷做什么?”   柳嫤没有搭理这男子,只是重新撂下自己幕离前面的幕裙,对着方才被她惊呆了的几人说道,“现如今看来是没有什么事了。船家,劳烦你现在开往岸边去吧”,她的语气镇定,好似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一般了。   李瑾见这女子全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还躲瘟疫一般躲他远远的,心中属于贵公子的傲娇便上了心头来,想要怒喝几声,只是方才溺水之时喝的湖水太多,一阵阵的头昏之后,便又彻底昏死过去了。   “呀!”大娟被这人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呼吸还挺有力,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人没事!回去喝个姜汤也就好了。”   林长盛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是个细腻敏感的人,刚刚柳嫤的行为,让他觉得很是奇怪。这又是捏脸又是掐鼻子的,还把脸凑得那么近,根本就不是正常查看情况该有的姿势。林长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瞧了柳嫤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随从将这人摆正了一点,免得在行船的时候被甩下水去,也是让这人离柳嫤的位置远了一点。   林家的船很快就驶到了岸边,一靠岸几个粗壮的汉子就将几人包围住了,另有几个白净的小厮,快速地跑到昏迷的李瑾身边,看到他惨淡的眉眼,这些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凝重的伸出手指,颤巍巍地伸到他的鼻下,和方才船上大娟做的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感知到李瑾鼻腔里呼出的温热气息,那探气的人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急忙对身后几人说道,“主子没事,赶紧去请太......大夫过来!”说着,这人将不知谁脱下的外袍包住了李瑾,和别人一道将他往远处搬去了。   自始至终,这些人都好像没有看到林家几人的样子,只是那群围住了他们的汉子,始终都将林家人包围在一个小圈之中。   李瑾掉下去的那一艘船,在原地打转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方向,远远地追在林家的船身之后,到现在也总算驶到了岸边。船上的几个锦衣男女,下了船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或焦急,或担忧地询问起,方才被抬走的李瑾的状况来。   那一开始便不停大呼小叫的年轻女子——李香瑶,问了许久,却始终不能从下人口中得到那溺水男子——李瑾,现在已经无事的确切结论,心里又急又怕,方才若不是她硬要李瑾,去将她落水的丝帕捞上来,那他也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掉下水里去了,如果他真有什么事情,那她也绝对不会好过得了的!   “这是方才那船上之人?”李香瑶一席粉红襦裙,头顶簪了几多粉色小花,明眸皓齿,长得还不错,这个小美人此时一手叉腰,一手直直地指向柳嫤几人,那态度既高傲又无礼。   “是!”方才便围观着,李瑾被从林家人船上搬下来的一个小厮,此时佝偻着身躯,在听了李香瑶的话后,偷偷睨了一眼林家人,见为首的汉子虎目圆睁,不由打了个激灵,然后语气低低地说,“正是这几人!”   “你们是谁?”李香瑶的害怕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成了无尽的怨恨,开始向林家人发难起来,“方才若不是你们阻拦,我们早就将人救起来了!你们可知罪!”   李香瑶那一艘船上的另外三个年轻男子,听了她的话后,都蹙起了眉头。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真是毫无大家风范,方才若不是这船上的人,将李瑾救了起来,那他们这几人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便是现在李瑾的状况也还不清楚,这几人心中焦急,烦躁不安,哪里有心思听李香瑶这无故的责难。   “好了小妹!”李祎呵斥了一声,“现在不知道小叔情况如何,我们还是赶紧看看去吧!”   “我不!”李香瑶现在很害怕看到李瑾,或者说她很害怕看到自己父亲的责难,越想越怕,就越是不甘心。方才她们的船,就要驶到李瑾落水那处了,若不是那艘船上的人,卑鄙地将他们的船推开了,那他们早就将李瑾救上来了!哪里还是现在生死不知的情况。   “你们这群贱民可知罪?!”李香瑶恶声恶气的,纤细如玉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林家人,那手指都快要点到拦在林家人面前的,那个林长盛随从的鼻子上了。   柳嫤不耐,也知道这群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她知道自己应该忍耐的,可是不久之前和蒋家人的谈话,也是让她心中窝了一把火了,现在又遇见这么一个狗咬吕洞宾的大小姐,这一份不耐烦就更是明显了,让她觉得肚子都在隐隐地抽痛起来。她见这围住了他们的人马,隔开了他们和另外的几个林家下人们,便在搀扶着她的大娟手臂上,使力地捏了一下。   大娟跟着柳嫤时间还短,平时对柳嫤的性子还摸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一次柳嫤的举动立即就让她意会了,她挺起身子,扒拉开挡在面前的小随从,用手推了李香瑶一把,让她后退了几步,大声嚷嚷道,“我呸!好个不要脸的小娘皮!”   “你!”李香瑶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见大家的眼神都在她身上打转,面上一片躁红,只是大娟的气势比她更甚,让她一时也回不上嘴。   “你这个没羞没躁的小娘皮,若不是我家将那人救上了船,他早成这湖里的水鬼了!什么我们阻拦你们救人?!去你的,真是不要脸!”大娟脾气火爆,暴怒之下声音也大得很,引来看热闹的游人便更加多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林家在江城的声望不错,大娟时常出入城中,不少人都对她脸熟得很,而这个一身粉的小姑娘,虽然长得挺娇俏,可出门在外却不戴幕离面纱,还露出白花花的锁骨来,在这些江城人的眼里,还真是伤风败俗了。围住林家几人的那群汉子,一个个都膘肥体宽,这明显是要仗势欺人啊!   “真是不识好人心!”大娟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嚷嚷开了,“大家评评理!这小娘皮船上有人落了水,他们没有一个人下水救人的!我家帮忙救了人,却叫人围在这里走不得,还要冤枉我们拦着她救人呢!大家说说,这等狼心狗肺,多么无耻!”   围观的群众听了大娟的话,又见那救人的老人家一身湿透,而林家几人的衣袂之上也湿了不少,又见那蛮横的小姑娘一身干爽,这公理在哪边,心中当然也有定论了,不少人当即就对李香瑶一群人,露出鄙夷的眼神来。   “众位,这一回实在是小妹无礼,我代她像众人道声惭愧!”李祎见事情叫李香瑶这么一闹,都快要收不了场,赶紧走出来对众人拱手道歉。   这一处不大地方,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外边的一个男子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凑在李祎耳边说道,“四爷,大老爷叫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突然   说话的人声音尖细,面白无须,他见围观群众们的情绪都挺激动,赶紧对着李祎又加了一句,“大老爷说,不得对百姓们无礼!要好好地将人请过来。”   李祎对传话的人点了点头,和气地说道,“我知道了,此事会处理妥当的!对了,小叔现在身体如何了?”   李祎心里最为关注的,自然是李瑾溺水之后的身体状况了,如果李瑾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李瑾背后的□□,绝对不会就此轻易罢休的。将来别说给他帮助了,不结仇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小侯爷没事!太医说救人的手法不错,小侯爷再将养一番时日,必不会留下病根来。”传话那人语气更小了,他本是深宫的内侍,这一回皇帝南巡,带上了一串的皇亲国戚,而他这个深宫小内侍,也因之前讨了皇帝的欢心,有幸跟着出来一回,对于李祎还有李香瑶这些贵人,他每次都得提着十二分的心思,这话中便不由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没事就好”,李祎松了一口气,虽然李瑾不是他的亲小叔,可是李瑾的父亲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小叔啊!对于这个和自家孩子一般大的堂弟,圣上可是疼宠非常,或许在圣上眼里,他们这些两只手掌都数不过来的子女,也是比不上唯有一个的小堂弟的,便是给李瑾的封号都是“乐阳”,尽管他因为年纪的缘故,现在只有一个“候”的爵位。   皇帝南巡,本是一件大事情,为的不仅是南下游山玩水,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考察民生民计之事,所以早在这一群皇家贵胄们出行之前,皇帝就下了口谕,明确规定,在南巡期间众人一概不得暴露身份,不得扰民生事!   想起皇帝当时严肃的龙颜,传话的内侍止住了到口的“四殿下”,在话出口之前就变成了“四爷,事不宜迟,大老爷还在那边等着......”   柳嫤倚在另一个婆子阿晓身上,看着大娟成功地将事情闹大,心中的火气也熄了几分。她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这群人一看就是既富又贵,惹恼了他们绝对没有好处,不过,凡上位者,尤其是可谓不胜寒的高位者们,对民间的呼声反而更为在意,他们决不允许自己在外的形象有损。   “这位公子”,李祎走到明显是男主人的林长盛面前,客气地颔首道,“小妹刚刚实在是失礼了,我家长辈十分感激各位的正义之举,想邀各位前边一叙聊表心意,不知可还方便?”   “四哥你干嘛呢?方才那婆子这般对我,你干嘛还对他们这么客气?!”李香瑶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叫他瞪了一眼之后,也不敢继续和大娟吵了,只还是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埋怨地说了几句。   “小妹,你少说几句,出门之前父亲的吩咐你可还记得?”李祎对李香瑶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妹妹也有点恼,他这妹妹是千宠万宠长大的,南巡之中的皇女也只有她这么一个,现如今就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了,这事情闹大了他们如何能在圣上面前讨得好?   “四哥!”李香瑶躁红着脸想要辩驳几句,可一想起出宫之时皇帝的话,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她也是因为这一回,圣上只带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就得意忘形了,更是因圣上在路上夸过她几句就想入非非。她怎么能忘了,宫中还有被封为“虢国公主”的皇长女呢?那才是真正得圣上宠爱的人,唯一有公主封号的皇女!而最得宠的皇长女,当初也不过说了李瑾几句闲话,就被圣上下令关了几天的禁闭,在后宫中失了脸面,而现如今的自己呢?   李香瑶心里的害怕一齐涌了上来,广袖之下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了。因她的缘故,让李瑾掉下了水,还差一点性命不保,而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请罪,还在这里刁难李瑾的救命恩人......   “哥哥,我的亲哥哥,这一回你可得帮我在父......”李香瑶差一点就将“父皇”二字脱口而出,在李祎警告的眼神之下,呐呐地改了过来,“父......父亲那里帮我求情......”   李祎深深地看了李香瑶一眼,见她眼里的惊慌失措,淡淡地说道,“你,始终是我的妹妹......”话中深意不言自喻。   “嫂子,我们怎么办?”林长盛也知晓这些人的身份定不简单,而方才李香瑶的举动,又是让他见识到这些人的不讲理,心中开始后悔起没有一下船就走人,要不然他们可能就不会叫人堵在这里了。   “我们走一遭吧”,现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件事情就会传得整个江城人尽皆知,柳嫤对此便安心了几分。她也是见李香瑶方才的表现,担心这家人都是一丘之貉,恼羞成怒之下干脆杀人灭口,便允了方才李祎说的,请林家人到别处见一见他家的长辈了。更何况依现在看来,他们是不想也得走这一遭。   “几位不必担心,我家父亲是个和气的,这一回只是想要见见你们,没有别的意思!”李祎伸出右手,客气地将几人请了出来,在那些护卫隔开的通道中,慢慢地往不远处湖边的桃花阁而去。   李香瑶走在几人之后,见这些林家人好似完全不为此行而惶恐,她暗暗咬着粉唇,眼色不渝,明明她才是天家贵女不是么?   “夫人,你可还好”,阿晓感觉柳嫤搭在她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且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不由担心地问道。   “......”柳嫤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现在她觉得小腹有点坠坠的,不是太难受,也不好受,她一手搭在阿晓臂上,一手抚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怀孕,对于柳嫤来说还是头一回经历,虽也有当初怀林知淑的记忆,可这是不同的,那些记忆对于她来说,就像一部连续剧,剧情再精彩,那都是别人的。而这腹中的胎儿,却是由她自己孕育的,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夫人,不如咱们叫他们停下?”隔着幕离的薄纱,阿晓看不清柳嫤的面色,想来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现下林家势弱,哪里能在这时候寻得大夫来,给柳嫤好好瞧上一瞧?   柳嫤觉得小腹处的坠涨感更深了,且开始一抽一抽地痛,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阿晓身上,弱弱地唤道,“叫大夫......”   阿晓被柳嫤这突然的倒下吓得够呛,和大娟一起扶住柳嫤之后,赶紧焦急地喊林长盛,“二少爷,夫人不好了!”   林长盛回头,便见自家嫂子摇摇欲坠,一时惊骇万分,“嫂子!”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桃花阁门前了,林长盛这一声大叫,也让听闻李瑾落水之后,赶来的李钰和李祉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约而同地往不远处围作一堆的人走去。   “怎么了?”李祎本来走在林长盛的前边,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让他吓了一跳,回头便见林长盛已经往身后跑去了,又见前边自己另外两个兄弟也过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寒暄之后,同他们一道往出事地点走去。   柳嫤此时状况很不好,她感觉亵裤里一片濡湿,浑身也没了力气。她再怎么没有经验,也知道自己此刻是胎儿出了事,这感觉和以前痛经时候一样,可现下她的身体却是怀孕将满三个月的孕妇啊!   阿晓和大娟两个婆子之前是学过点手脚功夫的,力气大得很,将柳嫤半搂在怀中之后,阿晓赶紧掀起柳嫤一角的幕裙来,见幕离之下她面色青白,额头渗出一片冷汗,也是惊骇。   此时柳嫤已经站不住了,两人顺着柳嫤倒下的力道,垫在她身下,不至于让她倒在地上。大娟托住柳嫤下肢,感觉自己手臂上有点湿湿的,抽出袖角一看,只见原本浅色的布料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李钰和李祉两人,早在来之前便听闻李香瑶和林家人起的冲突了,本着李祎不好就是他们的好的想法,十分有兴致地前来凑热闹。李祉年纪最小,此时也最跳脱,早把两个哥哥甩在后面,往出事的人堆中跑去了。   李祉想着,若是救了李瑾的人家因李祎的暴行,而出了什么问题,是再好不过了,他也可在圣上面前告李祎一状,所以他跑来的速度极快,而一过来,便瞧见了柳嫤这很是面熟的真容,一时也是意外,心里却升起冥冥中都是缘分的错觉。   “夫人!”林家两个婆子见柳嫤的面色越发不好,且眼神涣散就要晕过去,更是焦急万分。   “她怎么了?”李祉蹲下身来,仔细瞧着柳嫤的脸,越看就越觉得这女人长得真是极好的。他眼尖,看到了大娟袖口上的血丝,不由面上一红。莫不是这女人天葵来了吧? ☆、征兆   “夫人......”阿晓在柳嫤耳边说着话,试图让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只是她的眼睛从涣散到完全闭上,就再也没有睁开了。   林长盛惊骇地跑来,见柳嫤已经不省人事了,他心头剧痛,好似又回到不久之前的噩梦中。那是春日的一个午后,他正和三五好友吟诗喝酒,林家下人却匆匆忙忙的跑来,告诉他“大少爷去了!”,那一瞬间心头觉得的荒唐和无措,此时又全涌了上来,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她这怎么回事?”李祉已有十八,又出身皇族,自然早已通晓人事,对女子每月皆会到访的葵水之事也是知晓的,他知道有的女子每次都疼痛难忍,甚至几日下不了床,他本以为柳嫤也是这般,但看那两个林家的婆子面上的惊骇,他却发现自己想差了。   阿晓还在柳嫤耳边叫着她,想要她清醒过来,而大娟强自镇定,颤巍巍地对林长盛说道,“夫人这恐怕是要小产了......”   “小产!”林长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家兄长唯一的男嗣,可能就此离去,一时更是无措,只怔怔地站在一边,面色发白。   “小产?!”李祉也是震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站起了身子,离柳嫤几人的距离远了点,“快将她送去前边的桃花阁,里面有大夫!”   桃花阁并不是简单的楼阁,而是占地极广的一处庄园,之所以取名桃花阁,是因为庄园之中有一片桃花林,林中有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楼阁。桃花阁是江城一景,不过这是属于王家的私产,平日并不开放。   南巡的这些贵人们路过江城,听闻江城美不胜收,便在桃花阁里落了脚,当今圣上如今就住在这桃花阁里。   阿晓和大娟对视了两眼,见林家那几个被拦在外面的下人们也冲了进来,便和另外两个婆子一道,保护着柳嫤往桃花阁而去。几人脚步匆匆,很快就进了院子,在院子管事嬷嬷的带领之下,往一处小院走去。   李祉方才说的大夫,其实便是随行的御医,现下正好妇科圣手白御医也在。接到上边人的命令之后,年纪一大把的白御医,甩着雪白的长须,就带着他的小助手健步如飞,赶到小院给柳嫤看诊来了。   白御医先是扒拉开柳嫤的眼皮瞧了瞧,又把了一会儿脉,没有几道皱纹的老脸上一篇沉寂,大娟几个婆子守在一边,也不敢打扰白御医,只是见他鹤发童颜上的表情,心里也像灌了铁水一般,压得沉甸甸的。   在深宫之中呆了几十年的白御医,又是擅长妇科的圣手,每年找他看病的宫妃不计其数,有调理月事的,有想要怀孕的,有要保胎的,而更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找他,就是坐胎不稳,甚至小产!这一摸上这位年轻夫人的脉搏,白御医就知道,她这是小产之象,且脉搏完全不同于一般孕妇,却是近期服用大量活血之物,所造成的流产征兆!   白御医看多了各种阴谋阳谋,对此并不见怪,而现在并非深宫之中,他就算救这么一个民间的妇人,也不会牵扯上各种复杂的关系,所以他决定用不曾示于人前的白家秘术,保住这妇人的姓名,也是抢救一下这即将掉落的胎儿。   “小柒,你去煮一碗安胎汤来!”白御医说的安胎汤,是白家广为人知的一剂汤药,顾名思义,这安胎汤对于保胎安胎有极大作用。当然,白御医这时候叫自己的小学徒去煮药,不仅是柳嫤现下的情况危急,他并不希望白家的秘术叫同行瞧了去,这小学徒还得考量考量,现在白御医不会让他接触到白家这一层面的东西。   “是,师傅!”小柒是白家的子孙,因为白御医无后,所以他是旁支过继过来给白御医做子孙的,他对于白御医这一番吩咐倒是没有疑义,反正迟早白御医也是要将一身医术传授于他的,也不急在一时,而且白御医对他不错,他也十分敬重白御医。   现下屋里就只有白御医、柳嫤,以及柳嫤的四个婆子了,白御医见这几个婆子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叫她们帮着把柳嫤手臂上的衣袖撸起,拿起自己医药箱中的一包银针,在蜡烛的火光中掠过之后,就开始对着穴位施起针来。   屋外,院子里,林长盛焦急地等在一边,见方才那老大夫身边跟着的少年出来了,赶紧上前一步,匆忙间也忘了礼仪等事,只急急地问,“我家嫂嫂如何了?”   “现在我师傅正救治着那位夫人,你也别急,我师傅的医术是极好的!”少年没有说柳嫤一定会没事,方才他见白御医面上的凝重,就知道此事极为棘手了,不过见林长盛面无人色、心急火燎的,也就向他保证了白御医医术的高明,也好给他一点信心。   李祉跟着李钰,还有李祎,在进了桃花阁之后,便一道去看望落水的李瑾去了。李祎面色不好,和李钰李祉两人说了几句之后,想起出宫之时,他母妃曾让他带上的五百年的老参,便告辞匆匆往自己住处去了,希望这一份赔礼,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对李瑾落水一事的愧疚。   “你怎么了?”李钰作为三人中年级最长的人,对于这个一起长大的五弟李祉,还是了解得很透彻的,“你也别担心,他没事的。如果真有事,下边的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么个面目了。”   “我知道”,李祉现在情绪并不高,他还在哀叹自己还没盛开,便已衰败的桃花。   在林萍芳母子上门闹事的时候,他也在人群之中,那时候一起意,便叫身边的牛二冒充路见不平的人,踢掉了那阻挡的屏风。那时候的李祉是第一次见到柳嫤,他见了人们口中的新寡妇的模样,既觉得可惜,但不得不说,李祉心里不明所以的庆幸也是不少的。   第二次见柳嫤,是在馈酢酹英雄救美的那一日,他和李钰两人早就等在了珍馐阁里,后来柳嫤来到隔壁包厢,问林家下人“二百两可以买到什么”的温婉嗓音,李祉也听得清楚,所以在她们走之前,吩咐牛二带上人,就是想要看看是否真是柳嫤本人。   这第三次见柳嫤,就是在方才了。这一碰头,自觉看到了柳嫤这女子的麻烦事,他是尴尬万分,也是觉得缘分。后来林家婆子的一句“可能是小产了”,却将他从一片粉红氤氲之中清醒过来,打破了心底的旖旎,一时还真有点失落了。   “你知道?那你还这表情?”李钰说着,侧过头看着李祉面上的无精打采,一手搭在李祉肩膀上,玩笑般地说道,“五弟现在长大了,有了心事都不爱和三哥说了......”   “三哥!”李祉有点羞恼,但他也不想说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可能会被李钰嘲笑是一回事,慕艾少年心里的那点小情思,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不知小叔现在如何,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吧!”李祉说着就径直地往前跑走了,那局促的模样,就好像后边有老虎在追一样。   李钰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手中一把画着美人扑蝶的折扇一摆一摆地,见李祉奔跑中衣摆荡起,发冠之上的锦带飘飞,又是好笑又是疑惑。   正院里   “父皇......”李香瑶磨磨蹭蹭地跟在几个哥哥身后回到了桃花阁,在这里她不过只停留了短短的一日,她便已经厌恶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好怀念在皇宫中的时候,不管圣上如何恼了她,都有自家得宠的母妃为她求情,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知错了?”圣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看着一个个儿子成长得越发出色,心中的复杂可想而知,这一回南巡,除了考察民情之外,他也是想要考察一下几个成年儿子的秉性的,这出来不过短短一月,皇子们的个性还没有充分暴露,他很是宠爱的皇女李香瑶,那不好的一面便开始显露出来了。   在皇宫的时候,皇帝并不觉得时常打骂宫女太监的李香瑶,这性格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皇女。可是出了宫门,以前觉得李香瑶的刁蛮挺可爱的皇帝,却为她的任性感到厌烦了。一个人可以胆大妄为,但不能不知天高地厚,李瑾是她可以随意指使的么?那是她的长辈,地位极高的他的臣子!   皇帝已经从同船的另几个大臣的公子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一切。几人一道去湖上游玩,因为船小,李香瑶便撇下了船夫,命令一个大臣家的公子撑船,几个完全不会水的人,就这么到了湖中心。而后,李香瑶的丝帕被风吹起,掉入了湖水之中,她便任性地要最近的李瑾帮她捞上来,还拉拉扯扯,而李瑾一个不稳就掉入了水里...... ☆、诊治   “父皇,女儿错了!”李香瑶跪在皇帝面前,一双眼睛低垂,根本不敢看上边坐着的皇帝,平日里她喜欢在皇帝面前撒娇卖俏,可现在看到一身冷气的皇帝,话都不敢多说了。   “说说自己错在哪里了?”皇帝看着自己一向很是宠爱的皇女吓得够呛,也是不忍再多加责难,见她眼神都不敢再往上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女儿错了!女儿哪里都错了!”李香瑶有点自己吓自己,实在是之前皇长女即虢国公主被罚给她印象太深,她不住地拿自己和虢国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做对比;又不住地将背后道人闲话,和害得人差一点溺亡两件事做比较。这么一想,李香瑶甚至觉得便是皇帝直接将她重责二十大板,都是不在话下的。   “你!”皇帝没有处罚她,只是说道,“朕也不说你了,你回去好好思过去吧。”说完,他挥挥衣袖,身边的内侍赶紧将李香瑶请了出去。   “父皇......”李香瑶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平时也是千宠万宠的,皇帝没有惩罚,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隐隐的落寞,垂头丧气地走出院门,迎面却遇到了脚步匆匆的林长盛。   “你!”李香瑶凤眼圆睁,想要说些什么,见他好似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直直地就往门外边走了,又是悻悻的,只原地跺了几下,便往自己的屋里思过去了。   林长盛走得极快,方才给柳嫤看诊的白大夫对他说,他的嫂子现在已无大碍,可还得小心调养,移动不得,且此番变故,是因为在近期服用过大量的活血之物,可能是红花,或是丹参、益母草等物之故。   听到这儿,林长盛既惊又怕,柳嫤这不是第一次怀孕了,林家人也有照顾孕妇的经验。更甚至之前伺候柳嫤怀林知淑时的,那些有经验的妇人,都还一直在正院照顾着,误食活血之物的可能性为零,那柳嫤差一点流产的背后,只能是有人故意往她的膳食中,投加这些对孕妇来说,极为危险的东西了!   林长盛想到这里,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不久之前带着孩子上门的,自称哥哥林长茂在外面的妾侍的林萍芳。如果柳嫤腹中的胎儿出了什么事,那她的林宝儿就可以说是林长茂唯一的男嗣了,这么一想,林长盛真恨不得将那女人千刀万剐。至于说林宝儿是林长茂的孩子,他是一百个不相信的,林长茂对柳嫤有多好,他是最清楚的,他相信哥哥绝对不会背叛柳嫤!   柳嫤现在身体不便移动,林长盛便带上几个下人,赶着回林家,叫人给她收拾换洗衣物去了,而且林知淑现在一个人在家,他也很不放心,柳嫤这个主母都叫人害了,更何况是她这么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呢?   且林家内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也该清理清理了,他决不允许对林家不忠的人继续留在眼皮底下。   林长盛回去处理林家的内患去了,而柳嫤躺在陌生的大床之上,也是悠悠转醒,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守在床沿边上的大娟。   柳嫤感觉头还有点晕,伸手按了两下太阳穴后,轻轻推了昏昏欲睡的大娟一把,“醒醒!我们这是在哪儿?”   大娟守着柳嫤已有两个时辰了,眼睛都没有多眨几下,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极为紧张,两个时辰下来,也是极为困倦,“夫人?夫人!你醒了?!”   “嗯......”柳嫤就着大娟端来的水喝了一口,感觉喉咙舒服了点,才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现在房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昏昏暗暗的,也让她看清楚这并不是她已经熟悉了的林家,而且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也被换掉了。   “夫人,咱们现在在桃花阁里呢,这是里边的一处小院”,大娟伺候着柳嫤半靠在枕头上,接着说道,“夫人也别担心,这家人除了那小娘皮,别的都挺好,并没有为难咱们家的人。”   柳嫤双手探入丝被之下,她感觉自己的腹部还有点不太舒服,而且下|身也有点疼,不由担心地问,“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这家的大夫是个了不起的,几针下去,夫人和孩子都没什么大事了,那大夫说现在只要好好静养一番时日,就不会有问题了。还有......”大娟也不知该不该将大夫当初的话,再对柳嫤说上一遍。她怕现在说出来,让柳嫤情绪太过激动。大夫方才可是说了,夫人之后不得大喜大怒,要平心静气的。   “你说,不管什么我都受得住”,柳嫤听闻孩子没事,也放下心来,这是原身极为看重的孩子,她接收了原身的一切,自然这孩子便是自己的亲身孩子了,她一点都不想要出现什么差错,尽管对这个孩子的存在,她还有点不知所措。   “大夫说,夫人这次差一点小产,是因为服用了大量活血之物的缘故!”大娟一口气说完,自己心里也是惴惴的。   柳嫤听大娟这么说,只觉悚然而惊,她以为林家只剩下这么几个主子,没有传说中宅斗发生的可能,就已经万事无忧了,她哪里想到,自以为最不可能出现不可控问题的林家大本营,竟然发生了她始料未及的变故!差一点,她就要失去腹中的胎儿了,这一切却源于她的自大!   “夫人,您没事吧?”大娟见柳嫤面色难看,担心地都想要大喊大夫过来了,她不该在这时候说这件事的,不然也不会刺激到夫人。   “我没事!”柳嫤呼出好大一口气,才慢慢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来,“二少爷呢?”   “二少爷回去了,还让人把夫人的换洗之物带来了”,大娟这些林家的老人,早已经习惯叫大少爷、二少爷了,称呼柳嫤为“夫人”,还是在前年林德兴去后,林长茂当家才改过来的。现在林长茂去了,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林长盛好,只依旧唤着“二少爷”。   “夫人,我去叫大夫过来,他之前说过,夫人醒来后得再看诊一次的”,大娟见阿晓端着药进来了,便给柳嫤掖了掖被角,也想起大夫之前的吩咐来。   “好”,柳嫤淡淡地答道,她现在还在消化方才大娟话里的信息。和林长盛想的一样,她也是第一时间就怀疑到林萍芳身上去了。从利益上来看,她出了事,林萍芳母子可能得到的好处是最多的。但,如果真是林萍芳做的,那这件事情又处处透露出诡异来。   林萍芳带着林宝儿进了林家,当时她的包袱里只有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以及几件早就过时了的珠花,她哪里来的能耐可以收买林家的下人,往她的饮食中下手?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又会有谁?   越想便越是头疼,柳嫤之前吩咐的,对林萍芳母子的打探一直都不少,便是当初林萍芳从夫家逃出,更深的原因,都打探了出来。但不管怎么看,林萍芳的背景都不算复杂,只除了林宝儿的父亲,还查探不出来之外,别的都让柳嫤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多想无益,想得再多,也毫无头绪,柳嫤放下了脑海里无边的猜测。不管事情是不是林萍芳做的,对于这么个不安分的因素,她都不打算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这一回她的托大没有造成最坏的后果,可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呢?   “这位夫人”,白御医是个童颜鹤发的小个子老头,见柳嫤面色比一开始好了许多,也放心不少,笑呵呵地对柳嫤说,“我看你气色不错,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劳烦再让老夫诊一下脉,看看具体如何。”   “劳烦大夫了”,柳嫤伸出右手,让白御医指腹搭在她手腕上,一边的阿晓还想要在柳嫤手腕上敷上白纱,却被白御医制止了,“夫人脉搏细弱,这隔着布,就诊不清楚了!”   白御医一直在深宫中为各个宫妃看病,从来没有诊脉时候,还要遮一层白纱的规矩,他没有来过南地,发现江城女子出门,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一时还很不习惯。   大唐皇族的李姓,祖上是有着鲜卑人的血脉的,个性豪放,治下的京城,女子们也多以展现身体之美为荣,倒是离京城越远的地方,女子反而更是拘束,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尤其是这些年轻女子们。   “那便依大夫所言”,柳嫤对这一点点的接触倒是没什么感觉,在现代的时候,便是产房的医生都许多是男人担任的呢。   白御医细细感受了一会儿柳嫤的脉搏,接着便笑道,“夫人已经没什么事了,再好生休养几天,服一段时间的安胎汤,便能全好了。”   而白御医没有说的是,柳嫤这一胎虽然保下了,但这一遭她和胎儿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胎儿生下之后身体不会同一般孩子般健康,而柳嫤也再难有孕。但他想起之前人们说的,这女子的丈夫已于月前去了,便没有再将这话说出来。 ☆、厨娘   柳嫤在桃花阁里待了三天,在身体稍好一些的时候,便回林家去了。而原本住在桃花阁的这一群天家贵胄们,也已在日前离去。只有一块剔透的玉牌,才证明他们曾在江城,这个远离京城喧嚣的南边小城里,停留过几日。   这玉牌是羊脂白玉制的,上面雕刻着朵朵祥云,造型古朴简单,却价值不菲,尤其是将它送来的李瑾曾经说过,日后可凭玉牌,去京城的□□得到他的回报!   柳嫤觉得有点意外,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不遇见一回皇亲国戚,她就不是传说中穿越女了,那群人身边伺候的一些人,声音尖细,面白无须,明显是个无根的太监!而太监这一生物,可是皇家的特产,可没人敢和皇家一般,使唤这些不完整的男人的。   只是这些皇亲国戚们实在抠门,走之前只送来一块玉牌,和一句不知效果如何的承诺之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既没有给她千两黄金的财宝作酬,也没有给她在江城作威作富的资本作谢。   至于那一句,可到京城□□寻求帮助的承诺,对于现在的柳嫤来说,毫无用处。京城距离此地远得很,快马加鞭都要走上一个月呢,举个例子,现在林家派去柳嫤娘家报丧的人,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到达京城呢。   “放下去吧”,柳嫤把玩了一会儿玉牌之后,便没有什么兴趣的叫人拿走了,她这些时日,每天都接触着原身那些珠宝首饰,这眼界自然就上去了。   原身梳妆台上有不少奇珍异宝,比如说一整串婴儿拳头大的珍珠,血红玉髓雕成的梳子,甚至她还在妆匣里,发现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那珠光宝气,都快要闪瞎她的眼了。这么一块玉牌,柳嫤也只是觉得玉质尚可罢了。   “夫人,那厨娘说想要见您”,木槿说的厨娘,是之前柳嫤饮食中被投入大量活血之物,林家深查之下,揪出来的大厨房的一个厨娘。这人也是林家的老人了,她的丈夫也在林家做事,之前更有一个儿子进了林家的跑商队伍中。而她的那个儿子,很不幸的是,之前他跟着林长茂一起出了门,也死在了瘟疫之中。   “将她带上来”,柳嫤也想要看看这厨娘想要说些什么,如果是什么“为子报仇”之类的可笑戏码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人的,虽然她现在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人。   “你这老货,林家对你这么好,竟然想要谋害主子,真是该死!”郑奶娘对于柳嫤差一点就流产之事,及其愤怒,尤其是听闻柳嫤差一点就“一尸两命”,更是火气十足。看到这想要害柳嫤的厨娘,她立即就冲了上去,在厨娘沧桑的脸上,狠狠地甩了几个耳刮子。   厨娘没有说什么,她早在柳嫤饮食中做手脚的时候,就想到后果了,但她心里却没有后悔,只对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待了一辈子的林府,还有那么一丝的心虚和愧疚罢了。   “拜见夫人!”厨娘直直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这冷凝的气氛,让两边站着的丫鬟们都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柳嫤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现在也依旧躺在床上,见带上来的厨娘面上有点发红,疑惑地看了郑奶娘一眼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木楠和木槿两个大丫鬟,开始审问这个跪着的厨娘。   “赵家婆子,有话就直说吧,你为什么要谋害主子?可是得了别人的吩咐?”木槿语气严厉,平时训斥小丫鬟们历练出来的气势,真可谓凌人。   “没有别人!这一切都是老身自己的主意,为的就是为我那苦命的儿子报仇!”厨娘面上有点恶狠狠的,这句话完全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说出来之后,心里倒是又说服了自己几分,她不后悔!   她的儿子不过十六,跟着大少爷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更没有留下一子半女,而大少爷呢,却有六岁的长女了,现在还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老天实在不公!   “可笑!你这毒妇,我家小姐的姑爷也去了,你竟然还狠心来害我家小姐?!”郑奶娘一激动,自柳嫤出嫁后就没有叫过的“小姐”,便顺口说出来了。对于厨娘这奇葩的逻辑,她是觉得无耻又恶心,难道她惨,别人就活该更惨来平衡她扭曲的心吗?   “大少爷去了,可他还有子嗣在呢!而我那苦命的孩儿呢?他留下什么了?!”厨娘说着也激动起来,一改往日的和气模样,竟如疯妇一般,大吵大叫起来。   郑奶娘性子里的火爆也完全爆发了,真恨不得就此去和这妇人扭打一番,还是看到柳嫤清冷的眼神才平静过来,只嘀咕着讽刺了一句,“有你这样的娘亲,那小子......”   她想说,有你这样的娘,活该绝后之类的话,又想起那激灵讨喜的小伙子,到底说不出口。可惜了那么一个年轻,而且嘴巴分外甜的小伙子了。   “赵家娘子,你也别再说这些了。我相信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老实说出来,主子还会从轻发落,要不然,你这毒妇的名头传到外面去,你那才出嫁的女儿,在婆家又如何落得好来?”木楠谆谆善诱,她和木槿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平时这些林家的丫鬟们都很吃这一套。   “此事与我女儿无关!”厨娘深深地跪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语气坚定地说道,“老身做下这事,也想到了今日的后果,千错万错,都是老身一人所为,与她人无关!”   “赵家娘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事情是你一个人做下的,可你家的男人和女儿如何好得了?不说你家男人之后还能不能在林家待下去,单说你那女儿,有你这么一个谋害主子的亲娘,让她婆家人怎么想?让她的邻里们又怎么想?我记得你女儿出嫁不过三个月吧,当初夫人也给她添了妆的,听说现在也怀着娃了......”   厨娘想起女儿成亲那日的风光,不由泪流满面。如果不是柳嫤给她面子,她一个小小的厨娘之女,如何能嫁的外边的商人为妻?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再也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儿!还有她家的那口子,一直以林家仆人的身份为荣,她这举动又叫他如何见人?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凭着自己在林家的身份之便,将活血的丹参,三番两次地放在夫人每日的汤水之中了,而夫人也是真的差一点就落胎,更甚至可能因此性命不保!   虽然她这么做的背后,的确也有别人的威胁,但她当时也是真的想要害柳嫤这个主子的!那些恶毒的想法,她根本没法自己为自己辩驳和解脱。   “夫人,求求你,就让我一人来承担吧,我家男人还有丫头,是真的完全不知情的啊......”厨娘现在发丝凌乱,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白头发,也从发髻之中散落出来,她眼眶通红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看起来狼狈非常。   “赵家娘子,你还没有明白,不是主子会不会处罚你家人的缘故,而是有你这么个谋害主子的名头在,你家男人和女儿就好不了。”   木楠见厨娘面色愈发惶恐,又接着说道,“人们会说,有这样的婆娘,那这家的男人肯定不是个好的。而你女儿呢,人们会说,毒妇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的,将来肯定也是个毒妇!”   木楠说的,便是人言可畏的道理。   民间一直流传的五不娶之中,便有一条“丧妇长子不娶”,说的是丧了母亲的长女,是不宜娶进家门为妻的,因为这家的长女,没有母亲和前头姐姐的教导,长大后的为人,肯定有失教养。   没有母亲教导长大的女孩儿,在婚事上都会叫人多加挑剔了,那被一个恶毒的母亲教养长大的女孩儿呢?   柳嫤对木楠使了个眼色,木楠点点头,又在厨娘摇摇欲坠的心神上,重重地打了一击,“夫人已经知道,你做出这等错事来,是因为林萍芳的指使了。现在你说出实情,看在你也是迫不得已的份上,你家人还可能好过一点。不然,后果如何,不用我说,你也想象得到了......”   木楠这话不假,林家在林长盛的严令之下,以及林淼的手段之中,其实已经将这事弄得有七八分的清楚了,只是剩下的那两三分还不明朗,却是在探查的时候,受到了别的势力的阻碍,柳嫤这一回审问厨娘,也是想要以此来猜测,背后的势力是哪方的。   林家在探查的时候,摸到那势力的一角,而这一小角,便叫人心惊胆战。柳嫤担心,继续这般明目张胆地探查下去,会让背后之人起了杀人灭口的想法,毕竟就目前看来,林家对上那股势力,完全是以卵击石。她不想冒这么大的险,只好从这厨娘这边寻找突破口。 ☆、林家   “这?”厨娘抬头,眼里带着几分狐疑。   这是想要诈她,还是夫人真的已经全都知道了?若是诈她的,她却因此将背后那人供出来,那......若夫人真是已经都知晓了,自己又继续蒙骗主子......   “赵家娘子,有什么你都不妨直说!”木楠温和地看着她,并将她从地上拉起,按坐在丫鬟送来的小凳之上,“你也不想家里人因为你的缘故,而抬不起头来吧......”   现在留在屋里的,除了厨娘之外,就只有柳嫤,木楠木槿和郑奶娘几个,这些都是得柳嫤信任的人,或者说在林家和她之间,绝对只能站在她这一边的人。   “夫人,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厨娘一个扑腾又跪了下来,慢慢的也就将这事情经过道了出来。   原来,在前几日,厨娘年轻时候的认识的一个男人找上门来了,这人却是林萍芳的父亲!一个林家旁支的庶子,整日里游手好闲、寻花问柳的一个老痞子。   这人不知从哪里听闻,自己那逃了婆家的女儿林萍芳,带着的林长茂的孩子,搬进林家大宅,做主子享福来了。见识过林家的富贵的老痞子,竟然生出更大的野心来,他想要害死现在的女主人,让自家女儿当家做主,而他也可以凭着岳家的身份,得到极多的好处......   老痞子没有直接找林萍芳,而是寻了个机会,私下里约见了厨娘,然后在某一日带来堕胎并会使孕妇大出血的药,引诱厨娘下在柳嫤的饮食中,好叫她一尸两命。   厨娘当然不敢,而老痞子便开始了多方的威胁,甚至扬言,要去外边大肆破坏她的名节。污蔑她,说她在年轻时候同他有过一腿,甚至她那刚出嫁的女儿,也是他当年播下的种!   厨娘于是不得已的接受了他的威胁,只是到底不敢将这虎狼之药下在膳食中,只是在柳嫤喝的补汤里放入了大量活血的丹参,然后将味道去除干净......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柳嫤问道。   这些事情在之前她便清楚了,她现在想要知道的是,那男子窝在小山村里,是怎么在短短几日内,便知道林萍芳上门这事?算一下路程,他应该是在林萍芳刚上门的时候,就从自己家里出门了。   还有最重要的,林长盛回来那日,也就是柳嫤留在桃花阁当天,林萍芳就独自跑路了,她现在跑哪里去了?还有,她怎么知道事情败露的?林家还有谁是内鬼呢?这些才是她想要从厨娘口中得知的。   至于厨娘说的,因为受到逼迫而不得已,所以来害她,柳嫤觉得,这实在毫无意义。都已经做了的事情,难道还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么?更何况,她的确差一点就永远失去腹中的孩子,自己也差一点因那危急的落胎,而一命呜呼......   “赵家娘子,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不然我们也不好为你向夫人求情的!”木楠继续劝诱着,她的话好像带着魔力,让厨娘心里更是动摇。   厨娘偷睨了柳嫤一眼,见其一张沉鱼落雁的娇颜,此刻面无表情,不由心里一紧。她在心中一个劲地权衡者,最终厨娘决定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而且那老痞子,在毫不留情地拿两人之前的关系要挟她的时候,就不是她曾经的情哥哥了。   “夫人,老奴还有话要说,”厨娘见柳嫤将视线转移在了她脸上,无来由的便觉得心虚,好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那人在将堕胎药交给老奴的时候,曾经嘀咕过几句,说是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来到他家里,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还说只要夫人你......那他女儿和外孙就可以继承林家的家业了......”   “他可曾说过,那个去他家的男人是谁?”   “没有,他只说那男子看起来面生得很,而且体格彪壮,不像南边的人,说话还带着点京城那块地儿的口音......”   “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他嘀咕了几句,‘没想到这丫头,这一回勾搭的竟然是林大老爷,也不是个赔钱货’之类的话......”   厨娘只是在林萍芳父亲找上门来的时候,接触过他几次罢了,至于那可能是京城的男子,她也不曾亲眼见过,而且老痞子当时虽然不小心说了一点,可后来任凭她怎么问,都没有再告诉她了。   不过,有了厨娘话里的这些信息,柳嫤也算明白了几分。这事情明摆着不简单,而且根据林淼反馈过来的信息,也说明背后的推手可能是京城的人。   这让柳嫤之前的怀疑,再次浮上来心头。林长茂当初的死亡,是否真是染了瘟疫呢?她对古代的瘟疫并不太清楚,但也知道瘟疫往往是洪涝等自然灾害过后,因为环境恶劣不卫生,导致细菌病毒等的大量繁殖,而使这地方的人,感染上传染性的疾病。   可是,林长茂出事的那个地方,在此前并不曾发生自然灾祸,这瘟疫的诞生,值得怀疑。更何况,瘟疫的种类不少,有许多是可以自然痊愈的,这突然间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瘟疫,于是被一把火全烧了,怎么看怎么蹊跷。      那么,如果林长茂的死因不是这样的,又会是怎样的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林长茂是真的死了吗?   柳嫤的脑洞越发无边无际,她转头望向窗外可以见到的奇花异草。林家的富贵可谓泼天了,单凭表面上布庄生意的进项,林家真能维持如今这极为奢侈的生活么?   越想,柳嫤便发觉事情处处都不简单,不由自嘲地叹气,果然穿越女的穿越都该这么跌宕起伏么?说实话,她还真想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穿越一下,体验一段不同于之前的人生罢了。现在有钱有子还有空闲的日子,她还是挺满意的,她一点也不想生活变得那么复杂。   厨娘将自己知道的都补充了出来,而后便叫人带下去了,柳嫤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她。打杀之类的,她肯定是不会做的;公布这厨娘犯下的事情,然后让她自食恶果,柳嫤也很是犹豫。   这个时代的人格外看重名节,要着这么爆出去,无疑也是将厨娘推上死路了。可不严厉惩罚这厨娘一番,她又着实不甘心啊。   “夫人不必忧虑,这厨娘谋害之事证据确凿,怎么处罚都是不为过的!”郑奶娘对柳嫤的心软很了解,当然是原身的那个柳嫤,而现在的柳嫤虽不认为自己心软,可她此前二十九年的人生都告诉她,每个人的生命都该是平等的。   她现在虽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下人们的伺候,可脑海里依旧是“自己是老板,发工钱请人干活”这样的想法。虽然两者是主仆关系,但那众生平等的念头,始终牢牢占据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此事就交由管家去处理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临了,柳嫤还是加了一句,“惩罚一番就可以了,别的我也不想看到......”   “是”,柳嫤这话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她不会就此放过这厨娘,也不会绝了她的生路!   郑奶娘几人听了柳嫤的命令之后,不由都在心里感叹,主子是世上难得的良善人,她小时候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到现在成了一家之母,也是个善良的主子......几人又感叹又忧虑,但在心里更是坚定了,要始终站在柳嫤这一边的决心。   “夫人,林淼管事来了”,小丫鬟结香进来通报,柳嫤知晓此刻林淼必定是查探的结果有了进展,也不迟疑立刻叫人请了他进来。   “小的拜见夫人”,林淼隔着珠帘,远远地向着柳嫤鞠躬行礼,又问候几句柳嫤的康健之后,便说起他打探出来的情报了。   “......我们的人跟着那人好几日,终于发现了林萍芳父女俩的下落了,还听到他们说,打算在明日去衙门告咱们一状。另外,那起子京城的人,咱们还没有摸得特别清楚,不过也发现,他们曾经在蒋家郊外的那处庄子,落脚过一晚......”   “既然他们已经离开了,咱们的人就不用继续跟着了,”柳嫤不是不想要顺藤摸瓜,搞清楚是京城的谁人想要对她下手,而是江城因为是林家的大本营,于是他们才可以在暗中打探,而不被这些人得知。可京城呢,林家的势力目前并没有渗透过去......   “叫人密切注意着蒋家和别的布庄,还有,将东西送到这些人手中......”柳嫤如此这般的一道道命令下了去,心里也感觉松了一口气。京城那地方的势力,不是现在的她该接触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保证林家在江城中的地位,以及她在林家中的地位。   至于林萍芳这跳梁小丑般的角色,哼,这一回她定要叫她好看! ☆、状告   林淼带来的消息很及时,不过傍晚时分,便有衙门里的官夫人,给柳嫤送了封信过来,说的就是林淼先前说过的事。   信里的大概意思,就是说让柳嫤注意着点,看看林家最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她今日见得一个不太正气的男子,带着厚礼找上衙门来之类的。写信的那位夫人,是当地县令的妻子,在几年前去城外上香的时候与柳嫤结识,两人间偶有来往,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柳嫤又将这信看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喜着素色衣裳的淡薄女子来,这县令夫人是个才女,跟着县令从京城来到此处,也只有柳嫤这么一个同是京城来的女子,才能和她有几分志趣相投罢了,是以两人慢慢变得挺熟悉的。这人有几分清高,不过为人挺不错的。   县令夫人话里的意思,也证实了这林萍芳父女俩,想要状告林家事情的真实,她看到那带着厚礼上门的人,大概是林萍芳的父亲吧,现在是想要先和县令打好关系来么?   “你怎么看?”柳嫤思索着原身和县令夫人的交情,好像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连那林萍芳他们想要贿赂县令,都这么隐晦地提出来了,这不得不让柳嫤怀疑,背后是否有县令本人的指示。   林淼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最后对柳嫤说道,“此事看来,县大人倒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我倒是不太担心明日的衙门之事,这次找你来,是看看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没?咱们家可不能总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那些人也该吃点苦头了。”柳嫤自觉对于明日的安排,已经非常完美。她不是个大度的人,此刻想的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那些人总打她家业的主意,甚至挑拨林萍芳这些人闹事,也该让他们品尝一番这憋屈的滋味了。   “早在蒋家到江城的时候,家主便叫小的们收集蒋家的情况了”,林淼话里的家主,是柳嫤的翁父林德兴,“虽然这蒋家之前在京城的势力很大,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受到了权贵的打压,这才来到了江城......咱们的人还没有打入蒋家内部,不过小道消息也知道了一些......”   柳嫤听完蒋家的秘闻,一个念头便在脑子里生根发芽了,既然蒋家是打压林家的大头,那便让他家后院起火好了,到时候蒋家自顾不暇,林家也好趁此站稳自己的地位。   两人又密谋了一番,到最后都满意地结束了这一场主仆间的交流。   柳嫤很满意,林淼这小子年纪不大,心肠倒是焉坏焉坏的,一个个鬼点子实在很得她的心思,让她心中大赞“机灵鬼”。   林淼也很满意,他向来就是这些不够光明磊落的歪点子多,在林德兴和林长茂当家的时候,他的主意都没有得到过赏识。现在柳嫤这么支持和赞赏他,让他顿时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来,心内一片满足。   翌日一早,便有衙门的差役上了门来,便是要传唤柳嫤几人上堂了。   林长盛得知消息后,便去招待这两个差役了,他的嫂嫂现在身体刚好一点,哪里能够去那衙门受累?而且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好上公堂?林家也不是没有男人了,还有他在呢!   柳嫤坐在自己的梳妆台上,现在她身子其实好了不少,面色也变得有几分红润,她之前问过林淼,对簿公堂走的是哪些程序,知道自己是必然得在公堂之上露一面之后,心中便有了主意。   描眉扫粉点唇,柳嫤凭着自己的化妆技术,愣是用这些一点都不服帖的妆粉,将自己描画成一个哀怜病弱的妇人,虽面目精致,但也掩盖不住眼皮底下暗藏的青丝,以及发白的嘴唇带给人的憔悴之感。   柳嫤这一回没有再穿深色的衣裳,而是换了一身孝服,在发髻上簪了两朵白色小花,现在的她,就只是一个还没有从丧夫的打击中走出来的可怜孕妇罢了。相信这幅面容和接下来的戏码,一定会让江城的舆论,都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林公子,咱们也是没有法子,那对父女告上衙门来,咱们不得不请夫人到堂。您是要去的,可不能只有您一人去!”差役坐在林家的大厅里,手中端着的是一小撮就要好几锭银子的好茶,再偷偷地掂了掂袖口中林家人塞进来的荷包,心里头十分欢喜。   乖乖,这林家可真是有钱,便是他这等跑腿传唤的小差役,都能够得到不少好处,真不愧是江城一等一的大商人,这论起做人来,就比别人识做多了,林家不发达,谁该发达?   差役一个劲地在心里赞叹林家的上道,一边又偷摸着捏了捏装着银两的荷包,忍不住裂开嘴来了。这里面该有二十两了吧,这一趟真是赚了,赚大发了!   “只是我家嫂嫂身体不好,前几日又差点叫那对父女害了,如今......还望两位官大哥通融通融”,林长盛表情真切,丝毫不因为这两人官职的低下,而怠慢看轻,这无疑让两个差役对林家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林公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那年长一些的差役接着说道,“不是咱们兄弟俩不想帮忙,而是实在无能为力。看您也是个厚道人,咱们兄弟俩就照实和您说了吧,昨日上边来了人,叫咱们衙门必须得秉公办事!”   差役顿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林家如何,咱们江城人都是知道的,那两个污蔑林家的人,最后肯定得重重地惩罚的!不过他们既然递了状纸上来,这您和林夫人,就得跟着咱们走衙门一遭了。”   “林公子,您也别担心,咱们衙门也不会为难您这样的好人的,林夫人到时候露一下面,之后到大堂后边休息就行了,咱们县令夫人还和林夫人是好姐妹呢”年轻一点的那个差役也劝慰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虽然上边派来的人严令得“秉公办事”,但他们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林家能够做到这么大,哪里能是简单的人家了?真要对上林家,还不知道死的是谁呢!   况且,那传话的人不过是一个府衙的小吏,便那般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江城这一整个县衙的人,谁能服他?到时候若是上边的人真对他们衙门不满,那也有理由啊,是那传话的人说的啊,“秉公办事”,他们怎么不是秉公了?!反正不管怎样,这事他是相信林家是受害者!   柳嫤在门外边听了一会儿,见林长盛还想要求情,不由心里一暖,走到厅里淡淡地说道,“小叔你也别叫两位差大哥难做了,便是走这一遭又何妨,身正不怕影子歪,咱家有理,便是告到金銮殿上也不怕!大人们也会还咱们一个公道的!”   “是是是!”差役们赶紧从位子上站起来,对着柳嫤抱拳示意,“林夫人高义,咱们江城的人都是相信您家的,这番上公堂,咱们一定会公平公正,将是非黑白都给百姓们瞧个清楚!”   “如此,真是有劳了”,柳嫤隔着幕离,将视线往林长盛面上移去,“小叔,两位差大哥还有要务在身,咱们便现在就去吧,也免得误了升堂的时辰。”   “谢夫人了,咱们现在便走吧”,差役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带头往衙门去了。来这些大户人家传唤的时候,免不得有一顿茶水点心的招待,所以这两个差役也是提前过来的,现在出门,到衙门的时候也快要升堂,时间正好。   这异世界的大唐,可不是随时有人告状,就可以升堂的。便是现代,要立案也得严重到一定的程度,不然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公差哪里管得过来?而这大唐虽然不像后世的清朝一般,击鼓鸣远者便先得二十杀威棒,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首先得递状纸,经过县令过目之后,才可升堂会审,然后便是传唤告状者以及被告状者,对簿公堂,做出审判。   若是双方有对审判结果不服的,就需要再次提供证据,才可翻案再审。这时代的证据,几乎都是双方自行准备的。衙门的差役人手不多,要每个案子都由衙门去调查取证,委实不可行。   可若是双方各执一词,难辨谁对谁错的时候,衙门也不得不派官差亲自去查,很是劳师动众。所以本朝律法,对于诬告之事,惩罚极重,一般人若不是没有办法了,基本不会走告状这条路。   林萍芳父女想来也是清楚这些规矩的!如果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敢轻易将林家的主子告上公堂,就是不知他们心中何以认为自己一定能赢?他们有证据,自己的证据准备得更充足,柳嫤坐在摇摇晃晃的软轿之上,嘴里露出一抹嘲讽来...... ☆、公堂   林家位于江城的城西,衙门位于江城的正中间,在这通行基本靠走的时代,两地来回的路上,便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当柳嫤一行人,到达衙门的时候,刚刚好也到了巳时四刻,就是早上的十点钟,这一个衙门固定的早堂时间。   “威武......”差役们各执棍杖牌匾,从衙门后走出,在大堂上排成两后,拿着棍杖很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围观的百姓们都止了嘴,不敢再议论纷纷,而已经在公堂上跪了一会儿的林萍芳父女俩,见了这阵仗,不由双腿颤颤开始打起摆子来。   江城名字带着城字,实际上本地设立的最高机构却是县衙,而本地的县令,便是江城最高的官了。县令名叫刘贤,已过而立之年,他面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身材比不上王满楼,也有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   “堂下所跪何人?”刘贤坐在高堂之上,两手抚在自己的肚皮上,语气严肃地说道,他嘴角边上的两撇小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草民父女是林家村的,这一回是想要状告那林家欺人太甚!”林萍芳父亲本来心里还有点怕怕的,他这般平头老百姓寻常,是一辈子都不会进公堂一次的,更遑论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诬告别人?   不过,林萍芳父亲想起昨日在衙门后宅,他藏在糕饼盒里的一千两银票,心里也就慢慢安定下来了。那一千两也是很多了,这么一下子都给了这小县令,他一时还真是觉得肉疼。不过,若是此状胜了,那林家的泼天富贵,就都是他的了!   林萍芳父亲越想越美,脑海里都是一片白花花的银子在打转,不,那应该都是黄橙橙的金子......   柳嫤就坐在外边的轿子里,四周有林家下人们层层围住,在她撩开轿帘之后,也只能透过小窗,隐约地看到林萍芳父女跪在一边,林长盛和管事在旁边站着。   衙门升堂的时候,不得随意喧哗,此刻只有林萍芳父亲的声音,在外边的柳嫤倒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萍芳父亲先是状告林长茂拐带自家的女儿,又说林长茂在林萍芳生下儿子之后,一直不闻不问......一通话洋洋洒洒,说了不少时间。最后林萍芳的父亲,便就林宝儿的身份说起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草民这做人父亲的,对于女儿的苦难也是感同身受......还有我那苦命的外孙......草民只望林家还我外孙一个公道,让他认祖归宗......”   刘贤听了这话,见一边的林家人面上也无惊慌,心里暗赞了一声。然后,他便问起一直在哭哭啼啼的,穿着一身素衣的林萍芳了,“林氏,你此前可是已经嫁人了的,为何逃家?这林宝儿又真是林家的孩子?”   林萍芳眼角瞥到外边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心里也是难堪,不管怎么说,她在还未被休出婆家大门的时候,就生下不是自己丈夫的孩子,就是事实!不管她说自己是不是被迫的,都会叫人用唾沫淹了去。在江城这地方,可不少人都将女子的贞洁,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   不过,事已至此,她早已无路可退,早在当初决意要生下孩子的时候,她便想到会有今日这一遭了,这将她的不堪全部撕露在众人面前的噩梦!   “回大老爷的话,林宝儿真是林家大爷的孩子......”林萍芳开始诉说着她早就想好的说法:她为逃离婆家虐待,路上遇见同是林家子孙的林长茂,本以为可以脱离苦海,可谁知林长茂却趁她不备,强占了她并让她怀上孩子!此后更是将她囚禁在林家庄子旁边的小村上,直到林长茂死后,她才逃出那地方,重新得到自由。   林萍芳的诉说引起不少人的同情,当然还有不少人的鄙夷。   同情的林萍芳的,多是些年轻的女子。这女人在婆家叫人多番虐待,哪里知道才逃出狼窝,又进了虎窝?鄙夷的她的,便多是年纪不少的妇人。这女人嫁人还不安于室,伺候一家老小本就是女人本分,而且这妇人在丢失了贞洁之后,竟然还苟活于世,真是丢了全天下女子的脸!   这些女人们的表情都隐藏在薄纱之后,叫人看不清她们此刻的想法。而围观的男人们的想法,便很是清楚了。他们的想法同这些女人们相比,差得有点远,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地在同伴耳边说几句,或者挤眉弄眼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那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林家大少真看得上么......”   “谁知道,那身段还不错,说不定......”说话的年轻男子猥琐地瞥着林萍芳上面和下面,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   “肃静!”刘贤的惊堂木重重地拍在堂案之上,下边人一时又变得噤若寒蝉。他便继续问林萍芳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了,比如说,是在哪一日叫林长茂强了的?在什么地方?当时可有人证?等等。   林萍芳也全都豁出去了,开始大讲特讲,这讲到“细节”之处,也是振振有词,这又引得百姓们一阵阵的低呼。   林萍芳父女俩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目的,让林家承认林宝儿的身份,之前拿不出来的信物,现在也有了,一个林长茂的玉佩。   距离有点远,柳嫤看不清楚那玉佩的样子,而在一边的林长盛却看得清清楚楚,看到这玉佩之后,他却是大惊失色,抢过来认真查看一番之后,惊呼:“我大哥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一言惊起哗然大波,众人纷纷想到,莫不是这妇人说的都是真的?!   “这是老爷亲手交与我儿的!”林萍芳斩钉截铁,也只有这话她才说得毫不心虚,因为这的的确确是林长茂亲手交给林宝儿的!   林长盛面色难看,难道大哥真的背叛了嫂子么?他不是曾经说过,永远只有大嫂一人的么?   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的林长盛,简直快要受不了了!他一直在寻求哥嫂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这才拖到弱冠之年,依旧无妻无妾,为的就是要给将来那个对的人,一生唯一的爱情!难道这一切都只能是他的妄想么?世上真无这样的夫妻间的爱情么?   这个玉佩,是父亲林德兴交于他们兄弟俩的,他有一块,大哥林长茂也有相似的一块,他本以为这块玉佩大哥会交于嫂子腹中的胎儿的,哪里知道竟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别的女人手里!   “林长盛,这可是你大哥林长茂的玉佩?”刘贤也没有料到,林萍芳竟然还有这样的证据,此事倒是扑朔迷离起来了。   “是!”林长盛没有撒谎,说实话,他被打击得不轻,此刻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祭奠祭奠自己理想中的爱情。   林长盛的失态有目共睹,这更是引得围观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事态闹得也够大了,柳嫤对林淼摇了摇手中的帕子,给他传了个行动的信号。   林淼一直注意着柳嫤的命令,早在林萍芳说被林长茂强占生子的时候,便想要动手了。这话不管真假,传出去总归对林家的声誉不好。   可柳嫤却不是那么想的,要杜绝后患,不如这一回就彻底地撕破脸好了,不然之后又跑出这样那样的人来。难道日后每一个像林萍芳这样的人,都要她慢慢去应付么?那实在无聊透顶!林萍芳想要说这些难看的事,便让她说个够,这次之后再有别的女人找上门来,那大家都会觉得是假的了!   “大人,冤枉!实情根本不像这女子说的!”林淼鄙夷地瞧了林萍芳一眼,接着说道,“我家老爷本是好心,念在这女子是族叔的外室之女,身上也留着林家的血的份上,才在这女子逃家之后,给了她一个避难之所。哪里知道她这般恩将仇报!在我家老爷去后,还这般公然的污蔑!这女子实在无耻至极!”   林淼见县令和衙役,以及围观的百姓们,都露出几分好奇来,接着说道,“......好心收留她在牛家村,并叫村里的妇人们教她务农之事,也好自食其力。可哪里知道这女子这般不守妇道,竟和村子里好几个流氓勾搭上了,还怀了其中一人的孩子!为了叫大人知道这女子的面目,我家已经将村民们,都请了过来了。大人明察!”   “传证人上堂!”惊堂木再次一拍,便有几个衣着朴素的村人进了公堂之上,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齐齐地跪着地上,大呼一声,“青天大老爷!” ☆、墨彩   “你们是何方人士?”   “草民几人,都是城外二十里地,牛家村的村民!”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说着,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完全不像个行将就木的古稀老人,此人正是江城有名的一个长寿老人,也是牛家村的村长,牛大米。   刘贤也听闻过这人,叫这些证人们都站起之后,便询问起他们要作证的事情来。   “......这女子是五年前来咱们村的,当时她是林家的一个婆子带来的,据说是林老爷家的远房亲戚。在咱们村住下来之后,咱们这些婆娘看她身世可怜,平日里也都会照应一下。可咱们哪里知道,这女人整日里只爱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根本不是个本分人。还和癞痢头那群混小子耍在一起,不过半年,那肚子就大了......咱们都不知道是那几人中,谁留下的种呢......”   这些证人们的话可谓一锤重磅,一下子就让林萍芳出了一身冷汗,只能跪趴在地上不敢多言。   村人们的说的越来越多,什么林萍芳好吃懒做,不想干活,就对村里的男人抛媚眼,叫人帮她抬水劈柴之类的。还有什么有一日见她从茅草堆里钻了出来,头上还插着几根草,过不久村里的瘌痢头,竟然也从她出来的那地方钻了出来之类的,云云......   除了林萍芳父女俩,众人都听得有滋有味的,真是想不到,这女人还真是放|浪|形|骸,騒得很哪!   “你们胡说!冤枉啊!大老爷!奴家是被冤枉的啊!”林萍芳面上又羞又急,从地上爬起便要堵住,那还在喋喋不休的一个妇人的嘴。这一番话之后,她如何还能做人?   “呸,你这不要脸的骚蹄子!看你还敢对我家男人犯贱!”那农妇揪住林萍芳的头发,又去扯她的耳朵,最后还是在衙役们的棍棒阻拦之下,才让林萍芳不至于更加狼狈。   这些牛家村的人说的也并非是假的,柳嫤也只是叫人,好声好气地请他们出来作证罢了。至于这些人原本和林萍芳的有无仇怨,谁知道呢?   林萍芳为人本就不是那么干净,虽然随处勾搭男人之类的,难免带上这些村妇们的主观臆想,但林萍芳也的确自持着美貌,做一些贪小便宜的事,她也的确是叫村里那几个流氓占过便宜的。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这些证人的话都不假,可叫人一听,只会觉得是林萍芳自己本身的问题,毕竟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林萍芳嘤嘤啼哭,捂着发红的耳朵,不住地喊着冤枉,只是她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们说的都是假的,是污蔑。   “请大人明察!”林萍芳父亲也有点慌了,那报信之人只说,他女儿的孩子是林家大爷的。他哪里知道她此前是否真和别人有染?不过,只要咬死林宝儿是林长茂的种就可以了,别的都不重要!   “大人冤枉!我外孙真是林家大爷的孩儿啊,不然林家大爷如何会将传家的玉佩交与我外孙?”   而他这话之后,却叫另外一个证人打脸了,这人就是那传说中林萍芳的女干夫——瘌痢头,本名牛珠儿。   牛珠儿人称瘌痢头,这长得倒是挺人模狗样的,面目也还算清秀。这瘌痢头的外号,不过是他小时候曾经发了虱子,头发被剃得坑坑洼洼像个癞痢,所以牛家村的人都习惯叫他瘌痢头了。   牛珠儿自小父母双亡,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的,成长过程中也无人管教,自然而然的便歪着长大了。如今他已经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了,还整日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平日里也爱调戏牛家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但到底是一个村的人,他也不敢真欺辱这些年轻女子,可林萍芳这个外姓人,和她们可是不同的......   “......这林宝儿,是我的孩子!”牛珠儿跪在地上,说起他和林萍芳的那一腿来。依他话里的意思,是林萍芳在牛家村待了不久,在一日到小溪边浣洗衣物的时候,见了他在水中游泳的强健身姿,两人就此对上了眼,顺势在溪边草丛里就成其好事了,之后两人更是不时地到田地里、茅草堆上、林萍芳家里等等,继续他们的勾当。   林萍芳在牛珠儿出现的时候,便面若考妣,跪伏在地上颤颤发抖,仿佛当初的噩梦又出现在了面前......   “林氏,这牛珠儿的话,可是真的?”刘贤虽然是站在柳嫤他们这一边的,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有想到林家人的证据是这么如铁,坚不可摧啊!林萍芳父女俩想要翻身,难啊!   “我......”林萍芳鼓起勇气想要大声地说,不是这样的,可是抬眼便看到了牛珠儿眼里的威胁,却又失去了骨气,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大老爷冤枉啊!这男子分明是林家人请来的,就是要辱了我女儿的名节!这林家人好狠的心啊!”林萍芳父亲那里肯罢休,大声呼起冤枉来,都吵得人耳朵生痛的,“就算是这人真和她有些什么,可我那外孙真是林家的孩子啊,不然林家大少为何将玉佩给那孩子?”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臭丫头,怎么不早把这事告知于他,不然他此刻也不会如此被动了!   “我和林萍芳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哪里来的逼迫?我还知道她的□□多大,屁.股多翘呢!”牛珠儿嘴里不干净,叫刘贤呵斥之后,也老实下来了,“至于那玉佩,也是我干的!那一日林家大爷从咱们村道里走过,我一时鬼迷心窍,便顺了下来,后来林萍芳生了我的娃,我便给了孩子戴了......”   事已至此,林萍芳父女俩是怎么也不可能翻案的了,就算众人还是不清楚林萍芳和林长茂之间,是否真有那么一段往事,可林萍芳不洁的章,已经重重地盖下了!   刘贤重重地拍下惊堂木,衙门上一片肃静,正当他宣了柳嫤进来,打算将审判结果同时向两家人宣布下去的时候,林萍芳那父亲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一个劲地喊着,“不公!不公!他们根本没有证明我外孙不是林家大爷的儿子!”   林萍芳父亲这举动,无疑是在刘贤面上糊了一个巴掌,也让他恼怒了起来,丢下一根签子,便叫衙役们重重地打了他十个嘴吧。   啧啧啧,柳嫤看着这男人满口的血水,而且牙齿也掉了几颗的可怜模样,不由假惺惺地露出个同情表情来,这也不算枉费她花了那么多时间,细心描绘出来的憔悴妆容了。她本来还以为这一场对簿公堂的戏码,自己会是浓墨重彩的主角之一呢。可没想到这戏短得很,没等她发光发热,便要曲终人散了。   刘贤想要继续宣布结果,看围观的百姓们中,还有人对林萍芳父亲,露出同情的眼神来。他对边上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后,便接着说道,“林氏,我再问你,这林宝儿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林萍芳抬头,深深地看了一边跪着的柳嫤一眼,最后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   “老爷,我看这女子自己可能也不清楚谁是孩子父亲了!”这年轻的师爷,长得和黄鼠狼也挺像的,滴溜溜的黑眼珠一转,便是无尽的狡猾。这人是陆青云的外甥,都说外甥似舅,他两人若不说彼此关系,大家都以为是亲父子呢。   “哦,师爷有何高见?”刘贤顺着师爷的话,问了下去。   “自古以来,便有滴血认亲之说,不妨咱们也这般认一下亲,也好让百姓们都知道这事实真相,也不会冤枉了任何人!”   “是啊,是啊,还有这滴血认亲的好法子呢......”一些听说过这种认亲法子的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并且向一些对此一无所知的人解释起来。   “这滴血认亲,便是古文中都有记载的,可神了。你想啊,这父子兄弟的,身上流着的血肯定是一样的,将两人的血滴在一个碗里,若是融合在一起,那便是实打实的亲父子、亲兄弟!若是两人的血合不到一块,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叫人挖了墙角了......”   “如此,便用这合血之法,还大家一个真相!来呀,把林宝儿带进来!”惊堂木又是一拍,还很是懵懂无知的林宝儿,便叫人带上来了。   林萍芳在谋害柳嫤的事暴露当日,便跟着她父亲安排的人跑了,躲在江城的一处小院内好几天,当时她跑路的时候,可没有将这四岁的小男孩也带上。这也是让柳嫤非常疑惑的地方。   这孩子真是林萍芳自己生的吗?她怎么也不觉得林萍芳对林宝儿,有多少的慈母之心! ☆、合血   对于取血之事,是由衙门里的仵作来处理的。仵作用大碗装了两碗清水,在第一碗中,先是滴入牛珠儿的指腹血,接着又滴入了林宝儿的指腹血,然后仵作便将碗拿起,递到了刘贤面前。   刘贤往里瞧了一眼,不由冷笑,“将这结果叫众位百姓都瞧一瞧!”   看到结果的人,有的大感惊讶,也有的觉得果然如此。前者是林萍芳父亲和一部分的百姓,后者便是柳嫤和另一部分的百姓了。   这命运的大碗,最后才转到林萍芳面前。此时的林萍芳心中讽刺,她本来还以为自己是输定了,哪里知道峰回路转!宝儿可不是那瘌痢头的种,他们的血怎么可能融合在一起呢?而等她凑到碗口,往内里一瞧,却是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林萍芳只感觉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咙,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然而,她失魂落魄的反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和相信,人们只是觉得这样的表演太过浮夸了。   “一定是这水有问题,一定是的!”林萍芳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见一边跪着的柳嫤面上一片冷淡,只觉得自己的脸全都被踩在了泥土里,“是你!一定是你这毒妇使诈,冤枉我和孩儿!”   “肃静!”刘贤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证据确凿,林氏你可知罪!”   任凭林萍芳如何喊着不公,刘贤都下了最后的判决。林萍芳父女因为诬告好人,罚杖责二十。然后,林萍芳又因与人通女干,被压入了女牢之中。而那作证的牛珠儿,也没有逃过惩罚,他犯了盗窃与通女干,同样进了牢狱之中。   林萍芳父亲对这样的结果,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那胖县令不是说,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么?他不是说过,会还他一个公道的么?他那一千两的票子,可是真的已经给了县令了的!   他还想要说什么,只是之前被木板掌嘴之后,掉了两颗门牙,现在一说话就漏风,而且这二十大板,可是实打实地打在了他的臀腰之处,他此刻感觉自己的背脊,好像都要裂开了。身体痛得要死,心中说出贿赂之事,会被这县令灭口,也鹌鹑状焉在了一年,不敢再嚷嚷了。   这样的结果,也是出乎柳嫤的意外,她从没觉得今日是一场硬仗,但也没有想到这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有今日这一场对簿公堂的戏码在前,往后那些人再想凭着,所谓流落在外的子嗣之类的,走上林家大门讨好处来,也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滴血认亲的法子,让很多人深信不疑,但也还有那么几个人是不太相信的。除了柳嫤刘贤这些门里清的人,林长盛对这合血之法是否真确,心中是抱着怀疑的。那块玉佩就是林长茂的那一块,真是牛珠儿顺走之后到了林萍芳母子手中吗?林长盛想要说服自己,都是这些人想要污蔑林家,可内心深处却不得不质疑。   林长盛的怀疑没有逃过柳嫤的眼,她慢慢地跪在地板上,用清灵的声音,诚恳地对刘贤说道,“大人,单凭这一古法,难免让人还有疑惑。为了证明大人的公正,也是为了妾身亡夫的声誉,请大人允许再验一次!”   “不知林夫人是想要如何再验一次?”刘贤对于那人信中,着重要他关照的女子,也是觉得好奇。现在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已经如她所愿了么?她就真的不怕再验一次,会产生和此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到时候林宝儿是否是林家的子孙,可又得争执一番了。   “古法虽然神奇,但妾身等人皆是第一次亲眼瞧见,不免心存疑惑。求大人允许再验一次!既然父子兄弟之间的血液会相融,那非父子兄弟间,定是不融的了。妾身有一女,若是她的血可以和这男娃的血融在一起,那这男娃便是妾身亡夫的子嗣,妾身定会将他好生抚养;若是不融,那妾身也算是为夫君讨回公道,也免得此后,再有人污蔑妾身夫君的清白!”   柳嫤这话,得到了上座的刘贤,已及围观众人的赞赏。合血法虽是个老法子,谁知道非亲属间的血,是不是也会如同方才一般,融合在一起呢?   “嫂子,还是我来吧!”林长盛说完,也跪在一边,“若滴血认亲为真,草民和兄长身上流着的,也是一样的血,更能证明事情真相!”而林长盛没有言明的是,如果林知淑和林宝儿的血不融,恐怕有些人还会认为,林宝儿才是林长茂的孩子,而林知淑不是呢?   “既然如此,那仵作,你便再验一次!”   仵作接过命令,便端着另一碗清水,来到了林长盛面前。仵作道一声得罪之后,便用金针在林长盛左手指腹上刺了个小口,很快一滴鲜血便滴落在了碗中,然后将金针擦拭过后,又同样的在林宝儿指腹上取了一滴血。   这四岁的小男孩此刻愣愣的,方才他的娘亲不住地哀嚎,在声音消失之后,捂住他眼睛的手掌方才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娘亲了。林宝儿被吓得呆住了,感觉手指疼痛之后,才抖索了一下,缩在林家的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婆子怀里,愣愣的不敢再看人。   而滴血的结果也不出所料,清水中的两滴血,依旧是分开的两滴,没有丝毫融合的迹象。最后曲终人散,只有公堂上那两摊血迹,还在顽固地黏着地板,最后变得暗红无光。   林长盛的心情很复杂,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想。而回到林家之后,钻进了牛角尖的林长盛被柳嫤叫住了,叔婶之间开始了一场谈话。   “小叔,可是觉得今日牛家村的证人们出现得太巧?”柳嫤也明白,自己这个小叔不是个蠢笨的。这些人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本来就是她在背后推动的,林长盛对此不解也是当然。   “是,嫂子,我的确不明白!”林长盛对今日的结果始终不能释怀,虽然他也是对结果松了一口气,但心里总有一种唯独自己被蒙在鼓中的感觉,心里还是闷闷的。   “在你哥去后,那对母子上门来,我便叫下边人去调查了......那毕竟是我和你哥哥的事,便也没有告诉你,你只当是我小女人心思也罢......”柳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自己的或者说是原身该有的心思,都给林长盛说明白了。   不是她要瞒着他,而是那是她自己的丈夫,她更想要的是自己亲手找出真相,所以私下再次叫人去调查了,而结果,自然是可喜的,她的丈夫没有背叛自己的诺言。   柳嫤这话乍听之下,还是挺牵强的,但认真一想,她会这么做也没错。毕竟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想要知道,林长茂有没有背叛他曾经的诺言罢了。他在迎娶柳嫤之前,可是不止一次说过,此生唯一人的。而说到底,这是柳嫤和林长茂之间的事,林长盛这个小叔子,也只是两人感情的旁观者罢了。   林长盛心中的郁气也没了,其实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柳嫤寡妇新丧,又怀着孩子,因为对丈夫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便连带着不相信他这个小叔子罢了,都是些小女人的心思。   林长盛经过最近的事,已经算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可对于成|人世界的一些黑暗,他还是不太清楚,而恰好,柳嫤在他心中,也一直是白莲花一样的弱女子,所以对于这样的理由,他还是很能接受的。   这么说开之后,柳嫤又洗白了一下自己,最后林长盛便满意地离开了,而柳嫤则继续窝在她的屋里,安心保养身子了。   傍晚,江城府衙,县令家后院中,刘贤已经换下了自己的官服,在陪着自家爱妻用过晚膳之后,又辅导完自家的两个小儿子功课,便一个人来到自己的书房里。   刘贤先是坐在摇椅上,拿出卷经史子集翻看了一会儿,便从桌上那屉笼之中拿起一个糕点,认真品尝起来。这正是林萍芳父亲昨日送来的,还是珍馐阁那里买的,就算早已变得冷硬,味道也是香的很。至于之前那压在糕点之下的一千两银票,早在昨日便收到他的私房里了。   今日过后,林家人该明白他的诚意了吧?不过那蒋家人可就要给他排头吃了。   刘贤嗤笑一声,拿出怀中藏着的一千两的票子,乐得快要开花。这是林家人送来的,也是一千两,不过是金票,可不止是银票价值的十倍之数。如果只是因为这些银钱,刘贤是不会就这么坚定地帮林家人的,可是上边来的人,哪里止那么一个?想来这样的结果,那位大人物该是满意的了。 ☆、孕妇   解决掉林萍芳父女俩的事情后,柳嫤又开始自己无聊的孕妇生活,每日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关注着自家布庄的生意。   或许是时来运转,江城那些小布庄和蒋家的联盟,对林家布庄的打压,在那日的公堂之事过后,便突然降了势头了。蒋家现在是自顾不暇,他发家的米粮生意,遭到了同行另一个大家族的打压,于是对于新发展起来的布匹生意,自然就顾不上太多了。   等林家彻底从这些布庄的联合打击中走出来,已经到了六月的时候了,江城的天气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而柳嫤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她的肚皮凸起很大的弧度。这种感觉,让第一次体验的柳嫤很是新奇,也有点忧虑。   对于怀孕,这是柳嫤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好在怀孕初期常见的孕吐、头晕之类的症状,她没有发生,也是让柳嫤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对胎动之类的迹象,也同样感觉很有趣。血脉相连,难怪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不是嘛,她真切地感觉到,胎儿在她腹中成长,一点一滴地长大着。   就在柳嫤待在家里安心养胎的时候,却意外的收到了刘贤妻子的请帖,邀请她后日一道去城外的崇福寺进香。对于这样的邀请,柳嫤有点摸不着头脑,问过郑奶娘之后才知缘由。   “夫人忘了,您在三月前,曾经和刘夫人,一道去崇福寺那里许过愿的,本也该去还愿的。只是,现在夫人您的身子却是不太方便了”,郑奶娘语气里带着点感慨,可一想到柳嫤现在的状况,又开始觉得担心。她始终担心,柳嫤还没有从林长茂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毕竟这对夫妻的恩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听了郑奶娘的话,柳嫤也是想起这件事情来。原身嫁入林家已有七年,从十六的年纪,到现在过年便是二十三。夫妻成婚一年,原身便生下了长女林知淑,而后却一直无娠无孕。   这个朝代,可没有女人能顶半边天的说法。人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女儿最后是别人家的,要养老送终继承家业,只能是儿子!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是这样的观念。已经许多年了,肚子始终没有消息的柳嫤,心里也是急得很,喝过一罐罐的生子药,找过一张张的生子方,都毫无用处。   柳嫤信的是道教,对于佛家的送子观音之类的,是不太相信的。而就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林长茂还未外出的时候,求子心切的柳嫤听刘夫人说起,城外崇福寺的送子观音挺灵的,刘夫人在怀前两个男孩的时候,都去那里拜会过。所以,柳嫤抱着美好的期盼,约上刘夫人便一道去了,在那寺庙里的观音面前,许下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   巧的是,当天归来,柳嫤闻到鱼的腥味便大吐特吐,爱妻心切的林长茂赶紧请来大夫,这一诊便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来了。柳嫤虽然觉得自己的怀孕,和那送子观音没有多大关系,但好歹是见喜事,便又约了刘夫人打算一道去还愿了。   再然后,林长茂外出谈生意去了,而柳嫤怀孕初期孕吐得厉害,便一直没有去还愿。直到林长茂去世,柳嫤穿越过来,再直到现在。   柳嫤对于还愿之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若是将这次外出,当做偶尔的旅游踏青,也是挺不错的。她穿越过来已有两月,到现在外出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林家内里景致再美,看多了也是会让人心生厌倦的。   只是,柳嫤还是第一次经历妊娠,这孕妇应该如何,她还不太清楚。只依稀还记得,孕妇不得吃螃蟹等寒凉活血之物,不得剧烈运动之类的,噢对了,现代的孕妇还得补充叶酸,这个她也还记得。除此之外,此时的柳嫤根本不知道,就这样跑到外面去,对她的身子是否有不好的影响?   “奶娘你是说,我不应该出去?”柳嫤问道。   郑奶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柳嫤说道,“夫人去还愿倒是没有问题的,昨日洪大夫说了,您可以适当走动走动,只不要累着就行。”   郑奶娘此前的顾虑,不仅仅只是因为柳嫤的身体,还有柳嫤的身份。柳嫤现在成为寡妇已有两月,也可以适当地出门,只平日里还是得多加注意,也免得叫外人说些难听的闲话。   “木槿,你回刘夫人,就说后日我和她一道去崇福寺,也好还愿”,柳嫤淡淡的吩咐,想着下午也没事,便去林知淑的院里,和她培养感情去了。   林知淑现在六岁,那性格和林长盛挺像,有些敏感。这几日柳嫤发现,林知淑对着她隆起的肚子,经常会表情纠结,问她,她却反问了自己,“娘亲有了弟弟之后,还会对淑儿那么好吗?”   柳嫤一直都是独女,对于林知淑这样的问题,感觉又是可爱,又是好笑,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告诉小丫头,“当然,不管怎样,你都是娘亲最爱的女孩儿了!”   对于小孩子的教育,柳嫤同样是没有任何经验,不过她也知道林知淑这年龄,心智正在迅速的发育,是需要家长们注意的。所以柳嫤这几日,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和林知淑谈心玩耍。   “娘亲!”林知淑对于柳嫤的看望很是高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柳嫤,并且将自己今日画的画作,很得意地拿到柳嫤面前,期待地看着她求赞美。   “夫人”,林知淑的女先生笑着问了声好,她本是江城有名的节妇,夫家姓莫,无子嗣,人称莫娘子,已经三十有四了。在送走丈夫,又送走公婆之后,莫娘子一直一个人生活,以教习女弟子为生。如今她给林知淑启蒙,也有两年时间了。   “莫娘子不必多礼”,柳嫤对莫娘子颔首回礼,微微笑着说道,“今日的功课可是已经结束了?”   “是......”莫娘子对柳嫤说了些林知淑的学业进度之后,便将空间留个母子两了。   “娘亲,你看我画得可好?”林知淑拿着自己的画作,还在寻求这柳嫤的赞扬,对于柳嫤的忽视,她有点小不开心了,粉粉的小嘴都撅了起来。   “这画不错”,柳嫤摸摸林知淑头上的两个包包,笑眯眯地对小丫头说道。她这话也不单纯是夸孩子,林知淑是真的画得还行,虽然人物现于纸上,五官的比例等还不太协调,但看的出来,林知淑画的就是她这个娘亲。   “里面的人是我吗?”柳嫤和林知淑并排坐在榻上,认真地听着童言童语中的美好愿景。   “就是娘亲啊,你看”,林知淑胖胖的小手点在画中人的腹中,“这里还有小弟弟呢。”   “画得真好,把娘亲拿着的帕子都画出来了”,林知淑很细心,画中柳嫤的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而另一只手则拿着绣青竹的帕子,那几片竹叶,林知淑也认真地画了出来。此时的气氛很是融洽,母子两一个问一个答,倒是渡过了一个不错的午后。   和刘夫人约好还愿的日子也眨眼就到,林家人对于这次主母的出行,也用心得很,这行路的马车,还特意改造了一下,变得更加舒适安稳。   此前柳嫤每次出门,都是带着那四个粗壮婆子的,因之前不是和蒋家人谈判,便是和林掌柜谈话之类的,都是些正经事,也就没有多带别的丫鬟。有这些个会拳脚功夫的婆子给她保驾护航,便足够了。而这一回出门,是要去城外的,算来也是游玩的性质,于是柳嫤便也带上了木楠,还有鸾枝结香。不是她不想把郑奶娘等人也带出去玩一回,但她们想着手中的事务,都留在了家里。   这一日,天气晴好,柳嫤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天才大亮。林家离城外那崇福寺可不近,少说得车马行个半天才能到达,而柳嫤也是打算在山上停留两日的,所以这一回带上衣裳等物,也是简单不了,林家足足开出了三辆马车。   林家的马车先是往城中心驶去,等马车到达县衙门口,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了,和刘夫人会和后,一行人便径直往城门去了。   “林夫人”,刘夫人和柳嫤同一辆马车,两人开始叙起旧来,“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劳您惦记,我一切都好。”   “你这肚子也大了,我本不该这时候叫你一道去的,不过在那香火之地许了愿,我想着你也该是要还愿的,便去打扰你了。”   “我还没恭喜你,喜得贵子。”   “我倒是想这一胎生个女儿,家里已经有两个泼猴了,整日里吵闹不休。想着等那两小子上官学,我便在家里教乖巧的小丫头书画......”   刘夫人现在怀孕三月,而柳嫤怀孕四个月,两个准妈妈聊起孩子的话题来,这么一路上也不无聊,到了下午约莫三点多钟的时候,这行人便到了崇福寺门口了。 ☆、说客   崇福寺里最出名的除了那送子观音的灵验,还有寺院后面一整片的桃林,现下已经六月,桃树上结满了青青的小桃,看起来也很是喜人。   柳嫤和刘夫人这两个孕妇坐了半天的马车,虽然马车是经过特意改造的,但也算不上多么舒适,在来到寺庙之后,两人便各自带着丫鬟往后边专门为女客准备的厢房中休息去了。傍晚又一起用了斋饭,然后各自歇息了。   翌日一早,柳嫤便在晨起的钟声中醒来了,这是寺庙里的小僧人们,集合听主持解疑答惑的钟声。寺庙高高地建在山顶之上,推开窗门,柳嫤便可以看到雾气升腾,仿佛和天上的蓝天白云连在一起,一片白芒中不时露出片片绿叶,恍若人间仙境。   这样的美景让人分外轻松,就好像身心都得到了洗涤一般。柳嫤早膳用的是野菌粥,味道也很是鲜美,而不等她搁下碗,隔壁的刘夫人便过来了。   “昨日睡得可还好”,刘夫人起得比柳嫤可早得多了,她已经在佛祖面前念过几遍金刚经了,见柳嫤现在才用早膳,还以为是她昨夜睡得不好,这才起得晚了呢。   柳嫤只是笑笑,“倒也还好,不过在外边留宿,总还有点不大习惯罢了。”   刘夫人见柳嫤姿态优美地净了手,便又对她说道,“咱们现在便去菩萨面前还愿吧,若是有兴致的话,咱们还可以去后山那边的桃林走一走。”   于是两人又各自携着一两个丫鬟,往前方烟火缭绕的地方中去了。这时候庙中的香客并不算多,尤其是供奉着送子观音的那座阁楼,只有柳嫤两人。   柳嫤抱着肚子,慢慢地跪在蒲团之上,接过木楠递过来的三炷香,拜了几拜。看着菩萨低垂的眉眼,她却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故事来。菩萨闭着眼睛,是因为她对生老病死也无能为力,所以睁不起眼睛,所以也就看不见世间百态。   这故事很奇妙地就在柳嫤脑海里流转,一时间她也为自己脑洞的广阔赞叹了一下。到底柳嫤还是说服自己,将虔诚从面皮刻入心里。她恭敬地磕头,然后将手中燃着的佛香,插在了香坛之上。   柳嫤一直是个无神论者,但穿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让她有了一丝的动摇。和原身一模一样的容貌,让柳嫤在思考自己穿越的原因时,总会跑出“命中注定”、“前世今生”这些字眼来。   不管菩萨的保佑灵不灵,柳嫤都很诚挚地许下心中的美好愿望,希望此生顺遂,希望家人健康长乐。而比起柳嫤临时抱佛脚一般的参拜,刘夫人便显得真诚许多,她表情肃穆,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将自己的感激和希望,都殷切地向上面的金身佛像默默诉说着。   刘夫人起身之后,拉着柳嫤的手往门口走去,“劳累你等着了,咱们去前边功德箱捐些香火钱,也就算是还完心愿了。”   柳嫤笑笑也没有说什么,经过昨日一路上的交谈,她对刘夫人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这人有点文人清高,说到底更像是才华不能施展的孤芳自赏,除了这点不算毛病的毛病,别的都不错,尤其是她很多想法,和柳嫤非常的相近,当然是现在的这个柳嫤。   刘夫人娘家姓田,京城人士,和柳嫤的出身很是相似,都是小家族里的长女。不同的是,柳家更为传统,在女孩出阁之前,大多教习的是管家交际之事。而田家则不同,田父醉心诗书,所以刘夫人在未出阁时,接触的更多是琴棋书画这些高雅事物。   她们受到的教育不同,但好歹原身也是个官家小姐,所以和刘夫人也比较能说得上话,两人的来往也就不算少。   现在柳嫤对刘夫人挺欣赏,因为她的孤芳自赏,也掩盖不住她人性中的闪光点。比如说,刘夫人对修路等公共事业的支持,比如对重男轻女的不满,对贫寒者的同情等等。这些想法在这个时代是非主流的,可不得不说,这极大地赢得了柳嫤的好感。   在两人又各自往功德箱里放入一张银票之后,便又携手去寺庙后的桃林散步了。现下雾气已经散去,太阳已经升起,而有着桃林的遮挡,道路上也是一片清凉。柳嫤一袭简单的绿衣白裙戴银钗,刘夫人则是一身白底蓝花的曲裾簪翡翠,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各有风采。   走了一段路后,刘夫人示意有话要单独对柳嫤说,两人便将丫鬟们都留在身后了。又往前走了一段,刘夫人才停下步子,转身对不知所云的柳嫤说起此行另一个目的来。   “可是心中疑惑?你别担心,我就是对你说几句话罢了”,刘夫人见柳嫤杏眸总是水润含情,又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话说出口,我也是难为情......有京城的贵人,向我打听你的事情,请我来探探口风的。”   “有话您不妨直说,咱俩之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柳嫤虽然疑惑,却也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如果单纯只是相约上香,她才觉得奇怪呢。   “你可还记得那一日在月亮湖上救的小公子?就是他向我问你”,刘夫人一咬牙,尽管心里很是羞愧,还是直说了,“他请我帮忙问问,你是否......是否有再找人家的打算?”   柳嫤听了这话,秀眉轻蹙。在这里可不流行改嫁,甚至一些地方改嫁的女人,可是要浸猪笼的。   “您这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我夫君刚去,而且”,柳嫤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带着几分幸福,“我对于现在的生活,已经知足了。”   “不管是给谁说的,您都帮我推了吧,我不可能答应的”,柳嫤面容是娇柔的,可是她的想法是绝对的。   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她都对婚姻躲闪不及,更何况是这个三妻四妾的古代?且她这带着孩子的寡妇,在别人眼里,她可是配不上那些所谓的才俊之秀的?而对于歪瓜裂枣,她有必要自找委屈么?   更何况,她现在有钱还有闲,便是孤独了,还有贴心的小棉袄陪伴,无聊了,也多的是丫鬟逗趣,她再嫁又有什么好图的呢?至于生理需要之类的,她宁愿干渴着,也不愿用公用的棒槌!她又不犯贱,怎么可能丢弃现在的轻松自在,反而去过膈应恶心自己的生活?   刘夫人见柳嫤面容上的满足,心里也是升起一股赞叹来。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刘夫人对于柳嫤是有几分嫉妒的,嫉妒她和林长茂的夫妻之情。虽然刘贤对自己这个正妻也很是敬重,家里也只有自己肚皮出来的孩子,在别人看来,她这个妻子足以让人羡慕了。可刘贤的通房妾侍是照样不少的,她每每看到那些女人的嘴脸,都觉得一阵阵的恶心上涌。   柳嫤夫妻,还有刘夫人夫妻,都是江城相敬如宾的夫妻典范。而相比柳嫤,刘夫人更受人们推崇,因为她和刘贤的妾侍们和平相处,膝下还有两个男孩。只是每每听到别人称赞她的大妇风范,称赞刘贤对她的爱敬,刘夫人就觉得脸痛,这夫妻情深真是一场笑话,她一点都不稀罕。   “你也别怪我今日对你说这些话,那小公子毕竟是□□的世子,还被封为了侯爷”,刘夫人拍拍柳嫤白皙的手背,“我看他那意思,不像是为别人说的,倒是他自己有这么个想法......”   后面的话刘夫人说不出口了,那小世子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自己看上了柳嫤,想要将她纳入府里,以贵妾的身份。   刘夫人未出口的话,柳嫤也明白,不就是觉得凭她的身份不配为世子正妻么?便是未出阁的柳嫤,想来那人也觉得,她该对他的青睐感恩戴恩的吧?柳嫤依旧只是淡淡地笑着,“好姐姐,也是咱们脾性相同才走得近一些,你是知道我的,不管是哪一家的妾,妹妹我都是看不上眼的!”   “这才是我田香的好妹妹!”刘夫人也畅快地笑了下,对柳嫤越发欣赏,若不是那人势大,她也不会答应来做说客。如果柳嫤真的同意了,那她就当白白结交这么一个朋友了,好在柳嫤也是不屑为妾的。   两人相互笑了笑,柳嫤见刘夫人面上还有几分为难,不由问道,“你将我的话照实和那人说便是,叫他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想来那等人家也不会自讨无趣。”   刘夫人犹豫了一下,便对柳嫤托盘道出了,“那人就在前面不远......他希望可以见一下面......”   柳嫤拉开刘夫人的手,对她说道,“那我这便去亲口对他说,姐姐也不必为难了。”   刘夫人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你去吧,有什么事你就叫一声,我就在这里等你......” ☆、相见   柳嫤沿着小道往前走,只见不远便是蜿蜒向下的青石阶梯,而阶梯的尽头是一座小亭,就傍依在峭壁之上。她回头,见刘夫人就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她,便对刘夫人点点头,往小亭而去。   李瑾一身白色锦袍,头顶戴着的金冠束起半头青丝,两鬓各留一缕乌黑的发丝,正是时下年轻公子中流行的打扮。在山风升起的瞬间,发丝、锦带、以及衣袂,都飘逸飞扬。这是个风|流恣意的少年。   柳嫤见前面亭子里只有这么个年轻男子的背影,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会儿,右手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轻抚,最终还是慢慢地走进了亭子。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摆够了潇洒的李瑾摇着自己的折扇转过身来,便见得一个绿衣白裙的美貌少|妇正在慢慢地靠近。那人螓首蛾眉,白面如玉,一双水润的杏眼不同一般女子朦胧,流转间只觉陷入一潭清水,清明透亮。   李瑾心湖不动声色地起了一丝波澜,抓不住,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今日出门,本就来这清静之地拜菩萨的,所以柳嫤便没有戴上她的幕离,这姣好的容颜,便尽数落入了面前人的眼中。   “见过世子殿下!”柳嫤盈盈下拜,这个朝代她最不习惯的就是,自己这个草民见到任何一个官职爵位在身的人,都得行礼甚至是跪着行礼。虽然她目前遇见这样的人并不多,但也让她再次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人是有三六九等的。   “请起,坐!”李瑾本想顺势将她扶起,但见她面上表情冷淡,也就没有唐突。   “谢世子殿下!”柳嫤起身之后,便坐到了李.瑾的对面,两人隔着中间的石桌,两相对望。   这人长得倒是很好,柳嫤心里给李.瑾的长相打了八分。但是桃花眼太过多情,薄唇太过寡性,五官倒是精致齐整,就是显得有点娘气。这完全不是柳嫤喜欢的款,她这个御姐更欣赏的是成熟稳重的居家型好男人。于是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柳嫤便将这人彻底拍死在岸上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亲事。   “你可以叫我名字,我姓李名瑾,还不曾取字”,男子二十溺冠,要明年李瑾才会有表字。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明知道这女子是不可能叫他名的,但还是希望自己看上的女人,会给他一个不同常人的称呼。   “李公子”,柳嫤见李.瑾直直地看着她,只能偏过头去观看亭外的林海,心里继续给他的印象减分,这人未免太过无礼了。   “刘夫人说的,你可同意?”李瑾感觉到了柳嫤对他的抗拒,心里有点纳闷,他这么个有才有貌,有权有势的人,她不该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么?这么冷淡,是拒绝,还是在矜持?   “李公子您也该知道妾身的情况,妾身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柳嫤的语气很平静,但吐出的话里全是坚定,见他面上没有恼怒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承蒙公子瞧得起,也请恕妾身福薄。”   李瑾静静地看着柳嫤双眼,直到感觉她快要生气了,才疑惑地问道,“刘夫人可是都和你说清楚了?”作为一个为自己说亲的少年,李.瑾还是挺羞涩的。他自以为是自己当初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让刘夫人误会了,然后也让柳嫤误解了。他现在是在为自己说亲,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妾身明白的”,柳嫤不欲与李.瑾多说,她的拒绝已经这么直白了,他该明白的。况且这孤男寡女的,就算自己是身正,还是会怕别人弄来个歪曲的影子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李瑾更是觉得柳嫤没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女人莫不是以为他是给一些鳏夫说亲,所以才拒绝得这么干脆吧?“你当日救我一命,我见你又丧了夫婿,便想着接你到府中,也免去孤苦伶仃,后生凄凉!”   李瑾内心羞涩,只得用这么个冠冕堂皇的报恩理由来搪塞柳嫤,也是搪塞自己。他怎么好说,是溺水之时清醒过来后,就为她的姿容震撼,以至于念念不忘,心痒难耐呢。便是在昨夜,他都在梦里见到她了。   对于这么个理由,柳嫤心里好笑,这是在报恩呢,还是在报仇呢?要报恩的话,倒不如送她金银珠宝,来得更加实惠,再不济,对她说声感谢也便行了。这人报恩的方式,就是要把她抬入后宅做妾,真是笑死个人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妾身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足,承蒙公子的好心。若无事,那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柳嫤说完,便站起身子,对着那贵公子行了个礼,打算就此离去了。   “慢着!你真的不愿意?”李瑾想,是不是自己说的这条件还不够吸引人?是了,柳嫤之前是做正妻的,现在是对这妾侍的位置不满吗?可他却是万万不可能承诺她正妻之位的。其实不说别人的阻拦,便是李.瑾自己也只能接受一个纯洁无垢的大家小姐做妻子的,当然这时候他只把借口推在长辈身上,秦王夫妻是不可能同意的,皇上也不可能同意的,所以他也不可能对柳嫤明媒正娶。   “妾身是真的不愿意!”柳嫤见李.瑾蹙起了眉头,也怕这高高在上的权贵人恼羞成怒,会将火气撒在林家身上,于是她将双手抚在肚子上,作出个惊讶的表情来,低低呼了一声,“哎哟。”   “你......没事吧?”李瑾一开始便不太敢看柳嫤宽松的襦裙之下隐隐凸起的那一块,现下见她一双柔荑勾勒得腹部弧度越发明显,心里顿时感觉酸酸的,直欲流下泪来。   柳嫤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手指轻轻地做安抚状,“妾身无事,只是孩子突然闹了一下......”柳嫤说完,再次行礼,便转身往青石阶梯处走去了。   “找一个人知冷知暖的,不是更好么......我可以......”可以什么呢?李瑾说不出来。正妻之位?他不可能承诺!富贵荣华?林家的有钱便是他这个秦王世子,圣上亲封的乐阳候,都是有所耳闻的。至于宠她爱她?他自己都不敢肯定能有多久,而且经历过林长茂那样唯卿一人的女子,还带着两个爱情结晶的女子,对他的宠爱真能看得上吗?   李瑾觉得自己这提议是痴心妄想了,他本来以为能够嫁给他,是所有女人都感激涕零的,他也是自大而不自知了。李瑾越想便越后悔今日的举动,他不该这么唐突的,日后柳嫤可能就会对他避所不及了吧?可,到底心有不甘!   他这话说得很小声,而柳嫤也是听见了,不过她只做不知,没有再回头。这人不过之前见过她一面,这便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后宫中,未免太过可笑了。而且红颜易老,与其靠现在的美貌,换来别人一段时日的新鲜,她好好地做自己的主人不是更自在?   物质上的荣华富贵,林家可以尽情地供她奢靡,而林家不能带给她的权势地位,李瑾同样不能带给她!就凭一个世子后宅不见世面的小妾,能够沾染贵族独享的权势威能?别开玩笑了!所以呢,她怎么可能作践自己,放着好好的主母不做,却去别人家里做低贱的小妾呢?   于是,李瑾也只能看着柳嫤那袅娜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好像两人从来不曾有过交集一般。突然,他见那渐远的人影晃了一下,就像要掉下那高高的悬崖一般,顿时只觉目眦尽裂,心下刺痛。   “啊!”柳嫤行到半路,却见到一条青褐色的蛇盘在了石阶上,它半个身子被阶梯缝隙中的青草掩盖,而她差一点就一脚踩上去了。只是她一时收势太急,心里又慌又怕,而这阶梯本就不宽,这么一动,她竟似要往悬崖下坠去一般。   李瑾离柳嫤那地方可不是一两步就能跑过去的,而柳嫤作为本文的女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狗带呢?于是救美的英雄出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灰劲装的男子从路边的松上跳下,一把捞住柳嫤的腰身将她托在腿上,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掐在蛇的七寸之上,用力一甩,那蛇就远远地挂在下端的林海之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柳嫤对蛇的恐惧很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典型,虽然现在被救了,她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也忘了要立刻起来了。而等馈酢酹赶来,便见自己的侍卫和柳嫤“眉目传情”、“浑然忘我”了。   “主子!”侍卫不过十六,被柳嫤这番注视也觉得羞躁,再看到李.瑾眼里隐隐的怒火,又觉惶恐,只喊了声主子,也是让怀里的柳嫤快点起来,免得遭受这男人妒火带来的无妄之灾...... ☆、亭台   柳嫤看到这清秀少年的耳朵都红了,觉得很是有趣,倒也没有再让他为难,慢慢地自己便起来,心里也是感激,所以这语气便温和多了。她明眸善睐,唇角勾起,道了一声“多谢!”又见李.瑾也过来了,便点点头,告辞一声继续走了。   看到柳嫤生动起来的表情,又看到她此刻眼里的温柔,李.瑾懊悔,这英雄救美的若是他该多好......   “主子”,那小侍卫又叫了一声,也让李瑾回过神来。   “嗯,你!”李瑾想要发作一番,见柳嫤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阶梯尽头,不由又觉几分怅然,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带上小侍卫便打算回去了。他往下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我不是叫你们等在远处的么?你怎么是从这边上跳下来的?”李瑾一想到这人不仅揽了自己不能揽的美人,还看到了他被拒绝的糗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小侍卫见李瑾就要恼羞成怒了,赶紧将其他人都招出来承担怒火,“属下们担忧主子安全,便都偷偷守在附近了!”   “都?!”也就是说,他被拒绝的事情不仅这人瞧见了,别的人都瞧见了?真是岂有此理!“还不给爷都滚出来!”   暗中藏着的汉子们,听先前那小子说话,便觉得要遭,果然,现在主子是恼羞成怒了。他们也不敢迟疑,一个个的从几棵不远的树上,都跳了下来。李瑾数了下,正好是八个人头,也就是说他带来的人全都齐了!   李瑾本想使一使自己的脾气,又似乎心有所感,回身往阶梯上看去,只见快要消失的身影突然转过身来,心里一喜。她这是要改变主意了吗?可惜他只是想多了。   柳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她方才只是突然发觉自己的帕子丢了,想要回头找找。毕竟这种私人物品,遗漏在外也不好。哪里想到刚回头,她却看见了一堆的汉子。于是她又转回身,直接往等着她的刘夫人那里走去了。   “妹妹可是和那贵人说清楚了?”刘夫人一直焦急地等在这里,在柳嫤离开的小半刻时辰,她一直在思考着事情的结果。柳嫤看了那人的风姿,看了那人的权势,还能够坚定地拒绝么?拒绝那人之后,他真不会报复柳嫤,甚至报复这个受他请托的自己么?   刘夫人细细地观察着柳嫤,见她发鬓未乱衣衫完整,不由松了口气,方才柳嫤那呼声,她也听到了一点,还以为那人是想要肆意妄为呢,只是她到底不敢过去。再看柳嫤脸上一片淡定之色,刘夫人的心才彻底地放了下去。   “好妹妹,今日这事是我对不起你,算我欠你一次!”刘夫人想着自己将柳嫤骗到这深山中来,心里也是羞愧。她本可以拒绝的,可是为了丈夫的前程,为了搭上这京城来的贵人,于是她在明知柳嫤定会拒绝的情况下,还以还愿为名,将人骗到这里来。而且还让柳嫤这么个弱女子,独自和那男子相处,这若是叫别人知道了,那柳嫤的名节也就污了。可是她还是做了,甚至连犹豫都只有那么一瞬。   “姐姐你也是好心,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这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丫鬟们都该等急了”,柳嫤面上还是淡淡地笑着。凭刘贤是本地最大的官,她就不会和刘夫人撕脸,但一开始对于刘夫人的欣赏,现在也不剩几分了。   两人携手往落脚的厢房回去,姐姐长妹妹短地称呼着,说些日常的琐事,面上都亲近得。柳嫤觉得很讽刺,现在好像两人又近了不少,其实是越来越远。早在刘夫人说出那话,她明确表示拒绝后,刘夫人还暗示她亲自去见那人,不管她的名节还有安全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之前是看走眼了,这哪里是朋友的节奏,不过是利益驱使才成为了“朋友”罢。   柳嫤一直是个绝对的人,她觉得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是容许不下一丝背叛的。刘夫人此前的行为,就是对她的背叛了,她容许不下,两人往后也只能是面上的姐妹闺蜜了。   “您保重,我也回去了”,两人在分叉路口道了别,便一左一右地往各自的歇息处回去了。柳嫤面上一直保持着温婉的微笑,就像一朵清风中绽放的白莲花。   “主子”,木楠有点担心,她和另两个刘府的丫鬟在一起,根本听不见两人的话,而且她们那儿,也只能隐隐看到刘夫人那白底蓝花的曲裾。现在柳嫤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刘夫人说了些什么。   “我没事”,柳嫤顿了顿说道,“不过一些无聊的事罢了,不必理会。”   “是。主子,咱们可要在这里多留几日?”木楠发现,柳嫤对这些地方还是很喜欢的,那留在这里散散心也好,不过现在见柳嫤心情又不太好,便有点迟疑。   “刘夫人那边是什么时候回去?”柳嫤这人就是这样,觉得刘夫人这个朋友要不得,便不太愿意继续装作姐妹情深了。如果她留下,那自己便先离开,如果她不留下,那自己便多待几天,反正她是不愿继续和刘夫人一路虚伪着回去的。   “方才听刘府那几个丫鬟说,她们家定的是明日一早回去的,今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说是刘夫人放心不下家里那两个顽皮的小子”,木楠说着便笑了,作为柳嫤的心腹,林家拿着实权的管家娘子,刘贤家里的情况她也是清楚的。   刘夫人这是担心自己出门在外,刘贤县令会做出些见不得人的事来吧?听说刘贤现在可是小桃红迷了心窍,那可是春华楼的头牌,长得可招男人了呢,谁知道刘贤会不会趁此机会,将人偷偷地纳了回来呢?   “那咱们便在这里多待几日”,柳嫤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并不担心,经过上次差一点流产的事故之后,她已经将林家的一切,都牢牢地抓在手心了。而且木槿她们也不是吃素的,现在在林家的这些人,只要不想落得和那些被发落的人一样下场,那就不会有谁胆敢吃了豹子心,而跑来撩拨她这母老虎的虎须!   翌日一早,刘夫人便来和柳嫤辞行了,两人各自说着“珍重”,接着,柳嫤便目送刘府的几辆马车离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柳嫤也没有将自己闷着屋里,每日都会四处走走,当然她都是带着丫鬟们的,这让她觉得很是惬意。而柳嫤以为早就离开的李.瑾,其实也没有走,他带着几个侍卫,就住在男客那一边的厢房里,每日还偷偷摸摸地看她几眼。   又住了两日之后,柳嫤便打算回去了,不过在回去之前,她带着丫鬟们又往那日面见李.瑾的小亭去了。她觉得丢失的帕子,是掉在她被蛇吓到的那个地方了。虽只是一块小小的帕子,可上面却绣了个“嫤”字的,这真丢了还好,就怕被别人捡去了。   其实,在帕子丢了的第二日,她便去那地方瞧过了,却没有发现。现在也是想要再找一找,免得出现那些小说中常见的,因为丢了贴身的东西,被污蔑成私相授受的戏码。好吧,其实柳嫤只是无聊了,又觉得小亭那边的风景甚好,于是便打算去那里吹吹风,看看风景,充作小清新一番。   等柳嫤带着丫鬟们来到小亭,听着微风从林海拂过的簌簌声音,半眯着眼睛趴在围栏上,享受这一刻安宁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意外的人,秦王世子李.瑾竟然也出现了。   柳嫤远远地便看到,他带着两个小厮,从下边的阶梯走上来了。不过她以为这人是不会想要再见到她,这人不是会转身就是路过,哪里知道他竟然直接坐在了另一边的美人靠上,还不时偷瞄她几眼。   木楠可不认识这人,之前林家人救溺水的李瑾的时候,她并不在柳嫤身边,所以对这么一个登徒子,她原本温和的面目,立刻就变得冷厉起来。   “公子,不知您可否到别处休息,此处是我家先来的”,木楠挡在柳嫤面前,声音冷硬,直接开始撵人了。   “你”,李瑾身边的小厮想要呵斥,却被李瑾阻止了。这几日他留在崇福寺里,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干的,他始终对柳嫤的拒绝不能释怀,于是便叫人调查了柳嫤夫妻。   这么一调查,他就发现林长茂对柳嫤的宠爱,根本是毫无原则的,柳嫤的话就是林长茂的真理。而且林长茂本人性情温和,于是李.瑾很自然地认为,柳嫤喜欢的就是儒雅型的男子了,便不肯叫她看到自己暴虐的一面。   “打扰了”,李瑾拱手道歉,向木楠背后的柳嫤又看去一眼,便转身风度翩翩地走了。上到石阶一半,他回头望去,可是那装睡的女人依旧趴在栏杆上,闭着眼睛没有看他一眼...... ☆、商人   等李瑾几人走远了,柳嫤闭着的双眼才变成微眯。对于李.瑾这样的人,她实在看不太明白,无端端的来招惹她这个大肚婆干什么呢?虽然她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可她也没自大到认为他那种地位的人,会缺她这么一个俏寡妇来锦上添花。   柳嫤不明白的事情,李.瑾自己也是不明白,于是他将这看做是冥冥中的天注定。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一个嫁过人,现在还怀着孕的女人,在他心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如果是现代的人,会说李瑾突然“爱上”柳嫤,是受到了女主光环的吸引,所以才好似毫无理由,就这般陷了下去。其实,这一切还真是有迹可循的。   李瑾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还深受九五之尊宠爱的世子殿下,一直以来都不曾受到过真正的挫折。能算上挫折的,或许就是那一次掉进月亮湖里,差一点溺亡之事了。而那时候,脆弱的不仅是李瑾的身体,还有他的心灵。更何况初见之下,对柳嫤又是那么惊艳,于是很自然的,李.瑾对她有了一丝丝的好感。   然后,当柳嫤的生平过往,都直白地摊在他的眼前,在这种“你的全部我都知道,而你不知道我知道”的隐秘心思下,他的脑海里,便很自然地对柳嫤的形象进行饱满,将她塑造成更符合自己喜欢的形象。也是因为一开始便对柳嫤有些好感,于是李.瑾只会把她的形象,往更加美好的方向去雕塑,于是这本来浅薄的好感,便深厚了许多。   接着,却是因为柳嫤的身份了。女子改嫁一般都是为世人所不允的,而李.瑾心里潜藏的不羁,让他对此生出了禁忌般的快感。何况,寡妇一词,本就是容易让人往桃色方面想去。李.瑾作为一个喜好美色的男人,还是很喜好柳嫤这种美色的男人,对纳一个寡妇极为心痒。于是便有了托刘夫人做说一事。   在经过前几天柳嫤的拒绝后,这让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的秦王世子感到新奇,还有一种征服的谷欠望。他对柳嫤的关注更加多了,也是让自己陷得更深了一点。不知谁说过,兴趣和关注,催化着爱情的产生,于是白马王子因为灰姑娘的“特别”,抛弃了白雪公主。道理其实挺相似的。   这看似无迹可寻,突如其来的爱慕,细想之下,其实并不存在美好。而此时,李瑾是因为爱慕柳嫤,而把她想得美好;还是因为爱慕想象中美好的柳嫤,而对她本人产生爱慕的心思,已无人可知。当事者的两人,也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今日之后,李.瑾便要随着南巡的队伍返回京城了,而柳嫤则继续待在林家,安心地做她待产的寡妇。   不出意外,这一场李瑾难以忘怀的美好邂逅,因着柳嫤拒绝进一步发展,就此便要划上句号,两人再无交集的可能了。但是,未来本就要充满未知,那才迷人,不是么?   而就在林家一片宁静的时候,江城各处却并不平静,尤其是那些小布庄主人的心里。他们不知道蒋家是因为什么,而退出打压林家的队伍,可他们这些小布庄,现在损失极大,甚至有几人已经把自家布庄活活搞垮了。   这些小布庄的联合打压是这样的,同种类的布匹叫价都比林家低上不少,以此使得林家布匹卖不出去。当然,这些小布庄的主人们谁都不是傻的,他们自知难以撼动林家的地位。就算蒋家也加入了,可林家也不会一时半刻就倒下,在这恶意竞争的时间里,他们的损失必然是极大的,恐怕在林家倒下之前,自己便先关门大吉了。   而这些重利的商人,之所以跟着蒋家,除了被蒋家画的“称霸全国布料市场”的大饼吸引之外,也是因为蒋家人承诺,会暗中补偿他们的七成损失。于是这些商人联合蒋家人,用简单粗暴却很是有效的恶意降价,一直在排挤着林家的生意。   可,现下蒋家自身都焦头烂额的,哪里还有精力去管这些商人的死活?于是真有那么几家布庄死了,而别的布庄也变得半死不活,于是这些商人们便闹起来了。   “各位,现在咱们各家布庄的境况想来都是差不多的,不知各位可有什么好主意?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这生意一天天的少下去了,还真是没有好法子,之前的存货都卖出去了,这短时间内哪里还销得下去。”   之前这些布庄都大肆地降价,免不得多销而薄利,甚至是亏本卖出,百姓们趁此都屯好布匹了,少则几月,多则几年,人们都不必再上布庄来买布裁衣了,现在江城的布匹行情,自然是一片死气沉沉了。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现在林家的那些布庄,林家不缺有钱人,光顾他们中高端的绫罗绸缎生意。   但是富裕人家毕竟只占少数,虽然之前也来光顾过他们布庄的生意,但现在这些人都爱往林家布庄跑了。江城大部分都是小康人家或者贫中下民,都不是那种奢侈地衣裳要每日一换,且换了就不再穿的人家。一件衣裳,少说得穿个一年半载再丢,若是再穷一些的,便破了缝补继续穿,所以人们的购买力真心不大。所以前段时间这些布庄的跳楼大减价,将百姓们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需求都满足了,现在自然是一片低迷的市场行情了。   现在这些富裕人家,又都喜欢到林家那里去,他们布庄的生意如何能好得起来?而经过这一段时间,他们生意上门可罗雀的萧条,已经让几家小布庄关门大吉了,这情况继续下去,那么他们也相继要倒!   “我早就说过,咱们没必要去对付林家的!林家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林德兴那老货在的时候,他家的生意就做出去了,就算江城这几家布庄都垮了,那对他家也是没多大影响的!”   “就你事后诸葛亮!当初不是大家都同意的吗?那蒋家的结盟是那么好进去的,不把林家也拉进去,他那边哪里会要咱们这些小虾米!”   “哼,我算是看清楚这蒋家了!果然,这些外来人都没个好的!好歹林家和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咱们和林家合作,何愁不能像他家一样,把生意做到外边去!”   “咱们可是要再找一找那蒋家?”   “老弟啊,可惜你是没去啊!我们几个老骨头去了那蒋家,却连个主子都没有出来见咱们,那管家的还狗眼看人低,一幅欠了他家八百两银子的模样,也是够窝囊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到最后也没个好主意,心里又是愁,又是懊悔,当初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使出这种昏招来!现在看着自家布庄就要维持不下去,真是心里酸楚得很,还只能自扇一巴掌,说一句:活该!   “各位先不要急”,木家主一直是这群人的头头,虽然现在他自己也是心急火燎的,可面上却还是维持着镇定的样子,“我看这蒋家人是靠不住的了!咱们不如和林家洽和洽和,看看可不可以合作,一道将生意做出去。”   将江城自产的布料销往外地,是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了,就这么将产下的布料屯在庄上,恐怕到新布变成老布那时,都要无人问津。而那时候,他们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咱们当初这么对林家,这?”   “林家二爷是个和善人,且和王满楼那个大胖子关系不错,不然咱们托王家求求情?”   “你算老几呢,那王家和林家的交情如何还不知道,可王家和咱们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交情......”   眼见众人又要吵起来,木家主赶紧和气地劝说,“林家二爷爱憎分明,恐怕不会轻易揭过这一茬。不过,我听说现下林家的事务,都是林大那遗孀在管着。咱们凑个份子,看可不可以从她那里松松口。”   最后,众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这礼物可要精心准备一番,不然那被林长茂锦衣玉食娇养着的女人,恐怕看不上他们的诚意。众人又讨论了一番,终于都心满意足地散了,只剩下木家主还久久地坐在位上,连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还不自知。   一开始,这些商人并不全都愿意和蒋家人,一起去打压林家的。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却逐个去煽动,最终将江城有些名号的布庄主人们,都聚拢在了一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蒋家画的大饼,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大,是他让他们相信了,这大饼可以大上几倍,且都能分得一块。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让木家在背后得利,在挤下林家后,一跃成为江城最大的布庄。   可惜啊,这一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发了!木家主回过神来,抿了一口冷茶,只觉苦涩异常。 ☆、旧事   在柳嫤闲暇感觉无聊之时,就喜欢看看账簿,不管是林家下人们的月钱发放,还是布庄的生意收支,她平日都会看一下。当然,这些账簿都被她改造过了。虽然没有把壹贰叁肆等变成阿拉伯数字,但各项数目也让她用条框制成了简单的报表,看起来更加明细直观,若有差错也更容易发现。   这一日柳嫤依旧待在她的小院里,她半躺在树荫之下,喝着安胎的汤水,这是那个白御医给她的方子,可以让生产的时候更加顺利。   “夫人,那些布庄的主人们送东西来了”,木槿送上一张薄薄的礼单来让柳嫤过目,上面写着的正是那些商人们讨论许久,凑份子弄来的珍奇玩意。   此次送来的,总共只有三样。第一样,是受了五百年崇福寺香火的紫檀木一根;第二样,是一块精妙绝伦的双面绣,栩栩如生地在一面绣着百蝶飞舞,另一面绣着百花争艳;这两样东西都直接送到了柳嫤面前,而第三样,她还没有看见,只有礼单上写着的“白熊一对”。这白熊毕竟是牲畜,没有柳嫤的命令,下人们并不敢直接抬过来。   这三样选得都非常讨巧的。这传说在上面刻的名字,可以让这人下辈子投个好胎的佛家紫檀木,正好可以做林长茂的灵牌。还有这双面绣,不仅展现了这些小布庄的能力,也是向柳嫤投诚,这样的技艺也可能是为林家所用的;而第三样礼物,白熊一对,便是用来讨柳嫤这个小女人的欢心的了,那小东西长得可分外讨喜,且人们一直认为这东西可以带来福运。   “那对白熊是多大的?”柳嫤以为白熊便是白色的熊,她想到的不是北极熊,就是得了白化病的熊,那份量都该是不小的。   “也不大,约莫是这么长这么宽的样子”,木槿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一个篮球大小,这么一来倒是引起了柳嫤的兴趣。   “带上来我瞧瞧”,柳嫤将手中的双面绣放在了匣子里,她头顶的树叶微微摆动,几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刺绣上,流光溢彩,分外美丽。   那两只白熊是装在一个大摇篮里送上来的,附带的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这小丫头一身短打,两边的包包头上扎着粉色小带子,见了柳嫤也不害怕,一双大眼好奇地在她脸上瞧来瞧去。   “还不快问夫人好!”跟着进来一个大点的姑娘,赶紧在看呆了的妹妹后背拍了一下,扯着人就要跪下给柳嫤行礼。柳嫤赶紧叫人起来了,她依旧看不惯别人给她下跪,而林家平日里也没有这规矩。   “这两只白熊是你们养着的吗?”柳嫤眼巴巴地瞧着摇篮里憨态可掬的两个小家伙。这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这大大的黑眼圈,还有白色的短尾巴,分明是国宝熊猫啊!   “是的夫人,这两只小白熊一直是我同妹妹照顾的,本来还有一只大的,不过叫阿爹卖出去了”,两个小姑娘中的姐姐,也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倒是比她妹妹要拘谨许多,两只手都羞涩地往袖子里藏去,不叫人看见。   柳嫤见两只熊猫宝宝在摇篮里爬来爬去,不时还叠在一起滚两下,顿时被萌得心花怒放。不过她并不清楚,江城这地方适不适合熊猫居住。熊猫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挺苛刻的,她还真没信心把这两只养活下来。   “你说你家里以前还养过一只大的,也是将它从小一起养大的吗?”柳嫤想着,或许现在的气候恶化极小,江城这地方也是适合熊猫生长的,果然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是,夫人。那只大的也是我家里从小养着的,本来是一对,不过那只公熊在上个月丢了,所以我阿爹便把另一只大的也卖掉了。”两个小姑娘中的妹妹阿桃很是活泼,说着说着话就多了,怎么养熊猫也说得条条是道,引得这一干内院女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日后你们便把这当做家里,平日里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我这里”,这两只熊猫宝宝还需要两姐妹的照顾,而一开始,那些商人们便是将两姐妹同这对熊猫一起买下的,现在两只熊猫宝宝,连同两人的卖身契都作为礼物交给了柳嫤。柳嫤摸了两下圆滚滚的熊猫脸,便叫人将它们带下去了,而木槿也带着两个小姑娘作安排去了。   这一番这些商人们的诚意,柳嫤也是看到了。不管是哪一样礼物,都很得她的心,她自然会给这些人面子,要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段时间,因为布庄们都在恶意降价,现在江城的布料市场一片混乱,这对林家的生意也是不利的。走出江城,势在必行。   在送了柳嫤大礼的第二日,木家主和另外两个商人们的代表,走进了林家的大门。这一回接见他们的,是林长盛以及林淼这个大管事。而柳嫤呢?在将自己的想法和两人沟通过后,便甩手继续做自己的孕妇去了。这两人可都不是蠢的,甚至比她这个外来户,更加懂得这个世界的生意场,她根本无须担心。   林淼之后的反馈,也让柳嫤觉得很满意,真可谓是皆大欢喜了。这些人和林家开始合作,也意味着,蒋家成了被排挤的那一个。不过现在排挤不排挤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段时间江城本地的市场已经饱和。现在布庄的主人们,都将眼光放在了更为广阔的大唐。   而现在的蒋家,却和众人的其乐融融相反,这时候变得内忧外患。早几个月的时候,蒋家是面临着一片大好时机的。同样是米粮大生意人的姚家,有意和蒋家联姻,于是志得意满的蒋家,便想要趁此机会扩张,于是决定啃下林家的布庄。   一开始姚蒋两家,是打算让姚家的嫡长女——姚玉兰,和蒋家的嫡长子——蒋玉珩喜结良缘的。蒋玉珩虽年已二十三,可他一直不曾娶妻,名下也只有两个庶子。且作为嫡长子,将来蒋家的家业,大部分都该由蒋玉珩来继承的,如此以来姚家对这亲事也满意得很。   可是就在两家正式交换了庚帖之后,蒋家里边却闹起来了。原来蒋玉珩是蒋家主元妻生的,现在蒋家主母赵氏是蒋家主后来娶的,她对这门亲事的意见十分大。姚家这等人家,要将女儿嫁给蒋玉珩,那必定得承诺给予蒋玉珩继承人的身份!蒋玉珩可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若是他得了这蒋家,那她和元晏母子两如何在蒋家立足?   于是赵氏极为不满,三番两次地想要破坏蒋姚两家的联姻,和蒋家主也闹了起来,并且牵扯出了一桩蒋家的秘闻。   原来蒋家主和元妻成亲不久,在三朝回门之时,夫妻俩在路上却被土匪劫了,在山寨里被关了半个月才叫人救回来。而之后不久,蒋夫人便怀孕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蒋家主的,还是山上那群绿林好汉的,无人可知。   之后不过八个月,蒋夫人早产生下一子,再两月,这花一般的女子便郁郁而终了。而这段不堪回首往事,也随着蒋夫人的去世无人提起,可该知道的人都是知道的。那一窝土匪的人数可不少,当初蒋家主的父亲四处求人,才有了几百官兵奉命剿匪,蒋家主夫妻俩也才被救了出来,那阵仗,可谓轰动了全京城。   赵氏的搅事,让蒋家主十分火大,夫妻俩怒目相对,而赵氏大怒中,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蒋玉珩可是那些土匪的孽种,老爷你真要把蒋家都交给一个外人吗!明明元晏才是你唯一的亲儿子啊!”   而不知是赶巧还是预谋,蒋玉珩和蒋元晏兄弟俩那时候,也刚好出现在了门外。于是很自然的,蒋玉珩甩袖离去,和赵氏时彻底撕破了脸皮。   作为从小没了娘的孩子蒋玉珩,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是美好又温暖的。蒋家主也常和他说,他的生母是如何温柔,如何善良等等。所以蒋玉珩虽然遗憾,不曾见过自己的生母,心里对生母的感觉,却一直好到了极点。   在赵氏脱口说出这件成年旧事以前,蒋玉珩都一无所知,而这种情况下乍然得知真相,他大受打击!如果他不是蒋家主的亲儿子,那这里还是他的家吗?他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而不得不说,在知道自己是生母被侮辱而留下的污点后,让蒋玉珩对自己的父亲,或许还不是亲生父亲的蒋家主,生出了极大的怨恨。为什么他当初不保护娘亲呢?为什么让现在的他这么痛苦呢?   蒋家这段旧闻,经过有心人的渲染,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姚家自然也是知晓了。于是蒋姚两家的联姻自然是告吹了,且姚家对蒋家人联姻的诚意,感到极为不满,这是瞧不起他姚家呢!   到了柳嫤喜获宝物的今日,自然是姚蒋两家险成仇,而蒋家也是风雨欲来,或者说已经是一片狂风骤雨了。 ☆、娘家   林淼这个林德兴亲自教养长大的大管事,在做生意上的眼光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林长盛这个感性的男人,在这些时日也是成长许多。所以在柳嫤安心养胎的时候,很放心地将手中的事务,都交到了两人手上。只遇到一些重大的决策之事,柳嫤才加入商讨决定罢了。   柳嫤的放手,不代表她就对林家生意不上心,而是她自己也需要在摸索中,才能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多,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个异世界的大唐,这一切都急不得。再加上现在她的肚子是越来越大了,脚心浮肿、食欲不振等等孕妇会有的反应,也慢慢地在她身上出现,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事情。她放心的根本原因,是她知道,作为林长茂的遗孀,她永远是林家的一份子,而林长盛和林淼,也同样的是林家人。   柳嫤开始安心待产,生孩子之事她毫无经验,原身的记忆也很是模糊,只要一想到古代医疗水平的底下,还有生产时母子均安的不确定,她心里的烦躁就越来越多,直到京城的柳府来人,柳嫤的心里依旧在暗暗焦虑着。   京城的柳府,在接到江城来的丧报之后,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像柳嫤夫妻一般,丈夫只守着一个妻子的,在有点钱的人家里,都是十分少见的。京城柳家,自然也没有林长茂这样的男人。柳父除了柳夫人之外,小妾通房也是不少的,柳嫤下边除了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之外,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妹妹。而这些妹妹们,听闻那个极为宠爱柳嫤的林长茂去了,面上的表情都是万分同情的,可心里谁知道她们想的是什么呢?   接到江城的来信之后,柳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昏过去了。她可怜的女儿啊,当初她便是不同意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江城来的,不是她太过瞧不上林家,而是江城离京城如此之远,那她往后还能见得女儿几次?这可真是剜心一般的难过的。   现在看到女儿年纪轻轻便失了丈夫,晚景可以想见该是一片凄凉,柳夫人如何能够接受得了?一个上不来气便昏厥了过去。等她有了精神后,便想要叫人将女儿和外孙女接回京城来。可这天真的想法,却遭到了几个姨娘的冷言嘲讽,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什么“大娘子该在江城为亡夫守一辈子的寡的”,真是让她寒了心。   只无奈柳父也不同意柳夫人的想法,女儿嫁了人,便永远都是林家的人,死后也只能魂归林家。于是悲伤的柳夫人,也只能让妹妹家的小子,跟着林家的人一道回江城,去看看自己的女儿现在好不好。而这一路,车马劳累的,一直走到今日,这行人才到了江城的林家,而此时的柳嫤肚子已经五个月了。   跟着林家的仆人们回来的,除了柳夫人妹妹家的儿子也就是柳嫤的表弟,还有柳府的两个下人。这一照面,柳嫤脑海里对几人的印象便深刻了不少。不过原身出嫁至今,已经六年多不曾到过京城了,这些人的印象和现在,自是大不相同的。   “大小姐!”柳府来的两个都是中年的男人了,一个是郑奶娘的弟弟,是当初跟着柳夫人陪嫁到柳家来的;另一个则是柳府管家的儿子,现在也已人到中年了。   “都起来吧”,柳嫤对于柳府来人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反而是郑奶娘对多年未见的弟弟激动许多。两人送上柳父和柳夫人的信件之后,便和郑奶娘到外边去叙旧了。而柳嫤则复杂莫名地看着信,许久才回过神来,招待起这个跟着过来的小表弟。   柳嫤在她这一辈的人里,年纪应该算是最大的了,她这个表弟是柳夫人胞妹的幼子,不过十六的年纪罢了。小表弟因为上年乡试不过,心情抑郁,又听自家母亲说起这远方表姐的丧夫之事,便自请跟着柳府下人们一道往江城而来,除了受柳夫人之托前来看望柳嫤外,他也是想要就此游历一番好宽慰心境的。   “许久未见,表弟现在也是大了”,原身留给柳嫤的记忆,还是有那么一个小男孩的。他贪玩爱闹,姨母一直叫他“泼猴儿”,不过这些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在柳嫤豆蔻年华一直到出阁,再到现在林知淑出生六年,他们表姐弟约莫有十年不曾见过面了。   “表姐还是和当初一样啊,都没变过”,白书棋唇红齿白,是很讨长辈喜欢的长相,温和的眼型与柳嫤的杏眼挺像,不过比不上柳嫤的明媚透亮,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温润。   女人谁不想要岁月在脸上留不下痕迹来呢?虽然只是一句客气话,柳嫤听了心里也是愉悦的,两人便又谈起别的事来。现在距离林长茂去世已经三个多月了,再说节哀未免太晚,而白书棋也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便不再这事上停留了。   毕竟这些人从京城赶来,现在还一身风尘,要说话也不急在一时,柳嫤很快安排他们休息去了。在白书棋走后,郑奶娘也叙完旧回来了。   “......夫人在家里也不好过,那几个姨娘四处蹦跶,好在小少爷争气,今年有望考上秀才”,郑奶娘从自家弟弟口中,知道了不少柳府的现状,只是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她心里也挺惦念自己伺候多年的柳夫人的。   柳嫤想起柳夫人信中的内容,她在信里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有时候会惦念她和林知淑罢了。这样的人,柳嫤之前也是遇到过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她唤作妈妈的女人。   柳府的几人,接过柳嫤的回信之后,便又匆匆地往京城回去了。柳嫤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柳嫤了,可还是感到了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感伤。   白书棋倒是没有随柳府的人一同回去,他继续留在林家,寄情美丽的江城风光,也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个表姐,想要看着她安全生产。而柳嫤也没有怎么去管这个小表弟,可哪里知道有一日,白书棋却告诉她,他在江城遇到了一个知己,却是蒋家那蒋玉珩。   对于蒋玉珩的印象,柳嫤还停留在天香阁那日,那是个想要吞并她家业的男子。对于白书棋和蒋玉珩相交,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蒋玉珩是不是想要利用白书棋,趁此对林家下口?   柳嫤的顾虑是对的,蒋玉珩结交白书棋,确实目的不单纯。现在蒋玉珩在蒋家的地位十分尴尬,赵氏当初撕破了脸,将他生母去世前的事爆了出来,虽然蒋家主并不准许人们讨论这些事,可他总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异样和鄙夷。   蒋玉珩一直是天之骄子,不管这高度是别人吹捧的,还是事实,蒋玉珩都是在别人的艳羡和称赞中长大的。虽然蒋家撤出京城是迫不得已,可也未尝不能发展为另一番的机遇,所以便是举家搬来江城,蒋玉珩都不觉挫败,而这出身的问题,却是蒋玉珩遇到的最大打击。   知道自己可能不是蒋家主亲生儿子,蒋玉珩在最初的茫然无措之后,私下里便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他怎能一无所有地被赶出蒋家呢?这么多年来,他为蒋家付出多少?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婚姻!   此前和姚家的联姻,蒋玉珩心里是一点也不情愿的,他早有情投意合的人了,不过因为蒋家主不同意,所以他的心上人至今,只是他后院里的一个没名没分的妾侍罢了。   蒋玉珩也知道,只凭自己是不可能和蒋家抗衡的,虽然他这几年被不少人视为下一任的蒋家家主。现在他的身份都成问题,怎么可能再让他上位呢?而且若是与蒋家主以及蒋元晏针锋相对,也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所以,蒋玉珩想着的便是同林家合作,挣下自己的事业来。蒋家最近两年插手的布庄生意,全是蒋玉珩在掌管着的,在听闻林家和江城那些商人们有合作的意图后,他便想要参与进来共谋利益了,用他蒋玉珩个人的名义,而非蒋家的名义。   只是蒋玉珩也知道,之前蒋家对林家的打压,肯定让林家的当家人不满,所以他也在寻找着接洽的契机。而白书棋的出现,便是极好的机会了。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蒋玉珩是不知道白书棋的身份的,不过两人在天香阁诗会上遇到,熟悉后蒋玉珩便想要通过白书棋的桥接,和林家人合作一番了。   “蒋公子与我一见如故,这么几次下来,也告诉了小弟他的烦恼。不知表姐觉得如何?”白书棋也不是个傻的,在京城那地方待久了的他,看人从不忘带上脑子。蒋玉珩比起柳嫤的分量来,当然是柳嫤为重,为他说几句好话不妨,可一切都交由柳嫤来决定。 ☆、郦城   对于白书棋说的,蒋玉珩想要同林家合作一番之事,柳嫤将它交给林淼和林长盛两人解决去了。显而易见,林家不管是否和蒋玉珩合作,都是利弊共存的,如何使得利大于弊,这么费脑的事情还是让别人决定去吧,她现在这个孕妇当得可很是不舒服。   柳嫤的肚子在这些时日,好像突然就变得极大了,那样子简直和别人七八个月的时候差不多。要不是一直给她看诊的洪大夫,很肯定她肚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她肯定会怀疑自己其实是怀了双胎的。而最近天气又是闷热非常,每日里柳嫤都是烦躁得慌。   林家现在几乎是把柳嫤当做菩萨一般供着了,可她心里依旧心烦气躁。或许是这偌大的林家,主子们实在太少了,她上边没有公婆长辈,身边又没有个男人可以依靠,让她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每日可以见面的林知淑,自身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带给她安心的感觉。而郑奶娘等人,和她不在一个地位上,也无法明白她的不安。   简而言之,柳嫤现在是患上产前焦虑症了,且没有合适的人开导,让她的焦虑越来越深。   柳嫤的小腿每天夜里都要抽搐一会儿,且每日解手的次数也在增多,这种种以前不曾经历过的妊娠反应,让她感觉好想哭。心里积压着沉沉的委屈感觉,而作为主子的她,表面上还要伪装得一片淡定从容,这让她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最先发现柳嫤的情绪的,还是从小把她带到大的郑奶娘。自家小姐一直很娇气,未出阁时有父母疼爱,嫁人后有夫婿疼宠,可以说一直都是娇养着的。林长茂去世时,郑奶娘一直担心自家小姐受不住这打击。   而柳嫤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般,郑奶娘虽然感慨,却只是觉得她经此大变成熟了罢,根本没往别的方面去想。现在看到柳嫤抿着唇,让郑奶娘感觉熟悉的小姐回来了,她依旧是那么爱娇。   “夫人,心里有什么话不妨和奶娘说道说道”,郑奶娘亲自端着柳嫤每日的安胎汤水进来了,见她眼眶带着一点红,知道她这是把心事都闷着了。   “没什么”,柳嫤也感觉自己这些时日很奇怪,一点点的小事就让她情绪大变。比如说看到林知淑,她便会想到自己难产,然后出现狗血的“保大还是保下”的戏码;比如说感觉到肚子的胎儿翻了个身,她便想着孩子会不会在转身的时候,缠绕上脐带窒息等等。   这些胡思乱想总是在她脑海里翻转,而她脑海深处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本就该是和她无关的。这些人,这些事,甚至这整个世界,本就和她毫无关系的,这一切都是原身的,而她不过是占了原身的身体罢了,这一切本都是和她毫无关系的,她根本无须在意。   柳嫤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因为怀孕这生理变化太过急剧的缘故,还是受到原身那庞大的记忆影响了自己的缘故。穿越本就是不寻常的事情,现在她的脑海里存在着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让原本的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影响呢?其实柳嫤有时候都分不清,这个异世界的一切,是不是也是她同庄周一般梦了蝶,忘了现实和梦境,忘了哪一个柳嫤才是本身的自己了。   “夫人不必担心,洪大夫说您这一胎很稳,生产的时候不会出问题的。那些个产婆们也接到家里住着了,小少爷之后的奶娘,咱们也找到好几个身家清白的妇人了”,郑奶娘伺候着柳嫤靠坐在床头,两只手掌很有技巧地在她下肢揉|捏着,缓解她浮肿带来的酸胀。   “奶娘陪我去走走吧”,或许是身体舒服了不少,柳嫤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带上郑奶娘和几个丫鬟,便往后花园去了,希望这满园风光可以让自己不再这么的反常。   到了那极为广阔的林家花园,走过弯弯绕绕的围栏,来到湖心之中的凉亭之上,感受凉风拂面,柳嫤心情一下子就宽慰了不少。见到自家小表弟也在,她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表弟好兴致!”柳嫤见白书棋已经放下手中的狼毫,走前一看,白纸之上满池连天的碧叶,朵朵芙蕖含苞待放,不由夸奖一声,“这画真好。”   “哪里,哪里”,白书棋在林家也呆了不少时日了,闲暇时就喜欢在这湖心的小亭上吟吟诗作作画,那非闲暇时,便是和江城那些才子们时不时地聚上一场了。这样的生活,让他极为惬意,真想要就此待在这里,不再回那压抑的京城了。   “表姐这花园可真是气派”,白书棋初初来到林家,见识林家这圈了半个湖面的花园,心里不是不震惊的。便是在京城,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家。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京城人多地少,尤其是贵人极多,但林家这样的富贵,在整个大唐也是不多见的。   柳嫤出嫁的时候,白书棋还只是个小屁孩,虽然也念叨过几句自己的漂亮表姐,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小时候的事情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且这表姐嫁到江城之后,和京城的联系也少,他便只知道她嫁的是个南方的富商,可未亲见之前,心里依旧对这“富”没有个概念。   “也算不得什么”,柳嫤已经习惯林家的富贵了,她又问了些白书棋这些日子里吃住可还习惯之类的话,不久便带着丫鬟们回去,将这一片安静的小天地给他继续风雅了。   白书棋看着自家表姐挺着大肚子,衣袂飘摇袅袅而去,心里觉得有几分可惜。这样的佳人应该是养在琼楼锦衣玉食,享受丈夫的万般宠爱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年纪轻轻就无所依托,身边没个知冷热的贴心人。   柳嫤回到自己的屋里,见天色暗了下来,吩咐人给凉亭中的小表弟送去雨伞等物后,便躺在榻上,让几个妇人给她捏腿揉肩了。林家可以让她过得更舒服,她也没必要虚伪地展现自己的节俭,她就是这么个喜好享受的庸俗女人。   这一场雨,一下便是十多天,通常是绵细如牛毛,偶尔也是散落如玉珠。柳嫤好几回都在半夜,被这滴落在瓦楞上的雨声吵醒了,再难安眠。   这样的天气一直到九月,期间虽偶有放晴,但过不了多久又是一场绵绵细雨。柳嫤的肚子也已经七个月大了,她现在站起身子的时候,往下面看都见不到自己的脚尖,下肢浮肿得更是厉害,她真想要每日都痛快地大哭一场发泄发泄。   林家和别的布庄的合作,已经开始不少时间了,上个月的时候,林长盛便带着林淼,以及蒋玉珩几人,往外地考察去了。现在整个林家就只有柳嫤这么个临产的孕妇做主,好在她的几个大丫鬟都是能干的,和管家福伯以及另一些管事,将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柳嫤在养胎待产的日子里,也听了一些隔壁郦城的水灾之事。江城与郦城隔得不远,若说江城这段时日来,每日都是小雨绵绵,那么郦城便是每日大雨滂沱了。据郦城归来的人说,那里整个城池都被水浸了,甚至有的街道,水都淹上了半个屋子,城民们不少整日在屋顶呆着,出行都得划船。   郦城还不算受灾最严重的,不远的几个小村庄已经被泥石流彻底埋了,侥幸逃过一劫的村民,都拖家带口开始了逃灾的路程。   伴着天灾而来的,往往还有人祸,所以这灾祸才那么让人害怕。郦城的水灾带去了许多人的生命,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水灾之后带来的环境污染,引起人畜的疾病,以及至关重要的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而因此引起的灾民□□,也是极为恐怖的。   柳嫤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南方城市的灾难,也不知道朝廷了解这灾难后,会如何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们。她知道的只有,此刻一定有许多人活在水深火热里,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她不是圣母,可是自己现在享受的,在这个时代可谓奢靡的生活,这一切也都是从别人身上赚来的。所以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虽然她不能兼济天下,但是为这些难民们出一份力还是可以的等。   救济郦城人的主意也不是柳嫤带的头,而是县令夫人,江城的商人们也都很配合,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合资装了好几大车的粟米衣裳等往郦城而去。   其实江城的这些人,对郦城的灾祸也很是担忧,离郦城最近的可就是江城了,若是那些难民们跑江城来怎么办?这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逃难的郦城人来到了江城,于是原本平静安宁的江城被搅乱,盗窃抢劫等等横行,让很长一段时间本地的居民们,都对这些郦城人怒目而视。 ☆、逃难   郦城逃难的人,最终还是进入了江城里,最开始只是一小群一小群投奔亲戚的,或些富裕人家拖家带口的,接着便是大群大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逃难到江城来了。   江城名义上是城,可最高的长官也不过是刘贤这个县令罢了,城门的守卫也只寥寥几个,所以很轻易的,这些人推开了城卫,闯进了城里面。   当然这些郦城过来的人,也并不敢在此地烧杀抢掠,在赈灾的粥棚里喝了几天烫口的粥水之后,这些幸运逃离了郦城的人,便开始寻找起工作来。大家都是些平头小百姓,没有到绝境的时候,多数人是不会想着去谋财害命的,他们只想赶快找到活计,让家里人不至于挨饿罢了。   这样安分的人还是很受本地人欢迎的,江城人家大多会做些小生意,富裕些的还会在城外置办田产,所以大多数人都过着这时代的小□□活。他们还是很愿意花些小钱请一两个人回来帮忙的,既让自己更加轻松,也算是帮了这些难民,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随着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江城人便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了。难民们越来越多,可要请人的活却不多,这僧多粥少的,使得当地的治安是越来越差,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劳力换口饭吃的,总有人不事生产却想着衣食不缺的!   江城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在一件恶劣的命案发生之后,本地人的不满更是毗邻爆发。一个僻静昏暗的小巷里,路过的百姓发现了一具女尸。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她身上不着寸缕,长长的黑发披散,已经僵直的身体上大片青紫,下|身也是一片泥泞的血迹。   “这一定是那些郦城来的流氓做的!”围在仵作身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这一声让人们惊觉,若不是那些郦城人进来了,他们的家园应该是一片宁静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媳妇孩子们都不敢出门了。   “肯定是那些郦城人!上次我从他们那附近的街上经过,身上的荷包就不见了,后来果然在一个小崽子身上搜了出来!”另有一人听人这么说,顿时想到自己前不久被扒窃的事情来,对这些逃难过来的外来人更是厌恶。   从郦城逃难而来的人,进到江城的约莫上千人,大多是些青壮男子,老弱妇孺们在路上便有许多坚持不住了,能够成功逃到江城来的自然不多。这些人若是放任不管,那肯定是会出大问题的。   县令刘贤和本地的乡绅富商们商量过后,便辟下北城的一处地方,给这些人搭了棚房安置了下来,并且每日都定时施粥,希望这些人都能安分下来。当然,刘贤也怕这些人闹事,不仅限制这些人的活动,更是让衙役和富人家里的仆人们,一道组成护卫队,每日都在江城四处巡逻着,就怕出现什么大事。   可不是防范就能安枕无忧的,从前段时间偶有发生的抢劫、盗窃,到了今日,最终发生了这一起了不得的命案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身上的财物被抢劫一空,且在遭受侮辱后又被残忍地杀害了。   “安静!众位不用担心,本官一定不会放过凶手的!不过在真相出来之前,大家也不要激动,免得冤枉了好人”,刘贤匆匆赶来,一来便听到了这两人的话。他心里一跳,赶紧安抚百姓们的情绪。他可不想这事被些有心人利用了,本来本地人和难民间的关系便非常紧张了,若是发生再大的□□,那他这个县令也算是做到头了。   “我相信县令大人一定会严惩凶手的!”刘贤在本地还是很有威信的,且他时常到街道上走动,江城人对这个亲民正义的父母官还是很有好感的。是以现在也没人再说些什么,只是跟在衙门的人背后。他们想要知道真相,若真是那些郦城人做的,那他们定是要将这些人都赶走的!   长长的队伍之后,几个衙役用白布包起那女尸,用两根长长的竹子制成的担架抬起,晃悠悠地往衙门而去。走动中,那头纠结的长发垂落地上,一路拖曳而去,一只青痕遍布的手从白布中掉落,隐约可见女子的指甲残缺,指甲缝中还有发黑的血迹。   很快这女尸被抬到了衙门里,仵作一身麻衣,他宝贝的锯子小刀都没有派上用场,只单单用手指翻看女尸上的伤痕,心里就已经全明白了。死因和众人猜测的相同,这女子遭受了不止一人的侮辱,之后被活活地掐死了。她在死前剧烈挣扎,并且在歹徒身上留下了伤痕,这些破碎的指甲和干涸的血液,就是她用力过猛造成的。   女子的死因无人疑惑,她身上显而易见的累累伤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凶手,还这女子一个公道,也是让江城的百姓们心安。   刘贤知道此事的严重,见围观百姓们脸上的愤怒,以及隐隐的惶恐,他安抚着人心,“衙门定然全力捉拿凶手,各位若是发现可疑的人,也请不要大意,上报到衙门来!现在都散了吧!”   人们议论纷纷地散了,而刘贤派去查探情况的衙役们都还没有回来,他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忧心忡忡地坐在大堂之上。这女子之前是春华楼的姑娘,叫做花浓的一个过气红牌,她此前不久被城头的猪肉荣纳回了家,后来还被秦王世子李瑾救了一回。   刘贤倒不是怕那贵人突然想起曾经救过的花娘来,毕竟当初花浓自荐之时可是被狠狠地拒绝了的,他只是对自己辖下发生这样的大命案感到烦躁罢了。官员的绩效,考核的就是当地每年的治安情况,他本来很有希望在来年调回到京城去的,可这么一来,他这升官之路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恶劣的命案,让江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林家大宅里的柳嫤,自然也是知道了,她在害怕的同时,也是觉得恶心。当即命令林家的下人都不许单独出门,并且加大了护卫们的巡逻次数。   林家这么大,若是真有人翻过墙头跑进来,那一时半会要藏匿起来的话,还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柳嫤也不想发生那种“事情过后好几天才有人发现”的情况,当下命令所有丫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两人共行,且让婆子们也带上棒棍,加入护卫们的队伍一道巡逻。   她这还真不是杞人忧天,有一日巡逻的婆子们,真的将几个妄图翻墙进来的混混抓住了,听他们说是见林大门气派,所以想要进来偷些东西,可下人们却从这几人身上摸出了匕首等利器。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柳嫤担心这些只是前头的探子,让护卫们巡逻得更加紧密了。林家实在是太大了,这一次若不是一个婆子路过僻静小道,听得这墙头的动静,那这些人真会不知不觉地摸进来了。   听闻柳嫤的担心后,管家福伯当即便下去安排了。现如今柳嫤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他也是担心女主人会被这些歹人惊吓到,不仅加大了主院的护卫人数,更是将青壮小厮们编排成几组,分开在林家各处巡逻,便是那些无人居住的院子,他都叫人每日监视着,一旦发生不妥之处,便立即向他汇报,保证林家人的安全。   江城的雨也是一直下着,从之前的绵绵细雨逐渐变大,不时便是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城里一些低洼的地方也被水浸了。林家后花园的那半个弯月湖,水位也上升许多,湖心的围栏和小亭已经不能过人了,湖水已经涨到了膝盖深。   “娘亲,弟弟什么时候才可以和我见面啊?”林知淑这些时日的功课已经转移到主院来了,每日还能和自己最喜欢的娘亲一个屋子睡觉,小丫头心里是极为开心的。她此时耳朵贴在柳嫤的肚皮上,可爱的小脸上眉眼弯弯。   “要不了多久的了。淑儿喜欢弟弟吗?”洪大夫很肯定里面的是个男胎,出于对洪大夫医术的信任,以及作为母亲的强烈预感,柳嫤也很肯定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子。   “喜欢,我最喜欢小弟弟了!”林知淑小手轻轻地摸了摸柳嫤的大肚子,然后便跟着奶娘去洗漱了,夜晚已经到了,她们都该休息了。   看着林知淑回过头来看她,柳嫤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其实现在她并不舒服,随着胎儿的成长,在羊水中的活动也是日益增加,这对母体的负担是极大的。柳嫤感受到的胎动越来越频繁剧烈,她每日都要侧着身子才能小睡一会儿,醒来时经常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柳嫤话里的要不了多久会来得那么快,那么危险...... ☆、生产   柳嫤迷迷糊糊地睡着,却听得院外一片嚷嚷声,顿时被惊醒了。   “夫人莫要担心,只是闯进来几个小毛贼,护卫们在呢”,郑奶娘见柳嫤醒了,赶紧坐在床头开始安抚她。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只有几个小毛贼呢?柳嫤透过珠帘,见丫鬟和婆子们都围在一起,气氛逼得人快要窒息一般,便知道闯进林家来的歹人肯定是不少的。她也没有慌乱,见林知淑在一边的奶娘怀里睡得很沉,吩咐人将窗门死死地堵上后,便半靠在床头,听着外边的动静来了。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屋里的女人们都十分紧张,守在门边的大娟更是抱着个硕大的花瓶在手上,可以想见,若是有人闯进来,这花瓶肯定是要重重地砸在来人头上的。   嚷嚷声中,柳嫤依稀可以听见林家下人们的喝叫声,然后便是一些人的嚎叫,求饶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而这屋的大门外,也有人在轻轻地敲着。   “已经没事了”,是管家福伯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想来外边闯进来的人也该被制服了。   门边上的大娟和阿晓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慢慢将横在前面的座椅都搬开了,打开大门,一股寒冷的空气闯入,众人都不由抖索了一下。现下这些丫鬟们,还有好几个都只着单衣,现在已经十月了,外面又一直下雨,这里的气候也是挺冷的。   “夫人可还好?”福伯最担心的,还是柳嫤这个大肚婆,见一众丫鬟婆子都侯在外间,此刻面上都露出微笑来,他心里也是安了。还好女主子没事,不然他便是到了地底下,也无颜面见大少爷了。   “夫人没事”,郑奶娘拨开珠帘从内屋出来,见门外边那些护卫们都散了,便叫这群丫鬟回去了。   半夜的时候,出恭的一个小厮发现有人从墙头上跳了进来,赶紧警惕着叫来护卫队,这些人便就这么打起来了。丫鬟婆子们被吓醒,在管家娘子们的带领下,齐齐聚在柳嫤的主屋里。一方面是要保护柳嫤母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护卫最多,是最安全的地方。且人都待在一起,也有利于林家武装的集中,才能更好保护这些人。   郑奶娘又问了福伯几句,得知那些闯入的歹人都被扭送去衙门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听得内屋里传来林知淑的声音,便赶紧回到了柳嫤身边。   “娘亲”,林知淑在奶娘怀里醒来,一睁开眼便见到靠坐在床头的柳嫤,挣扎着想要跑到柳嫤身边去,“我和娘亲一起睡!”   柳嫤没有同意,叫奶娘将睡眼朦胧的小丫头抱下去后,赶紧唤了一声,“木楠!”她的肚子在一阵一阵地痛,她有强烈的直觉,自己这是要生了。   “夫人,您感觉如何?”木楠将手探入被下,顿时被潮湿的触感惊到了,赶紧掀起被子的一角,果然,羊水已经渗出来了。   “快去请产婆过来,叫人去请大夫!厨房烧水......”木楠不愧是得力的管家娘子,此刻,她也是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条条指令。林家丫鬟们在经受歹人入侵的恐慌后,现下精神都很亢奋,各自烧水的烧水,炖汤的炖汤,忙而不乱地准备着孕妇分娩所需要的一切事物。   几个产婆是林家早就找好的了,这些有经验的老妈子一见柳嫤这情况,便知道要糟糕了。老话说“七活八不活”,柳嫤这胎怎么算可都只有八个多月。且现下她肚子的孩子还没有立刻要出来的迹象,身下也没有见红,而羊水却是破了,这生产更是危险。   产婆们虽然心中不安,可还是根据经验,将一个枕头垫在柳嫤后腰上,然后一个最有经验的婆子在她身上按摩着,帮助她顺利地分娩。   柳嫤感觉痛得要死,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是她还是没有喊过一句痛,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要留着力气,等待更大的阵痛上来,那才是发力将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只是,真的好痛!   郑奶娘眼泪都出来了,手里拿着帕子不住地帮柳嫤擦着冷汗,又和木槿一道把参汤灌入柳嫤口中,见她面无人色,心里又怕又难过。痛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柳嫤完全忘了时间,只感觉下腹剧烈地抽搐着,可是孩子还在她腹中,完全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柳嫤知道,若是在羊水流尽之前,胎儿还不能够出来,那这孩子绝对会窒息在胎里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坚定地拉着郑奶娘的手,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在她耳边道,“叫小白大夫来!”   这小白大夫是白御医的那个徒弟,在上半月的时候便来到了江城。因为上次柳嫤是白御医治好的,所以他的意思是,自己奉了师命,前来看看柳嫤的现状。   柳嫤知道这人来得蹊跷,但还是将他留在了林家一处接待外客的地方。她对分娩的危险太害怕了,有这么个妇科圣手的徒弟在,也能安心几分。虽然白御医在走前告诉她,坚持服用安胎汤便能母子均安,可另一老道的洪大夫,在平时的诊脉中却告诉她,之前差一点流产那一回,她伤得太重了,恢复得也并不算好,一切都得小心再小心,那安胎汤有用,可她的生产还是很危险的。   郑奶娘对这命令有点怔,可见几个产婆怎么按摩,柳嫤都丝毫没有要生的意思,也只能点点头,叫人去请小白大夫过来了。   小白大夫从小被过继到白御医膝下,跟着白御医学医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对生产之事也是很有研究的。他一进门,便见柳嫤满头大汗,虚弱地靠坐在床头,一双乌黑的眼眸发着精光,死死地瞪住了他,又见床沿边上,还有几个妇人也虎视眈眈,心里开始发憷起来。   到底是医生的本能占据上风,他直直地来到床前,在柳嫤皓白的细腕上开始诊起脉来。甫一搭上她的脉搏,白大夫就震惊了,他偷偷瞥了柳嫤一眼,正好对上她乌黑发亮的眼眸,心里又是一跳。这女人好强悍的忍耐力,胎动得那么剧烈,可面上却还是那么镇定......   其实她是痛到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只是她不住地催眠自己,“痛久了已经习惯了,感觉不到痛了”,所以现在她的面上才那么冷静。   白大夫蹙着眉头,道一声“失礼”,便顾不得男女大防,在木楠木槿,还有郑奶娘的震惊中,将盖着柳嫤的墨绿色被子拉了下来。在柳嫤出现分娩症状的时候,郑奶娘几人便把她的亵裤退下了,现在柳嫤上半身虽然是好的,可下边只有被子盖着而已!   几人来不及阻止,好在白大夫只是将被子拉到了柳嫤腰上,在露出肚子后,便没有再往下拉了,不然他铁定叫大怒的木槿几人捶死了。   原来的几个产婆已经下去了,现在屋里除去白大夫后,只有柳嫤和郑奶娘三人。生死关头,柳嫤并不想死,所以她将白大夫这个男人叫了进来;而也是因为不想死,所以除了几个亲近人之外,别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白大夫开始救人,他的袖子被扎了起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在柳嫤的肚子上很有规律地按捏着。此时床中间落下了一块幕布,将柳嫤的身子分隔成两块。郑奶娘和木楠也有过接生的经验,现在她们两人在幕布后面看着,“还没出来!”   “林夫人,您这胎要生下来,须得针灸才行!”白大夫这是告诉柳嫤,要她配合一下,针灸可没有穿着衣服来的。   “......”柳嫤眨眨眼,表示了同意,她实在没有力气了。通过这人的一番按捏,她明显感觉到肚子不再那么痛了,可那股想要生出什么来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明显。   木槿知道了柳嫤的意思,问明白大夫要针灸的地方是肚子之后,便帮柳嫤把上衣解开,袒露出还在剧烈运动着的肚皮了。   白大夫道一声“得罪”,顾不上心里的羞涩,拿出一把金针,又快又准地往一个个穴位上扎下......   以后再也不要生孩子了!一阵更加剧烈的阵痛袭来,柳嫤感觉有什么东西排出去了,接着又是一阵剧痛,又是什么东西被排出去了,再然后,柳嫤已经力竭痛晕过去,彻底失去知觉了。   白大夫也是松了口气,见那个梳着妇人髻的丫鬟将柳嫤盖好被子后,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心中一阵胆寒。这是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我发誓,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白大夫很上道,他知道,为柳嫤接生之后的他,极有可能被这些人灭口,所以他抢在木槿发言之前,便立下了重誓来。   “白大夫说什么呢,咱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说完木槿便将这人赶出去了,和木楠两人照顾起脱力的柳嫤来,至于这男人该如何处置,当然得主子才能决定! ☆、匆匆   “娘子你怎么了?”   “相公,你......妾身多年不曾为相公.......你纳人回来吧......”   “说什么傻话呢......”   “......没有开玩笑,翁父他......”   “娘子别担心......这辈子我的孩子,只会是娘子肚子里出来......”   好吵,是谁在说话?柳嫤从黑暗中醒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指腹抚在面上,感觉到有点冷有点湿,她这是哭了吗?   等神智回笼,柳嫤只觉痛不欲生,这被撕裂的感觉,让她动都不敢动一下,好像身子都被拆散了,疼痛乏力得很。床边的妇人将她的头轻轻抬起,然后把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闻起来甜腻腻的汤水,慢慢地灌入她的嘴巴里。那熟悉的眉眼,原来却是郑奶娘。   “奶娘,孩子呢?”柳嫤躺在床上没有动,见郑奶娘脸上一片甜蜜和慈祥,心里也是安定了下来。孩子没事,真好。   “小少爷在这儿呢”,郑奶娘转过身,从旁边的小床上捧出个小被子包裹住的小家伙来,她笑着说道,“您瞧这小嘴巴大眼睛的,可真像夫人小时候呢!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柳嫤见被包里是一张泛着红血丝,还像个老头子般皱巴巴的小脸,眉头蹙了一下,却很快又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她的整颗心都要融化了,这是她的孩子啊,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是,他实在太轻太小了,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而且他的呼吸好微弱。   “夫人不必担心,小白大夫说这孩子虽然有点虚弱,可是好生将养着,大了之后也是和常人无异的”,郑奶娘对这么个小猫一般的婴儿,心里也是十分担心。不过林家富裕,将小少爷娇养一辈子,也不是个问题,就算身子弱一点也无妨,他依旧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   “嗯”,柳嫤的手指轻轻地在婴儿薄嫩嫩的肌肤上碰了碰,不过一触又赶紧收了回来。小婴儿现在睡得很香,透明的小嘴巴还微微地咂巴了几下。   “孩子有吃东西吗?”柳嫤被这小家伙勾起了本能的母性,她打算亲自哺乳这孩子。母亲的初乳中含有丰富的营养还有抗体,可以让小婴儿更加健康,快快长大。林家找的奶娘虽然身体很健康,可她们多大乳汁都不是初乳,营养已经开始下降了,更遑论可以保护婴儿的抗体呢?   “有的,昨夜已经喝了点奶汁了,不过另外两个奶娘现在还未临盆,咱们还得另找几个才行”,本来林家是找了三个奶娘的,预产期都比柳嫤的要早一个月。只不过三人中,有一个也早产了,现在孩子都生下两月了,而另外两个还未临盆,小家伙的口粮也是个问题。   奶娘除了要给孩子喂奶之外,平日里也是要照顾孩子的。所以基本上的人家,都是提前好几个月,找好产期早一些时候的妇人,做为孩子未来的奶娘的。那时候家里的孕妇生产完,奶娘也刚好出月子,便能让新出生的小孩子得到更好的照顾了。   林家是计划得好好的,可哪里知道,柳嫤竟然提前两个月分娩,危险地早产了!现在剩下那两个奶娘,都还没有分泌奶水,而最先生产的那奶娘,她的奶水也不足以供养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一时半会儿的,孩子的口粮还真是个大问题。   “那我自己喂好了”柳嫤很自然地说道,她的儿子这么娇弱,而她自己的奶水更适合刚出生的儿子,那她何必管什么身份呢?而她也不认为亲自哺育孩子,便是丢了身份!   “也好”,郑奶娘没有说什么,合适的奶娘并不好找,林家为了找这三个奶娘,也是花了极大的功夫。一个合格的奶娘,要身家清白,要身体健康,还要有教养,还得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而且还要和女主人生产日期相近,这样的奶娘可不好找。且一般人家,若不是家境实在贫寒,谁会去想着做奶娘呢?自家孩子的唯一口粮,可也只是母亲的乳汁罢了。   柳嫤想要亲自哺育儿子,可小家伙用力吮吸,却始终吸不出汁水来。这不是小家伙力气太小,而是妊娠了八个月的柳嫤,现在还下不出奶来。这个问题,自然得让小白大夫这个妇科圣手的徒弟来解决了,反正他已经帮忙接生过了,一回生二回熟,现如今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小白大夫全名白玉朗,说起来和柳嫤的小表弟白书棋还是一家子,虽然这是几百年前的一家子。两人原本也是认识的,在京城的时候见到,彼此也会有礼地点下头问声好。   白玉朗来到林家之后,居住的小院就在白书棋隔壁,每日吃饭都是一起的,两人也迅速从点头之交,变成莫逆之交。当然,这说法有点夸大,不过两人的确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还有点知己一般的“相见恨晚”。   接到丫鬟们的传话,白玉朗顾不得和白书棋继续观赏窗外的烟雨蒙蒙,拿上药箱就往主屋里跑去。这一回柳嫤屋里的女人们,没有再用瘆人的眼神盯着他了,而是将他客客气气地请进屋里给柳嫤诊脉。当然,这一回白玉朗没能见到柳嫤的真面目,两人被一道厚实的幕帘隔开了。   “夫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再给夫人开一张方子,每日服用直到下月就能停了”,白玉朗说完便要到外间去写药方,却是被柳嫤叫住了。   “白大夫,我这药对孩子可有什么影响?”柳嫤的声音还很是虚弱,不过依旧婉转动人。   “不......”不会!白玉朗心里还奇怪着,给母亲的汤药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她要亲自喂养?只是他心思转得也快,很快就反应过来,柳嫤这还真是要亲自养育孩子呢,“我给你开一张温补的方子,到时候对母子俩都是有好处的。”   这么一说完,白玉朗更是欣喜。他本来还对那早产生下的孩子有点无措呢,若是直接用药,再温和的药材对婴儿来说,药性都太过猛烈了。而若是不用药,这孩子还真难以存活下来。   “有劳您了”,柳嫤说完,便继续休息了。这一回的早产,不仅是她的儿子身体虚弱,她这个母亲也是极为虚弱的。不过有林家珍藏的好东西将养着,相信她俩很快就能生龙活虎。   坐月子养儿子的日子过得极快,眨眼小家伙已经三个月大了,而柳嫤也正式出了月子。这地方有月子里的女人不碰水的习俗,不过林家富贵,柳嫤也勤换衣物,她身上倒没有变得邋遢,只还是不舒服的,毕竟好久不曾洗澡洗头了。   月子怎么才能坐得舒服这个问题,柳嫤依旧将它丢给了白玉朗,而他也给她解决了。月子里的女人不能洗澡见风,是担心刚生产的妇人免疫低下,因而着凉生病,白玉朗也是同意这个观念的。而不洗澡身子就要发痒发臭,也的确不爽,所以他用许多药材熬煮成药水,让丫鬟们每日都用沾了药水的帕子给柳嫤擦洗,不至于着凉,也不会把月子坐得如坐牢一般。   柳嫤半眯着眼睛,很享受地让丫鬟给她按摩头皮。这帕子热热的,让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白玉朗的药水极好,她现在身子很是干爽,便是垂至脚踝的长发也不显油腻。虽然还是很想把身子痛快地泡在热水里,可是现在也算不错了。   寻常妇人的月子一般是一个月,而柳嫤的月子足足坐了三个月,从十月份一直到来年的一月。这些时日里,柳嫤基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偶有下地,也只是不想要在床上出恭罢了。她每日躺在床上由丫鬟婆子们给她按摩,饭来张口,日子其实过得很奢侈。   这三个月来,孩子也长大了一些,虽还是瘦弱得很,可小脸已经泛着健康的红润了,眼睛又大又水润的,滴溜溜地看着人的时候,能叫人疼到心里去。   小表弟白书棋,早在柳嫤生产后不久,便回京城了。年三十总得和家人团聚,而且在江城呆了几个月,他对来年的春闱,还是想要再试一试的。白玉朗倒是一直留在林家,按他的意思,柳嫤母子离不开他高深的医术,且虽然江城从暴雨又恢复到了绵绵细雨,可下雨的天气他是从来不出门的,更遑论在这样的天气里,千里迢迢跑回到京城去。   这不足月份出生的孩子,对他的到来最高兴的,还是林长盛这个叔父。接到林家来信,他便从遥远的北地日夜兼程地赶往江城了,终于堪堪在小家伙满月的时候回到家,而那时候的他抱着自家大哥的儿子,眼泪立刻从他瞪大的眼眶里无声地流了下来......   江城的林家是一片安宁...... ☆、原来   江城这个地方,一直都只是个平静的小城,而打破这一份平静的外来人们,在得知朝廷已经派钦差去后,也都收拾起简单的包裹,像来时一样,成群结队地往郦城赶回去了。   往故乡回去的人占了绝大部分,毕竟那是故乡,人们总有叶落归根的思念。而没有回去的人,也是有的,他们的家已经在大雨带来的洪水之下彻底消失了,现在郦城已经没有他们的家和家中的亲人了。这些无根的人,纷纷北上往更加繁荣的城市而去,他们渴望在别的地方重新建立起家园。   当初巷子里那女尸,已经归于尘土了,而害了她的凶手们,也在年二十九那日被抓住了,不出所料,他们的确是难民队伍里出来的。这些人在害了花浓之后,在烟花之地花光了抢劫而来的财物,然后盯上了春华楼最出名的小桃红。   在家家都忙着过年的时候,这些人故技重施,尾随已经从良的小桃红,到了她现今居住的小院里。而很巧的是,那一日刘贤偷偷来会小情人,这伙子流氓正正好就撞在了他手上。   而这些,还不是江城人对外地人白眼的最主要原因,早在柳嫤生产那一日,也就是十月份的时候,人们就对这些郦城来的难民厌恶到极点了。那一日不仅是林家闯进了歹人,蒋王陆等人家也闯了人进来,少的两三个多的十多个,他们偷偷摸摸地摸进门,偷走储存着的粮食等物,被家里人发现后,更是凶狠地变成了抢劫。   说起来林家是幸也不幸,因为林家富裕闻名,所以当日光顾林家的歹人是最多的,而且不少都带着武器,这是不幸。幸运的是,林家护卫多,且当晚发现得及时,是以林家的损失并不大,除了两个护卫伤得比较重之外,再无别的伤亡,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些歹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组织的,都选在这一日对江城的富人们动手。而如果他们真是有人在组织,那人绝对是不合格的领导者。这些歹人分散侵入各个人家,除了林家是来了三十多人之外,别的也就蒋家来了十多人,剩下的大户人家里,都是三三两两进来偷东西的。   表面上,这些人家最终都没有受到大的损失,也就王家在争执中散了几麻袋粟米罢。可实情却没有那么光明,蒋家护卫也不少,甚至比林家还多,可是等那十多个人摸进来之后,却是在蒋家待了许久才叫人发现的,这些歹人待在蒋家里,被捉之前可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当日有两个歹人,是在蒋家主母赵氏的屋里被揪出来的,而那时候的蒋家主,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赵氏屋里过夜了,赵氏被冷落之后,她院里伺候的人也就不那么上心了,这也导致她屋里摸进来两个大男人都无人发觉。而等蒋家主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便只有赵氏死人般的难看脸色了,就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那日一样。蒋家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叫人默默关上了自己妻子的大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花浓的被害让普通百姓们感到惊骇,那么这么多富人家里闯进歹人来,就让所有上流人士愤怒了。这些大户决定了整个江城的态度,这些难民是不受欢迎的。而那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歹人,之前的确就是郦城来的难民。   当然,逃难的队伍中不乏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普通人,可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就是一颗老鼠屎,已经彻底毁坏了郦城人在江城的形象,他们受到了本地人的讨厌和鄙夷。   所以在柳嫤正式出月子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往家乡回去了。他们中不少人,家人都并未一起逃到江城来,这也是他们心里的希望,说不定家人还活着的。回去后他们准备找一些活计,好手好脚的,有什么苦吃不得呢?虽然江城的官府依旧给他们提供每日的救济粥水,可他们不是乞丐,也无颜再在江城待下去了。   除了往家乡回去的人,还有一部分难民准备北上去闯一闯,那里是比江城还要富裕的地方,充满着机遇。这样的人大多是些年轻男子,他们的家人早在灾难发生的时候,或是在逃难的路上,就已经全都死去了,但凭着现在的一腔热血,他们想要拼搏一把。   所有的难民在三月的时候,已经全部离开了江城,除了那些被扭送到衙门的歹人们。他们被揍得鼻青脸肿,尤其是跑到林家来的那伙人,没有一个人的胳膊腿是好的,都被活生生地折断了。受不住牢狱的痛苦的,都死了,而还活着的,也将被流放至苦寒之地。   这些人身上的伤,其实更多的还是刘贤叫人揍的。这些人可是害得林家的主母早产,差一点母子两就相伴去黄泉了呢。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他已经收到好几张上面来的信了,大人物们都质疑他这个县令的能力了呢。   现在是春天了,江城温暖而平静。满城的桃树已经开出了粉嫩的花苞,而蒋玉珩和林家的合作,也像这春天一般,生机盎然。   “恭喜蒋公子喜获麟儿”许久未见,蒋玉珩的气质变得更加温和了,只是那眼里的儒雅气息,却无端让柳嫤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同喜同喜”,想到最爱的女人给自己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蒋玉珩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他这次回到江城,除了要将妻儿接到外地去之外,也是想要和蒋家做一个了结的。在外面跑了几个月,这小小的江城已经留不住他了,而那个早就腐朽的蒋家,也再不能束缚住他。   蒋玉珩语气温和,说着联合布庄的情况。现在百里之外的平城,他们的第一家联合布庄已经开立三个月了,而现在他们打算在别的地方再开几家。这联合布庄就是林家联合江城别的布庄,以及蒋玉珩,共同开立的布庄,有点像现代的股份制公司,利益以分红的形式共享,到现在成果还是挺不错的。   柳嫤饶有兴致地听着,林长盛在她儿子满月的时候回过一次,之后便一直在遥远的平城忙活了,虽然也时时有书信回来,可毕竟比不得蒋玉珩这亲身所说的详细,她这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些商人们的本事。   说完了正事,两人心情都很不错,于是一些别的事业上了案桌。   “蒋公子真是年轻有为,有您和我家合作,我是极为放心的”,柳嫤捧着茶盏,到了唇边却没有入口,她对这喝了几个月的药茶腻死了,“不知蒋公子有没有打算让您家里也加入到合作中来?”   “呵呵”,蒋玉珩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是眼里却是一片寒冰,“夫人说笑了,咱们这小打小闹的,蒋家主哪里看得上眼啊!”      他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很浓,柳嫤知道,这讽刺不是对他们的合作,而是对蒋家人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被人戳了好几个洞的墙。蒋家那天晚上的动静不小,赵氏屋里的狼狈,虽然蒋家主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他身边跟着的下人们也是瞧得一清二楚的,还有那摸进来的两人在衙门的说辞,让知道的外人也是不少了。   柳嫤没有再多说,只是又恭贺了蒋玉珩添丁进口之喜,之后便客气地将蒋玉珩请出大门了,他回到江城后可还没有去拜见过蒋家主呢。   “父亲!”   “回来了!回来就好......”蒋家主说完,却再无话可说。   看到他老了不止十岁的模样,蒋玉珩只觉痛快非常。当初若不是他对母亲不闻不问,那她何至于抑郁?最终却被那贱人害死!既然怀疑他不是亲生的,何必假惺惺地对待亲儿子一般对待他呢?   其实蒋玉珩不明白,蒋家主对元妻的去世,是既愧疚又松了一口气的。他实在无法再面见于她了,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懦弱无能,是他一生抹之不去的污点,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是她是他年轻时候的梦啊,能够娶到她自己是多么幸运,而她被玷污却是他无法接受的。玉珩就算不是他的孩子,可却是她唯一的孩子啊!所以蒋家主虽然在赵氏被侮辱中,查到了一丝蒋玉珩的手脚,却不敢再深究下去。毕竟她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他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而此时沉默的父子俩却不知道,他们知道的真相,不过是那个女人造成的假象罢了。随着蒋夫人留下的最后一个陪嫁丫鬟,也在年后去世,当初的一切再无人可知。无人知道蒋夫人被侮辱后早产生下的,根本就是一个死胎,也无人知道那个蒋家主为表衷心而被赶去冷院的通房,在蒋夫人产后不久也生下了孩子。   在元妻去世后的第二个月,蒋家主是第一次看见蒋玉珩。而看着那个瘦弱的孩子慢慢长大,他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其实这是他的亲儿子。 ☆、安安   蒋家内里是如何暗潮涌动,并不是柳嫤关心的,她现在正认真地看着林淼给她的信件。   江城的联合布庄,占大头的是林家,所以作为“董事长”还有“总经理”的林长盛和林淼两人,终日都在外边忙碌着,勘察市场,寻找商机。林淼信里对他们遇到的困难都只寥寥带过,但是她知道,要扎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定磨难重重的。好在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依旧将联合布庄成功办起来了,而且反响也很不错,尤其是布庄的双面绣工艺,在远离江城的那些地方,很受上流人士的追捧。   现在林家的生意之事,柳嫤已经全部交给林长盛了,毕竟她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而她虽然一开始觉得,只有抓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不过那也是穿越伊始心内的惶恐作祟罢了。柳嫤处置了本地几家布庄那些不老实的掌柜后,又促成了后来和蒋玉珩的合作,任命林淼为大掌柜,其实别的她也没有做多少。   一开始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不得不修身养性,以使得自己心宽体胖,后来却是因为对林家人的放心,所以她放手了。总而言之,在不安的时候,柳嫤需要将一切都抓在手上,而无忧无虑的时候,柳嫤的心思就放在养孩子和享受身上了,她就是这么一个普通而庸俗的女人罢了。   小家伙大名也已经定下了,叫林晟睿,这个名字是林长茂在早几年就想好的了,只是到了多年后的如今,这名字才终于有了自己的主人。林晟睿小家伙因为是早产儿,一直到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才长得白白胖胖圆润可爱。可是总归还是比别的八个月大的婴儿,在身材上要娇小许多。而这可爱的小家伙也有了一个很可爱的乳名,安安。   安安小朋友平日里最喜欢的人,除了柳嫤这个亲娘之外,就是一直照顾他的白玉朗了。每每躺在他怀中的时候,小家伙总是裂开嘴巴,露出无齿的笑容来。现在的白玉朗比起奶娘,照顾小家伙的时间更多,可以说他已经成功成一代名医的继承人,沦落成职业奶爸了。而这个奶爸对此却是甘之如饴,他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安静的家。   柳嫤每日的生活也变得丰富了起来,平日里两个孩子是不用她亲自照顾的,所以她在逗完孩子后,还有许多时间是闲暇下来的。外边的生意之事交由林长盛他们处理得井井有条,而林家的家务事,有木槿这几个能干的管事娘子,需要经柳嫤亲自处理的也是极少的。可以说现在的她,真的是好闲。   时间很充裕的柳嫤,也没了孕妇的反复和烦躁,静下心来的她,重新学习了女红书画等,倒也自得其乐。之前是对本朝的繁体文字不熟,但习惯下来后,看着古文虽然还是得在脑海里翻译一下,但柳嫤也觉得别有兴味。   在她看书的时候,远方的林长盛这个月的家书也到了。攻克下平城这一块巨大的市场之后,联合布庄已经在在好几个地方生根发芽了,京城也有了三家。现在入股的江城商人们,都开始拿到属于自己的分红了。而江城这里他们也没有放弃,原来各自为政的布庄们,也渐渐被联合布庄取代了。而原本饱和的布料市场,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恢复,也开始焕发活力,欣欣向荣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柳嫤看着镜子里那个明媚动人的女子,不由满意地笑了笑,满室生春。生了两个孩子的她依旧纤腰袅袅,面容亦是绝色,而且经过白玉朗的调理,她就像二次发育一般,身材变得更加饱满了,原身的一些暗疾也全都治愈了,现在她便是自称十八,也不会有人疑惑。不过这成熟妩媚的气质,青葱少女还是冒充不得的。   纤纤玉手慢条斯理地用小刀裁开密实的信封,随着家书一同掉落的,还有两张薄薄的银票,共是一万两。这是林长盛信里说的,给小侄子安安积攒的一部分媳妇本。柳嫤将银票放入小箱子里,扣上盖子的金锁后,又将小箱子放入一个稍大的箱子里,再次落锁。   她的身家实在不薄,自己的嫁妆,林长茂给的私房,以及林长盛不时给两个孩子的零花等,总的已经约莫有八万两的银子了。如果不是逢年过节。要给江城的柳家。还有江城的父母官等孝顺钱,现在柳嫤的私房。大概已经有十万之数了。没错,两个孩子的钱自然是归在她的私房里面的,而她的钱也是两个孩子的,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比她们三还要亲密了。   八万两银子有多少呢?一两银子可以满足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这样算的话还是挺模糊的,还有一个更加直观的对比,本朝一年的收入堪堪在百万两。百万两是朝廷一年的种种税收加起来的数字,而柳嫤现在的身家已经达到朝廷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这是极大的一笔数字!   而也是因此,柳嫤对林家的生意彻底放手了,现在已经足够富裕了,她对富可敌国并没有野望。何况那沈万三般的下场,她也不想要林家经历一遍。   这八万两是柳嫤现有金银货币的数目,而以前林长茂送她的首饰珠宝等,都是没有算进去的,若是加上那些,她的身家远不止八万两。钱是死的,放着不用也相当于没有钱,作为一个普通女人,柳嫤很喜欢花钱。   她想要做富婆的同时,做个大地主婆,可惜这只能是一个美梦。林家是商人身份,本朝律法明文规定,商人可以置办的土地不能超过百亩,而这百亩的土地林家早就用完了,都种着满满的桑树呢。不过这田地也不算少了,于是柳嫤很愉快地给自己又盖了个地主婆的戳。   “安安在哪里?”柳嫤月子之后,就将小安安交给白玉朗这个奶爹照顾了,而一开始柳嫤是亲自喂奶的,不过后来白玉朗说她的身体还需要另外的药物调养,再继续母乳喂养就不适合了,于是原本林家找的奶娘也都用上了。   “小少爷现在在白先生那里呢。白先生说今日炖了好东西,要给小少爷吃的”,没错,这才是安安和白玉朗经常待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安安毕竟是个早产儿,而且在母胎里的时候也发育得不够好,所以小身子还很虚弱。而白玉朗不愧是妇科圣手的徒弟,他对婴幼儿的护理也比奶娘们懂的多得多,所以现在安安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个奶爸在照顾着,今日也不例外。   “咱们瞧瞧去”,柳嫤对安安极为疼爱,每日看着小家伙,她的心都软和成一团了。她也把林知淑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总归是比不上安安的。毕竟她只经历过孕育安安的时间,林知淑和她的第一面,小丫头已经是思想开始变得成熟的大孩子了。柳嫤没有经历过怀林知淑的日子,也没有经历过她的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感情的天平自然是向着安安倾斜的。而且安安那孩子是那么的弱小,他对整个世界都还懵懂无知。   “阿古”,还未走进白玉朗的小院,柳嫤便听到安安的笑声了,可以想见,这小家伙在白玉朗这里也是很开心的。   她转过屋檐,就见白玉朗坐在院子里,一手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安安,一手拿起勺子吹凉之后,慢慢地喂到娃娃的小嘴里。或许是滋味不错,安安吃得很开心,挥舞着小手,嘴里不时“阿古”一声表示自己的欢愉。   最先发现静悄悄走进来的柳嫤的,是大睁着眼睛的安安。白玉朗因为安安的挣扎,有点手忙脚乱,一个劲地哄着孩子,好让他将碗里的奶羹喂完。   “我来吧”,柳嫤出声了,这近在耳边的温柔女声,让白玉朗这个小伙子的耳朵红了,他赶紧将孩子递了过去。   “乖宝宝”,柳嫤抱着安安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又在怀里晃了几下,安安小宝贝更是开心了,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娘亲,小手很有活力地拍着。   和孩子玩了一会儿之后,柳嫤便继续白玉朗未完成的喂食工作了,她拿起小勺子,在小碗里搅了搅。碗里的羹是奶白奶白的,她尝了一小口,甜甜的软绵绵的,却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   安安的饮食中,早就不是单一的奶水了,他每日都要吃几次辅食,种类也很丰富,鸡蛋鱼肉时蔬等,都是每日必有的。这一次的奶羹,其实是白玉朗亲手做的,里面加了鱼肉,还有很稀有的一种鸟蛋,对孩子是极好的。   柳嫤对白玉朗很信任,说到底她们母子两现在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也多亏了这个男人,所以她很放心地将安安交由他治疗照顾,就算他时不时就喂安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着安安越来越健康地长大着,她心里是感激的。   白玉朗偏头,睨了柳嫤一样,又赶紧低下了头。看到她绝色的脸上绽放出温和的笑容,又见安安在她怀里乖乖地吃着羹,他只觉岁月静好...... ☆、离开   柳嫤嫁到江城七年来,一直都没有再到过京城,两地离得实在太远了,车马需要行走一个月,才能到达另一个地方。所以这几年来,原身虽有几次想要回家探亲,但女儿还小,路途遥远等,她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这个想法。这也算是原身残留的一个愿望了,而她的遗愿,现如今的柳嫤准备帮她完成。   江城的柳家来信了,信中说柳夫人病重,已经几日汤水未进了,大夫说她可能时日无多了。弥留之际,柳夫人极为想念远嫁的女儿,所以柳府来信,请柳嫤回京城一趟。   这几张信纸似有千斤重,压得柳嫤心里一窒。在她的灵魂里,京城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而曾经的她的母亲,早在她六岁的时候,便已经去世了。那个温柔的女人去世的时候,她并不在她的身边,而现在这具身体血脉上的母亲也是要去了吗?   看了柳府的来信好一会儿,最终柳嫤只是叹了口气。她怎么也不想要远方的那个女人,就这么挂念着许久不见的女儿,抱着遗憾死去,所以她决定回娘家一趟。尽管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经过一个月才来到江城的这封信到达林家的时候,也就是离信里说的柳夫人的弥留之际,已经过了一个月的现在,那京城挂念着女儿的可怜母亲,是否还在人世。   此去京城,少说得两月才能再回来江城,这还单单只是在路上来回需要花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柳嫤自然放心不下两个儿女。此行去京城,她是必定得带上林知淑和安安的,不然等她走后,林家大宅中无大人主事,两个小孩子如何能够当家做主?这叫人怎么放心得下呢?   现在是炎热的夏季,满城荷花盛开的六月中旬。林知淑现如今已经七岁了,而安安小朋友也已经差不多九个月大了,两个小孩子现在的身体都是健康的,所以柳嫤才放心带上两人一路奔波。要去往京城,路途极为遥远,所以柳嫤北上的命令下达之后,下人们都忙着收拾准备去了。年幼的安安,还离不开白玉朗这个好奶爸好大夫,是以柳嫤需要将他说服一道北上。   “白先生觉得江城如何?”柳嫤没有一上来就劝白玉朗同行,之前她也曾经委婉地问过白玉朗回归京城的日期,可是他说,“江城景色太美,某不欲离去。”   “江城自是极好的,美景、美食、美酒”,还有美人,他在心里加了一句,然后拿起手中的折扇,任由凉风吹起两鬓的发丝,心不在焉地道,“这些都是极好的,真是叫人流连忘返......”   白玉朗一开始来江城的林家,其实目的并不单纯。柳嫤一开始在他的眼里,不过一个乡野的妇人罢了,虽姿容绝色,但又如何能让他特意赶来,一直守着她平安地生产呢?白御医的不放心,所以差他而来,不过一个借口罢了。他的身份,不仅仅是白御医的后人,同时他也是白家下一任家主的候选者之一,在白家新旧交迭的关键时期远离京城,他其实是已经放弃白家的家主之位了,那个可以让他获得更多权利的位子。   他最初来江城的时候,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情愿的,不过那个男人的命令,或者说那个男人的请求,却并不容许他拒绝。所以他不甘不愿地,在南巡队伍还未回到京城的时候,立刻又调转马头,只带着身边的一个小厮,就匆匆跑来林家了。   白玉朗年纪不大,在江城过完上一个春节后,也不过是十七的意气少年,而他跟在白御医身边太久,大家都习惯将他看作一个小药童。其实许久之前,人们眼里的小药童心里,对于权势地位的渴望就非常大了,是以这到江城待着的决定,他心里不可谓不难受。   不过,白玉朗看着旁边的绝色佳人明眸善睐,又想到那个自己尽心尽力养大的安安小朋友,俊朗的眉眼间不由变得一片温柔。这样平静的生活,未尝就不是他所追求的。   “能够在江城老死,我也觉人生无憾了”,白玉朗唇红齿白,长得十分俊俏,现在笑眯眯地看着人,让一边的小丫鬟们都脸红了。不过这男色,对于柳嫤这种冷感的人就全无吸引力了,他可是比柳嫤足足小了七岁呢,这样的人在她眼里,其实是同林知淑那一辈的。   “江城的确很不错,不过我听闻京城更是不错”,柳嫤见小丫鬟们都通红着脸,不由认真打量了白玉朗一眼。这人比之前倒是高了许多,看起来也成熟了点。可也不过就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罢了,还是个高中生的年纪呢,但是在这个时代也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   “京城也不错”,白玉朗听了柳嫤这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是想要把他赶出林家么?不然为何总提起京城,是说他该回京城去了?!   “白先生之前一直都住在京城,不知京城是否真像人们说的那般繁华?”现在两人见面的地方,是林家后花园的湖心小亭,四面都可让人瞧见,几个丫鬟们也在一边伺候着。将一个年轻男子收留在家里,就算是以大夫的身份,其实已经有人在背后说些闲话了。毕竟柳嫤还很年轻,而她成为寡妇已经快要一年了,总有人认为她这是耐不住寂寞了。   “京城的确是繁华许多,街上都是人挤人的。各个地方的新奇玩意,在京城也能够找到不少”,白玉朗也挺想念京城的一切的,他虽然是过继给白御医养老的,不过他的生父也还在。而他在江城已经待了八个月不止,从柳嫤生产前的半个月,他就已经到达林家了。再加上跟着白御医一道混在南巡的队伍里,这又是几个月。算起来,他足足有一年多不曾回过家了,就是在过年的时候,他也是和柳嫤她们一道吃的年夜饭的。   柳嫤静静地听着白玉朗说些京城的事,她没有刻意引导,不过开了个头,白玉朗便顺着她的话,滔滔不绝地说起她一点儿也不了解的京城事来了。   许久,白玉朗终于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不是不想要再说,而是说得口干舌燥了。他赶紧喝了一口茶水,才觉得喉咙舒服许多。见柳嫤安静地看着湖面的莲叶,心里又是有点懊恼。他并不想现在就离开江城,其实他心里觉得,就是一辈子留在林家也无所谓,况且安安还需要他呢。   “我欲带安安姐弟俩去一趟京城,不知白先生可否同行?”知道白玉朗很是想念家里,柳嫤的邀请就更加顺理成章了。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她一家又都是妇孺老弱,没有个医生随行,她还真是不敢轻易上路。   “......好”,白玉朗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很是想念京城的家人,可是在江城这个南方小城,享受了这一段时光的安逸后,他对这地方也是舍不得的。而且柳嫤要去京城,那也就是说,她最终还是会遇见那个男人了,私心里他是受人所托才来,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要她和那男人牵扯上,陷入京城的那一池浑水中。   “后日可以吗?白先生若是有什么想要带到京城去的,吩咐下边人一声就可以了”,在柳嫤的心里,白玉朗回了京城后,是肯定不会再跟着她来江城的了,虽然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来,还一待就待了差不多一年。过已经够了,她永远会记着他的恩情。   “后日!?”这么急么?白玉朗想问,但见柳嫤面上隐隐有些焦虑,心里也是明白了。这一定是有急事她才赶着要去京城的。会是什么事呢?听说她的娘家也是京城的,莫非是那边出了事?   “可以,我随时都行”,白玉朗也知道自己走后,再来江城的可能性的确是非常小的,不过如果真有心想在这个小城待一辈子,他相信,那也是无人可以阻止的。   “如此,我便不打扰先生您了,告辞”,柳嫤带着她的一串丫鬟,拖曳着及地的长裙往正院回去了。去往京城路途遥远,要带的人员和物件都不少,还得提前叫人在路上接应,安排车马客栈,她要做的准备极多。她往京城去后了,林家这处大宅子也得安排人手看家,这也要费一番功夫。   林家紧锣密鼓地准备好出行的东西之后,一行人便坐上马车,往京城的方向出发了。林家的马车一共有五辆,一辆是客人白玉朗和他的小厮所乘,中间最大的那一辆,是柳嫤母子三还有郑奶娘等人,另有一辆是丫鬟婆子们坐的,另有两辆则是众人的行礼等物件了。主子的出行,也离不得护卫跟随,所以还有十八个护卫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四周保护着马车里的人,林家此行约莫有五十多人。   离开的这一日,江城依旧朦胧,柳嫤撩起车帘,回首望去,只见那是一片烟雨中的江南。 ☆、弭城   林家的马车走得越来越远,很快,江城古老的城门就在众人身后了,而一行人即将离开江城地界之时,却被一骑白色的骏马拦下了,马上的来人却是刘贤县令家的一个小厮。   “我家夫人今早生下了小少爷,这是特意来送红鸡蛋的给林夫人的”,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脸蛋红扑扑的,从怀里掏出两颗红纸包着的鸡蛋,递到了木槿的手上。   “恭喜刘大人再添麟儿,小哥,我家这便走了,你也回去吧”,木槿接过热乎乎的鸡蛋,道了声恭喜,就见那年轻小厮笑容满面地打马上鞍,转身往不远的城门去了。   柳嫤靠在软枕上,舒服地眯着眼睛。这马车是特意改造的,四周都塞上了棉花,里面的人也不必总是坐着,不管是躺是靠都是很惬意的。见木槿将两个鸡蛋拿了进来,她便一手一个拿起来把玩着。   鸡蛋还热乎乎的,不知道是刚煮好不久,还是因为被放在怀里捂热的。鸡蛋外面包着两层红纸,揭开红纸,蛋壳是赤褐色的,上面还有一些灰黑色的斑点。   “娘亲我要吃鸡蛋”,林家的马车也走了不少时间了,因为是一大早就出的门,刚睡醒的林知淑小丫头早上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到现在快要中午了,饿了也是应该的。   “乖,娘亲剥给你”,马车重新晃悠着上路了,柳嫤将其中一个鸡蛋轻轻地在小案上磕了磕,剥去赤褐的外壳,只见里边的蛋白被染成了均匀的品红色。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将鸡蛋给林知淑吃掉。上面的色素是红纸透过蛋壳渗进来的,总归对身体没有好处,刘夫人添子的喜气的话沾沾就行了。   “先吃点糕点,等一会儿咱们去客栈吃饭好不好”,柳嫤叫木槿拿出两盒糕点,一车的女人开始慢慢地填着肚子。他们的路程每一日都是计算好的,不然出了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大家就要露宿了,所以尽管车上带着米粮菜蔬,可是柳嫤也没有任性地让车队停下野炊一番。   啃着松软的小米糕,又喝了几大口甜汤,林知淑也没有闹着要吃红鸡蛋,她是极听柳嫤的话的,吃完东西,便让郑奶娘抱着,慢慢地瞌睡过去了。   林家的车队一直是这样走着,每天晚上不是在路上的客栈歇一晚,就是在路边的村庄上歇息,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上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马车虽然都被改造过了,可是每天超多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就算再舒适,也觉得很是颠簸了。   丫鬟们还没有什么,可一直娇生惯养的柳嫤母女俩却是受不住了。安安还小,一直都在丫鬟奶娘的怀里抱着,倒是不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可柳嫤和林知淑两人却是不同了,小丫头坐了许久的车,最近几天脸都开始有点发青了,而柳嫤在夜晚歇息的时候,也是上吐下泻,明显是水土不服的症状。   白玉朗的对妇幼这一块很有研究,可是对于柳嫤母子两的不适,也只能煮点汤药帮助减轻一些症状罢了。毕竟两人身体不适的最主要原因,是没有受过长途颠簸,是本身体质娇弱的缘故。为了让两人更好地休息,林家一行人花了半天时间,当天绕路去了弭城歇脚。   弭城位于江城和京城直线距离的东边,是个十分繁华的城市,不同于只有名字是城的江城,弭城的广阔是五个江城的大小,最高的行政长官也不是可怜巴巴的七品县令,他们的衙门叫作府衙而非县衙。   林家人租住了一处院子,身体或多或少觉得不太舒服的众人,总算可以稍稍安顿下来了,而水土不服的柳嫤母女俩,每日喝着白玉朗的苦药,又休息了两日之后,也算是缓了过来。   在城里补充了路上消耗掉的食物,林家一行人便又收拾起包裹,准备上路了,可是他们的行程却是被阻下了,很老套的,他们遇上了卖身葬父的俏丽女子,女子被白玉朗的几两银子搭救,硬是要跟着他了。   林家的车队刚好行至离城门不远的大街上,车上的林知淑在车窗看到了路边摊上的泥人,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于是对小丫头宠到了心尖上的郑奶娘,叫小厮去买了几个小玩意上来了。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卖身女子的周围,人也是越来越多,然后白玉朗带着自己的小厮也跑到下边去了,看了一会儿热闹后,很大方地将几两碎银子抛在了女子的面前。   这女子旁边放着一具草席裹着的男尸,头顶几朵白花,期期艾艾地抹着眼泪,边红着眼眶,边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她父女俩是外地来投奔亲戚的,无奈来到弭城,才知道亲戚已经搬走,而她的父亲也染上急症去了,剩下她一个孤苦女子。之前父女俩的盘缠已经全部花在寻医问药上面了,如今父亲去世,女子也被客栈赶了出来,身上不剩一文钱,无奈只得卖身以求一幅薄棺,好让她的父亲入土为安。   女子长得不错,众人又听她说得凄凉,当下便有两个男子表示可以买下她。可女子不知怎的,又不肯叫这几人卖去了,依旧跪在街边上,哭哭啼啼地卖身葬父。女子的不识趣,让看中她的样貌想要买下她的一个男子怒了,这边的热闹当然就更加大了,于是在一边摊子上挑着糖人的白玉朗,也被吸引了过去。   了解前因后果之后,白玉朗不以为意,只是见那女子有几分可怜,而一边的男人还咄咄逼人,于是血气上涌了一番,很大爷地将几两碎银抛在了女子面前,“这是给你父亲的棺材钱,好好安葬他吧。”   白玉朗说完,带着小厮便又上了马车,现在林家的车队只是临时停下,他已经耽误了众人的时间了,自然不好继续在街上停留。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全部结束了,哪里知道那得了他银两的女子,却坚持他已经买下了她,要跟着上来呢?见林家人不理睬,她竟然还整个人跪在街道中间,生生地拦下了林家的车队。   上赶着要给人为奴为婢的戏码,柳嫤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只是现在被看笑话的成了自己,那心情自然不是那么美好的。这女子不依不饶,让柳嫤想起珍馐阁包厢窗口下曾经看见的一幕,也是一个女子被俊俏男子救了,然后死缠烂打着要跟着恩人,一样是为奴为婢的报答。   只是曾经的花浓缠上的是真贵人,而现在这女子却弄错了车队的主人。她拦在车队前面,一张粉脸梨花带雨,还有一身显俏的白色孝衣,真是有几分我见犹怜,更何况她的声音还不小,“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妾愿为奴为婢来报答恩公!”   在急着赶路的人面前,却出现这么一个女子,无端就让人觉得烦躁,尤其是骑马在最前面的护卫头子,还得死死勒住马绳,不然马蹄铁就要重重地踹在这女人身上了。   一个护卫劝了女子几句,可这女子软硬不吃,还是赖在路上不走。这样的耽搁让白玉朗也很不耐烦,他哪里知道自己一时的好心,却给林家人惹来这么个麻烦?他想要下车去说明,自己不需要她的报答,却是被一个婆子阻住了。   大娟看过的人那么多,这年轻女子一翘起尾巴来,她就知道是为着什么目的了。不就是看林家马车豪华,白玉朗还一幅主子的扮相,所以想要跟上众人,然后顺势谋个姨娘之类的位子吗?   这样的女人她见得多了,早几年林家可不乏想要搭上林长茂的美貌丫鬟,她们的手段可比这女子高多了,嘘寒问暖暧昧诱惑,虽然林长茂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家妻子统统拒绝了,可她们比这上赶着为奴为婢的女子,依旧高端多了。   “你这女子拦在我家马车前面是什么个意思?我家可不需要你来做丫鬟,真想勾个男人也别来我家夫人面前撒蹄子!”大娟的话很不客气,不过她也没大声嚷嚷,这话是贴在女子耳边说的。   “你家公子方才救了我!”女子想要说些什么,依旧叫大娟打断了。   “那公子可不是我家的......”大娟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她眼里富贵的这一切,都是独属于林家的,白玉朗也不过是个客人罢了,可不是主人家。   女子最终看了最中间那豪华的马车一眼,虽然不太甘愿,却还是乖乖地退下去了。她本来自认美貌,所以才想出卖身葬父的戏码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更好的下家罢了。可这难得看见的白脸公子,却不是真正的有钱人,那她自然不会继续跟下去,她卖身可不是想要做个低贱的奴婢,而是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船上   没了拦路的人,林家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弭城的城门,一路北上而去。这么耽搁了几天,要想按照原来的打算,刚刚好在一个多月内到达京城,那肯定是不行的了。   郑奶娘心里有点着急,她是同柳夫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情分早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小姐丫鬟了。听闻柳夫人病危,郑奶娘心里极不好受,现下又在弭城耽搁了几天,还要用更久的时间才能到达京城,她急得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而且口角都冒出了水泡来。   柳嫤也想尽早赶往京城,不然她真担心等到一行人去后,柳夫人就已经逝世了,而且之前的信里也说,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有时候事情总是那么凑巧,就像电视剧里经常有的,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快马加鞭赶到另一个人身边,结果等这个人来到时,那个人刚刚好在前一秒就已经闭上了眼睛。生活不是电视剧,可这样的遗憾谁能说得准呢?她真心想要快点到达京城。   “林大,咱们可否走水路?”大唐是有运河的,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从更南边的一个城市一直通往京城。这还是柳嫤闲来无聊,看地理志的时候发现的,弭城往东北方向走上十几里路,就是一处大运河的渡口。   “禀告夫人,走水路的话是近许多,约莫再有十天就可以到达京城。不过运河上的船,都得挂官牌才准许在河上通行的,咱家不是皇商,一直没能拿到牌子”,林家的生意大部分都在南地,和林家往来友好的官员也都在南边。林家的布庄在全国都有点小名,不过比起同是做布庄生意的百里家,那还是差得远的。所以百里家成了皇商,每年都有贡布官服的单子,他们家也能在船上挂上官府颁发的牌照。而林家依旧是普通的布料商人,平日里生意来往的也是平头百姓居多。   林大其实一开始就想到那运河了,不过林家没有官牌,根本进不去。一般的船不能进入运河,而运河中行驶的都是些官员和皇商的船只,这些人也是不差钱的,他们也不可能赶巧搭个顺风船。   听完林大的解释,柳嫤也是清楚了,感情这大运河并不是她这老百姓可以进去的,只是她实在不想在路上耽搁太久。细想一下,林家还真没有什么认识的大官呢,也就和江城的父母官——刘贤关系才密切一些。毕竟当初她叫人奉上的一千两金票,可不是白白打了水漂的,不然当初她这个林家主母的位置,还真可能得换林萍芳来坐呢,而林家的生意也不会那么快就有起色。   思绪飘飞中,柳嫤不由想起那个想要纳她为妾的公子哥儿来,他曾经说过,有事情可以找他帮忙,凭着他留下的白色玉牌。李.瑾是秦王世子,还是圣上亲封的乐阳候,想来他的玉牌,是很有威慑力的吧?就算不能够当金手指来用,可狐假虎威一番,找到可以进入大运河里的船只,想来也不会太难。   怀抱着这样的期望,柳嫤最终下令,车队往那运河边上驶去。当然她也考虑过玉牌不奏效的情况,毕竟谁知道这边的人,会不会认得这是李.瑾的贴身物品呢?反正她看来看去,除了得出打造玉牌的石料不错之外,关于李瑾身份的猜测,在上面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所以林家走的并不是十几里外那边的运河渡口,而是稍远的另一个渡口,到时候就算玉牌不奏效,他们一行人不能走水路,要及时返回到陆路上,也算不上太远。   林家众人又行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那处运河边上的一个小城,并且在擦黑的时候,吩咐了护卫头子林大,带上几人拿着李瑾给的玉牌,找到了当地的官老爷家里。   两边接洽得很顺利,在乍然见得玉牌之后,那官老爷就诚惶诚恐地表示可以为他们提供船只了。后来这官老爷又接过了林家人准备的厚礼,面上的表情真是恨不得和林大几人称兄道弟一番了。于是休息一夜之后的林家人,在翌日一早,便全部人上了一艘极大的船只,乘着挂有官牌的大船,一行人直直地往京城方向驶去。   这一回也是他们的运气了,那个给他们安排船只的官员,对这一块玉牌是曾经见过的。那是早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是秦王世子——李瑾的十六岁生辰,做父亲的秦王殿下,送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牌给了爱子李瑾。那时候作为京城的一个六品小文官,他有幸在那日去秦.王.府讨了一杯酒水,这一块玉牌从他面前经过,他亲眼看着秦王将它交到了李瑾的手中。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层次的宴会,他看得极为仔细,对那羊脂白玉牌上边的祥云,雕刻的每一笔画,他都记得极为清楚。   所以在林大拿出这块玉牌之后,官老爷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秦王世子——李瑾的贴身玉牌,所以他很轻易地答应了林家人的请求,安排了一艘官船给他们。   幸运的柳嫤带着她的两个孩儿,一上了船便占了最大的房间开始休息了。这些日子总是坐着马车前行,她全身的骨头都麻了,而且车里人多,也根本不可能让她一直躺着。现在有了这豪华的大房,还有舒服的大床,她立刻带着两个孩子补眠了。   一觉睡醒,柳嫤脑袋里还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左肩膀有点麻,转头一看才知道是林知淑小丫头正压在她的肩头上,小丫头也睡得很香,圆圆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这床自然不像家里那般豪华,只是比地面高出两掌的一片凸起罢了,铺上被子枕席,也就是一张大床了。床下边的地板上也铺满了被席,郑奶娘还有木楠以及木楠的孩子们,现在都躺在上面睡着了,这些时日以来,她们也是累得慌。房间里还醒着的,只有木槿还有安安的一个奶娘,她正抱着安安,给他喂着今日的辅食。   大船在河面上行驶得很是平稳,偶尔有点晃荡,也不能让好梦正酣的几人醒来,只是身子被甩得歪了一歪,就继续沉醉在梦里了。   柳嫤见安安大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不由乐了,抱着小家伙亲了亲,逗得小家伙眉眼弯弯。她推开房门,来到了外间的榻上坐了下来,见未睡的两个丫鬟正拿着针线,绣着安安的小衣服。外间是大厅的布置,当然,防止在颠簸中座椅不稳,这里的家具都是固定在了船板上的,一面墙边那长长的软榻,还用矮矮的围栏围了起来。   大娟和阿晓两个婆子给众人守着门,剩下的丫鬟们都草草地在另一间大通铺里休息着。虽然她们坐着的船很大,不过也没有大到很夸张,船的第二层是林家女眷们的居所,第一层便分给了护卫们居住。船的底部还有一些小隔间,则是船工们住的地方,还有厨房之类的。   柳嫤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她推开外间的门,慢慢走到围栏边上,抬头只见长河落日圆。江面上泛着粼粼微波,一片闪亮的金黄,偶尔还有活泼的鱼群跃出水面,描画出道道银练。   船尾处阵阵白烟从烟囱里冒出,那是船工们的娘子正在煮着晚饭,她们跟随者丈夫来到船上,每日伺候着丈夫的吃穿,现在船上来了客人,她们便是最好的煮妇了,所以林家的丫鬟们,才都好好地睡着,不用再为林家的众人准备晚餐。   船身两侧各有十多个船工,他们露出有力的肩膀,挥舞着满身的力气,正有节奏地摇着船桨。迎面的风吹鼓了船帆,让这艘浮在水面上的大船,平稳迅速地驶向京城。   隐隐约约间,她看见船头有一个白衣公子,他面向着渐渐消失在水面上的太阳,迎风而立衣袂飘扬,正是随行的大夫白玉朗。夕阳的余晖照射在眼帘上,稍微有点刺眼,柳嫤垂下了眼帘,只见那白衣公子转过身来。   白玉朗逆着光,抬起头望向二楼栏杆处的女子,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温柔。其实他并不想要在这时候回京城的,去了京城,那他好不容易放弃的白家家主之争,便会继续在他的生活里搅风搅浪,让他重新陷入无聊的权势争斗之中,不能自拔。   还有便是那个让他来林家的男人了,那个人一定也是被这女子迷惑,所以才不顾自己的身份,让交浅言深的自己来到江城,只为保护她的身体健康吧?明明那个人也知道,他那种身份的人是不可能娶一个寡妇的不是吗?那他眼里的兴味,是想要......   想起那个尊贵的年轻男人,白玉朗俊朗的剑眉不由皱起,柳嫤不应该是笼中的金丝雀,她不应该只是别人的玩物,她值得被捧在手心里...... ☆、心思   大运河是前朝和本朝,历经百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铸成的。江面十分广阔,水流平静和缓,没有隐藏在深水里的暗礁和漩涡,江面上的船只不管白日黑夜,都可以保持前行。   林家人距离京城的距离在逐日缩短,他们的船日夜兼程,只偶尔会停靠在岸边上,去陆上补充一些吃食清水罢了,所以在行进了十日之后,两岸已经可以窥得一丝京城不远处的繁华了。丫鬟们都没有出过江城,这一次出外的机会是极难得的,所以不少人都爱围在栏杆边上,在白日的时候往岸边的城市看去,而柳嫤也没有不准许的意思。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的日子了,在船上的早上到下午,天气都热得很,在傍晚太阳快要掉落的时候,才有凉风习习。这些日子里,柳嫤白天都是待在屋里的,或是睡午觉,或是和两个孩子玩。好在船行进得极为平稳,众人都没有不适晕船的症状,平日里还可以看看两岸的青山绿水,当船路过城镇的时候,还可以见得人来人往,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枯燥。   这天傍晚,船已经行进到京城之外的一个城市——安城的界地了,连日的赶路林家人还没有疲惫,可那些船夫们着实累得很,所以他们的船停泊在了河边上的一个码头中,等待歇息一晚后再出发。   因为是临时改的走水路,所以船上的林家人和走在他们前头的探路人,失去了联系。虽然也吩咐了人将他们走水路的消息传过去,但想来,到现在探路的林家人,应该还走在他们之后,现在还未到达安城作好接待的安排,所以林家人这一晚上也是在船上歇息的。   夜晚的月光极为明亮,白玉朗又独自一人站在船头对月沉思,他这样的状况已经好几日了,便是白天都有些神思不属。他的情况跟在他身边的贴身小厮是最清楚的了,而有时候还需要白玉朗诊脉的柳嫤,对他的这个样子也是有所感觉,不过她没有想太多,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   柳嫤哄了安安一会儿之后,他圆圆的大眼睛就闭上了,现在小家伙已经会认人了,每日都要柳嫤抱着才肯睡觉。这样的依赖,也是让初次感受到的柳嫤心思复杂,感觉酸酸的,可是好幸福。   “弟弟睡了吗?”林知淑一身乳白色的亵衣,在奶娘的热毛巾擦脸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踩着地上的床铺,跑到柳嫤旁边趴着了。安安睡着之后,粉粉的小嘴还在无意识地做着吮|吸的动作,林知淑见得有趣,伸出小小的手指头在他嘴唇上摸了一下,然后呵呵地乐了。   “睡了。你也该睡觉了”,柳嫤将安安抱到小床上,搂着林知淑的小身子躺了下来,很快房间里的蜡烛被木槿吹灭了,母子三人,还有郑奶娘几人,都开始休息了。   夜已深,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这间大大的房间很是明亮,林知淑还睡不太着,她的两只小手伸出薄被,在墙边做着一个个动物模样的手影。   “娘,你看,这是大白兔!”   “嗯,我看见了。”   “这是小狗狗!”   “这是孔雀......”   灰茫茫的墙壁上多了两个更大的影子,母女俩饶有兴趣地玩着,在林知淑的轻笑声中,众人进入了香甜的梦里。   隔着厚厚的船板,柳嫤她们房间的正下边,就是白玉朗和他的小厮所住的房间,他们的房间远没有上面的大,可只住了两人,也比别的房间五六个人一间要好许多了。   今夜,白玉朗依旧久久不能入睡,听着江水拍击着船身的哗哗声,感受着整个世界都随着波涛而起伏,他的思绪早就不知跑到了哪个天外去了。   自从上了船后,白玉朗每夜都在失眠。林家人拿着李瑾的玉牌,上官家要船的时候,他是跟着一起去的,想的就是若官府拒绝林家的请求,他就可以用白家的名义达到借船的目的。他还在路上细细地思考着,若是那边的官大人不同意,他该如何借助白家的势力,借助那些皇子皇孙的名义等等。   白玉朗做了充足的准备,以应对借船会遇到的种种问题,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官大人很快就满足了林家人的请求,真的抽调了一艘大船将众人送往京城,并且贴心地配备了船夫和船娘们。   看到林大从怀里掏出的玉牌,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朵朵祥云,古朴而华贵,那一瞬间,白玉朗如遭雷击。这竟然是秦王世子的贴身玉牌,竟是那一块秦王殿下亲自赠与李瑾的生辰礼物!   那一瞬间白玉朗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提起了一口气,憋屈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那个官大人单单只知道,这是李瑾的信物,但他不知道而白玉朗却知道的是,这块玉牌还是峦安郡主求而不得的宝贝。   那是在青年才俊和贵族小姐的春日宴会,峦安郡主见到李瑾腰间挂着的玉牌,俏脸含春玩笑一般地说道,“我瞧着玉牌甚好,不知瑾哥哥可否赠与小妹?”   峦安郡主是晋王殿下的爱女,她对李瑾的倾慕可谓是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高位的那几人对他们的亲上加亲,也是乐见其成的。而当时的李瑾是怎么说的呢?“这是给我未来妻子的信物,哪里是小丫头玩的......”   不管当初的李瑾是单纯不愿将玉牌给别人,还是表明不愿和峦安郡主发展的意图,无疑,这块白色的玉牌是特殊的。它是不一般的,所以它现在的主人——柳嫤,在原主人——李.瑾的心里,定然也是不一般的。   白玉朗没有想要,原本蜗居在南方小城的柳嫤,会和这些人有不明不白的牵扯。林家人救了溺水的李.瑾这事儿,他也是当初的见证者之一,可他不知道,李.瑾最后会送上这块玉牌作为报答,这还单单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么?   单单原本命令他,或者说是请求他来江城的五皇子——李祉,就让白玉朗心绪不平了,再加上又牵扯到秦王世子,他的心里更是复杂,以至于夜夜无眠。   没有错,白玉朗来到林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五皇子李祉。李祉虽然在乍然知道柳嫤胎儿不保的时候,就将自己还未绽放的桃花苗头生生掐灭了,可是跟着南巡的队伍返回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作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让白御医身边的白玉朗,打马往江城回去,待在林家,保护柳嫤和她的孩子的安全。   五皇子李祉的母亲是深宫里的淑妃,那是出自白家的长房嫡女,而白玉朗是过继到白御医名下的,这么算起来,李祉得叫他舅舅呢。所以在李祉的请求之下,白玉朗才听了他的话,放弃白家的家主之争,跑到遥远的江城去,不知归期继续年华。   “主子可是睡不着?”白玉朗身边的小厮是从小跟着他的,两人的情分也很深,对于白玉朗的心思,他多多少少是清楚的。   “嗯,好久没回京城,有点近乡情怯了”,白玉朗的声音闷闷的,他为柳嫤和那两个男人的关系所困惑,听到小厮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这睁眼一看,窗外的明月已升至半空,这才知道,是自己辗转的响声,打扰别人的睡眠了。   深夜里,主仆俩没有再说些什么,很快,依旧睡不着的白玉朗,就听到耳边传来有规律的鼾声了。伴着涛声,白玉朗却越发清醒,就连岸边枝头上的蝉鸣,他都可以在众多的虫鸣声中分辨出来。   其实对于自己的失眠,白玉朗是清楚的。原因是现在距离京城太近了,很快他们就会踏上京城的土地。京城的那两个原本在意柳嫤的人,很快或许是已经,得到了他们到来的消息。而这也就意味着,她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线,那些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心思,又会被勾得重新浮起......   而他,对于这样的之后,内心深处是抗拒的,而抗拒的原因,是在几个月的相处里,他自己也被那个富有魅力的女人迷惑住了......   “......放一点盐!盐!哎呀,多了!”   “这头鱼可真大!得有七八斤了吧!”   外面吵吵闹闹的,凌晨才睡着的白玉朗从被窝里被吵醒,迷蒙地睁开眼睛,他的视线里一片灿烂。边上的窗头已经阳光明媚,今天他又起晚了。   “这种小鱼就应该煮汤!”大娟的嗓门很大,叫人远远地就听见了。   他们的船停在码头上,昨日傍晚抛锚的时候,很有经验的船夫们顺便下了一个网,今日一早,便收获了满满的鱼虾。这些还活蹦乱跳的水产被摊在船板上,林家的丫鬟们也下来跟着船娘们一道收拾了,正热火朝天地就地烹饪起来。   这便是白玉朗一早醒来,看到的热闹场面了,他被众人的欢乐感染,也加入了厨师的队伍。暮然回首,就见二楼的栏杆上趴着一道被染成金色的影子,他隐约可以看到,她的唇角弯弯...... ☆、驿站   行至安城,也就意味着京城就在不远处了。白玉朗跟着林家的丫鬟们,自己动手烤鱼熬粥,在饱饱地野餐一顿后,他突然间便也想开了,恢复了他每日照顾安安的奶爸生活。   这一艘去往京城的大船上,又变得平静安详,就好像上边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而在简单的休整过后,林家人所在的船只又继续前行了,巨大的白帆迎着拂面而来的风,涨得鼓鼓地,让他们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日之后,这一艘船便到达这条大运河的尽头了。再往下的河段,就已经是环绕京城的护城河范围了,他们这等普通的官船,并不能再继续前进,那里是皇帝的御船才能踏足的领域。   运河的尽头,是极为广阔的一面大湖,大湖四周都修建着用来泊船的码头,柳嫤他们所在的船,本来看起来是极大的了,可在这一片更大的船堆里,却显得极为渺小。码头中已经停泊了不少大船,有的是载人的官船,也有运满了货物的商船。号子声声嘹亮,这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林家的船停靠在运河边上的码头中,船上的人并没有急着下去。之前那些探路的人,还未和他们取得联系,这贸贸然下去这行人都不知该去往何处安置。柳嫤对柳夫人的现状也十分担忧,所以她吩咐林大那几个护卫分为两队,一队去探听柳夫人的消息,一队去找安置的驿站去了。   京城并不是任人随意出入的,外来的人要进入京城,首先得奉上有官府盖章的路引,然后在城卫们核实身份之后,人们才能够合法地进入城内,而这所要花费的时间,少则一天,多则半月都是可能的。   所以尽管柳嫤想要立刻就去柳府看望一下原身的生母,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在吩咐下人前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也还没有忘记安排人去寻找这几日的食宿之地。   心里焦急,这急了一会儿之后,柳嫤也就平静下来了,反而是许久未回过京城的郑奶娘,一直都静不下来。她一个劲地在船板上踱来踱去,不时眺望远方城墙之上随风飘扬的鲜明旗帜,爬上了岁月痕迹的眉头一直都皱着。   林家的船到达码头是在清晨的时候,而等林大几人回到船上汇报消息,日头都已经开始西斜了。这些时辰也的确值得等待,林大几人的归来,给焦急的几人带来了好消息。   原来柳夫人那时候是患了急症,可在一番治疗之后,也缓过来了,在一个月前,她的病就全部都好了。柳夫人病好的消息来得那么巧那么容易,还多亏了林大他们遇上了自己人。   在京城,林家布庄也是开了有三家的,而很巧的是,今日一家布庄的掌柜,刚好带着伙计们出城,去郊外的村庄收蚕丝。掌柜认出了在城门外徘徊的林大,这一照面,又惊又喜的,絮叨了一会儿后,柳府的消息便传达到林大的耳朵里了。不然单单柳府这么个不入流的世家,他们要打听内里的消息,还真是难得很,因为在这里,根本没多少人会关注这家人。   得知这样的好消息,柳嫤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放松,她也就不急着进入京城了。毕竟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所以她需要再好好回忆一番原身的记忆,免得到时候认错了人。她倒不是怕柳府的人会看穿她的身份,只是要和原身的家人打交道,总得慎重一点。而根据原身的记忆,这柳府也不是简单的,里边人员复杂,姨娘庶女之类的可是不少的。这里不是千里之外的江城林家,容不得她马虎。   遇见布庄掌柜的好,还不止是带来柳夫人没事的好消息,他还带着几个林家下人,给船上的人找好了这几日落脚的地方,就在京城城门不远处的一个驿站。刚刚好在几个时辰之前,驿站住着的一群人走了,空了十多间屋子出来。这让船上的五十多人住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虽然免不了会有点挤。   心里轻松的柳嫤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掌柜的马车,就摇摇晃晃地往驿站去了。而掌柜的亲自牵着马绳,带着林家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们,脚下生风,很快走到了不远处的驿站里。在夜晚来临之前,林家一群人都住了进去,等城卫核实他们的路引后,就可以进去京城里边了,那里有林家置办的大宅子,这些人都可以住得很舒服。   在林家人安顿下来不久,一群上百人的队伍来到了驿站门口。这是一群穿着布甲,骑着骏马的护卫队,护卫里边的那辆豪华马车上,坐着的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晋王爷。晋王爷今日带着侧妃从庄子上回城,在路上怀胎九月的侧妃身子不适,所以他的队伍停了小半个时辰。这一耽搁,等晋王来到京城的时候,城门已经下钥禁止进入了。   晋王坐在豪华的马车之上,怀里抱着他快要临盆的侧妃,等待驿站来人将他迎进去,可这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他的心情都开始变得糟糕了。   “王爷您别急,管家已经去安排了”,王侧妃是个二十三四年龄的女子,她虽长得不是极为美貌,可那一份温柔似水的风情,也极为吸引人,可以说是现在晋王府里最得宠的女子了。   “本王知道”,晋王心里已经不耐烦了,但见王侧妃眼里带着愧疚,还是不由软了语气,“爱妃别担心!在这里住上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   “都怪妾身身子不争气,若是妾身方才忍一忍,王爷现在也不用等在这里了......”王侧妃跟着晋王爷已经七年了,这一回她是第一次有孕,所以她小小地任性了,假装府里空气不好,闹着和晋王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了小半个月,这快要临盆了,才急急地往京城回来。   而在回来的路上,她又任性了,不想要那么快就打破“这个男人是自己一个人的”假象,她在路上喊了肚子疼,不出她所料,他们今日到不了晋王府,而那些女人也近不得晋王的身边。   “这不怪你”,对于王侧妃的小心思,晋王是一点也不懂,在他的印象里,王侧妃一直是个大气温婉的女子,她不会吃醋,不会争权,所以他才多宠她几分。这些年来,每月都会有几日,晋王是在王侧妃屋里过夜的,这对于这些皇家子弟来说,就是他们的长情了。   “哎呀,宝宝踢我了”,王侧妃在晋王府这么多年都不倒,也不会是表面上那么一个无所求的淡然女子,她对晋王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所以才能凭着不出众的样貌,在无子无娠的情况下,还牢牢地坐在侧妃的位子上,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动摇。   “真是个调皮的丫头”,晋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修长的大手放在王侧妃浑圆的肚皮上,轻轻地拍了拍。   “是啊,真是个调皮的小丫头......”王侧妃眼里湿润了,面上一片幸福,而她的夫君却真的只当她幸福。她其实想要个儿子的,她想要个能够继承晋王袭位的儿子,还想要光明正大地做晋王的王妃,而不是现在这个上不了祖宗牌位的侧妃,带着妃字却实质的妾侍罢了。   晋王身下已有三子两女,早过了初为人父的激动了,这再得一子的喜悦也就那么点罢了,不用多久,他的注意力又在还不能到驿站安置的现状上去了,这等待的时间的确太长了,他早就开始不耐烦了。   “官爷,不是小的撒谎,而是真的没有空房间了。要不您再去别处看看?”驿站的掌柜也是难为,他这间驿站是距离城墙最近的,平时根本不会有空余房间。这来往的过路人那么多,每日都会有许多人赶不及进入京城,所以他的生意是极好的,下午的那群人还是运气好,刚好有客人退房才挪出来的呢。   “掌柜的再想想办法吧,我家主子身份尊贵,你再想想办法!”晋王的管事也不是刻意为难人,而是之前他们路过的那几家驿站,也全都满人了。且他们一行少说有上百人,就算他们这些糙汉子可以露宿一晚,可马车上还有尊贵的晋王殿下,还有王侧妃这个大肚子的孕妇呢!   “要不我问问客人们,看可不可以挪出一间房间来?”掌柜的也不愿惹恼这些当官的,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若是因为这群人身份尊贵,就将别的客人赶走,那他的名声也要彻底毁了,这可不划算,而且来往京城的,有几个是没有能耐的,谁的后台更硬他还不清楚呢。   “劳烦您了”,管事没有告诉掌柜晋王爷的身份,天子脚下,容不得任何人仗势欺人,这是圣上亲口说的。 ☆、深夜   掌柜的同意给来人再找一间房,他倒是没有想着叫客人们挤一挤,然后就能空余一间出来,掌柜将自己的屋子让出给晋王他们了。   等了许久的晋王终于被他的管家请进了驿站,而一进这个掌柜自己的屋子之后,他蹙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无他,这里太多私人物品了,比如说嵌翡翠的鼻烟壶,桌上杂乱的字画等。显而易见,这是个男人的房间,还是个独身的中年男人的房间。   “属下该死!”管事一看晋王面色冷峻,赶紧下跪请罪。本来要住在驿站里,王爷心情不愉了,现在那掌柜又安排了这么一间明显有主的屋子,脚趾头想也知道,晋王此刻定是更加不愉快的。   “客官,劳烦您让一让!”两个店小二抱着崭新的被枕,却被晋王府的护卫拦住了。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也见得多了,对此倒不感到意外,心里还觉得是这些人太急了,他们还没收拾好呢。   “不用了,下去吧”,管事将小二们赶走之后,很快就有王府的下人过来收拾了,看着截然不同的房间,晋王的脸色这才好看些许,而在马车上枯等的王侧妃,也叫丫鬟们扶到了屋里。   这一行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而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深夜,这动静便显得更大了。熟睡的柳嫤也被吵醒了,问了觉浅早醒的郑奶娘,她才知道,原来是后面来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孕妇,在这半夜的时候发动,突然间便要生产了。而这驿站的伙计正急忙忙地烧水,还要四处找产婆过来,这阵仗便大了起来。   晋王披着大衣,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这里是掌柜自己的院子,就在驿站第一层的边角上,除了正中间的大屋子之外,还带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所以被赶出屋子的晋王殿下,现在才有地方可去。晋王爷短暂歇息过的屋子,现在被辟成简单的产房,王侧妃正疼痛难忍地躺在床上,而她身边两个丫鬟以及驿站里的一个厨娘,正着急地照顾着她。   “大夫来了!”这里离京城不远,可高高的城墙却让他们进不去。晋王府的人现在也没办法,他们已经叫城卫去王府报信了,想来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安排御医还有产婆过来了。可这段时间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吧,这可真是急死了人?   护卫们在附近找了许久,才找到个老大夫过来。没办法,这里毕竟不是在京城里面,而此处又离京城太近,除了几间给人临时歇脚的驿站之外,并没有几个百姓是在这里安家的,他们再有神通,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接生的产婆来。   “胡闹!真是胡闹!女人产子这等污秽之地,哪里是我这大老爷们可以进去的!”大夫已经一把年纪了,这让人大半夜地从暖被窝里挖出来,也是一肚子的火气,见来人还想拉着他往院子里去,赶紧趴在院外的树干上,死也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这也是找人的护卫大意了,这一着急就只说了有孕妇要生产,没有说清楚只是叫他在外边候着以防万一,这老大夫却是以为把他找来,是要给人接生了。   “瞧您这话!哪里的事啊?我家女主子要生了,是想要你去诊治一番的,你在外边等着,有什么就告诉里边人一声就行了”,护卫累得气喘吁吁,这老大夫脚程慢,拉着走的时候还老大不乐意,他没有办法,只能背着老人家跑回来。   “小娃娃又不说清楚!”老大夫也不抱树了,抖了抖被扯歪的衣衫,吩咐人拿着药箱,施施然走进了院子。只要不是叫他去接生,那他指导一番还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娘子可就是产婆呢,对生孩子的事情他也是挺懂的。   晋王面上阴晴不定,坐在石凳上看着老大夫进了来,也没有招呼的心思,还是管事上前招待去了。   大夫侯在门外,询问着内里产妇的状态,这越问就越是恼火。他问里边产妇的产道可开了?答曰:已开。再问,开了几指?里边人却支支吾吾地不再答话了。再问产妇阵痛多久,感觉有多痛等等,她们也都答不上来!   其实也不怪这两个丫鬟,她们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这还是第一回经历生产之事,此刻脑海里也是蒙蒙的。而在一旁的厨娘,虽然自己生产过,可还有精力的王侧妃却不允许她触碰那地方。她身上还用被子盖得严实,叫人根本瞧不到具体情况。只是方才王侧妃自己说,感觉她这是要生了,丫鬟们才回答外边人“产道已开”罢了。   房间里的人都醒了,只是出去一见无关自己,又都歇息去了。而这驿站里,只柳嫤一行人才带着众多的女眷,别的客人多是些跑商的人,身边最多也就带着一两通房罢了,还是那种年轻的美貌通房。年轻姑娘们自己都没有生过呢,遑论接生?无奈,许久找不到产婆的晋王府人,将视线对准了柳嫤她们。   “夫人,不知你这里可有有经验的妇人去帮帮忙,帮助那位夫人生产?”掌柜在晋王府护卫的挟持下,耷拉着眼来到柳嫤门前。他也没办法,这带头的官爷急得都快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而这地方的确没有产婆!所以他想起了今日入住的柳嫤一行人。这群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呢,而那几个婆子衣着也是不同一般人,举止皆有度,想来就算是接生途中出了事,也比他这个小掌柜要承担得起。   “夫人,咱们可要去帮忙?”郑奶娘好歹也是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的,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何许人家,但比林家或是柳家势大,还是很轻易就看得出来的。单单一个个护卫们的精神抖擞,就不是普通人家培养得出来的。   柳嫤脑海里高速运转着各种想法,最终还是叫人更衣,带上郑奶娘,木槿还有大娟阿晓,就往外边去了,至于木楠她们,还留在屋里照顾两个睡着了的孩子。   “多谢夫人高义!这边请!”晋王府的管事带头,将柳嫤几人带往王侧妃那间屋子。在晋王爷入住驿站之后,这群护卫便把所有人都调查一遍了。柳嫤是江城林家遗孀的消息,他们很快便知晓了,这才放心地请林家女人们去帮王侧妃接生。   对于这个男人假惺惺的客气,柳嫤在心里暗嘲,这都带着刀剑把人的屋子围起来,还差一点就把林大几人揍了,这还真是客气得很哪。   一进院子,柳嫤便见到了那个眉头深蹙的男人,心里顿时明白这群人何以如此理直气壮了,却越来是晋王爷家的。原身是见过晋王的,当初晋王殿下娶妻轰动了全称,豆蔻年华的柳嫤也是跟着小姐妹们围观了那一场十里红妆,对高头大马上那一张刀削玉刻的俊容,她印象深刻。   柳嫤只作不知这人身份,她此刻只是听说了别妇人遇难,而好心过来帮忙的路人罢了。   老大夫还在门外问着情况,见林家几个明显生产过的妇人进了院子,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想要再叮咛一番,那为首的绝美妇人就径自进去了。   柳嫤虽然在生安安的时候,是全程清醒的,可当时她身边还有个白玉朗在呢,只要听从吩咐使力把孩子生出来就行,哪里有接生的经验?她过来只是为了镇场子罢了,不然单单让木槿几人过来,她还真怕吃力不讨好,出了事之后叫人倒打一耙。她很相信自己的战力,真闹起来她也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   “大夫您别急,您和我说就行了”,木槿留在最后,听大夫说了一段话之后,才颔首往内里走去。见两个小丫鬟慌乱地擦着产妇的额头,旁边还木木地杵着个粗使婆子,木槿秀气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让两个小丫鬟站到一边坐着的柳嫤身边,郑奶娘走到床头,安慰着紧张的王侧妃。而木槿带着大娟阿晓,将她紧紧揪着的被子掀开了,见她身上还套着亵裙,赶紧用力褪了下来。   王侧妃又羞又恼,想要阻止木槿她们的手,却实在无力再挣扎,只闭着眼睛咬着牙,听从那温和妇人的话,积攒着生孩子的力气。   当衣裙褪去,木槿便知道这女人不愿叫人瞧见的原因了,在这个生孩子的紧要关头她还这么扭捏,是因为她股间还残留着男人留下的秽物。   王侧妃第一次怀孕,听大夫说坐胎三月之后,便可以和丈夫同房,可是她却不知最后两个月也是不行的。在她有孕之后,晋王爷一直都是在别的妻妾屋里歇息的,算起来已经有八个月不曾碰过她的身子了。   明日之后他们就要回到王府,那就意味着晋王又要去别的女人屋里了,王侧妃一个不甘,挑逗了同塌而眠的晋王。   而许久不碰女人的晋王,一个血气方刚,又有王侧妃保证孩子不会有问题,也就顺应男人的本心了,于是就有了现在王侧妃的囧状。 ☆、翌日   木槿几人都有经验,见王侧妃先前抗拒的态度也知道她不欲人知的心思,所以大家都没有和她的眼神对上,只默默地帮她处理干净,在一边等着孩子从娘胎里出来。   王侧妃先前只是感觉自己快要生了,实际上却还没有那么快,她的羊水未破,产道也还未开,肚皮上的动静虽大,可还没到关键的那一步。加之王侧妃是第一次有孕,所以要等到孩子真的生下来,还有得磨。   “孩子出来了没?”王侧妃痛过一阵之后,精神也恢复了几分,稍稍缓了过来,便心急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出生了。   “还没有呢,你别急”,郑奶娘好言安慰着,王侧妃的年纪和柳嫤相近,看到这等年纪的女子,郑奶娘心里也多了一份怜惜,所以她温声细语,耐心地安慰着产妇......   “啊!”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阵痛袭来,王侧妃不由痛呼出生,也忘了之前众人叫她积攒力气好生时再使力的话了,一个劲地大声呼痛,“我不生了,我真的不要生了!”   木槿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到现在也只开了两指罢了,也只能继续帮她推拿,好叫孩子顺利出来。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孕妇的产道终于开了三指,羊水顺着通道流了出来......   王侧妃这次生产,足足持续了五六个时辰才算完,在艳阳高照的时候,终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过程有惊无险,一切都很顺利。   等王侧妃终于安心地睡下之后,柳嫤也从浅眠中清醒过来,这一夜听着王侧妃没停过的痛呼,她还是在榻上坐了许久之后睡着了,中间也被吓醒几次,但总的来说,她休息得还算不错。   现在王侧妃母子均安,柳嫤也是放下心来,见木槿已经将孩子交给那两个看起来就明显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嬷嬷,带着林家几人便走出这弥漫着血腥气的产房了。   推开房门,空气十分清新,正午的阳光迎面照射而来,柳嫤不由眯起一双杏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深思。   “这位夫人请留步!”晋王此时也整理好了,原本便很是俊美的脸蛋显得更是不凡。皇家多出美人,就算打江山的先祖皇帝长相不佳,在一代代后宫三千佳丽的改善下,后世子孙也都有一张好面皮,晋王爷便是此中翘楚。   “多谢夫人仗义相助,本王不胜感激!”晋王爷现在也是一幅儒雅的模样,没有特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高人一等,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把妻儿放在心上的好丈夫。   “王爷您客气了,这是民妇应该做的”,既然晋王爷已经自称“本王”了,柳嫤自然也不敢再当作不认识,只能带着木槿几人给他下拜行礼,做足了温驯的良民模样。   晋王爷又说了些感谢的话,便让柳嫤几人回去了。昨晚来得匆忙,在产房里又待了一夜,加之现在还未洗漱,虽然柳嫤的长相依旧让人惊艳,却也不会美得叫人恍然。晋王也只是维持了一会儿亲民的态度后,便没有再说些什么了,不过看着柳嫤远去的背影,他还是觉得很有几分熟悉。   “这是哪家的?”晋王爷对给自己刚生下一子的王侧妃并没有多么关心,看了两眼小儿子后,便招来管家问起柳嫤的信息来。   “这是江城林家的未亡人”,管家跟在晋王身边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很多事情都是晋王下了命令之后,他再亲自去办的,所以在晋王已经忘记柳嫤的时候,他还记得很是清楚。   “江城?林家?”晋王脑里还有些印象,但一时之间也还是想不起来。   “就是那做布料生意的江城林家,之前家主便是叫林长茂的,这位夫人便是那林长茂的遗孀”,管家之前和林长茂有过接触,对于林家的背景自然是详细地调查过了的。林长茂妻子的画像他是见过的,先前,他还对林长茂这个小商人,娶了个京城出来的大美人,发表过一番感慨呢。   “原来是那人的妻子”,晋王想起来了,虽然那只是个不入他眼的小家族,但好歹挡过他的路,他还是有一点印象的。当初就是管家拿着这女人的画像过来,问要不要斩草除根的呢。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蝼蚁尔,毋着意。”   “王爷,可要!”管家的手掌从喉咙处划过,眼里带着浓浓的阴狠,想来,只要晋王下令,林家几人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了,还是无人会质疑的“意外”。   “不必”,晋王倒不是觉得这是忘恩负义,他对于王侧妃表面上虽疼爱有加,但也是看在她为人安分,还有王家的份上罢了。昨夜因为她的勾引让他失控,导致孩子不足月便出生,这样的丑事让晋王极为恼怒,如不是王侧妃娘家的势力不小,那她就该在不久之后病逝了。   晋王没有对柳嫤下手的意思,一是因为他自觉柳嫤永远不会知道两人有不死不休的杀夫之仇,二是因为他心里对这样的美人,还存在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当初就是因为一张美人肖像图,他才没有对林家斩草除根罢了。   爱美或者说是风流,可以说是本朝皇族子弟血脉里的天性,就像当初那个很轻易就对柳嫤起了粉色心思的李祉,就像当初那个不过几面之缘便想着纳了柳嫤的馈酢酹,还有现在这个难得慈悲一回的晋王爷。   柳嫤回了自己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洗了一把脸,感觉面上清爽多了之后,才有心思逗弄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来。   早晨,起床后的林知淑听了木楠的话,在知道自家娘亲只是去帮人之后,也就安下心来跟着一起照顾弟弟了。而安安呢?年纪太小,根本对娘亲一夜未归无知无觉,他依旧抓着个拨浪鼓笑得开心。   “真是个不知愁的小家伙”,纤细白皙的手指头轻轻地点在安安的酒窝上,柳嫤面上也露出笑容来。她十分喜欢戳安安的脸蛋,这小脸上的酒窝,还是在最近才发现的,之前安安太过瘦弱,柳嫤一直以为那处凹下是太没肉的缘故,现在小家伙变胖不少,她才发现原来是两个酒窝。   安安这两个酒窝和他父亲林长茂的一模一样,看到他的小脸蛋,柳嫤记忆深处的丈夫就会浮现在脑海里,他的一举一动栩栩如生,恍如昨日。而每到这时候,柳嫤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和原身的那个柳嫤早就融为了一体,尽管不再伤心,可是那点点淡淡的忧伤却总是挥之不去。好在安安的存在便是最好的安慰,柳嫤心里也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晋王一行人就像来时一样,去时的动静也是很大,且他们的队伍更长了,既有原本跟随的护卫们,又有在皇帝听说之后,派来的一小队人马。   当初给柳嫤看诊的妇科圣手——白御医也在这群人里面,而和林家人相处了快一年的白玉朗,在这个时候也被白御医叫回去了。离去之前,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马车上隔着厚厚的帘子,还痴痴地望着林家人所在的驿站,尽管什么都不能看见,他还是没有转移过视线,也没有掀起车帘。   柳嫤的屋子有一面窗是向着大道的,她此时正抱着安安逗乐,而木楠就站在窗边看着这群人远去。   “小白大夫也上马车了......他们的马车走远了......”木楠对白玉朗的离去也有几分不舍,毕竟相处那么长时间了,她也习惯了每日看着他抱着安安手忙脚乱的样子。这一下毫无征兆,便是别离,还可能是永别,如何不叫人感慨?   闻言,柳嫤垂下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什么,只是变幻太快,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小白大夫回去也好,那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对于白玉朗的心思,柳嫤早已发觉,只是觉得两人之间不存在可能,且少年人的爱慕心思多变,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之后,白玉朗的心意愈加明显,柳嫤也是为难过一阵,而后便是柳夫人病危的消息了。这直接就给柳嫤作出了决定,不用她再委婉地表示“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对你没意思”了,为人子女的她必须到京城一趟。   林家的主子都走了,白玉朗这个客人自然不能够继续呆在林家,他跟着柳嫤来了京城。她知道,到京城之后白玉朗必然是要回归本家的,之后,他们不会再有来往,白玉朗的心思便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了,终将被人遗忘在往后的岁月里。   要说柳嫤对白玉朗这个模样好、心地好、还有一手好医术的年轻大夫,一点感觉也没有,其实也不尽然。她觉得这小少年是个好人,如果她不是个寡妇,又云英必须得嫁人的话,她可能会考虑,而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总之,柳嫤觉得白玉朗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可惜他们客观条件不允许,而柳嫤也清楚,这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她根本就不需要一个丈夫。 ☆、城南   晋王一行人走后,柳家也来人了,是当初林家报丧后到江城来的郑奶娘的亲弟弟,另外两个也是柳府的老人,柳嫤对他们还是挺熟悉的。   “大小姐!”这三个人见了柳嫤都叫着小姐,这几个柳府的老人也是看着柳嫤长大,看着她出嫁的,这么一见面还真是让人感慨,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母亲可还好?”柳嫤赶紧让几人起来,询问起柳夫人的现状来,虽然林大几人探听得知柳夫人早已无事,但还是得柳府的人亲口告诉她才能彻底安心。   “夫人已无大碍”,郑奶娘的弟弟现下是柳府的管事,他讲着府里众主子的现状,让江城来的林家众人安心,最后他转达了柳夫人的意思,“夫人也十分挂念小小姐和小少爷,希望小姐您带着两位小主子在府里住一段时间。”   柳嫤听完郑管事的话,却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思索一阵之后,还是拒绝了,“林家在京城也有一处宅子,我和孩子在那边住就行了,过两日我再回府拜会父亲和母亲。”   林家在京城的宅子远没有京城的祖宅大,还是最近这几年林长茂在时置办下来的,柳嫤也不曾到过。不过林家的几个下人,已经去那处安排了,在城卫核实众人的身份之后,她们便可进城在自家屋子里住下来了。   柳嫤不想住在柳府,一是她带着的人员众多,柳府不可能全部安置下来,少说林家的下人们得在外边住下;二便是柳府的主子们了,除了柳父和柳母之外,柳嫤还有三个庶母,一个同胞的弟弟,四个庶出的妹妹,以及一个庶出的弟弟。   柳父在女色上并不节制,现在府里的三个妾侍,都是风韵犹存的人物,这还不算上他的通房们。至于柳嫤的四个庶出姐妹,除了两个年长一些的妹妹已经嫁出去了,两个小的都还云英未嫁。而那个庶出的弟弟,现年七岁,正是柳嫤嫁人那一年出生的。   柳府可以说就是宅斗的缩影,丈夫的宠爱,子女的前程等等,都是这些人争斗的原因。这么复杂的柳府,柳嫤自然不想再次踏足。更何况若是她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去,若是受了别人的气,也不好发作出来,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住在柳府,肯定诸多不顺心,何不住在自家的宅子里?她可不是可怜巴巴无家可归的小寡妇。   “那小的这便回去禀告老爷夫人了,小姐您在这里多多保重”,郑管事也没有多加劝说,其实柳夫人自己也是知道这事并不可行的,不然也不会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叮嘱道“莫要勉强,她若是不愿回府里住......便随她吧......”   不知是不是昨夜林家人帮王侧妃接生的恩情,探听消息的林府护卫很快便带来了好消息,他们的身份都核实好了,现在就可以进入京城了。   柳府的三个下人刚走,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柳嫤的耳朵里,她也不想在这个人龙混杂的驿站继续待下去,又听林大说已经备好了车马,她当即便下令,所有人收拾好行李,进入京城!   时间匆忙,但是林家财大气粗,林大几人还是找到了五辆大马车来将众人送入京城。不过在坐满了丫鬟婆子之后,加之还要装载行李,五辆马车也只堪堪刚好够而已。剩下十几个护卫就没有坐马车的待遇了,他们走在马车前头,牵着缰绳,拉着马车慢慢地走向南大门。   大唐的京城有四处城门,东城门是皇家才能进出的;西城门是读书人和官员们来往的;北边城门轻易不开,只天子祭天以及出兵之时才从那处经过;只有南城门,是所有百姓都能走的。林家是商人之家,自然只能走南城门。   走过南城门,林家的马车前行了一会儿之后,又停了下来。这是到内城门了,所有人都得下马车接受城卫的身份核查,确认没问题之后,才能通过内城门,正式踏足京城的土地。   柳嫤在成为寡妇之后,衣着打扮都极为简洁,今日也一样,她一身深绿的襦裙,素白半透的披帛,云鬓上只用几支白玉簪子斜斜地固定着。然而便是她素面朝天,一身装扮极简,也掩盖不去那天生的丽色。她笑容温婉,眼里却是无情似有情,这是个极富魅力的女子。   李祉怔怔地望着那个不算陌生的女子坐上了马车,听着马蹄声哒哒渐渐远去,只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平时快上了一点儿。   “五弟,怎么了?”李钰今日一大早就和李祉去城外跑了一圈马,回来时他这个五弟却是不走寻常路,拉着他往百姓们通行的南城门走去,这还未进入内城,他这个弟弟却怔在一边,看着前方的人影愣住了神了。   “没什么,只是好像看到一个故人了”,李祉这一年也成长许多,年初时候他的妾侍给他添了庶长子,现在他也是个当爹的人了,原本跳脱的性子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哦?故人?”李钰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见内城门那行马车已经远去,也没有多想什么,此时他并没有看到柳嫤的背影,而他对当初江城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印象也并不深刻。   “是之前见过的一个人,但约莫是我看错了,她怎么可能跑到京城来呢......”李祉说着说着,自己便先笑起来了,不管是不是她,不过是他漫长的人生中一个小意外罢了。   “五弟不妨前去看看,说不定他还真是你那位故人呢”,李钰没有听出来是“她”而非“他”,对于李祉曾经的小心思他也毫不知情。   “那倒是不必了,想来是我眼花了看晃了眼,咱们找小叔去吧”,说完,李祉便打马前行了,他话里的小叔自然便是李瑾了,他三人的感情依旧深厚,今日是他们约好要聚一聚的日子。   对于这些皇家子弟间的事情,柳嫤一概不知,她到了林家宅子后,便四处走动熟悉了。林家这一处宅子并不大,坐落在城南的一角,离热闹的街市也不远,出了大门之后,再穿过一条巷子,便是热闹的集市了。   宅子的建筑风格,和江城祖宅那边截然不同,如果说江城的林家是秀丽精致的话,那这里便是大气豪迈的。主院是方方正正的一间大屋子,两边带着四间耳房。然后便是主院两边各有一处的小院,这便是整个内院的布局了。外院柳嫤没有细看,直接分给护卫们这些大男人住了。   柳嫤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主院里,两边的耳房分给了身边的木槿她们,而余下的丫鬟婆子便和原本宅子里的下人一道,住在两边的小院里。   这一处宅子虽然简单,面积也小,但也还算得上华美,尤其是院子里栽满了各色花卉,在盛夏的烈日里依旧开得灿烂。屋里的摆件也符合之前林长茂的品味,华且实,当初林长茂偶尔来京城,便是在这里落脚的。   等众人收拾好行李之后,太阳已经落山,柳嫤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带着两个孩子就开始歇息了。但可能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还不习惯,辗转反侧,直到月上树梢才进入梦乡。   再说回到了白家的白玉朗,他睡在自己异常熟悉的屋里,也是一夜无眠。在马车上的时候,白御医没有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回到了白家之后,发须皆白的老人就开始质疑起来了。   “你当初说是受人所托要去外地走一遭,怎么是和林家人一起回的京城的?”当初白玉朗受李祉命令,往江城返去林家,他走之前并没有全都向白御医道出,只模糊地说是受一个朋友请求,去外地救朋友的一个故人而已。   “......我救了那人之后,往京城回时,却丢了盘缠,好在路上遇见了林家人,他们感念师傅你的救命之恩,这才捎带了徒儿一程”,白玉朗的声音闷闷的,他当然不会把事实真相摊在白御医的面前,不仅是不能够牵扯出李祉来,他也是不想解释为何在救人之后,依旧留在江城。   “我当初叫你路上经过江城,要再去为林家夫人看诊一番的,你可有去?”白御医一心醉于医术,虽然平日接触的人都长了玲珑心窍,可是他依旧如同赤子一般,想得很简单,此时的他很轻易便相信了白玉朗的说辞。   “师傅莫要担心,徒儿听您的吩咐,已经给林夫人看诊过了,她的身子并无大碍”,白玉朗也恢复过来了,见白御医面上的神色缓和,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好在白御医并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不需要继续撒谎下去。   “那倒是个有福的人”,白御医听说之前自己用秘术救治过的妇人,现下母子均安,心里是极开心的。又觉得白玉朗千里迢迢只为救人,也是觉得这年轻人心地正直。这才正眼觉得,白玉朗足以做他的继承人,继承他一身白家最正宗的医术...... ☆、母女   柳嫤并不急着去柳府,但她也不想要柳夫人着急,所以安置下来的第三天,她便带着许多礼物,往城东的柳府去了。   这一回出行,柳嫤带上了两个孩子,还有郑奶娘木楠木槿她们,依旧坐的是马车。京城的街道,除了兵营来的急报之外,别的人都不许打马快行,所以柳嫤坐的马车也是晃晃悠悠的,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从人少的街道绕到了柳府门前。   甫一下马车,柳嫤便见到那个守在门边上,焦急眺望的女人。她的杏眼已经有了下垂的趋势,岁月在她原本美丽的容颜之上,刻画了几道浅浅的痕迹。女人的两鬓已经有了几许苍白,她发上的头饰还有耳坠子,是一套祖母绿出来的翡翠,这是柳嫤前几年叫人送来京城的。   在柳嫤带着两个孩子从马车里下来之后,柳夫人的神色从焦急变为惊喜,她嘴唇蠕动着,眼眶通红就要流下泪来,喃喃许久,最终只是一声“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母亲!”柳嫤也红了眼睛,下了马车便直直地往柳夫人面前走去,她跪了下来,眼泪终于在面上肆意直流,“女儿不孝,终于回来探望您了!”   “好孩子,快快起来”,柳夫人赶紧搂着柳嫤往府里去,见着远嫁的女儿,她的情绪极为激动,便是心心念念的外孙女和外孙,都被她抛诸脑后了。   母女两抱着哭了一会儿,柳夫人便笑了,“娘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我儿了,这还是老天作美,才能让咱们娘俩再次相见。”   “母亲还未见过两个孩儿吧,淑儿快过来,叫外祖母!”柳嫤擦着眼角,心里也是欢喜的,柳夫人和她前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看到刘夫人身上穿着的汉服,她还真以为这还是在前世了。   “真乖!是叫知淑吧,长得真像你小时候!哎哟这小子,还对外祖母笑呢!”柳夫人见了两个外孙,面上也乐开了花,一个劲地逗着两个孩子笑。   祖孙三辈乐呵了一阵子,柳夫人抱着安安,和柳嫤说起话来,“你父亲还未回来,你弟弟现在也还在朝学上,等午后他们两人便回来了。至于那几个人,你不用理会。”   柳夫人昨日接到柳嫤的来信,心里又喜又悲,一想起自家女儿年纪轻轻便丧了夫,就不愿那些姨娘庶女们跟着她一道去门口迎接柳嫤了,她实在害怕那些人的话,会伤到自家女儿的心。   “母亲别担心,我都晓得的,有两个孩子在,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柳嫤进门之后没有看见父亲的妾侍们,便知道柳夫人的良苦用心了。不过她也并不怕别人的说三道四,说到底,她并不觉得寡妇的身份,是值得同情或是让人鄙夷的一件事情。   母女俩的对话慢慢加上了郑奶娘几人的叙说,柳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一直过得很好之后,面上的忧愁便散去了,开始絮絮叨叨些家常小事,屋里一片其乐融融。   在柳府的一处小院里,徐娘半老的白姨娘对林家人的礼物爱不释手。这套头面可真是难得,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带着淡淡的粉,而且都是一样大小,这价值可是不菲。   “娘,咱们可要去见见大姐?”柳苾是白姨娘的二女,也是柳嫤庶出的四妹,她今年三月刚刚及笄,对于多年未见的大姐还是很好奇的。她长相和白姨娘有七八分相似,也是个美人坯子,对于柳府公认的第一美人,她心里很不服气,早有一争高下的心思了。   “胡闹什么呢!”白姨娘笑着将珍珠头面放到妆匣里,又将匣子上了锁,这才有心思管教自己这个小女儿,“大小姐刚回来,咱们现在可不能上赶着去,等夫人和大小姐叙完旧,再去也不迟。”   林家这一份不菲的见面礼,让白姨娘对柳嫤的态度好了许多,再者她根本没必要非在这种时候去正院里。她去干嘛?说就算林家再有钱,可柳嫤还是成了寡妇之类的酸话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何必上赶着找人的不痛快呢?   “大姐她......她真像府里人说的那么美?”柳苾还未出阁,她对自家大姐丧了夫婿也不怎么关心,她只想知道,到底是柳嫤更美,还是自己更美罢了。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更美的,她才十五,可柳嫤已经二十三了,还生育过两个孩子,怎么比得上她青春貌美呢?   “你这丫头”,白姨娘对柳苾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好笑,柳嫤再美又如何,那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根本影响不到柳苾。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女儿极为重视容貌,平日里也一直为自己胜过赵姨娘所出的柳菀而沾沾自喜。   但是这一回,白姨娘却不能昧着良心说些假话,只能打击一下自信过头的柳苾了,“你大姐已经嫁了人了,再美也是别人家的。傻丫头,容貌再好又如何,像她那般还不是得后半生凄凉。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夫人已经开始给你和五小姐寻着人家了,你可要听娘的话,好好学学如何笼络丈夫,这才是正事!”   “我知道了”,柳苾对白姨娘的回答心里不满,这也就是说柳嫤的确容貌更盛于她了!听白姨娘说着这些争宠买巧的伎俩,也是不耐烦,她并不想像自己的生母一样,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姨娘。柳苾渴望的是和柳夫人一般,可以着深红的衣服,住在正院里。   柳嫤出嫁的时候,柳苾还小,多年过去,她对长姐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还记得那一日是个艳阳天,她凤冠霞批,坐在大红花轿上离开了柳府。其实柳苾也并不是一定要在容貌上压过柳嫤,只是那一日的深红,她印象太深。对于可以做正妻的柳嫤,她心里是嫉妒的,所以才想着着要在别的方面压过她一筹。谁叫她的生母,总是在她耳边打破她的美梦,提醒她,将来自己是要给权贵人家做姨娘的呢。   白姨娘母女俩没有上赶着去找茬,而诞下了柳父庶子的秦姨娘却耐不住过来了。她今年不过二十五,是柳父所有妻妾中最年轻的,不过只比柳嫤大两岁罢了。秦姨娘生育了柳父最小的一个孩子,而且是个儿子,是以在柳府,她的地位也只在柳夫人之下。   太过得宠的几年,让秦姨娘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最想要的便是把柳夫人拉下台,自己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对于柳嫤这个嫡出大小姐来娘家,她就是想要过去看柳夫人的笑话,她要笑话夫人的女儿做了商人妻,还要笑话夫人的女儿克夫。   “哟,这是大小姐吧,多年不见,倒是没有变多少”,秦姨娘一身粉红,头戴艳丽绢花,红唇似血。一进主院,她嘴里便嚷嚷起来了,“见过姐姐!妹妹不请自来,姐姐你没生气吧!”   对于丈夫的妾侍,柳夫人以前见到也是要呕上一口气,但她今日见了女儿外孙,心情极好,对秦姨娘也是硬气得很,“不请自来又何必过来?”   “这便是大小姐的两个孩子吧”,秦姨娘眉眼一转,便想要上来摸摸安安的脸蛋,见她指甲尖尖,大娟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身子往后边推倒了。   “你!”秦姨娘身边的丫鬟赶紧扶着她,想要呵斥林家仆人的无礼,见大娟和阿晓虎目圆睁,身彪体壮,却也不敢多言,只将秦姨娘往后扶到了一边上。   为母则强,一向软和的柳夫人,很快便将找茬的秦姨娘打发下去了,还罚了她两个月的分利。这一出闹剧也让柳夫人从大喜之中醒来,她拉着柳嫤的双手,娘俩到了内屋继续谈心。   “......姑爷走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女儿能有什么打算呢?娘,守着淑儿和安安两个,女儿就已经满足了。”   “你可有再找一个的想法?”在京城这地方,受皇族豪放作风的影响,对女子改嫁倒是不像江城一般苛刻,柳夫人也不愿柳嫤年纪轻轻,就这么一辈子守寡到老死。再给柳嫤找一户人家的心思,一直在她心里蠢蠢欲动。   “娘你说什么呢?两个孩子便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会抛下他们?”柳嫤对柳夫人这想法很是抗拒,不其然便又想到那个要纳她为妾的贵公子,心里更是反感。不过她也知道,柳夫人只是不想要她孤老终身罢了,她宽容这一份慈母之心。   “我知道了”,柳夫人抱着柳嫤感叹了一句,她本来想说,就凭自家女儿这顶好的容貌,再找一个根本不难。但她想到自家女儿早已为人母,且女儿和林长茂此前夫妻感情深厚,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母女俩在屋里说着贴心话,屋外的林知淑也和舅舅柳珺大眼瞪小眼。林知淑的眉眼像极了柳嫤,也像极了柳珺,这让柳珺对这个外甥女极为好奇,逗弄了小丫头几句她都不说话,两人便这般直直地注视着彼此了。 ☆、娘家   “珺儿”,柳嫤招呼一声,唤来林知淑窝在她怀里,便和许久不见的弟弟说起话来,“可是下学回来?”   “姐姐!”柳珺见到自家姐姐,情绪也十分激动,看她满脸带笑,却是红了眼眶,“嗯,我下学回来了。”   “淑儿,这是你舅舅”,柳嫤给几人介绍起来,时隔七年,再次坐在这间熟悉的屋里里,她也是挺感慨的,见林知淑还大睁着眼,直直地盯着柳珺在瞧,几双遗传自柳夫人的水眸杏眼如出一辙,这场景让柳嫤莫名想笑。   “舅舅”,林知淑甜甜地唤了一声,便窝在柳嫤怀里乖乖地不动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许多陌生的人,不免有些怕生了。   “好!好!好!”柳珺连说了三个好字,想起这是初次和两个小外甥见面,不由着急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来,是他找人打的两块银锁,取长命保佑的意头。   林知淑收了见面礼后,又见小舅舅和母亲聊得开心,便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时不时再和郑奶娘抱着的安安笑上一笑,也不觉无聊。   “......许久不见,珺儿也是长大了,姐姐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柳嫤和柳珺姐弟俩,从回忆小时候,再到展望未来,也是谈得开心。柳珺不像一般的书呆子那般,为人很是风趣且学识渊博。而柳嫤在林家也听多了丈夫的见闻,眼界也比一般人宽广,加之还有现代的见识加持,两个同样理论知识极多,却不曾亲身经历过的年轻人,说起话来的确很对彼此的胃口。   “姐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柳珺这话也不假,柳嫤这几年被林长茂宠着,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受过难,在林长茂去前,她可以说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简单女子,自然格外受岁月的偏爱,她现在的颜色比之少女时期,更添少妇风采,明艳照人。   “珺儿就是嘴甜,好在我也给你带了些礼物,都叫管家送你院里去了”,柳嫤还未说完,柳珺便喜笑颜开了。   “那感情好,姐姐每次送来的礼物都极得我心意”,柳珺眼角的笑意更深。外嫁的柳嫤因为思念家人,却被山高水长所阻,是以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回过娘家,她的思情便只能借由着年节之时,透过各式礼物带到京城柳家了。对自己的亲弟弟,柳嫤格外厚爱,带给柳珺的礼物便比别人更费心思。   姐弟两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原本在屋里沉淀情绪的柳夫人,也收拾好心情出来了,她抱起安安,逗弄了一会儿之后,才对姐弟俩说道,“好了,你们父亲也该回来了,咱们到厅上去吧。”   柳夫人口里的厅,其实就是隔壁不远的一处大屋子,平日里是林家主子们吃饭的地方,并不是用来接待外客的大厅。   几人到了厅上不久,柳父也公干回来了,他还未换下六品文官的官服,就见自己的夫人带着嫡长女和嫡长子站在门边,等着他回家了。   “女儿见过父亲!淑儿过来”,柳嫤给柳父行了个郑重的跪拜礼,提醒着一边的林知淑喊人。   “见过外祖父!”林知淑甜甜地喊着,她见柳夫人对她慈祥地笑着,倒是没那么怕生了,不过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的外祖父,她还是挺紧张的。   “快起来!”柳父亲自将柳嫤扶起,上下打量了柳嫤一番,见她面色红润,一身装扮简单却华贵非常,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   对林知淑,柳父只说了几句“孩子教养得不错”,便不怎么关注了,对于安安这个还不满一岁的小娃娃,他倒是喜爱非常,“哟,哟,我是外公!”   柳父抱着安安玩着举高高,逗得小家伙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柳父才将孩子交给柳夫人,对着柳嫤说道,“将来这孩子你可要好好教养他长大!”   对于柳父重男轻女的表现,柳嫤早有预感,不过她还是搂着林知淑,不想小丫头觉得被轻视。对于柳父的叮嘱,她点头称是,“女儿定然将安安教养长大,让他将来能够成材”,不用柳父说,安安本就是柳嫤的心头肉,她从来不敢大意。   柳父又对柳嫤叮嘱了几句,林家主子们便开始用膳了,食不言寝不语,柳父并没有询问柳嫤的现状和打算。他是个极为传统的男子,不同柳夫人的爱女心切,他虽然也对自己的长女很是关心,但他从不曾有过把她改嫁的想法。他见柳嫤安心教养两个孩子,也是放心了,只要柳嫤教养好安安,让安安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那她这后半辈子便有所依靠了。   用了膳之后,柳父又出门往官府办公去了。其实他的工作很清闲,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正事可做。但柳父是个对自己极为严格的人,不管刮风下雨,在每日规定的上班时间里,他定然是待在工作岗位上的,战战兢兢,数十年如一日。   柳嫤和柳夫人又谈了一会儿,见日头开始西斜,便带着来时的人准备离去了,“母亲,现下女儿就住在城南,不日便能再来看望您,您回去吧!”   “我看着你上马车再回去!”柳夫人眉眼带笑,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也显露了几分,她亲自将林知淑抱上了马车,又在安安的小脸上亲了亲。   踩着矮凳踏上马车,柳嫤接过昏昏欲睡的安安,对边上的柳夫人点点头,便让人落下了车帘,往林家宅子里归去了。她半靠在软枕包被的车壁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对于今日的回娘家,她感觉挺满意,除了中途出现秦姨娘这等搅局的人之外,一切都十分温馨,很符合她想象中古代的家的味道。而且知道自身至亲之人都还康健安好,她内心深处的愧疚也消融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悲痛,柳嫤从来就不想要亲身经历一番。   回程的马蹄踩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哒哒作响,两边依稀传来阵阵吆喝叫卖之声,虽然林家特意挑了人少的道路前行,但也可窥得京城的繁华一角。   突然,缓慢前行地马车停了下来,车内休息着的柳嫤也被惊醒过来,“怎么了?”   “夫人别担心,是前面两辆马车碰头了”,回话的是木楠,方才柳嫤已经睡着了,自然不知外边的动静。她却是全程保持着清醒的,护卫探听过来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便告知她了。木楠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柳嫤这才知道,是京城的贵人之间起了冲突。   峦安郡主的马车,宰相司徒家小姐的马车,狭路相逢了。两辆马车里的主子都不愿让对方先行,这便堵在街角了。她们一个是王爷之女,一个是宰相之女,还有个当贵妃的姐姐,两个天之骄女早有龃龉,明争暗斗了好几年了,这一回也是要争个高下的。   “告诉那丫头,这一回本郡主定不会让给她的了!”峦安郡主姓李,闺名丽华,她和司徒家小姐杠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两人刚出入京城的上流交际圈的时候,同样身份高贵的两人,便隐隐有视对方为敌的意头了。   加之后来李丽华迷上秦王世子李瑾,且当众索要他的玉牌表露了心迹,让同样将李瑾当做未来理想夫婿人选的司徒小姐彻底恼火,两人彻底站在对立面上。不仅是情敌,还有年轻小姐第一人的竞争,让两个小姑娘每次遇见,都要横眉竖眼好一番。   “你去告诉峦安郡主,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是我的马车先到这里的,自然得我先过去!”司徒菲语气温柔,里面的坚定却不容置疑。她柔美的面容之下,是极为坚韧的内心,不然她就不会和李丽华这个郡主一斗就是好几年了。   两个贵族女子还在僵持着,被挤到角落里的林家马车也动不得,等了许久,依旧寸步难行。这一处街道位于城南,来往行人和车辆不少,但多是些平头百姓,就算被阻的还有官宦子弟的马车,也比不得两个大小姐的尊贵,自然无人敢上前劝阻。   柳嫤等得很不耐烦的,她怀里安安的小脸都皱起,快要被外边的动静吵醒了,这前边对峙的马车,依旧是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若不是提醒自己,这里是贵族遍地走的京城,这里随便拎出一个就可能是她惹不起的贵人,柳嫤真想要表演一番泼妇骂街。文明礼让懂不懂?!几千年传承的美好品质,这些人的谦逊都被狗啃了么!   深呼一口气,柳嫤抱着安安无奈地哄着,泼妇骂街只是她的美好愿望,她不敢泼妇,也做不出骂街的行为来,只能在心里阴暗角落里吐槽鄙夷,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出闹剧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安安成功地被吵醒,开始啼哭不休,便是柳嫤和郑奶娘几人齐齐上阵,也哄不下来。   “啊呜......”清晰的婴儿啼哭,从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里传出,在安静下来的这一刻显得尤为突兀,围观的众人不由都将目光移到那一处角落上。 ☆、归去   柳嫤抱着孩子哄着,可安安却还是不停啼哭着。   “可是尿湿了?”郑奶娘的手掌伸入安安的小衣服里,对着柳嫤摇摇头,“没湿!”   安安还是一直在哭,他的小脸通红皱在了一起,两只小手向着娘亲的方向张开。柳嫤赶紧接过孩子,却发现安安的手指不停地扒拉她的领口,小脑袋也直往胸口处蹭去。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孩子受惊之后会本能地想要吮吸母乳......   没办法,别说这里是在街上,就算柳嫤想要亲自哺乳,她也有心无力,早在几个月前她就没再产奶了。让木楠用壶里的热水化了一小块糖,柳嫤端着茶杯慢慢地喂给安安,而小家伙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角落的动静引得众人瞩目,而后人们的注意力却又重新被两个贵女间的冲突吸引过去了。   马车里的贵女间的对话都是由下边人转达的,两府的丫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两个豆蔻少女突然在马车前边的空地上吵起来了。当然两人都没胆妄议车里的贵女,她们冷嘲热讽,只针对同是心腹丫鬟的对方。   丫鬟的脸面代表着主子的脸面,两人也不敢大吵大闹,加之柳嫤马车里传出的婴儿大哭声,两人针锋相对的这一幕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可是等她们转身,想要继续传达主子的话的时候,却不知是谁绊了谁,峦安郡主的丫鬟被司徒菲的丫鬟压倒在地上了。   压在上面的那丫鬟很快起了身来,她仪容完好,而峦安郡主的丫鬟却还是呆呆地躺在地上,华美的裙角上也满是污渍。那个角落的林家马车里不再有声响传出,众人的视线重新回归,那丫鬟花容失色的一幕,都尽收在人们的眼睛里。   小丫鬟本来一身粉衣,两侧鬟上也簪着粉色绢花,现在却是一片狼藉。她的绢花掉了两朵,粉衣上还有半个清晰的脚印,这是司徒家丫鬟踩的。小丫鬟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脸上火辣辣的,众人的眼光逡巡,他们心里的笑话她完全可以想见。   “你这臭丫头!”小丫鬟跟着峦安郡主许多年,也染上了几分主子的刁蛮,见司徒家丫鬟也跟着笑话于她,使力一把抓住对方的蓝裙,想要把她也拉倒在地上。   “刺啦”一声,蓝色的裙摆被撕裂开了道大口子。如果说粉衣丫鬟是学了峦安郡主的刁蛮,那蓝衣丫鬟便是学了司徒小姐的清高了,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大脸,她也顾不得再争执了,赶紧把衣服扯回来,严防春光外泄。   两人不知是谁先动了谁,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不时偷袭一下对方的发髻和衣物,你抓我一把,我挠你两下,打起来了。   两个丫鬟的冲突很快就被马车里下来的婆子们阻止了,很快两个小丫鬟被送回了马车里,可这精彩的瞬间却就此定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清楚地瞧见这些人的失态了。   李丽华和司徒菲对丫鬟给自己丢了脸也是恼火,可最不爽的还是对对方。若不是她在这里阻拦,自己的丫鬟怎会丢丑?若不是她在这里阻拦,自己早就回到家了。   随着两方对峙的时间越长,被阻而不得前行的马车也就越多,渐渐的,这些马车的主人,就不再是无足轻重的普通人了,楚王的连襟也被阻在一边。   “咳咳......看看前边是怎么回事......”安子臻的身体并不好,因为从娘胎带出来的气弱之症。他的双眉长而细,眼帘微下垂,因为咳嗽,温和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水汽,这是一个病弱的美男子。   “是楚王府的马车和司徒家的马车碰了头,正在商量谁先过去呢”,小厮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件小事。街道就那么宽,总得有人让步,而世家子弟谁不是学着谦逊礼让长大的,想来很快就能够解决了。   “那咱们等一会儿吧......咳咳......”安子臻说完又咳嗽起来,声音不大,却停止不下。安子臻和楚王是连襟,楚王的妻子和他的妻子是嫡亲的两姐妹,峦安郡主李丽华是要叫他一声“姨丈”的。不过安子臻的妻子早在五年前就难产而亡了,而他这几年也不曾回过京城,是以现在已经和楚王一家没有什么往来了。   两位贵女的僵持又持续了一阵,司徒菲听身边的大丫鬟说起,越来越多的马车被阻住,且围观的人也是一圈又一圈。她不甘地皱起秀眉,最终命令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一边的巷子里,让峦安郡主先行。她也是一时大意了,想着争锋,却忘了这些不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这些人不敢说她这个宰相之女一句的不是,可这行径已经和她往日的完美淑女形象相左了!   峦安郡主听着下人的禀报,娇俏的脸上一片得意,指使下人给那些被阻的行人道了声不是之后,就让马车慢悠悠地驶过司徒家人的面前了。那骏马的蹄子高高举起,再轻轻地落下,摇头甩尾,就像车里的主人一样,洋洋自得。   四周的马车往各自的目的地行去了,过了一会儿,原本热闹的街角恢复了平日的秩序,林家的马车也开始前行。车里的安安躺在柳嫤的怀抱里,看着自己的娘亲和姐姐,他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嘴呢喃着不知哪国的语言,咿呀咿呀的显得很开心。   林家的马车刚转到方才两个贵女对峙的街角,迎面就过来了一辆黑褐色的马车。那马车面上看来和别的并没什么不同,但眼尖的林家车夫还是认出来了,那马车的车厢是用楠木做的,车身上颜色更深的祥云,是黑檀木镶嵌上去的。   林家也有财力用得起这样的华贵马车,但商人之家的林家人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用,而用得起还有胆子用的人家,肯定不是普通人家!车夫扯着缰绳,想要往一边的巷子里避一下,哪知对面的马车却先他一步,已经转到边上了。   林大坐在车夫边上,经过那马车前面的时候,原本彪悍的脸上早换成憨厚的笑容,他向对面的人抱拳颔首,不住地道着谢。而车夫也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手下却暗暗用力抽了一下拉车的马。   等林家马车走过之后,安子臻才命令车夫往安府赶去,他撩起车窗上挂着的幕帘,看着一辆棕色的马车从身侧行过。车窗上垂下一块深蓝的车帘,银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隐约可见那图案是古老的“林”字。   回到林家的宅子时,已经是傍晚了,柳嫤很快就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再和林知淑一道用了晚膳,便带着两个孩子安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柳嫤又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了几回,幸运的是,柳夫人对后院的掌控力度不错,她们的相聚不再有秦姨娘这等人出来打扰,一切都算得上美好,而时日也悄悄地到了九月。   在京城待了一个月,柳嫤见柳府的家人都健康安好,便起了返回江城的打算了。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且习惯了江南的温润,北方的干燥让她不适。   柳嫤回去的念头刚起,就立刻搁置了。柳夫人突然起不来身了,病情来势汹汹。   这消息突如其来,立刻就让柳嫤懵了。前日她还带着孩子看望了柳夫人,当时她明明一切如常,当日的午膳还多用了一碗呢。她还笑着对自己说道:“有淑儿和安安在,我这胃口都大多了。”   “可请大夫了?是怎么回事?”柳嫤刚起床,就听闻了这么个骇人的消息,平静的心湖瞬时波澜翻滚。   “郑管事就在外边,夫人别急,先听听他怎么说”,木楠帮着柳嫤整理着衣服,刚弄好腰间的带子,柳嫤就急着跑到大厅上去了,木楠追在后边,只见得她衣袂飘曳,发丝飞扬。   “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大夫说她快要不行了!”郑管事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不再年轻的脸上涕泪横流,他不住地给柳嫤磕着头,不知是请求她快去看望生母,还是只想宣泄一下心里的悲伤。   听了这话,柳嫤绝美的脸上失了血色,吩咐木楠木槿留下照顾两个孩子,带上郑奶娘便叫下人套了马车,将她送去城东的柳府了。车夫的缰绳彻底地放开了,马车一路疾驰,好在现在还是清晨,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在整理着摊子,林家的马车很快赶到了柳府。   急着去看望柳夫人,柳嫤的绣鞋踩在矮凳上崴了一下,她没有在意,提起裙摆,不想理会上前来的柳府下人们,迅速地跑到了柳夫人所在的正院。   “娘!”   “夫人!”   屋里传来众人的惊呼,柳嫤心里一窒,直欲昏厥...... ☆、缘故   “娘!”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柳嫤认出来了,这是她胞弟柳珺的声音。   “小姐!”郑奶娘慢了一步,见柳嫤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搀住了她,“夫人她......”   “没事的!”柳嫤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奶娘,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步履沉重,艰难地推开房门,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一步地走到柳夫人的病床前。   病床前还有个发须皆白的老大夫,他树皮一样的老脸皱成一团,长了不少褐色老人斑的手搭在柳夫人的腕上,摇头叹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老夫无能为力,请东家另请高明吧!”   “大夫,我娘到底是怎么了?”柳珺平复了一下心情,虽还是涕泪涟涟,却不再大呼小叫了。方才柳夫人在大夫的针灸之下,醒了一会儿又立刻昏厥过去了,于是他的惊呼大叫,让门外的柳嫤都误以为柳夫人已经去了!   柳嫤刚进门就听到了大夫的这一席话,知道柳夫人还未去世后,她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来到床前,柳嫤当即命令婆子们将那几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姨娘轰到了屋外,这才觉得空气清新不少。   坐在床沿上,柳嫤看柳夫人面色一片惨白,两瓣嘴唇还隐隐发着紫,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是什么病这么严重?这么毫无征兆,突如其来?   “大夫,我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嫤感觉到柳夫人的呼吸微弱,心里也揪成了一团,见老大夫面上带着几分迟疑,她对柳夫人的病也是起了极大的疑惑。   “这是......”老大夫见柳嫤双目如炬,也不好再吞吞吐吐,他长叹一口气,“夫人这病症极为少见,依老夫看来,这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了!”   “应该怎么治疗?”想也知道,柳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疑似中毒,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她救回来,别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这症状看起来约莫是中了毒,不过老朽不才,并不能得知这是中了何种毒物,”老大夫垂首立在一边,见柳嫤姐弟面色难看,赶紧道,“不过这毒却不会立刻就要了人命,少说得要个三五天才会进入肺腑,这时间,东家不妨再去找找法子,看有何妙法可医!”   “也就是说至少在这几天时间里,情况不会更加严重了是嘛?”柳嫤直直地盯着老大夫清明的眼珠子,见他肯定地点着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有机会就好,她一定竭尽全力挽救这个女人的性命!   柳珺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双手暗暗地握成拳头,青筋暴起。他十七岁了,脑子也不是白长的,自己的娘亲久不出门,在外界根本就没有仇人,是何人有动机有机会,竟如此恶毒谋害于她?想必就是后院里那几个女人了!   “珺儿你站在!”柳嫤赶紧拉住往外冲去的弟弟,她也恨不得就此将后院的那些女人都处理了,可是不该是现在这个时候,更不该是由柳珺这个嫡子对庶母们动手。他身上承载了柳夫人太多的希望,眼见就要踏上仕途,她定然是不想他身上背着不孝名头的!   “姐姐!我不甘心!娘她......她这样子!”柳珺扯过自己的袖子,坐在一边的榻上,眼泪从明亮的杏眸里不住地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心伤处。他本就不是个多么坚毅的男子,一直由柳夫人为他提供避风港,现在见到娘亲人事不省,他真是心慌了,心痛了!   “姷娘嬷嬷,府里的事就由你来做主了,哪个人心虚了,哪个人不同于往了,你都将人抓起来再说!”柳嫤劝了柳珺一会儿,就吩咐柳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姷娘掌管柳府事务了。柳夫人的中毒,肯定离不开下边人的下手,而可以相信的管事娘子里,柳嫤只想到姷娘嬷嬷一个,她曾是柳夫人的奶娘,也是郑奶娘和郑管事姐弟俩的生身母亲。   交代好事情后,柳嫤挑开珠帘来到外间,见老大夫写了一张张的方子,却最终变成一娄娄的废纸,她皱起的秀眉就没有舒展过。   “大夫,我母亲现在可有什么法子减轻一下症状?”对于老大夫说的,三五天时间里毒不会继续蔓延的说法,柳嫤还是满含担忧的。这几天柳夫人的身体,真的不会继续毒发得更加严重吗?   “哎!”老大夫拿起毛笔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老夫无能辨认出夫人所中之毒,寻常的解毒方子老夫也不知是否奏效!这位东家,您这边还是快快再请别的大夫过来吧,老夫实在是不敢下方子啊!”   “我知道了,有劳您了!”柳嫤见老大夫的无奈神色,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浊气,塞塞的。方才她已经派人去白府请白玉朗过来了,只希望看在他们的交情上,他可以过来救治柳夫人。   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是谁?自然是宫里的御医了。柳嫤没有能力请到御医来为柳夫人看诊,只能寄希望于御医传人的白玉朗会有办法,至少可以让她知道,柳夫人是中了什么毒,解药该往何处去寻。而不用再像现在这般,没有丝毫头绪。   送走大夫后,柳嫤继续待在柳夫人的床前,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她眼里的泪水又迅速地蔓延。柳夫人和柳嫤前世的养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们都有一双形状完美的杏眸,眸里也一直是那么温柔。   前世柳嫤的养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郁郁而终了。而当时她的父亲,却在第二天带回了一个更加美貌的女人,她这才知道那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她喊了许多年妈妈的女人,并不是她的生母。也是那时候她知道了,原来自己是父亲出轨的产物。   柳嫤本就早熟,此后和自己名义上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多少交流,就这般不冷不热地在那个家庭里成长。而很讽刺的是,在她十八那一年,她的父亲也去世了,然后她的亲生母亲带回了一个男人,告诉她,这才是她的生父!   对爱情的不相信,对婚姻的抗拒,在柳嫤的养母去世后,便扎根在她的心底了。后来笑话一般,她的生母宣布,自己喊了十多年爸爸的男人,也不是她的亲爸爸。那时候起,在心底扎根的小树苗,就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牢牢地占据了柳嫤的世界观。所以尽管身边追求者众,柳嫤还是顶着雏的身份,一直到二十九,一直到她穿越来这异世界的大唐。   可是,对自己最开始喊妈妈的人,柳嫤是极为想念的。尽管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可她的温柔和优雅,给了幼年的柳嫤极大影响,她深深的怀念着自己的养母。而等柳嫤年纪渐长,终于明白当初自己的存在,本就是养母郁郁而终的一大元凶之后,她心里又充满了难言的愧疚。   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柳嫤翻遍了原身的记忆,发现柳夫人和养母长得一样,她那时候就想着去看她一眼了。可无奈伊始,她是个不利远行的孕妇,而后生下的安安又那般体弱,她也担心两个孩子会在漫长的路途中出事,这才一直将去京城一趟的念头深埋心底。   再后来,接到京城的来信,得知柳夫人时日无多,于是柳嫤便急急地赶往京城去了,这不仅仅是原身的心愿,也是她自己的心愿。在感情的归属上,柳夫人是两个柳嫤的母亲。   来到京城后,亲眼看到柳夫人身体康健,在满足了自己的思念之后,柳嫤想着要回江城去了。原因也不仅仅只是对京城觉得不习惯,还因为她心底里还记着,是由于自己本身的存在,让养母一直抑郁着,芳华早逝,所以柳嫤才想要离开这地方。   “娘亲......”柳嫤嘴里呢喃着,怔怔地看着柳夫人安静的睡颜,她在心里喊着:“妈妈......你快醒来......”   “你娘她怎么了?”中午的时候,柳父回来了,早在柳夫人陷入昏迷的时候,就有柳府的下人去他办公的地方禀报了,可是他没有回来。不是不关心自己妻子的病情,而是在柳父心里,妻子没有他的责任重要罢了。   “父亲,娘亲这是中毒了!”柳珺从小便崇拜自己的父亲,这见他回来,赶紧将大夫的话转述出来。   “真是中毒了吗?”柳父还不太敢相信,他一直认为自己妻妾和美,儿女孝顺,也一直为此自豪,这乍闻妻子中了毒,他立刻就恼怒了。而他恼怒的原因,却全然不同于柳嫤姐弟,“哪个下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当家主母!”   “是......”柳珺想说,定是那几个姨娘做的,他话还未出口,就让柳嫤打断了。   “父亲,这事姷娘嬷嬷已经去查了,想来很快就能将那起子胆大妄为的人揪出来!”柳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向柳父。 ☆、庶妹   “好!”柳父点头,“嫤儿,你母亲现下这情况,家里就交由你做主了!”   柳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就算他再怎么宠爱几个妾侍,也不会将当家的权力交与她们,而作为嫡女的柳嫤,代替主母行使管家权,在他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父亲!”柳嫤点头,背后之人还未抓住,她不会将管家的权力交予别人,这是独属于柳夫人的。   柳父又和两个子女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匆匆地往外边去了,他下午还需要去任职的官府上工,耽误不得。而在他走后不久,白玉朗也匆匆地赶到了柳府。      这段日子,白玉朗一直都待在家里,潜心学习白家的真传医术。也是为了麻痹自己,不再想起那点隐晦的小心思。接到下人的报信,有江城来的林家人想要求见他的时候,他立刻就扔下了手中的医书,脚步匆匆地接见了来人。还未完全听清楚那人的话,只模糊地知道是她的家人病了,便立刻带着药箱出门了。   “白大夫,”柳嫤放下手中沾水的帕子,站起身来将白玉朗迎进屋里,见他眼神有点发怔,又见姷娘嬷嬷也跟着过来了,赶紧说道,“白大夫快请进来!”   白玉朗回过神来,跟在柳嫤身后走到了柳夫人的病床前。他是个合格的大夫,虽然再见柳嫤,心里不免有些荡漾,却很快调整了过来。   “......依脉象看,的确是中毒了!”白玉朗俊秀的脸上一片严峻,这种毒他只在白家的秘传医书上看过,传说中的“梦魇”。中毒之人会一直做梦,然后长睡不醒,消耗掉身体的精神气之后,人自然也是跟着消亡了。   这种毒,其实是来自苗疆的一种秘药,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而据白玉朗所知,“梦魇”是藏在皇家的药阁里的。少量服用可以帮助睡眠,算得上一味良药,只有大量服用,才会致人昏迷不醒。而解药也很简单,它有一个很直白的名字,叫“梦醒”,同样只藏于皇家药阁之中。   听了解释之后,柳嫤安心不少,有救就好,至于如何取得解药,柳嫤看向一边的白玉朗,“白大夫,这解药只在皇家才有吗?”   “是,”不能帮助柳嫤,白玉朗也觉得惭愧,“解药只在皇家才有收藏,白家也是没有的......”   “如此,多谢......”如果在白家就能找到解药,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她一点也不想再拿玉牌去□□寻求帮助了。用过一次借官船上京城,就已经抵过对李瑾小小的恩情了。柳嫤的顾虑一闪而逝,她会发动自己所能去找解药,也会再次使用馈酢酹的玉牌寻求帮助,现在保住柳夫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白玉朗的医术了得,就算不能配置出传说中的“梦醒”来,也能够稍稍解去一部分“梦魇”的药性。林家富裕,每年带到柳府的药材也不少,许多市面上罕见的药材,在柳府的库房里都可以找到,而且还有几样可以称得上“天材地宝”的老药。白玉朗挑挑拣拣,亲自动手将几十种药材熬煮成水,递到了柳嫤手上。   喂了一碗药之后,柳夫人嘴唇泛着的紫色慢慢褪去了,变成淡淡的嫣红,脸上也有了几丝血色。她面容安详,看起来就像沉浸在美梦中不愿醒来一般。   “现在如何了?”柳嫤问道。   “已经解了部分的药性了,剩下的......还是得尽快寻到解药才能彻底解去。”白玉朗这话说得艰难,要往何处去寻解药?只能是求皇族中人帮忙了!而柳嫤认识的皇家子弟,也就是秦王世子——馈酢酹一个罢了。   这一日柳府不曾平静过,从早上主母倒下,到傍晚下毒的丫鬟被抓,一桩桩事故让人瞧得目不眨眼。送走白玉朗之后,柳嫤面容严肃,带着几个婆子,就往柴房去了,那被抓住的丫鬟就五花大绑地放在那里。   “大小姐!”看守的两个婆子,是柳夫人身边的心腹,她们守在门口,防止她逃跑或者寻死。      柳嫤走进简陋的柴房,早有激灵的下人搬来了椅子,可以让她以睥睨的姿势,落落大方地坐下来。椅子四周围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各个都是夜叉的模样,很能唬人。   “让她说话,”柳嫤高高在上地指使着。为防止这丫鬟咬舌自尽,她的嘴巴是被抹布堵上了的,加之全身又被麻绳紧紧地捆住,被丢在凹凸不平的柴火上好一段时间,小丫鬟也是难受得很。   “冤枉啊!”丫鬟刚可以说话,就喊冤了,她只知道柳嫤是柳府的外嫁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还想着等柳夫人死后,自己可以捞得些好处呢。      “掌嘴!”柳嫤见那丫鬟目光闪烁,一个劲地假装委屈,眼睛里却暗含得意,就知道这人还不肯老实下来呢。   “啪啪”几个大耳刮子经由婆子的大手,扇在了丫鬟秀气的脸蛋上,顿时她白嫩的脸皮就红肿起来了。   “老实交代!”一个婆子提着那丫鬟的头发,将她扯到柳嫤面前。看着这么个可怜模样,柳嫤欣赏地给婆子暗暗举了个大拇指,真是有几分容嬷嬷的风采,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   “冤枉啊!”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婆子就不耐烦地又赏了她一个大耳光。这婆子是柳夫人的心腹,也是柳夫人的陪嫁,她一想到自己主子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对这个罪魁祸首下手的力气,就大多了。   一番严刑逼供下来,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却依旧喊着冤枉,不愿说出真相来。   对于这么个嘴硬的凶手,柳嫤也极为恼火,“既然这么嘴硬,那就剪了她的舌头,破了她的身子,将她卖到窑子里去吧!”   这样的惩罚可谓毫无人性,不过这丫鬟是签了死契的,她的生死本就由柳府主子来决定,得了柳父交予管家权的柳嫤,真要下这样的命令的话,也是名正言顺的。   “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做,奴婢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小丫鬟算是柳父的通房,但没有记名,平日里和别的丫鬟也没有不同,但是近日柳父也是喜欢她的伺候的。   柳嫤突然觉得很恶心,她眼里的厌恶溢于言表,“既然如此,嬷嬷,将她的脸划上几道,直接配给二癞子好了!”   在柳府,被柳父占有的丫鬟并不少,有心机一点的,就成了通房或者姨娘,而能力不够的,就还只是个暖床的丫鬟。当然,柳父也不是生冷不忌的,至少柳夫人和几个子女身边的丫鬟,他从来不会下手。他狩猎的范围,只在姿色不错又有心想往上爬的那些年轻丫鬟之间,也称得上是你情我愿,尽管这些丫鬟基本上都爬不到更高的位置。      对于柳父,柳嫤是很了解的,他传统也好色,对于占有后却不曾提拔的女人,就说明他以后也不会再将人扒拉到妾侍的位置上,就算她真的把这丫鬟配给别人,柳父也不会反对一句。   婆子听了柳嫤的吩咐,恶狠狠地抓住丫鬟的衣襟,大拇指的指甲用力在她的脸颊上划过,顿时一道血珠子就滴答落下了。   “啊!我的脸!”丫鬟大喊大叫,想要摸摸脸上的伤口,可双手还被紧紧捆在背后,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怕了。她才清楚,柳嫤的话不是玩笑,它随时可能变成自己的未来。   “招了!我全招了!”丫鬟不敢再有侥幸的心思,一字一句地将自己谋害柳夫人的过程,全都招供出来了。   原来她这药竟然是柳菀给的,当然柳菀并没有说这药的药效,只是叫她下在柳夫人的膳食之中。哪里知道,她这个下药的小丫鬟这么快就被揪出来,而且证据确凿,有下人亲眼见着,是她接触碰过给主母的膳食的。   这样的答案,柳嫤也很是意外。柳菀是她庶出的五妹,和柳夫人根本就没有利益冲突。且柳菀今年和柳苾一样,也是十五及笄的年纪,已经开始说亲了。如果柳夫人真出了事,她是要守三年母孝的。   不管柳菀谋害柳夫人的原因是什么,柳嫤都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胆敢对她在乎的人下手,就要有承担她怒火的准备!   当柳嫤带着人,将柳菀的小院围起来后,姐妹见面,柳菀面上却是一片淡定。   “姐姐你来了,坐”,柳菀的长相远不及柳嫤绝色,只能说是秀气而已,她静静地坐在阁楼上,见柳嫤带着一堆人闯进来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地给对面的柳嫤斟了一杯茶水。   “是你叫人给母亲下毒的!”柳嫤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妹感到极为失望,小时候她也曾跟在自己身边的,那时候的柳菀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   “是......”柳菀淡淡地笑着,平静地回答柳嫤的质问,“就是我叫人做的......” ☆、然后   柳菀承认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柳嫤也不耐烦询问她谋害柳夫人的原因。柳菀既已做下,那么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抹不去她谋害嫡母的历史。   “解药呢?”柳嫤不知道柳菀是从哪里得来的皇家秘药,不过既然她可以得到,那持有解药的可能性便是极大的了。   柳菀看了柳嫤一眼,却垂下了眼帘,她修长的手指用力捏着茶盏,“没有解药......我这里......没有解药......”   “没有?”柳嫤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庶妹,可是柳菀面上却毫无心虚。   “没有!”柳菀抬头看了柳嫤一眼,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柳嫤记忆里的柳菀,还只是个年幼单纯的小女孩,对于现在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妹妹,她毫无熟悉的感觉,见柳菀嘴硬不愿再多说,她也没有再白费劲地一定要撬开口。她自己也清楚,就算柳菀拿出解药来,她也是不太相信的。   柳菀叫人谋害柳夫人,明摆着要将人的性命湮灭掉,那这解药是不是另一种害人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吩咐婆子们在柳菀院里细细搜寻,又命令将柳菀看押在屋里之后,柳嫤就往正院去了,她派去秦|王府的人也该把消息带回来了。   这一回柳嫤派去寻求馈酢酹帮助的,是林家的护卫头子——林大,一路从江城走到京城来,他已经是一个很合格的管家了。可是这一回,林大却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们几人甚至连秦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去。   “......小的已经将玉牌递过去了,那管事的说会禀报秦王世子的......”没有完成柳嫤的吩咐,林大心中也是忐忑。可秦王|府的门楣太高,那府里的下人根本不给林家面子,若不是他禀明身份之后,急急地拿出李瑾的玉牌来,想来他们就连敲门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对于林大带回来的消息,柳嫤早有预料,士农工商,商人的身份太低了,秦王|府的下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是预想中的事情。   若是能够面见李瑾还好,这等贵人可能还会帮这么个忙,毕竟谁知道这忙对他来说是不是摆摆手的事儿呢?可现下她派去的人,连正经主人的面都不能见到,这要寻得秦王|府帮助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蒋大公子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柳嫤眉头紧蹙,她已经发动林家的势力,在京城还有别的地方大力寻找解药,还有民间一些对疑难杂症有研究的大夫了。如果能够找到解药,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找不到的话,说不定民间也有能人可以把解药研制下来。   可她的时间太过紧迫,就算有白玉朗的药压制了毒发的时间,柳夫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那传说中的“梦魇”秘药,本就是通过让人昏睡不醒,使人消耗掉精神气之后默默死去的。现在柳夫人昏迷着,除了一些汤药之外,别的都吞咽不下,就算能用参汤之类的吊着性命,时间久了对人的伤害也是极大,这里可没有营养针之类的东西。   这秘药是皇家收藏的,要找解药的话自然是在京城里最有谱,而林家在京城除了几间布庄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势力,可蒋家就不同了,毕竟他家以前是一直都扎根在京城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家怎么灰扑扑地被赶出京城,也比初来乍到的林家更能耐。   柳嫤在京城的这个月,林长盛的书信也到了,除了叮嘱她珍重之外,还告诉她蒋玉珩要到京城来了。蒋玉珩现在跟着林长盛他们也拼搏出了一番事业,作为合作伙伴,柳嫤很好意思地想得到他在京城的助力。若是能利用蒋玉珩的人脉,那柳夫人能够醒来的几率会更加大。   “蒋公子现在已经到城外了,就等着核实身份就能进到京城来”,林大之前同林淼一般,也曾被林德兴亲自带过一段时间。不过他脑子不够灵活,可手脚功夫不错,这才成了林家的护卫,用身体用武力来为林家效力,而不像林淼一般作为管事,和林家的主子们一道打理着林家的生意。   柳嫤想了一会儿,就写了一封信叫人带去给蒋玉珩了。蒋玉珩虽还进不来,可他手下的人也有在京城的,只要他愿意帮助,自然会下令调动人手,至于他自己,在不在京城里面倒不是特别重要。   时近傍晚,秋日的京城已经有了几分寒凉,柳嫤坐在一边,看着姷娘嬷嬷拿起温热的帕子,正在给昏睡中的柳夫人擦拭额头。她已经很老了,就算一头华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也掩盖不住老年人的枯槁,那是浓郁的日暮西山的味道。   “嬷嬷,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姷娘嬷嬷一直都在照顾着柳夫人,事必躬亲,让柳嫤感到一丝丝的心酸。   “嬷嬷不累,”姷娘嬷嬷继续照顾着人,说着她耷拉的眼帘里边就有泪水凝聚,浑浊了一双眼睛。柳夫人是她奶大的,当初她产下了一胎没有呼吸的孩子,是奶着婴儿时期的柳夫人,才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这里面有移情的作用,却又不仅仅只是如此。   在姷娘嬷嬷的心里,柳夫人和郑奶娘姐弟是一样的,都是她的孩子,甚至因为放在柳夫人身上的心血更多,在她心里柳夫人的地位更是远超旁人。现在自己伺候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姷娘嬷嬷心里的难过不比任何人少。   见她铁了心要亲自照顾柳夫人,柳嫤就没有再劝了,又听林家的下人报告了林知淑姐弟俩的状况,便在柳府住下了。躺在她未出阁之时的房间里,柳嫤也是彻夜难眠。   而睡不着的人,除了柳府的一众主子外,还有远在京城另一边的李瑾。   对于柳嫤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浅薄了,尽管她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惊艳,还有前所未有的拒绝。可是离了谁,日子也是照样过的。回到京城之后,馈酢酹就把江城的一切埋藏在心底深处了,随着时光的冲刷,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乍然见得这么一块熟悉的玉牌,他还有点怔愣,回不过神来。   玉牌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不过半个小孩的手掌那么大,上面雕刻着几朵古朴的祥云纹饰,一条褪去了颜色的红绳绕过祥云间的空隙,垂落在一边。   李瑾手里把玩着玉牌,桃花眼眯成了缝,俊美的脸上诡谲难辨。他是真没有想到,时隔一年,这块玉牌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上。当初不过一念兴起,于是将这么块表征意义不凡的玉牌给了柳嫤,在她拒绝之后,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它了呢。   睹物思人,不其然李瑾又想起那个自己曾经起了绮思的女子。她的倩影已经模糊,只依稀还记得那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她有着绝色的姿容,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   其实,柳嫤并不曾对他笑过,馈酢酹的记忆这么美好,只能说是时光美化了过去的相遇罢了。   “主子?”管家有点悻悻的,林家人上门的时候,是他拦住了人不让进来的。他心里是不相信林家人认识世子的,若不是还有一丝担心出差错,他都不会将玉牌奉上给李瑾。   这一看李瑾面上的怀念,管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细细想着今日白天自己的态度,好在他自持秦王|府管事,对来人勉强还算得上和气。而且白日时候李瑾确实不在家,他现下也及时告知有人拜访了,想来不会有大差错。   “这的确是我的!”李瑾给了管事肯定的答复,“那林家来人,可说了为何而来?”   “回主子的话,来人只说是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呢,”管事一五一十地将林家来人的话报告给李瑾,可是那时他不过敷衍来人几句,现在也说不出多少内容来。   “可说清楚是为何事而来?”李瑾对于柳嫤的请求挺感兴趣的,说实话,当初被拒绝的难堪早已烟消云散,他对那个绝美的女子,还是挺想再见一见的,心里掩藏的那点小心思,也隐隐有了冒头的意思。      “没有,”管事不敢欺瞒,可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事情,却难免显得自己太怠慢,于是管事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口,“来人虽没说是什么事,不过小的看他面上十分着急,身边人嘀咕时候,好像是说主人家身体有恙之类的!”   管事苦思,将林家人的每一句话都碾来碾去,终于琢磨出一些靠谱的猜测来,当时林大跟他说想要求见主子,也大体说了下目的,里面就有“良药”等字眼,不过他不耐烦听,几句话之后就将人打发走了。   听了管事的话,李瑾想到的,便是柳嫤自己身体有恙,不免有点担心。她要来找他也是很正常,毕竟若是一些大病,寻常大夫根本不能治,更何况天材地宝之类的药材,民间也难寻。   越想,李瑾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担忧之下,却也掩盖不住丝丝的窃喜...... ☆、姨娘   在柳府待了一日,解药之事依旧没有头绪,而柳嫤下令的将庶妹柳菀看押在院里的命令,却引来柳菀生母——赵姨娘极大的不满和恐慌,她不像柳菀一般淡定,闹得就要把柳府都掀起来了。   “苦命的五小姐啊,都是奴婢身份太低,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冤枉啊!”赵姨娘年纪不小,平日里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比不得白姨娘的能说会道,也比不得通房美婢的年轻,在柳父眼里一直是个透明人。   赵姨娘生下柳菀之后,再无所出,庶出五小姐的柳菀,也是个深居简出的主,她的样貌又比不得姐妹们的姣好,这母女俩便一直不咸不淡地在柳府一角安居着了。   柳菀叫人谋害柳夫人一事,真是跌破了众人的眼眶,怀疑,不信,种种情绪之后,柳府众人只觉心底发寒。会咬人的狗不叫,谁知道偏居一隅的庶女,平日里看起来那般温驯,竟是包藏祸心的主?虽然她是赵姨娘生的,可却是喊了柳夫人十多年母亲的啊!   “冤枉啊!”赵姨娘这辈子就只有柳菀一个女儿,可她是奴婢,柳菀却是主子,自己的女儿并不是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赵姨娘并不了解柳菀,她也不知道柳菀是否真谋害了当家主母。   可,那是她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肉啊!赵姨娘又慌又愁,不管怎样,谋害嫡母的名头她是不愿让它落在柳菀头上的。不说之后柳菀还能否找个好人家,柳父会不会就这么打死柳菀,赵姨娘对此心里都是惴惴的。   赵姨娘的哭嚎不曾到达柳夫人的房间,截止于正院之外,可这事柳府的管事娘子们也没有瞒下来,都报告给了柳嫤了。   对于赵姨娘,柳嫤没有别的感情,那是她父亲的妾侍,也是个受到迫害的女子,可是赵姨娘的女儿却害了自己的母亲,她们之间是在对立面上的,她也不会对赵姨娘有任何同情的心思。   “大小姐,五小姐真是被冤枉的,她那么乖,那么孝顺夫人,怎么可能叫人去下毒呢?!”赵姨娘跪在院外,见了柳嫤,她赶紧膝行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情。   “赵姨娘,你起来再说吧!”柳嫤对于柳菀下毒之事,还是很肯定的,不仅是有那丫鬟的指证、柳菀自己的承认,还有姷娘嬷嬷她们的调查。种种证据都表明,柳菀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甚至于她叫人下毒的时候,都不曾花心思遮掩,叫人轻而易举就查了出来。   柳菀淡定的表现,让柳嫤也有点迷惑,但是她迷惑的只是此人下毒的动机,对于背后的凶手,她是很肯定的,就是她的庶妹,柳府的庶出五小姐——柳菀!   “大小姐,求你了!求你了!五小姐不是那种人,夫人对她那么好,她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叫人去下毒呢?”   是啊,柳嫤也想知道呢。对她那么好,为什么柳菀还要谋害柳夫人呢?   柳夫人虽然偏心于自己的两个孩子,可对丈夫的别的女儿,她待人也是不薄的,甚至在柳嫤嫁人之后,对几个庶女更是有几分亲女的态度。近日她还对柳嫤说,想要将几人记在名下,充个嫡女的名头,好嫁得更好的人家呢。   柳嫤看着赵姨娘狼狈的模样,面上神思莫测。   赵姨娘年纪大了,却不像白姨娘般风韵犹存,就算是柳嫤身边的郑奶娘,也是要比之更加娇嫩的。这足以想见,赵姨娘在柳府里过得并不好。   也是,柳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还是在清水衙门里做事的,不会更不屑捞一点油水。若不是嫡长女嫁了江城的富商,时不时就补贴娘家大把的银子,照这般花费,柳府早就该揭不开锅来了,更遑论现在这般?柳父少少的奉银,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大家子的妻妾儿女。   只是柳父也是个清高人,对于他来说,花子女的银两并不光彩,他是嫁女儿可不是卖女儿。柳嫤送来的银两他会用,那是她的孝心,他花得光明正大,不过他不会用在别的妾侍身上,柳嫤没有义务帮他养别的女人。   柳父喜好美色,所以身边不少美妾艳婢,可是这些人在他眼里也不过下人而已,就算是为他生了个女儿的赵姨娘,在颜色故去之后,也不得他心意。不用像一般的通房那般继续做着伺候人的活,就算是柳父的宠爱了,要锦衣玉食是不可能的,所以赵姨娘才在这年岁,就这般憔悴,十足十的黄脸婆一个。   “赵姨娘,你起来吧!事实如何,不是你我之口就能决定的,”柳嫤见赵姨娘眼里一片模糊,不由牵起了嘴角,“要说五妹害了母亲,我也是不愿意相信的,可就怕她是被人哄了,才做下错事。若是能把解药交出来,救回母亲,想来父亲会原谅五妹的苦衷的。人不怕犯错,可就怕知错不改!”   赵姨娘一时冲动,听说柳菀被关押在院里,就跑来喊冤了,这劲头一过去,便只剩惶恐和不安了。听了柳嫤的话,她心里知道,不管怎么喊冤,大小姐是认定凶手就是柳菀的了,可柳菀之后的下场如何,却是还可以商量的。   柳嫤身边就带着郑奶娘,别的丫鬟都离得挺远,她们听不到柳嫤的话,只知道自己在喊冤,赵姨娘用帕子狠狠擦了一把脸,“若是夫人无事了,那五小姐她......”   “我不会保证她一点事都没有,但性命却是可以保住的!”柳嫤见赵姨娘面上松动,又添了一把火,“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柳府的家事,父亲不会允许外边人知道的!”   有了柳嫤的保证,赵姨娘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对着柳嫤福了一礼,便跑柳菀院里去了,而这一回看门的婆子没有再阻拦她。   柳嫤看着赵姨娘匆匆忙忙的步伐,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如果柳菀真能交出解药,救得柳夫人一命,那她的承诺自然作数,柳菀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未来的婆家也不会知道这一段插曲。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只建立在柳夫人平安无事之上,若柳夫人真就这么去了,她是绝对不会饶过这些人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   赵姨娘匆匆地跑到柳菀院里,她对这些粗壮的婆子还是有点怕的,不过这都比不过即将见到女儿的喜悦。一推开大门,赵姨娘就见柳菀趴在软榻上,将一本书撕成了碎屑。   柳菀是主子,就算只是庶女,她的住所都比赵姨娘精致得多,至少她是有一个丫鬟伺候的,琴棋书画之类的,也可以学一些,不用像生母一般,只是个没有情趣的睁眼瞎。   “五小姐!”赵姨娘见屋里只有柳菀一人,眼泪就簌地掉了下来了,这里没有外人,她心里深深的惶恐便转化成了无尽的恨铁不成钢,“菀儿,夫人那里真是你做的?”   “娘亲!”柳菀被惊醒,乍然见得赵姨娘,她还是高兴的,只是还不等她展露笑颜,赵姨娘的责问就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让她措手不及。   “你说啊!你说,是不是你做的?”赵姨娘举起手臂,却无奈地放下了,她想要狠狠地将女儿揍一顿,却下不了手,只能蹲在地上呜咽着,不能自已。   “娘你是听谁说的?”柳菀清淡的眉眼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将赵姨娘扶坐在榻上,又拉开她掩面的双手,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娘就问你一句,真是你做的吗?”赵姨娘紧紧抓住柳菀的双手,不自觉就太过用力了,直把她双手抓得通红。   “娘你别管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父亲的妾侍,女儿就算死了,也不会连累你的!”柳菀就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一般,还是很冷静地说着话。   “怎么不连累?你这样叫我如何做人?”对于唯一的一个女儿,赵姨娘的心里也是复杂的。不得不说,当初生下柳菀时,她是不喜的,甚至到柳菀已经懂事的年纪,她也不多关心,一门心思只想着再生一个儿子。   可是,大概是赵姨娘的命就是这样了,她年轻时候柳父对她也是有几分喜爱的,每月都会在她屋里歇上两三日,可她的肚子就是没有消息,眼瞧着年华逝去,宠爱不再,她才关心起唯一的女儿来。   可是当时的柳菀已经懂事了,喜欢跟着柳嫤这个姐姐,再加上赵姨娘是妾侍,说到底只是个奴婢,根本不能和女儿长久相处。她又不得宠,更不能像白姨娘一般,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这母女俩自然不是亲密无间的,只是一个有心讨好,一个孺慕,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差,日子久了也是有真情在的。   “娘不怕你拖累!”赵姨娘虽然有点木讷,到底不是笨人,她知道方才那话柳菀定会多想。毕竟,若柳菀真被怪罪,她这个生母也讨不了好,她那话的确有怪罪的意味。   “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赵姨娘见柳菀面上还无动于衷一般,不由又湿了脸颊。 ☆、梦醒   柳嫤不知赵姨娘对柳菀说了些什么,她也不太在乎,好在结果是喜人的,午膳不久,赵姨娘就捧着一个白瓷小瓶过来了,说这就是被柳菀藏起来的解药。   是不是解药,柳嫤自己并不知道,而有的人却是知道的,那人正是勘破柳夫人所中之毒的白玉朗。   他拿起小瓷瓶,先是扒开红布塞子嗅了嗅,接着将瓶内的一粒小药丸倒在了杯子里,他的面色紧凝,右手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地戳在了药丸之上。   “可真是解药吗?”眼见柳夫人面色不再红润,嘴唇都开始发白,柳嫤也是着急。她今日又修书一封给了蒋玉珩,也叫人再次上秦王府希望求得馈酢酹的帮助,甚至把柳府的人都逐个叫人去调查了。可,到现在还是没有好消息。   最可能得到解药的地方,自然是□□来源之地,柳嫤一直都把目光放在柳菀身上。可婆子们已经搜了好几回,却依旧找不出来,而赵姨娘和她谈心一回,却拿出了这么一个小瓶子,柳嫤只觉既惊又喜。   白玉朗这几日一直帮着柳嫤寻找解药,也是无果,拐三歪四地和白御医探讨一番之后,他才知道皇家秘藏的解药,除了皇宫中的两枚之外,便是宫外的晋王府,以及秦王府各有一枚。   这一枚黑色的小药丸的确是梦魇的解药——梦醒,可是这来处白玉朗却不得不多想,他以为这是柳嫤求了馈酢酹得来的,在她付出一定的代价之后。   “这的确就是解药了,”白玉朗的话语有点低沉,见柳嫤面上喜不自禁,只觉得这美好的笑容也变得刺眼了。   “那快叫我母亲服用了吧!”柳嫤面上的笑意发自内心,说实话,最坏的那一步她早就预备着了,她本就不是个多么乐观的人,尤其是柳夫人又和前世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她总有又要失去这个母亲的预感。   只是到底还抱着一丝希望,柳嫤也一直在竭尽全力想要救人,可无奈现实不容乐观。这一回得了白玉朗的肯定,柳夫人有救了,的确很能给人柳暗花明的惊喜感觉。   “不用急,先取一壶酒来,”见柳嫤喜笑颜开,白玉朗就算心里复杂,也不会说些扫兴的话。解药是不是柳嫤求了馈酢酹得来的?他是不是提出了什么要求?白玉朗知道,若是这问出了口,未免交浅言深。   柳府的下人很快取来了一壶清酒,是上了年份的女儿红,还是前几日刚从柳嫤原来的阁楼里挖出来的,那是在她出嫁那日前夕,母女俩亲手埋在院里梅花树下的。   酒液从细小的壶口缓缓流下,很快就浸没了小小的黑色药丸,然后药丸的颜色慢慢褪去了,变得雪白无瑕,还有几分剔透。这也是这秘药的一大特色,约莫那创作者是个艺术家,所以解药叫做“梦醒”,服用的方法就是用酒液冲去表面的浮色,意味着黑暗的结束,白日的到来,于是睡梦中的人,醒了。   “嫤儿......”柳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的两颊泛着酡红,和柳嫤像极了的杏眼朦胧,一片潋滟的湖光秋色。   “娘亲!”柳嫤任由柳夫人的双手拂过她的面颊,杏眼水润,难得不再清亮。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这般滑落,沾在嘴角湿湿的,感觉有点咸。   白玉朗在柳夫人醒来之前,就开了药方后离去了,服用解药之后,柳夫人自然不会有事,他不想打扰她们的母女情深。柳家人对他的感谢什么时候都可以,或者之后他还能趁复诊的机会,再多见柳嫤一面。   而他需要回到白家,需要冷静地想一想,自己这点小心思是不是早就该消失了?回到京城,就意味着重新投入白家的家主之争,那是白家医术的正统传承之争,他逃脱不了。   要在白家有一言之地,他的妻子该是门当户对的小姐,而不是身后有了两个孩子的寡妇,还是那种招惹了了不得的人惦记的美貌寡妇。更遑论,他没有胆量表明心迹,而她也从来没有过让人误会的举止,一直都只是他一个人默默地倾慕而已。   柳夫人的醒来,最开心的要数柳嫤姐弟,柳嫤还好,她流了一会儿泪之后,就恢复过来了,而柳珺还在痛哭流涕,比柳夫人乍然昏倒的时候,还要更加夸张。   “娘亲!你可醒过来了!”柳珺很激动,这两日他很不好受,总是想要做些什么,却都无能为力,这让被疼宠了十多年的公子哥儿很是难过,甚至产生了几分自我怀疑。   “好了,我没事!”柳夫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她打发柳珺看书去后,就听姷娘嬷嬷说着这几日柳府的事情来。   “我都知晓了......”柳夫人听闻是柳菀叫人下毒的,却不显得意外,好像早有所料。她的淡定从容,让柳嫤很是疑惑。   “母亲,五妹这事您打算怎么处置?”   “就这般过去吧,既然最后关头,她不愿要我性命,我也不想怎么让她不好过,”柳夫人面上是温婉的笑容,她眼角的细纹也因为微笑的动作显得更深,看起来平白老了几岁。   对于柳夫人不再处罚柳菀的决定,说实话,柳嫤心里是不满的。受了别人的欺负,不应该狠狠地打回去么?世界上吃亏的总是这种包子样的和气人。柳嫤想到那个因为养父出轨,后来郁郁而终的养母,心里觉得很是酸涩。   “母亲就这么放过她?若是再有下一次呢!”柳嫤有时候会觉得,就是因为世界上的圣母太多,对别人的过错太过宽容,所以才有更多的伤害发生。   “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我保证!”柳夫人见柳嫤难得的不服,心里也是好笑。柳夫人自然不是柳嫤想的圣母白莲花,她另有打算。   柳嫤久未回京城,所以不知柳菀的性子,可对于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柳夫人自认是看得很透的。如果这一回不是柳菀没有害命的心思,那谁能知道是那个深居简出的五小姐做的呢?这解药也不可能找得出来!   柳菀谨慎细心,有主见,有自己的谋算,可却不是个坏心肠的姑娘。柳夫人对于柳菀下毒的原因,是门儿清的。   柳嫤不知该如何劝说,对柳菀的处置,都该由当家主母柳夫人来决定,只是她还是心不顺,“就这么放过她,没有任何惩罚吗?”   “傻丫头,怎么会没有惩罚呢?”柳夫人叹了一口气,“未出阁的姑娘家背上谋害嫡母的名头,哪里找得到好人家了?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柳嫤想想,便知道柳夫人的意思了,她不会以受害人的身份咄咄逼人,可柳菀做下的错事,却也不会就这么平淡地过去。做了错事就是做了,谁也抹不去这一段历史,至少三五年内,柳菀都得遭受周围知情人的异眼,以及她自己良心的折磨,只要她还有良心。这是柳菀的咎由自取,也是柳夫人的惩罚。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柳夫人便推说乏了,叫柳嫤先回去了。她是这府里的主母,那些更加腌臜的事情,她并不愿让女儿接触。   柳嫤刚走出正院的大门,就见大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柳夫人未醒之际,她信不过柳府的下人,特意叫大娟一道守着柳菀院子。现在柳夫人刚醒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叫人回来。   “夫人,不好了!那位五小姐自尽了!”大娟有点慌,她几个婆子不过一会儿没盯着人,哪里知道那位小姐说想要自个儿待一会儿,这小半刻的,就拿起破裂的瓷片儿割了手腕呢?   “现在人怎么样了?”柳夫人已经没事了,柳嫤也不会想着要柳菀命偿,真闹出人命来,她也是不愿的。而且她有点窝火,作为加害者的人,通过不成功的自残,借此脱罪的事情,柳嫤看得并不少!   “还活着,就是好多的血!到处都是血珠子!”大娟慢慢镇定下来,她想起那间屋子到处是血,看起来很是恐怖,其实不过溅了满地,总的血量并算不多,很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   听大娟详细描述着,柳嫤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单单用被子掩了茶杯,外边的人就听不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了,为何外边人听来如雷贯耳?更何况几人听了声响就冲进了屋,那时候屋里已经到处都是血迹了,还是斑斑点点的那种,这明晃晃的就是作个样子!   至于柳菀的目的,柳嫤想也知道,无外乎就是叫人知道,她对下毒谋害嫡母感到后悔了,痛心疾首,生不如死,于是以死谢罪。现下柳夫人已无恙,她的罪症就该减少了,更何况她悔改得那么决绝,想来很大一部分人都不会再怪罪她了吧! ☆、柳菀   柳府不大,偏院柳菀的屋子离正院并不算远,柳嫤带着身边的几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她的院子里了。   门窗没关,走到院前边的花拱门时,就能看到屋里有个着深色的妇人在忙活着。柳菀自尽到现在还不过一刻钟,屋里的血迹斑斑还没有整理干净,地上也还残留着小块的白瓷碎屑。   “大小姐!”照顾着柳菀的是管家的娘子,她正和另一个婆子用白色的手帕给柳菀受伤的手腕包扎,那点点的殷红透过薄纱,呈现铁锈的颜色。   柳菀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道梅兰竹菊的四联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靠门的这一半是一桌四凳,上面放着两碟糕点和一套茶具。里边那一半是挂着粉色床幔的睡榻,榻边有张梳妆台,靠窗的那个角落放着书桌,上边纸墨摆放整齐有序。   “姐姐。”柳菀倚在床头,清秀的脸庞失了血色,看起来有点可怜。   柳嫤站在边上,居高临下,看着柳菀眼睫颤动,可惜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在心虚。相对无言,两人的沉默最后却是被赶来的姷娘嬷嬷打破的。   这是柳府的家务事,柳嫤现在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人们说起她也都是林柳氏,林在柳字之前,她不应该再管柳府的事。先前她发号施令,是事出权益,现在这些事情都交由柳夫人处理。   左右留在柳府的作用并不大,柳嫤又在原来的闺房歇息一晚之后,便跟着复诊而来的白玉朗一道出门了。   “......不管如何,这一次我都得好好地谢谢你!”柳嫤面含笑意,深深地福下身子,给白玉朗行了个谢礼。他的恩情从江城到京城,而她欠他的人情,早已不止一回。   “不必客气!”白玉朗露齿一笑,十分爽朗,告别之后,拉起袍脚就要上白家的马车,却是顿了一下,回头不经意般地说了几句话,“这次也是幸运了,这解药除了宫里,也就□□和晋王府有而已......”   说完,白玉朗就一手扶在车板上,也没用矮凳踏脚,跳进车里去了,身姿很是潇洒。然后,被套牢的棕色大马嘶鸣一声往前边驶去。   柳嫤面上笑容不变,向着前边走了两步,她深蓝的翘头履踩在凳上,慢悠悠地钻进了车厢。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城南而去,时间过得很快,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家宅子就已经到了。回到自己的屋里,她先是抱着林知淑和安安好生亲昵一番,之后才叫人进了院子。   “夫人,这是秦王世子叫人送来的!还有蒋公子的回信也到了!”   昨日林大带着几人再次拜访了秦王|府,而这一次王府的管事没有再草草打发了事,他成功面见了李瑾。当时的李瑾不曾答复,在今日早上时候,他身边的人却捧着个黒木匣子来了林家。   匣子不重,柳嫤将它放在边案,听完林大的汇报之后,才坐在榻上翻看起来。   打开匣子,里边是另一个小一号的匣子,匣缝用白蜡封了一朵牡丹花,栩栩如生,敲碎花瓣之后,里边那个匣子才可以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纸未封口的信,上边公整地写着几个字:药至,卿毋忧。落款是:李璇卿。今年李瑾满了二十,春日时候已经加冠,璇卿就是他的表字。   拿开信纸之后,匣子里另外两样东西也暴露在了视线之下。一样是白瓷小瓶;一样便是那祥云纹的圆形玉牌。匣子底部用红色绸缎包着,两个凹处刚好把瓷瓶和玉牌卡得严实。   柳嫤拔开塞口的红布,凑到鼻下仔细地闻着,一股淡淡的肉蔻味道传来,这和救了柳夫人的解药一模一样。      这解药已经不是急用之物,但柳嫤并不打算还给馈酢酹。在他送出解药之时,她就已经欠下人情了,便是再还回去,这人情也依旧欠着,那自然是留着解药才最划算了。何况,谁知道会不会再有她在意的人中了“梦魇”呢?   柳嫤秀眉微蹙,半响,拿起蒋玉珩的回信看了起来。信中说他会竭尽全力帮忙,然后又说了些联合布庄的事,最后他表示,近几日,他会上门拜访。   柳夫人现在已经无事,可这事却还没有结束,柳嫤不知道柳菀手中的解药出自何处,可不管是王爷府上或是皇宫深院,那都不是林柳两家这升斗小民应该接触的层次,她是哪里和那些人牵扯上了呢?   “娘亲,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林知淑几日不曾见得柳嫤,现在很黏糊人,尤其她还是个敏感的小孩,就算柳嫤真当自己是原来的那个柳嫤,其间小小的不一样,也让母女俩不像以前一般亲密。   “当然!”柳嫤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像原身一般,可是她会把林知淑当做自己的女儿,就和安安一样。看林知淑这可怜巴巴眨眼的模样,她也只能放下心里的沉思,和小姑娘好好地交谈一下母女感情。   夜晚的柳府   柳夫人将前来看望的柳父请到别的姨娘那儿之后,就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来到了柳菀屋子里。   “母亲?”柳菀正躺在床榻上,她身边那个伺候的小丫鬟在前两日就叫人关押在柴房里了,现在她的罪名还未洗脱,自然不能享受原来的小姐待遇,如今只有外间两个婆子守夜,那还是防止她畏罪自杀才留下的。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柳夫人坐在床头,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模糊了她的表情,“你为何害我?就为先前阻了你?”   这屋里没有第三人,平日里淡定温婉的两个人都撕下了假面,直白地说些柳嫤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母亲你错了,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为了那事埋怨你?”柳菀对于自己叫人下|毒这事,在她自己想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的。不过不可否认,她对柳夫人心里是有恨的。柳菀本来想,将那人送来的梦魇全都下在柳夫人膳食之中,至于她之后是沉睡几日,还是就此长睡不醒,那就是听天由命的事了。   可等柳夫人真有性命之危时,柳菀还是心软了,顺着生母赵姨娘的劝说,她施施然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解药出来。   “你知我那时是为了你好,”柳夫人声音很低,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带着点阴森气息,直叫人后背发凉,“那并不是个良人......”   去年岁末之时,柳夫人带着几个庶女到城外上香,在寺庙里住了几日,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柳菀认识了上京赶考的穷书生。后来柳府女眷回了京城,那穷书生也被贵人赏识,留在了京城里。   同在京城,两人的来往渐渐密切。鱼雁传情三两月,因着柳府防卫松弛,柳菀闺房又是在偏僻角落,那男子竟是在某天夜里摸了进来,两人竟是偷尝了禁|果。   作为当家主母的柳夫人,对于柳菀红鸾星动的面相并不是毫无所觉,但她当时着急着儿子要科考,心里又一直挂念着远方成了寡妇的女儿,对几个庶女的事自然不多关注。   柳菀和那书生的私情,是在开春三月的时候爆发的,那时候柳菀月事迟迟未至,柳夫人抽出几分心思请大夫进府给众女眷诊脉,这一诊之下,柳菀竟是珠胎暗结一月有余了!   将大夫用重金封了口,又将柳菀被灌下了一剂红花汤,这事就算快要了结了。可柳菀却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夜里偷偷收拾了细软,在柳夫人重病之时,就要去私奔那男子。   结果嘛,当然是被柳夫人阻止了,并且用她生母赵姨娘的性命做了威胁,又好说歹说那男子的不可靠,细数他的不负责任、人品低劣,她这才沉默地点头,不再整日想着往外面跑去。   “我知那不是个良人!”柳菀眼睛干涩,好不容易才将泪意止住。   前几日那男子偷偷叫人联系了她,她本以为那人是要将她大红花轿娶回去的,哪里想到书信来往两回,他却想着要自己做些坏事了,那“梦魇”就是他送进来的,“梦醒”却是耳鬓厮磨间,她从他身上偷来的。   “母亲,我没想害你,可那人却是威胁了女儿,若不这样做,咱们柳府会有灭门之灾的!”柳菀私下里也叫人打听过那男子的事,他为了让柳菀听话,不仅是威逼,还有纳她为妾的承诺,更是在她面前得意地炫耀,他已经是晋王身边得力的手下了,晋王给了他极大的权力。   柳菀深知那男子的背后,应该就是高高在上的晋王爷,可是她却不知晋王这么做的理由,柳府和他本就是十八辈子都打不着一竿子的。   听着柳菀的理由,柳夫人面上阴晴不定,她同柳菀一般,也同样不知自己是哪里挡了晋王的道,不知他要利用自己中|毒一事,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怀疑   其实这事,的确是晋王叫人做的,不过他不知道下边人竟会办成现在这么个烂摊。他本来打算得很好,让柳夫人危在旦夕,然后在柳嫤百般失望之下,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从天而降。   没有错,晋王的目的是为了接近柳嫤,让她对自己感恩戴恩,当然他并不庸俗地是为美色而接近。可是,他根本想不到那门客的作为,竟会坏了他的好事。   本来晋王想得好好的,那个新晋的门客也作了保证,柳府有他们的自己人,忠诚的还能效劳的人。哪里知道,拿所谓的自己人会是一个这么大的变故。她指使人动手却不加掩饰,更是在事发后早早拿出解药,因此坏了他的大计。   听说李瑾叫人送了东西到林家宅子,晋王就知道要坏事了,接着下边人又将此事经过给他梳理清楚,果然是一招烂棋。他不该放手让那门客处理的,现在别说柳嫤会感激他了,想来她们都知道这里边的黑手是自己了吧。   “王爷,王妃叫人送汤来了。”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不敢对晋王的暴行有一句反对的话。   “滚!”晋王话语低沉,叫人狠狠地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着地上那一坨,他现在没心思配合府里女人的争宠,对王妃的讨好也不感兴趣。   “是!”管家移动脚步,倒退着往外边走去,临近门槛,却被晋王叫住了。   “叫王妃把印信送来!”晋王抚摸着左手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出了火气之后,便想起别的主意来了。   屋里重归安静,地上那藏青色的一坨蠕动几下,慢慢变成一个跪趴的人影伏在地上,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只能暗暗抽气,卑谦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谄媚,只求晋王绕过他这一回。   “当初你可是向本王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了的!徐先生,人要言而有信,做错了事自然得惩罚一番的,你说是吗?”晋王性子恶劣,对于不得力的手下,他从来不吝啬展示自己的粗暴。   “王爷饶命啊!”那徐姓男子扬起头颅,五官倒是生得俊秀,且自带正人君子的气质,却原来是柳菀属心之人,那个在城外庙里认识的赶考书生。   徐书生看了晋王一眼,见他嘴角弯起,赶紧说着能想得到的补救话语,“那药除了王爷府上,还有不少人家也有,只要小的和那女人说,这药是别人给的,想来她也不懂!”   晋王被气笑了,这计策是这徐门客献上的,他虽觉得手段太过下作,却是被这人满腹的信心打动,此举也是为了考验这位新进府的门客,这才同意由他全权处置。   “梦魇”在皇族里并不算太少,除了皇宫和两个王爷府上有珍藏外,另有几个年老的皇族那儿也有,用作安眠一途。可是“梦醒”世上却仅有四枚,秦王爷府上那一枚明显是被李瑾用来讨美人欢心了。就算是有皇宫那两枚可以遮掩一番,但这徐门客可是告诉柳菀,他是晋王的手下了,这背后的黑手是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依柳菀漏洞百出的手段看来,她不是个傻的,那大宅里的柳夫人也不会是个傻的。那凭一己之力打退觊觎的豺狼虎豹,还凭寡妇之身开拓夫家事业的柳嫤,自然不是个傻的。   晋王长在深宫,女人的本事有几两,他最清楚不过。也是因此,在徐门客说自己和柳府庶女有私,那女子已委身于他的时候,同意了他的伎俩。因为晋王相信,每个家族能安然长大的庶女,都不会是简单的人。   “徐先生,本王也不是要你的命!不过之前你立下了军令状,本王自然不会让你失了君子之诺!”说完,晋王身后就走出了两个黑色劲装的男子,一手将瘦弱的徐姓门客拉出去了,他被堵住了口鼻,挣扎不得,只一双眼里藏着深深的惊骇和后悔!   晋王爷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除了屋里的几人,再无人可知,而柳嫤坐在院子里,拿着郡主李明玥的请帖,很是为难。   郡主李明玥的名头,她在京城一个多月来,也有所听闻,那是和峦安郡主这等人物齐名的王爷之女,十足十的贵女,也是秦王世子李瑾的同胞妹妹。   李明玥邀请她参加赏花会,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后,那时候的京城秋菊还未凋谢,更有花期较早的冬梅绽放,王爷府里的花园依旧百花争艳。   这些年轻姑娘的聚会,柳嫤并没有兴趣参加,一个圈子的人有一个圈子的交际,还未出阁的郡主宴会,邀请的客人自然是京城里的未婚贵女,那和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拒绝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她是个寡妇,守夫丧不过一年多,就算京城这边对寡妇的要求不比南边严苛,她也不该去外边参加宴席,做这些游戏的消遣。   柳嫤拿起毛笔,一手娟秀的小楷落在淡黄的信纸上,她不会参加赏花宴会,可拒绝的措辞还需严谨谦虚,将自己的理由写得无懈可击,不然依着李明玥郡主的身份,还不知会不会给她一场排头吃呢。   她不去秦王|府上参加宴会,一方面是不想以低贱的商人妇身份踏足贵女圈子,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会遇上世子李瑾。至于李明玥送来请帖的原因,她也有猜测,无外乎是李瑾送东西的举动太过光明正大,引来她或是别的贵女的好奇罢了。   将回帖装入扁平的长匣子里,叫人送往秦王|府后,柳嫤来不及担心,蒋玉珩就带着礼物上门拜访来了。   几月不见,他黑了许多,也瘦了一些,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像之前的儒雅白面小生了,给人的感觉明朗健壮许多。   两人算不上熟悉,也并不陌生,蒋玉珩先是询问了一番柳夫人的病情,得知已无大碍之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和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见太阳逐渐西斜,赶紧留下一封信之后离开了。   信是林长盛亲笔所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厚一叠,柳嫤先是浏览了一遍,发现只是寻常的家书。将丫鬟都打发下去之后,她才拿着信纸,独自坐到了梳妆台前。   商人身份低下,不能养私兵,更不能养传说中的间谍这些东西,此前也有人想要开设暗寮作收集情报用途的,但刚出了一丝苗头,这人就被灭了,那个胆大的人还是个皇商,先帝的某个皇子呢。   两地间的交流,基本都是写了书信之后直接叫人送去的,这路途中泄密的可能性极大。针对这个问题,林家自有一套办法,就是抠字眼再组合,这样一来信里的真实内容便可以清楚了。   当然,这样的密码并不少见,但各家有各家抠字眼的法子,不是一家人根本不知别家事。   柳嫤取下头顶的银簪,旋着簪子顶部花瓣芯的圆珠,左一下右一下,重复了十次之后,那白玉珠子就弹出来了。她用一根细簪挑着银簪中空的部位,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布片。   那布片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水火不浸,在簪子里被压成小小的一卷,展开之后却有两张信纸那么大。   将林长盛的第一张信纸铺在桌上,第二张信纸倒转后并列放在一边,再将第三张信纸折了右下角那一块叠在第一二张的中间,最后铺上点点小洞的布片,依着一定的顺序,这密码就算解开了。   这过程极为繁琐,且真实的字眼组合起来要连贯简扼,伪装的表面意思也得言之有物,的确很不简单,叫她来写,是肯定写不出来的,也只有学富五车文采不凡的林长盛才轻易弄得出来。   了解信中深意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觉有点烦躁,可是心里却是感叹一声:果然如此。   每个穿越女的经历都不会平凡,人生路上遍地狗血,这是柳嫤一开始就有的认知,而她的认知并没有错。穿越不久,她就怀疑林长茂的死因不同寻常了,虽然表面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就是直觉不一般,而她的直觉在一年后的今日,终于得到了证实。   林长盛说,他和林淼几人在外地打理联合布庄的事,在一次应酬中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商人。那人四肢俱残,上覆假面,声音嘶哑难听,却凭一己残身硬是占了一半的市场份额。   从对手到合作伙伴,相识两月后,这男人道出了真实身份,却是林长茂以前的随从,本该和林长茂一同死在大火里的某个人。他说林长茂是被人害死的,因为挡了别人的道,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但背后之人会再次下手却是一定的,林家人需要小心!   她不知这消息有几分真实,但她相信,最本质的那一条:林长茂之死另有蹊跷,是可信的。她也曾细细思考原身的记忆,发现当初林长茂出门之前,对原身的爱意更加勃发,虽然此前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但那一次他表现得更加难舍难分。   而当初林萍芳母子的事,很明显也有人在背后搞鬼,这种种异常之处,早就引起柳嫤的怀疑了。 ☆、嫁妆   十月的京城,院里的树枝上就光秃秃一片了,低矮的草丛也都枯黄挂上白霜。好像是一夜之间,这地界就进入了冬天。   在回绝李明玥的邀请之后,柳嫤又陆续收到了一些别人家的请帖,有的是官家小姐的诗词茶会,有的是官夫人们的戏宴酒席,都是她不认识的人物送来的。   柳嫤有点不胜其扰,整日里窝在宅子里和两个孩子逗趣,可那如水的帖子依旧时不时就会到来。之前拒绝了李明玥的邀请,这些人家的邀请她自然也是拒绝的,可是她也怕这样的一视同仁会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所以柳嫤问候柳夫人一声后,就带着人马往京城郊外的庄子去了。   她虽然嫁到了遥远的江城,可是娘家的陪嫁庄子却是在京城远郊,那也是柳夫人的母族一代代传下来的。在很小的时候她曾到过那儿,依稀记得庄子里边是有一眼温泉的。   天冷了,泡泡温泉正好,还可以躲避京城的这些帖子,一举二得,柳嫤觉得很是满意。   出城的检查也比来时简单许多,查证过路引的真实性之后,人们就可以直接出到城外去了。林家的马车行了一日,从凌晨出发到日落西山停止,终于在月亮出来之前到达了庄子上。而先前派来的下人们早收拾好了住所,草草用过晚膳之后,众人就歇息了。   翌日时候,柳嫤直睡过辰时才醒来,怀里的小身子热乎乎的,就像抱着个暖手炉,果然闺女是最贴心的小棉袄,让人心里暖融融的。小棉袄一大早就醒了,一直睁大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身边的娘亲,偶尔还伸出小手在她脸上抚摸两下。   柳嫤感觉嘴巴痒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林知淑吓了一跳的呆萌模样,逗着小姑娘说笑几句,母女俩难得地一起漱口洁面。林家人都是些地道的南方人,江城那地方是从不下雪的,对北方冬天干冷的气候都不太适应。骨子里是南人的柳嫤也是如此,且昨夜没来得及洗澡,现在她觉得身上很不爽利。   用过早膳之后,听庄子的管事婆子说温泉那处地方已经修葺完善,柳嫤便很有兴趣地拉着林知淑泡温泉去了。   这处庄子在远郊,附近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村庄,村庄四周零散地分布了不少庄子,都是京城贵人家里的。这一片地方有不少泉眼,在寒冷时候可以看见一些茅屋顶上会冒出白雾,还有温泉水汇聚的溪流从田间地头经过。   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柳嫤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她身上的亵衣被热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和一抹透过亵衣露出来的杏色,都在水下默默绽放。   林知淑的衣物被她扒光了,过年就要八岁的小丫头,对截然不同的女性姿态感到很好奇,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看柳嫤,又低头看看自己,眼里有些迷惑,还有些害羞。   雾气氤氲,打湿了柳嫤头顶的发髻,一缕发丝垂落弯曲在颈上,显得她原本清艳的面容更添几分妩媚,林知淑的不解没有逃过她的视线,轻笑一声,却引来小姑娘的疑问。   “娘亲,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林知淑好奇地点点柳嫤的胸.脯,迷惑不解。   柳嫤不知怎么和她说,这是身体内部的荷尔蒙等决定的,只能笼统地告诉她,“因为娘亲是大人,你是个小孩儿啊,等你长大之后就会变得和娘亲一样了......”   温馨的泡汤成了科普女儿经,小半个时辰后,两人重新回到了屋里。安安见了母女俩就嬉笑起来了,嘴里不停地嘀咕喊着“凉凉......唧唧......”   小家伙一岁了,抓周时候拿起了一支狼毫毛笔,当时的柳夫人笑着说,“外甥似舅,这孩子和珺儿一般,都是天生的斯文人!”柳嫤不会对孩子的未来人生多加置喙,但是安安会一直在她的精心照顾下长大,她不希望两个孩子会因失了父爱而自觉低人一等。   屋里的气氛很是甜蜜,安安嘴里偶尔冒出的一个新词,就叫人惊喜万分。因着早产,他虽有白玉朗的精心调理,到底比不得一般孩子健壮,而他的每一步成长,都让柳嫤觉得感动人心。   在庄子上待了几日后,柳嫤避之不及的帖子又有一张送到了她的面前,却是晋王妃的邀请函,邀请她明日到隔壁庄子上一聚。   “是的哩,隔壁不远那大庄子是晋王爷的,再后边一点还有秦王爷楚王爷他们的庄子哩。”此处的管事婆子对于主人的问话有点紧张,她拘束地站在一边,偶然还偷偷抬头看向前边的精细人儿。   “我知道了,”柳嫤颔首,笑着对这妇人说道,“此处我还不熟悉,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吧!”   “是,夫人!”婆子是柳夫人娘家出来的,随夫姓郑,人称郑婆子。郑婆子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是个苦命人,被安排在此处留守已二十余年,现在人已白发苍苍。   郑婆子带着柳嫤和丫鬟婆子们,从主屋逛到了后花园,在经过九曲回廊的时候,却有大咧咧的年轻姑娘声音传来,不用细听就知道那是些编排主子的话。   “什么富贵人儿!那不过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寡妇罢了,听说她相公就是她命硬克死的!这才被夫家赶出来,不得已回了京城的!你想啊,她为什么会来这偏僻疙瘩?就是她娘家人也容不下她啊!”   “你小声一点,若是叫主人家听见了,没得给你小鞋穿!”   “我才不怕呢!这庄子可不是性柳的,更不是姓林的!”那嗓门大的姑娘还在嚷嚷,见同伴面色难看,一个劲地扯着自己的袖子,还不耐烦地嘀咕道,“扯什么呀!你还怕人听见不成?”   “别说了!”那同伴见柳嫤已经带着人走过来了,赶紧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的地板上。   “......夫人!”方才还自得的姑娘被唬了一跳,见背后说着的正主来到面前,她却依旧高昂着头,像一只斗鸡般神气。她身上的衣裳比一般人好很多,露出的手指白嫩,腕上还带着两支碧玉镯子,明显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木槿见柳嫤使了个眼色,带着大娟和阿晓就上去了,两个粗壮婆子一人一手揪住了那丫头,然后她挥动手掌,啪啪两声扇在那女子圆润的白面脸皮上。   “这样的丫头,我可养不起,叫人送出去吧!”早在之前,柳嫤就把这庄子上的情况打探清楚了。这胆大的女子是郑婆子的娘家侄女,一直在庄子上以小姐自居。   郑婆子受柳夫人命令来此处守着院子,一人孤寡无依,便将前来投奔的娘家弟弟一家留在了庄子上。先前那家人还是老实肯干的,可是两年下来,见庄子一直没有个正经主子到来,这便把自己当大爷一般了。不仅让郑婆子做牛做马地照顾几人衣食,更是吞了绝大部分庄上的出产。   打理这庄子的除了管事的郑婆子,别的都是些附近村庄的农人,只收成时候才来干活。平日里也有些农妇过来做些洒扫之事,郑婆子侄女的那个同伴,就是附近人家的女儿。   老虎不在,猴子称王,在这里就是一幕现实的投影。郑婆子侄女把自己放在了小姐的位置上,更是因一些亲戚过来投奔拜访,一直享受着别人的谄媚和恭维,这让她很是志得意满。   “你凭什么要把我赶出去!”那女子不服,倔着脖子狠狠地瞪着柳嫤。她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这人就是闲话的正主,但看下人们都听她的命令,这才心里后悔。她该收敛一些的,那就不会被正主当面拿到错处。   “夫人......”郑婆子见侄女恶言相对,懦弱的脾性立刻就占据脑海,想要求情,却是被木槿一个眼神吓退了,只是抖索着跪趴在地上,不敢看向侄女的怒目。   她想着这些年的遭遇,不得不说,心里有许多的快意。弟弟一家是因着她的求情才留在庄子上做活的,可是到头来却将自己当奴仆一般使唤,在她微词之时,更是用一句诛心的话反驳:“你克死了丈夫儿子,日后还不是得侄子送终,伺候一下我们会亏了你吗?”   那女子大力挣扎,更是一口咬在了大娟的手上,牙口深陷在皮肉里,渗出丝丝血迹。阿晓见此,赶紧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使力将人往外边拖去。   “夫人大量,小女无心之过啊!”郑婆子弟弟一家也到了,除了一对发福的中年夫妻,还有一个肥胖的男子也闯了进来。夫妻俩见了女儿的狼狈样子,立刻哭天喊地地大吵大闹起来。   “小娘们敢欺负我妹妹,真是讨打!”那年轻胖子见了柳嫤美色,眯缝眼里闪烁起恶心的光芒,推开前边吵闹的两口子,就把咸猪蹄伸向了柳嫤的身子...... ☆、重逢   那男人眼里的垂涎叫人混欲作呕,不等他的受伸到柳嫤胸前,木楠就拿起旁边的托盘,一下子砸在了他的肥头大耳之上。柳嫤也从来不是个软面泥,她撩起裙摆,抬起右脚狠踢了那男人一角,翘头履正中了软弱的命.根.子。   “贱人!”男子大骂,满口的污言秽语,他痛苦地弯下身子一手捂住了子孙根,另一只手还向前伸着想要抓住柳嫤。   女眷们怒了,动脚的动脚,动手的动手,手脚累了之后还操起家伙将这胖子打得鼻青脸肿。那夫妻俩人想要给儿子报仇,但他们肥胖的身子哪里比得上这些女人们灵活,她们可都是柳嫤特意挑的,每人都有一把好力气。   众人给柳嫤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外边的护卫们才听到动静过来。对这些残暴的女人,林大也觉得有点悻悻的,又是因自己的失误,让这三人混了进来,这么一想更是羞愧难当。   这里是女眷的住所,林大这些护卫们都是住在院子外边的,又得分散人马在四处巡逻,这单薄的十几人的护卫队伍就很不够用了,距离主院最近的一个点,也只有两人守着而已,这才让这家人轻易地跑到了主子面前。   “......林护卫也不必自责。”木楠语气温和,面容温婉,笑着开慰羞愧的林大,“你们也是一时大意而已,这才让这些人无所阻拦地进了来。好在这一回夫人身边还有我们,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林大有点晕,他听不出来木楠的意思。这是在让他不要在意呢?还是在责怪他的失职呢?   “小的该死!”林大跪在柳嫤脚下,也不敢看她的脸,青筋暴露的双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好了,林大你把这些人压下去吧!我相信没有下一次了......”柳嫤说完,就带着众女眷回去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解决了啃食自己利益的蠹虫,也敲打了脑筋太过死板的林大。   这一回虽然有人手不足的原因,才让郑婆子弟弟一家人闯了进来,可这十多个人难道就是吃白饭的吗?说到底是对自己不够重视罢了,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有林姓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子,而她柳嫤还不够格呢。   这些护卫虽然一路也都听从自己调遣,保护她们的安全,可柳嫤指使起来,还是不够顺心如意,他们不像忠诚林长茂林长盛那般,同样地忠诚于她这个女主子。心里依旧将她当做林家的附庸,而不是真正的林家主人,这些柳嫤是不允许的。   “头,夫人这是怪没怪咱们啊?”林大身边的兄弟也都是他这样的性子,对于弯弯道道的女人心思,他们同样不懂。   “夫人那么善良,肯定没有怪咱们!可是咱们日后可得长些心,莫再出了差错,丢了咱们林家护卫队的脸,也无颜面对地下的老主子和小主子!”林大搔搔头皮,他脸上红通通的,那两个巴掌一点都没有作假。   对于柳嫤觉得自己不够将她当主子的想法,林大若是知道了,肯定得大喊一声冤枉的,他自认是真的把柳嫤当作要效忠的主人的,也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   其实林大不知道,头脑想着的和实际做出来的,还是有一些差别的,他对待柳嫤的确不同于林姓的主子,不仅仅是因为柳嫤女人的身份,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过于亲近的原因。而这些,林大自己从来不曾意识到,也或许永远都不能有这样的认知,毕竟他永远不能理解站在柳嫤这个位置时,她想的是些什么。   在屋外走了一圈,柳嫤觉得自己泡温泉而来的热气都要跑光了,赶紧进了屋里,叫人拿着手炉子进来。   时光飞逝,和林知淑姐弟俩玩了一会儿,就到了晚膳时间了。十月的京城,白日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了,庄子上的人们都早早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柳嫤就起来了,晋王妃邀请她到隔壁庄子作客,她怎么也不能甩脸子,而且晋王为何要给柳夫人下.药这事,她也很想知道背后的原因。于情于理,她都会去赴这一场不明朗的约。   马车在路上慢慢走着,两边是小溪环绕的农田,不少农人在田间地头劳作着。偶然一角车帘被掀起,车里的人可以瞧见人们弯着身子,拿着簸箕,躬身捡着掉在土地上的麦子。   行了一刻钟,就到了晋王的庄子,那远比柳夫人给柳嫤那个小庄子豪华多了,单单大门边上守着的那几个挺拔英气的侍卫,就浓浓一股富且贵的气息。朱红色的大门两侧还摆着两座石狮子,那也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她那庄子自然是没有这些的。   林家人送上帖子,柳嫤这才能够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去,至于赶车的和护卫的人,都被引到下人待的地方去了。可以陪在柳嫤身边的,也只是木楠木槿两个贴身大丫鬟而已。   在前边引路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看她衣着打扮,大概是管事娘子一类人物。柳嫤在路上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只见四周花团锦簇,还有冒着热气的溪流在蜿蜒行过。这里不像北方,反而有几分江南的气息。穿红戴绿的晋王.府丫鬟们,三三两两出现在走廊穿梭而过,她们举止从容,处处都彰显了世家的大气。   察觉到柳嫤几人的视线,带路的妇人面上笑意更深,“林夫人,这边请,主子就在前边!”   “有劳您了!”柳嫤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那妇人继续带路,不由疑惑地问道,“不知接下来我要往哪边去?”   “您继续往这条路走下去就行了,至于夫人您的两个丫鬟,也和妾身一道等在这儿吧。”妇人面上笑意不变,“主子希望可以单独和夫人您聊一聊,您也别担心,主子是个厚道人,就在门那边的院子等着您!”   “她们也不能跟着我过去吗?”柳嫤面上依旧疑惑,她和晋王妃未曾谋面,为何要邀请她私下一聚,还是这种好似见不得光的见面?   “劳您多担待了!”妇人福了一礼,态度温和大气,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柳嫤瞧着木楠和木槿,眨了两下,一个人往前边去了。   不远,便是一道圆形的花拱门,穿过门就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椅。柳嫤继续走下去,很快就到了另一道花拱门,进入了另一个小院子。依旧是同样的摆设,只是院里栽种的盆景有些小改变。   走过两个院子,都不曾见到别的人,而脚下的路,就只有这么一条,要见到邀请她过来的主人家,还得继续走下去。   若是下一道门,还不能见得晋王妃或是别的女人,柳嫤就打算回去了,她一孤身女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是说都没处说理的。而且这人叫她单独过来,自己却藏藏匿匿,缩头缩尾,想来没有什么好事。   走过第三道花拱门时,柳嫤深呼了一口气,眼前倒不是同样的小院子了,而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间的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四周环绕着涓涓小溪。雾气氤氲,恍如古刹秘境。   柳嫤绕着大树走了一圈,都不曾见得第二个人,她暗暗吐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大树粗壮的根茎虬结,树根凸起露在泥土之上,形成天然的一排长椅,而后另一边的那道花拱门,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来,那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子,明显就不是个女人。   柳嫤将手从白狐狸皮的手筒中抽出,转身就往来时的大门跑去,她感觉自己速度飞快,身后的披风都要飞起来了,可是不等两步,她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柳姑娘请留步!”男子有点尴尬,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女人见到自己就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好笑的是速度慢得惊人!其实他不知道,柳嫤宁愿见到鬼也不愿此处跑出个男人来的,这里可不是在江城,她也不是怀胎四五月之时。   “世子殿下!”柳嫤甩开李瑾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离前边的男子远了一些,“不知世子殿下怎会在此处?”   “那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瑾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柳嫤,见她退到丈二之外,不由垂眉有些丧气,但很快他又满面笑意,笑得有点邪气,有点坏坏痞痞。   “晋王妃有请,民妇便过来了。”柳嫤嘘了一口气,或许是之前李瑾不曾勉强她强纳为妾,又或许是柳夫人倒下之时,这人送来救命的解药,所以现在的柳嫤在面对这个世子殿下的时候,并不觉特别拘谨,话语里也少了恭维语气。   “是嘛......我也是受邀而来的,”李瑾身上也笼着披风,只是他手里依旧拿着把折扇,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每时每刻都在展示公孔雀一般的风姿。“这里仙境一般,我倒是没来错!”   再次见到柳嫤,发现她更加貌美如花,李瑾心里痒痒的,方才她肌肤的滑腻还停留在手心里,让他恨不得将美人抱在怀里。只是他不能唐突!不能孟浪!!! ☆、阳谋   “你这是要去见晋王妃?”李瑾心里怀疑,他今日是路过这里,所以才进了晋王的庄子。可是柳嫤和晋王妃有什么交情?晋王妃为什么要邀请她过来?而她为什么有一个人在此?这些他都想不明白。   柳嫤在郊外有一处庄子,在之前她叫人先行去庄子收拾的时候,馈酢酹便知道了,他也明白,这里面有自己赠药的缘故。可既然她拒绝了别的女人的邀请,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坦然接受晋王妃的邀请?   “是的,世子殿下。”柳嫤见一个青袍小厮也在馈酢酹出现的拱门后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不再是孤男寡女,她也不用独自面对这个对自己有些心思的男人,空气都好像变得更加清新了。   “世子!林夫人?!”小厮是跟在李瑾身边多年的小厮了,方才李瑾嫌弃他跟得太近污染了眼球,他没办法,只能远远跟在后边,看主子四处观赏游玩。而就在他稍不注意的时候,李瑾就消失在了一处繁花盛开的角落,小厮找了好一会儿,慢了一步,现在才找到这个偏僻的院子。   见了柳嫤这个林夫人也在,小厮都要吓死了,尤其是馈酢酹明晃晃的白眼,无不是在提醒他扰了主子的好事。小厮当初也是跟着秦王世子到过江城的,见了这孤男寡女四目相对的一幕,他的脑海里只有“幽会”、“勾搭”、“偷.情”这些艳色的字眼......   场面有点尴尬,尤其是那小厮面上一幅“我不是故意撞破你们奸.情的”模样,太过形象生动,让李瑾都有些恼羞成怒了。   三人相对无言,柳嫤低头看着脚尖,她方才慌乱之下踩着了温泉水,鞋尖那一片昙花的绣面都湿透了,浅色的绣线浸了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瑾弟?”晋王也从方才李瑾主仆俩人出现的那处拱门后出现了,见这好似对峙的两方人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还有突然的明悟,“这是怎么了?这位可是林夫人?”   “见过晋王殿下!”柳嫤跟着小厮一道向着晋王请安,然后站在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正是民妇林柳氏!”她和晋王不熟,而且对这人的观感也不好,柳嫤很能接受此刻因自己的身份之低,于是不能够加入两个男人的谈话中去。   晋王和李瑾称兄道弟,寒暄了一会儿之后,晋王爷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林夫人是来找王妃的吧,她在那道门后等着呢,你快去吧!”他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来时之路,让柳嫤往那边过去。   “是,民妇告退!”柳嫤再次福身作礼,这才脚步稳健而飞快地走到这三人出现的花拱门那处。坑爹地,这道门的后边依旧是个小院子,若不是盆景再次变幻不同于前,柳嫤都要以为往她来时的路去了。   “瑾弟,咱们兄弟俩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晋王爽朗一笑,一手攀在李瑾的肩膀上,亲密地揽着他,将他往外间带去。   “那肯定的。”李瑾也笑,说起来,他和晋王是堂兄弟,可他们两人一个是王爷,另一个却还只是世子,便是自己怎么受皇帝关照宠爱,也是比不得晋王这个王爷的。李瑾虽然疑惑晋王独自一人的出现,可是他却不会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至于柳嫤孤身一人在此地,到底是在等晋王妃,还是之后到来的晋王爷,他思来想去,都没有确切的答案。或许她一个人等在这里,然后遇见自己,再然后晋王出现,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刻意为之呢。   李瑾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正在纵情狂奔。晋王是不是知道自己对柳嫤的心思了?所以安排这一出“撞破私情”的戏码,这是要拿他的把柄吗?还是晋王其实和柳嫤约好,在此间见面?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这些下人也是怠慢了,让你到了这么个冷清地方,你可莫要怪罪王兄啊!”   “王兄可莫要再说了,本就是小弟失礼,不曾和你打招呼就匆忙来了,小弟羞愧,羞愧!”   “......方才那位夫人是你认识的?”   “去年和圣上南下时候,见过一次,若不是她仗义相救,小弟恐怕就不能在今日和王兄畅快喝酒了。”李瑾给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了玉液,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之前的事,“说来也是小弟的救命恩人,我是真感激这位夫人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哈哈!”晋王爽朗大笑,他沉思了一会儿,才状似为难地劝告,“只是到底男女有别,瑾弟有心报恩,却也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免得损害了那位夫人的声誉,便是好心办坏事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只是答谢一下恩人,谁若是说三道四,我定是要撕烂了他的嘴巴的!”   “瑾弟有心了,只日后还是减少这种私底下的见面为好!”   晋王有自己的目的,他并不愿李瑾和柳嫤继续深入下去,不管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些风流韵事,他都不想柳嫤太过亲近秦王那一府的人,以免坏了自己的事。他的话是劝阻,也是警告,认定刚才两人就是故意相遇,下不为例!   李瑾没有反驳晋王的话,就算晋王真把这事揪住不放,污蔑他和一个小寡妇有私,那对他来说也不算是把柄。李瑾对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毫没兴趣,也不会为了它四处经营,这个花花世子的名声再响亮难听一些,他自己反而更能自在得意。   “多谢王兄的好意,小弟知晓了!来来来,再满上!请......”   两个男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还不休,而柳嫤又走到了一个院子。她刚走到花拱门出,就见两个年轻的妇人匆匆迎了上来,“林夫人,我家王妃在前边儿等着您呢,请随奴婢来吧!”   “有劳!”柳嫤心里对这家人的待客之道很是鄙夷,就算将人都分为了三六九等,这些上流人士瞧不上自己这个商人妇,可她好歹也是请来的客人吧,面上总该对人尊敬一些吧!   没有茶水招待就算了,还一股见不得人的阴谋气息,毫无世家贵气,还比不上小家子!请了人来却将客人晾在一边,也还不知方才遇见李瑾这个秦王世子,自己是中了别人的什么计!真是窝囊又憋屈。   柳嫤在心里长嘘一口气,只是她清楚自己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势,晋王一家是富贵子弟,要她生她就不得死,得忍着!   跟在两个妇人身后,流连在花园里转来转去,方向感很好的柳嫤发现,她把大半个庄子都走过一遍了,而现在她们三人走得越来越偏僻,周围经过的丫鬟越来越少,四周的房子也越来越简单,这里已经很明显不是主人家住的地方,反而更像是客人落脚之地,或是这里的下人们住处了。   柳嫤觉得自己的脚心都要磨出水泡来了,而且湿了的脚尖隐隐有些刺痛,真是活受罪,上赶着给人当傻子哄了。终于,那两个妇人将柳嫤引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门前,并且告诉她,晋王妃就在里面等着她呢,直接推门进去就行了。   这院子明显久未修缮,门上爬满了焉黄焉黄的藤蔓!木门上挂着一把开了的锁,锈迹斑斑,只锁孔处才有些光泽。   阴谋?不,这就是明晃晃的阳谋!   柳嫤不知道,自己推开门之后是否会遇上三流言情小说里的陷害手段。比如说,她一进去,门就被锁上了,然后里面躺着一个光着的汉子!又比如说,推开门,她就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昏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刀,某个很受宠爱的主人家小孩儿,就躺在地上死了过去,而后人们一窝蜂地闯了进来......   不管怎样,柳嫤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在今日来赴约的,这明显是一场不知是不是针对自己的阴谋!以身试险,或许自己会毁在这危险的副本里,却又毫无收获!   “林夫人,请您进去吧!”妇人中更年长一些的女人说话了,她见柳嫤面上踌躇,自己也知道两人带路到了这儿,就这么让人单独进去的行为很可疑。可是她二人受主子的命令行事,院子里面有些什么她也是不知,要劝慰柳嫤,也没有好的借口可以说。   “林夫人,您莫要担心,我们就在这里等您,如果真有什么事,您喊我们就行了!”另一个妇人也说话了,只是说了还不如不说,这不明摆着告诉柳嫤,里面的人并不是晋王妃吗?不然她会有什么事呢?   “我知道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柳嫤想了很多,假装崴了脚,假装突发急症,或是假装看见了鬼大喊引来人。到底都不可取,这里没有她的自己人,反而更是引起对方的警惕!   “吱呀”一声,门开了,柳嫤走进院子,只见一个灰黑色的人影,坐在不远的地方...... ☆、阿稜   这个小院内里倒不像门面那般破败,院里栽种的花植修剪得很是整齐,门窗各处虽然古旧,却也不显凋敝,看起来倒有几分“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感觉。   院里有一株百年的银杏,散落了一地金黄的扇形叶子。就算这处庄子有温泉环绕,可到底是到了冬天,花草植株怎么也比不少春夏时节,那般郁郁葱葱,一片勃勃的生机。   那个灰黑色的人影,就坐在银杏树下,一只层层白纱包被的手伸出在外面,接住了一片掉落的黄叶。他的头顶是白色的玉冠,乌黑油亮的发束整齐地笼在黑灰色的毛裘之下,从背影看来,给人一股诗意恬然的感觉。   柳嫤走过门槛,那两扇破败的门就被从外面合上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面走去。离那人影越近,愈是觉得熟悉。他的肩膀很宽,耳垂比一般人要厚一些。   一步一步,她慢慢地走着。走入扇形叶子的金色海洋,柳嫤才发现,这背对着自己的男子,竟是坐在轮椅之上的。   这轮椅当然不是她印象中的金属轮椅,而是木头制的,两个轮子有点像马车的轮,只是比之更小一些而已。轮椅的靠背和手把这些地方,都包裹着牛皮,上面钉了不少圆钉,就像花鼓的边缘一般。   “你......来了......咳咳......”男子背对着柳嫤,刚说了两句,就开始小声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压抑,就像是被掐着脖子一样,叫人难以忍受,“请坐!”   柳嫤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知道这人是戴着一张木头面具的,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可以看见男子面容和不服帖的面具之间,是一片纠结狰狞的累累疤痕,那样子像是被火烧的。   “夫人是不是很疑惑?呵......”男子依旧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很嘶哑,很难听,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喉咙堵着什么东西一样,稍稍说几句话,就是一阵牵心动肺的咳嗽。   “你是何人?”柳嫤居高,发现这人狐皮大裘之下,却是没有脚的,而且腰身处腰带紧束,也不像是可以把腿藏在那里。所以这真是一个残疾,且是被毁了容颜和嗓子的残疾,这样的人对柳嫤来说,威胁性很低,所以她大胆地走到了男子的前面。   “夫人真是无礼!”男子有点怕人一般,包裹着白纱的双手捂住了脸,只是又很快反应过来,那上边已经有木面具掩盖丑陋的疤痕了,这才镇静下来,直直地和柳嫤对视。   “我认识你?”透过面具上端的小孔,可以看见这男人有一只清澈的眼睛。为什么说是一只呢?因为他的面具只在右眼处开了一个孔,以及在嘴唇和鼻孔那边有一条缝,隐隐可以看见里边肉色的唇。   因为这露出来的一部分五官,柳嫤心里熟悉的感觉更加深了。她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眼神,温和又亲近,在哪个曾日夜相伴的人身上。   “你想起来了?”男子轻笑,露出的那只眼睛弯弯,眼里泛起温柔的涟漪,“阿稜,见过夫人!”   “阿稜?”柳嫤想着,一时倒是想不起来哪个认识的人是叫阿稜的。   “我是少爷身边伺候的,”自称阿稜的男子轻笑,声音倒是变得顺耳许多,“当初少爷和夫人定亲之时,还是阿稜带着人去送聘礼的......”   “是你......”柳嫤想起来了,林长茂身边是有不少小厮随从的,他们平日跟在林长茂身边打理各项事务,是他信任的属下。只是当初一场为了消灭瘟疫而起的大火,让那些年轻的林家仆从,全都失了命而已。   “你怎么会在这里?”有这么一个人火海逃生了,是不是意味着林长茂也没有死?柳嫤呼吸加快,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年多的怀疑可能下一刻就能得到答案,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去。   “当初一场大火,阿稜侥幸,虽然身子残废了,却是保住了一条贱命......咳咳!”阿稜见柳嫤脸颊就像抹了胭脂一般,完美的杏眼似水朦胧,他只是在面具之下勾起了唇角,垂下自己的眼帘,“可惜,主子和别的兄弟们,尽皆葬身火海!”   “他真的死了?!”柳嫤失落地后退,绣鞋踩在了白狐狸皮的披风上,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了,她的两只手攥起又放开,放开又攥起,来来回回,几乎要把水透的指甲弄折断去。   “主子真的去了!”阿稜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静静看着柳嫤的面色从红润变得惨白,看着她深受打击摇摇欲坠,“我当初是亲眼见着少爷闭上了眼睛的,那场火那么大,那么烫,少爷说......”   “够了!”柳嫤不想继续听这人说下去了,她怒喝一声制止了他的话,“你今日找我来是什么目的?”   柳嫤强打起精神,坐在一边的石凳之上紧紧地盯着那男人的眼睛。这人是不是应该死去的那个叫“阿稜”的林家随从,她并不太关心,她只想要知道,这人用这个身份,是想要利用她达到些什么目的。   “少爷死得太惨了,”阿稜就像没有听到柳嫤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讲述着林长茂死前的惨烈景象,“......门倒了,房梁也掉下来了。少爷他死不瞑目!”   柳嫤没有再打断阿稜的话,只是面上悲痛,精神恍惚,思绪飘到阿稜说的惨烈景象中去了。她眼前好像浮现出林长茂四处跑动,却徒劳无功的身影,他活生生看着自己被烈火烧成了灰烬......   “......阿稜觉得这场瘟疫来得蹊跷,所以在养了两个月可以下床之后,便一直在打探消息。一年了,这才知道,当初我们是中了别人的暗算了。”阿稜语气悲痛,“那伙人在找少爷身上的一样东西,这才将瘟疫引来,想要把我们全部烧死!”   “东西?”柳嫤回过神来,眼角挂着泪珠,哀戚又着急地问,“什么东西?他们是谁?”   “我也是不知!”阿稜又咳嗽了两声,“只是我在昏迷前听到,是账簿之类的东西,又听到了‘王爷’这样的词。”   柳嫤的情绪慢慢也镇定了下来,她一边的嘴角勾起,嘲讽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这是给这里的主子卖命了么?”   阿稜轻笑一声,倒是不那么阴阳怪气了,“我私下探访许久,这才得知他们口中的‘王爷’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城西的王爷!而晋王求才若渴,我又一心想要报仇,这才依附于他。”   城西那一块,住着的王爷,只有先皇的一个异母兄弟,当今的楚王爷而已,也就是峦安郡主的父亲。   “那你找我,是想要叫我帮你把账簿找出来?”柳嫤甩袖,“你也是我林家多年的老人了,却是将林家拉入这泥潭,你也不亏心吗?”   “夫人莫急!只要把账簿交给上边人,那么那个人必会受到报应,此间主人自然也是会感谢林家的。”阿稜继续看着柳嫤生气的侧脸,面具下仍是一片笑意。   “必须如此?”柳嫤的情绪又很快低落了下来,她话里带着些无奈,还有掩盖不住的茫然。   “必须如此!”阿稜很坚定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柳嫤说完,就彻底地转过了身子,一个人向着合上的木门走去,她的鞋底踩在厚实的落叶林里,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声。   “夫人若是找得了,叫人送到此处便是......”阿稜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而柳嫤没有回头。她一推,门就开了,门外的世界依旧安静,只有那两个妇人还默默地等在那里。   “走吧。”柳嫤挑眉,眼里却是浓浓的冷漠,她的身段婀娜,五官精致,就算被寒冷和冬衣掩去了几分颜色,可是一举一动却依旧透露着迷人的风姿,这是个绝色的美人,清艳的尤.物。   “是。”就像来时一般,两个妇人在前边引路,带着她往来时的路上而去。   院子里,依旧是在银杏树下。   阿稜呵笑一声,却是清亮爽朗,双手在轮椅的把手处一拍,那两个轮子便往两边倒下了。一双团起来的长腿舒展开来,这男人竟是个七尺高的壮年。把面具除下后,只见他的右脸边缘有些烧伤,左眼也和右眼长得不太一样,而剩下的五官拼凑起来,却比一般男人俊美许多。   “今日做得不错!有赏!”古朴却不凋敝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身着宝蓝衣衫的人,他的靴上用黄金的线绣着蛟龙,腰间还悬挂着碗口大的紫色玉牌。   “属下幸不辱命!”先前只能依靠轮椅行走的人,此刻已经灵活地舒展了全身的骨头,他面上带着几分痞气的笑,态度却很是恭敬地跪在男人脚下。   “你尽快取得她的信任,拿到那些账簿!不然,有你好看!”那华贵男子说完,又转身进了屋子,“本王还和世子喝着酒,你知道这事该如何处置的。”   “是!”下跪的男子声音清亮,把“晋王殿下”四个字默默含在口里...... ☆、美人   柳嫤的下巴埋在蓬松的狐裘围脖里,只露出一双清透明亮的杏眼,和弯弯的柳眉。此刻她的脑海里已全然平静了下来,丝毫看不出来不久之前,她的灵魂都在失控地翻滚沸腾。   两个妇人带着柳嫤,走到离那大树的独立院子不远之时,却并未踏入那一处水雾弥漫的角落,反而往丫鬟们不时行进的路上过去了。小道变成大道,可以看见的人更多,遇上了,她们都停下向两个妇人问好,柳嫤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定是比一般丫鬟高上许多的。   走过一道方形的石门,柳嫤看到了熟悉的场景,正是遇见馈酢酹和晋王之前,她进去的那一道花拱门,而木楠和木槿,依旧跟在先前那个妇人身边,静静地等着主子出来,二人都有些着急。   “夫人!”木楠喊了一声,有点惊奇,但也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的门,便赶紧跟着木槿走到了柳嫤身后。   “走吧。”柳嫤带着自家的两个丫鬟,跟在先前带路的那个妇人身后,继续走向下一段路,至于引她去见了阿稜的那两人,在她走过石门之后,便已离去了。   “林夫人,请跟我来。”那个妇人也没有问为何柳嫤是别人带着出来的,只是对她笑笑,便领着三人往门口去了。   一行人就像来时一般,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面上也依旧神色淡定。柳嫤想着方才阿稜的话,心情很是沉重,他的话一出口,那林家就挣脱不出京城这一摊浑水了,若真是楚王对林长茂下的手,那林家剩下的人是否会被斩草除根呢?更何况,他们交流的这里,却是另一个王爷的地盘。   “小爷没醉!没醉!呵呵,美人~美人别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醉酒的男子堵在前面,柳嫤抬头瞥了一眼,只见秦王世子面色通红,醉眼朦胧,正被几个小厮扶着哄着往一边去,他两手各搂着美貌婢女,视线火热痴痴地看着自己,嘴里不停喊着:“美人儿......”   “失礼了!”带路的妇人对柳嫤歉意一笑,赶紧带着几人往侧边的道路走去,绕了一会儿才彻底不见馈酢酹那一群人,到了庄子的大门口。   柳嫤颔首表示感谢,接着便直接踏上了林家的马车,往自个儿的庄子回去了。木楠和木槿跟着上了车,两个陪伴了她许多年的贴身丫鬟脸上,浓浓的担忧止不住地显露了出来,只是到底还是没有问她这回事。   “你们也别担心,我没事。”柳嫤语气软和了下来,见两人都担心地看着自己,嘴里说出的话变得更加柔和,“我这不是还好手好脚的么,那家贵人也不能吃了我!”   主仆三人慢慢地说起话来,不过都是些日常琐事。等马车达到柳嫤的那个庄子时,她们面上的神情已经全部恢复过来了。   推开车门,柳嫤在两人的搀扶下,踩着小凳子走到了地上。寒风袭来,脸颊不由更往狐裘里躲去,她深呼吸,吐出了一圈白雾,然后在空气中消散了。如今天气一天天变得更冷了,她出门时候还很是暖和的,现在已经觉得骨头都冷得发痛了。   柳嫤对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们颔首,等她走回屋里,身子都要冻僵了。   “夫人,您可回来了,”郑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大大的榻上,林知淑小丫头就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学着打络子,安安小朋友则是在两个奶娘的看顾下,不停地爬过来,又爬过去。   “安安可有闹人?”柳嫤褪去狐裘,又换了一双鞋,便赶紧跑到榻上了,坐到林知淑身边烤了一会儿火炉,她才觉得全身的血液重新活了过来。   “安安今日倒是很乖,”郑奶娘笑着,示意柳嫤去看,“他今日抱着玩具,又学着爬了一阵,倒是很好带,没有哭闹着要娘亲了。”   柳嫤笑了,将安安从榻上抱了起来,又蹭蹭他的小脸蛋和他嬉笑了一会儿,这才和郑奶娘继续说话,“奶娘,咱们现在住在这里,你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其实柳嫤是想要问她会不会想要在京城里边住,毕竟柳夫人身边的姷娘嬷嬷是她的母亲,京城里的柳府有她太多的亲人了。当初在江城是没有那个条件,千里迢迢,柳嫤几年都没回过娘家。可现在不一样了,这里离京城也就一个白日的路程,她不知道郑奶娘是不是想要和亲人住在一起。   “哪里有不习惯的?”郑奶娘轻笑,双手翻飞,一个个花样在她灵活的手指下产生,“如果我哪一日没有见到夫人和两个小主子,那才不习惯呢。”   “嗯,”柳嫤抱着安安,发现小家伙比早上起来时候又粗了一圈。下人们给安安添了件厚衣裳,只是穿得多了些,他爬起来便不是那么方便,刚刚小家伙动作比平时慢了。   这个榻其实就是北方常见的暖炕,在下面可以烧柴,只是添柴的口子在屋外而已。炕上放着一张扁平的案桌,上面摆着一个小火炉,熏得屋里很是温暖。   虽然很暖和,可是柳嫤还是叫人将窗子开了个小缝,不然空气不流通,又一直要消耗氧气以使得火炉里的银碳持续燃烧,那样对屋里呆着的人身体不好。   “呀,下雪了!”一个叫燕春的小丫鬟叫了一声,她是跟着柳嫤从江城来的,正经的南方姑娘,从来没有看过雪。柳嫤之前的结香鸾枝那四个小丫鬟,全都是江城本地的人,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在,并没有跟着到京城来,而燕春是个孤女。   “还真是!”柳嫤的灵魂也是正经的南方妹子,她同样没有见过雪,听了燕春小丫鬟惊奇的叫声,跟着走到开了一条缝隙的窗边,天上果然落下了什么来。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就是雪,还以为是下雨,只是伸出手掌,掌心里却接住了几颗晶莹的冰渣子。   “天冷了,叫下边人多准备些炭,今年冬天的棉衣,也尽快发放下去......”   柳嫤面色温和,一道道的命令下了去,此前的许多烦恼以及不愉快,都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消逝。瑞雪兆丰年,或许她这个年可以过得更精彩一些,毕竟上一年的这时候,她还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坐月子。   “什么东西?”秦王世子在小厮和美婢的搀扶下,却花费许多时间,依旧在回客房的路上晃荡,他揽着两个美人在路边的凉亭里撒疯,还一路攀折着被温泉浇灌,难得在冬日盛开的娇花。   “呸!好冰!”还不甚清醒的李瑾,感觉到脸上冰凉凉的,他伸出舌头在嘴角处舔了一下,将几粒冰渣子舔进了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只是更冷了一些而已。   “爷,奴婢伺候您回去吧!”晋王安排的两个美貌婢女,陪着李瑾在花园四处走动,看着这喝醉酒的男人将晋王夫妻最爱的花都折了,唯恐小命不保,只能不断地说着好话,想要将人哄回去。   “爷,下雪了,咱们快点到屋里去吧!”另一个美婢也跟着劝道,一开始她还想着争风吃醋,毕竟虽然两人都是晋王送给李瑾暖床的丫鬟,可日后是留在庄上,还是跟着世子回府,还是看李瑾心意的。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她现在被冻得只想要暖床热榻,为了美丽,她们两人可一直穿着飘飘欲仙的舞衣呢。   “回屋、回屋!”李瑾好像清醒了一些,双眼也不再那么朦胧,他拉过右边的婢女,大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满地将人推到一边,“怎么丑了那么多!美人儿呢?”   左边那婢女见自己的同伴被推到在地,心里的幸灾乐祸在旷野地生长,她冷得瑟瑟发抖,面上却作出娇羞的表情来,她以为自己是美艳动人的,只是冻得发紫的唇和两个猴屁.股一样的腮,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   “爷,奴婢扶您回去吧~”那调调一波三折,就像喝了蜜一样,同伴惹了世子殿下的厌恶,她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只要他宠幸了自己,那她就很有机会成为人上人了。当然,前提是世子殿下宠幸了她,这得先将人弄到屋里的床上去。   “你?”李瑾捧着婢女的脸颊,眼睛凑得很近,就在她以为要迎来一个吻而害羞地闭上眼睛之时,却是将人一把推离了自己,“怎么这么丑?我要刚才那个白衣美人儿!”   两个倒在地上的婢女,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又不甘地发现两人一红一绿,着的都不是白衣。这才知道这世子说的美人儿是谁,今日着白衣的,只有刚刚管事娘子带着的那人而已,她内里白底绿花的长裙,一袭白狐皮的披风,恍如神仙妃子。   只是匆匆一瞥,两个婢女便知道那样的人和自己有着云泥之别。如果她们也有那样的姿容,早就是晋王身边的爱姬了,哪里还会作为待客的玩意...... ☆、秘密   距离在晋王庄子上和阿稜见面,已经三日,那边的人没有再联系她,柳嫤又恢复了日常的平静生活,尽管这份平静下面隐藏涌动的暗流。   对于阿稜说的,林长茂藏起来的账簿这些东西,柳嫤心里有些猜测。她这几日又再次翻看了原身的记忆,发现林长茂有一件很宝贝的物事——瓷枕。   对这种硬得要死的枕头,柳嫤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林长茂却是不管夏日冬季,都要在床头放一块陶瓷枕头的,当然,只是作个摆设的用途而已。   曾经的柳嫤问过,为什么要一直将这枕不得的陶瓷放在床上,当时的林长茂是这样说的,这是他生母留下的,对他是个念想,而且上面的童子娃娃画,也有保佑的作用,希望两人快快有儿子。于是,这么一块瓷枕,一直放在柳嫤和林长茂的床头,已有好几年的光景。   曾经柳嫤一个不小心,将瓷枕磕在了地上,碎了一个角,林长茂为此大声地吼了她几句。尽管不用几个时辰,林长茂又好言好语地将人哄了回去,但这一段记忆在原身的脑海里却异常清晰,那是唯一一次林长茂主动对她生气。   这个瓷枕在林长茂死后,就成了原身的寄托一般,依旧放在床头,等柳嫤穿越过来之后,这瓷枕才被好好地收了起来。说来也巧,这瓷枕现在就在庄子上,郑奶娘此前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将它放入了包裹里。毕竟,这东西承载了许多林长茂夫妻的美好记忆,她不知道自家主子什么时候会想起。   听柳嫤问起,那小瓷枕哪里去了?郑奶娘不用一会儿,就将它拿到了柳嫤面前,还很是感慨地说道,“当初姑爷是天天放在床头的,我想着这也是个念想,便将它带着了。夫人,你可是又惦记起姑爷了?”   “人死不能复生,奶娘,我是知道的。你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东西,想要看看罢了。”说这话的时候,柳嫤抱着那个翠绿的瓷枕,面上一片淡定,手指却在袖子的掩盖下,慢慢地移来移去。   郑奶娘见了柳嫤面上缅怀的神色,默默地退到了屋外,独留她一人沉思。在奶娘看来,柳嫤这是口不对心了。不过她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不会再像姑爷去世那段时日般欲生欲死,于是郑奶娘很放心地,遵从柳嫤想要一个人待着的命令。   “奶娘,夫人怎么了?”木楠有点担心,她伺候柳嫤已有十多年了,在还未懂事的年纪,她和木槿就跟在柳嫤身边了。她们二人和柳嫤亦仆亦友,称得上是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甚至超过柳夫人这个母亲和林长茂这个丈夫。   “夫人无事,咱们不要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郑奶娘对柳嫤依旧又心疼而怜惜,她还那么年轻,可是她的丈夫却早早死去,只留给她两个孩子。   “那我去给夫人做个奶糕。”木楠点头,其实对于现在的柳嫤,她是觉得有些陌生的,但又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姐,只是小姐已经长大了而已。   木楠心细,柳嫤刚穿越过来时候,和原身不一样的行为,她是有些怀疑的,只是日子久了,见柳嫤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她确定,这依旧是自己陪伴了十多年的主子。   “好,再做些蛋羹,小少爷喜欢吃的......”   柳嫤站在门边上,听着屋外几人小声说出的话语,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在穿越伊始,她其实整个人都还懵懂迷茫,只是原身也是受了巨大打击,她那失魂的样子,才未引起这几个身边人的怀疑。   后来的柳嫤,也并没有刻意地去模仿原身的习惯,因为她发现,原身的习惯和自己很是相似,于是当然的,郑奶娘她们更加不会怀疑——柳嫤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   为什么会是自己穿越?这真是穿越么?柳嫤也不知道。她对原身的记忆、子女等的接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本就是属于自己的一样。   柳嫤轻轻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上映出的熟悉模样,不由露出一丝恍惚。这时代的大唐,早就烧制出了玻璃,只是玻璃易碎成本高昂,这才被更坚实更廉价的陶瓷取代。而玻璃也并没有就此彻底退出人们的生活,偶然有匠人发现银箔贴在玻璃上,可以倒映出极为清晰的人影,于是玻璃镜子走进了富裕人的家里。   玻璃镜中的人,有精致美丽的柳眉琼鼻和杏眼樱唇,面上的每一部分分开来看,都可谓完美,而组合起来更是精致到了极点,美得动人心魄,道一声“绝色佳人”亦不为过。   这张脸,柳嫤很是熟悉,是她二十岁时候的样子。有时候她会怀疑,前生那二十九年的日子是不是癔症了,其实根本没有穿越这一回事,她本就是古代的这个柳嫤。   镜中的美人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肯定,前生的那个柳嫤并非假象,而这古代的柳嫤也确实存在。对于自己穿越的缘由,柳嫤心里有几分猜测。可能她们是不同时空的人,同时存在,只是因缘际会,让现代的那个柳嫤代替了古代的柳嫤,继续活了下去,因为她们有着同样的模样,本就是一种缘分。这是其一。   其二的猜测嘛,柳嫤笑了。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的柳嫤,都是同一个灵魂。现代那个柳嫤死了,投胎转世成了古代的柳嫤,因为丈夫去世的打击太大,于是尘封的前世记忆被打开了,让她误以为,现代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逃避了古代的这个自己,以此疗养心伤。   柳嫤隐隐觉得第二个猜测才是正确的,因为原身的记忆,现在的这个自己同样继承了,至于为什么觉得原身和自己是两个人?这是因为不曾觉醒前世记忆的柳嫤,太过脆弱,或者说对林长茂的去世她承受不了,于是潜意识地让柳嫤认为,这是别人的经历,这些难过都不属于自己,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只是不管怎样,不管是受了原身的影响,还是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现在这个名叫“柳嫤”的女人,的确就是此间唯一的自己。柳嫤呼了很长的一口气,她不会钻入牛角尖,无论如何,她就是她,她就是柳嫤。   突然觉得有点悲伤,柳嫤想起了在晋王庄子上时候,那个自称阿稜的男子。林长茂身边是有这么个随从的,和柳嫤关系不错,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初见他时,自己的心神动荡,当然不是因为和阿稜有什么私情,而是他露出的那只眼睛,和亡夫林长茂的一模一样!   要说柳嫤的表现大部分是在做戏,其实并不尽然,她只是如实地表现心里的震撼罢了。见到熟悉的眼睛和熟悉的眼神,她的思绪是真的波澜起伏,动作是假的夸张震惊。如果是没有做戏时候的柳嫤,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都该是从容淡定的。   柳嫤拿起瓷枕,面上露出浅薄的笑容来,有点淡淡的哀怨,还有一种解脱的味道。   这瓷枕不过两掌长短,以翠绿色打底,上面描绘着一片墨竹,还有一群嬉笑的童子,最后缀着的那个大红肚兜的娃娃,肩上挂着一杆长长的竹子,竹子尾端,悬挂着密密的竹米。锦鲤跃出水面,想要吃到竹米,几滴深蓝的水珠飞扬在了空气里。   锦鲤的一角尾巴是残缺的,因为那里正是柳嫤之前磕到的地方。这小小的缺口早已经被手掌抚摸得光滑泛光,只是到底这小片白色和绿色的釉衣不同,界限明显。   瓷枕是空心的,两段各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柳嫤伸手掏了掏,修长手指的指腹在内壁里细细摸寻,只觉得里面光滑无匹。她的两只手分别伸入瓷枕两边的洞里,两手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可是并没有发现内里有什么东西。   拿着瓷枕,悬在头上,透过亮光,她发现里面是圆柱形的孔洞,内壁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这瓷枕是两边凸起的形状,也就是说,两端的位置比中间的位置是要厚上许多的,这里面有可能藏着些小东西。   她摩挲着缺口那一片白瓷,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将它放在里面,落锁之前却还是拿起。反复了两次之后,柳嫤都觉得自己太过好笑了,这才不再犹豫,将箱子落了锁,而瓷枕依旧在她怀里。   柳嫤坐在榻上,将手帕平铺在小案上,拿出一根扁方来。她用扁方上凸起的浮雕,细细地磨着那个缺口,不用一会儿,手帕上便接了许多的白屑。   一刻钟过去,白屑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可是柳嫤依旧没发现瓷枕有什么暗藏的天地。这时候,屋外的郑奶娘在喊,“夫人,可要用膳?”   “不用了,我再待一会儿!”柳嫤赶紧出声,没有让人进来。不是信不过屋外的这些人,而是她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们这些事,毕竟表面上,作为遗孀的自己,对林长茂的那些秘密也毫无所知。   柳嫤形状完美的杏眼四处瞧了一会儿,将那瓷枕塞进了手筒里,然后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来客   被厚厚的狐皮手筒包裹着,瓷枕落地的声音很是沉闷。柳嫤蹲下.身子,发现内里包着的小瓷枕并没有像想象中一般,碎成几块,只表面上多了几道裂痕而已。   对于这样的结果,柳嫤有点惊奇。她再次捏住手筒的两端口子,又将其用力在地板上砸了两下,这才感觉瓷枕的形状不再完整,陶瓷已经碎掉了。   将碎片倒在铺了一层白屑的手帕上,柳嫤发现是之前的自己想差了,这瓷枕除了中间的孔洞外,别的地方都是实心的,在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当然,她也不是毫无所获。瓷枕表面被摔裂了,像乌龟的壳子一般,爬满了龟裂斑驳的纹路。柳嫤用大大的扁方将碎片敲落,这才发现陶瓷的内里是有芯子的。小指粗的金条蜿蜒,盘成“福禄寿喜”四个大字,弯折成小一号瓷枕的形状,藏在陶瓷的内胚里。   这个林长茂很是宝贝的瓷枕,是用黄金做的骨架,再浇上陶土烧制,这才成了最后的样子。   作为芯子的黄金笼,弯折成的瓷枕骨架,使得陶瓷不那么脆弱,所以现在就算摔碎了,也要用力才能将碎瓷片彻底剥下,不像别的陶瓷那般脆弱,稍稍一摔就成了几大块。   柳嫤在一小堆碎瓷片里翻找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里面除了这金子做的骨架外,并没有别的隐藏的秘密。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木楠和木槿就候在门外,所以柳嫤即便是用狐皮制的手筒包住了瓷枕,那碎裂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一二,更何况还有翻捡瓷片,碎片间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呢?屋外的两人,隐约听到了些声响。   “进来!”柳嫤掂了掂手中金子的重量,细长的柳眉向上挑起。然后,她将这金子团成了一团,放入了装银票的匣子里。至于地上的碎片,柳嫤并没有去整理,反而还将垫着的帕子抽了出来,使地上变得更加狼藉。   “这是?!”木楠和木槿都有点震惊,透过地上碎瓷片表面的彩釉,她们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林长茂的那个瓷枕,曾经放在柳嫤和林长茂的床头好几年的那个瓷枕。   “收拾了吧......”柳嫤淡淡地吩咐道,她手中还拿着最大的那一块碎瓷片,表情似怀念似不舍,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口气,“收起来,别丢了。”   “是!”两个大丫鬟将碎片用布匹都包了起来,至于那些更细碎的粉末,也用毛笔扫起,一并放入了一个小箱子里。   ......   日子一天天地过,柳嫤的生活依旧平静,京城里的风云变幻,那些事都不是她该关心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月末,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北方的冬天变得又冷又干。南方来的林家一群人,在最开始新奇地玩了打雪仗、堆雪人这些游戏之后,对白雪的期待便彻底消失了。这样的日子里,在干完平时的活之后,她们都喜欢挤成一堆,围着暖炉,磕磕瓜子,聊聊琐事。   这一日也是如此,只不过看门的几个小伙子显得有些激动。此前半月,林长盛来信,说会在近期到达京城,所以柳嫤早早就叫人在大门候着了。在昨日时候,林长盛又有信来,说是今日就会到达,所以这些等了几天的林家仆人,此刻都很是欣喜。   晌午过后,雪停云开,艳丽的阳光重新洒落在这片天地,照得京城的郊外一片明亮。几辆马车飞快地驶来,最后在百米开外堪堪减了速度,晃悠悠地来到这个庄子的大门前。   拉车的骏马很是彪壮,举起高高的蹄子重重地踏在雪地上,跺出一串串凌乱的月牙,口鼻里喷吐着热气,也不知是冬天太过寒冷的缘故,还是跑得疲累的缘故。   “主子!”守门的几个林家护卫都很是欣喜,和熟悉的车夫打过招呼之后,便恭迎林长盛下车了。   “嗯!”林长盛面上也满是笑意,他的眉目依旧俊雅,只是不再不食人间烟火,多了几分生意人的世故和圆滑,“嫂子她们可都还好?”   “好着呢!”林大憨憨地笑,“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夫人和少爷小姐,都在屋里等着呢!”   “等等!”林长盛叫停了匆匆的林大,转身往后面那马车去了。   他在车边上等着,可是车里面的人却没有下来。   “咳咳!”依旧没人下来。   林长盛身边的小厮见他面上不虞,赶紧向车里喊道:“小公子!到地了,赶紧下车来吧!”   “啪”一声,车门被重重地甩到了车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接着一个年轻的公子慢慢地从车里爬了出来,他微黑的脸上挂着可疑的两团红晕。刚刚真不是故意的,他刚睡醒,所以力气大了些,而风又大,这声响便有些吓人了。   “季公子,请跟我进来吧!”林长盛面上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带着几分戏谑而已。   “叨扰林兄了!”这年轻的小公子慢吞吞地爬下马车,好一会儿才站在了地上。   “不客气!”林长盛温和地笑着,带着这位季姓公子往庄子里走去。这人是昨日时候路上捡的,当时他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独自一人,身上没有任何行李。据他说是在走亲戚的路上遇到匪徒了,这才一人遇了难。   对于这人的话,林长盛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心地依旧保留着最初的良善,尽管他不相信这位季姓公子的话,到底不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雪地里,于是同意他赖上自己,在家里借住一些时日。   “嫂子!淑儿!安安!”林长盛走到院子时候,远远地便看到柳嫤带着两个孩子在门那边等着自己了,他面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叔叔!”林知淑穿着厚厚的棉袄,像小鸟一般飞奔着扑向林长盛的怀抱。   “哎呀,重了!”林长盛举起林知淑在空中转了一圈,这才继续往屋里走去。   柳嫤早就叫人备好了热姜茶,这冰天雪地里回来喝一碗,全身都是暖乎乎的,她又让人送上几个可以抱在怀里的暖炉,这才对林长盛说起话来,“小叔,快暖暖身子!你这一回来啊,两个小的可就高兴了。”   “见了侄子侄女,我也很是高兴。辛苦嫂子了。”林长盛坐在边上,捧着茶盏,“我带了许多小玩意,嫂子你叫人拿过去吧。”   柳嫤和林长盛说了几句家常,这才将话题引到边上那个小公子身上,其实她早就注意到这么个面生的少年了,观其衣着,却是林家小厮的打扮,可又是坐在林长盛边上的,明显是个客人。   “这位小公子是?”   “看我差一点忘了,”林长盛有点不好意思,见到亲人太过忘我,把客人都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季公子,他在路上遇到难处,希望在此借住些时日的。”   “夫人您好!”季公子对着柳嫤生疏地作了个揖,面上红通通的,微微黝黑的肤色掩盖不住他的窘迫,“劳烦您了,希望您能同意我住在这里!不用太久,几天就可可以了。”   “哪里算得上劳烦呢?”柳嫤笑笑,杏眼微弯,视线在这少年前后不分的身材上逡巡了一圈,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这哪里是个小公子,分明是个小女子。就算她衣着臃肿,肤色黝黑还有一双剑眉,可这人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个花样年华的小小少女。   “相逢便是有缘,你在此处安心住下来吧。”柳嫤见少女摊在暖炉上的两只手修长而细腻,便知道这是位富贵人家的女儿,叫大娟阿晓将她带到了客房,这才问起林长盛缘由来。   “我也不知这人什么来路,只是见他也不是什么坏人,这才带了他进来!”林长盛说着遇见这姑娘的场景来,“当时这人跌在雪地里,衣服都结冰了,嘴唇白紫白紫的,看起来可怜得很。”   “哪里是他?”柳嫤笑道,“分明是个小姑娘。”   “啊?”林长盛之前也有怀疑,却不敢肯定,毕竟他眼里的女子,都是柳嫤这般娇艳欲滴的,哪里知道女人也会生男相?他想起昨日遇见那人时候,自己将她捂在怀里,尽管有着厚厚的衣服相隔,可是他还是搂了这人的腰身了。就算她再怎么不像个女子,可事实就是个女子!   柳嫤打趣了林长盛几句,见他羞愧地快要把自己埋在土里了,这才说起正事来,“之前你说,遇见了原来你大哥身边的人,那人是谁?”   “阿稜!”林长盛面容严峻,“当时我和蒋兄他们在兰城,遇上了阿稜,他被火毁了容,也残了四肢。他知道许多林家和大哥的事,所以我才相信这人就是阿稜!嫂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你听我说......”柳嫤将自己前些日子在晋王庄子上遇到的事说了出来,当然,一些不该出现的人并没有在话里出现,比如说秦王世子——馈酢酹。 ☆、叔嫂   “如此说来,阿稜现在是投奔那贵人了?”林长盛面上十分担忧,清俊的五官也开始纠结。   “应是这样。小叔,你日后再遇见这人可要当心!”柳嫤说了阿稜的事,至于阿稜的眼睛让她感觉像是林长茂,这样的猜测她并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了。”林长盛喝了一口茶水,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一年多的历练并非白费,即便现在的他还比不上父兄那般,也已经是个合格的商人了,心思早不再像之前那般单纯简单了。这件事透露出来的蹊跷,林长盛是明白的。   “现下咱们家除了还有一点银子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叫人起贪念的,小叔,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柳嫤说着,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神,叫人看不清她此刻的心思,“之前听你说,这一回是打算和蒋家公子他们将布庄开到京城来?”   “正是如此!现在那几家布庄的生意都步入了正轨,也是到了扩张的时候了,这也是咱们办联合布庄的原因......”说起生意上的事,林长盛变得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事业的成功带给林长盛的,是此前不曾有过的自信,这是比获得文人墨客的称赞更让他愉悦的事。之前所获得的赞美和恭维,许多都是建立在林家的富贵之上,而那些都是林家先辈打下来的,不是他林长盛的实力。   “京城不像别的地方,贵人许多,布庄的生意还需多多上心。”林家目前在京城,是有那么两三家布庄的,不过不是联合布庄,而是林家自个儿的布庄。现在林长盛他们要把联合布庄的生意开展到京城来,那遇到的困难险阻,远不是在江城平城这些地方可比。   柳嫤不由有些担心,京城贵人那么多,就算是此前背靠大树的蒋家,也是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城。现在联合布庄还只是以林家为首,江城商人们和蒋玉珩为“股东”的新生“企业”而已,就算这一年的发展,也吸引了一些商人的投资,可到底底气不是那么足。   “嫂子你放心!”说起这些来,林长盛可比柳嫤有信心多了。这世道,再大的商人地位也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官吏,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官商勾结”,联合布庄要在各地开立,自然少不得当地父母官们的同意。   一开始耿直,或者说是死板的林长盛,坚持的自然是“刚正不阿”和“威武不屈”,可是林淼却让他看到了没有官家行的方便,布庄生意寸步难行的局面。于是林长盛不得不变得圆滑,变得世故,也因此结交了许多有权有势的人物,尽管这权这势在某些人眼里都不值一提,可的确为他们带来极大的便利。   京城势力复杂,许多商人的背后是位高权重的人家,更有家族、姻亲、故交等等牵扯,这本就是一潭深不见底,暗潮涌动的浊水。联合布庄这样没有强硬后台的商家,若是在此前投入这潭湖水,最可能的就是泛不起一丝波澜,就此沉寂在湖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蒋玉珩用滴血认亲的方法,证明了自己蒋家主亲儿子的身份,现在他已经是蒋家的下一任家主了,蒋父是大力支持蒋玉珩的,蒋家之前在京城的靠山,现在已经是布庄的靠山了。更有中途吸收的一些合作伙伴,比如说已经投靠了晋王爷的阿稜,还有楚王的一个暗商等等。   现在的联合布庄,名义上还是林家为主,事实上已经被多方势力瓜分了,多方的势力都在里面插了一腿。而挂名林家布庄的铺子,现在也越来越少,逐渐被联合布庄所代替。   对于这样的状况,林长盛一开始是很抗拒的,毕竟不管联合布庄做得再大,那也不是只属于林家的家业。只是后来阿稜找上了他,说起兄长林长茂的死因,他又想到柳嫤艰难生产那日闯进来的匪徒,还有林萍芳父女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是他从不曾想到的。林长盛在见识广了之后,还想起生父林德兴的死,和继母的出家这些事情。其实认真想一想,这些事看似正常,却还是透露出几分异样的。   所以深思熟虑过后的林长盛,接纳了阿稜这些背后势力复杂的商人成为合作伙伴,再次减轻林家在联合布庄里的分量。不是他不看重林家自身的家业,而是为了保存林家血脉,他愿意让出这些死物。更何况,他这个名义上的最高决策者,可以拿到的分红实在不少,也算是另一种发扬光大了。   听着小叔子的话,柳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做法她是很赞同的,高调的富可敌国从来不是她的目标,她更希望的是做一个万贯家财,表面上却只是稍微富足一些的土地主婆。财不露富,沈万三那样的传奇人物,也只是得了人财两空的下场而已。   “布庄的生意,你决定就好。”柳嫤想了想,“只是挂林家牌匾的布庄,也不可全部消失。”这是后路,她可以想见,日后的联合布庄肯定不是林家做主,现阶段还有许多的收益,可等联合布庄真的扩大成为数一数二的领头羊,那么这样的财富自然更招人眼,官府和皇家都不会放过这么一座聚宝盆。那时候,林家在联合布庄里应该是彻底说不上话了吧。   “我知道,林淼已经去做这些事了。”林淼是林德兴调.教出来的,他的能力比林长盛更为出色,心思也比一般人细腻许多,让他在暗中保存几分林家自己的势力,还是很容易的,也不易招人眼。   叔嫂两人融洽地交流着,而被阿晓和大娟带往客房的男装小姑娘,此刻也很是舒爽地泡在浴桶里。   小姑娘姓季,闺名月茹,是翰林季澜的独女。她这一回跑出家门,是为了逃婚。季家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现年二十八的安子臻,安家长子,楚王爷的连襟。   安子臻这人季月茹没有见过,只听人说是个英俊秀气的病弱书生,是许多闺阁女子的理想郎君。可是对安子臻倾慕的女子中,并不包括她——季月茹。先不说两人间差了一轮的年纪,单单安子臻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这事,就让季月茹接受不了。   她花样年华,不过十六的年纪而已,为什么要给一个老男人作填房,还要给一个六岁孩子做后娘?她缠着父母闹了一月,却始终未能用这个借口,打消他们要和安家结亲的念头。所以季月茹逃了,在安家下聘的前日。   季月茹的逃婚,表面上的原因是不想嫁给安子臻这种条件的男人,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她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她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举案齐眉,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生活。所以不管是不是安子臻,她都会逃掉这一场婚事,除非是她自己找到的那个人。   要逃婚,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且季家绝对不会允许这门亲事告吹。   季月茹虽然是季家的独女,备受宠爱,可是季父却不止她母亲一个女人。在她母亲去世后,季父身边的姹紫嫣红,一茬又一茬,娇花艳草开遍在季父的生活中。   季父风流,他是许多花楼名魁的入幕之宾,在季家家里面,也有二三红颜知己给他□□添香。对于独女季月茹,季父是疼宠有加的,可是他的那些女人就不是这样的了,虽然面上这些女人都有些风光霁月,可暗里藏着的腌臜,却也不必别的高门大户里的女人少。   季月茹是独女没错,可是她的继母,她的姨娘们,都坚信自己会生出儿子来,所以对她都只是面子上的情谊而已,就算没有下.毒之类的暗害,可是枕头风、捧杀之类的,却并不少。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季月茹,自然也少不得一些心计,不是为了勾心斗角,只是自保而已。安家这种人家,肯定是比季家还要难熬的,季月茹一点也不想嫁进去。所以她铤而走险,在三更半夜时候,逃到了城外。   季月茹是藏在夜香车里逃出来的,身上味道自然不好,而为了隐藏身份,她又不敢在林长盛面前更衣,所以虽然外面套着林家小厮的服装,她内里却还依旧穿着那不知有没有粘上夜香的男装衣物。   舒服地泡着澡,季月茹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她并不怕季家来人把她找回去,她在外面待了几日,想来安家人是能及时知道的。安子臻会明白她的不乐意,安家人也不会要她这种名声有损的女人,作为安家长子的妻子,即便只是个继室。   泡了许久的温泉水,季月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她赤着身子走到屏风背后,对着两套迥异的衣服,她皱起了剑眉。林家人给她准备的衣物有两套,一套是普通的男子装束,另一套却是华丽的粉色长裙。   她想起林长盛的那个嫂嫂,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那女人长得像个狐狸精一般美艳,脑子也是狐狸精一般聪明,她的男装扮相,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季月茹的手在男装上游移许久,最终却还是停留在粉色裙装上面...... ☆、祸起   “夫人,季姑娘来了。”大娟和阿晓过来禀报,她们也跟柳嫤一般,知道方才那男装扮相的是个小姑娘,所以在柳嫤叫她们准备一男一女两套衣物的时候,她们并没有觉得奇怪。   “请进来吧!”柳嫤和林长盛的话已经说完了,两个孩子也跟着他去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现在屋里只有柳嫤和郑奶娘两人。她有些话需要问清楚,要知道这季姓女子会不会给林家带来灾难,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收容这人。不然,她又不是观世音,一视同仁地好心,什么人都捡回家里来。   “林夫人!”季月茹是个英气的姑娘,她肤色黝黑,还长着一双剑眉,这样的人最适合的是铠甲或是大红色长裙,现在穿着粉色的一身,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季月茹也有这种感觉,所以她有些别扭地向柳嫤作福。   “请坐!”柳嫤面色温婉,看着季月茹这一身打扮,实在有些想笑。她男装时候很难认出是女子,这女装时候,却是给人男扮女装之感了。   “多谢!”季家是传承了百年的书香世家,诗词歌赋书画茶,季月茹都是极为熟悉的,她受的也是标准的大家淑女教育,在教养方面自然是极好的。   “季姑娘,不知家从何处?”柳嫤觉得,林长盛救了季月茹一事,疑点颇多。比如说,哪家的好姑娘会独身一人,女扮男装地走亲戚呢?   “我也不瞒夫人了,家父正是京城翰林院的翰林——季澜......”季月茹将自己的家世和家事全盘托出,现在她寄人篱下,又身无分文,最怕的就是柳嫤会把她送回季家,或者是将她赶出去。   女扮男装、逃跑,这些事大家小姐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有贱籍的伶人支女中,才会时不时出现这些事。季月茹自然不愿意被当做这样的人,那是些被人看不起的人,而且被抓住的话,是可以直接打死的,她们被叫做“逃奴”。   “季小姐,不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柳嫤对季月茹的识做很是满意,可是收留逃婚少女,也存在许多隐患。若是因此得罪了季月茹说的安家,那就糟糕了。   “林夫人,只要你能收留我几日,日后月茹必竭尽所能报答!”季月茹面容坚毅,她知道收留自己对柳嫤来说完全没有好处,而且她现在也的确不能给她任何好处,这才做出这样的承诺来。   “季小姐请起!”柳嫤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将人收留在庄子上。一个逃婚小姐的承诺当然无用,可是季月茹最终会是世家里的夫人,那时候她的承诺是很值钱的。   “季小姐的胆识,我极为钦佩......”柳嫤笑道。季月茹当然没有直白地说自己是逃婚,只是说她的黑心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老鳏夫,她没办法,这才逃了出来。这样的借口对柳嫤来说,是极好的,到时候若是季家或者安家要找她的麻烦,也可以用此搪塞,她这可是善心和正义之举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接着便听到林长盛和两个孩子的笑声传来。   “娘亲,你看这真有趣!”林知淑扑到柳嫤怀里,将手中的万花筒给她看,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快乐。   “娘......娘!”安安在林长盛的怀里大叫,他早忘了有这么个叔叔了,被林长盛抱住的时候,差一点就哭了,现在小家伙急需母亲的安慰。   柳嫤和两个小孩儿交流了一会儿,一抬头,却发现林长盛面上通红忍俊不禁,季月茹怒目而视的一幕。   林长盛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这真是女人吗?莫不是男扮女装了?太好笑了。还穿着粉色的裙子!   季月茹一开始被林长盛死死地盯着,还有些害羞,对于这么个救命恩人,还是个年轻俊美的救命恩人,她的少女心自然有点泛粉红。林长盛的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就算是身边有柳嫤这样的绝色女子在,可是他始终瞧着她。   害羞了一会儿,季月茹偷偷抬眼瞥了林长盛一眼,这才发现这男人忍笑忍得脸都红了!她又愤怒,还有些难过。尽管季月茹长相英气,可是她却是个标准的深闺世女,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这一回的逃婚了,也是仅此一次。她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只是瞪了林长盛一眼而已,她的性子不同外表,始终是软绵更多。   “小叔,我叫人给你收拾好房间了,你去看看可还缺了什么。”对于这对年轻男女间的气氛,柳嫤有些想法,可是,她不会在这时候将两人凑在一起。不说季月茹的性子如何,单单她还有婚约在身,就不能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好,我这就去,告辞了!”林长盛对于季月茹的观感其实还挺不错,他的审美不像一般男人——喜欢柳嫤这种貌美如花的女人,对于季月茹这种英气的姑娘,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林长盛已经二十一了,至今未婚,也不曾有过通房妾侍。他成为大龄单身男青年的原因,一是羡慕兄嫂那样的夫妻关系,想着要给未来妻子唯一的感情;二是三年前生父林德兴的去世,为人子他要守孝三年,当时的林长盛是十八的少年;至于三嘛,才是林长盛一直保留童子身的最关键原因,他对一般的女人起不了兴来。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喜欢男人,可是见多了一众出色的男子,他依旧没有起过什么心思。   季月茹对他来说,是不太一样的,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命中注定,林长盛的确对这个长得不像女人的女人有好感,虽然这份好感他还不太自知,对方也不知。   “季姑娘,不知你以后是什么打算?”柳嫤可以收留季月茹一时,却不能收留她一世,季月茹最终只会回到季家,然后嫁人生子。当然,她未来的夫婿会是谁,那就不是柳嫤要操心的事了。   “夫人不必担心,我父亲怎么也不会打死我!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了,总不会是绝路!”季月茹剑眉紧蹙,作为季家唯一的小辈,她的命是肯定可以保住的。只是,想到日后可能会被嫁给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的心情很是沉重。   至于失了面子的安家会怎么样,季月茹并不关心,怎么样也是季家承担这份怒火,想要把她当联姻的棋子,也要看看她愿不愿意!之前一个月里,她是怎么苦苦哀求的呢,可是季家人却始终不管她的意见,她报复一下,不也是应该的嘛!   季家和安家的联姻,肯定会因为她的出逃而告吹,本就是季家高攀,安家丢不起这个脸,对那样的人家来说,一个未婚女子在外面待了几日,那是会污了他们门楣清白的。只要安家不想被别的世家取笑,安子臻就不会娶她这个出逃的女子。   柳嫤的上辈子,活了二十九年,而原身的这辈子,也有二十三年多的日子,加起来,她脑海里有五十二年的记忆,可以说是个老妖婆了......柳嫤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囧,不过不可否认,两世的记忆让她的想法更加成熟,也更加淡然。   对于季月茹的想法,还有林长盛那一点小苗头,柳嫤都可以看得清楚,不仅是旁观者清,还因为她的阅历。这两人都有些情意,她推一把也不是不行,如果季月茹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妯娌,也是挺有趣的。   柳嫤笑笑,自己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她就开始操心未来的事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在帮助季月茹的同时,还要保证不让林家陷入泥沼,可以全身而退。   庄子上的生活还是那么平静,多了一个娇客之后,每日也多了些欢声笑语。   林长盛的心思越来越明显,季月茹也是如此,两人越来越有欢喜冤家的感觉,对于这样的场景,柳嫤真心为小叔子感到开心的同时,眉间的忧愁也越来越浓。   柳嫤不得不将季月茹的情况如实向林长盛说出,还有季家、安家这些人家的地位,以及不久前在京城打听到的事。   “嫂子,我知道了!”林长盛就这么对柳嫤说了一句,之后便离季月茹远了些,然后,季月茹也好像知道了什么,整日待在屋里,不再和他偶遇。   在季月茹来到庄子的第七天,林家人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季家的管事带着一队官兵过来了,他们不仅带走了季月茹,还把林长盛也抓走了,罪名是“诱拐良家妇女”。   这样的结果,柳嫤始料未及。她想到林家会被牵扯进去,这是在林长盛救了人之后就注定了的,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季家竟然会去报官!要知道,走失的少女,还是被诱拐走失的少女,那名声可就全毁了。季家可真是狠心! ☆、后续   林长盛被带走后,不等柳嫤四处寻人帮忙,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这人正是阿稜,而这时,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了,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有半月。   这一次阿稜出现得很及时,在林长盛被抓走的当天下午,他便坐着马车,在几个随从的伺候下,来了柳嫤的庄子。   “夫人,您不该将那位小姐留下的!”阿稜的情绪有点激动,露出的一只眼睛也带着几分恼怒。   “事已至此,你可是有什么好办法?”柳嫤问道,对于现在的局面,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当然可以在衙门审判的时候,说是季月茹自己逃婚,林家只是好心收留的这孤身女子。   只是眼见季月茹和林长盛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她并不想用这样的话给林长盛脱罪,那样季月茹要承受的后果将更加糟糕。   “二爷的性命无碍!”阿稜话里很是坚定,他的眼神也恢复了平时的温暖,看着柳嫤慢慢地说道:“只是要将人捞出来,少不得要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帮助,夫人心中可有人选?”   “你说谁?”柳嫤面色有些羞恼,现在书房里只有两人,许多话她都不必藏着掖着,“我倒是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了!”   “哦,是嘛。”阿稜垂下眼帘,缠裹着白纱的双手在袖子里暗暗握紧,“白家的公子,还有世子,王爷之类的,你不都认识,挺熟悉的吗......”   白家的,这说的便是白玉朗了,他对柳嫤的那些心思,只要有眼的都可以看得到。从江城到京城,千里的路程,一年的陪伴,在有心人眼里,他和柳嫤的关系自然早已不单纯了。   至于世子,这说的便是李瑾了。前段时日京城贵女们层出不穷地邀请柳嫤这个新寡妇参加她们的宴会,还有世子叫人送东西的举动等等,这些事也是京城一些人家里,茶余饭后的一个话头。   至于王爷之类的,柳嫤倒真想不到阿稜说的是谁。和她有过交集的,也只晋王这么一个王爷罢了。可这人毒害她的母亲,威胁她的庶妹,更是牵扯上亡夫林长茂的死因。他们是仇敌还差不多,哪里有什么暧昧关系?   阿稜的语气,是那么地轻视,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鄙夷,这让柳嫤很是不高兴。任谁都不能接受别人的侮辱,还是与事实不符的侮辱!   “你口里放干净点!”柳嫤白皙的面上发红,却是更显娇艳,就连精致的杏眼里也开始波光涟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稜听了这话,却是由衷地笑了,“是我不好!我认错!”   柳嫤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他继续说解救林长盛的法子。   “晋王爷希望得到主子藏起来的东西,所以我这一回是奉了他的命令,来以此作为解救二爷的交换条件的。”阿稜说着自己的目的,这些话他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一直知道,林家的主母——柳嫤,并不是个愚昧的女子。   “是晋王叫人把他们抓起来的?”柳嫤有点怀疑,季家想要讨好的是安家,而安家却是和楚王沾亲带故的,这和晋王面上可没什么关系。   “当然不是!”阿稜继续笑着,“只是晋王有这个能力让二爷无罪释放,还可以抹去季小姐的婚约而已!这位爷的能力,可不容小觑!”   “那这事是季家决定的,还是安家决定的?”柳嫤觉得,这两家闹上官府去的可能性都不大,毕竟季月茹逃婚,两家的名誉都会受损。季家会被人说,教女无方;而安家也会被人怀疑,安子臻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为何好好的姑娘家,死都不肯嫁过去?   官府说的,季月茹是被拐骗所以才离家这种借口,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季安两家同样会名誉受损。虽然百姓们可能会相信这种说法,可百姓的想法对那种人家并不是那么重要,反而林家的布庄生意是肯定要受到打击的。只是若是为了打击林家的生意,他们也不应该选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法子。   “这背后有楚王府的影子!安家肯定是要退婚的,可是楚王妃却对季家小姐很不满意,对两家施了压力之后,也只能用季家小姐来做赔偿了。二爷也算是无妄之灾了!”阿稜话里对此事并无担忧,说到底,真要拼下去,是可以只牺牲季月茹一个,让林长盛平安无事的。林长盛是林家人,季月茹可和林家没关系。   “你知道小叔对季家小姐有意?”柳嫤对阿稜的冷漠有些不适应,“若是我要两人都无事,该付出些什么?”   “晋王爷说,只要主子留下的东西就行了!”阿稜的语气彻底软和下来了,完全没有初见之时的沙哑难听,“他听说夫人把主子以前很是宝贝的瓷枕摔坏了,想要观赏一番碎片的样子。”   “我明白了,”柳嫤点头,她的语气有些讽刺,“你们在我庄子上插了眼线?是谁?!”   “夫人不用担心,总归我是姓林的,不会害了你。”阿稜说完,就推着轮椅往外边去了,他的手指不灵活,废了许多劲,都只还在原地打转而已。   见他这样的囧状,柳嫤只能帮他把轮椅往门外推去,再继续,她也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了。   在离别的时候,阿稜在门口时,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柳嫤的脸,咬着牙说道,“主子逝世不久,夫人可要恪守妇道,不得勾三搭四!”   柳嫤冷眼瞧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晋王的速度很快,第二日,林长盛就回了林家在京城里的宅子,叫人给庄子上送了平安信。只是季月茹逃婚这事,到底还是被传得轰轰烈烈。京城无人不知,她对和安家结亲不满意,深夜离家出走,几日后才被季家下人和衙役们找到。   众人口中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对季月茹不利。比如说季月茹春闺寂寞啦,所以要去私奔干夫啦。还有什么她自觉貌丑,配不上安子臻的风光霁月,这才无颜面对,所以逃婚啦等等,不一而足。   对这些闲言碎语,柳嫤也有听说,对于晋王的承诺,她觉得很是生气。季月茹和安子臻的婚约是取消了,可是季月茹却成了名声极为难听的弃妇!就算这人不是自己未来的妯娌,让这么个封建社会长大的女子承受众人的唾弃,也是极为恶毒的事!   晋王收到瓷枕碎片后,当即便叫人将林长盛从衙门里捞了出来,至于季月茹的事,他是准备在有所收获之后,再凭自己的面子向安家那边示意的。   可是当他叫人连夜将碎片拼凑起来之后,却发现里边根本没有什么隐藏的秘密!他一手捏着白屑,心里肯定林家人是在瓷枕上留下了什么的,比如说刻字?却被柳嫤这个女人磨掉了,这才不留任何线索。所以承诺她的另一半,他自然便没有再继续了。   和一个女人置气,难免有失风范,而且柳嫤的长相,还真挺符合晋王的口味的,所以他没有再对林家人使什么绊子。更何况,他身边有阿稜,还在柳嫤那里插了探子,若她真把林长茂藏着的东西拿出来,那他肯定是这些角力的人中第一个知道的。这不是晋王自负,而是他的自信和肯定。   京城的林长盛此时正急得抓耳挠腮,他对季月茹的那些心思,自己已经清楚了,京城流传的闲言碎语,他听了很是担心。季月茹这么个弱女子,可以承受这些流言蜚语吗?季家又会怎么对待这个逃家的女孩子?   此时的季家,掩盖在层层雾霾之下,季月茹被关禁闭了。她到底是季家唯一的女儿,且季澜没有另外的子嗣,所以并没有受到皮肉之苦,反而依旧锦衣华食。   季澜对女儿一开始是恨不得打死的,只是前几日白家的御医给他确诊,此生再无生子的可能,这才歇了心思,反而对季月茹更加关心起来。他很后悔,后悔答应了安家拿女儿抵罪的交易。这可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啊!   现在安家明摆着不愿就此罢休,外面的风言风语若无安家的手笔,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就怕女儿听了那些话会寻死,更怕她就此再也嫁不出去,季家也一直顶着这项脏帽子!   季家人急得火烧火燎的,只除了始作俑者的季家小姐。   季月茹安心地待在自己的闺阁里,每日看看书,作作画,将一切闲言碎语都关在小院之外,她的日子还很是怡然自得。只是听闻继母又闹腾着要把她嫁给远方的傻侄子,她还是会暗暗咬牙,然后以死相逼。好在,闹到最后,季澜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新鲜事也是有热度的,季家小姐逃婚一事火了十天半月之后,就被别的事取代了——秦王.府有意和丞相司徒府结为儿女亲家,还有峦安郡主在冬日宴上打了司徒小姐一个耳光。这些可比翰林季家的事有趣多了。 ☆、新章   “父王,我真的是想要嫁给瑾哥哥的!”峦安郡主李丽华面色灰败,双眼通红,“那司徒菲何德何能,能配得上我的瑾哥哥?她痴心妄想,我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李丽华在听闻□□有意和司徒府结亲之后,在宫宴上和司徒菲起了口角,最后她扇了司徒菲一巴掌。现在峦安郡主的父亲——楚王爷下令,不许她再出府一步!   她和司徒菲争风吃醋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却是第一次让楚王爷那么生气,此前李丽华再怎么胡闹,楚王爷都从来不曾对她大声呵斥过,只笑着说几句“调皮”而已。   “丽华,你年纪也大了,也该懂事了!”楚王头发发麻,这是他的掌上明珠,一直最受自己宠爱的女儿。可是她却始终不懂事,之前对秦王世子李瑾的倾慕,楚王一直都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占有欲作祟,她这才和司徒菲针锋相对的。   可是这一回李丽华众目睽睽之下的失态,让楚王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李丽华的小孩心性,她是真的想要嫁给李瑾,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为了和司徒菲争一口气,才去争夺秦王世子妃之位的。   这怎么可以呢?这是他的女儿,是姓李的啊!秦王世子,也是姓李的!同族不婚,怎能乱了伦常?那不是被天下人耻笑么?就算李丽华不在意,秦王.府和皇帝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怎么不可以?我和瑾哥哥又不是至亲的兄妹,有什么不可以?先帝的常太妃不也是姓李的吗?”李丽华口中的常太妃,是很受先帝宠爱的一个妃子。虽然先帝在将人接进皇宫之前,就把她记在另一远方亲族的李姓宗室名下,可常太妃却是真正的皇族亲女,先帝一个兄弟的女儿,她本来是要叫先帝“叔叔”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对于兄长的事情,楚王爷并不敢多说,就算明知常太妃之事是乱了纲常了,可这也不是他们可以议论的!先帝在位时,满朝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谁敢对此事置喙?他可是敢把常太妃的父亲,自己的兄长斩首的人!   当时先帝执着地要将美人娶回宫里,又扯了这么一块“亲缘关系遥远”的遮羞布,底下的人自然不再议论。只要不是将人送上皇后的宝座,不过深宫的一个妃子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也就过去了。   “我哪里胡说了?”李丽华还想就此事说些什么,却被一时气恼上头的楚王扇了一个巴掌,她跌到在地,不敢置信地捂着发热的脸颊,“父王!你打我!”   说完,李丽华冲出房门,就往楚王妃院里跑去,楚王听见她委屈的哭泣声音渐渐消散在了空气里。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现在还通红通红的,这足以想见,方才自己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了。楚王摸摸自己发白的头发,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还有浓浓的无奈。   楚王父女的冲突,身在秦王.府的李瑾完全不知,他快要被自家母妃烦死了。   “司徒家的小姐真真是顶好的!那脸蛋,那身条,母妃还未看过哪家的女儿比得上的!比你后院那些可还端庄美丽许多。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秦王妃这辈子就这么一儿一女,这兄妹俩真是让她操透了满怀慈母心,尤其是儿子——李瑾。   从前的李瑾贪花好色,收集了九个各有千秋的美人放在自个儿的后院里,他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也全是一溜儿的青葱美婢。秦王妃一开始还挺担心的,担心李瑾在渔.色上没有节制,而且风流好色的纨绔名头可不好听。   更何况,李瑾在她眼里年纪还小,身边的女人多了,容易被引诱贪欢,损害身体精气,不良于子嗣,所以秦王妃对李瑾的那些妾侍,从来没有好眼色。   跟着圣上南巡回来的李瑾,收了心了,不再四处收集美人了,秦王妃却依旧不放心。因为李瑾已年过二十了,至今未曾留下一儿半女,这怎能不让她这个母亲着急?   秦王妃老早就开始打听京城贵女们的消息了,从她们的家世人品,外貌八字等等,多方比较,这几年下来,她还着找到了不少适合世子妃位置的女子,丞相司徒家的小姐就是她看中的人选之一。   可是李瑾却一直拖着不肯娶妻!秦王妃看好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成亲生子了,李瑾却依旧不满意她提供的人选。一开始秦王妃还觉得李瑾年纪还小,所以不曾逼迫于他。可从李瑾南巡回来之后,她就开始着急了,女儿李明玥都要议亲了,可李瑾还未娶妻呢!   过了年后,眼见李瑾溺冠取字,秦王妃便不打算再让李瑾拖下去了,无论如何成亲生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秦王妃最满意的人选,还是司徒家的嫡幼女——司徒菲,两家门当户对,而且司徒菲这人才色双全,品性温良,还是“京城四姝”中的一个,配李瑾是完全不差的。最主要的是,秦王妃看得出来,司徒菲对李瑾有意。这门亲事若真成了,难道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母妃,娶妻这事我自己有打算。”李瑾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之前的他,是想要找到天下最完美的女子成为妻子,这才一直拖延着。可现在的他没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后,却是逃避开了成亲这件事,他也不愿意继续敷衍下去,“司徒家小姐很好,只是不适合我,我现在也不想那么早成家!”   若是以前的李瑾,他肯定会觉得倾倒了司徒菲这样出色的女子,是一件值得自豪和自傲的事。只是,他突然便倦了这些人的倾慕。她们喜欢他什么呢?是喜欢他的世子地位?还是喜欢他的脸?   明明和这些人都不熟悉的,不是吗?因为这些表面上肤浅的东西,就想要嫁给他的人,不是李瑾理想中的妻子。那么,自己理想中的妻子是怎么样的?   不其然,李瑾脑海里浮现一张魂牵梦绕的绝色脸庞。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嫣红的唇。一双杏眼秋水无尘,楚楚动人。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比任何音乐都还要动听。   “瑾儿,你可别淘气了!”秦王妃也不是要李瑾立刻就娶妻,只是她有点担心他的子嗣问题。李瑾开荤时候,年纪在皇族中算是迟的了,在他十六的时候,秦王妃才安排通房帮他通晓人事。   到现在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吧,李瑾后院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可他的那些妾侍通房们,却从来没有哪个有过妊娠的迹象。这如何让秦王妃不担心呢?   秦王妃曾经偷偷叫太医给李瑾看过身体,可是结果却是他没有任何问题。于是秦王妃很自然地认为,是李瑾的那些女人身子有问题,没有子嗣缘分。可现在李瑾却不再填充他的后宅了,妾侍通房们一直都是那么几个,秦王妃这才急着要他娶妻,也好顺势再纳几个好生养的回来。   最近这些时日,秦王妃私下更为关注儿子的床笫之事,得知李瑾已一月有余不曾在妾侍们房里过夜了,她又开始担心起李瑾的身体来。莫不是他不行?   “一家有女百家求,司徒家小姐是极好的。若是瑾儿你真不喜欢她,那别人家的小姐也不是不行!瑾儿,你二十了,过年就要二十一!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都生下你了。”   “别人要求,就让他们求去吧,与我有什么关系?”李瑾心烦气躁,他真想说:我想要娶的人不是个大家小姐,她也不愿意怎么办?   李瑾觉得自己真是入了魔怔了,入了那个叫做柳嫤的女人的魔怔。明明在江城时候,她便拒绝了自己不是么?明明自己已经忘记这个女人了,却又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她真不是故意的吗?   “你......”秦王妃还想要劝说几句,可是李瑾却不耐烦再听了,他转身就往屋外走去,身边的小厮赶紧给他披上大氅,撑起伞挡住飘下的雪花。   “娘,你不用说了,我自己有主意的。”李瑾的语气软和下去了,不再叫“母妃”,而是更加亲密的撒娇一声“娘”。他不是不知道秦王妃的苦心,只是心里住了一个人之后,就不愿意将就了。   柳嫤是个寡妇,还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寡妇,秦王.府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人成为世子妃的。这位置,只能是高门大户、端庄贤淑的大家贵女才有资格坐上去,然后在他袭爵之后,成为新的秦王妃。   不说柳嫤是别人的未亡人,便是她还未出阁,以柳家的地位,她也是不够格成为世子妃的。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别的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而柳嫤也绝对不会同意成为别人的妾侍,这是他在江城的时候便知道的。   “王妃,世子!大喜啊!兰岭园的主子有喜了!”   “砰”一声,秦王妃手中的茶盏碎了,而世子李瑾的面上却是漠然...... ☆、柳絮   兰岭园的主子,是秦王世子去年时候纳的一个妾侍,她的长相远比不上李.瑾之前收集的那九位各色大美人,也就清粥小菜级别的吧。不过她有一双秋水涟涟的杏眼,这为其被比成平庸的姿色添了许多光彩。   她本是做针线活计的婢女,后来被李.瑾看上,这才成了他的第十个小妾,也是这一年来最受他宠爱的小妾。李.瑾这个小妾被赐住离他最近的兰岭园,还被他改名“柳絮”。   “我去看看!”秦王妃面带笑意,顾不上最爱的茶盏跌落成碎片,急匆匆地在几个贴身丫鬟的陪伴下,就往兰岭园赶去。她走过门槛时,见李.瑾还面无表情地怔立着,忙拉上他的手一道走去,“这是你第一个孩儿,你也瞧瞧去,柳絮那孩子想来也会高兴许多。”   自从李.瑾接到柳嫤的信,希望求得一粒“梦醒”时,她的身影便重新占据了李.瑾的脑海。对于柳絮这因着眼睛有几分像柳嫤的替身,也因为正主的出现,而失了李.瑾的宠。算起来,李.瑾已一个多月不曾宠幸过他的那些美人儿了,若柳絮有孕,现在也该有一个多月了。   李.瑾神色不属,怔愣愣地跟在秦王妃身后往兰岭园走去。一进屋,便见柳絮倚靠在床头,清秀的脸上有些苍白,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很有些可怜的样子。   “王妃,世子!”柳絮面上带着几分羞涩和窘迫,她想要下床来向两人请安,只是不等她掀开棉被,就被秦王妃制止住了。   “好孩子,别多礼了!”秦王妃坐在床沿上,拉着柳絮的手,不住地笑着,她现在的心情是极好的,想着不久之后就会有白白胖胖的小孙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世子......”柳絮陪着秦王妃说了些话,眼神却不住地往李.瑾面上飘去,带着一丝委屈和欣喜,还有浓浓的情意。   “你们慢慢说,我去见见大夫!”秦王妃想抱孙子已经想了好几年了,现在迫切地希望得到大夫的肯定。她想知道孩子怀了多久,状况如何,是男是女?所以她将空间留给两人,匆匆地跑到外间和大夫交流去了。   “世子......”柳絮怯怯地抓着李.瑾的衣角,杏眼含泪,楚楚可怜,“您来看妾身了......”   “你可还好?”知道自己有孩子了,李.瑾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年纪不小,对孩子的到来也是有期盼的,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托生在遭自己厌弃的女人肚子里。   没有错,就是厌弃。柳絮的存在,是在柳嫤拒绝李.瑾之后,他阴差阳错收下的。   从江城回家之后,有一日李.瑾醉酒归来,在路上遇见了这个丫鬟,见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于是顺其自然地就将这个女人收为己用了。当时的李.瑾并不曾醉死,柳絮暗暗的挑逗,他是有感觉的。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女人并不像表面一样——单纯善良又怯懦。   只是到底舍不得这双眼睛,有着这样眼睛的女人在身边小鸟依人,百般讨好,也的确给当时闷闷不乐的李.瑾极大的快意,满足了他不为人知的心理。所以李.瑾一直宠着这个女人,还给她改名为“柳絮”。   这样独一份的荣宠,一直到正主柳嫤来到京城,重新出现在李.瑾的视线里。她变得更加清艳,也更加勾人了,让他沉沦在她的美色里。或许还要加上那种“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心思,总之柳嫤的身影牢牢占据了世子殿下的脑海。   柳絮的存在,让李.瑾认识到自己此前的自欺欺人,也是在时刻提醒他,求而不得,只能以替身来作为慰藉。于是,他恼怒了,或者说恼羞成怒。人都是自私的,李.瑾也是如此,他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原因,只是厌恶柳絮最开始的勾引。   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李.瑾有惊喜,却没多少期待。之所以有常言道,母凭子贵,或者是子凭母贵,都是因为母或子其一让人喜爱期待而已,却不可能存在彼时这间兰岭园的小屋里。   柳絮已经惹了李.瑾的厌恶,所以子不能凭母而贵。而这个孩子还只在母胎里不足两月,李.瑾不曾见过,也才刚刚得知其存在,谈何而来“父子情深”?所以,柳絮这个母亲,也无法凭着孩子而变得尊贵。这母子俩,双双失宠了。   “妾身还好,只是约莫是最近有了孩子,有些睡不安稳罢了。”柳絮的眼泪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她本还想撒娇一下让李.瑾日后多陪陪她的,只是见他面上神色淡淡,还是不敢恃子而骄。   “你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就找母妃。我还有事,先走了!”喜欢的女人的流泪,让人怜惜,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安慰;厌恶的女人的眼泪,只是惺惺作态,又虚伪又丑陋。李.瑾就是这样的男人,不能说他变心,一开始就没有付出过真情,何来变心?   柳絮在背后的呼唤,还有秦王妃的疑问,李.瑾将它们都抛在脑后,他直直地走到马房,牵出一匹白色的良驹就往城门外跑去。小厮们跟在后边,一行人呼哧而过,惊扰了不少路上的百姓。   跑马跑了小半个时辰,李.瑾从秦王.府跑到了南城门边,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们赶紧劝道,“世子!下午了,出城的话晚上就回不来了。不如咱们日后再出去?”   “爷的事是你们能管的?”李.瑾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见小厮探头探脑的纠结模样,不由好笑地露出一口白牙,“得了,去老五那里!”说完,便带着人往五皇子李祉的府邸而去,现在他倒是不再着急了,只闲庭漫步一般慢慢地走去。   李.瑾走过一间酒楼,却看见了一辆挺眼熟的马车。车帘是深蓝色的油布,上面银色纹路交纵,隐隐可以认出中间绣的是一个“林”字。   此时,酒楼二楼的包厢中,柳嫤正和季家主母在谈事。   季月茹逃婚一事已过了些时日,京城里已经听不到多少她的闲言碎语了,毕竟她是季家唯一的女儿,她爹季澜是个可以见得到皇帝的翰林,安家也不能将人逼死。没了在背后的推手,季月茹一事便没有多少人说起了。   前几日的时候,林长盛对柳嫤说,想要求娶季月茹,于是她这个长嫂便来了京城,开始女人间的交际,今日便是她约季夫人在酒楼见面的日子。   季家主母本想叫她过季府一趟,可柳嫤还未守完三年的夫寡,加之之前拒绝了众多贵人的宴请,自然不好上季家的门,于是便约在这间挺出名的酒楼会面。   “林夫人,我也照实说了,月茹这孩子先前名声不太好听,可这品性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在季家长大,诗词歌赋女红管家,样样都是顶好的!”季夫人虽然不喜季月茹,可到底是自己名下的女儿,她当然不愿意季月茹顶着糟糕的名头。   “季夫人说的是,我和贵府小姐也相处过一些时日,她自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所以我这才厚着脸皮,为家里的小叔求这一门亲事。”柳嫤笑道。   季夫人又说了些话,因着对柳嫤印象很好,对结亲一事倒是挺乐意的。柳嫤这样的容貌本不该受到同性喜欢的,只是季夫人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且季父风流,季夫人早就不会嫉妒年轻美貌的女子了。   柳嫤的恬静淡然,让季夫人觉得很舒心,对林家的印象便不错。而且,林家是商人家,季月茹若入了林家的门,那便是下嫁,想来林家人不会嫌弃季月茹名声。   季月茹那事过后,想要找得一个门当户对,或是安家这般的高门大户做夫家,那是不可能的了。下嫁林家倒真是不错的主意!季夫人心里盘算着,这也是对季月茹逃婚的教训了,而且林家主母人不错,季澜也该同意的。   “我这便回去和老爷说说,和你家结亲,我自己是觉得很好的。”季夫人留给柳嫤这样的话,便笑眯眯地回去了。她会尽力促成这门婚事,不是她多么关心季月茹。让季月茹高嫁,她心里不会乐意,那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若是嫁得太低,那现在宝贝女儿的季老爷却不会同意!   林家虽然家世低贱了些,可这样季月茹嫁过去才不会受委屈!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季老爷就算不满意,她也会让他变得很满意的!季夫人瞥了一眼丫鬟抱着的见面礼,面上笑意更深。   “夫人,咱们可是现在回去?”郑奶娘跟在柳嫤身后,她对季月茹倒是不怎么喜欢,在她看来,季月茹太出格了!不过一切都听主子的。   “嗯。”柳嫤将披风系上,她对两家的亲事很有信心,毕竟那一套头面可不是吹的。她可听说季父喜欢为“才女”一掷千金,家里正经的妻子生活却很简朴呢。   两人刚走出包厢,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见了柳嫤,他惊讶地喊了一句:“是你!” ☆、婚礼   迎面而来的,却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李祉,他也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凤眼的女子。   “见过殿下!”柳嫤行了一礼,对于李祉这人,她还是有印象的,毕竟这些人的身份太高,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可能就会被他捏死呢。   “免礼免礼!”李祉的桃花眼逡巡了一圈,见四周并没多少人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这一回是带着红颜知己来此楼喝茶的,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段来,就是想着如今天寒地冻,又不是饭点时候,酒楼客人不多而已。哪里想到,这样也会撞到认识的人。   李祉这红颜的身份倒不是见不得光,她是当今尚书郎的长女,京城四姝中的其中一员,备受青年才俊们追捧。五皇子对她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她多才多艺,姿容不凡,是京城贵女中的佼佼者。   只是尚书郎家的千金,却是容不得亵玩的,李祉对她有心,也有娶她为皇子妃的念头,只是婚姻大事,到底得由皇上做主,未婚男女私底下的交往还是很让人诟病的。所以李祉和他的红颜间的关系,还只是“君子之交”,未到互诉衷肠的地步。   柳嫤也知道自己这是不凑巧了,撞上皇子和官小姐的幽会,她很有眼色地告辞,至始至终不曾冒昧地去看那被白色帽披裹着的凤眼女子。   姹女矜容色,为花不让春。美丽的尚书郎家小姐在进去包厢之后,凤眼微眯,嗔怪地瞪了李祉一下,让他心里又酥又麻,就像被猫挠了一下......   柳嫤走出酒楼,只见方才停了一会儿的雪,又开始落了下来。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这是京师的冬天。   “林夫人!”李瑾见到眼熟的马车,便没有离去,他坐在马上,灼灼地看着不远处的柳嫤,见佳人就要离开,不由出声叫了她一句。   柳嫤回眸,只见他披着黑色的大氅,头发眉毛上都沾了些雪花,白茫茫的,有些沧桑的感觉。只是年轻男子的精神气很好,双目有神,身下的白色骏马也很是神气,这一人一骑倒没有给人落魄可怜之感。   “林夫人!”李瑾打马上前,又喊了她一句。他坐在马上,而她站在地下,他低头望她,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一双水灵清润的杏眼带着几分疑惑,还有几分淡然。   “世子殿下!”柳嫤冷得够呛,虽然有帽披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依旧有几颗小雪粒掉进了狐裘里,粘在脖子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和馈酢酹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身份不符,而他们也不熟,于是她说了句:“告辞!”   “慢走!”李瑾拉着缰绳的手松开了一只,拂去面颊头顶的雪花。他也觉得寒冷,只是心里热乎乎的,感觉暖融融的。   柳嫤很快钻入马车,馈酢酹只觉得她的白毛皮裘一晃,就彻底被车门挡住了,再不可见一丝一毫佳人倩影。   雪天路滑,拉车的马都钉上了厚重的马蹄铁,踩在还未压实的路面上,发出阵阵冰层破裂的“咔嚓”声。李瑾没有就此离去,他远远地缀在马车之后,跟着车里的人往林家宅子而去。   两刻钟后,马车停下来了。柳嫤在袖子里抱着暖手小炉,慢慢地踩着小凳下到了地上。她刚走了两步,一不小心鞋底就是一滑,穿着笨重的柳嫤不由自主地就往地上倒去。   “夫人小心!”郑奶娘赶紧将人扶了起来,见柳嫤面上没有疼痛颜色,才放下心来。她搀着人往宅子里走,临进大门之时,眼角却瞥见两双白色的马蹄子,往上一瞧,却是秦王世子正坐在马上看着这里。   “夫人,那人还在......”郑奶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寒风凛冽呼啸的时候,只有离她最近的柳嫤可以听得清楚。   “不用管他......”柳嫤并不在意,她假装不知,只脚下的步伐快了些许。   “磕吱、磕吱”大门慢慢翕张,落雪冻住了门轴,推门显得有些吃力。李瑾停在林家宅子不远的街角上,直到那人的衣袂彻底被合上的朱门阻挡,才回过神来。   “世子爷,咱们回去吧!”小厮在身后催促,再不回去,王妃该着急了。若是让世子受了风寒,那他这个身边人可得吃好大一场排头了。   “走吧!”李瑾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口鼻呼出的白雾很快被寒意冻住,他松开缰绳,早就不耐烦而一直磨蹄子的白马一下子奔了出去。策马扬鞭,意气风发,李瑾的心情轻松又快意。   而此时的某座酒楼里,李祉还在和尚书家小姐——莫妍谈天说地,风花雪月。这一场约会,他们对彼此都更加满意。   李祉觉得,让莫妍成为自己的正妻是极好的,她端庄大气却不死板,说话动听,若是这人成为自己的妻子,那相敬如宾是绝对没问题的。他希望莫妍可以一直这么懂事,不会像后宫中的女人那样,争权夺利心机深沉。   尚书家小姐莫妍也对李祉很满意,他长身玉立长相昳丽。最主要的是,李祉是当今的五皇子,她嫁过去便是皇子妃,或许还会是未来最高贵的女人。她虽然有“京城四姝”的名头,父亲官位也不低,可爱慕追求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比得上李祉的地位。   当今圣上的儿子,前面年长的四位殿下早已娶妻,更有嫡子嫡女,也只排位第五的李祉还未大婚而已,后面的那些皇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生母位份太低。李祉是今年京城贵女们最想要嫁的人,莫妍也不例外。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在离开之时,李祉得了一个湖蓝色的香包,这是尚书家小姐从怀里掏出来的,闻之有清淡的茉莉花香味。他怀揣着湖蓝香包,当日便去了皇宫其母妃的宫殿里请安......   十一月二十八日,今年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万事皆宜。皇帝有旨,赐尚书家嫡出长女莫妍为五皇子妃,婚期在来年七月二十。   这个良辰吉日,也是林长盛和季月茹的成亲日子。本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一套六礼的流程下来,一般都是要花上半年多时间的。只是姻缘相师给两个新人合八字的时候,却合出不一般的夫妻命批来,那意思是:只有这一日成亲才可以百年好合,不然两人必定劳燕分飞。   于是,十一月二十八的这日,是林长盛迎娶季月茹的日子。   两人相识不过月余,便是在现代也算得上是“闪婚”了,更何况两人根本不能像那年代的男女一般,日日相见了解。对此,柳嫤有些疑惑,还是郑奶娘给了她答案。   “世间男女,多少是盲婚嫁娶?二爷和季小姐还算是好的,好歹之前是见过对方的样貌了。也就京城这里男女之防宽松一些,若是别的地方,未出阁的女子门都不能出的,哪里可以见得年轻男子......”   柳嫤舒展了眉头,她想到和林长茂成亲之前,两人也只是偶然见过一次而已,不久林长茂便叫人上门求亲了。婚后二人的生活,也算是神仙眷侣一般,可见,这年代,婚前有没有恋爱,并不是那么重要。当然,那也不被世人所允许。   这日的一大清早,柳嫤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林知淑和安安还在睡着,她需要忙活许多事,这才不得已早起。   林家富裕,但在京城也只是不出名的小家族而已。季家历史悠久,可惜此前逃婚一事蒙了羞,所以林长盛季月茹这对小夫妻的婚礼,办得并不是那么隆重。   女方的亲眷友客,都在季家府上喝酒道喜,而林家的客人们,除了柳嫤的胞弟柳珺,还有蒋玉珩,阿稜,以及江城出身的商人们,也没有多的人。这婚礼可算简陋了,不过那众多的嫁妆聘礼,也让宾客们知道,这并不是寒碜、迫不得已而行之的婚事,季月茹的娘家夫家都在意着她。   上午时候,季月茹拜别了父母,坐着大红花轿,跟在马背上的新郎官——林长盛背后,在阵阵唢呐铜锣的喜庆声音中,来到了林家新置办的一处大宅子里。   大宅子和原来林家那处宅子连在一起,打通了围墙之后,两处便成了一处,却又不是完全相连的一整座宅子。新房子给林长盛夫妻,柳嫤带着孩子依旧住在原来的宅子里。这样两家各有空间,又不失了亲密。   午时,新人至,林长盛牵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跨过马鞍,来到大堂前面。   民俗有语,拜堂是这么拜的:男女相拜,女子先一拜,男子拜女一拜,女子又一拜。盖由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故也。   夫妻交拜过后,文采风流的林长盛便吟了一首却扇诗,这便完成婚礼的仪式,正式成为夫妻了。之后新娘子被送到了椒房之中,林长盛辗转交际,接受着男客们的敬酒。而忙了一天的柳嫤,便放松地歇了下来。   美色撩人,柳嫤在席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她双眼朦胧,玉肌染霞,嫣红的唇瓣微微开合,带出氤氲的酒气,“将这匣子叫阿稜带回去......” ☆、揭秘   玉白青葱的手指在金灿灿的一团上划过,柳嫤的脸上带着几分迷离。当时将破碎的瓷片从黄金骨架上敲下去之后,她就知道,林长茂宝贝那瓷枕不是没有道理,这里面的确藏着什么秘密。   当时她将这笼金子团成了一团,掂在手中却没有多少重量。这时代,金银的确都不纯,可是重量上的差异却不会这么大!这只有一个可能,金子圆形的骨架芯子里,别有洞天,在黄橙橙表面内里的空间,可能就藏着林长茂被灭口的真正原因。   柳嫤思索至今,选择将这烫手的东西交到阿稜手里,他很想要这东西,她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话里三番五次地暗示,或者说是明示。因为是他,所以她愿意将这东西交出去。   “是!”木楠低头,将匣子捧在手里,她看柳嫤好像睡过去了,便不再打扰,和木槿点头之后,就往院子里去了。   冬日日短,不过申酉交接之时,天上就不见了太阳的影子。月亮也还未出现,只有白雪皑皑反射出光亮,渐渐的,下人们开始将屋檐廊顶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点亮,一个个红色的双喜在烛光里显得有些模糊。   木楠一个人走在路上,寒风吹过,脸颊有点冰冷。自从打通两处宅子相连的那面墙之后,柳嫤住着的这个老宅子便更加寂静了。林长盛从江城出来,又是为着做生意的,到京城来,也是想着看望嫂子侄女顺带开设分店而已,身边自然带着不多小厮。   柳嫤带来的那些丫鬟仆侍,除了郑奶娘和木楠木槿之外,别的都是卖身于林家的,让他们去伺候林姓的主子,是天经地义。林长盛本还想在拒绝,只是新妇入府,的确少不了上下打理的人,便接受了嫂子的好意。   京师重地,哪种身份地位的人身边,可以留有多少伺候的人,都是有规章的,就算是家财万万贯的商人,没有人入仕,始终都低人一等。林家自然不会去触犯这规定,而柳嫤带来的人,已经达到林家可以在京城使唤的下人数量了。   木楠走在冷冷清清的长廊上,经过灯火阑珊的转角处时,不由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分了一半的人手给了林长盛那边的新院子,加上今日事多,又将另一半留下的人也派了出去,现在这里的确是人烟稀少。   又走了半刻钟,木楠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灰色的大氅和周围的白雪模糊中连在了一起。   “阿稜先生,这是夫人叫我带给你的!”木楠的声音很低,在江城的林家时候,她和林长茂身边的阿稜并不熟悉,只见过几次而已,那时候两人都各自站在自己的主子身后,也算混了个面熟。   听说阿稜被火烧毁了容,而且双腿没了,木楠有点同情他,也仅此而已。只是心里知道,他的遭遇背后肯定是她不知道的事。   “多谢!”阿稜的声音粗哑,是那种被火燎伤之人常见的,木楠没有在意,点点头,又一个人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阿稜抱着匣子,将大氅笼了笼,对着一边的阴影喊了一声,“回去吧!”   当天傍晚时候,林家管事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就见门口拐角处驶出了一辆马车,那拉车的马足足有四匹,马脖子上挂着银铃,叮铃叮铃很是动听。那马车一闪而过,很快就从管事眼里消失了,只悦耳的铃声,还被北风吹遍即将宵禁的街道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面带木质面具的阿稜,另一个却是面如冠玉、衣着华贵的晋王爷——当今圣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异母兄弟。   “青衣,这件事你办得极好,本王会重重地赏你!荣华富贵,权势美女,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晋王脸上笑意更深,嘴角勾起极大的弧度,在昏黄的车厢里,显得有几分邪肆。   “为王爷效劳是小人的本分,小人不敢邀功,能为王爷继续效劳,便是给青衣最大的赏赐了!”阿稜,不,现在该叫青衣了,他吊儿郎当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就像伯乐终于认同眼前的骡子,就是真正可日行千里万里挑一的马驹一样。他为晋王的承认和赏识,感到万分荣幸。   “那女人真把你当她那死鬼丈夫了?”晋王有些得意忘形,在属下面前也就不再维持一直以来的儒雅有礼,便是民间妇人常用的“死鬼”一词都蹦出了口。   “小的也不知,约莫是的!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证物交出来了......”青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就好像在笑柳嫤,连自己同枕共眠几千个日子的相公,都认不清。   “那林家长子的眼睛真和你一样?”晋王好奇,青衣是他暗中培养的死士,但只是一群人里最普通的一个而已。在三年前,他偶尔得知,楚王透过某些商人在南方大肆牟取私利,于是他便转了一部分注意力在了江城那个小地方上。   于是,晋王派了一个死士埋伏在了林家,以期得到些什么东西,那个死士就是代号“青衣”化名的“阿稜”。一开始,晋王将这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林德兴这个家主身上,只是这老东西命太短,没等青衣进入林家,便已驾鹤西去。   于是,原本该在林德兴身边埋伏的青衣,成了新任家主——林长茂身边的得力随从,慢慢渗透进了林家的生意里。   “是的,很像!”青衣垂下眼帘,恭敬地低头。他没有说的是,木面具那个小孔里露出来的眼睛,不止是和林长茂的相似而已,本就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作为妻子的柳嫤,认出这个丑陋的男人,便是自己为之生儿育女的丈夫......   马蹄“噔噔”作响,在青石板铺就的京师夜里格外分明。   一回到王府,晋王便让人带着匣子往书房去了,他向大功臣青衣说了一句,“你辛苦了,先回去吧,本王先把正事处理了再好好赏赐你!”      寒风把他的话吹得断断续续,青衣抬眼望去,就见晋王匆匆地进了书房里,随后有穿着劲装的男子,将一个瘦弱的匠人提溜了进去。   “遵命!王爷。”青衣的声音似呢喃一般,他抬起脚步往府里某个偏僻角落走去。   那里是晋王爷府上的禁地,一个死寂的小小院子,不大的房屋底下,藏着深达几十米高度的密室。晋王府的死士们就住在这里,像蚂蚁一般,在里面建了无数的阁楼。每一个阁楼,就是一个死士的安身之所,独属于自己的私密天地。   青衣找到一处黑暗的小阁楼,关上门后,才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这里常年黑暗,每一个有人的阁楼都长年累月地点着烛火,他们在烛火里学要学的东西。那些暗下去的屋里,便是无主的。   有主的阁楼必须每日点着烛火,就是这么令人绝望的规矩。每一日每一个还活着的死士,都可以领到燃烧一日的蜡烛,若是外出或是死了,自然他的屋子就会黑暗下去。   青衣躺在床上,扯过发潮的棉被盖在身上,鼻子里可以嗅到灰尘的气息。这屋子上一任主人,肯定离开很长一段时日了,而且在这时日里,这间屋子再没有人来过。这本就是常事,死士的培养极为不易,这里的房子,一直只能有一半亮起而已。   半夜时候,起身将灯台拿进了床帐里,他从缠裹手指的白纱条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绢子。绢子遇到火苗,迅速燃烧,在彻底烧毁的那一瞬间,有几个字显得格外清晰。“楚......黄金三十万......盐......得利......”   其实柳嫤并没有错认,青衣便是林长茂。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呢?无外乎本就是同一个人而已。他很庆幸,自己的妻子单凭一只眼睛,还有熟悉的眼神便认出了自己......   同一时刻,晋王的书房里,匠人精细地控制着火焰,终于费时两个时辰后,将黄金骨架一端熔成了液体,液体低落在特殊的容器里,很快冷却成了扭曲的模样,彻底将精巧的机关掩去。   匠人用一个镊子小心地伸入黄金骨架里边,慢慢地将一张绢子挑了出来。他松了好长一口气,也不敢多言,只是将绢子放在托盘上,恭敬地将其呈到已经看了他几个时辰的晋王面前。   晋王有点激动,一手将绢子展开,大睁着眼睛瞧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半响之后,他面泛红晕,眼里充满血丝,“拉下去!”   “王爷......”匠人刚想喊饶命,便被某个黑衣男子捂住口鼻拖了下去。   晋王捧着古旧的绢子,如获至宝。这也的确是他的宝贝,上面写满了楚王谋私的证据:几月几日,楚王和谁交易,得了几许银子。上面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上面没有林德兴的名字,晋王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但看了下面的自白,他才明了,原来林家是被楚王逼迫,不得以为之。   但林德兴阳奉阴违,始终不愿意背弃圣明的皇帝,于是将家里积攒了几辈子的银子全送到了楚王手里,假装是他听从吩咐,贩卖私盐赚来的银子。最后林德兴还感叹,只希望他有命,将这些不忠不义之事,呈报圣上...... ☆、妯娌   翌日,刚刚到辰时,林长盛就带着季月茹过来了。虽然柳嫤昨日就吩咐让夫妻俩晚一些再过来,可是新媳妇脸皮薄,却不好更晚一些,于是季月茹在自个儿的新房里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叫上林长盛过来了。   柳嫤平日里喜欢睡懒觉,她不是别人的儿媳,不必早早起来给长辈问安;她更不是位份底下的妾侍姨娘,一大早就得在主母面前立规矩;她只是个寡妇而已,便是连伺候丈夫也不用。这日她起得比平时早了许多,这还是想着季月茹这个大家小姐可能不愿意失了规矩,才一大早爬了起来,平日里她不到日上三竿是不起床的。   在冬天的日子里,天空总是亮得很晚,在辰时左右,林家所在的这一片住宅都很安静。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同林家一般的外来商人,亦或是一些普通的京城百姓,没有要寅时上朝的官员车马,街道还一片冷清。   一袭大红衣裳的季月茹,走在林长盛身后半步,她微黑的脸上带着几分脆弱,还有无尽的娇羞。昨日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从少女成了女人,未来还会孕育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蜕变,意味着今后她的人生,不再局限于那个小小的压抑的季府里。   林长盛低头瞧了季月茹一眼,他的眼神温和而甜蜜,他希望未来的夫妻生活,可以像兄嫂一般——举案齐眉,但是还得比他们更加幸运,他还想要白头偕老,而不是天人永隔。   对于自己和季月茹就这么成了夫妻,现年已经二十一岁的林长盛,自己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的生活发生了莫大变化,不过就短短的两月时间而已。   还记得那一天,北风呼啸,他坐在马车上,在大雪天赶往嫂子和侄子侄女所在的农庄,心里有几分愁绪,还有几分即将见到亲人的兴奋。雪天行车,他们的马车走得并不快,半天时间过去了,还走不到一半的路。而且赶车的林家下人此前不曾到过柳嫤那个庄子,路上时候被雪迷了眼睛,把马往岔路上赶去了。   等发现错了路,一行人又急急地往回走,风又大路又滑,一个不小心,右边的马匹转身太急,差一点崴了马腿。车里边的林长盛被震得撞在车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响,他撩开了车帘,察看情况,然后看到了漫天的风雪,还有路边上可疑的一团凸起。   那团凸起灰扑扑的,上面落满了雪花,林长盛赶紧下去查看,因为他发现那凸起动了一下,这极有可能是个遇了难的人。结果,还真是,这人便是季月茹,她逃家出来,又饥又渴,又怕又累,奄奄一息地昏倒在了路边上。再迟一些,她或许就要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缘分就是来得那么奇妙,或者说是莫名其妙。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性向以为注定孤独一生的林家二爷,还有一幅男儿模样却内心柔软的季家小姐,就这么相识,然后在相处中生出了一丝难得的情愫,再然后,因缘际会之下两人成为了结发合卺的夫妻。   “嫂子叫咱们晚些时候去,现在会不会早了些?还是迟了?”季月茹对上林长盛的眼神,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然后又坚定地抬头和他四目相对。此刻季月茹的心里有些忐忑,尽管之前逃婚那小半个月,她一直都和柳嫤住在一起,但是当时的她只是个客人而已,也许和林家人之后再无交集,她心里自然不怎么在意柳嫤的看法。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们成了妯娌。她是新妇,柳嫤却是长嫂。季月茹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嫂子说不必那么早来,是真体贴她所以让她可以多睡一会儿?还是,想要试探试探她,看她是否成了林家人之后,便懈怠了?   季月茹想着季夫人平时也喜欢这么说,可真有哪个小妾不守规矩的话,却只能落得个不好的下场,心里不由有些发憷。柳嫤那让她不必早来问安的话,到底是真心呢,还是假意?   “你别担心,嫂子人很好,不管咱们是早了亦或是迟了,她都不会怪罪的。你日后可以和嫂子多多处着,她也挺苦的......”林长盛说着这些话,脑海里不由又浮现起兄嫂在一起时候的样子。说实话,这一年来,他是逼着自己在成长的,不得不撑起整个家业来。可午夜梦回之时,他是真思念父亲和大哥,怀念那一段无忧无虑甚至是无法无天的过去。   “我知道了,相公。”季月茹的声音很小,说“相公”两个字的时候,还有些变扭。柳嫤夫妻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听说林家大哥是染了瘟疫过世的,当时的嫂子还怀着遗腹子......   季月茹想着柳嫤那张绝美的脸,还有一直云淡风轻的气质,心里对她的敬佩更多一分。季月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坚强只在表面而已,外刚内柔,就是她的代名词,换位而处之,她做不到柳嫤那样子。   一刻钟后,这对刚刚完婚的小夫妻来到了柳嫤的院子里。他们刚走进院门,便见木槿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了上来。   “二爷,二夫人,主子在里边呢,请!”木槿面上带笑,将两人引了进去,撩开门上挂着的帘子之后,就见柳嫤正坐在桌子边上,给安安喂着热粥。   “嫂子!”林长盛夫妻俩对着柳嫤行礼,季月茹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就想要给柳嫤跪下。   “弟妹快别多礼,”柳嫤把安安放到奶娘怀里,赶紧将季月茹扶了起来,“咱们家啊,可没有跪着行礼的规矩。喝了你这茶,我就已经认了弟妹你了。”   柳嫤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将季月茹按坐在一边,接过她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她也不是对季月茹客气,林家的确不像别的大户人家一般,流行跪着敬茶的规矩。   当初在柳嫤嫁进来时,便是不用给主母下跪的,林家虽也有不少家规,不过这规矩远比不得别的人家那般,繁杂而苛刻。做林家媳妇的日子,还是挺快活的,尤其是后宅里没有妻妾的斗争,男人们一年又大半时候都不在家,她们这些留在家中的女人,彼此相处得还挺融洽的。   “这么早过来都还没用膳吧,一起吃一点儿吧。”柳嫤笑着叫人多拿了两副碗筷,林家现今所有的主子们,便围在一张桌子开始了这日的早膳。   柳嫤是个喜欢享受的,这从她穿越到古代还改不了爱赖床的习惯可以看得出来。她这个寡妇又没有别的消遣,每日就爱让厨房里的几个厨子琢磨一些新菜色出来,所幸林家供得起她这有些奢侈的喜好。   现代时候,柳嫤鲜少下厨,她自己的手艺是很糟糕的,可是作为宅女的柳嫤,却是个看重口舌之欲的,平日里她吃不到多少珍馐美味,就爱在网上看些美食文或是美食纪录片来解馋。一些文字的描写,她还隐约记得,于是便吩咐林家的厨子们,尝试开发一些存在于脑海里的菜色出来了。   结果,这尝试也是喜人的,从林家主子们都添了一碗又一碗,就可以知道,他们桌上的食物极其美味。   边上一个穿着粉红的丫鬟在林长盛夫妻后边伺候着,她粉面桃腮,素手纤纤,一手翘成兰花指,捏着瓷勺给林长盛添粥。为了防止袖子碰到食物,她另一只手拉在粉白的袖口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这丫鬟正是季月茹的陪嫁——杏儿。   林长盛好似没有注意到这个殷勤的俏丫鬟一般,用完膳之后,便向嫂子告辞,匆匆地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务了。他这段时间十分忙碌,又是给自己洗刷“拐骗良家妇女”的罪名,又是洗白季月茹的名声,还要忙着让季家人同意,最后又要举行婚礼。因此,这两个月来,他案桌上积攒下不少需要处理的事。   用过早膳后,柳嫤拉着季月茹进了自己的屋子,她拿出一个楠木匣子来,将它交到季月茹手上。   “这是母亲留下来的,林家兄弟各有一匣子。先前你还未进门,小叔的那份便一直由我保管着,现在也该交给你了。”   “嫂子,我知晓了。”季月茹接过匣子点点头,她有点疑惑,方才柳嫤将下人都指使出去了,不知是要留她一个,说些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弟妹,现在你也是林家人了,有些事我便直说了。虽然咱们是一家人不曾分开,可到底是兄弟两房人。我也不愿意抓着林家的家事不放,这里是一些账簿还有一些家用,你收起来吧。”柳嫤并不贪恋林家的管家之事,所以将几乎所有的家事都交到了季月茹手上。   “嫂子,这怎么使得呢!”季月茹推迟,她自然是想要手中抓着一些权力的,可她不急,也不想要抓得那么多,她同样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不然也不会嫁给商人出身的林长盛了。这里面固然有所谓的爱情存在,可不得不说,林家后宅的简单,才是她选择嫁进来的最主要原因。 ☆、风声   如果林家也同季家一般,女人们勾心斗角,为了个男人或是一点权力,就你死我活,那季月茹即便对林长盛再有好感,也不会就此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托付出来。   “嫂子你快收回去吧,我刚嫁进来,哪里会管这些事!”   “你也别客气了,”柳嫤笑笑,将一个装满了百两银票的匣子交到了季月茹手上,里面足足有两万两,不少是林长盛在联合布庄成立后交上来的,算作家用,“咱们家不像别的,虽然不大,可也不会亏了人。这里边是一些家用,你先拿着。至于别的事,你可以先跟着管家娘子们学一下,上手之后,就交由你处理了。我平日里不太管这些事,也不懂得怎么管,不知会不会被些贪心的下人糊弄了,你也帮我瞧瞧清楚了。”   柳嫤这么一说,季月茹便不再抗拒了。在她想象中,嫂子是个风光霁月的,又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对这些俗事自然不通。且柳嫤娘家算不得大户,又听闻林长茂在时,许多家事都是他帮着处理的,如此,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太通晓家事,也说得过去。   “我一个人管着也烦得很,你可要好好帮我。”柳嫤又说了些话,终于把季月茹的顾虑打消了。她不是上赶着要争夺主母的位置,只是现如今的主母觉得太累,自己帮忙分担一些家务而已。   “嫂子,我晓得了。”季月茹想通之后,面上便舒展开了一个俊秀的笑来,她知道,柳嫤是为她这个新媳妇考虑了,一片好心,她不必拒绝也不想拒绝。   其实季月茹把柳嫤想得太过高尚了一些,柳嫤因着手里牢牢地抓着一大笔银两,下辈子衣食无忧,自然对生意和管家之事不感兴趣。昨日在送了阿稜那黄金做的瓷枕骨架之后,她一大早起来,就觉得自己右边眉毛在跳。这是不详的预兆!她有点怕。   柳嫤心里在怕,怕自己会出事;还怕自己出事之后,林家会乱,安安姐弟俩无人管教。于是,她趁着此次妯娌间的见面,将家里的事都托付给了季月茹。   她相信,季家出来的大小姐,心眼是有的,胆色也是有的,只要给她时间,自然可以比她这个嫂子把家管得更好。柳嫤也相信,季月茹是个善良的姑娘,有她管家,安安姐弟还有她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们,都不会受到委屈。   两个女人说了许久的话,到林长盛回来后,柳嫤才将人送走。晚间,她一边搂着安安,一边搂着林知淑,听了大半个时辰的风雪声音,还有炭火噼啪裂开的脆响,一夜无眠。   京城的雪,从十一月一直下到腊月二十八,中间偶有几天天晴,也是寒风凛冽。不过街上的气氛却很是喜庆,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糊上了红色窗花。苦了一年的百姓们,都在这一日揣上几吊钱,割猪肉买糖糕,以此慰劳家里人。   当然,京城的百姓们生活普遍富裕一些,他们更是给家里的人添置新衣新鞋,还会去购买外边来的年货皮草。世家贵族们的年,准备得就更是丰富了,宅子里老早就挂上了红灯笼,还要拜访交好的人家,走走亲戚。   林家的宅子这一年也很有喜庆的味道,虽然柳嫤母子三还守着孝,衣着不能鲜亮,可多得了一吊钱的林家下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浓浓喜气。加之花园里的梅,开满了一树树红的粉的白,甚是美丽,这座宅子倒也十分有年味。   季月茹带着林知淑穿梭在一张张长桌上,看着丫鬟婆子们包油角煎堆,不时上手学着做几个,倒也有意思得紧,这些小吃当然还是柳嫤的点子。   安安也坐在桌子边上,小手拿着一团发好的面捏着四不像,他玩了许久,拿起一块碎掉的面皮就往嘴里塞去,顿时,小嘴沾满了白色粉末。   “真是只小花猫。”柳嫤逗着,拿过丫鬟递来的小手帕给安安擦着嘴角,又让人拿来一碗奶羹,开始给他喂一日五餐中的第三餐。   “小发喵。”安安现在已经两虚岁了,满口的小乳牙已经长得很整齐,现在的他十分喜欢学人说话,口齿不太清晰,却十分可爱,每每都引得柳嫤开怀。   “是,小花喵。小花喵还要不要吃了?”   “要呲!要呲......”安安小朋友见娘亲笑了,不由也大笑起来,小脑袋拱着娘亲,脸上两个小酒窝也笑了出来。   其乐融融的这一刻,柳嫤被郑奶娘叫了出去,她将安安托付给了季月茹照顾,却哪里知道,她这一走出去,竟是一年多不曾得见自己的两个儿女......   “夫人,库房里有不少新添的大件物事,可都要运回江城去?”郑奶娘将柳嫤带到库房,指着面前几大口箱子说道。里面多是些花瓶瓷器等物,不少是季月茹的陪嫁,或是别人的送礼。   早在之前,柳嫤就和林长盛夫妻商量过了,出了正月十五,他们一大家子就回江城老宅去。毕竟,那里才是林家的根,京城只是客居之地而已。   这一回去,他们大概就不会再往京城来了,回去路途遥远,多的东西也不好捎带,郑奶娘无法,只能交予柳嫤决定。   “这些东西就不带了,”柳嫤想了一会儿,“叫弟妹看看,挑几样喜欢的带上就是了,多的咱们的行礼也放不下,也怕东西太多,惹来些贼人注意。”   柳嫤想要回江城,一是因为现在林家在京城的境地。如今联合布庄的生意,占据了大半京城的布料和成衣市场,于是它的决策权,已经不被允许掌握在林家人手里了。   林长盛也舍得急流勇退,不再插手布庄事务,可就算如此,也免不了一些人惦记。他们怕林家人还惦记着蒸蒸日上的布庄生意,已经给林长盛使了好几个绊子了,再不彻底退出他们的视线,还真怕那起子小人要举刀相逼呢。   二,便是柳嫤自己的意愿了。她来京城,也是为着柳夫人的事,如今柳夫人已无事,她自然放了心。而且柳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因为上次柳菀谋害,她提高了警惕,而且也不再总是因挂记女儿而郁郁,便有极大的心力放在柳府后宅里。柳嫤相信,柳夫人再不会被那些女人的小手段害到。   柳嫤想要离开京城,还因为秦王世子李瑾。这些时日,他三番五次地经过林家宅子,还不时上门讨口水喝。虽然总是由林长盛,或是林淼这些男子出面应对,可李瑾的频频到访,的确给她带来了困扰。她怕,李瑾会为她的拒绝恼羞成怒,到时候他的怒火,整个林家都承受不起。所以她想要离开京城,这样一来,相隔千里,李瑾自然会绝了念想,便是发脾气也不能直接撒到林家人身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柳嫤最担心的那个原因。她将林长茂一直藏着的那东西,已经交到他手上了,按理说,现在的京城该是风云诡谲的,可怎么那么平静?就像暴风雨的前夕!这让她十分恐慌。   林长茂也不过商人的身份而已,虽然不知为何跟在晋王身边,但所谋非小是一定的。可,他真能在这些阴谋诡计里长大的天之骄子面前讨得好吗?他真有能力保证,林家在这天人打架造成的风波里安然无恙?还有,他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可是身份败露后,已被灭了口?   种种猜测,让柳嫤心惊胆跳。她并不后悔将东西交出去,交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藏在家中,那林长茂染了瘟疫被火烧死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他一个壮年男子,尚且只能隐了身份,苟延残喘一般活着,那她这个弱女子呢?更何况,还有林知淑安安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呢?   柳嫤在库房里走了一圈,挑出许多不用带的东西,想着安安还等自己回去喂食,便往那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走去。哪里知道,不等她推开门,便有几个穿着官衣的侍卫走了过来。   这一刻,柳嫤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沉着,她的心跳频率是稳定的八十。她没有质问,为什么闯进我的家里来?也没有哭哭啼啼,可是犯了什么事?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听领头那个七尺高的汉子说着他们的目的。   “林夫人,我家主子有请,跟我们来吧!”   “夫人!”郑奶娘拦在前边,不让他们把柳嫤带走。这些人不知是谁,不知有什么目的,怎么能让他们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子带走?!   “奶娘你别急,不会有事的。”柳嫤安慰了郑奶娘几句,又问侍卫头子,“你家主子是谁?这位差大哥,你若不说清楚了,叫我家里人怎么放心我跟着去?”   侍卫头子眉眼周正,见柳嫤气质淡定,倒有几分欣赏,他们的身份也不是说不得,而且主子是叫他们“请”,他的态度自然得和气,“林夫人别担心,我们是......” ☆、皇帝   “林夫人别担心,我们是皇家侍卫,这是我的牌子!”侍卫头子从腰间解下一块银色的小牌子,递到了柳嫤面前。   牌子是半个巴掌大的银牌,薄薄的一片,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边纹,还有中间占据大半个牌子的鎏金“御”字。   柳嫤看了之后,又安慰了郑奶娘几句,便走了,“弟妹回老家祭祖之事却是怠慢不得,若我这几日没回来,你告诉他们,带着人先回去......”   她跟在侍卫头子的身后,另几个侍卫守在四周,防止中途逃脱,或是有人闯进来。北风吹在暴露在狐裘之外的面上,凉飕飕的,直觉脸蛋都要冻成皴。   从院子里走到大门处,用了小半刻时辰,林家的下人们跟在侍卫们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柳嫤上了马车,绝尘而去。他们脸上带着疑惑,还有弥漫了所有地方的茫然无措。   柳嫤坐在马车上,隐隐可以听见林长盛匆匆忙忙传来的一身呼喊,“嫂子......”只是风雪太大,骏马又行得太急,他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身后。   在马车里,柳嫤还有心情想,自己好歹是穿越了一回,这经历怎么也得是个女主的待遇吧?这一次应该是能够逢凶化吉的吧?只要作者不是个虐女主的货就行了。   在将林长茂的那个瓷枕打破之后,内里的绢子她其实已经看过了。这么一看,她便知道,林家为何会惹来祸事了。里面有一份很详细的林德兴为楚王贩卖私盐的记录,在何时何地和谁交易,都有明确的记载。多年下来,这暗中的交易,竟然总的盈利数额达到了百万之多!   这么多的银子自然不是都上缴给楚王了,林德兴做这买卖,需要拿出很大一笔钱来打通关节,而且他也不愿意做白工。所以,除去给楚王上供了三十余万两所谓的“收益”之外,还偷偷给林家留下了二十万银两的巨款,这笔巨款一部分在柳嫤手里,大部分她却也不知。   也因此,明面上只有几家布庄的林家,可以富裕至此,这已经是林家尽量低调的结果了。林家的布庄是赚钱,可不像外人想象中的那般赚钱,可以说,若不是林德兴昧下许多上不了明路的银两,林家也只是一般的小富之家而已。   楚王通过自己的关系拿来货物,然后交由林德兴买到全国各地,成为皇帝屡禁不止的私盐贩卖,并且发展了许多的下家。这可以让林德兴自身承担的风险降低,可知道的人多了,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后来林德兴是怎么死的,柳嫤也可以猜测到,其中少不了楚王这位大人物的手笔。不是他知道林家私吞了二十万两,就是他觉得林德兴知道得太多。没有谁可以忍受一个知晓自己众多把柄的人活蹦乱跳,便是他知道林德兴不敢报告给别人,也怕被政敌知晓。于是林德兴最终的后果,是在三年前暴病而亡!   柳嫤深呼了好大一口气,现在她的小命或者说整个林家,就在那人的一念之间了,是死是活,都是皇帝的一句话而已。她不知道林长茂得到那张满是证据的绢子会怎么做,但他是林家人,这毋庸置疑。只是上位者的心思却不好猜测,伴君如伴虎,谁知下一刻自己会不会是虎口之食?   除去名义上已经死去的林长茂,林家现存的主子就只有五人而已。安安和林知淑还是小孩子,自然不可能知晓林德兴的那些事。而众所周知,林长盛在兄长去世之前,还只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酸书生,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季澜唯一一个女儿的丈夫,便是看在季澜这个翰林的份上,皇帝也不会轻易将他处死。   于是,整个林家最危险的,便是林德兴的长媳,林长茂的遗孀——柳嫤自己了。她嫁入林家至今已有七八年了,也一直掌管着林家的家务事,若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那谁会相信呢?柳嫤自己都不太相信,尽管先前的那个柳嫤真的对此毫无所知!   在昏暗的车厢里,柳嫤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马车走在官道上,一路畅通,渐渐再也不能听到街市上热闹的吆喝,只有无尽的风雪打在车身发出的“噼啪”声而已。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柳嫤撩起车帘,站在了地上,又跟着那个侍卫头子走了一段路,引路的人便成了两个年纪不轻的内侍。   “跟着咱家走吧,路上可别四处瞧,若是惹了贵人,那咱们可都得挨板子的!”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尖着嗓子说道,他已经不年轻了,可却依旧在最底下那层混着,不过可以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待到这把年纪,已经很是了不得了。   “多谢公公提醒。”柳嫤有礼地回了一句,他话里有瞧不起她这个“土包子”的意味,那又如何呢?她本就是个没有进过宫的民妇而已,有这提醒总比什么都不知,被皇宫的奢侈迷了眼失了态,惹来无妄之灾要好。   跟在两个中年内侍的身后,走在红墙黄瓦的宫道之上,柳嫤低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只是不是她不看别人,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她绝美的脸便是在不止三千佳丽的皇宫里,都可以算是顶级,自然会引起偶然遇到的妃嫔的注意。   柳嫤在走了半个时辰后,路上经过一处梅林,不巧,圣上最喜欢的贵妃娘娘此刻正在这里冒雪赏梅。   “参见贵妃娘娘!”柳嫤跟在两个太监身后,学着他们给贵妃请安。   “起来吧!”回话的是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她眉眼间有几分尖酸刻薄,见了柳嫤的脸便不太高兴了,不过看她挽着妇人髻,这不喜又消散了几分,“这是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呀?”   两个太监诚惶诚恐,道出自己的目的地,又再三抱歉,带着柳嫤继续往前边走去了。贵妃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可皇帝更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柳嫤低垂着头,只在转身的一瞥之时,见得贵妃的真面目。她眉清目秀,也是个美女,但要说多么美绝人寰也算不上,就是有种冰清玉洁的仙气很特别,给人一种强烈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新感觉。   而这位目前皇帝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还是丞相司徒家的嫡长女,只可惜,入宫多年,至今不曾诞下一子半女。不然,民间都有流传呢,若是贵妃有子,那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了。   “夫人,跟着咱家走这边!”又走过一座座稍显冷清的宫殿,两个内侍太监将柳嫤带到了一处庄严的大殿之前,上面的牌匾写着三个字“明正司”,却是用来审问犯了错处的宫女太监或是妃子的地方。   因着柳嫤是林长茂的妻子,而罪名还未确证,自然不能将人直接送去京兆尹或是大理寺,皇帝又想亲自听审一番,于是柳嫤被带到这一处皇宫内院中的“衙门”里。   柳嫤跪在堂前,身后的披风垂在地上,垫住了膝盖,倒不是特别难受。她可以看见前面的案堂之下,是一双明黄色绣飞龙纹的靴子,这靴子的主人只能是当今的圣上。   “民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嫤双手交叠贴在地上,低下头将前额枕在手背。   “林柳氏,你可知罪?”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却掩不去其中的威严,皇帝久居高位,这气度不同常人。   “民妇委实不知!”柳嫤的态度还算落落大方,便是此刻跪趴在地,也自有风骨。让上位的皇帝,以及一旁的三皇子李钰四皇子李祎,都有些欣赏。   “你可知道,林德兴曾经贩卖过私盐?”问话的换成了李钰,皇帝并没多少兴趣亲自审问一个民间妇女,将柳嫤提进宫里来,也只是想要知道林家是否还隐藏着什么罢了。   在林长茂扮作青衣将那一张绢子交给晋王之后,第二日这绢子便被呈到了皇帝面前。当然,晋王隐藏了青衣的存在,只说是偶然发现楚王行为异常,这便查了下去,得了这么块东西。   当时的皇帝面上不太在意,其实心里怄得要死!楚王是他父亲的异母弟弟,也是他的王叔,他自认待人不薄,哪里知道这人却是只吸血水蛭,贪了他三十万两的银子!这可是国库一年的三分之一啊!楚王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莫不是要造反?!   皇帝虽然年老,却不至于昏聩,楚王狼子野心昭然在目,而晋王揭发楚王的目的,也耐人寻味!   “贩卖私盐?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啊!”柳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美丽的脸上惶恐不安。这罪名若是落实,岂止是杀头,还可能满门抄斩!“翁父对陛下对大唐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冤枉啊!恳求陛下明察!还我父公正。” ☆、牢狱   皇帝听着柳嫤的话,倒不觉得她在狡辩,在他看来,林德兴这人,肯定不像那绢子上写的,对自己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但要说其儿媳也知道贩卖私盐这些大事,却也不太可能。   男人嘛,就像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般,重大的事项便是皇后也不会告知,何况是儿子的妻子?况且,不得不说,林德兴那绢子上面的马屁话语,还真挺对皇帝胃口的。他老了,就喜欢听好话,听别人多么崇敬爱戴自己的好话。   至于林德兴父子的死,皇帝很自然地将其归在楚王头上。要说是因为楚王怕林德兴知道得太多,于是将人灭了口;皇帝更愿意相信,是林德兴父子背叛了楚王,想要告知他真相,才因此被楚王灭口的!   皇帝是一国的主宰,他的子民自然对他诸多爱戴,不然便是造反!林家一个小小商人家,没那胆子掺入造反谋逆之事!至于楚王,是否藏着反叛之心,却未可知了。毕竟,楚王曾经是上上任皇帝十分喜爱的老来子,谁知道他对由先帝继承皇位,心里满不满意呢?   皇帝想了许多,心思便不在林家人身上了。对他来说,今日召见柳嫤的目的,说是想要知道更多林家贩盐的事,倒不如说,是想以此给楚王和晋王一个警告!警告他们,自己关注着他们私底下的事!关注着他们是否有谋逆之心!   于是,皇帝便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听李钰和李祎兄弟俩轮番审问了一会儿,便下令将人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这样的结果,真是糟糕透了。大牢,那是什么地方?柳嫤不曾进去过,但也能想象得出来。灰暗肮脏的环境,狭窄逼仄的狱牢,凶神恶煞的差吏,还有泛着冷光沾着血丝的刑具,最主要的是,种种折磨人的酷刑。   皇帝不相信她的话,也没有表示怀疑,最有可能的,便只是将她做个筏子,以此警告某些人而已。那她这等小人物,进了大牢之后,还可以出来吗?她是皇帝下令关押的,有谁胆敢把她捞出来?谁都没有这能力,而唯一有能力的皇帝,在他眼里自己便是个蝼蚁,哪里会在意是生是死?   柳嫤想要喊冤,抬头却见皇帝苍老下垂的眼睑里的眸子,冰冷而无情,于是,她不敢喊,就怕会变成凌迟处死,只能默默接受了这被打入大牢的结局。   李钰陪着皇帝回寝宫去了,四皇子李祎便叫了两个太监,想要将柳嫤押过去。但见她面无血色,美丽的杏眼无神又惶恐,给那张绝美的脸更添楚楚之姿,便让两个粗使宫女,扶着她走到大牢里。   这一处大牢位于皇宫的西北一角,毗邻冷宫。其实这些地方可以说就是在皇宫之外了,离那些琼楼玉宇的宫殿,是隔着许多道高墙的。大牢里关押的多是犯了错,却罪不至死的宫女或是内侍,以及侍卫官员等。至于妃嫔倒是没有的,她们犯了错往往是一壶毒酒,或是三尺白绫了事,轮不到关押在这里。   这处大牢占地不小,可内里关押的人实在不多,大半的牢房都是空置着的,里边也不像柳嫤想象中的阴暗潮湿。这牢建筑在地面之上,在房顶还有墙上,都开了小小的窗子。   李祎将人亲自送到了牢房里,然后看着一个女差吏带走了她,将她推入了牢房里,并落下厚实的黑锁。他面上有几分不忍,却没有说什么。皇帝的心思他也摸不太着,尽管没有在那人脸上看出对柳嫤有厌恶,可他也不敢就将她当做普通女子。   只是,到底在江城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李祎却是不忍心这么个美丽女子落入牢狱之灾里,还要因此受许多委屈。于是,四皇子吩咐差吏们不得对她用刑,不得欺辱于她,否则就别怪他这个四皇子不客气!   “是是是!殿下,咱们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位姑娘,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女差吏脸上笑出了花,膘肥的一身肉颤来颤去,谄媚地将人送走之后,赶紧将柳嫤提到另一间更为干爽温暖的单人牢房里。   女差吏虽然不知柳嫤是犯了什么罪过,但她却是四皇子亲自带来的,又是那等花容月貌,离开这里是指日可期。这样的人出了去,必定可以搅风弄雨,她可不敢怎么折腾人。麻雀翻身变凤凰的例子可是不少,要知道,这里多得是得罪了女主子的美貌宫女,里边还真出了几个被重新惦念,因而一飞冲天的宠妃呢。   柳嫤进了牢房,在冷硬的床板上坐了下来,她抱着膝盖靠在墙壁上,心情十分低落。两辈子第一次进了牢房,这感觉还真挺绝望的。眼前是一道道圆形的木栅栏,还有地上铺着的干草,角落放置的便桶,小小的窗口投射出微弱的亮光,隐隐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又压抑又枯寂。   晚上,柳嫤用沾了灰尘的大块狐裘将自己包裹了起来,缩着身子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床板就只是空空的几块木板,上面什么都没有,很硬很小。她本想将干草铺上去的,却发现有些黑色小虫子在里边爬来爬去,便打消了这主意。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醒来时候,牢房里便亮堂许多了。   柳嫤就着一碗热水,啃了两个有些发黄的大馒头,她不想死,还想要陪着安安姐弟长大,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活下去。大牢的伙食很糟糕,有一碗热水和白面馒头,便是差役看在四皇子的份上,额外给柳嫤的优待了,别的犯人都只分得一碗冷水和一个干硬的窝窝头而已。   此时,被关押在牢房里的柳嫤,浑然不知因着自己的入狱,林家和柳家乱成了什么样子。   昨日,林长盛刚回到家里,便发现自己的嫂子不见了,追着那些侍卫跑了出去,却只能看到消失的马蹄。他失了魂一般质问众人,可林家的下人们又哪里知道主人家发生的事?   无法,林长盛立刻赶到了柳嫤娘家,求柳父想办法。听了林长盛的话,柳府的人也十分着急,尤其是柳夫人和柳珺,只柳父还有些分寸,连夜到了柳府祖宅,求大哥柳清想办法。柳清是正三品,在皇帝面前还是有些面子的,不像他,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哪里去求情?   林家宅子里,林知淑和安安等了许久都不见娘亲回来,也是害怕着急,不过林知淑过了年就是八岁的大丫头了,得了季月茹的劝慰后,也只是忍着自己心底的担心,还负起长姐的责任,照顾起年幼的安安来。   这些,柳嫤都不知道,但她可以想得到。想着亲人们的担心,她在夜里暗暗哭泣,泪水挂在脸颊上,又冷又湿。这是她在生了安安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掉泪,泪水落到嘴唇上,咸咸的。   秦王世子得到消息,还是在柳嫤被关押之后的第三日,他又一次路过林家宅子,却发现大门紧闭。偶尔几个出门的下人也面色匆匆,垂头丧气。   “这是怎么了?”李瑾来了林家那么多次,也算是和林家人混了个面熟,见此情景,赶紧拉住出门的林淼,想要问个彻底。   “我家主母被召进宫里去了,现在还未回来!”林淼很着急,被李瑾拉住本想发脾气的,但一想到这人的身份,便忙着求救了,“世子殿下,可否请您帮帮忙,看看我家主母是犯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她进去几日了?”李瑾穿着红衣,桃花眼里氤氲着愤怒和着急。   “腊月二十八那日便进去了,现在还没消息!”   如今已是正月初一,柳嫤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她还活着么......李瑾咬牙,催着膝下的马快步往皇宫里跑去。他想着昨日的宫宴,灯红酒绿,推杯换盏,好不得意,可那时候的柳嫤呢?这么想着,馈酢酹直欲落下泪来。   纵马狂奔,李瑾很快进了宫里,他匆匆地想要跑到皇帝面前,询问一番柳嫤信息,却是在殿门前被三皇子李钰拦下了。   “小叔!”李钰制止他鲁莽地继续跑进去,“父皇昨日染恙,现下服了药已经睡了,你可别去吵他!”   “是啊,小叔,你这匆匆忙忙的,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五皇子李祉也在,他和李钰刚问候了皇帝出来,自然知道此时不宜打扰。   李瑾着急过了头,被两人拦住了,理智倒是回了些笼,赶紧向两位皇子打听起柳嫤的消息来。   李钰见李瑾面上的神色,不由暗蹙眉头,他是知道林家算是李瑾的恩人的,可他这态度未免太过了些,还听人说他经常跑林家去,莫非?   “三哥,那位林夫人真被关了?”李祉听了李瑾的话,也着急起来,而他面上的神色,让李钰蹙眉更深。   李钰在心里长叹一声,肯定地点点头,见李瑾目眦尽裂要拉着他决斗一般的疯狂模样,他赶紧继续说了下去。 ☆、京城   “林夫人被关入了大牢里,这是父皇的命令!你们也别这么看我,这可不是我做的!”李钰说道,“不过父皇未曾给她定下罪名,想来在牢里也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小叔你也别担心,我想着她好歹还是你的恩人,已经叫人关照过她了。”   “进了那地方,怎能不受罪!”牢狱之苦,便是七尺壮汉也难以忍受,何况柳嫤还是个弱质翩翩的女子?李.瑾得到三皇子李钰肯定的答复,顿时心里一纠,酸涩难忍,“她那般女儿身,哪里受得住大牢的苦寒!不行,我要看看去!”   李钰无法,只能带着两人往大牢走去。凭着他三人的身份,探望一个不曾定罪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还是御定的“钦差”呢,这还可以当作是正常的审问。   昨日才是大年三十,牢狱里边的差吏们也难得的放了个假,今日轮值的人便少了许多。除了大门处矗立的那一排手执棍杖的差役,进了牢房那一块地方之后,却见不到有人在道上走动。   三人跟在一个牢头的后边,往柳嫤所在的监牢中走去。因为是冬天,且牢里关押的人少,这里边的味道倒不是特别重,只隐隐还有些不雅的气味而已。被关押的人里边,不少人已经神色癫狂,这些人见了有生人进来,都趴在栅栏上,将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想要抓住来人,或是乱舞着大喊“冤枉”、“救命”等等。   转过几道弯,走过几条牢房间的路,又见识了几个被长久的牢狱生活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男人女人,三位天之骄子终于来到了,柳嫤所在牢房的那一条有些昏暗的道上。   温暖的火盆,焦香的地瓜,还有燃烧的火苗四周围成一圈的差役和女犯。这样的场景出现在皇宫边上的大牢深处,还真是挺怪异的。   牢头想要呵斥这几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却在开口之前见到了三皇子举起的右手,他不敢言语,只默默地后退站在阴暗的角落里。   李.瑾一眼便见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她身上穿着浅色的棉裙,有点脏,皱巴巴的。她半蹲半坐在一团灰色的衣物上,看脚边那毛茸茸的两个小球,却是女子的披风。美丽的脸被火熏得发红,殷红的唇角粘上了几粒黑点。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几个发髻都往下垂着,耳际还掉下几缕弯曲的发丝。   她的打扮很轻简,只发上斜斜地插着一只古旧的银簪而已,比起以前清艳勾人的样子,多了几分狼狈,却也难掩天生丽质带来的清丽可人。   柳嫤这几日在大牢的生活还算可以,因为有四皇子李祎的吩咐,所以差役们挺客气,不曾让她亲身见识所谓的十八般酷刑。而且她送上的昂贵首饰,这些差吏都很轻易就收下了。   于是,她又得了两床薄被子,每日还可以在差役们的茅房里如厕,虽然条件依旧很是简陋,但总比那些被人打、没得吃、还要便溺在居住地方的犯人们好得多了。   女差役们不都是传说中的虎姑婆,也不都些心理扭曲以凌虐犯人为乐的变态暴力分子。在这大牢里,只要你不是整天想着逃跑,或是大吵大闹惹人嫌,这些差役们基本都不会管你,漠视到底才是常态。   不过,她们爱财,所以若不将身上带着的财物都上缴过去,她们也会用一些小小的改善引诱你去交换,至于不受引诱会否得到些离奇待遇,柳嫤并不清楚。在某个女差吏对她说,“你耳朵挂着的坠子真精致”时,她就很有眼色地将这些身外之物交出去了。   至于她头上的簪子,因为成色不好,并不值钱,而且她也可怜兮兮地同她们说了,“这是亡夫予我留下的一件东西”。这些女差吏,多是些世家里边丧夫的寡妇,对于同是寡妇的柳嫤,心里不得不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   今日有个女差役的亲戚给她送来了一袋子地瓜,她懒得拿回家去,便有了现在围作一堆的烤红薯聚会了。参加的人有两个女差吏,犯人中的话除了柳嫤,便只有隔壁牢房一个中年的妇女了。   当然,要得这片刻的自由享受,需要给差役们卖个好,为此,柳嫤身上除了一支簪发的银簪,别的首饰都供了上去,隔壁的女狱友也上缴了偷藏多年的一对珍珠耳坠。   柳嫤拿起一个熟透了地瓜,因为刚从火里夹出来非常烫手,所以她将其在两只手掌间来回滚动,又用力吹了几口气之后,才剥开黑乎乎的焦脆外皮,在红壤的肉上啃了一口。霎时,甜在口上,暖到心里。   “林夫人!”三人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五皇子李祉先喊了一声。他的这一声突然的叫喊,吓到了这几个围在火炉前的女人,隔壁那个女狱友的地瓜就因为一个手颤,“嘭”一下掉进了火里。   柳嫤咬着地瓜,慢慢转过身子,眼神有点呆滞,当她和李.瑾独自呆在一处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林夫人......”李.瑾的眼睛是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盛着满溢的温柔,他伸出手指,想要将她嘴角沾到的黑色焦炭拭去,却被柳嫤侧开了身子。   “世子殿下,”柳嫤的眼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红了,却还是强忍着委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特别的轻,“您怎么来了这里?”   “我来看看你,你可还好?”李.瑾的手还伸在半空,却只能握成拳头收了回去,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很是难看。李.瑾心里有千万句想要询问的话,最终却化成一声长叹出了口,“你别担心,我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柳嫤的眼泪就这么冲出眼眶,在美丽的脸上流淌。她不言不语,看着李.瑾毅然转身离去,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逆光处。当女人的脆弱和故作坚强都从眼里消失,柳嫤才拭去淌下的泪滴,她有些疑惑,而她也不知自己的疑惑是为李.瑾的突然到来,还是为他的那句“我定会把你救出去!”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不是么?   “小丫头,这勾人的能力不错嘛!真有老娘年轻时候的风范!”被重新关押进牢房之后,隔壁的女狱友就开始对着柳嫤挤眉弄眼了,话里带着浓浓的调侃,还有几不可闻的失落。   柳嫤隔壁的狱友,自称是皇帝的某个受宠贴身宫女,因为她太得宠,因此得罪了一个位高权重又善妒的女人,所以被关押到了这里。她偶有清醒之时,但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嚷嚷着总有一日皇帝会把她接回去之类的话。   不是没有人打破她的幻想,只是她的幻想早已成了执念,她只愿意相信终有重获荣宠的那一日的到来!而她永远都不相信,她口中的皇帝已经是故去了的先帝,离她所说的那个年代,已过去十载岁月有余。   “我睡了,你别吵。”柳嫤窝在两床薄薄的被子里,将自己卷成一个蚕蛹,想着心底的一些事。她真的好想快点出去啊,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平静压抑的牢狱生活,让柳嫤渐渐忘了时日的流逝。自李.瑾三人走后,再没有人进来看她。她平常的待遇,也渐渐和别的犯人们持平——每日两个窝窝头,一碗清水,只够维持生命迹象而已,更别说是独立茅房之类的隐私保护了。她已经不被允许出到牢房之外,每日只可以在这个小小的方寸之地活动而已。   柳嫤明显感觉到,自己如同冬天的树木一般,正逐渐枯萎,流失着生命力。她的脸颊干干的,很是粗糙,原本白皙水嫩的双手被冻得红肿蜕皮。而更糟糕的是,柳嫤觉得自己浑身没有了力气,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样,额头却开始发烫,她明显是生病了。   她被关押在大牢里,不知外边的事,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外间发生了什么事。躺在又冷又硬的床板上,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睁开眼睛都无能无力......   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说,楚王爷突然被贬谪到了西南蛮荒之地;比如说,皇帝赐婚秦王世子于司徒家嫡幼女;又比如说,晋王爷的王侧妃在抱病半年后终于不治身亡,她的葬礼很是风光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皇家人的内事,而小老百姓的人家里,也发生了许多或大或小的事。   林家二爷林长盛带着妻子,还有兄长的两个孩子,回了江城;蒋家嫡长子蒋玉珩,正式接过家主之位,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扶成妻子;白家孩子白玉朗给贵妃确诊了身孕,成了最受贵妃和皇帝信任的御医;柳府庶子柳樟出了麻子,传染给了一众姨娘庶女等等。   这一刻,被关押在大牢里的林家遗孀——柳嫤,好似被所有人忘记了一般,无人关心,昏倒在冰冷的小床上,感受着死亡的气息。 ☆、出狱   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柳嫤感觉自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口中被喂着又腥又苦的液体。液体湿润了她干涸的唇,但那滋味实在叫人咽不下去,柳嫤抗拒地咬紧牙关,然后有人粗鲁地捏着她的鼻子,将味道难以言喻的液体硬灌了下去。   “咳咳!”药水虽然进了喉咙,却呛了鼻子,柳嫤觉得自己难受极了。而且这液体,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又腥又臭难闻得很。勉强喝下去的时候,舌头都是麻麻的,一股既酸又苦的味道绽放在味蕾之上,百般滋味混杂,恶心得要死。   于是,柳嫤将好不容易被灌下的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昏天黑地,污染了一整片身.下的土地。   “林夫人!林夫人!醒醒!”有人在她耳边喊着,柳嫤却听不太清楚,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却也只能见得人影朦胧,就像是显像不清晰的老式电视机,生生把一个人晃成了三个人的影子。   白玉朗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差吏将自己熬好的汤药给柳嫤灌了下去,又见她全部吐了个干净,心里很是焦急。柳嫤被关押在大牢的消息,他是在几日前才知晓的。   自从和林家人分开之后,他整个人就沉醉于白家秘传医术的博大精深里,时日久了之后,此前对柳嫤产生的那一些小心思倒是消下去了。只是到底相处了一年,这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彻底褪去的。而且在江城时候,他照顾抚养了安安那么久,还是安安的接生人,这里边的确也有几分舐犊之情,同样不是那么容易从心里舍弃掉。   白玉朗凭着自己的能力,成功地成为了皇宫里的一名御医,之后,在某个休沐日之时,带上了几盒手信去了林家宅子拜访,想要看看安安现在的情况,也想要再见一回柳嫤这女子。这么一拜访,他才知道柳嫤竟然陷入了祸事之中。而林长盛也带着林知淑和安安以及一众林家下人,准备离开京城回到江城去。   说实话,见到林长盛这行为,白玉朗一开始是很生气的。自己的嫂子是生是死还不知,作为小叔子的林长盛竟是为了躲避还未到来的祸事,就决定要远离此处,对深陷牢狱的嫂子不闻不问,这还有人性吗?   当时的白玉朗忍不住满口诛心之言,然后和同样着急无措的林长盛,狠狠地打了一场,拳拳力气全部进了皮肉里,一片火辣辣。再然后,听了林长盛的苦衷以及柳嫤临走前的叮嘱之后,他把想要留下来的林长盛劝住了,不让林长盛推翻其好不容易作下的艰难决定,亲自将林家人送至离开京城的码头。   白玉朗只是个小小的御医,这样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单看和谁比较而已。他有些心机,而且有老白御医的亲身教导,很快的,白玉朗在一众老耄的白胡子御医里脱颖而出,成为最有潜力的新人。后来他更是给多年无嗣的贵妃,奉上了一张生子秘方,成功地让贵妃娘娘以二十八岁的高龄怀上了孩子。   至此,白玉朗已经是宫中最得势的一个御医了,这里面固然有贵妃娘娘的赏识,也少不得皇帝的恩赐。皇帝老了,自然精力不再,宫里已多年没有传出妃嫔们的怀孕了,这让江河日下的皇帝十分无奈。贵妃的孕事,让老皇帝觉得自己还能再统治大唐半辈子,心里大喜!   所以,备受贵人们信赖的白玉朗——白神医,向喜不自禁的贵妃娘娘求了个情,在今日进得这处大牢,见到了里边奄奄一息的柳嫤。   “白御医,这可怎么办啊?喝下去的都吐出来了!”方才那个把药灌入柳嫤口里的女差吏,手上拿着一个瓷碗,黝黑的脸上呐呐的。   这牢里的人被关押了那么长时日,都不曾再有人进来看望,她本以为这女人已经被那些贵人们忘了呢。毕竟外面环肥燕瘦,百花撩人眼,就算这女人花容月貌,但被忘了也是常事。   就像隔壁牢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她在被关押进来的时候,也是鲜艳娇美无人可及的样子。可结果呢,她做这牢里的差吏十几年,也看了那个女人十几年,而她一直不曾东山再起。有麻雀翻身成凤凰的例子,可极少!   可没想到,本以为就此沉寂的柳嫤,竟然在被关押一个多月之后,还有人过来看望她,还是正得宠的新晋神医——白玉朗。女差吏已许久不曾注意牢里的女犯人了,这将人带进来之后,见柳嫤这要死的样子,心里也是惶急,就怕白玉朗会因此给她苦头吃。所以,女差吏没有制止白玉朗进入牢房给柳嫤看病,甚至还殷勤地找出个乌黑的小炉子给他熬药。   “把剩下的药再灌一次!”白玉朗手持金针,在柳嫤人中处扎了两下,暂时封闭了她的知觉。其实柳嫤感觉到的所谓腥臭,不过是她病糊涂了,舌头尝不出味道来而已。白玉朗煮的药,让一般的人来闻,是散发着一阵淡淡清香的。   如此这般,花费许多力气,总算让柳嫤喝下了治病,或者说是救命的药。又叫人给她清理了粘在身上秽物,白玉朗便带着药箱离去了,他走之前,托女差吏好好照顾柳嫤一些时日,还给女差吏塞了张一百两银的票子。   喝了白玉朗的良药的第二日,柳嫤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昨晚这一夜,前尘往事种种都在她不甚清醒的脑海里翻滚,便是现在她也还不太清醒。   昨日照顾了柳嫤一会儿的女差吏,又给她送来了一碗药,黑黑的苦苦的。她艰难地将其全部吞咽了下去,并求女差吏给她弄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让她可以稍稍擦洗一下粘腻的头发和干燥的脸颊。喝了药之后发了一身的汉,这味道她自己都受不了。   吃的也不再是难以下咽的窝窝头就冷水了,而是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一盅炖得绵烂的小米粥。虽然鸡汤清可见底,小米粥几乎看不见几颗米粒,但也让柳嫤吃得很是香甜。没有比较,哪里知道何为珍馐美味?不挨过饿,哪里知道,粒粒皆是农人们的辛苦血汗?   毕竟是在病中,柳嫤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她很快又睡下了。女差吏给她拿了个火盆进来,现在整个牢房里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也让隔壁的那位女狱友受了益。女狱友整个人趴在和柳嫤牢房相连的木栅栏上,不时嘀嘀咕咕地说她几句。   柳嫤这一回生病,来得激烈又反复,虽然有白玉朗的妙手救治,但过了一日之后,她又开始烧了起来。白玉朗此时也是有心无力,他可以见得柳嫤一面,都是用掉了极多对贵妃的恩情了。这几日贵妃娘娘受了暗害,腹中的胎儿十分不稳定,根本离不得人,他分身无力,只能百忙中托人给柳嫤又送去几剂汤药而已。   全身无力之际,柳嫤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阵冷意,接着便被一个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包住了。她意识不清醒,想要醒来却始终不得已。身体的下面不再是冷硬的牢板床,她觉得自己停留在半空,被人抱了起来,一颠一颠地远离了那个昏暗的大牢。      然后,她始终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耳边传来车轱辘转悠的吱呀声,想来是到了马车上。   拥抱着她的人把她的头紧紧按在胸膛上,还在她耳朵亲昵地说些什么话。柳嫤太累了,听不清楚,在又一次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只还有一丝心情调侃地想一下:这人也够心大的,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长久没洗漱过的身子了,这人还如珠似宝地蹭着她的脸......   柳嫤感觉自己被灌下了几次汤剂,又在被窝里捂出了一身汗,然后有绵软温暖的柔荑给她换了衣物,清洗了身子,还用细细的篦子给她仔细地梳理了一头长发。   她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来,因着这次的病失了大部分的元气,只隐约从伺候自己的丫鬟口里,听得几句“夫人”、“主子”之类的词语,还有“得宠”、“姨娘”之类的字句。   又是一日半夜时候,沉睡许久的柳嫤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漆黑,她侧过脸,可以看到床头外两端的红烛透过厚实的纱帐,显出几点黯淡的光。   有人躺在她身边,把手圈在她的纤腰之上,搂得紧密不露一丝缝隙。她露在被子外的脖子,可以感受到那人呼吸间的吞吐气息。不用一会儿,还在病中的柳嫤又觉得疲累了,安心地依靠在这人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此时,再次睡下的柳嫤还以为,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那个死了又活的丈夫,林知淑和安安的生身父亲——林长茂...... ☆、无名   “你醒了。”男人在耳边轻唤,刚睡醒的声音性.感地沙哑,带着几分惊喜,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柳嫤怔怔地看着头顶华贵精致的云纹帐,直到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还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以是他呢!这人怎么会是秦王世子,当今的乐阳候——李.瑾呢?!   “怎么会是你?!”心里这么想着,于是柳嫤也这么问了。她的声音很哑,喊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喉咙还在生痛,听起来没有一点质问的感觉,只让李.瑾觉得是她半梦半醒之间,犯了一些小迷糊,还真挺可爱的。   李.瑾的一只手撑在长长的双人枕上,支在右边脸颊上,双眼灼灼,直直地看着身边人苍白却不失美丽的容颜。   此前,他并没有忘记在大牢里受苦的柳嫤,这些时日里也一直在为这事奔波,甚至同意了秦王妃的建议——娶司徒菲为妻。李.瑾不敢说,自己在这事的决定上,都是因为柳嫤,但的确有她的影响在里面。   在见了大牢里烤红薯的柳嫤之后,李.瑾就跟着三皇子李钰以及五皇子李祉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他想要立刻将柳嫤救出来,只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很多原因造成的不可以!   李.瑾和两个堂侄子商量了一下午,都没有得出最好的法子。柳嫤是因为涉嫌参与贩卖私盐之事被关进去的,最不济也是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虽然最终这些罪名还未确定下来,但将她关入大牢却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如果不能证明柳嫤的清白,那如何能够将人捞出来?而且,三人都的确不知,柳嫤是否参与这些事,谈何找出证明她清白的证据来呢?所以,想要将柳嫤放出来,只能是皇帝同意才行。只要皇帝愿意放人,那是否清白之类的,全都不是事!   “我去求皇上,看在我的份上,或许可行!”李.瑾一开始便想到了向皇帝求情这个办法,毕竟皇帝对他的疼宠在面子上极为丰荣,从来不曾拒绝过他偶尔有些过分的请求。想来,若是由自己亲自出马,皇帝是同意将人放出来的。   “不行!”李钰和李祉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反对,个中的理由却大不相同。   李祉说不行,是因为他知道,没有给人一个清白的身份,就将人捞出来,那人始终是皇帝眼里的一根刺!不管柳嫤是被关押在大牢里,还是生活在市井里,只要皇帝不相信她是无辜的,那在天子眼里,她就始终是个背叛君王的人!这样的人,皇帝是不会允许她活在世上的!便是出了大牢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取柳嫤的小命,轻而易举!   李钰说不行,却不同于李祉的考虑了。毕竟,柳嫤也只是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而已,她是死是活,其实真的不用在意。他在意的,是李.瑾这求情的举动,是否会让皇帝猜忌!   三皇子李钰以及四皇子李祎,是唯二知道楚王指使南边商人贩盐谋利的皇子,不管是晋王送上绢子之时,还是对于审问柳嫤之日,他们都跟在皇帝身后。皇帝对这事的重视以及愤怒,李钰最清楚不过了。   帝皇多疑,李.瑾为何要给一个可能参与谋反之事的女人求情?这里边的缘由,是不是有楚王的影子?是不是秦王一家也知道楚王要谋逆?是不是他们也参与了呢?   当然,李钰制止李.瑾的原因,远不止是为了秦王一家考虑这么简单。最主要的是,众所周知,秦王世子与三皇子五皇子交好,说他们“情同手足”还是浅的了。李.瑾若是被皇帝猜忌,那免不了这猜忌也会移到他身上!   况且,三皇子对于那把金黄色的龙椅,不是没有想法的,他势在必得!若为了一个小女人就折损了秦王一家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父皇也许会同意你的请求,可那样一来,林夫人就一直要顶着罪人的名头过活了!”李祉说道,“我们当然相信她是清白的!可别人呢?她本就是个易惹非议的寡妇,又进了大牢,因为小叔你的求情,然后不明不白地被放出来,这让别人怎么看她呢?!”   “是啊,我也是不同意你就这么去面见父皇的!”李钰接过话茬,劝说道,“这事情不简单,陛下还有别的打算,咱们先等一等,再看一看。”   李.瑾慢慢也沉静了下来,虽然他的安静有两人劝说的功劳,但最主要的,还是方才亲眼见得的柳嫤的情况。她和差吏们围着火炉烤地瓜,面上也挺精神,不像被用了刑。当然,若是初见她便是奄奄一息,李.瑾的反应自然又是不同的。   “好!我听你们的!”李.瑾对于两人的心思也不是全然不知,他们三人玩在一起,除了志趣相投之外,本就还因为别的一些东西。   三人又谈论了一会儿,却依旧不曾得出更好的营救法子来,如此,这事便算是暂且搁置了。当然,只是对于李钰和李祉来说的搁置,李.瑾私下里还在想着别的法子。   从皇宫回到秦王.府邸之后,李.瑾就遇见了忙着回帖子送年礼的秦王妃,她正手执毛笔,在一张张红艳艳的帖子上,写下一个个清隽秀丽的蝇头小楷。墨汁挥洒于一片火红之上,显得喜庆又带着些风雅。   “瑾儿,快来帮娘回几张帖子!你外祖家今年又有两个小子要考进士了。”秦王妃见李.瑾行色匆匆,一回来就往自个儿的屋里钻去,赶紧把人拉住了,开始说些母子间的贴心话。   转眼又是一年,李.瑾正式踏入了二十一,秦王妃将人拉着谈话,又免不了扯上娶妻之事,“先前年节进宫之时,我见了司徒贵妃一面,她言语中倒是有几分要和咱家结亲的意思!瑾儿,你对那司徒家的二小姐,可是有什么想法?”   “母妃!我的好娘亲!”李.瑾焦头烂额,本就为柳嫤的事烦心着,他的母亲却又说起逃避许久的娶妻一事来,真是躁得人生厌了......   母子两说了许久,不知怎的就扯到了柳嫤的名字,于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李.瑾同意了娶司徒菲为世子妃。然后,在第二日时候,秦王妃入宫面见了贵妃娘娘。然后,有了皇帝的圣旨赐婚。再然后,柳嫤被放了出来,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和李.瑾同塌而眠。   这些贵人间协议的过程,便不一一道出了,至于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满意的,即便李.瑾还有些小小的不乐意,但瑕不掩瑜,他的确不会不同意。秦王世子和司徒家嫡幼女结亲,皆大欢喜!   秦王妃高兴,李.瑾愿意娶妻了,对方是门大户对的世家小姐,儿孙绕膝不再是梦,孙子的身份也将高贵无比。司徒菲高兴,终于满足了长久的愿望,成为心上人的正妻!贵妃娘娘也很高兴,就此司徒家和秦王一家成为姻亲,那么她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子,将来不是不可以坐上那人人争夺的龙椅!   秦王世子本人,对此也是满意的。司徒菲才貌双全,当他的妻子也不算埋没了自己,而且,不管是皇帝还是秦王夫妻,对此亲事都极为满意。柳嫤的事,也因此一并解决了。   怀有龙嗣的贵妃娘娘的枕头风,成功地让柳嫤成为一个无知的妇人,林德兴也的确如他绢子上所说的“一片忠心耿耿”,而且,皇帝还将柳嫤赐给了自己,虽无名无分,可她现在已经是属于他的人了!   “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呵......”李.瑾轻笑,俯下身子,在柳嫤的嘴角上亲了亲,他本想吻上她透明的唇瓣的,只是被避开了不得已。   柳嫤虽然被放了出来,却不是以柳嫤的名义。在明面上,林家的现任主母——林柳氏,已经是个死人了。也就是说,柳嫤曾经林长茂遗孀、柳府三房嫡长女的身份,已经被彻底抹去了。尽管该知道她还活着的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谁也不会再将她曾经的身份道出口!   “够了!”柳嫤将人推开,只是病弱之体,哪有亢奋至极的壮年男子那力气?废了许多劲,也只是给李.瑾挠痒痒而已,甚至撩拨得他更加血脉愤张。   直到嘴唇碰到咸.湿的泪水,李.瑾才从莫名的狂喜中醒过来,见身下的人羞愤欲死的神情,他不由在心里后悔自己的鲁莽,“皇上将你......赐给了我,以无名氏的身份!”   过了许久,李.瑾才三分得意七分喜悦地接着说道,“你如今是我的了!”   柳嫤听着李.瑾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在里面尽的力,脑海里如惊涛骇浪。她这是成了个没有身份的人了?!那她日后要以何种身份活在世上?!柳嫤的疑问,志得意满的李.瑾很快给她解答。   “往后,我会疼你宠你的,爱姬!你要乖乖听话,不要惹我生气。”李.瑾这话,是贴着柳嫤的耳朵说的,又亲密又暧昧,话里还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威胁。   “我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么......”柳嫤哭起来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能轻易地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更何况李.瑾这还不是块钢铁呢。   “你别急,我叫人偷偷地告诉柳夫人了。”至于林家,李.瑾却并未告知,私心里,他不想要柳嫤再和林家有联系,即便那里还有她的两个儿女。   柳嫤听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坚定地拒绝了李.瑾的求欢之后,又没了心力,再次陷入浑浑噩噩的梦魇里...... ☆、时事   在秦王.府的日子,与在林家时候的日子,是完全不同的,最本质上的,是柳嫤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林家时候,她是一家之母,手握大权,掌管着所有内宅,甚至整个林家的事务;而在秦王.府上,她却只是李.瑾身边一个没有名分,只有那么一个姬妾名头的女人,或者说是玩物而已。   这身份上的天差地别,让乍然从主子变成奴隶的柳嫤,很是不习惯,也很是厌烦。就像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从主子到喊别人主子,个中滋味,实在复杂难言,难以接受。不过,在物质上的待遇,这差别却是没有多少。   此前,柳嫤在牢里生了大病,在这儿休养几日后,还未好彻底,整个人都病怏怏的,一直离不了伺候的人。她的手指还长了红肿痛痒的冻疮,涂上药膏包上纱布之后,厚厚的两团也让她行动不便,日常许多事,都是要让秦王.府里的婢女们伺候的,比如说沐浴,比如说更衣,这让柳嫤好好地体会了一把人上人的滋味。   秦王世子李.瑾,自从将人接回王府中后,每日最爱做的事情便成了黏在柳嫤身边。若是柳嫤有说话的意愿,那他就能滔滔不绝,从开天辟地说到当今时事;若是她不愿说话,他也会跟在身边,面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地一直看着。   “你看这步摇好看吗?”李.瑾拿起妆匣里的一支金步摇,在柳嫤的发髻上比划着,他这些时日一直都在讨佳人欢心,时不时地就会拿一些女人喜爱的东西来,希望以此赢得美人一笑。   “这步摇好看极了,”柳嫤侧过脸,垂下眼帘,遮住她冷淡的眸子,“只是却不适合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世子您还是留给合适的人吧。”   李.瑾听了这话,将步摇放了下来,又重新拿起一支红梅玉簪问道,“我看这簪子很适合你!喜欢吗?”   “这簪子也是极好的,”柳嫤接过簪子细细瞧着,白玉无瑕尾端却带着丝丝血红,工艺精巧的匠人顺着玉石本身的特色,雕刻成一片白雪红梅。她轻笑,不等李.瑾露出喜意,却坚定地继续拒绝,“只是这颜色艳了些,不适合我的身份。”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一向骄傲的李.瑾有些受不了了,他即便再怎么喜欢她,可她的行为,总归还是让他既生气又丧气,最后也只能无奈又宠溺地再问一句,“那你喜欢什么?”   “我......”柳嫤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转过头直直地对上李.瑾漆黑的眸子,“我只想像那窗外的麻雀一样,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从这里跳到那里......”   柳嫤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也觉得矫情。不过,话说得虽矫情了些,却也是她的真实心意。说到底,她不愿被羁押在李.瑾身边。这和大牢的待遇也差不多了,不同的只是,一个物质上的条件极好,一个物质上的条件极为糟糕。但,跳出这些外物,都是牢笼,只秦王.府这牢笼十分华丽而已。   “你想都别想!”李.瑾被气到了,甩袖离去,不过他没有走远,在外间的椅子上,他又坐了下来,只离内屋的柳嫤一个屏风的阻隔而已。   柳嫤叹了一口气,也不理会外间那位秦王世子,只想着之后的事。   如今她在这里根本出不去,也没有能力将自己的消息传递出去,这该如何是好?她真的好担心柳夫人,林知淑还有安安他们。柳夫人年纪大了,可能承受她的离去,现下身体可还好?安安姐弟那么久没见到娘亲,可想她了,可受了委屈?   李.瑾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就又走进了屋子里。他站在柳嫤身后,对她面上的思绪也不是不知,最终他将人搂在怀里,开始劝慰起来,“我叫人私底下看过你家里人了,他们都很好!你娘亲知道你没事,你弟弟今年还很可能成为二甲进士。至于林家那边......”   顿了一顿,李.瑾接着说道,“你那两个孩子也很好,他们只以为你有事留在京城而已,他们一行人现在应该快要到江城了。这一切,你都不必担心。”   “只要你乖乖的,过些时日我可以送你去见两人一面。”这样的决定对于李.瑾来说,便是最大的宽容了,让柳嫤见两个孩子一面,知道他们的安危之后,就此安心地待在他身边。要将人放了,李.瑾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好不容易这人属于自己了,他实在不愿意放手。   “我知道了。”柳嫤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淡淡地表示,她明了他的意思。   这对男女各有心思,气氛诡异,而此时外边的京城,也开始变得风云诡谲。   皇上年纪大了,而且在大年之后便生了病,这么一来,他衰老得就更加快了。每日的早朝上,文武百官以及一众成年的皇子,都可以见得皇帝老态龙钟的模样,一些原本埋藏的心思,便都陆陆续续显露了出来。   站队伍的,拉帮派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眼看皇位就要交替了,这下一任应该效忠的主子是谁,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皇帝子女众多,便是不少在成长途中夭折在后宫争斗里,也有许多顽强的皇子皇女长大成了人。在成年的皇子中,皇长子是后宫一个宫女生的,母族势力极弱,可他偏偏占了个长子的位置。皇二子是个病秧子,至今没有子嗣,而且他热衷诗词琴棋,面上对皇位并没有念想。   剩下的便是三皇子李钰,四皇子李祎,以及五皇子李祉了。三皇子李钰温文儒雅,素有贤良之声,且交好秦王世子李.瑾,以及淑妃所出之子李祉,是许多大臣们眼中的下一任皇帝。   四皇子李祎呢,身份也极为高贵,他的母妃是后宫的柔妃,那是比贵妃司徒氏得宠更长时日的厉害女人,而且柔妃的父亲,是镇关大将军,手握十万兵马。李祎的同胞妹妹李香瑶,也是极为得宠的一个公主,还招了丞相之子为驸马,这驸马也是姓司徒的。   至于五皇子李祉,那不说也罢,虽也是宠妃之子,可在心计能力上,远比不上别的皇子,而这人也一直跟在三皇子李钰身后,可以算作是李钰背后的支持者。   这么一来,真正竞争皇位的人,也只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而已!大臣们都还在观望,看谁更适合坐上那位子。以及,谁坐上那位子之后,自己更为有利!   皇位,一直都是许多人眼馋的东西,除了名正言顺可以争夺的皇子之外,别的一些皇亲国戚也是对龙椅有些想法的。比如说被流放到苦寒之地的楚王,虽然名义上是他为国为民甘愿驻守西南之地,可在高位上的几人,谁不知道,楚王是因为大肆牟利以期造反,所以才受到了皇帝的贬谪呢?   可是,楚王是个反面例子,晋王却是举报有功的。他是先皇帝喜爱的老来子,对异母兄长坐上了皇位,也是不服气的。加之其在楚王这事上,立下了功劳,便是在面上,皇帝都得让他春风得意。   且,晋王不同于一般的皇子,他早早就出宫建府,早有一帮子死忠的势力了,比如说,林长茂冒充青衣时候进去的那个死士培养场地。而晋王妃,晋王侧妃们的娘家势力也都不小,这些基本也可以算作是晋王自己的背后优势。   所以,现在皇位的争夺,可以说是在李钰李祎,以及晋王三人中进行。一开始时候,明面上只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争夺而已,可随着皇帝的身体日渐糟糕,晋王也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现在已经开始四处拉拢文武百官了呢。   当然,这些仙人打架,暂时还未波及到普通的群众,底下人民的生活,依旧还为着柴米油盐而奋斗。   林长盛带着新婚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并一众丫鬟婆子侍卫小厮,从京城往江城回去了。在他离去之时,由林家建立的联合布庄,已经彻底不再属于林家了,现在的联合布庄是第一皇商——百里家在主事。   江城原本的那些小商人们,也被排挤了出来,不过有之前赚取的分红银子,以及跟着林长盛打天下的经验,他们未尝不可来日东山再起。只除了,蒋家的现任家主——蒋玉珩。   蒋家原来的家主和主母去后,蒋玉珩就凭着蒋父的遗书,顺利继承了家主之位,也是在那时候,蒋家二公子——蒋元晏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在林长盛并一干江城商人远离联合布庄之时,蒋玉珩却依旧留在了那里,并且成为和百里家主平起平坐的一任重要人物。个中理由,柳嫤和林家人都不完全知晓,但是蒋玉珩混得更加风生水起,却是铁打的事实。   柳嫤在秦王.府里,待的时间久了之后,也能知道一些外边的事,李.瑾见她有兴趣,不时便告知其一些时事,这蒋玉珩的现状便是李.瑾告诉她的。 ☆、无题   对于蒋玉珩现在风光的样子,在柳嫤的意料之中。早在江城时候,她便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世家子弟了,他有心计,而且狠厉。   当初蒋夫人被闯进来的两个郦城流民污了身子,这里面便有蒋玉珩的手笔。后来,他硬是用滴血认亲的伪科学法子,证明了自己蒋家人的身份,更是一下子修复了和蒋父破碎的父子关系,成为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人选。最后,便是蒋父夫妻逝去,蒋玉珩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家主之位了。   不说过程,只看结果,也可以知道,蒋玉珩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所以,柳嫤对他现在还留在联合布庄里,并不觉意外,也不觉得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背叛了林家,背叛了自己。   蒋玉珩和林家的关系,本就是为利益才结合而已。当初陷入困境的蒋玉珩,想要脱离蒋家的桎梏,打拼出一份自己的势力来,于是他找上了林家,成为联合布庄的一份子。而当时的林家,也是需要蒋玉珩的能力,以及他能调动的人脉关系,不然联合布庄在外地成立伊始,便可能被吞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虽然蒋玉珩给柳嫤送过家书,还出席过安安的周岁礼,为林长盛和季月茹的婚礼道过喜,但说到底,他和林家也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而已,谈不上背叛不背叛之类的。况且人往高处走,他要追求更高的境地,谁也不能对此说不该,说他的不是。   柳嫤想着,当初林萍芳母子的事,她查出来,背后是有蒋家在推动的。而后,死又复生的林长茂告诉她,林德兴和他被害,都是因为楚王的关系,背后牵扯到晋王。   那么,蒋玉珩在这些事上,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他的身份真就那么简单吗?他可以继续留在已成为公家的联合布庄里,是不是里面也有那些王爷的关系呢?他劝诱先前的蒋家主来到江城,真的只是在京城混不下去而已?   柳嫤思考着蒋玉珩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边的李.瑾看她走神,却是不太高兴了。   “虽然林家现在只有几家小布庄了,不过他们也是衣食无忧的,而且陛下现在已经不会再找林家麻烦了,他们之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你无须担心。”   “多谢了......”柳嫤知道李.瑾在里面做出的努力,她很感激。现在她已无后顾之忧了,林家不再遭受皇帝的怀疑,而且至始至终都不曾加入这些人的势力角逐间,未来只要不自己作死,那是很安全的。关于林德兴贪昧的二十万两,除了林长茂和她自己,别人都不知。   除了自己的自由,柳嫤真的没有别的可以担心了。至于现在还没有消息的林长茂,她相信他会无事的,毕竟,那是个躲开了瘟疫和大火,还成功地潜伏在晋王身边的男人。   “你如果真的感激我,那我想要的,你可以给我吗?”李.瑾将人搂得更加用力,那手臂青筋暴起,直把怀中人儿勒得皮肉生痛。   李.瑾要她报答的,就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和她的心里。可,这却是柳嫤万万不愿意的。她愿意接收原身的一切,包括孩子以及丈夫娘家等等,这里面的缘由,除了因为占据这身份,她觉得自己需要负责之外,更主要的,是她喜欢原身寡妇的身份,所以她才乐意接收。   若原身不是个寡妇,而一开始她便知道林长茂没有死,或是知道林家掺入了楚王谋逆之事的话,柳嫤对这身份的接受度自然会很低。她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只因为原身的身份得她意,所以才甘愿负起原身的责任来,比如说照顾两个孩子,孝顺关心柳夫人,将林家从京城争斗的污水中脱离出去等等。   但,若是原身不是个寡妇,她穿越过来还需要继续扮演林长茂温婉可人的妻子的话,柳嫤却是不愿意接受这身份的了。只因为原身的寡妇身份,带给了她想要的自由,所以才安然接受而已。   说到底,原身那身份符合了柳嫤想要的,所以她才乐意担负起原身的职责来,不然,她早逃之夭夭,寻一处僻静之地安然隐居了。   只因为她知道原身的那个柳嫤,想要为林长茂生一个孩儿,所以她生下了安安,而不是选择流产;只因为她知道原身的那个柳嫤,一直对不能回娘家探亲抱着遗憾,心里十分思念家人,所以她在得知柳夫人病重时候,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京城里。   只因为她知道原身的那个柳嫤,希望林家可以一直平安顺遂,给子孙后代一个安逸的将来,所以她在知晓林德兴父子的死不简单,追查下去便可能无葬身之地之时,她还是继续追查了下去,只为彻底清除隐患。   只因为她知道原身的那个柳嫤,十分信任自己的丈夫林长茂,所以她可以将那个藏着重要证据的瓷枕架子,交给化身成为死士、代号“青衣”的男子,只因为原身的记忆告诉她,那是自己的丈夫,一个值得信任的男子。   可以说,柳嫤之所以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因为她在为原身而活,在尽原身该尽的义务而已。当然了,说是义务责任之类的,并不够准确,应该说,是柳嫤想要完成原身的愿望,所以就这么做了而已。   她其实真的好想回到江城,守着安安和林知淑两个孩子,住在院子里,过着每日无所事事的日子,那样和隐居的美好,有异曲同工之妙。实在是不想要掺入京城的这些浑浊里,也不想要自己关心的林家掺入京城的这些事,如今,林家成功脱离泥沼,她却还陷入其中不得自由!   穿越过来的这两年,柳嫤一直都把自己当做原身,只为报答这可以算得上是再造的恩德。毕竟,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大龄宅女柳嫤,已经死了,她占据了古时候这个一模一样的身体,重新焕发了生命力,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能够重新活着都是事实,都是该心存感激的。   虽然,柳嫤至今不知道,原身的那个柳嫤是否就是自己。但,她们总归是不完全相同的,便是一个有着双重人格的人,她的两个人格间,也不能简单地化为一体,简单地将两个人格都称为独一无二的“她”。她是精神上的两个人,身体上的一个人。   就像她和原身,无论如何,并不单单都只是原身,也不单单都只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自己。就算她觉得原身那个柳嫤,很有可能就是曾经的自己,但那也只是曾经而已。我思故我在,柳嫤觉得,我不思故我不在,她其实是很唯心主义的。      而现在,柳嫤深吸一口气。原身的职责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二十一世纪那个自己的思想,也可以尽情地舒展了,她想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第一件要拒绝的,便是成为李.瑾的妾侍。   柳嫤接受这个身份,里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个寡妇而已。作为一个有田有地,有银有粮,有房有孩的寡妇,她很享受,很乐意。做李.瑾的妾侍,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宅斗太累,柳嫤只想静静地找个地方种田而已,现在没了后顾之忧了,她本可以实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愿望了,却是被李.瑾困在了秦王.府里,真是卧聊个大槽......事与愿违啊!   “世子殿下,我不愿意!”柳嫤脑袋里嘈杂得很,烦闷非常,一下子就直白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了。而当她清醒过来之时,赶紧开始补救,“您也知道,我是有两个孩子的,这心里实在放不下!”   “那,在心里多放我一个可好?”李.瑾贴着柳嫤美丽的脸,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道,有些卑微,还有些忐忑。   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小心翼翼地乞求,还真是让柳嫤挺意外的。她知道李.瑾喜欢她,从江城时候,他就表露过心迹,想要纳她为妾了。可她以为拒绝之后,这人就会恼羞成怒,不再倾慕于她的。   后来来了京城,李.瑾的表现,说明他并未放下,柳嫤虽有些意外,却并不觉太过突兀。毕竟,少年慕艾,慕艾的心思虽然随着距离而渐渐消失,可当慕艾的人重新出现在面前,这些心思也是极为可能复燃的。况且,得不到的总是在咆哮,李.瑾心里不服气,于是放不下也未必不是道理。   这些柳嫤都可以想得到,但她却是不明白,李.瑾何以在这时候,这般低声下气。在身份上,他高高在上,而她又是被赏赐的物事,他不该这态度的。而她也不相信李.瑾是真的爱她!好感是有的,说是喜欢也不错,但那传说中的“爱”,还不到那程度......   只是不管李瑾这般的原因为何,他此刻都为了柳嫤而小心翼翼...... ☆、妒忌   在秦王.府里,男主人只秦王以及世子——李.瑾而已,可是内宅里的女主人却着实不少,秦王妃以及郡主李明玥,这四人都是王府正经的主子。   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堆只能算半个的主子,其中有秦王爷的一干妾侍,还有李.瑾那凑成了十全十美的小妾,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新来的柳嫤。当然,她是不同意这说法的。   秦王.爷府上的规矩很严,每日一大早,秦王的妾侍以及世子的妾侍,都得在秦王妃这个唯一的主母面前立规矩,从旁伺候,并听从她的训导。   而这些,柳嫤知道有这一回事,不过却从来没有参与过。身体不好时候,没人会提醒她需要拜会王妃,而等她身体恢复后,却是自己不愿意去。   “娘娘,那位今日又没来,”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说道,她话语里带着点不满,很显然,她对柳嫤这个新来的世子妾是不满意的,“别的各院主子们都来了,兰岭园那位今日也到了。”   “我知道了,”秦王妃捻起一朵艳丽的红绸牡丹,在头顶的高髻上比划,最终却是放下了,又拿起一支墨绿掐丝的凤尾簪,将其直直地插在发髻之上。她已经老了,虽然保养得宜,可眼尾嘴角却不免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日后,不必管那人的事。”   “是!”嬷嬷见秦王妃面上不似在生气,倒有些疑惑了。不管世子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这是大度不理会她的无礼呢?还是王妃生气了,于是不想听到那边的消息?   嬷嬷是秦王妃身边的老人了,她同样对世子的子嗣问题很上心,所以免不得的,为怀了世子孩子的柳絮更有好感。自柳嫤进来秦王.府,李.瑾便不曾再去那些妾侍屋里了,便是怀孕了的柳絮这个曾经最宠爱的十姨娘,也没有去看望过,让她孕中心思还那般重,不利孩子。   不,或许不是在柳嫤进府之后,世子的反常早在几月之前,她刚到京城不久的时候。李.瑾那时候起,就像一个为了心上人而守心如玉的痴情人一般了,没有再碰过别的女子。   秦王妃梳妆打扮好了之后,这才优雅而雍容地走到外间,坐在高位上,等着一众女子给她跪下请安问好。   “参见王妃!”女眷们大多年轻美貌,色如春花,声如莺啼,这么一堆美人儿按着长幼顺序,袅袅地弯下柳腰,一片艳丽的长裙绽放在铺着大红毯子的地上,显得格外美丽。   “都起来吧!”秦王妃的心情有些不好,尤其是看到秦王如今最为宠爱的云姬,看着她十八年花,青葱欲滴,又想到琉璃镜中自己开始下耷的眼睑嘴角,这一点点的不好迅速蔓延,让她又无奈又是感到苍凉。   秦王妃自然不是对柳嫤不来请安不在意,而是她等着看人最后的下场呢。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这个娘亲最为清楚了,和他那老子爹一样,都是个贪花好色的主,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就和秦王新纳的云姬一样。   不用急着生气,不用在意,等到这人被厌弃之后,看她还能横到哪里去?那时候不一样要来求自己这个主母,才好在秦王.府上继续生活下去?   秦王妃面上带笑,嘴角的法令纹更深了些许。这府里除了自己,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长久地得意,不管是李.瑾现在很在意的柳嫤,还是秦王爷现在很宠爱的小妾云姬。   “谢王妃!”众女眷又婉转地道谢,慢慢地站起,排成几行,等着王妃的训导,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如花的笑意。只是,这些女人中却有一个挺着大肚子,面上隐忍着凄苦的单薄女子,她面上强装的笑容太假了,让人一看便知道此刻心中的悲伤。   “这是怎么了?可是下人慢待了你?”秦王妃一挑眉,面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严厉起来。此时众位过来请安的女子已经离去,只柳絮还被留下,独自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柳絮欲言又止,清秀的小脸有些苍白,显得很是憔悴。她穿着浅色的衣物,布料看起来很轻薄,即便是腹中隆起好大一块,都可以清楚地知道,她身子的消瘦。   “奴婢无事,约莫是近日孩子大了,有些闹人,奴婢这才心有不安而已。”   “心有不安……”秦王妃看柳絮动人的眼睛里,酝酿出来的水雾都要凝集成珠子落下来了,哪里不知道这女人的心思?只是,她在两个子女面前,一直都那般大气善良,此刻哪里会为这已失宠的玩意,去问罪被儿子捧在心尖上的美人儿?   而且,为了让当初的李.瑾同意娶丞相司徒家的女儿为妻,她这个母亲可是保证过,会好好待柳嫤的,现在他的婚事还未曾举办,在这种时候哪能就去找那人麻烦?   秦王妃不喜柳嫤,但也不会为难她,相信日子久了,她不是会被李.瑾厌弃,便是会被他日后的妻子收拾。况且,柳嫤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寡妇,听说今年已经二十四了,这女人的美貌也就短短几年,她还能凭借皮相被人捧在心上多久呢?   红颜未老恩先断,皇家的子弟看多了美人,从来不曾出现过痴情的男子,李.瑾是姓李的,流着这一族人的血脉,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可叫大夫瞧过了?”秦王妃对于第一个孙子,还是很是关心的。可她知道柳絮的意思,却不会顺着这意思对上柳嫤。比起素未谋面,不知是男是女的孙子,自然是朝夕相对,生养二十一载的儿子更加重要。而且,正经的儿媳妇就要娶进门来了,到时候她还会有更多的孙子孙女。   “大夫瞧过了,说没什么事。”柳絮面上带着些许扭捏,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默默地收了回去。   秦王妃不耐烦陪着她演戏,吩咐身边的老妈子好好照顾人之后,便让柳絮回去了。其实,若不是柳絮怀了孩子,这般的人她根本看不上,作为正妻,尤其是有一个喜欢纳妾的丈夫的正妻,她生平最厌恶妾侍通房之流的人物了,尤其是那些心思不纯的女人。就算柳絮不是自己丈夫的妾侍,那也只是稍微没那么厌恶而已。   柳絮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慢慢地往自个儿的兰岭园走去。今日她妄想秦王妃会收拾柳嫤,结果却是这般的不如意。甚至在临走时,秦王妃还似笑非笑地关心一句,“若是我这孙儿出了问题,那我可是要狠狠惩罚你们这些下人的!”   秦王妃的这句话,表面上是在敲打下人,告诉她们,只有尽心尽力伺候她这个孕妇,不,照顾好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们才有活路!其实却不尽然。这是在敲打自己呢,警告自己,不要拿肚子里的孩子使些幺蛾子,若是孩子出了问题,她这个母亲便是第一个要被问责的。   柳絮心里有些沉重,她实在太讨厌世子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了!对于柳嫤的身份,柳絮并不清楚,甚至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寻常的美人儿。只是被世子看上了她的美貌,或者说勾引了他,这才被带入王府里,成为世子近段日子以来,最为宠爱的也是唯一宠爱的女人。   这女人的威胁太大了!竟然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世子殿下,这般不同寻常地对待,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柳絮虽然也不相信,他会就此只守着一人,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却始终不曾看到他有转心回意的趋势,他再也不曾亲近过后宅里的女人,就像真成了个痴情人一般。   柳絮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很大一块的肚子,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现在世子心里眼里都是那个女人,不久之后,司徒家的小姐又要被迎进府里,她再不重拾世子殿下的欢心,那出头之日更是看不见曙光了!这让她怎么甘心呢?毕竟世子曾经那般宠爱她,远远超过那九个大美人,让人错觉自己便是他的真名天女……   被柳絮怨恨不满的柳嫤,此时正施施然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她进了秦王府之后,住的地方,一直都是李.瑾自己的院子,每日都坐着他的榻睡着他的床,两个月月以来,柳嫤也慢慢习惯了。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总是死皮赖脸,三番五次想要她也睡了他这个人,柳嫤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是不错的,比起在林家来,也不遑多让,这里的生活极为享受和安逸。   柳嫤喜欢安逸奢侈的生活,但,如果这前提是成为某个男人的妾侍,自此之后,为他的宠幸而喜,为他的冷落而悲,那却是她永远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不是柳嫤矫情,而是她生长在一夫一妻制的大红旗下,便是在这个三妻四妾只是常态的封建异世界,她也不愿意就此雌伏于李.瑾这个男人身下,不为别的,单纯她的心里接受不了而已,她的内里还是那个很有原则的柳嫤…… ☆、心意   柳絮慢慢地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只是兰岭园离世子的乐阳居太近,路上来往的下人们捧着一个个托盘往乐阳居而去,她不免瞧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人里,有两个是京城某间很出名的定制首饰的铺子管事,不时会上门给一些官家夫人大小姐之类的下单子,这些官家夫人和大小姐里,就有秦王.府里的王妃和郡主。而她,以及另一些妾侍,却没有那个面子可以将人请上门来,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在正经的女主子面前将人请来。   柳絮不由抚摸上鬓间斜斜插着的一支琉璃桃花簪子,这是当初得宠时候,世子的赠与,也是后宅女子里,唯一份世子亲自从外间铺子挑选回来的东西。当时她得了这簪子,在那九个女人面前可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并且满心的欢喜,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直到现在柳絮才知道,原来世子不是不懂得讨女子欢心,此前不曾做过,只是她们这些女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太低而已。就连她现在戴着的的这支琉璃桃花簪,还是趁着世子心情好,百般温柔小意求来的。不然,她佩戴的首饰,也和那九人是一样的,都只是府里给妾侍们的份例而已。   在首饰铺子的管事进去之后,又有两个绣娘进了去,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串年轻的姑娘,各个手里都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那各色的布料,在阳光中泛着迷人眼睛的光彩,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黄的杏色的,都是她们这些妾侍份例里,不曾出现过的好东西。   好不甘心啊!自己怀着世子的孩子,却如同被打进冷宫一般,别说不一而足三不五时的种种赏赐了,便是一句嘘寒问暖的关心话语也不曾得到,这让人怎么甘心呢?!   柳絮面上神色带着几分凄凉,而这凄凉里又带着几分戾气,她白底绣蓝花的裙摆垂在地上,拖曳着往世子殿下的乐阳居而去。她的步伐缓慢却十分坚定,挺直了腰杆,那怀孕五月隆起的腹部更是凸显。   她想要去看看,看看那个被世子百般讨好的女子,是怎么一份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是怎么样的一份人间绝色,迷得世子都不像世子了。她还要去耀武扬威一番,告诉那个女人,她怀了世子殿下的孩子,是他最为宠爱的女人,谁也比不上!   柳絮的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不等她走进那富丽堂皇的乐阳居,院子的主人,当今的秦王世子乐阳候——李.瑾便回来了。他一个眼神,身边的下人就赶紧制止了她前进的步伐。   “世子殿下!”柳絮被吓了一跳,赶紧下跪行礼,只是蹲下得太急,导致身体往前倾去,差一点那大大的肚子就磕到了。之所以说是差一点,是因为身边王妃特意派来的两个妈妈,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了起来,不至于因为这个鲁莽的举动,使得肚里孩子受到伤害。   “你这是要做什么?!”李.瑾有些生气,桃花眼带着浅薄的寒意,一双剑眉显得更是锋利,让跪在地上的人儿胆颤不已。   “奴婢……奴婢只是想要给殿下请安!奴婢已许久不曾问过殿下的安好了。”柳絮的前半句话还有些忐忑心虚,后半句话却是浓情蜜意,似怨似嗔一般了。   她一开始想要在柳嫤面前炫耀一番,给这霸占了世子许久的女人一个下马威,却想不到,在进去院子之前,遇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世子。柳絮的想法变了,管里面的女人怎么样呢?只要世子重新注意到了她,那一切的事都不再是事了。   所以,柳絮面色哀戚,楚楚可怜,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世子,妄图用自己的诚挚温柔,用自己的一片真心痴意,使得早不将眼光放在自己身上的世子回心转意,让他重新宠爱于她,即便只是有些怜惜她怀孕几个月的样子。   “我早已下令,不许进入乐阳居!你这是把我的命令不当一回事了?!真是好大的胆子!”李.瑾可不管这女人是多么爱自己,此刻的他十分恼火。若是柳嫤知道,他的后院里有那么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会怎么想他呢?是不是这几月以来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呢?   柳絮不甘心,李.瑾也是不甘心的!她不甘心的是在意的人不在意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呢?说到底,他们都只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而已。   只是这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一个是低贱卑微的小妾,所以柳絮的想法注定不能实现,毕竟她本就因一双眼睛像极了柳嫤,才被当时求而不得的世子当做正主的替代品而已。现在他得了正主,这替代品哪里还可能有出头之日?   只是,世子却不同于柳絮现在的渴求垂怜,虽然他目前依然只是求而不得的状态,可这身份哪里是地位低下的贱妾比得上的?他是秦王唯一的儿子,是将来要继承偌大一个王府的世子殿下,更是圣宠优渥,被圣上亲封为乐阳候。   李.瑾的想法是,柳嫤迟早会甘心愿意成为他后院的一份子,这是他的自信,也是最有可能的未来。之所以能忍着血脉愤张,和佳人日日同塌而眠却不真正地动她一根手指,也只是想要等柳嫤彻底顺服自己,打从心里愿意成为他的女人而已。   他觉得,这一日不远了。毕竟现在的柳嫤,已经习惯了睡眠时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呼吸,已经习惯了他不时的动手动脚,只最后一步时,还很是抗拒而已。他相信,不用多久,最后深入的那一步,她再也不会拒绝。所以,他愿意等到那一日的到来,不会在现在罔顾她的意愿。   可是,若是柳嫤看到柳絮这妾侍,她会怎么想呢?李.瑾实在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还深深地记得,当初下边人的调查:林长茂对自己的妻子关爱有加,成婚之后,从来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   所以,他怎么能让柳絮出现在柳嫤的面前呢?那不是在告诉柳嫤,自己远不如林长茂吗?那样一来,她何时才能真正地从身到心地接受自己呢?   “奴婢不敢!”柳絮有些不敢置信,她方才就要跌在地上了,世子竟然还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想要伸出手来搀一下,更甚至还为她出现在乐阳居院前,在对她问责!院子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狐媚再世,让世子成了现在这样子?!   “起来吧!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李.瑾蹙眉,让王妃派来的那两个妈妈将柳絮搀扶起来,警告一般地说下这命令,并且在她离去之前,又给了柳絮重心一击,“兰岭园我看不好,你往后就去清翠阁住着吧!”   说完,李.瑾扬长而去,他俊美的面上,带着些些忐忑,还有些些的幸福滋味。即便此刻柳嫤还不曾接受与他,可这般讨她欢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心里也是乐意的,所以不免有些喜形于色了。   世子的身影消失在乐阳居高大的院门之后,而柳絮还怔立在院门之前,心酸、委屈、愤怒、嫉妒、不甘,种种思绪占据了全部的心神。那清翠阁是个好地方,清净又干净,只除了离世子所在的乐阳居十万八千里!   “夫人,您瞧这支步摇可真是美丽,配您啊,真是太合适了!”丫鬟看着托盘里的银色步摇,眼里带着掩盖不去的羡慕。也不知是羡慕柳嫤可以拥有这么美丽金贵的首饰,还是在羡慕世子殿下讨佳人欢心的心意。   柳嫤拿起这支步摇,对着透过叶隙的正午阳光细细打量,阳光照射在纯净的银色上,折射出斑斓的影子,使得她有些目眩神迷。   这支步摇,是一支孔雀形状的步摇,通体都是银色的,栩栩如生。那生动的眼珠小而传神;那每一片长着小眼睛的孔雀翎,在优美的鸟身后边,开成一团繁华锦簇的宫扇。这美丽的步摇,一步一摇,戴在美人的发鬓上,伴着一步步风流的步子,定是妖娆而动人心弦的。   “可还喜欢?”李.瑾走到她的身后,修长的右手向前伸出,虚虚地拿捏住还被柳嫤放在手心里的孔雀步摇上。两人的距离极近,男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吞吐在她露出来的脖颈上。他的左手顺势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在别人看来,其实在事实上,都是他揽着美人,亲密无比。   “劳您费心了。”柳嫤向前走了几步,进了屋子,也打破了这满院刻意营造出来的旖旎,只是她此刻的面上却无多少羞恼,甚至嘴角都还浅浅勾起。   柳嫤这一抹笑意,没有逃脱世子时时关注她反应的眼睛,所以,李.瑾面上的笑意更深,就像胜利在即。他追在美人儿的身后,进了屋子想要更深一步,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将唇印在佳人如花瓣娇艳的嫣红上。   当然,他的心思没有得逞,柳嫤再次侧过了脸颊,只让他的吻落在她白玉无瑕的脸颊上…… ☆、妾侍   女人多的地方,总也免不了许多的争斗,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更上一层楼。何况是在男主子只有那么两个,可是后院百花盛开的秦王.府呢?   本就僧多粥少,加之柳嫤一进来,再不能沾一丝一毫的烟雨,世子的那些妾侍们早就不满了,比之有孕的柳絮更为不满。她们可没有孩子,若真就此被世子忘了,那哪日才能东山再起呢?   因此,怨恨嫉妒柳嫤的,哪里只是作为替身的柳絮?那九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面上再怎么不在意,可恨得却是日日深夜还不得安枕。   “主子,殿下又给那位送了许多的珠宝,还有许多的料子,都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那些铺子送来的!”一个伶俐的丫鬟站在桃珠儿身后,给她梳理着一头青丝。   “那贱人!”桃珠儿是世子第九个妾侍,容颜艳丽,一双凤眼带着点桀骜不驯,极易引起男人征服的欲.望,在李.瑾陪着皇帝南巡之前,她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桃珠儿明白,世子当初便是看中了她猫一般的野性,这才将她接进府里,所以,她也便有意无意地一直维持着初见那时候的性子。只是,她这性子现在却再也引不起世子的注意了,反而让他开始厌烦。   先是柳絮那个婢子,一跃成为世子新宠,让前面的九个美人失了宠,后来更是来了个柳嫤,让她们彻底被打入冷宫!柳絮得宠时,她们的日子还算好过,后院勉强算得上是雨露均沾。可柳嫤一进来,就不同了!   “兰岭园那位今日想要进去乐阳居,在门前时候被殿下发现了,现在她已经搬到北边的清翠阁去了。”小丫鬟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曾经柳絮得宠时候是那般风光,总是在主子面前洋洋得意,虚伪得很!看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真是报应,大快人心!   “该!那骚蹄子!当初若不是她勾引,那般的姿色殿下怎么看得上?只可恨这贱人最会做戏,在殿下面前一直都扮个单纯的蠢样子!还总是哭哭啼啼,好像我们让她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她落得今日下场,真是让我舒心极了!真是活该!”   桃珠儿话里没什么遮拦,现在她的院子冷清得很,也只一个贴身丫鬟还一直伺候着而已。早先她风光之时靠过来的一众丫鬟婆子,早在柳絮夺了宠时就离去了,等到世子日日只陪着乐阳居的新人,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更是走了个彻底。她便是再怎么胡言乱语,也没人在意!   “主子,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这么下去,还有谁把咱们院放在眼里呢?”丫鬟给桃珠儿打理好一头柔顺乌黑的青丝之后,就将此前在大厨房里拿回来的膳食摆好,将一双筷子交到她手里。   桃珠儿的指甲染着血红的颜色,衬得一双玉手更是纤细美丽,她拿着筷子在几盘菜上拨了一拨,面上十分不悦。今日的菜色是两荤两素一汤,只是荤菜里都是些油腻的猪油,还只少少的几块;素菜也都不是新鲜的时蔬,带着几片发黄的叶子;那汤倒是鸡肉汤,可里面放着一个鸡脖子一块鸡尾椎,此外,再无其它。   欺人太甚!这是以为她再也不能得世子宠爱了吗?竟这般折辱于自己!桃珠儿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那象牙制的筷身上都震出了几道裂纹,这象牙箸已用太长时间了。   桃珠儿性子泼辣,本想要狠狠发作一通的,想到世子如今的心意,又怕再遭厌弃,只能将这下人们的怠慢隐忍下去,对着丫鬟说道:“给厨房里的妈子再塞五两!”   “主子……”丫鬟有些为难,嗫嚅了一会儿才羞愧地说道,“咱们已经没有多少私房了,再拿出五两来,就只剩一些碎银子了。”   妾侍们都是有月钱的,不过不多,每月也只十两银而已。若是寻常人家,这月钱肯定是够花用的了,可,这里却是京城的秦王.府上。要使得下边人办些额外的事,免不得往他们手里塞银子。便是用不上他们,也少不了不时的赏钱,不然别的主子都有打赏,就自己抠门,谁看得起啊?谁能尽心尽力啊?   桃珠儿也是有自己的私房的,只是长时间以来要用这些银子四处打点,已花了许多。即便是得宠时候世子赏赐了不少,也耐不住这流水的花销,更何况,已好几月世子不再有额外的赏赐下来了?又要维持面上的风光,她早就抓襟见肘了,只自己还不自知,却要贴身丫鬟提醒。   “那么快就没了……”桃珠儿想起往昔时候的锦衣玉食,更是对现在的生活分外不满意,她重新拿起开裂了小缝的象牙筷子,夹起一根绿色的菜叶子,进了口却咽不下去。这缺油少盐的,又失了火候,以前的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   “先前为了得到殿下的消息,咱们花了二百两在那些个小厮身上。后来,又花了一百两给郡主买生辰礼物,又得打点那些个老妈子,这般算下来,咱们账上就只剩不到十两银子了。”丫鬟面上为难,桃珠儿的私房本不止这些的,只是还有另一方面花了许多的银子。   桃珠儿每每生气之时,就爱摔盆子砸杯子,这府里的一针一线,可都是登记在册的,用是可以的,可摆放在自己屋子,却不代表那就是自己的。她每破坏一件瓷器,丫鬟就得拿着银子,去库房那里作出赔偿来,这之后才可以领到新的摆件。所以,桃珠儿的私房银子,很大一部分就这么化作了满地碎瓷。   “我知道了!”桃珠儿食不下咽,匆匆扒拉了几口,就扔下了碗筷,往隔壁的那院子走去,那里住着世子的另一个妾侍。   “好姐姐,你这里的膳食倒是丰富!”桃珠儿一进门,就看到一桌丰盛的美食,那一整只的烧鸡,清脆的芦笋,还有小盅里晶莹的鱼翅。和她现在的待遇,简直天壤地别!   “妹妹你来了,”白荷笑笑,温和地对身边的嬷嬷说了一句,“再添一幅碗筷罢,妹妹可介意和我一道再用一些?”   白荷不同一般的妾侍,她是正二品大官家里的嫡女,在世子所有的妾侍中,她娘家地位是最高的。她的长相也是数一数二,所谓的“京城四姝”,里面是有她一个名额的。   她和桃珠儿是完全迥异的气质,桃珠儿娇艳勾人,白荷却是清新圣洁。姣好的五官,飘飘欲仙的气质,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不容亵渎的纯净女子。加之其父是正二品,秦王.府的人也不会糟践于她,所以白荷在失宠后的待遇,和桃珠儿这般娘家位低的妾侍完全不一样。   “姐姐你还吃得下呢,”桃珠儿拿起汤勺在白荷的燕窝盅里搅了几下,便不客气地尝了一口,软滑香醇,极为可口,让她不由得在尝了一口之后,又尝了一口。   白荷和这些妾侍是不同的,她身份高贵,就算世子没有侧妃的封制,可在所有人眼里,等世子继承了王爷的位置后,她是要做王爷侧妃的。这算是约定俗成,也是白家父亲的投资。   “妹妹这是怎么了?”白荷面上带着浅笑,瞥了一眼盅里的珍贵美食,对桃珠儿不客气的行为有些看不上。不过,也不会太过在意,只因为她知道,桃珠儿只能永远是个妾,在年华老去之后更是青黄不接。而她未来会是侧妃,便是正妃这位置也未必不可以争夺一下。   桃珠儿为柳嫤生气,白荷却只在意不久之后要进门的司徒家大小姐而已,那才是她真正的强敌!别的,算什么玩意呢?   “姐姐倒是对那位不再意?”桃珠儿有些戏谑地看着白荷,她其实最看不得这人假仙的模样了。自以为平和大气善良高尚,其实那一幅高高在上,“我为云鹤你为淤泥”的模样,真是虚伪极了。   “妹妹说的什么话呢,进了府,大家都是姐妹,她今日得宠也是能耐,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白荷此前也是心慌意乱,后来得了娘家消息,这才知道柳嫤的身份。那可是个寡妇,嫁过人生过娃的,世子也就贪个新鲜而已。男人嘛,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女人之前有过别的男人呢?   “想她年纪轻轻就丧了夫婿——”白荷赶紧住了口,面上带着对柳嫤的同情,还有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的懊恼。   “什么?!”桃珠儿不敢置信,白荷是什么意思?“好姐姐,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不妨也告诉妹妹我!大姐都是姐妹,我也想了解那位多一些的……”   白荷眼里有些纠结,最终还是在桃珠儿的劝说里,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我听说,那位之前是嫁过人的,只是她的夫婿已经去了。当初殿下将人接进来的时候,据说那人还很不乐意呢,至今还不肯伺候殿下的……”   桃珠儿嫣然一笑,很有些神秘莫测…… ☆、王府   柳嫤在秦王.府里已经待了几个月了,近日,她发觉李.瑾好像快要忍不下去了。每夜同塌而眠时候,她发现,他都会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际,还会把手伸进她裹得严实的亵衣里。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柳嫤有些烦躁,她之所以忍着,表面上一幅看似快要完全接受的样子,只是希望李.瑾可以再多忍久一些而已!   一开始,柳嫤也曾强硬地表示,自己想要离开,自己是不愿意做他的妾侍的。可,那时李.瑾的眼神太恐怖了,就像要立刻把她吞食入肚,撕得体无完肤一般。所以,柳嫤最终选择了一个“拖”字诀,让他误以为,她在慢慢被他的努力软化,他成功在即。也是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用着急,再过不久她就会彻底顺从,到时候她从身到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而已。   从一开始的强硬抗拒,到现在可以接受李.瑾的亲吻拥抱,都只是柳嫤在做戏。一个男人的耐心,是很强大的,尤其这男人不只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还将人放在心里的时候。可是却也是要给人看到希望的,这样男人才会继续忍耐下去,不至于霸王硬上弓,只想着“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柳嫤的变化,让李.瑾知道,得到她的心也是有可能的,得了她的心之后,他所享用的会更加美妙。毕竟,他经历的女人实在不少,想来,会对身心彻底的征服更加感兴趣!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柳嫤的“拖”字诀还是很成功的。成功地吊着李.瑾的胃口,让他期待她彻底归顺的美好日子,又不至于吊得太高让人看不到希望,从而恼羞成怒失了耐心。   可是,依最近这位世子的行为看来,他好像不打算再容忍下去了,好像不准备继续和她玩这“自然而然”的驯服游戏了!柳嫤不免开始心慌。   这时候,身边伺候的丫鬟送了一碟子的酸枣糕进来,这小食带着点点红色的透明,吃起来爽口甜酸,最近她还是挺喜欢的。   捻起一块拇指宽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先是淡淡的酸然后是浓浓的甜,让人口舌生津,爱不释口,柳嫤赞道:“这厨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是啊夫人,这是世子特意请来的糕点师傅呢,这位师傅的手艺是极好的!”丫鬟每时每刻都在帮李.瑾刷柳嫤的好感值,每每当她露出了享受愉悦的表情,小丫鬟都会不着痕迹地让她知道,这些都是世子殿下的心意,他对她是极为上心的。   “今日阳光真好。”柳嫤趴在榻上的小案上,一手撑着脸颊,打量着窗外的风景。如今已是春末夏初之际,百花绽放,分外美丽。   “夫人不妨出去走走,”丫鬟见柳嫤似有意动,更是滔滔不绝地说起秦王.府那美丽的大花园来,“现在日子暖了,桃林那一片开满了花呢,还有石榴啊,海棠啊,琼花啊,也都开了,真是好看极了的。”   “也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柳嫤被说得心动,披上一件轻薄的披风之后,就往花园去了。她今日穿着的是一件银红色的襦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又是明眸皓齿,气质风流,真真是勾人极了。   王府里的花园,离李.瑾的乐阳居并不太远,从后门出去,走过一段小桥流水,便是一片粉嫩的桃花林。桃花开满了枝桠,一阵微风袭来,漫天点点滴滴的桃花雨,迷了人的眼,惑了人的心。   不远处的李.瑾就站在阁楼的窗口边上,看着花雨中的人喜笑颜开,看着她看那些丫鬟们嬉笑追逐。岁月静好,这一幕久久地留在了他脑海里,刻在他的心房上,忘不了,消不掉。   柳嫤赏了一会儿桃花后,不经意般地问起,“那边是什么地方?”其实看到那袅袅的炊烟,她是知道的,那里是乐阳居的小厨房,今日的酸枣糕也是那地方出产的。   “那里啊!”丫鬟探头瞧了下,笑嘻嘻地说道,“那里是咱们这儿的小厨房呢,平日里夫人和殿下的吃食,都是小厨房的师傅们做的。”   小丫鬟一直都叫柳嫤“夫人”,这是她要求的,她可不想让别人叫“柳姨娘”,或是“柳妾侍”,李.瑾也是同意的,只要不是还叫“林夫人”,在别的方面他其实不怎么在意。   不过,因为柳嫤一直不愿意真正地接受他,所以李.瑾在某些方面也挺执着的,比如说,不允许柳嫤穿寡妇应该穿的深色衣物,不允许她再梳已婚妇女应该梳的发髻等等。   在这些方面,柳嫤也不会去挑战他的忍耐力,不过换一种装扮而已,她也不是要一直为林长茂守孝的,她名义上的丈夫可还没死呢。而她虽然分不清此前的那个柳嫤到底是不是自己,可对于林长茂这个丈夫,却不会再将人当作自己的丈夫,那是原身那个柳嫤的丈夫,并不是现在这个柳嫤的丈夫,把自己当作未婚少女也无不可。   “可是那平日里做酸枣糕的师傅也在那里?”柳嫤有些疑惑,看得出来,她对今日的糕点极为满意,相应的,对做出美味糕点的师傅,也很是满意。   “是啊!”丫鬟见柳嫤难得的好心情,不免想要叫她心情更好一些,“夫人可是想要过去看看?”   “还是不了。”说完,柳嫤拖曳着长长的裙摆,又走过小桥流水,回到住了几月的乐阳居。   “世子殿下,王妃叫您过去呢。”小厮在身后说道,打乱了李.瑾无边的绮思,他眼里已经看不到柳嫤的影子了,只是那在桃花雨下嫣然一笑,明眸善睐的身影,却长久地在他心弦间跳动,拨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他好像越来越在意这个女人了,给她选首饰,选华衣,听说她喜欢吃酸枣糕,就兴冲冲地找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担心她在母妃面前会不自在,就要了秦王妃不会为难人的承诺;不想她不开心,就不再允许后院那些妾侍出现在视线里,尽管他也隐约地察觉到,她其实是不会在意他此前有过多少女人的……   “我知道了。”李.瑾本来的好心情,突然间便消失了。不知是为秦王妃即将说的事,还是突然意识到,原来柳嫤还没有爱上自己,便是连假装都不愿意。她总是在他以为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时候,给他迎头泼上一桶冷水,让他清醒,让他知道她一直抗拒着成为他的女人。   李.瑾叹了一口气,又生了许多的斗志。不管柳嫤是怎样的冷心冷肺,他始终相信,她最后会被自己焐热。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会接受他,认同他,把他当作今后唯一的男人!   “瑾儿,你快过来,试试这新郎袍可合适?”秦王妃满面的笑意,眼角的皱纹深深,显得更是幸福满意。   再有三日,便是李.瑾大婚的日子了。作为世子,又是皇帝赐婚,李.瑾的婚礼肯定是要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这喜袍做好后,正主可还没有试过呢。秦王妃这才着急着让李.瑾试衣,也好将不合适的地方及时改过来。   其实,哪里会不合适呢?本就是根据李.瑾的尺寸量身定制的,秦王妃这也是太过高兴,忘了这回事罢了,又太过想要这婚礼完美无缺而已。   李.瑾看着长长的琉璃镜上,映出一个长身玉立的俊俏男子来。他的脸上被大红的袍子衬得三分喜气,剑眉翘鼻,桃花眼风流不羁,薄唇微抿。自己长得是极好的,怎么柳嫤就是不愿意接受呢?   “我儿真是仪表不凡,娘在世上几十载,再没看过比我儿更丰神俊朗的人物了!”秦王妃有些感慨,儿子自然是自己生的最好了。   “娘——”李.瑾突然有些灰心丧气,将袍子脱下,随便地就扔在了一边。他突然就反感了自己的婚事,其实现在不那么乐意娶司徒菲为妻的。可这是皇帝的赐婚,还是秦王和秦王妃盼望已久的,要说不愿意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可是这一款式的你不喜欢?没关系,娘叫绣娘们给你做了好几个款的呢,你喜欢哪个,到时候就穿哪个!”秦王妃不以为意,只以为李.瑾是害羞了。毕竟,娶妻这回事,他也只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试过喜袍,又听秦王妃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后来又有小妹痞痞的调侃,李.瑾的心情慢慢也平静了下来。和司徒菲的婚事就在三日之后的那个黄道吉日,他不能反悔,柳嫤是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成为王府里的世子妃的!   此时,柳嫤躺在乐阳居正屋的大床上,丫鬟给她放下了青幔帐,在手心里捏了许久的小纸条,也终于重见天日。这是她在吃酸枣糕时吃出来的,就藏在糕点的內馅里,用蜜蜡包裹着,小小的白白的一团,就像现代时候的胶囊一般。   “子时三刻,后花园”   小小的纸条上,只留下这么七个字的墨迹...... ☆、夜晚   当天傍晚,三皇子和五皇子来了秦王.府,给自己的小叔也是好友的秦王世子李瑾庆祝新婚在即,正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之间,五皇子李祉面上微醺,咧着一口大白牙恭喜着说道,“大喜啊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小叔就要抱得美人归了,我真是为你感到高兴!”   “五弟,你这么羡慕,要不了多久,也轮到你了。”三皇子李钰面上也有些泛红,温文尔雅的气质不再,显得有些浪.荡风流。李祉是皇子,他的大婚自然不同于王爷世子的婚礼,比之要更加繁杂庄重。所以,虽是李祉被赐婚在前,可到正式举办婚礼的时候,却是后来才被赐婚的世子这边先开始。   “这有什么的,”李瑾对自己的婚事的期待,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般,因为门当户对,未来妻子又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而感到荣幸自得,他现在的脑海里,总是晃着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因而别的女人再好,也入不了他的心了。   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李瑾也并不反感自己的后院妻妾如云,甚至,他其实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应该的。毕竟,他的身份是世子,是未来要继承王爷爵位的男子。他的后院,即便不像皇帝后宫一般,是各方势力的角逐战场,可也免不了要和别的世家保持良好关系。   就像如今的妾侍白荷,将此女纳进来,一是此女的容貌绝色,当时的他爱美心切;二,却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二品大员女儿的身份。   只是,他心里对所谓的“妻妾和美”“娇妻美妾”一开始的向往,到现在的隐隐厌烦,却也是事实。他的厌烦,不是不同意世间男子的观念,而是想到,柳嫤真的会甘愿成为后院中的一个妾侍么?当她真认命就此安居在王府后宅,那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吗?   少年不识情滋味,纵是自命风流,片叶不沾身的世子殿下,真正的动心也就柳嫤这么一回。此前后院纳进来的女子,不能说是完全不动心,只是因其美貌而动了一些的心,算不得真正的情。这样浅薄的好感因皮相而来,最终也会因佳人美貌逝去而消失。更甚至,如今日这般,红颜未老,而恩先断。   柳嫤,在馈酢酹的心里是不同的。一开始对她的好感,也同别的美人儿一般,因为那绝色的姿容而动了心思,只是后来,这份心思越来越深,动心的原因却不只是为美丽的容颜了。   俗气一点的说法是,一开始李瑾对柳嫤的感情是“欲”,现在他对她的感情,却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爱”了。   他对她有爱,只是这爱有些勉强。对柳嫤的感情,还不到能让馈酢酹不顾一切的程度。他不会为了柳嫤而抗婚,也不会为了她而遣散后院众美人。甚至,他在心底里是看不起柳嫤的,因为她娘家的地位低下,因为她嫁过人生过孩子。   所以李瑾困着柳嫤的目的,最本质的,只是想要她认命,自此安心地做他后宅里的一个小妾而已。那些讨好的手段,也只是小情趣罢了。   只是,勉强算得上是“爱”的情谊,在李瑾的心里分量不低!也因此,才会在成亲前的今日,这般困扰,闷闷不乐。尽管,他或许依旧不会去拒绝接下来要发生的那些事,比如,娶妻生子。也或许,他永远都只是想要柳嫤安心地做一个妾侍。   “三皇子早就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小五你该去羡慕他的!”李瑾一口闷下大杯的酒,桃花眼都开始变得迷离,好像醉了一般。   “你不也是吗……”李祉呢喃一句,他还挺妒忌李瑾的,可以将那个女子藏在后院里。虽然他已经不会对柳嫤怀着绮思了,可是毕竟也曾动过一些心思,要彻底没有感觉,还需要时间去冲洗。   三人将小酒杯换成大酒杯,又将大酒杯换成酒盏,最后更是将酒盏换成了酒坛,这般七八坛之后,三人都面带醉意,分不清南北东西了。下人们不敢让几人继续纵酒,赶紧将人扶回了屋子休息。   李瑾醉醺醺地,让人扶着他往乐阳居去,只是在半路上,却被一鲜红衣物的女子拦住了。   这女子一张绝美的脸,娇艳魅惑,柳腰款款,十指纤纤,一袭鲜红曳地的石榴裙,一张随风飘扬的轻纱披帛。却是李瑾纳的第九个小妾——桃珠儿。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以期来一个偶遇,重夺世子欢心。   “世子殿下~”桃珠儿袅娜地扭到李瑾身边,挤开一个搀扶着的小厮,将自己彻底贴到他身上。齐胸的缎带勾勒出隐约的沟壑,透明的薄纱,可以让身边男人瞧见她白皙的锁骨。   美人投怀送抱,李瑾却不知怜香惜玉,将人重重地推到在了地上。之后,又醉醺醺地命令,让小厮们继续将他往乐阳居送去。   “殿下留步!奴婢有要事禀报!”桃珠儿跌到在地上,形容狼狈,见世子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去,更是心中愤恨。   然而,那走路都踉踉跄跄的男子,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口里嚷嚷着“我没醉,没醉!”地被送往柳嫤那处去,对她口中的“要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是关于那位新来的妹妹的!”桃珠儿无法,只能使出杀手锏,果然,前面那个醉醺醺的男子,停下了步伐。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恶狠狠的。   桃珠儿慢慢站起,抚顺了垂下的发髻,“殿下,奴婢是真有要事禀报的!”   于是,李瑾顺着话,来到她现在住着的院子,并且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两个贴身小厮从旁伺候。   “殿下,那位妹妹,恐怕还想着要逃呢!”桃珠儿见李瑾面上隐隐的不耐,赶紧说起正事来,“奴婢身边的丫鬟今日去厨房时候,却发现了一个生面孔,问了别人才知道那是新来的小厨子。如果只是这样,那丫鬟也不会在意,只是见他形色慌张,这才多关注了几分……”   “继续说!”李瑾现在哪里还有一丝醉意,他的桃花眼里的光芒瘆人极了。   “……这人果然有问题!竟然将给那位妹妹送去的酸枣糕换了一块!丫鬟将他抓住之后,这人却苦苦哀求,说曾经是林家的小厮,这是要给妹妹和外边人传递消息,好逃出王府呢……”桃珠儿跪在地上,本想抛个媚眼,哪里知道世子竟然望向窗边,一幅沉思模样。   “我知道了!”李瑾甩甩袖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还有,她不是你的妹妹!”   李瑾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那厨房里的小厨子提了过来。那人一开始还嘴硬,不过几棒子下去,就哭爹喊娘的求饶命了,直言是林家逼地,让他混入王府里,给林家主母传递消息,好找个机会逃离出去。   而且,这小人哭哭啼啼之时,还告知李瑾,那酸枣糕的秘密。原来,里面藏了个小纸条,写了七个字“子时三刻,后花园”。   李瑾怒火涛涛,不过这事情里透露出的蹊跷,也不是不知。只是,到底有所察觉到柳嫤想要逃离的心思,他这才慌了急了。她今夜真会到后花园去,好和混进来的林家人碰面,逃离自己吗?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人静静沉思着,想要去质问柳嫤一番,却恐怕得了她的肯定,馈酢酹不敢。所以他只是叫人重重把守住了乐阳居和后花园,自己一人在书房里等消息。   几个时辰过去,就像岁月流逝了几十年。月上中天之后,书房里还一片漆黑和寂静。   而此时的后花园,在子时三刻的时候,暗中把守的护卫果然抓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在重刑之下,这两人果然承认是林家的小厮。   书房里的李瑾得了这消息后,裂开嘴笑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柳嫤并没有半夜里出现在后花园,他也不相信这些人真是林家的下人,真当他傻呢?这般拙计,英明神武如他,怎会因此怀疑柳嫤呢?   欢欣鼓舞的李瑾,再次叫人送了一壶酒进来,开始对月独酌,桃花眼又渐渐变得迷离。   “嫤儿~嫤儿~”柳嫤合衣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子上却多了一个人重量,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这人一身酒气,胡言乱语,甚至开始动手动脚。   柳嫤的睡意一下子就被吓跑了,手忙脚乱地推攘这人,只是她一个女子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徒劳无功,反而使得自己发鬓尽乱,衣衫不整。   “世子殿下!”她带着浓浓的火气,咬牙切齿地叫着身上的人,“放开我!”      柳嫤很确定,这人是在装醉,不然哪里有醉鬼会这么狡诈,会将人的双手按在头顶,好空出一只手来肆意妄为?只是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装醉的人也一样,她的话并没有让身上的人就此住手,他依旧目的明确地剥去她的衣裳,再剥去自己的衣裳...... ☆、世子   坦诚相对,耳鬓厮磨,本该是交颈鸳鸯一般的浓情蜜意,无奈,其中一个鸳鸯并不配合,她不愿意!   “李.瑾!你放开我!”柳嫤的声音很冷,带着寒冬般的料峭,让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心中一紧,放松了些许压制着两只手腕的劲。   柳嫤手脚并用,终于挣脱出了一只手,她长长的指甲抓在李.瑾的脸上,留下几道见血的抓痕。只是这反抗的举动,却更是让男人征服欲.望更浓,他有些粗鲁地掐住她尖尖的下巴,似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地亲了上去。   李.瑾在她的唇角边上来回研磨,嘶哑着呢喃低语,“我的嫤儿……”   在他略显生疏的亲吻撩拨下,柳嫤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好像被唇齿间的纠缠所迷醉,一双杏眼在月光的照射下弥漫着惑人的水汽。李.瑾为这绝美动人的滋味沉沦,不由闭上了双眼,认真地体会着彼此唇齿交缠带来的亲密。   渐渐地,李.瑾的双手温柔地捧起身下人的脸颊,不再牢牢地桎梏着她的手腕,全身全意地投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深吻之中,这一刻,他的灵魂都在感动得震颤。   柳嫤的双手得了自由,在他光滑的后背上游移,慢慢地又转到头上,插入他的头皮中。修长的十指间,一缕缕黑发纠结缠绕,然后,猛然间,纤细的根根手指用力,用快要把头皮扯掉的力气,硬生生地让李.瑾因为吃痛而离开了她的脸。   “真是调皮……”李.瑾想要将她的两只手重新压在头顶,只是柳嫤早有准备,躲了过去,并且又在他袒露的胸膛上抓了几道痕迹。此时,方才那旖旎氤氲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你来我往地进攻和驻守而已。   柳嫤抗争到最后,也打出了埋藏已久的火气。她牙咬头磕,拳打脚踢,硬是凭着胡搅蛮缠的一股凶残劲,狠狠地踢了李.瑾双腿间的脆弱一脚。顿时,李.瑾龇牙咧嘴,左躲右闪,只能将身下人用丝被团团包裹住,这才彻底让两人平静下来。   当然,这时候,便是他有心再对柳嫤做些什么,也是无力了。   “你这是要谋杀亲夫?”李.瑾在耳边质问,热气呵在她白玉的耳垂上,“这般用力,若是我废了,你下半辈子怎么过?嗯~”   柳嫤这时候才发现,这人其实也并不是全然没有醉意的,不然怎么会撕开往日里温文儒雅的假面,这般不正经地说话?这一个“嗯”字尾音,真像是妖娆的撒娇。   “世子,你醉了!”   “不,我没醉!”李.瑾隔着被子,将人牢牢抱在怀里,接着,又像是不甘心就此放过,将自己的大头挤进柳嫤的肩脖处,嘟起嘴唇开始亲吻起她露出的肌肤来。   “你够了!”柳嫤好不容易又将两只手解放出来,狠命地推开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给我滚!”   “呵呵……”李.瑾突然笑了起来,并且抑制不住地变成大笑。她这般生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得,不再是假惺惺地装作什么都不在意,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此前,柳嫤虽然也抗拒他的亲近,不过平时的搂搂抱抱,她面上是没有嫌恶的表情的,当然,也没有欢喜的表情。这一度让李.瑾很是丧气,以为自己怎样做,都不能引起她心绪的波澜。而今日这试探的结果还是可喜的,她并非全然冷心冷意,也会为不喜欢的接触大喊大叫,像个疯婆子一般癫狂无礼地抗拒。   这,算是一个阶段性的进步了!世子这样安慰自己,伸出舌头默默舔了一下破了个口子的嘴唇,隔着薄被,他可以感觉到柳嫤起伏的曲线,他也知道,被子下的她已然一丝不挂。不过,还不到时候……   李.瑾默默地忍着,不由抖动了一下身躯,感觉下边的人全身都僵硬了,这才满意地将人温柔地搂在怀里。只是,到底抑制不住心底里莫名其妙生出的欢喜,开始大笑不止,“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真是蛇精病!柳嫤哂笑,双手将被角紧紧地抓在手心里,然后侧过脸颊,让流淌在脸颊上的泪水在月光下更为清晰。   “你怎么了?”李.瑾笑了一会儿,无人应和之下也歇下心来,这么一低头,却发现自己怜惜的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无助地哭泣。她的牙齿紧咬,双眼紧闭,很痛苦很仇恨,可怜兮兮。   “别哭……我不逼你了……”李.瑾有些心慌,一时口拙,像个青涩小子一般,不知该如何哄得佳人破涕为笑,只能一直低低地说着“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   “滚!你滚!!!”柳嫤吼出了这么几个字,一说完就像失了全部的力气一般,埋头在枕上,嘤嘤哭泣。   李.瑾无法,他越是亲近,柳嫤哭得越是凄厉,身子也更是颤抖,所以他下了床,披上匆匆丢在地上的袍子,往外间走去。半刻钟后,屏风之外的李.瑾,耳边还隐隐可以听到屋内人不住啜泣,他无奈,只能离去别的地方歇息。      柳嫤哭了许久,感觉再也流不出泪来了,这才抹了一把眼角,重新找了一套亵衣穿上。她躺在大床之上,双眼大睁,直直地看着头顶青幔帐中间的圆心环。   月光通过墙上的小窗,透了一缕落在环上,发散着点点滴滴黯淡的绿光,显得这个地方幽又静。   方才,李.瑾的举动,让她有些意外,又还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会忍不住去动她,是早有预感,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紧要关头,李.瑾可以忍着,只因为不想伤害自己……   其实,这人也不算太差……不过,他为人如何,都不关她的事……   日子匆匆地过,柳嫤依旧安居在世子的乐阳居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而那晚之后,世子这几日都没有再来,不知是羞恼了,还是惭愧了。   柳嫤乐得这般的安逸,只是自她进入王府后,一直在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鬟却不乐意了,“夫人,殿下已经好几日没来了,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不过两日而已,有什么好着急的。”柳嫤不在意地捻弄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花瓣碎裂花汁溢出,纤细的手指被染成微微的红色。   “夫人……世子妃就要进门了,您!”小丫鬟暗暗咬牙,蹙起秀气的眉毛,想要再说柳嫤几句,却看到两只水润透亮的杏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呐呐,跺了跺脚转身进了丫鬟们住的耳房里。   这个小丫鬟不同于一般的下人,她的娘亲曾经做过世子的奶娘,且她长相颇有几分艳丽,虽比不上柳嫤这般,却也比柳絮要美上几分。所以,小丫鬟一直都抱有心思,期望成为李.瑾下一个妾侍。之所以希望柳嫤将世子勾回来,也只是想要多见他几面,好让他发现自己已长成的美丽而已。   小丫鬟本以为柳嫤对这些都毫不知情的,可今日这似笑非笑,看透了一切的眸子,让她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就像个丑角一般上下蹦跶,被别人看了笑话还不自知……   柳嫤继续掐着艳丽的海棠花,眼里无悲无喜。李.瑾要娶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第二日,便是秦王世子娶亲的日子。一大早,李.瑾就被人伺候着穿上大红袍子,系上结成红花的绸带子。那晚被柳嫤抓的几道爪印,倒还是留在脸上,不过脱了血刮子,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子,再用脂粉遮掩一番之后,也瞧不太出来。不过,这却让秦王妃十分不满。   “瑾儿,女人啊,可不能一直宠着,宠坏了可就不知道规矩了!今日她敢抓伤夫婿,明日就敢针锋相对了!你可莫要一昧地纵容,有张有弛才是御人之道!”   “母妃,您说些什么呢?儿子是那般人吗?!她若是再无礼,看我不揍她!”李.瑾哪里敢把事实真相说出来,那多没面子!想要亲近自己的女人却被抓破了相,最后还没有成功亲近到!真是憋屈!   也因此,在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戏谑下,他默认了,默认那是因为战况激烈,这才不小心留下的暧.昧痕迹。   午时一过,司徒府上的大红花轿就进来了,李.瑾面上志得意满,黑底红纹的筒靴踢在轿门上,发出好大一声响。皇家的婚礼和一般人家的不太相同,凭秦王世子的身份,并不用亲自上门迎亲,只在府上招待来客便可以了。   一段红绸,隔着结成绣球的红花,一端是长身玉立的李.瑾,一端是红盖头下娇羞甜蜜的司徒家嫡女司徒菲。新娘子在新郎的牵引下,跨过火盆,跨过马鞍,又跨过散落一地的金子银子,这对在众人眼里天造地设的新人,来到了大堂之上,开始夫妻交拜的礼仪。   “一拜!”   “再拜!”   “三拜!”   “礼成!”   新人拜堂的时候,混在一众宾客中的小丫鬟,终于艰难地挤到了前面,她秀气的脸上焦虑不安,两只手在袖口里剧烈地颤抖,张开口想要喊些什么,却被司仪的唱声挡了去…… ☆、娶妻   众位天之骄子簇拥着新郎官,要他当众吟出一首精妙绝伦的却扇诗来,还有要求,诗句中必须得表现出对新娘子的感情来。   李.瑾面带笑意地站着,却并不理会这一干贵公子的起哄,他多情的桃花眼四下张望,突然便看到了那个慌乱害怕的丫鬟。这人是他小时候一个奶娘的女儿,也是在乐阳居里一直贴身伺候着柳嫤的人。   这丫鬟来了这里,可是她主子出了事?   “世子,你可听清楚咱们的要求了,这诗若是作得不够精彩,那新娘子的面扇可不会拿下来!”一个衣着锦绣的贵公子站在世子身边,面上带着促狭的笑意,闹着要李.瑾作诗。   李.瑾哪里还有心思作什么却扇诗?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丫鬟的身上,见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竟是抛下了众宾客,抛下了红盖头下满心欢喜的新娘子,跑到那丫鬟面前。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丫鬟真的哭了出来,梨花带雨。   这一幕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在没有太多长辈在场,都是些年轻子弟。也是因为太多像之前的李.瑾一般浪.荡风流的公子哥在,所以不少人四目相对,交头接耳,打量起这俏丽的丫鬟来。   脸蛋倒是俊得很,身条也够袅娜。看来,这是世子身边伺候的某个通房丫鬟了,还是个得宠的丫鬟。不然,怎能让成着亲的世子抛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转而对她嘘寒问暖?   这是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毕竟秦王世子花名在外,众所皆知,那是个怜香惜玉爱美成痴的男子。尽管他们也疑惑,这丫鬟的姿色远不如司徒家小姐,何以让世子如此关怀备至?不过,各花入各眼,说不定世子就爱这般白莲花的小可怜调调呢……   众宾客的脑补,李.瑾全然不知,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他此刻见这丫鬟只是不停地流泪,张口许久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也是恼火,“快说,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我……她……夫人她……”小丫鬟深呼吸一口气,直直地跪在地上,将压在心里好几个时辰的消息说了出来,“夫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李.瑾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什么叫夫人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她不见是不见到哪里去了?!“你再说一遍!”   “夫人不见了!奴婢和院里的妈妈们找了许久,每个地方都找遍了,找了两个多时辰,可是却始终没有看到夫人!是奴婢失职,奴婢该死!”小丫鬟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重磅消息,震得李.瑾摇摇欲坠,心乱如麻。   “小叔,你还拜着堂呢!”五皇子李祉在他身边提醒道,也让李.瑾从怔愣的打击中清醒了过来。是啊,他今日成亲呢,没有让新娘子却扇,便不算彻底地拜完堂,他应该若无其事地继续的!   只是,忍不住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柳嫤不见了啊!她去了哪里?!李.瑾想到,后宅里的那些女人早就对她独占鳌头的宠爱不满,会不会就那么下狠心将人拐卖出去,或是干脆地投井了事呢?是不是被人害了,毁尸灭迹,所以下人们才找遍王府,依旧寻觅不到她的踪迹?   李.瑾阴谋论了,他想到这几日因为自己没有再踏入乐阳居,私下里已经有人认为柳嫤失宠了,对她不如以往的尊敬爱戴了,心里又悔又恨!   不怪李.瑾会把事情都往柳嫤被害这方面想去,实在是他心慌意乱,根本想不到别的可能。自桃珠儿说有人给柳嫤传纸条,谋划逃跑一事之后,李.瑾就加重了乐阳居的守卫,他是有自信,那里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所以,他觉得,柳嫤没有逃离的可能性。   可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却不代表外面的人进不来,柳嫤不见了,只可能是外面的人进了来,把她藏了起来!这般的行为定是恶毒的,柳嫤可还安然无事?   “小叔,你这是要抗旨吗?”三皇子李钰拉着了李.瑾的手臂。这场秦王世子和丞相嫡女的婚事,是皇帝的亲笔圣旨,早已昭告天下,哪里容得新郎不尊重这场婚事?而且,便是皇帝不在意,那新娘子,还有新娘子背后的司徒府,会不在意他的不在意吗?   “我有事!稍后再说!”到底是情感战胜了理智,李.瑾解开腰间的红绸花,就往后院跑去。很快,乐阳居高大的牌匾近在眼前,他这时候却有些踌躇,不敢进去。里面,那人真的不在了吗?   她的音容笑貌,相处时候的点点滴滴,都还历历在目。她人呢,现在到哪里去了?   李.瑾面容冷峻,踹开合上的房门,不理会两边跪着的一串丫鬟婆子,绕过屏风,直直地走到床前。床上挂着的青幔帐是放下来的,透过薄薄的轻纱,隐约可以看到一块隆起。   只是,当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子,却注定只能失望。里面并没有躺着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方才看到的影子,只是没有收拾而凸起的锦被而已。   李.瑾的手掌抚在枕头上,又慢慢地游移到丝滑的毯子上。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他在柳嫤来了之后,特意叫人制的。大红色的锦缎上,绣着同色的暗纹,是一丛并蒂莲。   此时,并蒂莲依旧在暗处绽放,只是上面没有残留下一丝一毫的体温,只残留一股清淡的芳香。那是柳嫤头油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百合花香,还有点姜花的味道。   温柔的手变得青筋暴起,那大红的双人枕,和大红的锦丝被,被手的主人狠狠地丢在地上,暴露出来的床榻,平平整整,藏不住任何东西。   “找!给我找!”李.瑾命令身边的侍卫,他不信,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就此消失!昨日傍晚时候,他还在阁楼上偷偷瞧见,她坐在窗口赏花的!   失了新郎官的婚礼,自然继续不下去。秦王妃知道前面的闹剧之后,立刻便叫人将那丫鬟绑了下去,又叫人将新娘子送入椒房中,这才火烧火燎地走到秦王面前,向家里的男主人拿主意。   至于这些宾客们会怎么想,她已经顾不得了,等李.瑾重新完成婚礼,谁敢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李.瑾回去婚礼上,而这劝导一事,秦王爷出面最合适,这是最好的法子。   “王爷!”秦王妃将喝得醉醺醺的秦王爷拉了出来,向他说着儿子的叛逆行为,以期让他明白事情轻重缓急,将李.瑾劝回去。   只是,秦王爷的反应却大失王妃所望,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一回事!既然已经拜了天地了,那婚礼就算完成了,至于之后那些却扇什么的虚礼,不做也行!谁不知道,秦王.府的世子妃是司徒菲?!   秦王妃无法,只能又急匆匆地再次跑到李.瑾面前,让他赶紧去安慰一下宾客和新娘子,不然,这一日肯定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还可能会因此触怒龙颜!   只是,秦王妃又再一次的失望了。李.瑾坐在乐阳居的正屋里,一动不动,执着地等着侍卫们的消息,不管她好说歹说,都不眨一下眼睛。   此刻,前来参加婚礼的这些宾客们,也猜得一二,只是到底不敢多说些什么,众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就像完全不知这婚礼出了问题一般。至于他们心里想些什么,谁能得知?   三皇子安抚着宾客,推杯换盏,尽显皇族风范。他进退有度,谦虚温和,也赢来了许多达官贵族们的赏识。   五皇子跑到了李.瑾身边,陪着他一起等消息。他的想法倒不同于李.瑾,他觉得,可能是柳嫤趁着婚礼人多眼杂,逃了出去。只是为什么要逃?李祉也不能理解,只是冥冥中有那么一份直觉而已。   此前李.瑾在江城时候,想要纳人为妾这事,在某次醉酒之时,他是有提到过的。所以,李祉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柳嫤要逃离秦王.府的锦衣玉食,以及李.瑾的宠爱,可是,柳嫤不同一般女子,这样的印象却也烙在李祉的心头上。让他觉得,柳嫤逃跑,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   这一日,秦王.府热闹极了。   深夜时候,新娘子司徒菲终于在等了许久都等不到新郎进来的时候,自己拿开了红盖头,将一张含羞带喜的娇颜,暴露在一众王府的婢子面前。   “主子!”一个有些年纪的管事嬷嬷上前问候道,“您可有什么吩咐?”   “嬷嬷不必客气,日后叫我世子妃就行了!”司徒菲坐在梳妆台前,自顾自地拆卸着满头华饰,透过琉璃镜,她可以看到身后那个嬷嬷松了一口气。想来,她自己认命了,接受世子今晚不来的事实,便不会叫这些伺候的人为难了吧……   司徒菲讽刺一笑,带着几分凄苦。这里是她的新房,叫做兰居,却不是京城人人知道的秦王世子居住的乐阳居。她的婚礼轰动全城,可是新婚之夜,身边却不见新郎…… ☆、夫妻   李瑾就等在乐阳居的正屋里,一个人坐在那大红的床榻之上,面无表情。   子时时分,他身边的侍从将打探到的消息传了回来。秦王.府后花园那片桃林的一处墙角,有很可疑的石块堆叠在一起的痕迹,按那高度,是可以让人爬上墙头的。寻着那一丝丝没有完全掩盖的踪迹,可以确定,柳嫤是自己跑的,不是被别人挟持,而且,身边还有帮手。   另外,按这逃离的速度,现在柳嫤应该已经出了京城了,若是那些不小心留下来的痕迹是真的的话,那她是往南边去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李瑾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心里又恼又怒,还有些许的委屈。他对她已经这般好了,平日里这般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怎还要千方百计地离开?   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秦王世子,永远也不会明白,柳嫤灵魂里始终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为主。她永远也接受不了男人的三妻四妾,接受不了成为别人左拥右抱中的其中一个,那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人,而是个卑微的随时可以抛弃的玩物。所以她不会愿意成为馈酢酹的妾侍,更重要的,她不爱他,也不会为了他委屈自己。   此时逃离了京城的柳嫤,正坐在一辆南行的马车上,知道已经离京城几十里路了,这才堪堪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半寐着休息。   那一日酸枣糕中的纸条,写着的是“子时三刻后花园”,这纸条并非是林家人传进来的,而是李瑾那个妾侍桃珠儿叫人做的,目的只是当场抓住她有异心的证据而已。   桃珠儿得了白荷的帮助,知道了许多或真或假的柳嫤的信息,其中有一条,她看得很清楚很认真,也上了心,那便是柳嫤的身份——一个生养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样的女人,怎会不记挂孩子呢?这样的女人,怎会甘愿一直做个金丝雀,没有自由呢?后面这一条猜测,是桃珠儿根据柳嫤没有伺候过世子,从而得出来的。   同为女人,桃珠儿很明白,孩子对女人的重要性,她也很明白,一个女人不愿意让男人碰她的身子,是因为这个女人不爱这个男人罢了。所以,桃珠儿很有把握,当天晚上柳嫤会赴约,即便她不敢确认纸条的真伪,也极有可能出来看一看。更何况,叫人在伪造纸条的时候,上面还特意画了个林家的家徽在呢,这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只可惜,那时候的柳嫤并没有在夜晚出去。   柳嫤不傻,没了林德兴和林长茂的林家,有多少能耐,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知道这纸条是假的,背后的目的也大致可以猜得出来。如果她真去赴约的话,可能等着的不是被人抓奸,就是被馈酢酹亲眼看到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思吧?   所以那一夜,她没有出去,只是辗转难眠,安静地等着李瑾的到来。不过那酸枣糕隐藏的秘密,何止只是那明显的纸条一事?那日的糕点,和平时里吃的不一样,反而和她在江城林家的时候,吃的味道差不多。   所以,桃珠儿告状时说的那些事,也不全是虚造。这糕点和当初林长茂做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当初林长茂为了让怀孕的柳嫤多吃一些东西,特意向厨子学了这么一道酸酸甜甜很是开胃的糕点,不过这手艺到底比不上正经的大厨,总是酸味压过甜味。   林长茂的手艺,柳嫤已许久不曾尝过,毕竟,现在他们的长女——林知淑,已经是八岁的女孩儿了。只是,再次接触,便像是本能一般,让柳嫤的身体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林长茂做的。   所以,那纸条上的七个字,便是夫妻两人的秘密了。子时,对应着中午的午时;三刻,对应着假山石刻;后花园,便是字面意义上的花园。   那一日李瑾在阁楼上遥望桃花雨下的柳嫤,而她也趁着这机会,找到花园那处小桥流水间藏着的另一团关键的小纸条。所以,她在世子成亲前的那一天夜晚,稍稍伪装之后,就偷偷来到桃花林,在来人的帮助下,翻过高墙,躲在每日送菜的马车里,逃出来秦王.府。   出了秦王.府之后,柳嫤又在来人的安排下,上了一辆简朴的马车,装作小厮模样,混出了京城,一路南下。   这帮助她逃跑的来人,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正是江城时候,柳嫤跟着林长盛和蒋家兄弟谈判那一日,在天香阁出现过的那个少年——蒋元晏。   柳嫤不知道蒋元晏怎么会来救自己,不过她明白,这人和林长茂是一伙的。也是因为知道林长茂不可能是晋王爷的人,而当初给林家带来大祸患的楚王爷已被发配到苦寒之地,所以,她还因此得出结论,蒋玉珩的背后是晋王府。这样,痛恨蒋玉珩的蒋元晏,才会和如今还在晋王府伪装成青衣的林长茂,搅合在一起。   当初联合布庄初始的那些商人已经全部离去,独留一个蒋玉珩还在风生水起,所以,柳嫤和小叔子当时就有猜测,蒋玉珩的背后可能是楚王爷,或者是晋王爷。   而后,柳嫤确定林长茂伪装在晋王府是有别的目的,而现在蒋元晏又参与这些营救自己的事宜,所以她知道,蒋元晏和林长茂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蒋元晏仇恨自己的大哥蒋玉珩是一定,因为他的爹娘之事,因为蒋家那些家事,所以,柳嫤的脑洞转了几转,明白过来,蒋玉珩是晋王爷的人。   那么,当初蒋玉珩劝说蒋家从京城搬到江城来,又掺入林家和本商人的联合布庄生意之事,更是带来林家的仆从“阿稜”的消息,这背后的用心也并不简单了,毕竟,晋王爷可一直以为“阿稜”是自己的死士青衣伪装的呢……   这些复杂的事情,让柳嫤思考得有些精疲力尽。她痛苦地纠结着眉毛,倒在马车上,进行着休息。从昨夜起,她便不敢闭上眼睛,在翻墙出去的时候怕人发现,躲在马车的时候也怕人发现。一路心惊胆战的,终于远离了京城几十里路了,她才安下心来。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有一道粗哑的男声在车帘之外喊着自己,“林夫人,到了,下车吧。”   柳嫤推开车帘,跳到地上,因为腿麻差一点摔了个狗吃屎,好在她仗着自己反应能力不错,及时挽回了面子。   蒋元晏看到柳嫤这样子,通红的双眼也变得放松了一些。从京城一路打马狂行,不眠不休地跑了那么久,他身体和精神上都疲惫得很,比之马车里的柳嫤更紧张。加之,他在和蒋玉珩的斗争中亏损了身子,所以这一路,其实他比柳嫤更受不住车马的颠簸。   这一处是个乡下的小院子,矮矮的木栅栏,一口水井,几只老母鸡。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坐在矮凳上,在热气腾腾中拔着鸡毛。   院子是几间的平房,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最昂贵的,可能就是饭桌上那一整套青花的茶具了。   柳嫤在屋主人,也就是那个正在杀鸡的老妇人的安排下,进了一间相对较好的屋子。屋里的榻,是那种下面烧火的炕榻,屋里还摆放着一条长凳子,以及一个大大的、明显不同于整个农家小院的新浴桶,里面装满了热水,还飘着花瓣。   这是给她准备的洗澡水,柳嫤也就接受得心安理得。她泡在热水里,好好地洗了个澡。躲在送菜的马车之时,她一身小厮服装上沾满了鸡鸭羊粪,还有烂菜叶子,身上脏得很臭得很,这时候可以好好清洗,是十分享受的事。   在柳嫤泡得昏昏欲睡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放在了她露出水面的肩膀上。这双手修长有力,给她轻轻地按摩着放松僵硬的身体,只是等它渐渐往水下游移的时候,却是被柳嫤制止了。   而后,来人走了出去,屋外渐渐传来交谈的声音,柳嫤也从水里站起,穿上一旁刚刚放下的粗布麻衣。等她坐在炕上,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方才那双手的主人也进了来。   林长茂现在已经全部去了作青衣时候的伪装,他一双眼睛温柔和煦,穿着一袭蓝灰色的袍子,嘴角勾起,露出两个和安安同出一辙的酒窝,面带宠溺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柳嫤任由他接过毛巾擦拭一头青丝,然后,林长茂蹲下身子,将她还沾着水滴的双脚擦干,又拿起一旁的罗袜,给她套上,系上小腿的带子,又拿起一双做旧的绣花鞋,慢慢地给她穿上。   林长茂的手很修长,当他捧着柳嫤的脚的时候,就像把这小脚完全包裹在手心里一样。   屋里的气氛很静谧,还带着淡淡的温馨。柳嫤没有说什么,等头发干了之后,她又被林长茂挽了个乡间妇人常见的发髻,还在头上扎了个蓝底白花的头巾。   只要不看那一张绝色娇嫩的脸,还有那一双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妇人而已。   晚饭时候,屋主人给他们做了小鸡炖蘑菇,鸡是老母鸡,肉有些硬,蘑菇倒是鲜得很,是在附近山上新采的。屋主人自己在厨房里吃饭,桌上只有柳嫤和林长茂,以及一路护送她出来的蒋元晏。   “你有什么打算?” ☆、离开   “你有什么打算?”蒋元晏问道,他问话的主人当然是林长茂。毕竟,世人皆道夫唱妇随,在他眼里,柳嫤只是林长茂的妻子这么一重身份而已。   “我打算先回江城一趟!”林长茂温和地看了柳嫤一眼,接着说道,“我需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之后再作别的打算。”   听了这样的话,蒋元晏有些担心,他虽被仇恨折磨,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少年。柳嫤被秦王世子禁锢在后宅那么长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他可以想象得到。因此,对于林长茂不离不弃的行为,他是赞赏的。   蒋元晏想起在江城的时候,听人说起林长茂夫妻的深情,当时他还会嗤笑,现在却是服气了。不管林夫人遭遇过什么,林长茂是不会嫌弃她的,所以才百般谋划,只为将人救出来。   不过,也是因为赞赏林长茂的脾性,蒋元晏才更加担心。只要稍稍调查,便能知道林夫人的夫家就在江城,那秦王世子是不是会派人在那里大加搜索呢?若是被世子找到,那这对苦命夫妻又该如何是好?   对此,蒋元晏很是担心。   林长茂和蒋元晏的合作,说来也是偶然。离开了蒋家的蒋元晏偷偷跟着蒋玉珩来到了京城,偶然的一次机会,他认识了为晋王爷做事的“青衣”,这般两人慢慢开始了合作。   蒋玉珩可以说是两人共同的敌人,蒋元晏恨他,因为他的生母被郦城流匪侮辱一事,是蒋玉珩的指使,那时候蒋夫人生不如死,他也生不如死!后来,蒋家父母双双离世,也有蒋玉珩在背后动的手脚。   当初的蒋元晏还是单纯的,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大哥是个风光霁月的高尚人,他和母亲间的矛盾,其实只是母亲揭了他的伤疤,不应该谈论起上一任蒋夫人而已。所以,一开始蒋玉珩和蒋夫人闹矛盾,蒋元晏是站在自己母亲的对立面的,他还为生母的话语,对蒋玉珩抱着浓浓的愧疚。   只是父母逝去之后,当了家主的蒋玉珩,在某次兄弟聚会间,几杯黄汤下肚之后,却暴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暴露出了他对蒋家的仇恨。也是那时候,从蒋玉珩的口无遮拦中,蒋元晏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一直崇敬的兄长,害死了自己最敬爱的父母!   于是,蒋元晏恨上了自己的兄长,并且蛰伏在暗处,伺机报复。   林长茂同样将蒋玉珩视作敌人。当初父亲林德兴的死亡,背后的主要元凶是楚王爷,只因为林父知道太多不利楚王的把柄了。可是,这件事上,却也有着当初的蒋家,或者说是蒋家那个长子——蒋玉珩的推动。   林德兴死后,蒋家吞食了很大一部分林家的家业,后来,林长茂为了揭发楚王,也是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消灭了身边的探子——晋王的死士青衣,并且在那场燃烧瘟疫的大火后,扮作青衣的样子,混进了晋王爷府上。   也是得了晋王的信任之后,他才知道,蒋家长子——蒋玉珩原来一直是晋王的人,原来当初林家还有自己被谋害的背后,竟然是蒋玉珩出的点子。   当晋王介绍两人认识,说起,“这位是青衣,当初他还曾伪装成林家的随从呢。在对待林家的事上,你们日后可以互相帮助!”   那一刻,林长茂真恨不得喝了蒋玉珩的血,吃了蒋玉珩的肉!当时蒋玉珩这个伪君子,还很有礼貌地先伸出橄榄枝呢,他温文儒雅地招呼道:“原来青衣兄曾经在林家待过啊,可巧,我也认识林家的主子呢。林家的二爷——林长盛,青衣兄可还有印象?那个傻不愣登的呆子……”   于是,扮作青衣的林长茂,又以原来青衣扮演的阿稜身份,通过蒋玉珩的搭线,结识了林家仅存的男主子——林长盛。后来又到了京城,再见到了去庄子上赴晋王妃约的柳嫤。   他按照晋王的意思,假装这阿稜是毁了容残废了四肢、自卑的林长茂,以此骗取柳嫤的信任,拿到林家藏起来的楚王谋逆的证据!后来,因为柳嫤送上的林德兴亲笔写的绢子,晋王爷更加信任他这“青衣”身份的忠诚。   只是大概晋王和蒋玉珩怎么也想不到,这假装林长茂的人,其实就是火海逃生的真林长茂吧!他们也不会想到,单凭一个熟悉的眼神,换了个芯子的柳嫤,还是依靠着身体的本能,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相公……   蒋元晏和林长茂的合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蒋玉珩生不如死,跌落尘泥!可是这一场合作中,林长茂的目的却不止这么一个,利用蒋元晏救出深陷秦王.府的柳嫤,也是他很重要的目的。   在京城时候,林长茂因为一直跟在晋王爷身边,不便发展暗处的势力,更加不便亲自营救自己的妻子,于是只能寄托蒋元晏。所幸,谋划许久,终于将重重困在秦王世子后院的柳嫤,成功救了出来。   其实这时候,林长茂跟着跑出京城,晋王爷定是会怀疑他青衣的身份了。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在投诚晋王爷的时候,也投诚了当今的皇帝。皇帝保证过,林家剩余的这些人,可以平安无事,而这些人中,并没有当时已经被关押进了大牢的柳嫤。   所以,林长茂其实也算是无了后顾之忧的了,那时候,他只想要救出自己心爱的妻子而已,至于自己的生死,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蒋元晏的仇恨还没看到报复的结果,不过,他在离开晋王府的时候,也为蒋玉珩的悲惨下场,埋下了很深的引子。   想来,一向自傲的晋王爷,发现蒋玉珩勾搭假死的林长茂一起欺骗自己,一定不会饶了那人的吧?而且,蒋玉珩之前还未楚王爷办过事呢……   如此,林长茂和蒋元晏的合作,差不多就算到尽头了。蒋元晏只要一得到蒋玉珩下场凄凉的消息,就会找一处地方渡过残生。而,蒋元晏以为,林长茂救出柳嫤之后,也会找一处僻静角落隐居的,哪里知道他还要回江城,那不是要被“瓮中捉鳖”吗?   “蒋兄不必担心,我有数的!”林长茂当然也想和柳嫤归隐山林,可江城的家人他同样放不下,那里还有自己的弟弟和两个孩子呢。更何况,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毕,留着,迟早会引火烧上林家的房子。   而这些,林长茂并不打算告诉无关的人,一开始虽然抱着利用蒋元晏的念头,不过两人的合作也很完满,不必让他继续混入那一滩浊水里。   “那你们一路小心!”蒋元晏并不打算跟着他们继续南下,他还要亲眼见证蒋玉珩的惨状呢。不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他并不愿意离京城太远。   “就此别过!”林长茂以茶代酒,敬了蒋元晏一杯。两人相视一笑,说起日后的美好生活来。   柳嫤安静地吃着饭,低垂着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林长茂想的是些什么,她实在是看不懂了,或者说她是有些预感,可是却不知事实真相如何,这样似是而非的感觉……   要依柳嫤的想法,她当然是不想要立刻回江城的,不是不想两个孩子,而是这目的地太过显眼了。馈酢酹是知道她的孩子们回了江城林家的,也知道她的夫家就在江城。而他对自己的执着,这么长时间以来,柳嫤也看得清楚。   因为李瑾对她很执着,所以柳嫤知道,他一定会派人在江城那里寻找。所以,尽管柳嫤想要回江城,却不想在现在这时候。她想要过一段时间,等馈酢酹的势力,以及对她的执着弱了之后,再偷偷地回去,不带一丝的高调。      而且,林长茂之前一直跟在晋王身边,如今大咧咧地带着自己逃亡,那依那王爷的性子,知道林长茂的欺骗之后,是不是会把这份怒火发泄到江城的林家人身上呢?柳嫤很是担心。   况且,林长茂和林德兴私底下的事,虽一直瞒着柳嫤,可她看到那贩卖私盐,还有偷藏银子的绢子的时候,已经有了些猜测了。其实这么看来,不论哪一件事,都是有可能让整个林家覆灭的,让她在意的这些人全都陷入危在旦夕的困境中……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饭后,林长茂拉着柳嫤又上了马车,在上路之前,他这般温声低语安慰。他有自己的顾虑,也有自己的担心,当然,他也明白柳嫤的顾虑,以及柳嫤的担心。   但是,江城是必须要回一趟的,林家的祸患根源,哪里只是因为林德兴帮助楚王贩卖私盐呢?还有一些目前的皇帝也不知道的事,隐藏着却是迟早会出问题的重要的事。林长茂其实很想要找到一处桃花源,和妻子还有孩子,一起度过安宁的下辈子的……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在马车的竹帘落下之前,柳嫤这么问,不过,林长茂没有回答她,而她,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 ☆、遇匪   一路上,两人跋山涉水,虽不至于餐风露宿,却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因为身份问题,他们并不敢走大路,都是赶着马车往僻静小道走的。   乡间小道不同于官道大路,道路狭窄且粉尘飞扬,一段日子下来,柳嫤和林长茂都是疲累得很。走小路的好处,是远离人群,不会有官兵前来检查路引等物;坏处也是有的,行路难是一个问题,容易遇到劫道的土匪是另一个问题。   走了半个多月的这一日,他们便遇上了十几个带着大刀斧头,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个个都是一脸的凶狠相,举止粗鲁,持着利器针锋对着路上的一群人。   马车毕竟还是太显眼了,平常人没那经济能力买得起马匹,所以和蒋元晏分开不久之后,柳嫤两人就弃了马车,混进了一队南下的人群中。这队人大多是些南下探亲的人,也有些行商的小商人,因为付不起单独雇佣马车的银两,所以他们都是好几人挤一辆马车的。   柳嫤和林长茂也在被劫持的人群里,不过两人的马车里面,倒还是只有他们自己,毕竟,他们真的不差钱。   这群劫道的人总共有二十多个,都是壮年的汉子,领头的那个更是一身膘肥的肉,满脸的络腮胡子根根泛光,乱七八糟的一大把。他们手里都拿着反射冷光的利器,凶神恶煞的,好不吓人。   “打劫!留下钱财和女人,饶你们一命!”土匪头子这般大声说话,没有说什么“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的客气话,直白地告诉众人,要想活命,就要听他们的话。   匪首这话一出口,人们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只是他们这群人只有三十出头,都是些拖家带口的,老弱妇孺一大把,有力气的壮年汉子,统共不过十人左右。   在人数上,柳嫤这一方是胜过了对面的土匪们了,可是都是些战五渣的人,可以一拼的男人却大多没有武器,只两个开道的镖师拿着把大刀而已。   敌强我弱,不少马车上的女人孩子都开始哭泣。走小路不用应付官府的检查,也不用上缴很大的一笔过路费,遇到土匪的可能性也不高,可他们就是这么倒霉,在今日遇到了。   林长茂将柳嫤护在身后,撩起一角的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况。他们的马车缀在一群人的最后边,离前头那些土匪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此时的两人都做了些伪装,用棕色的妆粉弄得面黄肌瘦,一幅孱弱的病人样子。对外,他们是一对生病的穷夫妻,因为被亲戚占了铺子,不得不千里迢迢赶往乡下的老宅子。   而柳嫤现在的身份,也不仅仅只是贫穷的人妇,还是刚刚失去孩子不久的人母。原本绝色的脸,经过林长茂的巧手伪装,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深陷下,双唇发白,形容憔悴。她的怀里还总是抱着个襁褓,只是内里都是些衣物,哪里是个婴孩?   这疯疯癫癫,时时刻刻都在癔病中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若不是太过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这对可怜的中年夫妻,会是林长茂两人。   “别怕!”林长茂安慰着说道,他有些后悔,因为不想暴露身份就选择混入这队人里。若是在上一个城里多待几日,是有另一商队会南下的,他们有更多的镖师,更多的护卫!可是,他也怕柳嫤会叫世子的人发现,所以在匆匆休整一夜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嗯。”柳嫤也扒拉在窗口,望着那对峙的人群。若是他们全都尽力拼搏,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谁有那血性以命相搏呢?看到最前面马车的那两家人被拉了出来,那谄媚讨好的模样,柳嫤知道,他们都被土匪们的刀剑吓破胆子了。   “大爷,您饶了我吧!小人愿意奉上全部家财,只要您放我家人一条生路!”说话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汉,他也是带着一家人走亲戚的,不过以前是个童生,倒比一旁畏畏缩缩的另一家的男主人要从容些。   “废话少说,赶紧把银子都拿出来,还有,把女人们交出来!这个,还有这个!”土匪头子点了那两个躲在后边的女人,“把她们俩留下,还有东西留下,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土匪们两眼发亮地看着这堆人中那两个年轻的女人,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山寨里也是有女人的,不过是他们上月时候下山抢来的,有两个在前几日已经被玩死了,剩下那一个也活不久了。   这群土匪守在此处隘口许多日,终于遇到这看起来很好下手的一群人,这便出来劫道了。银子他们是肯定要的,年轻的女人们,他们也不准备放过!   “爹爹!”躲在老汉背后的女子苦求,不住地摇着头,喊着“不要啊!”   土匪们点出来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老汉的女儿,年方十五,另一个却是另一家人的儿媳妇,双十年华,怀里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   两家人的态度也大不相同,老汉一家死命不从,另一家的婆婆,却劝着自己的儿子交出媳妇,好保一家老小的命,还这般良苦用心深明大义一般地劝她儿子,“媳妇没了咱们以后还可以再娶,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最终,两个女人都被拉到了草丛里,哭爹喊娘,声嘶力竭,歇息底里。   那懦弱的丈夫只是咬牙切齿,屈服地不再看那抖动的草丛一眼,然后扶着老母亲,抱着儿子从土匪们让开的那个豁口离开了。而那老汉,见自己唯一的女儿被糟蹋了,直直地就往那刀剑处撞去,只是被车队唯二的两个镖师拉住了。   这一幕被马车里的众人都看在眼里,那小姑娘还有年轻媳妇的屈辱挣扎,也尽在眼前。这群人还剩下四辆马车没有被土匪们糟践,打头那辆马车所经历的事,便是他们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   是要站着死,还是跪着活?就是那么残酷的选择,那么地考验人性!柳嫤被林长茂死死地捂着嘴巴,这样,她才不会怒吼出声,他们这一辆缀在最后边的马车,才不会引起歹人的注意;这样,林长茂才可以寻找一个机会,冲开包围,让马车疾驰而去。   看到这样黑暗的一幕,柳嫤哭了,泪水不听话地从眼眶里跑出,流经脸颊,滴落在腿下的坐垫上,染了一圈更深的颜色。也是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弱小,不平之事就在眼前,她无能为力,甚至只是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柳嫤的生活虽不全都如意,却也没有让她接收不了的事情发生。便是当初在京城的大牢里,她也只是觉得生存条件太苛刻了而已。现在才知道,她的自在,是因为自己是林家的主母,是柳家的女儿,还是世子恋慕的人而已。如今弱势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辆马车的人下了来,他们中的年轻女人也被拉走了,不过还没遭受到侮辱,交出全部的财物之后,剩下的人也被放了过去。然后,是下一辆,又到了下一辆。   “你小子,不老实啊!”又一个男人过去时,土匪们却突然狠狠踹了他一脚,并且砍了面上一刀。然后,将男子死死护在怀里的一个荷包抢到手上。里面却是有一百两的银子,因为分量不轻,男子便是贴身藏着,也使得衣物往地上下垂了很多,这端倪很容易便被经验老道的匪徒们看了出来。   趁着这混乱,林长茂钻出马车,狠狠地一甩缰绳,两人所在的马车立刻撞上那个上前来的土匪,冲出包围圈,扬起一路的粉尘。   一开始的时候,这群人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冲过去,只是他们的马车上都装满了人,哪里比得他们马车的轻便?所以,林长茂凭着这混乱的一刻,成功地突了围,而剩下的人们,还被土匪们阻拦着。   被留下的众人面面相窥,百姓们面上俱是茫然,土匪们却是大恼,只是分不出人手去追,只能看着他们跑掉!土匪也想追,可他们的两条腿哪里追得上四条腿?剩下的那几匹马,已经一死二折腿,剩下完好的那一匹,也牢牢地拴在缰绳上,根本没法追!   于是,吐了几口唾沫星子,又狠狠地咒骂一番之后,土匪们继续收缴着财物,收获颇丰地拉着一群年轻女子上山去。只是突然,小道上却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粗略数去就有一两百个人头。   官兵们举着剿匪的牌子,很快就将众土匪伏法,解救了这一堆倒霉的人。只是,一开始那两个被放倒在草丛里的女子,她们的清白却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将这些匪徒都锁上了!”领队的长官虎虎生威,他挺着个大肚子,很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想来,上呈京城的奏折中,很快就会给他记上一笔大大的功劳!   这官员中年发福的模样,却是升迁至此地的刘贤,曾经江城的那个胖县令,他的夫人还曾经骗柳嫤去上香同馈酢酹见面的...... ☆、郊外   “你在怪我?”两人成功地脱险,一路疾驰,在离某座小城不远的地方,弃了马车,徒步走进城里,开了一间客房,住了下来。此时,天已经黑了,林长茂一边给柳嫤擦脸,一边用陈述的语气问着话。   “没有……”柳嫤拿过温热的帕子,自己擦着眼睛,感觉酸涩消去许多,这才开始擦洗脸颊。   “我知道你的性子,总是口是心非,现在定是在心里骂我了,”林长茂很好脾气地继续说着,“别怪我,嫤儿,那时候我也毫无办法。”   “我知道。”柳嫤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她当然知道以今天白日时候的情况,林长茂毫无办法。毕竟,他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他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震袖高呼一声,就让那群人死命抗争到底,或是让那穷凶极恶的土匪们向善的能力。   林长茂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不然,在面对楚王的谋害的时候,他就不用死遁了,之后也不用在晋王爷面前,低声下气地以别人的身份,扮作忠诚的死士。他有的,只是比常人更灵活一些的脑子,以及更谨慎一些的心性而已。   夜晚,油灯如豆,摇曳起满室的寂静。   柳嫤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身边的男人,开始不甘寂寞地将手抚上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的手指挑开亵衣的带子,想要往里边钻去。   毕竟,林长茂还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子,血气方刚,今日又那般刺激。他想要亲近自己的妻子,而这种求欢的举动,也不是第一回了。算起来,自柳嫤怀上安安,到现在一年多快两年时间里,夫妻俩都没有做过正常的夫妻乐事。   林长茂想,很想!只是,柳嫤不想,一点都不想!她也永远不会同意!   空气变得灼热,两人都气喘吁吁之际,林长茂最终还是因着柳嫤的抗拒,歇了心思。只是整晚搂在她腰际的手臂,一直都青筋暴起,像要把人的腰勒断的样子。   第二日,两人用过早膳之后,又换了另外的一种伪装,他们扮成一对年老的夫妻,加入了一队往东边去的商队里。   如此这般,两人时而混在商队里,时而混在探亲的人群中,慢慢地接近了南边的江城。一路上,他们很幸运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遇到要抓他们的人。   从京城到达江城郊外,两人一共用了三个月,终于在盛夏的七月里,看见了江城那古老的城楼,此时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能就这么回林家了,所以两人又在一处价格低廉、朴素还有些简陋的小客栈里歇了下来。   小客栈离江城城里不远,平时只供一些来往的行人歇脚喝茶,像柳嫤他们这样,要在这里住一日的情况,还是很少遇见的。不过这也意味着一笔进项,所以客栈的老板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此时,柳嫤两人的伪装是青年夫妻,不过面上的样子,和人们印象里的两人也很迥异就是了。   “你这人,就是好吃懒做,烧个水都这么慢!是不是要把水烧到天上去啊!哈?!”客栈的老板娘是个中年的妇女,她头戴红花,脚穿红鞋,很是彪悍的模样。   被老板娘提溜着耳朵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面目清秀,只是眼里却不时闪过不甘不愿的光芒,叫老板娘看得更加生气,手上拧耳朵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   “这婆娘可真是泼辣!”   “谁说不是呢?可怜老板这小妾了,年纪轻轻的,啧啧,长得不赖,啧啧!遇上这样的大妇。”   “听说这小妾当初还是林家的丫鬟呢,刚来这儿的时候可是水灵得很,哪里知道,不过一年半载的,就被蹉跎成这样子了……”   林长茂和柳嫤在楼上的房间里吃着东西,楼下客人们的谈话,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这里的门板薄得很,而客人们谈论的声音也不低。   “这饼子挺香的,你多吃两口。”林长茂给柳嫤拿了个饼,是用鸡蛋和面泥烙的,在一路匆忙的两人口中,也算是难得的美食了。而且关键是这里离林家很近,让林长茂心喜,自然是吃嘛嘛香。   柳嫤吃了不少蛋饼,这路途遥远的,她的胃口大了许多,也不再挑食。这三个多月里,他们也曾餐风露宿过,也吃过难咽的糠野菜,所以柳嫤也习惯了。他们身上带了不少银票,只是银票要到钱庄去才可以换成银子铜板,随着风声更紧,两人根本不敢再出手引人注目的银票。   傍晚时候,客栈打烊了,老板夫妻请住宿的客人一道用膳。他们这间小客栈没有专门的厨子,留宿的客人们都是跟着主人家一道吃饭的。   晚饭是莲子猪骨汤,还有一盆酸菜,两道野菜。吃着的时候,老板娘还热情地问起,“客人是打哪儿来呀?”   “就是隔壁郦城那一块来的呢,”林长茂回答,“我夫妻俩也是来江城走亲戚的,只是现在两手空空的,也不好贸然过去,想着明日时候挑些手信再去呢。”   “我说呢,听小相公这口音就离咱们江城不远。您这亲戚是谁人家啊,江城里的我都熟悉得很!”客栈老板也加入谈话里。   老板多留了个心眼,毕竟,江城里可有人一直在寻找某个年轻漂亮的娘子呢。虽然这夫妻俩中的小娘子姿色一般,但谁说得准是不是就是那要找的人呢?若真是,他们可能得好大一笔银子的,还可能因此得到那贵人的青眼!   “是嘛,”林长茂对老板的心思好像全然不知,很是爽朗地继续说道,“我这亲戚啊,是住在城北那一块的老李家,家里有五个儿子的那户!”   “原来是老李家啊!”老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知道的事来,一刻钟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而这时候,他那小妾也端着茶水上来了。   “这懒货!”老板娘暗暗地骂了一句,转身又是满面笑意地想要和柳嫤说话了,“小娘子可是身子不好,这脸白的!”   “没事!”林长茂回头看了柳嫤一眼,温和地接过话头,“拙荆这是累的,我俩为了省些银子,从天亮时候就出门了,走到这儿用了好几个时辰呢。”   “这样,那咱们就不叨叨了,你们快上楼歇息去吧!”   回了房间,熄了灯火之后,柳嫤就凑了上去,不等林长茂误以为她投怀送抱,便语气森森地说道,“这家的那个小妾,是粟儿!”   “粟儿?!”林长茂明显没有明白柳嫤的意思,也是,不过以前林家的一个小丫鬟,他哪里记得住。   “就是淑儿院里伺候过的,那个勾引过你的丫鬟!”柳嫤的话说得有些急促,客栈老板那年轻的小妾,她没有看错的话,就是林家以前的粟儿。   也就是那个曾经勾引林长茂未遂,被贬做粗使的丫鬟,原本是专门培养成林知淑的心腹丫鬟的。后来这丫鬟又在林长茂死后,林萍芳母子上门之时,在背后嚼舌根子,被柳嫤发作之后,让其家人领了回去。   没想到,粟儿却是被她的家人卖给客栈老板做小妾了,这老板年纪可不小,老板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样子。   林长茂想了一下,也记了起来。当初是有那么一个丫鬟想要勾引他的,不过为了表衷心,他狠狠发作了这丫鬟。当时柳嫤碍着父亲想要给他纳妾的心思,只是将人贬为了粗使,并没有发卖出去。   “嘘!别说话。”林长茂搂着柳嫤,在被子里说些什么东西。   半夜时候,客栈老板约莫是觉得楼上的两人睡着了,这才偷偷地穿上衣物,也没有拿个灯笼,抹黑就往城里跑去,引得农人院里的狗吠了好几声。   方才,他那个小妾告诉他,这夫妻俩中的那个小娘子,便是城里那贵人要找的人!她曾经做过林家的丫鬟,死也忘不了女主人的样子,那小娘子的确就是林家的夫人,京城来人口中的“柳姑娘”!   林长茂和柳嫤根本就没有睡,在客栈老板离开之后,他们偷偷跑出客栈,就往某个方向而去。不过,却是被还未睡下的粟儿发现了,她拦着两人,幸灾乐祸地说道,“想跑?!没门,你们很快就要被抓起来了!哈哈哈哈!”   柳嫤不想和这疯女人辩论,林长茂也不想引来别人的注意,他捡起一块石头,就向人砸了过去。柳嫤上前摸了摸鼻息,还有气。而客栈里的老板娘,见了林长茂的凶残模样,根本不敢出来阻拦。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黯淡的月光伴着寂寥的星子,洒下迷蒙的光芒,却怎么也照不亮脚下的影子。   柳嫤被林长茂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他并不是慌不择路,那方向会路过一处叫“清净斋”的尼姑庵堂,林德兴的继室,他的继母就在上面修行...... ☆、庵堂   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身后传来好几家的狗吠声音。此处上山是有路的,林长茂根据以往的记忆在林中转了好几个弯,找到了那一条崎岖的小路。   渐渐的,天边亮了一些。   柳嫤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汗流浃背,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而林长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双膝都在发软,因为一路上都紧紧地拉着身后人,他花费的力气更多,此时也没力气了。   柳嫤是真想不走了,甚至她觉得即便让馈酢酹找到又如何,会死吗?会死就死了吧……只是,看着林长茂累到了极点,还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咬咬牙,还是一直跟在他的背后。   林长茂继母修行的那个尼姑庵叫做清净斋,就在山顶某处,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可以隐约看见那庵庙黑灰色的轮廓,小小的,就在不远的眼前。   这时候,天破晓了,第一束金灿灿的阳光从云海里钻出,然后是第二束第三束,整座山峰全都笼罩在金黄中,温暖又充满希望。金顶之上,那座庵堂的牌匾“清净斋”三个字,金光灿灿,仿佛发散着万丈慈悲的佛光。   两人来不及欣赏这云海日出的美景,悄悄地摸到了庵堂外,寻了一处较为低矮的墙头,想要趁着里边人还没发现的时候,爬进去躲上一躲。   林长茂蹲在地上,让柳嫤扶着墙边的歪脖子树,踩着他的肩膀爬到墙上去。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第一次把柳嫤撑起来的时候,他蹲在地上许久都站不起来;歇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将柳嫤托起,这一回当她离地一米时,下边的林长茂身子一歪,让两人往后倒在了地上。   “哈哈……”林长茂回头,就见到柳嫤发鬓尽乱,对他翻白眼的样子,不由苦中作乐,低低地笑了几声。   第三回的时候,林长茂咬牙,终于将她托高到了一米五左右的地方,柳嫤双手紧紧抓着墙头,双脚在光滑的墙壁上蹬了两下,然后踩在林长茂的手上,被他用力一推,成功地趴在了墙头上。   她骑坐在墙头,一脚在里面,一脚在外面,伸出手,准备拉这下边这人上来。林长茂深呼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米,助跑几步之后,一脚踩在纤细的歪脖子树上,一脚踩在光滑的墙面上。只是在快要攀到墙头的时候,他脚下开始打滑,眼看就要往地上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嫤一个猛子俯下了身子,两只手抓住了林长茂的……腰带。两人都是四肢不勤的弱鸡,加上先前爬山用了太多力气,此刻柳嫤哪能神功在世,一个爆发猛然用力将人拉上来?   所以,结果只能是双双往地上跌去。林长茂还好,毕竟他离地不太高,可是柳嫤就惨了,她骑坐在墙上,又毫无准备,而且是头朝下的……两人摔了个七荤八素,满头雾水。   柳嫤从林长茂身上爬起,抬头望着高高的灰墙,一阵无奈。便是此处有一颗小树,但这高度也难以爬上去。不然一庙的姑子们,如何保证安全,不让贼人翻墙进来?   就在两人灰心丧气的时候,不远处一道小门开了,一个身着深灰素衣的师太走了出来。她慈眉善目,手中捻着一串褐色的念珠,道一声“阿弥陀佛”,让两人跟着她进了来。   这人正是林德兴的继室,如今庵堂里吃斋念佛的静宜师太。   如今静宜师太已是方外之人,两人也便没有喊她“母亲”,跟着她进了一处小佛堂,柳嫤和林长茂就穿上庙里尼姑们的素衣,开始伪装起来。   柳嫤用随身携带的妆粉,掩盖着本来面目的丽色。林长茂的化妆技术比她更好,很快就伪装成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妇人。只是那乌黑的浓眉,却怎么看怎么奇怪,于是柳嫤用剃发的小刀,帮他修成了两道淡薄温顺的平眉。   两人跟着静宜师太用了一碗白粥,然后在她身后的另两个蒲团上,嘴唇蠕动默念着经书,在佛香的缭绕中,装作这处小佛堂,是一个师傅带着两个徒弟在做早课。   当那个客栈老板抹黑跑到江城里面的时候,某座宅院的管事接待了他,听闻发现一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自己主子要找的人,管事有些为难。他跟着秦王世子一路从京城跑到江城来,历时几月,已经见过太多次主子失望的表情了。这一回会是真的吗?   李瑾在新婚那日,得知柳嫤逃跑了之后,连夜就带着人马追去,只是到底差了一步,等他们寻到两人和蒋元晏分别的那一处农家小院的时候,早已人走茶凉。   后来,便是李瑾怎么发动人手,都只能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了。如此这般,几次希望,次次失望。李瑾也知道这么盲目地寻找不是个办法,于是他来到了江城,并且叫人暗中严密监视着林家宅子,以期守株待兔。   只是,在江城守了一个月了,他始终没有发现柳嫤的影子。他坚信,柳嫤始终会回来的,所以他继续等着!同时,也在民间大肆悬赏,凡提供真实消息者,皆可得到百两赏钱。也是因此,虽然客栈老板在并不敢确认那位小娘子就是要寻找的“柳姑娘”时,也跑来了!   “此事当真?!”李瑾消瘦了许多,只是精神奕奕,听了客栈老板的话,不由露出个凶狠的笑容来。   “当真!当真!我家那小妾曾经在林家做过丫鬟的,她说那位夫人就是她以前的主子!”老板跪在地上,有些不敢看激动到快要癫狂的世子殿下,额头冒出冷汗来。这位贵人可真是……有气势!   得了地上男子的保证,李瑾笑了,哈哈大笑,神色疯狂。他带着一队人马,立刻往那客栈而去。只是进了客栈,却只见得那肥胖的老板娘,她正扶着那叫粟儿的小妾哭爹喊娘,听她说,那两人是往山上跑去了。   李瑾当即又带上一众人马,往山上而去。火把照亮了一整片山林,马蹄声声惊扰了栖息的鸟雀山珍,一行人又下了马,举着火把找到那唯一一条可以行人的小路,一路来到了清净斋门前。   “阿弥陀佛,施主,您不能进去!”主持被李瑾一群人吓到了,她这里都是些出家人,或是些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都是些手无搏鸡之力的弱质妇女,哪能让这些男人进去?!   主持带着庙里几个上了年纪的姑子杵在大门前,死死守着,不让李瑾进去,她好说歹说,却始终不能动摇来人的决定。主持无法,只能严厉地开始斥责道,“施主,这里真没有您要找的人,佛门清静之地,还望施主您看在我佛的面上,就此离去!莫要触怒了佛祖!”   李瑾没有再跟她废话,这里是整座山上唯一的屋子,柳嫤极有可能就躲在里面!他相信那人就是柳嫤,不然她为何深夜逃出客栈?还有,她身边那自称其夫君的野男人是谁?!   整座尼姑庵都被包围了,李瑾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推开门前的姑子,进了庵里。他一间间的屋子找了过去,每一个尼姑的面目都仔细地辨认着,终于,来到了静宜师太那一间小佛堂里。   林家富裕,所以给这座尼姑庵捐了许多的香油钱,所以静宜师太所在的小院子僻静而安逸。这小院位于整座庵堂的西北角,院里还栽种着一株遮天蔽日的槐树。静宜师太喜静,平日里除了送斋饭的小姑子,这里一直都只有她一人的,只是这些是李瑾不知道的事。   “阿尼陀佛,施主有礼了!”静宜师太并没有从蒲团上站起来,她依旧虔诚地向着佛祖祷告,只是问了一句,“不知施主为何事而来?”   李瑾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三人,身边的侍卫在衣橱床底,还有佛像之后都仔细找了一遍,然后对他点点头,示意屋里只有这三人。   左边的那个尼姑的手很白,李瑾皱眉,上前将这人头上的僧帽一把打在地上,顿时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散了出来。只是,这清秀小尼姑抿唇之时,却露出了两个不浅的酒窝。   李瑾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右边那个尼姑身上了,他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打开她深蓝的僧帽,同样是一头长发披散在了肩上,垂到了地上。他的手有些颤抖,慢慢地将这人的脸捧起。   鹅蛋脸,柳叶眉,只是她的肤色有些发黄,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而低垂的眼睛,也不是传神水润的杏眸,两道深深的纹路蜿蜒在盖下来的眼睑上,她是个三眼皮。   李瑾失望地松开了手,带着人往院外去了。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下山的时候,李瑾的剑眉深深的蹙起,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存在着什么违和的地方。是什么呢?   他停下了脚步,再抬起眼来时,却是灼热得逼人。是了,左边那尼姑便是跪了下来,也比另外两人要大上一圈,而且,那两个尼姑的身上,都带着一股脂粉味…… ☆、疯子   林长茂和柳嫤两人,在馈酢酹带着人走后,就被静宜师太送到了一处小门前。她指着一条荒无人迹的小路告诉他们,“往前一直走,走上两个时辰,然后看到一条青石小路,继续往下走。又看到一座假山之后,找到里面的那个暗门,走过密道,尽头那里便是你们父亲的书房。”   两人向静宜师太行了一礼之后,就匆匆地走了,只留下静宜师太还满目担忧地看着两人,最终她也只是长叹一声,道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们。”   昨晚走了一夜,来到庵堂里又只吃了一碗白粥,此时,两人皆是腹中空空,饥饿得很。   柳嫤从怀里掏出一个冷透了的油纸包,油纸上面渗出的油渍,已经有些发白了。她撕开油纸,分了半个鸡蛋烙饼给林长茂,这面饼还是昨夜她收起来的,几月的颠簸,她早已习惯随身带上一些口粮。   吃了半个烙饼后,两人虽还是不够饱,而且无水下咽喉咙里干得很,可这小小的一块饼,也为两人提供了一些能量了,让他们的双腿不再那么的疲软。   这处小路说是路,其实只是此前有人走过几遍而已,可之后长久无人再出入,这脚下的路已经看不太清了。两边的茅草青青,长得有一人多高,剑尖一般锋利的叶子割在露出来的手背脸上,给人留下一道道见血的口子。   林长茂回头,就见得柳嫤可怜兮兮,往两边拨开草丛的样子。她的头发随意地扭成一团堆在脑后,用一根小小的树枝固定着,耳边的发束不时被两旁突出的长叶或是枝桠勾到,从发髻里散乱出来。   用来伪装成三眼皮的胶水已经失效,她一双清亮温润的杏眸,如深夜的星子一般,点缀在白皙的脸上。因为阳光的照射,也因为走路这运动,她的两颊晕染上薄薄的粉红。褪去了伪装的黄色妆粉带来的病态感觉,此时的她美得灼目,让人目眩神迷。   林长茂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柳嫤,见她脸上被锋利的长叶划了几道血痕,赶紧脱下外边的尼姑僧衣,用布包住了她的脸,让她免受阳光的照晒,以及野草的伤割。   柳嫤没有阻止林长茂的举动,任由他关爱地将衣服盖住了她。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也看不见拦路的植株,只能看到脚下被踩低的青草,以及拉着她的手的一只修长的,又骨节分明的大手。这只手的掌心一直都是温润的,薄薄的茧子摸起来有点硬。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走到这些一人高的野草的尽头,他们可以看见,再过不远处,是一处开阔的平地。平地的边缘之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的前面是一条稍微宽阔一些的石板路。   这条路便是静宜师太说的那条路了,沿路继续走,可以看到林家宅子那里的假山,里面隐藏着暗门,可以通往林德兴的书房。   两人并没有贸贸然立刻就出去,他们在草丛里蹲着又等了一刻钟之后,这才往外走出。霎时间,两人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那块广阔的平地上。站在此处,可以看到,这条路弯弯绕绕,在山脚下的尽头不远,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四周围绕着的是林家宅子的外墙。   这段路的距离,不远,亦不近,走上两刻钟,就可以到达。   可惜乐极生悲,就在两人兴致勃勃地,准备偷偷摸摸地回到林家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跑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暴躁,杂草一般的发下露出半张脸,上面爬着一道贯横整张脸的疤痕。那疤痕边缘发白,又有些粉红,颜色深的地方呈现红褐色,狰狞可怕。疤痕中一截截的鼓起,如同一条丑陋的大蜈蚣一样,从男子的左眼爬到右边的嘴角处。   “去死吧!”这男子好似癫狂一般,嘴巴狞笑着,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冲上前来,就要往林长茂身上刺去。   柳嫤听了声响回头,就看到林长茂和这男子滚在了地上,在翻滚了几圈之后,林长茂被这男子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林长茂的双手死死地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可是那男子手中的匕首,却还是一寸寸在慢慢推进,眼看就要往他身上扎去。   那男子的力气很大,他的双眼暴突,恶鬼一般猖狂地大声喝道,“林长茂!青衣!呵,真是害得我好苦啊!混账!你真该死!去死吧”   这声音,以及露出来的熟悉的眉眼,却是蒋家的蒋玉珩。只是他如今这寒碜恐怖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那清俊自信又文雅的贵公子气派?他简直像个疯子!   蒋玉珩也的确离疯不远了,他面上的疤痕是被晋王划的,而晋王对他的惩罚还远不止如此。他的家业,他辛辛苦苦谋划而来的权势,全都被晋王一怒之下,撸了个干净!更甚至,他以为是真爱的夫人,也弃他和孩子而去,跟着一位富商跑了。   这一切,蒋玉珩都将其归咎于欺骗了他的林长茂。若不是林长茂假扮青衣,那么晋王爷如何会这般对待他?晋王如何可以得知,他曾帮楚王做过事?   蒋玉珩没能力报复晋王,只能报复林长茂。他一路乞讨抢劫来到江城,本准备一把火把林家烧了,却在路上时候,看到了林长茂夫妻!虽然衣着尼姑的僧衣,可蒋玉珩恨林长茂恨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伪装根本瞒不了他,两人这便被认出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柳嫤没有傻立当场,她很快拾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往压在林长茂上面的蒋玉珩头上狠狠打去。只是树枝芯里已腐朽,不用几下,就被她打断了。而蒋玉珩面上依旧是癫狂,死死地要用手中的匕首去刺林长茂。   眼见那锃光瓦亮的匕首就要接触到林长茂的脖子,而底下的人也已经力疲,蒋玉珩开始猖獗地笑了起来,只是那拿着利器的双手,还在继续逼近着。   蒋玉珩一边用力,一边说道,“你也有今日?!你不是很厉害嘛!把大家耍得团团转,看你今日是不是要死在我手里?!不用担心,你死之后,你这娇妻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柳嫤打断了树枝,又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来,她用了全部的力气,狠狠地砸到了蒋玉珩的后脑勺上。登时,一个大大的窟窿就出现了,汩汩地冒出鲜红的血液来。   受此重创,蒋玉珩依旧哽着一口气,他只想林长茂死!柳嫤去掐蒋玉珩的脖子,抓出一道道血痕,见他依旧不理不睬不在意,又用手指去扣他的眼鼻。   眼睛受到重击的蒋玉珩泪水直淌,手上也终于泄了力,而林长茂抓住机会,一鼓作气踢脚将蒋玉珩踹开了。   夫妻两人同心协力,终于离开了蒋玉珩匕首挥舞的范围,只是他们却也还走不得,蒋玉珩这疯子正恶狠狠地拦在路上,和他们对峙着,想来只要他们一有动作,这疯子就会扑上来了。   蒋玉珩的眼睛开始流血,这是柳嫤尖利的指甲的功劳,一丝丝的深红纵横交错在那张狰狞的脸上,显得他被毁容的脸更是可怖。他如濒死的野兽一般,眼睛冷漠又凶狠,大喘着气,等待着最好时机的来临,以期绝命一搏,拼个你死我活。   “蒋兄!有话好说!”林长茂将柳嫤挡在身后,身子紧绷,紧紧地盯着对面人的眼睛。他开始说话,好声好气的,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口才,将这疯子劝退。   只是,蒋玉珩根本不想听他的话,不等林长茂说完,立时又举着匕首扑了上来。   两个男人又打在了一起,只是林长茂到底弱势,一个不小心,蒋玉珩那刀子就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腰腹中。顿时,素净的僧衣染血,红透了那一片粗糙的布料。   柳嫤又拿起一根树枝,这树枝是生的,还带着鲜嫩的叶子,她在蒋玉珩的身后,用力地敲在他的脖子上,一下又一下。蒋玉珩后脖子那一块的肌肤,已经红肿皮肉开裂,他慢吞吞地转身,只是看了柳嫤一眼,就直直地往地上倒去,口里的话也没有完全说出口,只一个“你……”   蒋玉珩好像死了,柳嫤顾不上去检查,她撕开林长茂的衣服,就见三尺长的匕首已经全都扎了进去,只留下一个鸟纹浮雕的把手,还留在皮肉之上。   “林长茂……”柳嫤有些慌,她不知要如何拯救重伤的人。那匕首扎得那么深,她要拔出来吗?对了,紧紧的束缚可以止血,是不是要用衣服给他包扎一下?可是扎哪里呢,腰上吗?   “别哭……”因为失血,林长茂面无血色,他的手背上青筋很清晰地浮了出来,想要抚摸一下妻子的脸,却又无力举起。   柳嫤赶紧将他的手放到脸上,此时她心神剧震,只低低地喊着,“林长茂……” ☆、寡妇   “对……不……起……”林长茂弥留之际的话,就是这么几个字,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合了上去,再睁眼之时,显得无比乏力。   柳嫤觉得,此刻自己的灵魂被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自己撕心裂肺,一个自己却是冷眼旁观。   撕心裂肺的那个柳嫤,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将一幕幕深藏心底的和林长茂相处的片段,慢慢地回忆……   初见之时,是在桃花开满了整片山坡的京城郊外,那是个春日明媚的日子,而那里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十六岁的她随同母亲上香,为着方才在菩萨面前求来的姻缘签文,面红耳赤又害羞欢喜。一阵风吹过,她手中的丝帕掉到了佛前的台阶之下,一个俊秀的年轻公子弯下身子,将它捡了起来,还给了她……   再见之时,是在柳府的宅子里,那时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隔着一帘轻薄的山水屏风,她躲在里边,他坐在外边。她听到一向温和的母亲严词,像是质问一般地问着男子,而他坚定地回答,“若能娶得大姑娘为妻,此生定不负……”   三见的时候,便是在江城他们的新房里了,那是个冬天的日子。他用一杆喜秤挑起她的红盖头,还将她的手放进怀里温暖。他的眼神温柔如水,内里却隐含着激动,像个毛头小子,羞涩地喊她“娘子……”   浓情蜜意之后,她怀孕了,当时她什么都吃不下,心里十分挂念远方的亲人。他去学来厨子的手艺,亲自给她做些开胃小食,还告诉她,上个月他从京城回来时,见得她的父母身体安好,小弟学习很争气……   怀胎十月,他比她更担惊受怕,怕她冷了凉了,怕她因为是个女儿而有心里压力。当女儿出世之时,初为人父的他感动得一直流泪,抱着她哭着喊“真是吓坏我了……”她知道,他怕,他很怕,他只怕她会因为难产而永远离开自己……   夫妻几年皆是聚少离多,她自生下女儿之后,便不曾再有妊娠的消息。家中父亲催他纳妾,明里暗里指责她的妒忌,她在屋里暗暗垂泪咬牙切齿。而他小心翼翼地拥抱她,轻声安慰,向她再次保证道:“娘子,我只要你给我生孩子。只要你一个,别的谁,我都不要……”   几年过去,她终于再次有了怀孕的喜信,大夫说,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儿,他狂喜,花了千两银子大赏府中下人。那天晚上,他把她抱在膝盖上,对着她说那些未来的事。他说,等孩子出生后,要叫他晟睿,取光明兴盛还有智慧的意思;他还说,他要陪着她直到地老天荒,要两人一起走,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只是不等孩子出世,他染了瘟疫,于大火中死去的消息就传来了江城,让她如遭五雷轰顶,心神俱裂,从此,这具年轻美貌的身体里面的灵魂,就不再是纯粹的原来的那个柳嫤了……   “原谅我!嫤儿……”林长茂突然变得精神了些,眉眼温和,似呈着漫天夏日的星光,要把她宠溺在醉人的深海里,温声低语,忐忑地请求她的原谅。柳嫤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呈现的只是虚假的生命力。   “我原谅你……”柳嫤这么说,霎时泪流满面。   然后,林长茂彻底闭上眼睛,那个撕心裂肺的柳嫤,随着他生命力的彻底消失,也跟着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这一次的消失,便是彻底的消失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两个来自不同时空里的灵魂,因为交融合二为一,让柳嫤认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也再也不会让她总是恍惚觉得,两个柳嫤都是自己,又偶尔怀疑两个都不是自己。   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只剩下那个二十一世纪的柳嫤了。   二十一世纪的柳嫤,在六岁时候养母去世,亲生母亲走进了生活里;十八岁时,养父去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也以此怀疑世人的爱情和婚姻。她接收过义务教育以及高等教育,有自己成熟的世界观人生观,喜欢宅家里不喜交际,爱看小说玩乙女游戏。二十九岁时,她对自己的生存觉得可有可无,没有留恋不舍的东西,虽觉生无可恋,却也从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现在的这个柳嫤,依旧了解原身的所有过往,拥有原身的全部记忆。只是原身那些浓烈的感情,却消失了,再无残留。她依旧关心挂念着林知淑和安安他们,因为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是她的亲身经历。   至于和林长茂的夫妻情深,却不再影响她了,因为那些是原身的感情,也是只属于原身的感情。因为南逃的几个月,柳嫤为林长茂的死感到忧伤,却无关爱情,只因相识一场,只因这不离不弃的陪伴而已,虽然在林长茂眼里,她只是他的妻子。   现在的柳嫤,已经再也不会迷失在原身的记忆,和她的那些感受里了,她是自己,也只是自己。她和原身的那个柳嫤,是独立的两个灵魂。此前她怀疑原身的经历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只是当时的她们融合了而已,一个身体里承载着两个灵魂,她们互相影响着,让柳嫤视线迷蒙,看不清晰。   林长茂死了,这一回是真的死了。那种女主哭哭啼啼掉金豆子,然后说“原谅你”,最后躺在地上的男人,又活了起来,重新变得活蹦乱跳地说“骗你的”,这样欢快的剧情,只会发生在大团圆结局的电视剧里,还往往只是男女主角才有的待遇。   所以,此时此地,闭着眼睛躺在这里的林长茂,确实是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会睁眼的那种意义上的死亡了。也是在这一刻,柳嫤的这具身体,才真正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寡妇”,名副其实。   “她原谅你了……”柳嫤眼里的泪止不住,一直往下滴。只是此刻她的心里,却无悲无喜,就好像,她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过客。其实,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在为林长茂的死难过,却不是原身作为妻子作为爱人的那种哀恸,只是有些淡淡的忧伤而已……   柳嫤还沉浸在这一刻奇异的感.官世界里,原本被他打昏在一旁的那个疯男子——蒋玉珩,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脸的污血,见那个自己厌恶的男人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喉咙里不由发出愉悦又疯狂的大笑声来。   “林长茂啊林长茂啊!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啊?死得好,死得妙极了!你该死!真该死啊!哈哈哈哈哈……”他蹦蹦跳跳,左歪右倒,因着剧烈的动作,被柳嫤敲破的后脑勺上,那个刚刚凝固的血口子又不停地渗出血来,湿了一片衣襟。   柳嫤被他的声音惊醒过来,慢慢将怀里的林长茂轻轻地放了下来,在僧衣袖子的掩盖下,手中抓起了一块石头。她双目警惕,紧紧地看着这个疯子。   “你怕我?!很怕我的是不是?哈!我问你是不是怕我呢!贱人!”蒋玉珩踉跄地前行,俯下身子,一手伸出,就要来抓柳嫤的脖子。   此时他好似把柳嫤当成抛弃自己的那个女子了,满口的污言秽语,“欠艹的骚.娘们,贱女人,竟然嫌贫爱富,真是该死!我掐死你!”   柳嫤手上抓了一把黄泥,猛地扔向了蒋玉珩。粉尘飞扬,迷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到她的影子。而正当她准备用手中的石头,把这想要杀死自己的男人先敲死的时候,一根利箭从远方急射而来,“噗嗤”一声,就穿透了蒋玉珩的头颅。   霎时间,红的血白的浆,从那杂草般的一团乱发里喷出,飞溅而出,柳嫤脸上也被喷到了几滴。   柳嫤呆愣住了,僵硬地站着,完全忘了下一步应该做的事。   这一幕极为恐怖,她亲眼看着蒋玉珩的双眼充血暴突,然后,他的头皮上凸起了一块。再然后,头皮凸起处被破开,破开一个黝黑的洞,里面飞射出了一根弓箭。弓箭从他的头颅里经过,在空气里还发出破空的响声,最后,这不长的箭钉在了巨石旁边那一棵老树黑褐色的树皮上,去了孔雀翎的尾端还颤了几颤。   最后,便是红白色从他的脑袋里流出、飞溅,蒋玉珩倒在了地上,双目暴突快要掉下来一样,死也死得不瞑目。甚至不用上前确认,柳嫤便肯定,蒋玉珩已经死了个彻底。   柳嫤转身往弓箭飞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队装备精良,骑着骏马的侍卫跑了过来,其中领头的那几个男人中,有一个慢慢地将一张长长的弯弓收在了背后。他们纵马狂奔,很快就来到了面前。   来人约莫有二三十个,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背着箭筒,挎着剑,一身瓦亮的轻甲衣。他们的装扮是一模一样的,只除了中间那个紫衣男子。 ☆、坠崖   紫衣男子俊眉星目,年纪是而立之年,那一张脸可以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只是,男子此刻的笑容很是骄蹇,生生败坏了他之前刻意在世人面前营造的儒雅模样。   这紫衣男子人,正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异母弟弟,也是林长茂假扮青衣之时的主子——晋王爷。   晋王一手执鞭,一手扯着缰绳,很是威风。他今日穿着一身紫色锦袍,袖口衣摆处都用黄金丝线绣着熠熠生辉的蛟龙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尊贵。脚上蹬着一双暗紫马靴,腰上悬挂一块盘龙玉佩,雍容华贵,气势逼人,非常人也。   马上的侍卫们很快下来了两个,他们粗鲁地翻过蒋玉珩的尸体,向着护卫中的晋王爷点头,禀报道“这厮已死!”不过,放置在柳嫤身边的林长茂,他们却没有上前来检查。   晋王爷的眼型很完美,应该算是丹凤眼的眼型,不过比丹凤眼又要狭长一些,配上他英挺的鼻子,还有刀削玉刻一般的脸型,在审美上,他比世间绝大部分男子都要来得俊美。只是,他此刻的表情,实在太过邪气放肆了。   他从马上下了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柳嫤面前,逼近她。柳嫤一步一步地后退,然后被地上林长茂的手臂绊倒,跌坐在了地上。她的身后,便是这块开阔平地的边缘,那块矗立着的沙色巨石就离她几尺而已。   “啧啧,这么狼狈。”晋王爷站在柳嫤面前,俯视着她,又瞥一眼身旁开始发凉的林长茂的身体,又鄙视又傲慢又得意地不停发出“啧啧”声。   柳嫤脑海里在想着对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出来。别说是人马众多的晋王爷了,便是方才那个濒临死亡的蒋玉珩,她也要小心再小心,拼了老命才有可能逃脱。   晋王爷嘴角勾起,让侍卫送上一个水壶,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白洁净的手绢,沾了水,开始擦拭起柳嫤的脸来。他很用力,不带一丝怜惜,擦得她娇嫩的脸颊发红,隐隐生痛,只觉脸皮都要被他刮掉一层了。   这般用力的擦洗之下,柳嫤脸上那些伪装,全都荡然无存。她的柳眉弯弯,如远山之黛,浓淡得宜;她的杏眸泛着水汽,如一弯秋水,沉寂了许多的风情;她的鼻,是小巧玲珑的琼鼻;她的唇,不点而赤。   在晋王的观念里,美人是分品级的。三品的美人,美在皮相;二品的美人,美在风骨;一品的美人,色相气质皆为上等。而柳嫤的皮相,绝色之姿,属最上一等;风骨,亦为上等;加之一种风流妩媚中,还带着点单纯平和的复杂气质,这样的美人儿,说是极品也不为过。   只可惜,这样的极品美人,却是背叛他的男人之妻,下场注定凄凉。晋王假惺惺地感叹。   “夫债妻偿,你说,”顿了一顿,晋王才继续说道,“我把你送去犒劳三军如何?”   犒劳三军?!这是要把她送去军营被人糟践?柳嫤双瞳剪水,像要把人溺在这一汪秋水深潭里,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迷茫地看着晋王,好像在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柳嫤知道,晋王对她的姿色还是有些兴趣的。   只是这一回,柳嫤是自大了,晋王爷毕竟不是秦王世子,心里对她并不存在爱慕的意思,这怜惜便也少得可怜。   晋王爷笑了,掐着她白玉一般的尖下巴,凑前过去,说道,“但是,如果你把我伺候得高兴了,放你一马也不是不可以,只把你投到暗寮里去,你说怎么样?”   被投入军营,会被玩死,永远逃离不得;若是在暗寮,虽然也要迎来送往,却还有一线生机。晋王是这么个意思?!一个是火坑,另一个也是火坑,要怎么选择?她哪一个也不想要!   柳嫤思考着对策。晋王爷不是秦王世子,他对她毫无爱意,虽然对她的皮相一时有些感兴趣,但,他口中的话语里的恶意,依旧浓郁得快要溢出!她的身份是林长茂这个假扮成青衣,欺骗了自己许久的男人的妻子,他不会放过她的!   “哈哈!”晋王爷在柳嫤脸上摸了一下,然后毫不怜惜地将人推倒在了地上,他对身后的侍卫们说道,“将这男人丢下山去!”   此处平台,还是在山顶之上,柳嫤背后的那块巨石所在的边缘地带之后,再下边便是万丈高深的悬崖峭壁。浓浓的雾气在山涧流淌,若隐若现,让人根本看不清悬崖之下是何种风景。   此处其实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绝情崖”,那块巨石人称“三生石”,只因为此地曾经有许多痴男怨女,殉情而死。   “住手!”柳嫤怎能让人将林长茂就这么扔下山谷?便是陌生人可能都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了,更何况,这人是原身那么在意的丈夫,和自己相处了许多个月的同伴呢?   柳嫤抱着林长茂的上半身,不让那些穿着衣甲的侍卫将他带走,在挣扎之中,她的头发全部散了下来,纠结着拖在地上,一片乱麻般无可奈何。   晋王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他只是嘲讽地看着柳嫤无力挣扎,然后上前,一把扯住她的长发,将人拉到身前,他修长富贵的手指掐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那些侍卫像倒垃圾一般,一人拉着手臂,一人拉着脚腕,将林长茂悬空晃了一下,就往外面抛去。林长茂被丢出悬崖,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晋王爷蹙着眉头,看着怀里柳嫤的脸,用袖子把她止不住的泪粗鲁地抹去。他面上的表情纠结了一会儿,又突然豁然开朗一般,将手伸到她的脖子里。晋王拇指上冰凉的扳指,也让柳嫤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柳嫤外边的僧衣被晋王扯破了,露出一角白皙的锁骨,她知道,他这是要当众侮辱她,以期达到报复林长茂的目的。而她也不打算逆来顺受,在晋王的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柔软之后,柳嫤彻底地失控了,她拳打脚踢,就想和这人同归于尽。   什么忍辱偷生,什么以待来日,那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不是以卵击石,她都拼了!晋王的手掌还未从她的衣物里拿出来,柳嫤低头,重重地咬在了他的手上,只是隔着袖子,根本没能给这男人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此举,惹恼了小心眼的晋王,他将柳嫤压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见人一幅屈辱的模样,心情却好了不少。他用手背在柳嫤面上拍了两下,被她打开了也不恼,只是低沉着嗓音说道,“你乖乖的让我弄一回,不然就把你赏给这些侍卫!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懂怜花惜玉!”   柳嫤透过晋王的肩膀,可以看到他们四周的那些侍卫们,都背过了身子,一匹匹马围成一圈,挡住了别人看过来的视线。晋王是想要在这个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把她办了……若是她不从,欺辱她的人会变成一群……   女子的力气比不上男人的大,可是女人的狠下心来的时候,却是最毒的妇人心。在晋王准备进一步侵犯她的时候,柳嫤挣扎着抽出他头顶冠帽中插着的长簪,将它用力地刺进了晋王的背上。   “贱人!”柳嫤被一个大力的巴掌扇在了地上,她嘴角染血,却不是自己的,而是方才咬在这男人肩膀上的。   这个小圈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外边的这些侍卫们都不敢管,只要晋王没有下令让他们上场,那么先一步转身,之后就是一个死!所以他们依旧不知道主子现在是怎样的狼狈,而晋王也不会想要让别人看到。   晋王身上的外衣解开了几个扣子,腰带也松了些许,他弯腰捂着宝贝命根子,哦,这也是方才被柳嫤踢的。他脖子上还被抓了几道血痕,透过白色的亵衣,可以看到几个带血丝的小洞。而最让他痛苦的,是背后那根插入皮肉里的簪子,虽有骨头的抵挡,这疼痛却下.身的痛楚更甚。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更重视自己的命根子。   柳嫤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衣衫凌乱,露出大半个肩膀,上面遍布青青紫紫。姣好的脸上被人扇了个毫不留情的巴掌,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只是那对美丽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种叫做酣畅的快意。   晋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那一根簪子还扎在他的身上,每一次运动都疼痛刺骨,只是他的面上却已恢复了平静。他看柳嫤,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般,伸出大手,狠狠地掐在这极品美人那白皙脆弱的脖子上。   柳嫤这一次是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窒息让她面上通红,痛苦万分,想要张嘴呼吸却无力,双手挥动想要把桎梏自己的男人推开,同样也是无能为力。她两脚乱蹬,却被晋王再次压制。   然后,柳嫤觉得自己背后压着的巨石好像开始往后倒去,面前的男人松了手,万分恐惧地后退着。她看到蓝天白云更加清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最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面前,很惶恐很着急,他跟上来抱着她,两人一起往后坠去……   这个柳嫤已经很熟悉的男子,是秦王世子——馈酢酹。   “世子!”   “殿下!”   随同李瑾过来的人吓得面无人色。他们陪世子打马跑到这个地方,就见一堆晋王府的侍卫围作一团,圈子里却是一向儒雅的晋王在凌虐某个女子,这女子快要被掐死了,世子殿下也变得面无人色。   然后,世子拉开晋王爷,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可是,意外发生了,这一块平地的边缘竟然突然开裂,巨石周围几米内的土块,都跟着往悬崖下坠去。   最后的最后,他们来不及反应,世子就和那女人一道掉下山崖去了…… ☆、逃生   坠崖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柳嫤表示她当时的脑子也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按自由落体的速度,几百米上千米的距离,从山顶到山谷,也就那么短短的几秒或者是几十秒钟而已,坠地那一刻的速度达到几百公里每小时。这样的情况下,不用说,即便柳嫤是个穿越女,也早就摔死了。她和秦王世子都得被摔成肉酱,即便下面是一条河流。   当然,那是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之下。   很幸运的,也是必然的,柳嫤和李.瑾掉下山崖的时候,被突出在峭壁上的树木阻拦了一下,而且,山崖也不全是直竖下来的,虽然很陡,也还是有着一定的坡度可以缓冲一下。   因而,两人从山顶掉到山谷里共用了一刻多钟,很幸运的没有直接被摔成肉泥。虽然身上多处损伤,但,好歹命是保住了,他们都还活着。   因为被李.瑾抱在怀里,柳嫤受的伤远没有他的重,在掉到山底下那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里的时候,柳嫤的大脑也从一片怔愣空白里清醒了过来,不像李.瑾一般,已经人事不省了。   柳嫤在江城住了许多年,可是对江城熟悉的地方也就城里边而已,在这荒山野地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这条大河是流向何方的,也不知道随波逐流的他们,在之后的河段会遇上什么。   李.瑾已经昏迷了,而柳嫤作为一个四体不勤的弱女子,虽水性不差,可托着一个大男人沉浮在湍急的河水里,她也力不从心。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方才被两人压断的松枝也掉在了水里,拉着人趴在松枝上,也让她省了很多力气,可以坚持了更长的时间。   这处河段水急浪深,在水里起起落落的时候,可以见得两岸的青植茂密,鸟啼声声在山谷里回响,偶尔还可以发现一些奇怪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来舔水。可惜,水流太湍急了,水里面的人根本无法游到岸上去。   天越来越黑了,在水下几个时辰过去,柳嫤已经手脚发麻,虽有一截松枝作为依托,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拉不住李.瑾的脖子了。   “李.瑾!李.瑾!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柳嫤是怎么也不会放手的,而她再不放手的话,很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两人一道被水淹死!不是对李.瑾有了别的感情,也不全是为他跟着一起坠下来的感动,而是不这么做,柳嫤的心一辈子都不会安乐,所以她从来没打算抛下这个男人,独自寻求生机。   此刻的想法,说这是柳嫤为人的良知也好,说这是迂腐的报恩也罢,只是她怎么也不可能将李.瑾抛弃的!即便,若只是她一人,在下一次又触碰到岸边的时候,很可能一鼓作气就爬上去!即便,带着李.瑾,她再遇到有利上岸的时候,依旧只能放弃,毕竟,双手拉着一个人的她,怎么也不可能只凭两只还有些力气的腿,就直接走上去的。   “李.瑾!你快醒来!”   或许是老天不想要两人就这么死去,也或许是柳嫤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李.瑾,总之,在喊了许多声之后,他真的睁开了眼睛。   李.瑾一眼就望见,那张魂牵梦萦了许多日子的脸,就在眼前的咫尺之内。她双唇发白,露在水面上的脸庞湿漉漉的,一个小浪袭来,浓密卷曲的睫毛上挂了几个水珠子,晶莹欲滴。   “嫤儿……”李.瑾呛了一口水,不由咳了两下,也让他彻底看清楚了此刻的处境。   在南巡时候,他掉下江城的湖水里,差一点就死去,那时候柳嫤带着人将他救了上来。而后,他就学会了游水,在家里那个超级大的浴池里。   只是,浴池再怎么大,也没有这里的江面广阔,浴池里的水也永远是平静温暖的,李.瑾那三脚猫的游水功夫,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没有再给柳嫤添麻烦,只是隔着尖刺的松针,将这人牢牢抱在怀里。   今日看着她坠崖的那一刻,他的心好像都已死去,那一瞬间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跟着她跳了下去。   “嫤儿......”李.瑾叫她。   天彻底黑了下来,李.瑾虽还不时说几句激励她活下去之类的话,可是柳嫤知道,他也只是强弩之末,而她,也撑不了多久。   “如果我们这次活下来,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李.瑾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圈着柳嫤腰身的两只手臂还紧紧箍在一起,没有一丝的松动痕迹。   “好……”柳嫤再没有力气了,甚至在李.瑾昏迷之前,她已经昏了过去。而她昏迷前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下沉的身子又被什么东西托高了起来,再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依旧在水里,她已经被泡得没有知觉了,只是一波一涛的水声告诉她,提醒着她,此刻依旧还未脱离险境。   “嫤儿……”李.瑾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彻底昏迷过去,并且一个劲地在柳嫤耳朵边上呼唤她的名字,在这般的努力下,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   “李.瑾……”柳嫤发觉此刻自己有半个身子浮在水面上,而李.瑾却是不时掉入水里,只剩一个头颅还在水面之上,“你还有力气吗……”   “没了……”李.瑾不想死,可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今日是十五,一轮圆圆的满月高高挂在头顶之上的苍穹里,洒落一江清冷的光辉。月光下,可以看见她嘴唇紧抿。这是在关心自己,是不是?   “撑住,说不定很快咱们就可以得救了!”这话,柳嫤自己都不相信,她知道,两人都要撑不住了。她现在头昏目眩,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了,说不定,很快就会一个大浪打来,让两人彻底被淹没在冰冷的江水里,无知无觉地死去。   “你亲亲我,亲亲我好不好……那样我就有力气了……”李.瑾强打起精神来,冷寂的心不知怎么,就为这个奢侈的愿望,而重新变得振奋起来。   柳嫤没有说话,可就在他以为要以沉默来拒绝的时候,她却顺着水流,慢慢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纤细的手指抚上了他冰冷的脸颊,然后,在他的脖子之后交叠着圈在一起。柳嫤在水面上的高度比他要高一些,导致在明亮的月光下,李.瑾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见得她慢慢俯下头来,然后,两双冰冷湿润的唇彻底碰到了一起。   李.瑾想哭,他也真的哭了出来,眼泪留在脸颊上,暖暖的,让整个面部都不再僵硬。因为寒冷,两人的唇其实都没有感觉了,所以在这个深夜的河面之上,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的这么一个轻轻的吻,根本不带一丝粉红色的旖旎。   或许是死亡的刺激,或许绝望都变成了享受这一刻的当下。不知是谁的舌头搅进了另一人的口里,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纠缠嬉戏,这一个嘴唇轻轻的接触,变成了两人唇齿交融的热吻。你来我往,你追我逐,谁也不肯轻易认输,谁也不肯轻易停下追逐,直到快要不能呼吸,两人这才稍稍歇息。   “嫤儿……”李.瑾的嗓音带着点黯哑,他感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地喊着柳嫤的乳名,而因为长久没有喝水,他的声音变得哑了。   “嗯……”柳嫤觉得自己的嘴唇变得暖暖的,不由贴在李.瑾的俊脸上,给他暖和一下,“你一定要撑下去......”   “好!”李.瑾应和道,“我们都要活下去……”   然后,两人的唇又碰到了一起,不带一丝欲.望地接吻,就像两个无助的小兽一般,互相舔舐,等待着第二日的黎明到来。   慢慢的,柳嫤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知觉,好像身下的河水是温暖的?!而且,溅到嘴巴上的水滴,带着一丝海洋特有的腥咸味道。水流不再湍急,然后,他们被温暖的水流往更远的地方送去。   黑夜里,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逝,等柳嫤觉得脚踏实地的时候,天空中的月亮已经不见了。   “李.瑾,你还好吗?”柳嫤问道,她知道,此时他还是醒着的,没有彻底昏过去。   “不好!”李.瑾也感觉到脚下踩着松软的泥沙了,只是,他用力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左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脚!”   柳嫤强打起力气,让他继续抱着松枝,而自己到底双手摸着他的身子,往他被卡住的脚上摸去。现在这个地方好像快要到岸边了,而水流依旧缓慢地流淌,李.瑾却不能再随波逐流了,这是很危险的事。   若是再这么下去,两人真的会死!虽然这个地方已经可以踩得到地,可是水也淹到了脖子上,还很高。柳嫤知道,两人根本没有力气站多久,现在最合适的做法,是拼命游一把,彻底离开水里。   “你要干什么?”李.瑾将人紧紧拉着,就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水流带得离开自己。   柳嫤没有理他,自顾自地顺着他的胸膛,来到腰腹,再一路来到他的腿上,最后到他的脚底。   李.瑾穿着一双马靴,很稳固,不像柳嫤的尼姑僧鞋,早不知掉在了哪里。她的手在他的鞋子上摸索片刻,然后来到被卡住的鞋尖上,只是,顺着那束缚却摸到一团柔韧的绳子…… ☆、桃源   绳子不粗,比小指头还要细上许多,只是很柔韧,纠结着缠在李.瑾马靴那一个翘起的尖端上,缠绕得极紧,根本拉拔不出来。柳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帮助李.瑾把鞋子脱了。   两人逆着水流,慢慢地游向水更浅的地方,至于那一截托着两人前行许久的松枝,已经慢慢地沉到了泥沙里了,此处的水挺缓和,也已经托不起浸透了水的松枝的重量了。   柳嫤在前,李.瑾在后,但她向前游了几米时,却发现李.瑾并没有跟上来。此时的河面,或者说是海平面上,那遥远的尽头处的朵朵云霞,已经被追在身后的朝阳映照得发黄泛红,天就快要彻底亮起来了。   当她转身时候,可以看见李.瑾的身影有些朦胧,他在水里胡乱挣扎,虽然可以浮在水面上,可是却也前进不得,只是白白浪费了仅存的这些宝贵力气。   柳嫤泅水过去,一手拉着这人的手,一手拨开水纹,双脚用力一蹬,带着人往岸边游去。游了约莫有半刻钟,终于,水位只有两人的膝盖深了,而且还在不停地缓慢地下降着,这是潮汐退潮了。   海水褪离远去了,两人彻底离开了水里。死里逃生,柳嫤已经彻底没有了力气,她疲惫不堪地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是被留在沙滩上的鱼儿一般,奄奄一息。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柳嫤看到海平面被早晨的太阳染成一片金黄,一道又一道的网整齐地排在海滩上,在潮水褪去之后,留下一尾尾还在死命挣扎的海鱼。距离最近的那道渔网上,还挂着一只靴子,以及一具像是人的黑乎乎的东西......   李.瑾劫后余生,心里大感庆幸,他剧烈地喘着气,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偏头去看身旁的柳嫤,“咱们终于得救了!”可是身边这人却无声无息,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她的脸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嫤儿......”李.瑾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推了推她的肩膀,却一下子失去力气,差一点压在她的身上。他颤抖着手指摸上她的脸,只觉得一片冰冷,不过还好,鼻子下还有气息在吞吐着,胸脯也还在起伏。   “啊!”凌晨时分,一个渔家姑娘出门查看今日收获,就发现了有两具,不,三具尸体搁浅在沙滩之上,她惊悚莫名,发出了一声极为惨厉的尖叫。   渔家姑娘的叫声惊醒了屋子里准备出门收鱼的村民们,他们赶紧拿着鱼叉大剪等物,急匆匆地来到沙滩上。这么一见,人们也被面前的景象吓住了。   只见沙滩上,一男一女靠得极近,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就好像两个殉情而死的痴男怨女。沙滩上的道道渔网线上,挂满了或大或小的鱼蟹,只是有一个角落上,却挂着一具男子的尸体,他的肚子被海水胀得高高鼓起,手脚都大了好大一圈,明显是再无生机的死人了。   一截还泛着青翠之色的松枝,一半被泥沙掩盖,一半摊在沙滩之上,就在离那对男女不远的地方。一根根尖利的松枝也焉哒哒地垂了下来,上面挂满了水珠子,还有水珠子被蒸发之后留下的白色盐迹以及黄色沙子。   “这两人还活着呢!”一个年长的男人叫道,有些高兴,还有些意外,“快来几个人,把他们抬回去!”   熙熙攘攘的声音响彻了一个早上,让这一日的桃源村格外热闹。   这是一座海岛,因为洋流的关系,四季如春。在隋朝末年时候,农民起义频发,一个好汉揭竿而起,大陆上到处是战争,饿殍遍地。桃源村人的祖先们,携家带口,一整个氏族的人都乘着船,来到了这一处小岛上,并且将这岛屿命名为“桃源岛”。自此,桃源村的村民们便在此处安心定居了下来,距离如今已经几百年了。   桃源岛其实离大陆并不远,天气晴朗之时,乘着船划上一天,就可以到达最近的岸边上。不过,这里的天气极少有晴朗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海面都是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这样的天气,人们根本不敢出海,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极易迷失在一片大雾里。   而且,因为此处离岛不远的水流缓和,温度适宜,在不知什么时候,水底里就成了食人鱼的天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的食人鱼,总之,等人们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人敢出海了。   这一处小岛,倒也不是就此与世隔绝,真正成为避世的桃花源。岛民们所需要的许多东西,比如说药材,布匹,铁器等等,都需要定时和外界的人交换。   这处小岛的人,每年都会有一次出门交换生活必需用品的日子,大约就是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左右。每年到那个时候,小岛四周的食人鱼就会消失个彻底,然后在开春之时又不知从哪里游回来。所以在腊月中旬之后,到开春之前这么一段日子,只要海面上的白雾散去,他们都是会去对面那个大陆城市交易的,而那个城市,就叫做郦城。   柳嫤他们在涨潮的时候,顺着潮流被冲到沙滩上,然后在潮水褪去之时,却被海岸线上的渔网所阻拦,最后,两人成功地到达了海岛之上。   这不得不说,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因为整座海岛,就此处才可以上岸而已,另外的三面,不是悬崖峭壁,就是暗礁林立,更重要的是,充满了长着几排利齿的食人鱼。而这一面和缓的海滩,在涨潮时候,食人鱼是蛰伏在更深的海底的,所以,他们没有被啃食成为骨头架子。这不得不说,真是极为幸运了。   迷迷糊糊之中,柳嫤感觉有人捏着自己的下颔,格开她的牙齿,把一碗热乎乎又酸酸的东西灌了进去,那味道很是呛鼻,她打了一个喷嚏,咳了几声,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然后,她又醒了。   “姑娘,你醒了?”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喊她,柳嫤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皱纹横生的脸,干巴巴的,可是很慈眉善目。妇人扶着自己靠在枕头上,给她端来了一碗暖暖的汤水,那味道有点腥,低头一瞧,可以看见乳白色的汤汁里,有几个蛤蜊的壳子。   “这位大娘,是您救了我们吗?”柳嫤看见隔壁相连的那张床上,趴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他后背露在被子之外,被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重重包裹着。隐隐有些青黑色的药膏,沾在他纱布之外的皮肤上,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这人就是和她一起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的秦王世子——李.瑾。   “哪能啊,是咱们村的人把你们救回来的,”大娘又喂了柳嫤一小杯药酒,就帮她掖好被子,让她开始休息了,“你们也别担心,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诚心诚意,必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的父母也会同意的。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寻死的男女了,却是第一次见你们这么幸运的……”   这位大娘,明显是把两人当做殉情的男女了,谁让他们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呢?汉子们救人搬人的时候,都分不开他们的十指紧握呢!便是现在,柳嫤的右手也被李.瑾的左手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至于李.瑾身上的华衣,以及柳嫤身上的尼姑僧衣,也被大娘很轻易地脑补出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贵公子和小家碧玉相爱了,只是他的母亲却看不上这位美人儿的门第,而美人儿的父母,也想凭借着她绝美的姿容,搭上更有权势的人家。   美人儿无法,她心有所属,根本不想给别人做妾,所以她以死相逼,来到了尼姑庵里带发修行。贵公子被他势利眼的母亲逼着要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可是他不愿意,所以连夜来到山顶,带着人想要私奔到天涯海角,以求一处安身之地。可是,两家的父母却不同意,派了许多狗腿子要来棒打鸳鸯拆散他们。最后,无奈的两人只能跳下波涛汹涌的海水里。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对苦命的小鸳鸯,最终被救了。来到这一处可谓避世安居的桃花源里。   大娘为自己的脑补感动得直抹眼泪,她看着两人紧紧拉在一起的手,抽噎着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就在此处住下来吧,没有人会再来分开你们的!”   大娘是识过字读过书的,当然,她读的都是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爱情话本。而小岛上人际简单,村人简朴,所以她到如今五六十岁的时候,还保持着少女时期那种单纯又敏感的心灵。大娘始终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始终觉得,情之一字,最是感人至深。   柳嫤有些无语,听着大娘絮絮叨叨的关心,又偏头看了一眼身旁李.瑾安静的睡颜,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好在,她还活着,他也还活着...... ☆、情意   柳嫤并没有受多少外伤,也就手背还有脸颊,在坠崖时候刮到了一些小痕迹。不过都不碍事。她现在身体虚弱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一身都是风湿发作的酸软,双腿无力,骨子里一直发寒。   李.瑾的身上的外伤挺重,因为护着柳嫤,他的后背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或深或浅,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一片伤痕。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那些伤口已早就不出血了,只是边缘泛白翻起,看着很是吓人。   村里的大夫给他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之后,又用干净的纱布裹上,这才没那么吓人。不过,现在他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又过了两日,柳嫤的身子好了许多。伴着潮汐涨涨退退的声音,她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灿若星子的桃花眼。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眨一下眼睛,里面包含着浓浓的温暖的情意。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很是温馨,有一种淡淡的甜蜜气息流淌。只是当李.瑾满含笑意地撑起身子,凑近过来,想要给柳嫤一个亲密的早安吻的时候,她却一下子起了床,走了出去。   柳嫤现在的身上,早已被大娘换成了一袭玫粉色的长裙,软软的棉布做的,颜色有些旧,是大娘年轻时候穿过的。披上一旁的粗布外袍,她慢慢地走到了屋外,没有一丝一毫恋恋不舍的犹豫。   “嫤儿!”李.瑾在屋里喊道,声音嘶哑难听,又疑惑又担心。   柳嫤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坐了下来,她看着不远处的潮起潮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脱离不出来。她为李.瑾的感情,而觉得困扰了。   对于李.瑾在她坠崖那一刻也跟着跳下来的举动,她是感动又难以置信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她的感情被触动,可却无关风月。   便是任何一个人能陪着坠崖,不顾自身的安危,任何一个只要不是没有心的人,都会很触动的吧?可,这因为一时感动而来的感情,却不是爱情。这一个概念,柳嫤很是清楚。   一同困在险境的年轻男女,彼此的条件又都不差,此前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在这样共患难的境地之下,是极容易产生更深厚的感情的,就像她和李.瑾一样,不得不说,她好像有些被吸引了。若不及时悬崖勒马,她可能真的会爱上他的,而不仅仅只是现阶段的感动和别的一些什么感觉。   可是,爱上这么一个古代的男人,她是这么也不愿意的。理智在告诉她,即便是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了,都那么多出轨小三的戏码了,更何况是在这个封建王朝的古代社会呢?   这里的人,没有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应该的,他们觉得,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这里的男人是这么想的,女人也一样这么想。这里的女人们也会争风吃醋,也会为了独占丈夫的宠爱而勾心斗角,在宅院里斗,在深宫里斗!   可是不得不清醒认识的是,此间女子们打从心底里,同样觉得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她们或许也在怨恨丈夫的薄幸或是花心,可她们从来不觉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柳嫤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在现代的时候,她觉得那些小三小四的关系,是病态的,是不正常的;来到古代社会上,她依旧觉得三妻四妾制度,是不正常的一件事,或者说她打从心底里,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制度。   不是柳嫤矫情,也不是她看不清当今的世俗人情,而是接收不了,仅此而已。毕竟,最本质上的那个柳嫤,是成长在二十一世纪冷情的那个大龄宅女。她的理性,远远多于感性。不然前世时候,也不会那么多追求者怨她没心没肺,一幅石头的心肠了。   李.瑾很好,对她很好,不管是在京城的时候,还是他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她知道,他对她的情意实在不算浅了,至少,他能够为了她奋不顾身,将别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可是,两人却不是仅仅只靠李.瑾的一厢情愿,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的。   李.瑾是秦王世子,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乐阳侯爷,在秦王爷退下之后,他是要继承王爷爵位的新的一任秦王。未来,他会生下下一任的世子殿下,将这爵位代代承袭下去,只要这个国家的皇室不没落的话。   李.瑾已经有十个小妾了,这还不算上他的那些美貌通房,更是已经娶了个大家闺秀的妻子。这样的他,她怎能放任自己爱上他呢?   如果柳嫤愿意,她相信自己是能将李.瑾的心牢牢笼在手里,将他彻底变成自己一个人的。只要她融入这个社会,和他那一众妻妾宅斗到底。只要她也变了,变得从心底里觉得,三妻四妾是可以接受的;觉得想要霸占男人的宠爱,自己就要因此勾心斗角;觉得这样的一切才是正常的。   可是,那样的柳嫤,还是自己吗?或者已经变成披着一幅空皮囊,灵魂却彻底改变了的别人了吧......   柳嫤在心里长叹一声,她和李.瑾的距离,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那些妾侍们,而是由灵魂决定的千年光阴的遥远差距。   就像在妻妾的问题上,她永远也接受不了此间的男尊女卑关系,而他却从来都觉得这才是正常不过的事。即便世子殿下愿意只守着柳嫤一个人,可他的心里却还是觉得,多几个女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吧,即便有,最大的问题也只是会引起她的醋意而已。   所以啊,两人的人生观价值观,相差的距离何止万丈沟壑?而柳嫤也从来不觉得,李.瑾真能明白她的感受,也未必会因为对她的情意就此守身如玉。所以啊,柳嫤怎么会放任自己爱上李.瑾呢?或者说,这样的柳嫤,怎么会爱上那样的世子殿下呢?   柳嫤想起在水里上下浮沉,两人相偎相依的时候,彼此间交换气息的吻,绝美的面上却始终无悲无喜,甚至她的心跳,也都没有为此而凌乱一步。他的情意,她明白,却不能接受。而她也不知该怎么拒绝,所以她逃了,在李.瑾情意绵绵地看着她,只看着她的时候,逃离了那个小小的渔村里的屋子......   “嫤儿......”李.瑾有些心慌,他不明白柳嫤为什么跑了出去,难道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靠近吗?可是就算她不愿意,也不必离开啊,他实在很想看着她。   那一日,他和丞相家的小姐成亲的那一日,得到了柳嫤离开的消息。大半夜时候,下人们终于把探听的详细情报送了上来,说她可能往南边去了。于是,他顾不上安慰新娘子,也顾不上向父母皇帝告罪,带上人马,就跑到了京城之外。   那时候,他身上还穿着大红的新郎袍子;那时候,春寒还未彻底消去;那时候,他满心只有愤怒和生气。   一路上,他无心休息,在她可能经过的每一个城市都花费大力气寻找,却始终找不着,他又生气又担心。还是为她的逃跑而生气,却也担心她在路上受到的磨难和委屈......   终于来到了江城,可是却还是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于是,他在种种情绪之下,开始大肆悬赏。因为知道她关心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叫人死死盯着林家宅子;可也因为知道她关心自己的孩子,他始终不敢以此相逼,好叫人自己走出来。   当那个客栈掌柜说看见她时,他已在江城等待了一个月的时日,日日夜夜被思念所折磨,甚至爱极生恨,只想把她抓住之后,把她这样那样狠狠地惩罚一番。他顾不上叫人先去证实消息的真假,连夜又带着人往她逃离的方向追去......   在山顶那一块平地上,他终于又见得了她,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涕泪涟涟,被晋王欺负了。然后,背后依着的巨石倒了,她也跟着往山崖下坠去,他脑袋一片空白,等清醒时候,也只是将人往怀里更紧地揽着。   当时,他想的是,两人要一起死去了,也算是一件美事!那时候的心情,其实是快意的!死了之后,再也不会被她折磨了,而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   再次醒来,两人漂浮在水面上,被湍急的水流往远方带去。她发鬓尽湿,姣好的脸看起来又脆弱又无助,可是却很坚强,她始终紧紧拉着自己,没有让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葬身水底。   他实在好累了,所以调侃了一句,“你亲亲我,亲亲我就有力气了。”那时候,本来以为她会拒绝的,可是他的心底,却也隐隐期盼着。而她不负自己的期盼,真的把唇瓣印了上来......那一刻,他如临天堂。   他以为,她这是对自己情意的回应,满心欢喜。在得救的时候,嘴角都是弯起的,只因为心里以为,两人已经是有情人了,他们终成眷属。可是,现在她却走了出去......   “嫤儿......”李.瑾趴在床上,无措地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小岛   “姑娘,外边凉呢,你赶紧进去吧!”大娘准备好早饭之后,就见柳嫤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如玉的双手托着腮,直直地看着远处渔民们捡鱼的劳作模样。   “好的,谢谢大娘,”柳嫤笑笑,也没有拒绝大娘的好意,帮着将新鲜鱼肉熬的稀粥端到餐桌上,海鲜的鲜味扑鼻,散发着一股白白的热气,她让大娘坐了下来,“还是我来吧,大娘您坐着。”   这位大娘是寡居的老人家,因为房子较大,所以柳嫤两人才被安排着住在这里。当然了,里面也有别的原因,别的人家在不明白两人身份的情况之下,并不怎么愿意将人收留在家里,谁知这被救之人秉性如何呢?   柳嫤进了厨房,将大娘烙好的一盆子面饼端了出来,里面同样夹杂着许多的鱼肉海鲜,一些露在外面的肉还带着细密的吸盘,却是八脚章鱼的触须。   一碗鲜粥下肚,柳嫤满足地喟叹了一口气,在大娘调侃的眼神之下,装好另一碗粥,又拿了两个面饼,进了这几日她和李.瑾住着的屋子里。   “嫤儿......”李.瑾后背受了伤,一直只能趴着睡觉,他听得屋外传来的响声,赶紧用手臂撑着,想要回头看一看。   “你别动!”柳嫤上前几步,将人按压了下来,这么一低头,却见得这人后背的纱布松动了些。她翻看了一眼内里的伤口,却发现大夫涂的药膏有些变干,边缘较薄的部位已经变粉结块了,“你别动,待会儿我叫人来给你换药。”   “我没事。”李.瑾温声回答道,“吃的什么呢?真香!”他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又是只能趴着,所以除了每日的汤剂之外,也只能吃一些流食而已,还是只加了些野菜的流食。如今闻得鲜香味,顿觉胃口大开,喉咙也不由暗暗吞咽。   李.瑾身上,后背那一块伤得最重,再然后便是两条腿,肉多的屁.股伤得倒是不重。于是,柳嫤将人扶着坐在床上,让他更好地进食。   “你喂我。”李.瑾脆弱地看着柳嫤,带着些撒娇的语气,想要她多多怜惜自己一些。   柳嫤见他眼里璀璨的光芒,点点头,拿起勺子慢慢地喂着。照顾安安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她喂食的速度很适宜,而李.瑾也吃得很香。   一碗海鲜粥见了底,露出陶瓷碗底的鲤鱼戏水,将最后一勺子粥送到李.瑾的口里,正要把勺子拿出来时,却被他咬在了嘴里。拉拔两下却拿不出来,柳嫤便放弃了,不理会李.瑾故意搞怪的心思,自顾自地收拾了碗碟又走了出去。   在床上坐着的世子殿下面上有些失落,透过门上挂着的竹帘,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来来回回,心里不知想到些什么,有些丧气,还有些生气。   大娘听了柳嫤的话之后,便准备出门去找大夫过来,但她年纪大了,手脚不便,而村里唯一的那个大夫,又住在海岛最高处的山顶上,所以柳嫤叫大娘留下照顾李.瑾,自己去请大夫过来。   大夫住的地方很显眼,整座海岛,也就他一人的房顶上悬挂着迎风飘扬的段段红绸子而已。这位大夫的娘子是个裁缝,最会做嫁衣,而每次做嫁衣剩下的脚料,都被她裁成一条条挂在屋檐之下,久而久之,这里便是一片红色的海洋了。   大娘的房子就在山脚下,顺着一条蜿蜒向上的小路,可以看得大夫的院门,让没有到过此处的柳嫤,也可以轻易地走过去。   到底还是身子虚弱,她不过走了小半刻钟,额头就冒出了一片冷汗。站在路上歇息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迈着双脚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那山顶院子的时候,日头已经挂在半空上了。   大夫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听闻李.瑾背上的药膏已经快要干了,赶紧拎着药箱往山下走去,他脚下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眼前。柳嫤遥望,可以看到,大夫往大娘家进去了。   “坐吧姑娘,我家老头子就这急性子。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坐一会儿陪老婆子说些话。”大夫的妻子年纪也大了,她发鬓皆白,正笑呵呵地看着柳嫤。   “多谢大娘了。”柳嫤也没有客气,慢慢坐在了藤椅上,看着老绣娘做一件新的嫁衣。几十年的经验,让老绣娘早已熟能生巧,便是一边说话,只偶尔用余光瞥一眼手下,也能在嫁衣上绣出精美绝伦的花样来。   “你们来了岛上也有好几天了,老婆子还一直没有见过呢,”老绣娘双手很有规律地在大红的布料上上下飞舞,见柳嫤花容月貌,不由赞了一句:“今日这一见,姑娘长得真是水灵。”   “哎,不知你和那小相公是哪里人氏,何以落得这么个境地?”老绣娘继续问道。   “我和他都是江城那块地方的,至于何以现在这样,却也一言难尽。”柳嫤淡淡地说道,并不打算把两人来历全盘托出。   此处是老大夫的药庐,也是老绣娘做绣活的工作室。一层层的扁框上晒满了药材,大多是附近山上出产的,也有一部分是海产品,比如海马海星等。另外一边的这个角落,却是绣娘的地盘,绣架,各色丝线,还有种种边角料,形成一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世界。   “老婆子做了一辈子的嫁衣了,还是第一次见得姑娘这般美丽的女子,如果姑娘有需要的话,就让老婆子给你做一件吧。老婆子的嫁衣,还没机会给你这样的美人儿穿过呢!”老绣娘面上笑呵呵的,很是慈祥。   她一生就得了一个儿子,也在早年时候溺亡了,所以她十分喜欢年轻人,尤其是长得俊俏好看的年轻人。这被救上来的年轻男女是对小情侣的事,经过山下那大娘的传播,早就成了整个村子的共识了,所以老绣娘这才动了要为两人做嫁衣的想法。   柳嫤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坐在藤椅上,透过矮矮的栅栏,居高临下,可以看得整个村子的全貌。最高的是此处,顺着小路到达山脚,是大娘那处屋子。再继续往下,是零落散布在各处的村落聚集地,不过也不多,看那烟囱的数量,这里并不满百户人家。   村子蔓延着继续往外,是一片黄色的沙滩,海岸线上平行分布着道道竖起来的渔网,一些鱼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岸上还密密麻麻地放着一捆捆的墨绿色,却是正在晒着的海带紫菜等物。   再往外,是蓝色的海水,但,也不过几百米,之后就是让人看不见前方的白雾区域了。白雾很浓郁,在这个太阳出来的日子里,依旧没有散去。   “大娘,如果要离开这里,该怎么出去呢?”柳嫤问道,她十分挂念两个孩子,真想要早点看到他们。   “要出去啊?”老绣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长叹一声,“你别急,咱们这里还是可以到外边去的。不过,只有在腊月时候,才能出去,不然,水里的鬼面鱼可不会离开。”   这里的村人把那种会食人的鱼叫做鬼面鱼,几百年来,桃源村出海的人,已经有不下百人被啃食而亡了。这种鱼长相极其丑陋,兼之对村民来说罪大恶极,所以人们叫它们为“鬼面鱼”。   “为何要这样,难道那时候海上的白雾才会散去吗?”柳嫤以为,岛上的人是因为怕在迷雾里失去方向,而他们又不需要常常和外界交易,这才定每年腊月作为出岛的日子的,她完全不知道鬼面鱼的事。   “却也不仅是这样......”老绣娘细细地给柳嫤科普鬼面鱼的可怕,“这里的海里有会食人的鬼面鱼,若不是腊月那时候出去的话,船只都会被这些鱼啃穿的。而且,这鱼还长着翅膀,可以飞个一丈高,便是船没有漏底,船上的人也会被这些魔鬼吃了去......”   听着老绣娘的解释,柳嫤很是低落。她完全没有想到,这里的海水里会有食人鱼。她一直以为,这种生物只存在热带温暖,又不怎么流动的河水里的呢,也以为这东西只存在她看的科教纪录片里。   “大娘,我先回去了,如果有需要的话,那我到时候再麻烦您了。”柳嫤告别老绣娘,独自慢悠悠地往下山行去。经过那一条条或新或旧的红绸,她可以看到,在上面写着一对对男女的名字,都是用红线绣上去的,很有一种执子之手的韵味。   现如今不过夏季而已,距离腊月还有几个月快要大半年,她该做些什么呢?或者,她可以想个什么办法出来,以减少白白停留的时日呢?   柳嫤走了小半段路之后,就往一旁的岔道上行去。在山的背面,是一片墓地,那里埋葬着桃源村人的祖先,和他们逝去的邻里,以及一个在这里只有她一人认识的男子——林长茂...... ☆、关系   林长茂的墓很容易就可以认出来,一片老旧的土堆堆里,也只他一座新开的坟茔而已。那座坟就在一个角落里,上面高高隆起覆盖了他的泥土,还带着新鲜的黄色。   柳嫤走到林长茂的墓前,慢慢蹲坐了下来。   一个黄土堆,一个薄薄的木板,还有固定木板的几块小石头,这便是林长茂的长眠之地。桃源村厚道的村人们,给他在木板上刻了名字,又用火棍烫上了生辰以及故去的日子,坟前可以看得些黑色的灰烬,以及没有完全烧尽的糙纸的边角。   这里的人因为远离世俗,显得特别良善简朴。柳嫤很是感激,他们没有质问为何自己被救之时穿着僧衣,也没有问为何林长茂也穿着僧衣,更没有因为他们的可疑,就对当时奄奄一息的自己和李.瑾淡漠不管,甚至还好好安葬了已经死去的这男子。   柳嫤心里叹息,听闻大娘询问迷糊中的她,那个死去的男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林长茂。又听大娘描述那男子的体貌,更是确定了这人的身份,他的确就是被晋王扔下悬崖的林长茂啊。   其实在河水里泡着的时候,虽然有松枝作为依托,可有几次柳嫤还是觉得自己无力,就要沉下去了的。那时候,她就有感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托了上来,让她始终漂浮在水上,而不是沉入水底的淤泥里。   在被涨潮的海水冲向小岛的时候,那托着她的东西还在,而等她双脚触到泥沙之时,那东西便被退潮的水流带走了。当她死里逃生,和李.瑾瘫倒在沙滩之上,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那具被挂在网上的人形物体。那一刻,她有预感,这人是林长茂。   “谢谢你......还有,她也离去了。黄泉路上,你仔细找一找,她应该也在路上找着你的......”柳嫤低低地说着。   为什么先行坠下悬崖的人,会和他们一道被冲到小岛上?对于这个问题,柳嫤可以用看似很客观的道理解释。因为他在落下山崖的时候,受到更多树枝藤蔓的阻碍啊,因而落到河水里的时候,在时间上和后面的两人相差不久。或者是,因为他在河水里被礁石阻碍,直到两人撞了上去,这才跟着一道被水流继续带走......   但,比起这些貌似科学的解释,柳嫤更加相信,是林长茂在天有灵。他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就这么死去,所以在她疲惫得要放弃的时候,在自己无力的身子下撑着,最终把人带往生路而去。   “她走了,我并不是你的妻子......”柳嫤低低地诉说着,“两个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你的家人还有她的家人,我也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对待。你......安息吧......”   一阵风吹过,刮起坟前那些没有被烧尽的黄纸边角,纸上挂着的灰烬落在地上,留下淡淡的黑色痕迹。柳嫤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角,慢慢地起身,又慢慢地往大娘家里走去。   路上,遇到回家的老大夫,他叮嘱柳嫤说道,“小娘子,你家小相公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方才给他新换了一种药膏,你每两日给他换一次就可以了。”   “多谢大夫您了。”柳嫤笑笑,并没有反驳着回答——李.瑾不是她的相公。   在岛民们的眼里,两人是生死相依的痴男怨女,他们对这样的苦命鸳鸯,是又同情又敬佩的。这样的“殉情”故事,远比一个寡妇和世子的风流韵事,好听多了,也高尚多了。   有“情”这一个岛民们给他们跳海寻来的借口,两人的人品都好像被美化了许多。至少,现在在这座海岛上,人们只会认为两人是至情至圣的好汉子,以及好姑娘。   柳嫤回到收留两人的大娘家里,就看到李.瑾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粗布衣裳,正扶着门板,要往外面走去。   “姑娘,你可回来了,这小相公正打算出去找你呢!我怎么劝都劝不听的!”大娘面上的担忧变成了调笑,看看柳嫤,又看看李.瑾,直把这男人一向的厚脸皮都看红了。   “你回来了。”李.瑾见大娘走了,又作出一幅委屈的模样看着柳嫤,他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嘴唇嘟起,就像现代时候,十分受人喜爱的......哈士奇?   “我回来了......”柳嫤笑笑,唇角勾起,差一点就看花了李.瑾的眼睛。她上前,将人搀扶回了床上,就像完全看不见他眼里的情意一般,说起两人的处境来。她说的话挺多,其实也就一件事:他们短时间里离开不了。   听闻这消息,李.瑾是完全不同柳嫤那样的反应,心里的欣喜远远胜过了想要离开的愿望。这一路从京城南下,本就为了找到柳嫤而已。为什么要找她?只是想要和她日日待在一起罢了,因为他动了心啊!   所以,留在这个海岛上,李.瑾觉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以和柳嫤一直待在一起,日夜培养感情,甚至还可能结婚生子,她再也不能抛下自己离去,这里的人也都认为两人是一对儿。这样的情况境地之下,李.瑾相信,柳嫤终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   柳嫤现在对自己的纵容,李.瑾不是察觉不到的,他知道她在感动。这样的感动,让他们在心灵上,从来没有过的亲密。在秦王.府的时候,虽然两人也有肌肤接触,可那时候她的心里在抗拒,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而现在,已经慢慢向着他想要的结果变化了。   “你很想要快点离开这里?”李.瑾挑眉,顺着柳嫤的搀扶,慢慢趴在床上。   “嗯。”柳嫤答了一声,她的确想要离开。这里的人文环境,很符合理想中的桃花源,可是她的心静不下来,她挂念孩子,还担心小肚鸡肠又恨死了她和林长茂的晋王爷,会对林家展开报复的行动。   “你担心......”李.瑾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担心你的那些家里人是吗?不用担心,我有叫人好好保护他们的。”   其实是监视着这些人,不过在下命令的时候,他也的确有顺带叫侍卫们保护他们。那时候的他怕,如果这些人出了事,会让柳嫤以为是他这个世子下的手,因此更加远离自己。因此,一向有些粗心大意的世子殿下,在下了一道监视命令的同时,又下了一道护卫的命令。   如今以此来献殷勤,李.瑾也毫不害羞,他本就是个厚脸皮,任何可以获取柳嫤好感的举动,都很不客气地将其当做自己的功劳,笑纳了。   “多谢你了。”柳嫤明眸善睐,不得不说,虽然知道李.瑾做这些事的目的,她依旧是感激的。世子不同于她和林家这些小老百姓,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少有人胆敢明目张胆地对林家人下手,短时间内,他们应该都是安全的。   “不客气......”李.瑾自认是个厚脸皮,平时在柳嫤面前也基本上没脸没皮,可面对她正儿八经的感谢,一时还是红透了脸,就连耳垂也变得通红一片,心如鹿撞,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   “你乖乖的好好休息,我去帮大娘做些事。”柳嫤笑着摸摸李.瑾的头,让他痴痴地趴在床榻之上,就转身离开了这处屋子。走到门边的时候,她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身后那人炙热的视线。   李.瑾痴痴地笑了起来,一会儿摸摸脸颊,一会儿摸摸方才柳嫤抚过的头发,心里很是愉悦,怎么也控制不了嘴角的弧度,只能低低地笑出声来,显得有些傻气,有些怪异,却满满都是幸福的滋味。   大娘帮忙熬好了药,正要端进去给李.瑾呢,就看得这个水灵灵的小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赶紧放下药碗,就想把柳嫤扶回去,“看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呢。你病还没彻底断根呢,赶紧回去躺着。这些活啊,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做好了。”   柳嫤笑笑,却还是站在厨房里,帮忙处理着食材,看着灶炉中的火。大娘年纪大了,先前那几日,她是完全下不得床,这才让大娘一个老人家辛苦地照顾两人。   可是现在,她已经好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需要慢慢温养回来,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可以的,还能减轻大娘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李.瑾在屋里笑得像个傻子,她实在不好进去。   之前在京城时候,两人夜夜也是睡在一起,甚至擦枪走火,差一点负距离地接触。可是那时候,她是想着拖延,一直在做戏而已,和李.瑾怎么样地亲密,她都不会感到尴尬。   可是现在是不一样的,虽然没有把这人看做自己的男人,可共患难一场,当做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想继续做戏,也不愿意继续欺骗他,又不能彻底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这就导致了,她不知怎么面对此时的李.瑾了...... ☆、生活   下午时候,大娘烧了一大锅的洗澡水,让柳嫤好好地洗个头,她的一头青丝纠结,让爱干净的大娘早就看不过去了,只是前几日不好见风,这才让她一直顶着一头乱发。   柳嫤坐在小凳上,大娘坐在高椅上,一道弯下腰来打理那一头及地的乱发。她的头发很长,很黑,还很枯燥,发尾处像一团乱麻,纠结着缠在一起,用宽齿的梳子怎么也梳不下来。   大娘拿出洗发的皂角来,打了细细的泡沫涂在柳嫤的头发上,又过了两遍清水,才又拿出牛角做得梳子,要把她头上打结的地方梳顺。   只是从头皮梳到腰际处还是勉强可以梳下来的,再往后却怎么也梳不开了,一用力,梳子上就会缠上几条打结的断发。   “大娘,帮我拿把剪子来吧。”柳嫤双手插入发丝中,手指拨动,却怎么也解不开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她也就不再纠结了,打算一刀把它绞短了去。   “......好。”大娘想了一会儿,就进房里的针线筐里拿了把剪子出来,见柳嫤三两下毫不犹豫地剪断了大半青丝,不由可惜地感叹了几声。   古人有一种说法,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他们看来,头发是父母的赠与,不能轻易损毁,这是孝道。不过,此处桃源岛上,远离世俗已几百年不止,早就没有这些说法了,大娘的感叹,也只是觉得要把这么一头青丝剪了去,有些可惜罢了。   大娘把那剪下来的三千烦恼丝丢进了灶火中,很快,灶炉里火星小小地喷射了下,传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来。   柳嫤现在的头发也还很长,披散在背后,直直的直到后腰处。她撸了一把湿润的长发,拿到面前用剪子修理着发梢。大娘见她衣服也湿了,便又在锅里加了一桶水,烧热了叫她去洗澡。   泡在温热的水里,柳嫤很仔细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从京城跟着林长茂一路逃亡,虽然偶尔可以在客栈的房间里梳洗一下,可一来他们脚程很紧,身体疲惫懒得打理,二来,毕竟林长茂还在屋里,她也不好怎么清洗。所以这么算起来,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梳洗过了。   洗完澡,一身清爽的柳嫤穿着大娘年轻时候的旧衣,坐在屋檐下吹头发。她拿干净的毛巾仔细地擦干水珠,又用梳子把头发梳顺了,晾在胸前让风把它吹干。斜阳照在黑绸般的一帘长发上,带着橙色的光芒,很有一股悠远安宁的韵味。   “姑娘,锅里还有水呢,你给那小相公也洗一下吧。”大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喊了柳嫤一声。   “好。”柳嫤淡淡地笑着,用盆子装好水,就端着进了他们的屋里。   李.瑾趴在床上也不老实,他不能做些大动作以免使得背后的伤口开裂,两只手上却是小动作个不停,此时正拿着自己的一头长发找虱子呢。   见柳嫤进了来,他艰难地转过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方才柳嫤和大娘的话,他也听见了,如今见这人的头发披散下来时还垂至腰际,觉得可惜的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她是把头发剪成姑子那样式了呢。   柳嫤拿起水里的帕子,拧干了之后,就帮他擦脸,擦手,还有擦脚。别的地方她不方便,只能让李.瑾自己慢慢地弄干净了。   李.瑾后背和两条腿上都裹着纱布,而他又动不太得,只能让人扶着他,然后袒露出来自己的胸膛那一块,自己动手擦洗干净。柳嫤侧着身子,并不看他,只是耳边传来悉悉索索解开裤腰带的声音,还是让她觉得很尴尬。   等李.瑾把自己擦干净了,柳嫤又走了出去换了一盆水,要帮他把头发洗一洗。   李.瑾爱美,做世子的时候,身边总是带着仆侍,专门伺候着打理仪容。从京城南下,虽然也是风尘仆仆的几个月,可是他的一头青丝还是乌黑发亮。只是坠崖后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而大娘又不便给人清理,所以他发丝间夹杂着些许的灰尘细砂,摸起来有些干涩毛躁。   柳嫤打了皂角,仔细地帮他把头发洗了个干净,又用干毛巾将他的头包了起来。等她准备将水端出去倒了的时候,却被李.瑾拉住了袖子。   “我的头发也长了,你帮我剪剪好不好?”李.瑾这么问道。   他的头发也不过腰际而已,因着是每年的黄道吉日里都会修剪一次头发,自然比不上女子的柳嫤先前那一头及地的青丝了。只是现在看柳嫤剪了头发,他也想要剪一下。   “好。”柳嫤又拿了剪子进来,把他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剪掉手指长短,乌黑湿润的发丝在白皙纤细的指缝间冒了出来,又绕着手指滑落,留下一室静谧的温柔。   “可要收起来?”这里的人有一种习俗,每次剪了的或是掉了的头发都要收起来,将来是要陪着人进坟墓的。方才她那一把长发,是因为这岛上早没了这习俗,大娘才把它扔火里烧了。可是柳嫤却不知道,李.瑾这个世子殿下是不是在意这些。   “不用了,也烧了吧。”李.瑾回她一个咧嘴的笑。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吹灭了烛火之后,只有点滴的月光透过小窗洒落一丝一缕的清辉,柳嫤睡在床靠外那边,她侧过了身子,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李.瑾。   “你睡了吗?”他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在寂静的夜里却也分外清晰,“和我说说话吧。”李.瑾的手伸到她肩膀上,摇了一下之后,却没有再放下来。   “你想要说些什么?”柳嫤的声音是很清脆软和的那一种,听起来感觉有些空灵,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说说你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吧,你......那个同伴是谁?”李.瑾问,他其实真的好想知道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路上遇到晋王爷的时候,晋王说有一个叫做林长茂的男子背叛欺骗了自己,他这才从京城出来要往江城去。   可是,林长茂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一场要烧尽瘟疫的大火里。李.瑾也曾经去调查过,当时得出的结果,不管怎么看,那个男人就是已经死了的。不太深的层面上,这大火是楚王叫人烧的,而在更深的暗地里,还有晋王叫人添的一把柴火。林长茂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呢?   李.瑾一直以为,心底里也是这么希望的——林长茂是真的死了,柳嫤是真的寡妇。   “你不是知道的嘛......”柳嫤想起那个笑起来带着两个深深梨涡的男子,一双杏眸在黑暗里升起了水雾。李.瑾问她,她却反问了他。   “那人是......林长茂吗?”便是再怎么不愿意相信,柳嫤的态度也告诉他,那男人,那个陪着她几个月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他们是真正的夫妻,感情很深刻,还生育了两个孩儿。   “是他......”许久,柳嫤才有低低地回了一句,“睡吧。”   李.瑾的双眼在黑夜里发出黯淡的光芒,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他劝慰自己,没关系的,那男人已经死了,即便那男人是她的丈夫,那又如何呢?那男人已经死了啊,再也不会跑出来和自己抢人了!   只是,还是好不甘,好酸涩啊。李.瑾觉得自己心如刀绞,痛得快要透不气来,只能坚定地抓起她的手掌,十指紧扣,这样做了之后,才感觉心里安定了一些。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柳嫤就起了床,她见李.瑾睡得正香,默默地把被压得发麻的手掌从这人怀里拉出来,甩了好几下手臂,才觉得血液重新活了起来。   轻轻地走出了房门,柳嫤自顾自地去洗漱去了,也就看不到自她走后,趴在床上那人璀璨的眸子。   此处岛民的日常生活中,离不开各种各样的鱼,从凌晨时候出门捡鱼起,然后用各种的鱼做饭。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把剩余的各种鱼晒成鱼干或是咸鱼,当然,也会把被海水冲上来的海带等晒成干货。日出而作,做完便休息,这样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便是此处岛民们的日常了。   柳嫤向大娘问好之后,就跟着别的村民一道拿着竹筐去海边的渔网上捡鱼。   这里的社会是真正的大同社会,不流行外界常用的金银铜币等货币,有的只是简单的以物易物而已。挂在网上的鱼是共有的,一年一次和外界交易进来的东西,也是共有的,哪家有难大家帮,像救治两人的大夫那些药材诊金等,也全都是免费的。   桃源村说是一个村落,其实说是一个大家庭才更为准确,他们彼此都是亲人,不分你我。还很难得的,没有因不均而造成邻里矛盾,只因他们从来都是根据需求分配收成的。这样的大同社会,虽大家都达不上小康水准,可他们都很满足这里的生活。柳嫤很羡慕他们。   海水慢慢地褪去,她从网上拿了今日的食材,正准备回去呢,就看到村里的小孩们正聚在一块大礁石上,拿竹竿捅着海水,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那处礁石离海面足有五六米,边缘还有栏杆围着,退潮之后,大礁石和附近的礁石群形成一个天然的池塘,中间的海水很平静也很浑浊。   柳嫤很感兴趣地凑前去看了一下,只见一个小屁孩把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入了海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提起竹竿,只见浸了水的那段竹子上,挂满了牙齿锋利的......鬼面鱼。   那硕大的头部,还有暴突的眼球,以及露出来的细密牙齿,真不愧人称“鬼面”。“咔嚓咔嚓”几声过后,长长的竹竿断了,一尾尾鬼面鱼又跳进了海里。然后,小屁孩们又嘻嘻哈哈地拿出一根新的竹竿伸了下去,再提起时,又是挂满了这种魔鬼一般的鱼。   自那之后,柳嫤想要不听劝告,执意出海的念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散了...... ☆、夜晚   日子匆匆地过,很快两个月就过去了,李.瑾后背的那些伤已经结了疤,又掉了一层血屑,留下一道道或浅粉或淡白的痕迹。他在浴桶里整整洗了半天的澡,这才痛快地穿上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今日的桃源岛上有一件大喜事,一对年轻的男女要成亲了。新娘子便是当日发现柳嫤两人的那个姑娘,名字叫长孙花容,新郎是村里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叫做长孙青松。这里的人都姓长孙,他们有着同一氏族的祖先。   柳嫤两人跟着大娘去参加了这一场婚礼,婚宴上整个村子的人面上都带着祝福,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这座岛上的婚礼也很是有趣,一大早的时候,新郎官就带着一群伴郎们,来到新娘子的家里,将新娘子抢出来。还真的是抢,伴娘们会拦在门口,不让这些男人进来。然后年轻的伴郎们得吸引年轻的伴娘们的注意力,好让新郎官从窗口爬进去,把等在一边的新娘子抢出来。   抢了新娘子出来之后,新郎要背着她走到祠堂,在那里接受长辈们的祝福,祭拜祖先和天地。然后,新人走到新郎官的家里,招待宾客,并接受他们的敬酒和调笑。   新娘子头上戴着大红色的绢花,很是羞涩地接受着一众出嫁了的妇人们的教导,听她们无遮无拦地指点着夜里该怎么个动作,怎样男人才会更加欢喜,新娘子简直要无地自容地钻到地里去了。   新郎官那边也是这样,男人们满口的调侃,之后就是无尽的敬酒,看那样子简直是要把人灌醉了,好让他洞不了房呢。敬酒的人中,属一个成亲不久的汉子为之最,他就是那种被灌醉了之后,冷落了新娘子浪费洞房花烛夜的倒霉鬼。   敬酒第二凶狠的人,却是李.瑾了,几月的同塌而眠,却还只是摸摸小手的程度,世子殿下是一肚子的火气泄不出来,看这新郎官俊朗的面上那欠扁的得意,他快要嫉妒死了。   “来来,再喝一杯,我祝你早生贵子,三年抱两!”李.瑾又敬了新郎官一杯满满的酒,只把人喝得醉醺醺了,自己也开始有点恍惚起来。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拍他,告诉他些什么呢?   “小相公,你家娘子好像喝醉了!”村里的人都以为两人是成了亲的夫妻,这是李.瑾后来可以自由活动后,宣告出来的。   “什么?”李.瑾有些听不太清楚,有些醉意是一方面的原因,而此处太过热闹喧嚣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我说,你家娘子好像喝醉了!”来人很大声地在李.瑾耳边吼了一句,让他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失聪,这才听清楚了话里的意思。   李.瑾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人,果然,她面色通红,杏眼朦胧,在一群女人里笑得露出来牙齿。明显,的确是醉了,平时的她从来不会这样笑。   “小娘子,你别喝了,看都醉了。”一个妇人在一旁劝说道。   “别担心,我没有喝醉。”柳嫤的酒量不差,现在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不过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确变得不太像平时的自己了,这般肆意,但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杯,慢慢喝到口里,期间手臂都没有颤动一下。这酒味道极为醇香,是用山上的果子酿的,喝下去唇齿间都带着一股芳香。   不过,毕竟是酒,这后劲也不小,让柳嫤喝得满面通红,双眼迷蒙,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已经醉了。   “你醉了,和我回去吧。”李.瑾也是一喝酒就像醉了,可脑子还很清醒的人,他夺下柳嫤手中的酒杯,就要把人带回家里去。   柳嫤还想留下来继续喝酒烤肉,却被身旁两个热心肠的大娘扶着,送到了李.瑾半蹲下来的背上,被背着回了家。   在那间住了几月的屋里,李.瑾打了水进来,给她仔细地擦着脸和手,温柔缱绻,两人像彼此相依相靠的夫妻一般,就连如豆的烛火里,都透露着浓浓的情愫气息。   不知什么时候,李.瑾关了门,把柳嫤压在那张大床上,烛火摇曳,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一张薄薄的男人的唇,一张丰润的嫣红女人唇,就这么轻轻地触碰到了一起,先是缓缓的碾磨,然后是激烈的撕咬,最后是唇齿交融的缱绻。   “给我......好不好......”李.瑾双眼通红,死死盯着身下这人迷醉的杏眼,他一直在渴望着,一直渴望着这个女人。她的身,她的心,他都想要。   柳嫤被李.瑾这话惊醒,大睁着眼睛,看着他被热火燃烧的双眸,心下一颤。好像有什么失控了,她竟然在这人的亲吻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迷失,如果不是李.瑾开了口,她或许迷迷糊糊地就接受这人了,自然而然地接受。   “我想要你......给我,好不好?”李.瑾凑到她的嘴唇上,舔舔她的唇瓣,语气带着卑微的乞求。见柳嫤始终没给自己回应,他本来盛满了渴望的双眼,却渐渐变得澄明,最后雾气氤氲,一滴滚烫的泪就这么落在柳嫤露出来的锁骨上。   “你很喜欢我?”   “嗯......”李.瑾也不知自己怎么变成这样,竟然像个娘们一般,不停地流泪,回答的话也变得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如果我不愿意,你会勉强我吗?”柳嫤问道,她的手指暧.昧地抹去身上男人的眼泪,有点霸气,却不带挑.逗的意味。   “不会!”李.瑾回答得很肯定,他从来不愿意勉强她,即便她让自己百般生气,万般无奈,可他也从来只是脑里想想要怎么惩罚她罢了,真到了真刀真枪那一步,他从来狠不下心来。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碰过柳嫤了。   “我们打个商量如何?”柳嫤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个男人的情意,可是就这么接受他,也实非心里所愿,“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不等李.瑾欢喜,她又接着说出自己的提议,“但只在这里。等我们回去之后,就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你觉得如何?”   柳嫤的双手揽在李.瑾的脖子后边,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相互交杂,气息又变得缱绻热情起来。   李.瑾皱起眉头,不知想着什么东西,只是最后,他还是慢慢俯下身子,吻上身下人那两片娇艳的红唇。一吻过后,一道银丝相连,李.瑾哑着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接着,便是干柴遇上了烈火般的剧烈燃烧,被翻红浪,粗糙的木头床脚,吱呀吱呀地响了一个晚上......   上午,太阳晒到了屁.股上,柳嫤才疲惫地醒来,李.瑾年轻,精力旺盛,加之被憋得狠了,她的身子又久不经这些事,这么一番激烈的活动,让她糟了老大的罪。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她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躺在船上,被一个个大浪拍得晕头转向,来来回回摇摇摆摆,一直靠不了岸。   “你醒了~”李.瑾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碗,碗里是两个红糖鸡蛋,这是岛上的人准备给新嫁娘在洞房第二日吃的东西,他们觉得这很补身,用来给新成为媳妇的女人吃最好了。   “这是大娘准备的,你赶紧吃了吧!”李.瑾神清气爽,春风满面,坐在床沿上,拿起勺子就要亲手喂柳嫤。   “......”见这男人一幅偷吃了鸡的黄鼠狼模样,柳嫤分外无语,可不得不说,见这人的反应,心里还是欣喜多一些的吧。谁愿意事毕,就看到男人提起裤子,拍拍屁股,无情走人的模样呢?她同样不想看到这男人拔x无情。就着李.瑾的手,咬了那鸡蛋一口,一股黄酒的味道扑鼻而来,也是香甜可口。   吃过李.瑾殷勤送上来的红糖鸡蛋,柳嫤吩咐人道,“你把大娘叫进来,我有事。”   “怎么了?”李.瑾有些担心,见她面上有些苍白,暗暗懊恼着自己昨夜的粗鲁和孟浪,一个不小心,就没了节制,让她受累了。李.瑾假惺惺地责怪自己,嘴角却缓缓勾起。   再也没有春.宵一度之后,让自己的女人下不了床,更让男人觉得自豪了。这才是真男人!不容置疑的真男人!真汉子!能力是杠杠的!   柳嫤捂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坠坠的胀胀的,也不想要理会这偷了腥一直压抑着自己傻笑的男人了,女人间的事,还是同为女人的大娘来交流比较合适。   “可是身子很不适?”李.瑾暗地里的得意,因为柳嫤有些痛苦的模样,已经彻底消散了,一把掀开薄被,却见素色的床单上一小滩暗红的痕迹。   那一瞬间,懊悔无措一瞬间袭了上来,让李.瑾很是难过。是因为自己的粗鲁,让她受伤了吗?   成亲几载,又生育了两个孩子的柳嫤,自然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昨晚李.瑾也没有感觉到那层阻碍。既然这不是第一次,却还是出了血,就不得不让世子殿下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粗鲁,伤了她了。   “我没事!”柳嫤有些羞恼,这人面上的表情太好懂了,只是......却让她更为无语,“我这是月事来了,你赶紧去把大娘请进来!”   瞬间明了的李.瑾,俊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 ☆、相处   男女间的事,捅破了最后一层窗纱纸,彼此水乳交融,让李.瑾也变得更加黏糊起来,整日想着要同柳嫤如胶似漆,做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在柳嫤不方便的这几日,李.瑾也没有停下献殷勤的步伐。   每日柳嫤一醒来,必会发现自己是睡在李.瑾怀里的,这人的双手总是占有欲十足地揽着她,不管她在前一天的晚上是怎么样的一个睡姿;这人会比自己先起来,然后端水给她洗漱,并且在她洗漱之后,把水倒出去。   这人甚至学来了几道菜肴,做得好吃的时候,就给她吃;若是糊了焦了,也不浪费,自己默默地吃掉。这傻子,却不知道他学来的,都是些给产妇催奶用的食谱。   李.瑾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原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尊贵世子,变成如今这样一往情深任劳任怨的痴情人模样。而他的变化,虽然是在几个月里慢慢地改变的,却也都进了柳嫤的眼里,让她知道,这男人是真的很在意自己。   如果不是坚持要自己做一些事,这男人真会亲自给她穿衣喂食的,大娘那调侃的眼神,让柳嫤都有些恼羞成怒了。只是到底对这男人生不了气,他待她如珠似玉,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模样,柳嫤到底还是贪恋的。   又一日,村里几个和李.瑾相熟的年轻小伙子来了大娘家里,他们个个都扛着锄头,锄头尾端还系着一个小麻袋,上面带着些黄泥的痕迹。这些人嘻嘻哈哈的,叫李.瑾跟他们一道上山去挖草药。   李.瑾本没有多少兴趣,比起和这些男人混在一起,他更愿意每天对着柳嫤那张美丽的脸庞。自那日两人鱼水过一回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那般亲密过了呢,一开始是柳嫤身子不爽利,可现在那女人的麻烦事都过去三四日了,她还是装作不懂自己意思的样子呢。   开了荤之后,又恢复了素食,能忍?之前一直素食着也就罢了,可等人品尝过那等美妙的欢乐事之后,又让人看得见吃不着了,这是人干事?   总之李.瑾是憋得苦闷伤身,每日都上火上得要留鼻血,如今正兴致勃勃地给美人献殷勤呢,哪里愿意和这群汉子上山去玩泥巴?他只想快些恢复自己的福利,毕竟她那晚上可是说过的,在岛上时候,两人就是夫妻!夫妻之间,正常的亲热也是应该的吧!   只是,这些小伙子在撺掇李.瑾的时候,面容却带着几分猥琐,说他们这是准备去挖一种神药呢,那东西,嘿嘿嘿,对夫妻的感情极好,可谓是男人们不得不说的“神药”呢!   于是,世子殿下动心了,也拿上锄头,跟着人上山去了。   当时,这几人中的领头汉子是这么说的,“李子啊,你可别小瞧那神药!那东西,女人吃了,嘿嘿嘿,男人就要受不了;男人吃了,嘿嘿嘿,女人就该受不了啦。”   这领头汉子的年龄,在这群人中是最年长的,他已三十有二了,夫妻俩恩爱缠绵,成亲十多载,共生养了七个小孩,是桃源岛上男人中的战斗机!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猥.琐,那不时的“嘿嘿嘿”,直把几个小伙子的面皮都笑红了,尤其是不久前才成亲的长孙青松。   世子殿下心动了,不由出口这么问了一句,“如果男女都吃了呢?”   众人那看他的眼神,可真够意味深长的。当时那位男人中的男人是这么说的,“嘿嘿嘿,男女都吃了啊~~那榻就该受不了了呀!嘿嘿嘿,嘿嘿嘿......”   其实,这些汉子们也是想差了,族里长辈告诉他们的这种“神药”,其实只是这岛上特有的一味滋补药材罢了。虽滋补的功效不差,可让人吃了后,就神勇得像打了鸡血,还是夸张太多了。虽也有这样激动的,可,却是因为服用者本就年轻气盛,加之一些心理暗示的作用罢了。   这神药是滋补养生的好东西,却不是催.情的药材。对此,这些汉子们都不太清楚,只是一直相信着祖先们流传下来的说法,也就一直这么以为着了。   世子殿下听着汉子的话,想着柳嫤吃了那神药之后的情形——红唇欲滴,媚眼如丝地对他勾手指,这真是太特么地有吸引力了!!!脑袋这么一热,李.瑾拿了锄头布袋,就跟着他们上了山。   天擦黑的时候,这几个上山挖药的汉子才终于回了来。其实他们本可以中午就归家吃饭的,可世子殿下雄心壮志,誓要挖满一麻袋回来!!!无法,这几个汉子互相对对眼,做出个“你懂的”表情,也就一道继续在山沟沟里寻找药材了。这神药,对他们的吸引力同样巨大,尤其是家里女人正处在如狼似虎年龄的领头汉子!   下了山,李.瑾和这几人分别的时候,他们都还“嘿嘿嘿”地挑着眉,对他调侃地笑了几句。   “你去哪里了?”柳嫤问道,这人平日里最爱粘人,今日却从早上都没见着人影,让她也觉得挺稀奇的。若不是村人说他可能是跟着人上山挖药了,她都要以为这男人是被海里的鬼面鱼吃了呢。   “没!没事!”李.瑾把麻袋和锄头放在水井边上,若无其事地打了水来自己洗脸洗手。自食其力的几个月来,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要人伺候的世子殿下了,如今的他学会了煮饭,甚至还学会了......缝衣,上次柳嫤的衣服破了,就是他补好的,虽然针脚有些歪斜,却也有模有样了。   没办法,柳嫤也是个四体不勤的人,便是在现代时候,她也只能用电饭煲微波炉等物把食物弄熟而已。这个地方可没有这些高科技玩意,她根本掌握不了火候,而李.瑾有意讨人欢心,不容推辞地就接手了这些家务事。   吃着大娘的米粮,住着大娘的茅房,还穿着大娘的衣裳,两个好手好脚年纪又轻的男女,也没脸让一个老人家伺候自己。柳嫤两人虽然以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直被娇养着的人,可是真有心要学这些家务事的话,还是很快可以上手的。   当然,劳动成果的水平如何暂且不提,但总归是能把饭煮熟,把水烧好的。   “你怎么出来了?吹久了风可不好!”李.瑾关心地说道,见柳嫤抱着个针线筐,正坐在屋檐下绣着什么东西,心里不由有些欣喜。这是要给自己绣个荷包吗?   李.瑾想着这女人脸红如霞地递上荷包,告诉他这是定情信物的羞涩模样,嘴角又压抑不住地翘起,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笑得就像个......傻子。   “我给大娘做个护膝,她这几日说膝盖有些软。”柳嫤答道。她的绣活并不好,不过护膝这些东西,实用才是最关键的,上面有没有刺绣之类的,还真不那么重要。   柳嫤如今仔细地在上面绣着花样,也只是不想这礼物显得太过寒碜罢了,大娘还是挺爱美的。于是她便用自己并不娴熟的女红技巧,认认真真地做着这些小东西,总归是一片心意来的,她也想大娘开心一些。   “......哦。”原来不是给自己的,李.瑾面上的表情立刻耷拉了下来,失落的意味不言而喻。但一想到身后那一麻袋的“神药”,他又忘了要去失落了,背对着柳嫤就开始洗起麻袋里的药材来。   柳嫤缝完最后一针,用剪子把线头剪了,见李.瑾还在忙活着,便进了屋去给烧水的灶炉里添柴火,又将另一个小锅里温着的饭菜拿了出来。   “别忙活了,先吃饭吧。”柳嫤叫道,见他在木盆里洗着一把什么东西,不由凑前了去张望。   干净的盆子上盛满了青蓝色的草药,根茎发白,每一株都一个巴掌长短,茎结挺多,褐中带着红紫色,长得有些像中药材石斛。   “我知道了,忙完这些就去。”还是这些神药对李.瑾的吸引力更大,他将东西全部洗干净之后,就用一个扁筐晾到了柴火之上。又拿出两棵药材和一把蛤蜊放入小瓷罐上,拿到灶炉里煮着,这才端起饭碗来。   李.瑾上山之时只带了一竹罐的水,根本没带干粮,中午时候也只吃了同伴赞助的一个冷硬鱼饼而已,现在腹中饥饿,不知不觉就吃了三大碗的米饭,还喝了一大碗乳白色的汤汤水水。   他又仔细地洗了个澡,想着炉火里煮着的东西,又开始傻笑起来。洗好澡,守着炉火小半个时辰,李.瑾赶紧把东西倒在碗上,自己尝了一口,顿觉一股热气上涌,狡诈地笑了两声,赶紧端去屋里要给柳嫤吃。   柳嫤正在收拾床铺呢,她已经准备睡觉了,这里的夜晚根本没事可做,灯油又是奢侈品,早睡才是真理,还美容养颜呢。   “你尝尝,我给你煮的!”李.瑾走了进来,拿起勺子就要喂她,“这东西对你们女人可好了。”这话他说得有些心虚,不过双眼还是炙热地看着灯下的美人。   一见李.瑾这表情,柳嫤便知道他的心思了,她也不是个矫情的,更何况那次她也有享受到,便也把碗里的汤喝了,只是她实在吃不下这里边的鱼肉了,最后只能让李.瑾自己吃了。   星光灿烂,一室的春.情蜜意,李.瑾因着身下人的配合,更是纵情得意,也更坚定了日后要不时给柳嫤熬汤的念头...... ☆、前夕   时光匆匆,四季如春的海岛上,让人不知季节的变幻,只是海上的白雾,却是因着海岛之外寒气的来袭,显得越来越淡薄了,偶有几天,还能透过薄薄的雾气,看得一些更远地方的小海岛。   柳嫤和李.瑾两人也就一直这么一个满腔热情,一个偶有回应地过着他们的生活。只是最近李.瑾却变得有些沉默了,眼里时时闪过亮光,之后,又总是很快地黯淡下来。   男人的心思,柳嫤却是不怎么懂,或者说,她不想懂。前世时候,因为上一辈人那些糟心的事,然后她恐惧也是厌恶婚姻,自然而然的,她也就没有怎么注意过身边出现的男人了。   在柳嫤的养母,也是她小时候一直以为的生母去世之前,她便一直是个早慧的女孩子,这离不开朝夕相对的养母的影响。   养母是温柔优雅的母亲,却也是为情所困的女人。那时候的柳嫤年纪小,不明白父母间的事,只是知道母亲不开心而已,所以她每次见到自己夜不归宿的父亲回来时,总是会问他:“你多陪陪妈妈好不好?”或者是“你可以留在家里陪妈妈吗?”   而当时父亲总是这么说:“爸爸忙,要为嫤儿和妈妈赚很多很多的钱呢,有空就陪你们好吗?”然后,拿上他的公文包,或者是打扮得很骚.包地开车出去。   每一次,养母都会拉着她,告诉她:“男人就是这样的啊,傻孩子,你日后不要把心留在这样的男人身上!不要走我的老路......”年幼的柳嫤不太明白,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总归是更喜欢日日陪伴自己的养母的,所以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或许就是那时候起,因为自己的父母,柳嫤对男性一开始的印象,就是不怎么好的。   后来,养母去世了,因为长久的抑郁,而在她的丧事后不久,父亲却带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回来,那女人的眉眼分外妖娆,却和柳嫤没半分相像,柳嫤的长相和养母是像极了的。可是,父亲却说:“嫤儿,这才是你的妈妈,是她生下你的!”   那女人带了许多美丽的公主裙和娃娃给柳嫤,并且哭着求她的原谅,“对不起,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很爱你,可是如果妈妈出现的话,你以前那个妈妈一定会很难过的,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柳嫤抱着养母送她的玩偶,怔怔地站在大人们的面前,不知所措,后来,那个美丽的女人抱她亲她,叫她“宝贝儿”“小公主”,这是养母不曾对她做过也是她一直想要的母爱。小女孩很矛盾,她不知道该不该讨厌这个女人。   只是等她长大了一些之后,明白什么叫出.轨,什么叫小三之后,她对自己父亲的感情更加淡薄了,何况,父女俩的关系也一直称不上亲密。对自己的生母,柳嫤也喜欢不起来,尽管她的确对自己关怀备至,一直在试图弥补回那破碎的母女关系。   柳嫤的家境很富裕,一直都衣食无忧,而不管是养母在时,还是生母在时,她们也都对她很好,可是柳嫤还是觉得,她其实是缺爱的。和现在的父母,就这般不咸不淡地生活着,柳嫤也长到了十八岁。   那一年,她高考完毕,那一年,她如朝阳般青春璀璨。也是在那一年,父亲去世了,然后又是葬礼不久,母亲带回了一个英俊的男人,对她说:“对不起,妈妈一直骗了你,其实这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生父长相很儒雅,看起来也还很年轻,他也在对她说抱歉,“对不起,爸爸现在才敢出现在你面前。其实爸爸也一直很爱你的,你出生不久的时候,幼儿园开学的时候,小学毕业的时候,其实爸爸都有偷偷去看过的。”生父乞求,“原谅我们好不好,我和你妈妈也是情非得已。”   不管是养父母,还是亲身父母,柳嫤知道,他们都是爱她的。便是养母,虽然因为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丈夫的背叛,可她还是爱柳嫤的,不然也不会悉心地照顾这个丈夫出.轨的产物了。   对于这四人,柳嫤并不怨恨,只是觉得复杂难言。对养母,她是孺慕的,也是愧疚的。对于养父,她是失望的,在养母去世后,她一开始还有些怨恨他,只是后来也化作对他的可怜了。至于亲生父母,这感情却是更加复杂了,柳嫤也形容不出来,大概是爱恨交杂?   说了那么多,其实也只是为了说明,柳嫤因为父辈的那些感情纠葛,而不愿意相信婚姻罢了。她一直是彻头彻尾的独身主义者,追求者不少,却没有人能够捂暖她的心,她也就一直独身到了二十九岁,然后穿越。   这样的柳嫤,对男人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她很喜欢原身给予她的寡妇身份。后来,却是因为原身和林长茂的夫妻感情,柳嫤的心有稍稍的暖和了,只是时间不对,空间也不对。如果还在现代那么恋爱自由,离婚简单的世界,柳嫤或许会找一个看得顺眼的男人谈一场小恋爱的,可这里,还是算了吧。   这样的柳嫤,对于李.瑾一开始的追求,其实是嗤笑嘲讽的。看他百般讨好,她一直冷眼旁观而已。便是后来,李.瑾在大婚之日追着她到江城,柳嫤还是嘲讽,“看啊,这就是男人,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让她产生男女间的感情呢。   可是,李.瑾竟然不顾一切地陪她坠下悬崖!而且这几个月来,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温柔珍惜,柳嫤便是冷清也感觉得到他的情意。空寂了那么久,柳嫤也是贪恋这个人热情如火的感情的,所以她接受了李.瑾,在岛上的这段时间,她愿意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   但,也仅此而已了,她贪恋这份情,却更加爱自己。柳嫤知道,如果出去之后,他们还是这样的关系,那么受伤的一定会是自己。所以她知道现在李.瑾想着什么,却不打算再次顺从他的意愿。   柳嫤不是寻常的女人,肌.肤之亲对她有影响,却影响不大,她不会因为和李.瑾日日夜夜睡在一起,就把这人当做未来的伴侣,也不会因此就爱上这个男人。当然了,她也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如果不是李.瑾,她根本不会和他有肌肤之亲。   这几日,桃源岛上又迎来了两件喜事,一是成亲几月的长孙花容和长孙青松这对小夫妻,即将在来年时候迎来他们的孩子,长孙花容已经怀孕一月了。二,也是差不多的喜事,那个带着李.瑾上山挖神药的男人中的战斗机,和他的娘子迎来了他们的第九第十个孩子,那是一对很健康的龙凤胎。   李.瑾去看过小孩子之后,回来人就变了,他总是不时看着柳嫤平坦的肚皮发呆,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来;睡觉时候,他也总是小心着不要压到柳嫤的肚子。   甚至,就连他之前最渴望的床笫之事,也不再向柳嫤索取得那么频繁了。不,这个说法还不够准确,应该这么说,李.瑾每次都会在她月事去后,索取得更加频繁,如此这般半个月后,又变得小心翼翼,碰都不太敢碰她,然后一直到她下一次的月事来临,如此这般地往复循环。   柳嫤知道李.瑾的心思,他这是想要她给他生一个孩子,或者说,他太盼望两人有一个孩子了。只是他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如果有了彼此血脉相连的孩子,柳嫤相信,她依旧不会对李.瑾产生那种所谓“爱情”的感情,虽会有更多的牵扯与纠葛,她的感情也会避免不了地倾斜摇摆,可是这依旧无关爱情。   柳嫤不想再生一个孩子,因为她不愿意为了孩子继续和李.瑾牵扯不清,也觉得那样对不起那个孩子。她始终是个最爱自己的人啊,不是不明白李.瑾的情意,也不是不相信他的情意,她只是有所贪恋却不至于恋恋不舍罢了。   “你在喝些什么呢?”李.瑾忙完了家务事之后,走进两人的屋子,抱着柳嫤这般轻声问道。   “没什么,女人喝的东西罢了。”柳嫤淡淡地笑,他不知道,里面放了避.孕的药材,虽然她因为生安安的时候伤了身体,大夫说再难有孕,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呢?   “腊月快要到了,我们到时候就可以回去了。”李.瑾见那碗里露出来的一片叶子,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只是他已经变得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倒没有叫柳嫤看出端倪来。   在岛上的几个月里,李.瑾曾经帮山上的老大夫做过一段时日的活,他认得的,这种叶子,叫做“女儿草”,对女人有些养颜的作用,更大的作用却是用来避子的。   她不想有自己的孩子......李.瑾前所未有的明白。   “嗯,我们到时候就可以回去了。”柳嫤转身,笑颜如花,晃了男人的眼睛...... ☆、大雨   柳嫤和馈酢酹两人来桃源岛上的时候,还是夏季的日子,而今已经是腊月了,两人的关系也变了很多,从一开始的仅仅只是名义上的一对,到现在的“名副其实”的一对,期间时光如梭穿了几个月。   这一日天还未亮,大约是丑时的时候,李.瑾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大半夜地醒来又不让人睡觉了,一直厮磨纠缠着直到卯时。柳嫤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手脚疲软,浑身乏力,嗓子都要叫哑了,本以为是睡梦中的场景,醒来后却依旧见得这男人不知疲倦的动作。   夜里开始下雨了,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大雨,伴着阵阵雷声,屋里一片旖旎糜.烂的气息。男人的粗.重的喘息声,女人或高或低的呻.吟,床脚吱呀吱呀的摇动,全都被雨滴打落在屋顶茅草上的巨大声响掩盖了去。   “够了!”柳嫤长长的指甲在男人后背划过,留下几道或深或浅的抓痕,她用力将男人推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累到了......嗯?!”李.瑾话语里有些调戏的味道,他本来还打算将这次停下当做中场休息的,但听身边人那冷淡的声音,也知道这是过犹不及了。他这无来由的纠缠,让她快要恼了吧?   “......”柳嫤没有理他,还在暗自调整着自己凌乱的呼吸,她不知这男人又是受了什么刺激,可不代表就要乖乖地配合,他不怕精.尽.人亡,她还怕纵.欲.过度,伤了身体呢。   “我们......”李.瑾说着些什么,只是雷声太大,身边人听不清楚。而他没有被听见的下半句是:生个孩子好不好?   “你说什么?”雷声停歇之后,闪电跳进屋里,映出屋里家具的轮廓,有一种纤毫毕现的冷感。柳嫤可以见得,这男人的眼睛在夜里发着亮光,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了......”李.瑾又失了勇气一般,不敢再向她提那个乞求,只是温和地亲亲她的脸颊,披着外袍下了床。   他们的屋里放着一个壶,里面沾满了睡前准备的热水,可以用来擦洗一下身子。闪电照亮整个房间,李.瑾把壶里的水倒进了木盆,又把毛巾沾湿拧干,拿到床头,动手给柳嫤擦着。方才她出了一身的汗,现在黏糊糊的,也该是不舒服的。   两人已经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了,柳嫤也没有不好意思,就这么让他帮忙擦着,她已完全没力气了,手指尖都是软的。毛巾温温的,李.瑾的动作很轻柔,让柳嫤很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帮这人弄好之后,李.瑾又给自己擦了一下,他只披了件外袍,两条腿还光着,在白光之中,让柳嫤看了个正着。他倒是不好意思了,赶忙背过身子。男人双手的动作化作影子投在墙壁上,匆匆弄好之后,又跑回床榻上,躺在柳嫤身边。   李.瑾的手臂伸出,把她揽了个正着,两人靠得极近,呼吸相闻,不过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止一次了,柳嫤也就任由这人缠着她了。他的头发落在裸.露的肩膀上,有些发痒,让她不太舒服地抖了下肩膀,很快,这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就被李.瑾放到了头顶上。   雨一直没停,滴答滴答的,那是水珠在茅草上汇集成流,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闪电之后,又是不时响起的雷声,轰隆轰隆的,吵得人再难入睡。   “李家相公!快起来!涨潮了!”突然,木门被人不停地拍着,那声音很是响亮,动作也很大,两人屋子的那块木门都有些摇摇欲坠,足以相见,来人很是焦急。   “怎么了?!”李.瑾大声地喊道,他先是用被子把柳嫤裹好了,这才匆匆提上裤子,披上大衣来到门边上,开了个小口子询问外间的人。   “你醒了就好,快,收拾收拾,赶紧上山顶去!涨潮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淹上来呢!”来人是村里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身穿蓑衣,面上很是焦急,临走前还大喊着,“你快一些,带上大娘和你家娘子赶紧走,我再去通知别的村人!”   大娘家在山脚,比大部分村人的房子都要高一些,李.瑾趁着闪电,居高临下,可以看见海上风高浪大,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又诡谲又恐怖。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斜风吹着大雨钻进了屋子,湿了一大块门后的地,李.瑾身上也满是水汽,他艰难地把门关上之后,回屋就见柳嫤已经坐在床上,正穿着衣服了。   李.瑾点起蜡烛来,火苗摇曳,他很快穿好了衣服,又把头发匆匆用带子扎了,转身就见柳嫤正系着领口的盘扣。她的脖子上有几个红痕,锁骨很完美很白皙,扣好扣子后,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发上捋过,然后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垂在脑后。   这一刻,风雨交加,李.瑾却觉得岁月静好,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本是多情风流的桃花眼里,盛满的也是说不尽道不绝的温柔缱绻。   李.瑾捧着她雪白的脚,塞入青色的绣鞋里,又将墙壁上挂着的蓑衣斗笠,给柳嫤和自己披上,拉着她的手,就跑到大娘的屋里。   大娘年纪大了,本就觉浅,早在打了第一声雷的时候,就从睡眠中醒来了,不过她年迈了,动作也不太便利,等两人进屋之后,也才刚从床上起了来而已。   “大娘,涨潮了,咱们快避到山顶去吧!”柳嫤扶着大娘,帮着她把蓑衣穿上,向她解释道。   “哎,我知道了,咱们拿一些吃的用的,就赶紧走吧!”大娘吩咐李.瑾去厨房拿了食物,又让柳嫤拿了屋里的蜡烛等东西,三人就互相搀扶着出门了。   往山上的路,就那么一条,如今已经有不少村人携家带口地在上面走着了。天空也开始发白,不知是天亮了,还是闪电的原因。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柳嫤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了路上,双手满是污泥,而且手心还破了个口子。雨太大了,便是有蓑衣和斗笠的阻挡,也湿了内里的衣裳,柳嫤坐在地上,脸上有些发蒙,雨水在脸颊上流淌,然后流到脖子了,再流进衣服里,让她打了个寒颤。   桃源岛四季如春,可冬天的桃源岛也是料峭的春寒时节,加之下雨,气温骤降,此刻还是很冷的。   “你没事吧!”李.瑾有些紧张,赶紧把人抱起来,湿透了的袖子不住地擦着她脸上的雨水,见她面色有些发白,赶紧半蹲下身子,唤道:“我背你!赶紧上来!”   柳嫤拒绝了,此时风大雨大,这人又没有铜墙铁壁,再背一人实在危险。李.瑾无法,只能紧紧地拉着人,跟在村民们的身后,继续爬往山顶去。   “哎哟!”又走了一阵,大娘却摔了,她年迈了反应不及,竟是崴了脚,再难行路。无法,只能让李.瑾背着,艰难地爬着山路。   “你跟紧了!”李.瑾背着大娘,对身旁的柳嫤这么叮嘱。   他原是衣食无忧的世子殿下,即便学过骑射以及一些手脚功夫,到底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么背着一个人,风雨又迷眼睛,差一点就走不了路。好在一个小伙子在一边拉扶着,这才终于走到山顶上。   避难的地方,比那老大夫家里还要高许多,是一处挖在山顶的石洞,里面分布着更小的洞,家具柴火等一应俱全,容纳了整个村的人之后,也显得很是空旷广阔。   李.瑾把大娘放在一处干净的草甸上,见老大夫已经拿着药箱过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喘几下之后,就回头想要对柳嫤说话。只是,身后哪有她的影子?村人四处安置,都在忙着整理东西,人影绰绰,却再也找不着那个人的身影。   “柳嫤......柳嫤......柳嫤!你在哪里?!柳嫤!”李.瑾的声音在发颤,带动着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一身贴着肉的湿淋淋的衣裳,还有正在滴水的头发,以及他那通红害怕的恐怖眼神,让人无端心慌。   “柳嫤!”李.瑾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他无助又惶急,耳边人们的声音嗡嗡作响,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了。推开村人的手臂,李.瑾脚步踉跄地就往洞口跑去。   “你怎么了?”柳嫤的声音很轻,恍如天际传来,在雨声雷声的间歇中,却像是人间难闻的天籁。   李.瑾刚冲出洞口,就见柳嫤正抱着一个孩子,她身旁还跟着一个抱孩子妇人,之后便是一串的孩子,以及一个汉子,却是男人中的战斗机那一家子。   原来,他们的孩子太多,邻里虽有人帮助,可路上时候,还是照顾不过来。且这家的母亲生产不久,龙凤胎还很虚弱,这群半大的豆丁中便有一个小豆丁不小心落了队,于是柳嫤便抱了这个落队的豆丁,和这家人走在了一起,差了李.瑾几步。   “你没事就好......”李.瑾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滴落在她肩膀上的是他发梢上的雨水,冰冷冷的,只是却有几滴水珠是滚烫的...... ☆、穴居   “我没事......”柳嫤怀里还抱着个小豆丁,身上全都湿了很是不舒服,见村人都善意地笑看两人,面上不由也露出笑意来。   李.瑾把脸埋在柳嫤肩上,在她湿透了的衣服上蹭掉了脸上的水珠,这才抬起头来。见柳嫤跟着四周的人都在笑,他面上一热,嘴巴就嘟囔了起来,“不是叫你跟在后边的吗?怎么这么慢?”   柳嫤笑笑,有村里的妇人将小豆丁抱走了,她也跟着往两边开凿的更小的山洞走去,回头对李.瑾说道:“我先去换个衣裳,你也赶紧去换一身!湿了的容易生病”   等她掀开帘子出来,便见这男人已经换好衣裳,正杵在洞门边上等着自己了。柳嫤又将人拉着到火堆边上,一边烤火,一边向这闹别扭的男人解释。   “方才菊嫂子家的小孩跟不上了,我这才把他抱着上来,便落了你几步。”顿了顿,柳嫤继续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李.瑾的面色也恢复如常了,只是眼里还有些羞恼,见身边的村人好像还在看着自己,还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捂嘴偷笑,不由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嗯......”柳嫤边烤火,边口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干燥的柴火在火焰中燃烧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被烧裂开来的声音,火光把山洞里的人影映照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影影绰绰的,摇来又摇去。   桃源村每年差不多这时候,都会涨潮,海水一直涨到村子边上。今年的潮水来得更早一些,还伴着滂沱大雨,倒是让村人们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好在此处山洞里早就准备好了众多的被席,以及粮食柴火等物,虽然有些意外,倒也没有乱套,桃源村人们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瑾紧紧挨着柳嫤,和那男人中的战斗机一家子围在一个火堆取暖,那家的妇人——菊婶子正抱着龙凤胎里面的儿子哄着,她丈夫抱着那龙凤胎里面的女儿在哄着,四周围绕着一堆的小萝卜头,大的约莫十岁多一些,小的走路都还走得不太稳当。   “姐姐,吃!”那个柳嫤抱上来的小豆丁,从隔壁火堆旁走了回来,两只小手上捏着一块熟了的肉,正高高地举起来,往柳嫤嘴巴里塞去。   柳嫤笑笑,就着小豆丁油腻腻的手,咬了一口烤肉,嗯,有点柴,盐也放得不够多。将小豆丁抱在怀里,让他吃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烤肉,见小豆丁还想把肉放进她嘴巴里,柳嫤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你自己吃,乖啊~”柳嫤表现得很耐心,给小豆丁喂食,帮他把油腻腻的小手擦干净。看着小豆丁面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水润的杏眸变得更加水润,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再稍稍凝聚一下,好似就要化成鲛人的珠子滴落在地上。   山洞之外,大雨还在倾盆地下着,从山顶流下的水流,席卷了落在地上的枯叶干草以及少许泥沙,显得很是浑浊。黄浊的泥水,顺着小路蜿蜒而下,最终汇入涨到村子脚下的那一片汪洋海水里。雨水和咸咸的海水融汇成了一体,再分不出,哪里是你,哪里又是我。   夜晚,柳嫤和李.瑾躺在分给两人的小山洞里,听着雨声,听着大山洞里人们辗转侧身的动静,大睁着眼睛,睡不着。偶尔还有人压抑地咳嗽两声,还有一段被惊醒的娃娃啼哭的声音,两人睁着眼睛,只是看着眼前漆黑的洞顶,直到外间只有酣睡时候的呼噜声。   “睡吧。”柳嫤说了一句,闭上眼睛之后,把身上的薄被裹得更紧了一些。腊月了,被子很薄,虽然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体热得像火炉,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冷了。   李.瑾此刻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不由更贴近了怀里的人,他嘴角弯弯的,却还是有些苦涩。这般许久之后,耳边传来柳嫤睡着之后规律的呼吸声,他却始终都还脱离不了自己无边的思绪。   村里的人说,每年到了腊月的时候,潮水就会涨得很高,有时候还会把一部分人的房子都淹没掉。不过,每次的涨潮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太长,短则短到几个时辰,多则也不会超过三天时间。   潮水退去之后,一直笼罩着这一片海域的白雾也会跟着消散,海里那些会食人的虎面鱼,也将随之离开这片海洋,直到来年开春之后才会回来。   所以啊,这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啊,不用多久,他和柳嫤就能跟着出海的船只,离开这一处世外一般的桃源小岛了。然后,桥归桥路归路,结束他们维持了几个月的温馨的夫妻关系。这是一开始,他便答应柳嫤的,不然,她也不会答应做他的娘子了,即便只是在岛上的短短几个月。   只是,心里怎么那么的酸,那么的涩呢?李.瑾捂着心口,感觉一揪一揪的疼,不是疼得特别厉害,只是很不好受,胀胀的麻麻的,让他的眼睛也变得干干的,痒痒的。他揉揉眼睛,把脸贴在柳嫤温暖熟睡的脸颊上,蹭了蹭之后,很小声很小声地叫她,“嫤儿,嫤儿......”   柳嫤迷迷糊糊的,转身无力地把人推了推,叨咕了一句,“赶紧睡,困......”   李.瑾揽着人,也跟着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她现在还是他的,真出去了的话,她,也只能是他的......要放手,他不愿意!便是背信弃义又如何,真要失去她,便是想一想,他都难受得快要死掉。   第二天天亮之后,雨还是没有停。李.瑾半睁开眼睛,就看到头顶坑坑洼洼的白色岩壁,双手在茅草铺就的床榻上摸索着,却摸了一个空。出了这个小山洞,才见得柳嫤正和村里的妇人们一道煮粥。   她穿着苍绿色的底裙,外面罩着灰绿色的袄子,一头青丝随意地用一根木簪子挽在脑后,脂粉未施,却胜却人间无数樱红柳绿。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大木勺,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正搅动着大锅里的汤汤水水,不时往里面添加一些食材以及调味的盐。   “李家娘子,帮帮忙吧,”菊婶子哄着两个早醒的龙凤胎,正准备到一处小山洞去喂奶,腿上却被一个小豆丁挂住了。小豆丁不过三四岁,正紧紧抱着她的腿嚎啕,菊婶子无奈地请求,道:“李家娘子,帮我看一下这小皮猴,等两个小的吃完了,我再接回来。”   “好,菊婶子你去吧,我来照顾他就可以了。”柳嫤合上大锅的锅盖,蹲下身子,和小豆丁平视着,谆谆善诱:“和阿姨玩好不好?”   “好,”小豆丁揉了揉眼睛,小鼻子一扇一扇地,张开手臂,撒娇地说道,“要抱抱!要漂亮姨姨抱我!”   小豆丁这可爱的举动,引来柳嫤开怀的大笑,她把人抱了起来,还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拭脸上的泪痕。这个小豆丁,不可避免地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年龄更小的安安。   安安也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长长的睫毛完全盖住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他也很爱粘人,以往时候,最喜欢自己这个娘亲的亲吻和拥抱了,每次都会绽放出一个又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安安小家伙现在已经要两周岁了,他是在前年十月份时候生的,那时候江城也如这里一般,下着连绵不绝的雨,淅淅沥沥的,无端烦人。那天晚上,郦城来的一伙子歹人闯进了林家,她受到了惊吓,于是只在母体孕育了八个月的安安,早产了。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连三斤都没有,全身红通通的,皮肤薄薄的皱皱的,像只猫儿一样,十分脆弱。   好在,那时候还有白玉朗这个医术高超,尤其是妇幼科的医术很高超的御医后人在,调理大半年后,安安虽依旧比不得一般小孩子的康健,到底不再是脆弱得一场小病就能要了小命的模样了。   那时候,她虽然思虑几多,时不时就想着林长茂是否真死了这回事,还有京城那高高在上的晋王爷,为何出现了一丝影子在郦城难民闯进来一事上,可是,她的生活却还是安逸平静的。   每日照顾孩子,打理林家简单的家务事,然后过着日上三竿起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没有什么大忧虑的自在日子。那时候的柳嫤,每时每刻的心都是平静的,她极为享受那样的生活,她很喜欢。   只是......柳嫤在心里叹息,自己不主动去找麻烦,麻烦事也会主动上门来。先是京城柳府宅子里的生母病了,接着是林长茂假扮的阿稜出现了,然后又是下大牢,进李.瑾这个世子的后院,一桩桩一件件的,她终是逃脱不了那些烦心事。   柳嫤抱着小豆丁走了几步,一抬头,就见李.瑾倚在小山洞的门边上,他的桃花眼早就不再给人风流的感觉了,里面盛着的快要满溢出来的,叫作柔情,叫作真心。   哎......只是郎有情,妾却无意。她还是没有和李.瑾一般,像他对她那样,给予他同样的感情。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感情出现,她的心也不允许自己出现那样的感情,毕竟,她最爱的还是自己啊......   柳嫤抱着人,慢慢踱步到了李.瑾身边,目不转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男人。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肌肤如同女子一般细腻白皙。这男人长得是极好的,一眼便叫人惊艳。如此刻一般,穿着大娘丈夫的旧衣裳,也没有泯然与众,他如同鹤立于鸡群,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发现他。   “我来抱吧!”李.瑾有些吃味,这小豆丁这般无礼,竟然在她脸上不停地印嘴唇!他都不曾这般亲密地做过呢,她脸上还那么开心。   “你先去漱口,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柳嫤笑了笑,抱着小豆丁回了不远处的大锅旁,并没有听他的话,把小豆丁放下。她实在爱极了这小脸上的一双梨涡...... ☆、出海   在山顶的岩洞里住了两日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脸来,把整座小岛照射得一片金黄,艳丽非常。   柳嫤和李.瑾两人,也跟着村人们一道收拾好东西,走下了山脚下大娘的家里。   大娘上山时候摔了一跤,崴了腿,虽然有老大夫特制的药酒擦着,到底年纪大了,现在还走不得。无法,下山时候,依旧由李.瑾这个汉子负责把大娘背回家里去。   大概是前几日到了洞穴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柳嫤这样的事太过震撼恐惧,李.瑾下山时候却不愿放开她的手了。他的手交叉着放在背后,托着大娘的身体,却是让柳嫤紧紧抓着手臂,三人这般前行,慢慢地下了山,回到了家里。   那一场大雨不停歇地下了两天,海水涨到了村子边缘,好在没能淹上来,村人们的屋子都还完好无损。只是海上的大风也不是白吹的,不少海里的东西都被风吹着,刮到了岸上,然后掉落在了村人们的房顶上。   海带,海鱼,还有一个墨绿壳子的海龟,都被大风从海上刮到了房顶,高高地挂在房顶的茅草上,一片绿油油的,还在往地上掉落着一滴一滴的水珠子。   “先去烧水,这么几日没洗澡,我都要馊掉了!”大娘被李.瑾放到她屋里,坐在床榻上之后,不由嫌弃地嗅了嗅自己的衣领和袖子,“我自己都要受不了自己啦!真是臭死了!”   大娘十分爱干净,比之两人更甚,柳嫤可以忍受冬天几日不洗澡,在炎热的夏季也往往只冲一次凉。可是大娘却不同了,在两人住进来之后,每日可以看到的,便是永远不会断绝的锅里烧着的热水。大娘爱洗澡,还是花瓣澡,这是从她年轻少女时候留下来的习惯,每日若是不这么洗上个两次,她都觉得身子脏得很。   李.瑾去厨房烧洗澡水了,柳嫤却还留在屋里,正蹲下身子,准备给大娘擦她的脚腕。老大夫可是吩咐过了,每日早晚两次,要彻底揉开了,这般才能更快地让脚伤痊愈。   “别!”大娘有些拘谨,在山上的那几日,都是老绣娘这个姐妹给她揉的,让柳嫤这个貌美如花的客人帮忙,还真是不好意思呢。而且在山上时候,她统共只泡过一回脚,这般,大娘觉得,如果有什么味道的话,那真是极羞耻的事!   “别!我自己来,自己来!”大娘夺过小棕瓶子的药酒,双手藏在身后,双脚藏在长长的裙摆里,“小娘子,你先去洗澡吧,你洗好之后,大娘我也就擦好药酒了,到时候,我就接着你洗!”   “大娘,还是我来吧。”柳嫤又抢回了药酒的瓶子,“住在您这里那么长时间,也是一直打扰您了。这么久了,不过要帮您擦一回药罢了,大娘若是不让我出一下力,可就让我羞愧死了。”   柳嫤把大娘崴伤了的脚放在膝盖上,褪去绣鞋罗袜之后,就开始揉了起来。先是把药酒倒在手心里,摩擦发热之后,再慢慢地抹到脚腕上,照着老大夫的吩咐,轻重适宜地揉搓着那一块肿起的青紫的脚腕。   其实,大娘的脚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只是药酒的浓香罢了。这药酒是老大夫秘制的,加了许多药材,闻起来是一股清香甘醇的味。这药酒还可以喝呢,村人们最爱的酒,就是老大夫的药酒了,强身健气,内服外用,对人的身体极好的。   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娘脚腕上的那一片青青紫紫,已经变得通红了,等红色退下之后,那青紫的范围便会更小一些,等彻底褪去,便是彻底好了。   “水已经好了,你先去洗澡吧!”李.瑾笑眯眯地进了屋子,见柳嫤双手的袖子高高捋起,犹如羊脂白玉,不由心里一动,“我烧了许多的水,大娘,给你这里送一桶进来要吗?”   “要!”大娘躺在床上,薄被盖在腰腹间,见李.瑾双目脉脉地看着小娘子,也是乐开了怀,揶揄着笑道:“小娘子,你们赶紧去洗洗吧,把水送进来,我自己能行的!”   她是脚崴了,行走不便,可是用水擦洗身子,还是可以自食其力的,这并不用别人继续帮忙。   “那好吧,”这几日在山顶上,只是早晚洗了一把脸罢了,还是接了雨水烧开的,柳嫤也觉得身子不太爽利。泡一泡热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也就不再推迟,“那我先去洗个澡,大娘有事再叫我。”   “赶紧去!赶紧去!”大娘催促,还摆手示意。   柳嫤出了大娘的屋子,回了她和李.瑾两人的房间,见屋里摆放着的那个浴桶已经装满了水,拘一把,温度适宜。她回头,就见李.瑾站在自己的身后,也在宽衣解带,那样子,是想要和她洗鸳鸯浴?   李.瑾的手从她的腋下揽过,虚虚地抱着她,两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上下翩飞,很快解开了女子一圈圈的腰带。“我给你宽衣。”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紧贴着柳嫤白玉一般的耳蜗轻诉,有些沙哑。   这是最后一次!柳嫤这般告诉自己,接着便顺从地往后倒在李.瑾怀里,任由他褪去外衫,然后褪去里衣,再褪去嫩黄绣叶芽的小兜衣。   李.瑾的手指很修长,因为要拿毛笔,还要习弓箭,所以很有力。指腹和掌心,都长着薄薄的茧子,有以前就有的,也有这几个月新长的,爱.抚在柳嫤滑腻的肌肤上,带给她一阵阵震颤,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水花四溅,如惊涛拍浪,柳嫤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滔滔巨浪里的小舟,又像骑在一匹疯狂奔驰着的野马背上,上下颠簸着,整个人都要被摇散了,只能死死抱着面前这人的脖子,随着他沉沦在无尽的快乐里。   脑海一片空白,柳嫤那一刻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那种感觉,应该就是人们口中的,“到了天堂一般”吧?许久,她回过神来,只见面前这英俊的男人紧紧闭着双眼,表情似极力压抑痛苦,又似快乐不能自抑。   李.瑾的五官全都纠结在了一起,在浴水下的身子用力动作一番,这才舒展开来,只口中还无神地喊她的名字,一句又一句,“嫤儿,嫤儿......我的,嫤儿......”   浴桶里的水已经冷了,两人离开后,残留的水位变得极低。柳嫤坐在梳妆台前,拿干的帕子绞着及腰的长发,面上犹带着久久不能褪去的风情,脸颊红艳艳的,不妆却似浓妆淡抹,精致的杏眸翦去一汪秋水,水灵灵的惑人心扉。   李.瑾把那浴桶里的水倒掉之后,又拿了扫把进来,把一地的水扫去,忙完之后,抱抱柳嫤又亲了亲她,便很自觉地去厨房准备午餐了。   桃源村每年都要去海对面的郦城,交换一年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要把村人们积攒了一年的鱼干海带等带到对岸去。这样的习俗,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今年大雾消散得早,食人的虎面鱼也已经离开,一年一度的交易日子,已经到了。   柳嫤两人拜别大娘之后,便收拾了一套简单的旧衣,跟着村人出海去了。   在这座美丽淳朴的海岛上住了半年,感情已经很深了的李.瑾,看着远去的海岛,突然生出极为沉重的不舍来。真想留下来啊,那样她就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一直做自己的妻子......   “我们不走了,好不好......”李.瑾的声音很小,一波海浪打来,柳嫤却并没有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般。   “怎么了?”她侧过身子,笑靥如花,挑起柳叶黛眉,疑惑地问着。   “没什么了。”李.瑾笑笑,然后低下头,不停地摩挲她白皙的手背。柳嫤的手心里,也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摸起来还是软的,只是比别的地方要坚韧上一些。在岛上的时候,大部分的活是他做的,可是她也时不时要做上一些,并非全然享受着世子殿下的伺候。   修长的手,一个大一个小,时而十指相握,时而手指纠缠,李.瑾玩着两人的手指,有些不亦乐乎。等他被柳嫤叫醒,眼前就能见得对岸上挺热闹的集市了。   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岸上的摊子里,多是些海产品,还有各种常见的山珍,以及如火一般的大红对联,灯笼蜡烛等。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又快要到一年的年节了,辛苦一年,到了犒劳家人的时候了。   两人被热心的村人送到一处客栈,然后,他们便走了。虽然桃源岛和外界有些来往,可是岛上的人并不喜欢和外边的人有更多的往来,郦城这处地方,他们也是不熟悉的,桃源岛的村人熟悉的,也只是海岸上这一处热闹的集市罢了。   在岛上的时候,是因为在岛上,所以淳朴的村人才轻易接受了这陌生的两人,可是,现在已经不在岛上了,他们很自觉地拉开了和两人的距离。   李.瑾见那些熟悉的村人态度变得疏离,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是又见着身边这个女子的脸,他的嘴角还是弯了起来...... ☆、银两   此处海岸城镇位于郦城的东边,因为盛产海产品,因而往来交易也有几分繁华之象,柳嫤和李.瑾两人站在一处客栈门前,等桃源村的村人都走了之后,才转身往客栈里边走去。   两人被海水冲到桃源岛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着银钱,此时柳嫤怀里的一两银子,还是大娘给的。离去时候,大娘这般对她说,“我一个老婆子在岛上,平日里也没有要买的东西,这些银钱便给你吧!莫要推辞!你们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和家里人置气了。”   这间客栈是座两层楼的小客栈,下面一层供来往客商百姓们歇脚吃食,上面一层便是几间简朴的房间,有需要留夜的行人可以花费少许银两,在此处歇上几日。   柳嫤向掌柜要了一间房间,花去了二百文。房间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虽然非常简单,却也挺干净的。桌子抹得纤尘不染,水壶里的水也还很滚烫。此处没有上房通铺之分,别的房间也同这间一般,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还有两条长凳,一卷被席。   李.瑾坐在床榻上,把枕头和被子翻来翻去,又放在鼻下嗅了几遍之后,这才对柳嫤说道,“这里并不是特别干净,咱们再找一处客栈吧!”他本就是个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这处房间对他来说,的确太过简陋了。   而且,这里的床单被铺,也不是日日清洗的,虽然看起来很整齐,却有些别的味道。这是上一个客人住过之后,没有及时清洗造成的。这床铺不是特别干净,让李.瑾很是嫌弃。   “咱们现在一两都剩不下,哪里找更好的客栈?”柳嫤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整理着两人的衣物,还有一些大娘给的干粮,“你忍忍吧,等他们找来,那便可以了......”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寻找秦王世子的那些人马了,他不同于自己,是秦王.府上唯一的男嗣,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放弃的。   “我有钱,咱们去逛一逛吧,我看街上挺多有趣的东西的。”李.瑾笑嘻嘻的,丝毫没有被影响自己的兴致,拉着柳嫤,也不去管那两套旧衣裳了,直接下了楼,就往街上走去。   郦城是一座比江城要大许多,又完全不一样的城市,此处虽不是郦城的都城,却也离都城不远,人口众多,往来密切,街上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瑾拉着柳嫤,在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但除了给柳嫤买了一顶纬帽遮了她美丽的脸外,别的东西都只是看看而已,并不曾掏腰包买下。逛了一个时辰,两人也只花了不到二十文钱。   他这行为,明显是心不在焉,有些别的打算,对此,柳嫤也没有说什么。李.瑾是世子,京城那边的人肯定还在四处找他的,如果他真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那边的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她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到江城。   忽然,李.瑾面上一喜,就连眼神都变得熠熠生辉,他拉着柳嫤直直地往一处铺子钻了进去。那高高的牌匾上,还有迎风飘扬的酒红色旗帜上,都分明写着一个字“当”,却是一处典当铺子。   柳嫤那时候被冲上岸时,身上穿着的是尼姑的僧衣,并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佩戴着。可李.瑾却不同了,不管是束发的玉冠,还是腰间垂挂的环佩,便是那一身衣物上镶嵌的宝石珍珠,都是十分昂贵的东西,如今他正是准备把这些东西当掉,好换的一些银钱。   “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块玉牌值多少银两?”李.瑾还是第一次进当铺,而且是在手头拮据时候,把身上的东西当掉以求换一些银子,这么一想,他心里不免有些惭愧,还有些许不曾有过的兴奋感觉。   掌柜的是个中年的汉子,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留着长长的乌黑发亮的胡须,眯着狭长的眼睛,仔细地察看着李.瑾这一块白色玉牌,嘴巴砸吧着,不时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玉倒是不错,只是小相公可能保证来源是没问题的?不然我这一个小小典当铺子的掌柜,却是不敢收下这等货物的。”掌柜摩挲着掌心里圆润的玉牌,有些不舍地将其交回到李.瑾手中。他见李.瑾姿容不凡,明显是好人家的公子,但一身的衣物却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心里有些疑惑,却没有贸贸然询问出声。   “掌柜的,这倒是不必担心!这块玉牌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若不是如今光景窘迫,我也不会把它出手了。”李.瑾答道,他话里带着几分羞愧,活似一个从天掉落在地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既不太情愿典当祖宗宝贝,又不得以必须为之。   “如此!”掌柜一勾玉牌上的缎带,那玉牌又回到了他的手心上。掌柜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玉牌,压价的心思却依旧很是毅然:“小相公既然急着出手,那我也就收下来了。活当七日,一百两,死当二百两!你看如何?”   掌柜的并不完全相信李.瑾的话,在他看来,李.瑾并不像个破落的公子哥儿,那气度不像。又见这年轻男子身边那姑娘,也就是柳嫤帽裙下若隐若现的美丽姿容,倒是觉得两人是私奔的小情儿。这样的人,长于深宅后院,不通俗物人情,不知柴米油盐价钱几何,又天真又单纯,最是再好哄骗不过了。   “那就活——”李.瑾话未说完,却是被柳嫤拉住了,只能匆匆改口,“那就死当好了!只是掌柜的,我这玉牌真不能再加一些银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可是我家里的传家宝!”   李.瑾这玉牌,是上好的白玉,经过皇家匠人精心的雕琢而成,虽比不上羊脂白玉珍贵,可也着实不便宜了。他不清楚价值多少,但不止二百两,却是一万个可以肯定的。   “最多再加十两,实在不能多了。若不是看小相公你急着用钱,我却是不收的。这玉的确不错,可再好的玉也得遇上会欣赏的人不是?你看咱们这小地方,真没几个人会出钱买下的。我收下之后,也只是压箱底,自个儿瞧瞧罢了。”   商人重利,可以用最低的价格买入,再用最高的价格卖出,那是最好的生意了。掌柜的并不怕这人不卖,便是这玉牌价值千金不止又如何?他们胆敢去别处叫卖吗?!进来他这典当铺子,别的典当行可不敢再收的,聪明人都会把东西当了!   “那好吧。”李.瑾知道自己被宰,却并没有不开心的意思,他拿上一张百两一张五十的银票,又怀揣着六十两的碎银,拉着柳嫤便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这间典当铺子坐落在一个僻静的小巷里,四周并没有几个行人经过,拐角处还有几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在那边。柳嫤有些紧张,生怕没走几步路,刚刚换来的银两便被人抢了去。好在,直到两人重新融入热闹的街头,那几个人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虎视眈眈,并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他们不知道,这一处典当铺子的掌柜,和郦城府衙里的大老爷有亲,他的妹子是大老爷的继室,城里的人没有谁胆敢惹他的。虽然这里典当时换来的银钱,比别的典当行都要少上五成多,可那些小偷扒手等混混,也从来不会对这里的客人下手,他们没有那胆子,胆敢得罪掌柜背后的大老爷。   李.瑾怀里兜着钱之后,走路时脚底都生风了,便是腰杆都更挺直了,他偶尔偷偷摸摸地偏头看柳嫤一样,那眼里的期待,分明是想要得到她的赞赏。   只是奈何佳人不给面子,隔着薄薄的帽裙,他看不清柳嫤的视线,只能将人拉往衣物铺子,准备给两人买几身好一些的衣服。美人应该穿最华美最昂贵的衣物,柳嫤身上这套十几年前的旧衣裳,很扎李.瑾的眼。   布庄的牌匾是几个大字“联合布庄”,却并不是林长盛在时的那联合布庄,此时它背后的东家,是大皇商百里家族。百里家主的背后,既有圣上的影子,还有京城晋王爷,以及几个皇子的影子在。   李.瑾先是挑了一套水红色的襦裙,又挑了一套青翠颜色的曲裾,花去三十两银子。又给柳嫤挑了几身里衣肚兜,还有一双绣鞋,最后还买了一件白色的披风,加上给自己挑的衣物,在这处布庄便花去了一百两银子。   这么一个大主顾,铺子看店的那个小娘子可是开心了,笑得合不拢嘴,各种甜言蜜语,还给李.瑾抛了几个媚眼。只是世子殿下完全没有接收到这女人的秋波,提起包袱,又拉着柳嫤离开了。   走了不远,又是一间首饰铺子,李.瑾兴冲冲地拉着人进了去,看着一个昂贵的玉簪,便走不动,连眼睛都合不上了。那簪子通体雪白,尾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瓣,要价十分不菲,要五百两银子。   若不是柳嫤掐了他腰身几下,或许这男人就又要跑回典当铺子,再被那奸诈的掌柜宰一回了。   “那便拿那个好了!”李.瑾一指旁边的簪子,很是财大气粗地叫人包起来。那簪子也是一支白玉簪,只是比不得那白玉兰簪子的剔透和水润,要价便宜一些,却同样是不菲的范畴内,要一百三十两银子。   柳嫤狠狠地在他腰间软肉上掐了两下,赶紧制止了店小二要包起来的动作,“小二哥,拿旁边那种绿色的簪子就行了。”她说的是五两一支的绿玉簪,一排排整齐地摆在托盘上,分不出哪支更好一些,都是些下等的玉。   “就要那白色的!”李.瑾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他很嫌弃那些玉质斑驳的绿色簪子,那支白玉簪也只能勉强看得上眼罢了。他知道柳嫤的顾虑,这般花费之后,两人身上便只剩二十两了,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再委屈她了。   买过簪子,李.瑾怀里只剩下二十两的碎银子,又在路上买了些小吃,这银子便又花去不少。等两人找到一间看起来就很不错的客栈,花了十两银子租了十日之后,他们便只剩下几两的银子了。   好在客栈包了住客的一日三餐,茶水点心也是免费的,不然两人真得一文不剩了。   柳嫤有些生气,不知是在气这男人,还是在气自己。她本以为,典当而来的二百多两,足以让两人雇佣一辆马车回到江城的林家的,可这般看来,他们依旧是寸步难行...... ☆、来人   在客栈里住了两日,李瑾一次都没有出门,柳嫤想要出门寻找一下林家的人脉,也被他制止了。他这般对她说,“你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咱们了......”   于是,柳嫤又耐着性子,在客栈里窝了几日,直到租住时日即将全部用完,却依旧没有看到李.瑾口里找上门来的人。她不免变得着急,火烧火燎的,每日都想要去楼下来往的商人中打探消息,只是依旧被李.瑾制止,只能窝在两人的房间里,成日无所事事。   “你别着急,我已经把消息传给王.府里的人了,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咱们了。”李.瑾安慰道。他将人揽在腿上,抚摸着她一头乌黑滑腻,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的长发,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出了桃源岛之后,柳嫤便拒绝他的求欢了,如今美人在怀,鼻子里都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李.瑾的声音不由哑了。将人揽得更紧了一些,让她柔软的后臀牢牢嵌合在自己下.腹处,李.瑾心猿意马,想的都是那档子亲密事。   柳嫤双脚点地,急急地就要离开这发.情男人的怀抱,她可不想擦.枪.走.火之后,用自己的身体给他熄灭火气。当初说好了的,他们的夫妻关系,只在那处远离世俗的桃源小岛上,之后,两人再无关系。   她从来分得很清楚,什么样的环境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若是再如同前面几个月一般,那她何必要得这人的保证呢?那真是矫情,好笑极了!   只是柳嫤想要离开,李.瑾却不准备放人。他将人紧紧捁在怀里,冰冷的薄唇在她耳鬓间厮磨,口鼻间吞吐的气息变得异常炙热灼人,含着她饱满似白玉的耳垂,纠缠着撕咬舔.舐。   李.瑾实在想要这女人,一把热火烧得自己快要怄死了。近日茶饭都不香了,觉也睡不好了,他每日黄粱美梦醒来,回味着无痕的春日大梦,都要濡湿一把白色的里裤。好在那时候柳嫤还沉浸在深沉的睡眠里,没有发觉到李.瑾这窘境,不然,他简直要无地自容。   气氛变得暧.昧,柳嫤被亲吻得气息也不淡定了,面红耳赤,翦水眸子迷离,差一点就跟着身后的男人沉沦在那早不陌生的情.事里,在青天白日做那羞人的事情了。   只是,失控的那一刻,他们的房间大门,却被人笃笃的敲响了。   李.瑾把衣衫不整的人抱到床榻上,见她露出来的脖子肩膀,遍布红色吻.痕,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角。眼里的火气更盛,一片浑浊,直欲把人生吞活剥,吞食下肚去。   将厚重的床帐拉了下来,又将四帘的花屏拉展开来,将这身诱.人风情的女子彻底藏好之后,李.瑾才整理了一下衣领,慢悠悠地把落到膝盖处的裤子提拉了上来,松松地系好腰带。   “谁?”李.瑾的声音还带着春意未消的沙哑,低低地问门后的人。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那是欢脱逗逼文里经典的接头暗号,世子殿下那般高大上,他和下属们的接头暗号,自然要更加高大上一些。   “天王盖地虎!”门外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粗声粗气都变得嗡嗡的。   “宝塔镇河妖!”门里边的世子殿下这般回答,如此,便是接上头了,可歌可泣。   李.瑾拔掉插销,拉开房门,就见走廊上杵着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都是膀大腰圆,风尘仆仆的,正是他手下的护卫们。   “参见世子殿下!”汉子们通红着双眼,跪了一地,把此处房间都挤得狭隘非常了。其中一个汉子更是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那哭声如雷贯耳,嘈杂烦人得很。   “世子殿下......呜呜,您没事就好!”那汉子痛哭流涕,一个劲地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涕泪,“您不知道,当您掉下山崖的消息传到京城,王妃着急得都病了,现在还没好呢!还有世子妃也......”   “好了!”李.瑾赶紧打断了护卫的话,斜眼偷睨着屏风后面的床榻,生怕这些五大三粗的人会提到后宅里的女人。这么几个月的同塌而眠,他已经很清楚了,柳嫤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永远也不可能接受共侍一夫的现实。   “你们先去安排车马,再把消息传回京里去,过个两日就出发!”李.瑾面容严肃,把几人赶出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绕过梅兰菊竹的花屏,来到垂下的床帐前。   这屋子就这么大,屏风之后他们的谈话,尽数落入了柳嫤耳朵里。她当然也听到那汉子被打断之前,脱口而出的“世子妃”三个字。   当初她跟着蒋元晏逃离秦王.府的时候,本就是李.瑾娶世子妃的日子。听说丞相家嫡出的小姐司徒菲,琴棋书画都是个中好手,待人接物端庄大气,长相昳丽,十足十的一个美貌年轻的贵女。   那样的人才是李.瑾名正言顺的妻子,那样的人坐在世子妃的位子上,才叫“众望所归”,那样的世子和世子妃,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嫤不由抚上眼角,手下的肌肤依旧细腻白皙,不见一丝一毫的细纹瑕疵。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她已经二十有五,再过几日,年后便要二十六了。女人一上二十五,身体就开始衰老,皮肤会日渐松弛下垂,再不复年轻姑娘的青葱、饱满。   “我并没有娶妻!我还没有世子妃!”李.瑾突然便不敢掀开床帐了,生怕看见这人默默垂泪的样子。   在世子殿下的脑海里,和司徒菲那婚事自然是不作数的。他没有吟诵过却扇诗,也没有喝过交杯的合卺酒,更不曾剪下发束和司徒菲结发,谈何而来的夫妻礼成呢?   他也没有挑开司徒菲的红盖头,更没有破去她的女孩身,甚至在婚礼当天晚上,得了柳嫤的消息,便带着人马一路疾驰南下了。那样仓促不完整的婚礼,自然是不算数的!   李.瑾不知道京城那些人是怎么个想法,怎么把司徒菲当做自己的妻子,总之,他不愿意!他永远也不会让别的女人成为自己的妻子!不管柳嫤愿不愿意,在他心里,妻子只有她这个女人可以胜任。当初在桃源岛上,她是自己的妻子,未来也一定是!   “你已经娶了她了......”柳嫤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李.瑾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话便要叫人听不清了。这似叹息一般的话,让李.瑾更是心慌意乱。   “我没有!”李.瑾大刀阔斧地掀起床帐,就见这人一身水红色的襦裙,端坐在床榻上,杏眸水润,幽幽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我没有,你相信我,我不会娶别人的!”   “你已经娶了她了。”这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柳嫤只是说出既成的事实,并不是要李.瑾给她保证,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她只是在告诉他,告诉自己而已:他已经有了妻子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即日起就该彻底断绝了。   很显然,李.瑾明白了她再次说出的话语里,那直白得毫不掩饰的意思。只是,事实如何又如何,他不承认,那便都是假的!“跟我一起回京城,好不好?”   “我们在岛上的时候,已经说好了的。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你,莫不是忘了?”柳嫤平复下有了一丝紊乱的情绪,淡淡然一笑,依旧是花容月貌,迷了眼前男人的眼睛,也迷了他早就给了自己的心。   “跟我回京城,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是你的男人!”李.瑾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同样的,他也不是在征求柳嫤的意愿,而是在告诉她,他的决定罢了。   李.瑾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些吓着了娇柔的柳嫤,赶紧脱去鞋子,把人搂在怀里,“我怎么舍得你呢?嫤儿,算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不停地问“好不好”,柳嫤没有回答,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好,她怎么说得出口?心不甘情不愿,一个好字,就要葬送她之后的自在日子,她实在不愿意。可是,说不好呢?这男人这般决绝,又这般位高权重,她也实在担心,一个不好的话语出口,会让这男人彻底失控。   京城,还是需要再去一次的,那里还有要处理的事。只是她去京城,却不是为了身后这乞求着威胁着自己的男人。而且,在北上京城之前,她还需要回江城一下,她实在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   “我跟你上京城!”柳嫤回头看着李.瑾,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不偏不倚,“不过,我要先回江城一趟,之后才能跟你去京城。”   “好!”李.瑾毫不犹豫,生怕慢了一秒,这女人就善变了。   柳嫤这般的话,让他误以为,她这是打算一直做自己的女人了。世子殿下不由欣喜若狂,将嘴唇紧紧贴在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撕咬牵扯,久久,两张红肿的唇瓣间,拉出一道泛光的银丝。   “嫤儿,嫤儿!”情到深处,李.瑾不停地喊着柳嫤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只是褪去两人的衣物之后,身下的人却阻止了他的再进一步。   “我累了,休息吧!”柳嫤默默合上敞开的里衣,用力将人一推,却纹丝不动,这人依旧伏在之上。   “嗯!不要拒绝我!”李.瑾的一把火,都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了,使力往下一压,感觉到水润狭窄的温暖,这才舒服得喟叹出声,“啊!”   被翻红浪,一日又一夜的温情交织,满室氤氲旖旎,摇曳的床榻上,他们还是夫妻...... ☆、深夜   这般在客栈里又住了两日,直到李瑾那些护卫们找来了车马,又给两人供上锦衣首饰等奢侈东西,一行人才往隔壁的那个城——江城赶去。   马车很大,外表却很简朴,只是普通的棕色外皮,加毫无装饰的车帘罢了。内里,却别有天地,绵软的榻,可卧可坐,便是打两个滚都可以。一层又一层的小格子里,装满了各色点心,还有棋子、话本儿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   柳嫤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大半个车厢,把自己摊在马车里,舒展着疲软的腰肢,又将身边人不老实的双手拍开,这才抱着枕头,开始补眠。那日,这男人如狼似虎,将她翻来覆去,这般到了现在,她还不舒服得紧。   “呵呵。”李王堇的手又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这一回倒没有不老实了,耐心温柔地揉着酸软的肌肉,好让她舒服一些。   许久,怀里的人已经彻底睡了过去,他这才躺在她身边,跟着开始补眠。这几日,他也疲累得很,身累,心更累。她的态度模糊不清,让人灰心丧气,总想着要了解那真实的心思。   马车行走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之上,扬起一路的粉尘,训练有素的骏马疾驰奔走,马车里的人依旧睡得安稳。两人头对着头,手拉着手,长长的发丝相互纠结在一起,如同春暖的鸳鸯一般,亲密又温馨。   在官道上日夜不停歇地走了三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江城的地界,远远的,从撩起的车帘上,柳嫤可以看到城门上古老的两个大字——江城。   她,回来了。   想着林知淑小姑娘,想着安安小朋友,还有据说挺着大肚子的弟妹,小心谨慎初当爹的小叔子,柳嫤笑靥如花,眉眼弯弯,便是对着李王堇这个男人,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去宅子里!”李王堇命令道,赶马的车夫赶紧扬鞭,往此前世子殿下住过的那处宅子赶去。那里正是曾经圣上南巡时候住过的桃花阁,现在已经被李王堇买下了,王满楼已经是“曾经的主人”了。   马蹄踩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哒哒作响,柳嫤想要立刻就回林家,只是看李王堇的意思,也并没有反对。她也该想好措辞来了,关于林长茂的事,关于自己和世子搅合在一起的事,这些事情,她需要给林家人一个交代。   江城的冬天,因为前日下了一场大雨,今日显得有些潮湿,伴着空气里寒冷的北风,也让人不爽。柳嫤放下小窗上的帘子,靠坐在枕上闭目养神。她有了些还不完整的计划,就不知道这计划顺利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了,那个计划牵扯广大,算计的人心并不在少数......   “到了。”李王堇提醒她,接着先下了马车,对车厢里的柳嫤伸出了手,他的眼神温柔又缱绻。   马车之外,是跪成两排的丫鬟婆子,她们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并不敢看面前的人一眼。再往后,便是一株株的桃树,落了叶子,也不见花果的踪迹,在北风的吹刮下,一株带着一株地舞动着,有些寂寥,却不让人觉得凄凉。   柳嫤伸出了左手,将它轻轻地放在李王堇伸出的右手上,触碰发现,他的手心很是干燥温暖。接着,这男人用力一拉,不等她的脚踩在小凳上,就被这人抱了个满怀。   一路风霜,还有已经站起身来的下人们的眼光,都被阻隔在厚重的披风之上。这披风是无数的雪狐皮毛制成,纤尘不染,白得像冬日的雪花一般,不见一丝杂色。   李王堇将人一路抱进了屋子里,感觉这人的脸贴在脖子上,格外温顺,嘴角便不由勾起,露出一个有些邪魅的笑容来。实在是心里太愉悦了,喜意抵挡不住,压抑着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压抑不住,这表情便有些歪了,扭曲了。不然,顺从本心,他面上的定是露出大白牙的傻笑。   这般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又是京城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不少小丫鬟看到李王堇面上的笑意,都心旌动摇。如果,这位贵公子可以看上自己,那就好了。   如果,世子殿下高看了自己一眼,那泼天的富贵,麻雀跃上枝头变成高贵的凤凰,便不再是白日做的痴梦了;如果,世子殿下没有高看自己,那她们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样的男子,高贵又英俊;这样的男子,就是她们梦里的郎君啊;若能春.风一度,便是无名无分,不少女人心里,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丫鬟们面带羞涩粉红,在经过拐弯的长廊时,总是故作不经意地偷偷瞟他一眼。更有胆大的丫鬟,自恃青春美貌,给李王堇抛了两个秋天的波浪。只是,李王堇满心满眼都在怀里的女人身上,这些媚眼儿完全是抛给瞎子看了。   主屋早已经熏好了香炉,烧上了无烟的银碳,屋子里暖烘烘的,李王堇把人放在软榻上,这才叫来管事吩咐热水晚膳。   柳嫤的容貌极美,柳叶眉,杏眼眸,琼.瑶鼻,花瓣唇。她身上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腻,全部组合在一起,更是美得惊人,看一眼便要勾了人的魂去。   一开始这种勾人的魅|惑感觉,还不是那么深的,只是后来和李王堇日夜相对,阴阳调和之后,一直被滋润着的美丽女人,便显露出这种越发妩媚的风情来了。   “殿下,请您净手。”一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捧着黄金盆进了来,那一把娇嫩的颜色,那一句婉转的嗓音,都很是让人喜爱。如果李王堇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收集美人的浪|荡世子,这般好姿色的丫鬟,那他定是要调戏一番,甚至收做房里人的。   只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现在这般的姿色,早已入不了心有所属的世子眼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名叫“柳嫤”的女子,再也看不见花红柳绿,再也看不见别的女人不俗的风姿。   而且,这女人这般作态,让世子殿下很是恼怒,生怕榻上的柳嫤,就此认为自己是个贪花好色的俗人,让自己再也进驻不了她那不知有没有缝隙的心房里。   “滚!”李王堇的声音有些小,将人赶走之后,才坐在柳嫤身边,见她似笑非笑的调侃眼神,不由又开始保证着说道:“我才看不上她呢!有你就够了......”   柳嫤双手在热水里滑动,直到李王堇的手也伸了进来,这才接过帕子擦去水珠。她的声音也很轻,似是警告,似是心中不安,“我不许你再找别的女人!”   既然还要和这人做一段时日的夫妻,那她就见不得这男人还去沾染别的女人。那样,她会膈应死的!之后,这男人如何,就不关自己的事了。只要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管他如何风流,如何好色,那都与自己无关了罢?   “好!”李王堇急急地保证,若不是下边人送了晚膳进来,他真会举起双手,竖起手指发誓的。他保证,往后的日子里,身边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晚膳是各种珍馐美食,有金贵的鲍参翅肚,也有冬日难得的鲜笋时蔬,两人食指大动,添了一小碗又一小碗。在岛上的时候,虽然每日吃着海鲜,可是,日日如此,他们早就腻了,现在这丰富的膳食,极得两人心意。   在世子殿下一个重重的“赏”之后,晚膳落下了帷幕。   半夜时候,柳嫤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每夜都搂着自己的男人臂膀消失了。她的手指在光滑的床单上抚过,触手还是温热的——这男人刚离去不久。   她披上大衣,直直地走到一帘之隔的书房之外,里面男人交谈的声音,在四周寂静的夜里,变得更加清晰。   “母妃怎么说的?”是李王堇的声音,没了往日面对她时的温柔,显得很是冷硬淡漠。这才是别人眼里的他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世子。   “殿下,王妃叫您立刻回去呢,如果从运河里坐船回去,那在年前,便能抵达京城了。”下人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他们都不想吵醒隔壁床榻上熟睡的人,这才低声说话。   “你回去告诉母妃,我不日便归!”顿了一顿,李王堇淡漠的声音才又响起,“告诉司徒家的那女人,赶早离开我的院子!那场婚事不作数!”   “小的此前已经把殿下的意思告知王爷和王妃了,主子们的意思是,这事容后再议!现在圣上龙体欠安,您和司徒小姐的婚事是皇上定下来的,贸贸然就把司徒小姐休弃出门,恐忍了陛下不喜。”   下人如实地告知着秦王.府人们的态度,听李王堇气息不稳,想要发火的前兆,赶紧补充道:“主子们还说,休妻一事如果您真要这么办,那他们也是会同意的,天大地大,您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京城现在这时日,司徒菲的嫡姐,那曾经盛宠六宫许多年的贵妃娘娘,已经彻底惹了圣上的厌恶了。只因为有极得皇帝信任的御医禀告,他的龙体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彻底绝了子嗣的可能,因而后宫中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妃嫔再有妊娠事迹了。   如此,怀了孕的贵妃娘娘,被彻底打落在泥沼里,一剂红花落了成型的胎儿,那个天之骄女也被关在冷宫,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形容枯槁,永远也不可能复宠的了。   这样的丞相司徒府,也遭了皇帝的厌弃,若不是陛下还死死捂着自己丢光了的面子,那司徒府的人早被满门抄斩了!这样的司徒菲,如何能获得秦王.府主子们的喜爱?   更何况,秦王妃也十分厌恶这儿媳,当初李王堇可能逝去的消息传来,这女人可还想着要回娘家呢!她当时怎么说的呢?“殿下必会无恙的,只是我俩的婚事未完成,我一个未嫁女却不好住在府上......”   若不是她留不住人,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跑到遥远的南边,以至于生死不明?想要再嫁,休想!秦王妃当时满腔的怒火。如今已经得了李王堇安好的消息,秦王妃想着,若是司徒菲再不安分,她便要代子休妻!便是不休了她出去,那过些时日秦王妃也打算让这女人静静消失的!这让的人,怎么配留在她最宝贝的儿子身边! ☆、亲人   “我知道了......”李.瑾见下人还想要提起他后院那些女人的事,赶紧摆摆手,把人打发了下去。那些女人,他会安排好的,只是不会再是自己的女人。不然,柳嫤会觉得膈应的,让她不开心,那他也会不开心。   或许别人会说他薄情寡幸的吧?!只是,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都不重要了,她怎么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李.瑾一手撑在额头上,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还有寂寥黯淡的星子,桃花眼盛满清冷光辉,里面满是柔情和甜蜜。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从前总是对这么一句话嗤之以鼻,觉得矫情做作,虚伪得要死。可是,现在这句话,却是他苦苦追求的梦想。愿得一心人叫柳嫤,白手相携至死也不分离,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王府后院的那些女人,必定是会恨自己的,里面不乏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爱慕的女子。可是,若是要让众多的女人完满,却换来柳嫤不完满的话,他是绝对绝对不愿意的!爱情本就自私,有人开心了,便会有人不开心。   曾经的李.瑾,作为世子,一直都为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沾沾自喜,现在他只觉得无比悔恨。她怎么可能看得上那样的男子呢?她会觉得恶心膈应的吧?如果,他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女人就好了,那她绝无理由,再不同样地喜爱自己,把彼此放在心尖尖里。   李.瑾对月长叹,他是个自私的男子,所以为了柳嫤可能有的欢心,很是绝情地决定,把后院的女人们都遣散了去;也是因为他的自私,因为放不下柳嫤这个女人,自己执意吊死在她一棵树上,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容许她再次逃离!   柳嫤在珠帘之后,听着李.瑾和下人间的低声交谈,眉眼舒展了开来,在黑夜里更显艳丽。不得不说,听李.瑾这样的回答,她还是有些欣喜的。尽管她总是心硬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但不得不说,这男人还是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很浅,却是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抹不平的痕迹。   她知道,自己这是矫情了,一面总是提醒自己,这个男人不值得动心,他是个古代不干净的男人;一方面,又被这男人的深情所吸引,做出的行为总是和心里的警醒背道而驰,和他亲密无间。   她知道,自己这也是自私了,不然,为何听李.瑾拒不承认京城中的世子妃,会这般高兴呢?她自私了,即便知道自己这样的女人,在现如今的古代重生小说里,都是占据着恶毒女配白莲花的位置的,她还是任由李.瑾这般揣摩自己心意,因而作出这般的决定——弃去他曾经有过的那些女人。   柳嫤有些嘲讽,她其实比李.瑾更加自私,他是因为她而变得自私,她的自私却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毕竟,她还有一些别的打算,那个假惺惺、玩弄人心的计划呢......   李.瑾在书房里沉思了一刻钟,担心柳嫤半夜醒来找不着自己会乱想会担心,赶紧挑开珠帘,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他起身时候披着的大氅,也被丢弃在椅子上,没有再被拿回到屋子里。   床榻上,柳嫤呼吸平稳,睡得很香。李.瑾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在床边的暖炉上烤暖了身子,这才拉开绣并蒂莲的锦被,把人重新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歇息。   她的手脚有些冷,这样的她,叫人怎么放得下呢?李.瑾将柳嫤的双手捂在手心里,温暖的脚也勾住了她冰冷的脚。这女人,不过没了自己在身边,便这般手脚发冷,让他如何放得下?只有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才能得一夜安寝啊......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世子很是欣慰,在睡梦中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勾起的。   柳嫤知道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着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床顶帐幔上的夜明珠出神。她本以为自己此刻毫无睡意,这一夜就要睁眼到天亮的,哪里知道,结果却依旧是一夜的好眠。便是什么时辰睡着的,她都没有知觉,醒来时候,天便亮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也醒了,正笑看着自己。   这处宅子的厨子,也知道主人家的身份尊贵,不仅昨日接风的晚膳极为精致,今日的早膳同样美味至极。   熬得绵软滑腻的杂豆粥,凉了一些的粥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吃下去暖了口,也暖了胃;取无数老母鸡鸡汤浓缩而成的精华,再配以爽口的蘑菇,以及鲜嫩的鸡丝,喷香扑鼻;还有昂贵的血燕,女人喝了极好的红枣茶,等等,无一不是厨子们精心准备的美食,花费了众人无数的心力。   早膳之后,又是漱口茶,接着李.瑾便自顾自地在榻上看杂书了,任凭柳嫤怎么暗示,始终没有开口,允许她回林家宅子去。   柳嫤把他手心里许久不曾翻页的杂书丢在一边,直直地看着这人的眼睛,告诉他说道:“我要回林家一趟!”   “......好。”李.瑾笑笑,把人按坐在梳妆台前,在她的发髻上比划着各种精致的首饰,许久,实在没有可以挑剔的了,这才把人送到屋外的马车里。   柳嫤把手从这男人的大掌里拉出,费了许多的力气和他告别,这才上得了马车。如今,天已是中午了,再不出发,她还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得两个孩儿?好在此处离月亮湖不远,离月亮湖不远处的林家宅子,也是不远。   她此刻的心里有些忐忑,但占据了更多心房的情绪,却是满满的幸福。时隔一年多,她终于又要见到自己的孩子们了,可歌可泣喜闻乐见。   “我跟你一起去!”李.瑾不容质疑地上了马车,见她面上疑惑,也没有解释。就当他小心眼吧,他实在怕她又一去不返!   马蹄声声,日行千里的马驹不过走了一刻钟,便来到了林家宅子门前。这一次,李.瑾没有跟着继续下去,他等在马车里,只是叮嘱她:“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柳嫤回头,见这男人俊俏的面上带着些忐忑,也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又有些心酸。这男人是好的,只是不那么适合自己。突然想到一句很酸的话“何不相逢未嫁时”?如果他不是早有妻妾的世子,她也云英未嫁,或许她会尝试着让自己也爱上他的......   “嫂子!”   “娘亲!”   亲人见面,总是分外催人心肠,惹人落泪。林家一家人见面,是不住的辛酸泪,幸福泪,话语倒是没有几句。发泄了一通情绪过后,柳嫤跟着林长盛来到了书房,准备说些正事。   “嫂子您没事就好!不然我实在无颜面对哥哥的在天之灵了!”林长盛又回到了从前敏感的性子,见她这完好无损的模样,又是开心又是安慰。   “只是你哥哥......”柳嫤却不知怎么对他说林长茂的事情了,腹稿几句之后,才准备开口说阿稜,说晋王爷身边的青衣的那些事。   “嫂子,我看到世子也在了。”林长盛擦去眼泪,声音还有些呜咽,“哥哥也去了那么多年了,如果你再找一个,他也不会怪你的。何况,世子还跟着你跳了崖,这般深情厚谊,也算是个好男儿了。”   林长盛却是不知林长茂当初假死一事,他一直以为,林长茂在那一场大火里,就已经死去了。后来得知那场火是楚王下的手,而如今楚王又处境艰难,也算是间接给兄长报了仇,便不再沉溺于林长茂之死这悲伤里了。   他心里觉得对不起兄长的,是柳嫤被关押在大牢里,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叔子却无能为力;是得知柳嫤和秦王世子双双失足落下悬崖,生死不知,自己依旧无能为力。是因这些事而来的愧疚,愧疚于亡兄——没有照顾好他的遗孀。   “你哥哥.......”柳嫤几次提起,又几次放下,最终打消了说出真相的念头。罢了,再告知林长盛那人的死讯,也只是徒留一场新的悲伤罢了,他不知道也好。林长茂的死和晋王爷那等贵人有关,他不知道,更好!   林长盛言语里,已经彻底释怀了,便是柳嫤改嫁秦王世子,也只剩祝福而已。他本就是个通透,至情至圣的男子,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他从来都觉得是令人敬佩的。   他祝福柳嫤的第二春,却担心秦王世子后院的花花草草,也担心林知淑和安安两个“拖油瓶”。   柳嫤面对自己的小叔子,有些哭笑不得,最终打消了把这人拉到计划里的念头。再三安他的心后,才结束叔婶间的谈话,和两个孩儿一诉相思。   “娘亲!”林知淑已经是□□岁的大姑娘了,身子开始抽条,已经有柳嫤的肩膀高,她的眉眼依旧和生母相似,只是口鼻脸颊,却越来越有父亲的影子。   母女俩说了许多的话,见林知淑杏眸里那一份大人才有的成熟,柳嫤最终把自己的计划,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她也已经长大了,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啊!   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说了一大通,直到傍晚来临,柳嫤才好好地和自己怀胎八月生下的小男孩——安安修复母子感情。   上一次分别时候,安安不过一岁,话都说不流利,只能几个简单的词慢慢地蹦跶出来。如今,安安已经两岁了,会跑会跳,会喊人会吵闹,十足十的一个小顽童。   只是这小顽童好像对自己生疏了,让柳嫤觉得很难过...... ☆、祸源   “娘亲?”安安有些疑惑,这不能怪他,当初柳嫤被押入大牢的时候,他还是个话都说不顺的小毛孩。时隔了一年多,还能模糊的认得柳嫤是自己的娘亲,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安安!”我就是你的娘亲啊!柳嫤泣不成声,抱着安安的小身子流下了眼泪来,妆容全都模糊了。她此时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已,会为子女的生疏难过,会为子女一声称呼又喜极而泣。   “娘亲!呜呜!”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真母子,安安小朋友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挖出了属于娘亲的印象。终于发觉了,肯定了面前这人就是自己的娘亲,是比喜欢姐姐还要更喜欢的娘亲啊!   “娘亲!哇!”安安扯着嗓子,大哭起来,这般模样,却是引来娘亲的笑意。   柳嫤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着眼泪,还有大张着嘴巴流出来的口水,把人搂在怀里好声安慰许久,这才把小泪包哄得喜笑颜开,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   如果可以,她会一直陪在两个孩子身边;如果可以,她不会再去京城。便是要找一些人麻烦又如何,哪里比得过儿女绕膝,一家平安快乐?只可惜,不可以啊!晋王爷不会放过她的,李.瑾也不会放手的,她只能再次抛开儿女,往泥沼深潭一般的京城而去。   “娘亲,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要安安了吗?”小家伙又哭又笑,他不同于已经要九岁的林知淑,不知道那时候的柳嫤是掉下了悬崖生死不明,小家伙想到自己许久个日子不曾见得娘亲,只以为是被抛弃了。   “娘怎么会不要你呢?”柳嫤说的是实话,真心实意,却难免有些挥之不去的心虚。不管怎么给自己找借口,她的确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之后还要很长一段时日,抛弃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安安这么乖,娘亲最喜欢安安了!娘亲永远也不会不要你的!”柳嫤不停地保证,却是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娘亲有时候要去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所以才这么久没有和安安在一起。如果之后娘亲又去做重要的事情了,安安要听姐姐的话好不好?等着娘亲回来,娘亲不会抛弃你们的......”   也不知才两岁的安安知不知道柳嫤话里的意思,一旁的林知淑却是完全明了,她这样劝慰纠结心伤的柳嫤,“娘亲,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我们会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   “好!等着我回来!”柳嫤抹干净眼泪,又匆匆和郑奶娘木楠木槿她们谈了一场话,在李.瑾派来的下人再三催促之下,只能离开了林家宅子,坐上属于秦王世子的豪华马车。   夜幕来临,路人行人已经寥寥无几,空寂的街道上,好似还久久回荡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亲!娘亲......”   马车里点着昏黄的油灯,琉璃罩子流光溢彩,折射出一道道短暂的彩虹。李.瑾忽然有些不敢注视她的眸子,生怕里面是对自己刻骨的恨意。骨肉分离,他也舍不得她那般难过。可是,他更舍不得就此放手啊!那种剜心的痛,他再也不愿意尝试了!   “若是你舍不得孩子,咱们可以把他们一起带到京城去!或者,之后我再陪你来看,好不好?我会视若己出的......”最后一句话,李.瑾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只是他的心意,也全然传达到了柳嫤的心里。   “不用了!”柳嫤接过帕子,潦草地擦去面上泪痕,“他们姐弟俩,都是姓林的,这里才是他们的家......”至于日后,她想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他们。   “都听你的!”李.瑾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喜比较多一些的吧?毕竟,她的意思是,他在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不是吗?   这一刻,世子决定,等柳嫤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两人生下孩子之后,就带着她不时到江城居住一些时日。至于平日里,他也会叫人关心两个孩子的,毕竟是她孕育的。他虽不一定做得到真正的视若己出,可是爱屋及乌,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回了桃花阁,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做“堇居”了,他的名字,还有她的名字,都带着这个“堇”字。这,或许便是冥冥中,老天注定的“缘分”吧?!李.瑾总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两人的联系,证明两人的关系是天经地义的,如此改名之举,也实在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用温热的帕子捂着眼睛,小半刻钟之后,柳嫤那迷人的杏眸却还是肿了起来,像个核桃,可怜兮兮的,鼻翼也是一片通红。她看起来很是憔悴,但在李.瑾的眼里,却是怎么怎么个梨花带雨,让人又爱又惜。   在堇居里待了几日,柳嫤日日都要和林家人在一起温馨甜蜜,让李.瑾每日白天里都觉得分外孤寂。好在夜里还有她的陪伴,不至于孤枕难眠到天亮,虽然再不曾做些亲密事,李.瑾心里还是满足的。   京城里又一封秦王.府的书信传来,秦王夫妻实在忍受不了离儿子千里之外了,他们迫切地希望看一看唯一的儿子,看看他可是瘦了黑了,看看他可是身体健康心情愉悦。   在江城,一行人停留了十来日,李.瑾不是不想念京城中的爹娘,可是,日后他可以时时陪伴在父母身边,柳嫤却再难见到那两个孩儿了啊!他想要快快回京城去,可是代价如果是让她不高兴,那他愿意再停留一些时日。   因为柳嫤每日都要哭上一场,这群人的行程便慢了许多,春节过后,才继续上路,北上往京城而去。离去前的那一日,柳嫤请求再去郊外山顶的清净斋里,看望静宜师太,李.瑾同意了。   在庵堂之外等了许久,柳嫤才从那座僻静的尼姑庵里出了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檀木匣子。   李.瑾有些好奇,自认两人已经亲密无间了,他也便问出了口,“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柳嫤把匣子递到他手上,然后靠在车枕上,看着外边离去的青山翠绿。   李.瑾掂了掂,发现这匣子的重量却不太轻,又问了柳嫤,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打开匣子,瞧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蓝田玉,雕刻成了宝玺模样,下面雕刻的字,却是小篆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玉质生平仅见,如同和氏璧一般的玉,更重要的是,这是前朝覆灭之际遗失的国玺啊!   “二十多年前,我那翁父一次行商途中,遇到了打劫的土匪,死里逃生,得了这一块烫手的东西......”柳嫤或真或假地说着这玉玺的来源,也告知世子,何以楚王以及晋王找上林家,使得两代家主不明身亡的缘由。   前朝覆灭前夕,四处都有人揭竿起义,那时候,李家皇室的先祖,也只是其中一支农民队伍的头领罢了。混乱几十年之后,李家先祖最终成了皇帝,南北大地也慢慢变得和平。   只是,那一块前朝的传国玉玺,却在几军交战的混乱中,失了踪迹,到底还是有很多军.阀不服李家的统治的,毕竟“受命于天”的国玺不在李家人手上啊。   这般几百年下来,这块玉玺几经转手,却是被二十多年前的蒋家人拿到了手上。只是玉玺还未带来富贵,却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以及垂涎觊觎。   新婚归宁的蒋家夫妻,被山上的土匪劫持了,他们的目的既为了钱财,也为了传说中的玉玺。只是,玉玺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于是,蒋夫人被土匪们侮辱了,作为对蒋公子不配合的惩罚。   这玉玺到了哪里呢?却是被当时年纪轻轻的林德兴捡了去,他身边林姓族人为他挡了要命的弓箭,死里逃生,两人逃回了江城。之后,林德兴大展家业,还勾搭上了野心勃勃的楚王,那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林姓族人,也成为一处林家布庄的掌柜。   林德兴知道楚王的谋逆之心,一方面担心着,一方面却也妄想着从龙之功。于是,玉玺在林家的消息,他透露了些许给楚王爷。然后,林德兴便死去了,这秘密又被他在临死之前,告知了大儿子——林长茂。   怀璧其罪,同样野心勃勃的晋王爷不知怎么也听了些玉玺的风声。于是,林长茂行商途中,遇到了瘟疫。于是,官府下令,把整个感染瘟疫的小村子,彻底烧干净!   后来,晋王爷叫人接触了林萍芳母子,妄想她进入林家,找得楚王爷谋逆的证据,以及那传说中的皇帝玉玺,可惜,无功而返。后来,郦城难民一群群地来了江城,晋王爷又叫他们深夜闯进林家宅子,这也就造成了柳嫤的早产。   楚王爷以为,那玉玺是被晋王得了的,只是他贩卖私盐的证据却被呈到了圣上面前,于是,他被发配到西南苦寒之地,还被人下了虎狼之药,只能缠绵病榻,时日无多,再无翻身的机会。   晋王爷知道,玉玺还在林家人手里,所以他虽觉得林长茂假扮青衣欺骗自己,又带着妻子流亡南方,到底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可是他还是带着人马,以讨伐叛徒的借口来到了江城。   后来的事呢?便是林长茂真正的死亡,柳嫤和秦王世子掉落悬崖,又活着回来,取来这祸患之源的前朝国玺了。   这座玉玺,一直藏在林德兴继室,那个已经落发为尼的静宜师太手里,就在她每日念经的金佛那大大的肚子里,几年来却只她一人知道而已。后来在逃亡路上,林长茂告知了柳嫤这玉玺消息,所以才有了今日,她把玉玺取来交给秦王世子的举动。   玉玺再珍贵又如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家既然没能力保管,何必苦苦挽留?这等烫手山芋,林家再不沾手,才是幸事啊! ☆、背叛   李瑾拿着玉玺仔细地瞧着,从上面看到下面,又从左边看到右边。这的确就是前朝的传国玉玺,货真价实的!   “这东西,继续留在林家也是个祸患,至于日后怎么处理,就由你决定了。”柳嫤的声音轻幽幽的。林家得了这传说中的玉玺,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可是林家却也变得人口凋敝,更甚至惹来蒋家人,以及京城中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的迫害。这东西,就是个祸患!   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林家没有能力持有这东西,尽早让给那些有能力的人,才是正确的。李.瑾作为秦王世子,他便是有能力持有的人。   “我会处理好的......”李.瑾实在没有想到,几代皇帝遍寻不得的这东西,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江城林家人手中。他可是知道的,本朝历代皇帝,其实都有在寻找这玩意呢,或光明正大,或暗中探访。但,这些李姓人皆是无功而返。林家的确不适合持有,他决定将其送到皇帝面前。   这般打算了,李.瑾的行动也很果决快速,马车不过走了少许时间,他便叫来了一个护卫,将玉玺重新封入匣子里,让人快马加鞭送至皇帝面前。   柳嫤有些奇怪地看了李.瑾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就这般一直靠着车枕,在一路轻微的摇晃中,继续往京城走去。   今日的江城又下起了雨,细如牛毛针尖,滴落在人身上也很快就蒸发殆尽,只是空气里却潮湿了不少,有些凉意。   秦王世子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之上,一路扬鞭。马车周围护卫的人,也远不止郦城时候的七八贴身护卫了。两队装备了精良武器的官兵,正严阵以待,骑着骏马围在四周,守护着马车里的人。   “报!”一个领头的兵来到马车前禀报,“前方有一妇人,自称姓林,说是想要求见夫人!”   柳嫤听了之后,倒是有些新奇。江城姓林的妇人,还是认识自己的,莫不是林长茂的族亲?突然想到一个女人,她撩起车帘,远远地看着那个被侍卫们戒备着的女人。   那女人发鬓凌乱,一身青灰色的麻衣,正畏畏缩缩地杵在官道上,离那些侍卫的刀剑远远的。那模样,五官还剩着清秀的影子,只是看起来又憔悴又苍老,却是林萍芳那女人。   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柳嫤托着腮,是前年,还是大前年?那时候她和她父亲把林家告上公堂,说当时四岁的林宝儿是林长茂的儿子。那时候,林家可是花费了一千两的金票,才把刘贤那填不满的欲壑稍稍填平呢。   柳嫤想了很多,其实也不过一会儿,见林萍芳一直杵着不走,真像有事的样子,倒是不知道她要找自己,是为着什么了。   “我下去瞧瞧!”柳嫤向身边的男人说了一声,便推开了车门,踩着小凳走了下去。他们一行人中没有婢女伺候,独自一人下车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曳地的披风,差一点就狼狈地摔倒在地。好在李.瑾及时跳了下来,护住了她。   “你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回来!”有些话,是女人间的秘密,而林萍芳还和这具身体的丈夫——林长茂有些关系,而这些都是和李.瑾无关的,柳嫤也不想要他知道。   “我在这儿等你,有事你喊一声。”李.瑾重新跳上了马车,暗含着宠溺地看着她,桃花眼微眯,笑嘻嘻的。   林萍芳此时很是拘谨,看着这些人高马壮的侍卫们那腰间挎着的刀剑,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离得喷出热气的马鼻更远一些之后,才敢张口继续呼吸。   她要找柳嫤,却不是为了自己了,她实在想念曾经抚养了四年的林宝儿,想要再见一见他。   那一日,林萍芳与其父在公堂上败诉而回,她因为与人通|奸,加之污蔑良民,被刘贤下令在女牢里关了几月。期间,遭受了诸多的磋磨,残羹冷炙,还有别的女犯的侮辱责骂,实在是让她受了很大的罪。   出了牢狱之后,父亲便同她断绝了关系。然后,那乡下的婆家也听了消息,找了过来,要把她捉拿回去。林萍芳死命不从,更是在公公要再次欺辱之时,将人的命根子给废了。这般大闹一场,她那不能人道的丈夫,便一纸休书把她抛弃了。   那时候的林萍芳,简直万念俱灰,好在林家人接济了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虽然很是贫苦,却足够一个独身女人继续活下去。林萍芳的性子完全改了,再也没有好逸恶劳,再也没有水性杨花,每日干农活纳鞋底,这般也持续了两年光景。   自认重新做人的林萍芳,十分后悔当初带上孩子找上林家人的举动。只是后悔却也没有丝毫用处,她完全不知道林宝儿现在在哪里,想着要补偿那孩子,也没法子去补偿了。   一开始林家没有主子在,她找了许多次,都被下人敷衍地打发了。后来,林长盛带着妻子侄儿回了江城,林萍芳再找上门,却发现,林长盛对此也是不知,他还一直以为林宝儿是跟在自己身边呢。   林宝儿是生是死,成了林萍芳念念不忘的事。那,毕竟是自己抚养了四年的孩子啊!便是养一只小猫小狗,也养出感情来了。何况,她也曾把宝儿真的当做自己的孩儿呢?所以,她找上了柳嫤这个曾经的林家主母。   “林夫人!”林萍芳语气呐呐的,见柳嫤比两年前还要更加艳丽,容色逼人,不由升起浓浓的自惭形秽来,羞于面对。以前还以为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很小,只差一个宽裕的环境呢。可是现在,她依旧美丽,自己却一身的死气,垂垂如老妪,这差别何止云泥?   “你找我,有事。”柳嫤大概知道,林萍芳找上自己,是为了林宝儿的事。只是,她却不会再叫林宝儿和这女人做母子了,林宝儿是姓林的,和林萍芳并无多少关系。   “是,是的!”林萍芳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只能匆匆藏在粗布的袖子里,她的手指紧紧抓握在一起,低垂着头颅,“我找您是想要问问宝儿的事!”   为母则强,宝儿已经是她唯一的念想了,林萍芳忽然便有了勇气。“我养了他几年,确实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的!希望夫人可以把他还给我!”最后这句话,却完全是质问的语气了。   “呵呵,”柳嫤很是嘲讽,嫣红的唇瓣显得有些刻薄,“当初是你自己不要他的,不是吗......”   林萍芳当时一心想着把她这个林家主母挤下来,更是伙同其父亲买通厨娘谋害她的孩子。这般的人,有多少好心?而且在照顾林宝儿的那四年,这女人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她自己好逸恶劳,勾三搭四的,对林宝儿完全就是爱答不理。若不是当时的林长茂,会叫人定时去看望一下那孩子,林宝儿的处境肯定是更加糟糕的。   便是当初林萍芳父女丑事败露,也是自己逃了,把林宝儿丢在林家宅子里。若她再狠一些,迁怒于那个四岁的小男孩,林宝儿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呢!如今这女人生活艰难了,和所有人都离心了,就想要把孩子要回去,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本性难改,柳嫤并不相信这女人能够彻底转换性子,如今变成这样,说是她知错了,倒不如说是环境所迫不得不改变。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继续教导林宝儿,跟着她长大,那孩子不歪的几率极低。   林宝儿如今六岁,被她暗中叫人好好教导着照顾着,读书识字,明礼知义,怎么也比跟着林萍芳这女人强。毕竟,那是林长茂的孩子啊,她这个名义上的嫡母,还是会容忍他存在的......   没有错,林宝儿是林长茂的孩子,只比林知淑小两岁罢了。那一日公堂之上,林萍芳拿出来的玉佩,的确是林长茂亲自给他的,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有林宝儿这么一个儿子啊!   柳嫤突然很庆幸,原身残留的情绪已经彻底消失,不然,她只要想一想,便又是要癫狂欲死的吧?   在林长茂真正死亡之前,受到原身的感情影响的柳嫤,一直在怨恨着他,怨恨他背叛了自己。也是因此,即便夫妻日夜相对,往南边逃亡的几个月,柳嫤也没有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她是恨他的啊......   林长茂临时之前的那一句“对不起”,说的便是这件事了。而原身,最终原谅了他,只是至此,却也彻底从柳嫤的身体里消失。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把宝儿还给我吧!”林萍芳说着说着,便嘤嘤啼哭起来。那模样,倒真是有几分慈母的样子。   “他已经上了林家族谱了,你不必担心!”柳嫤顿了一顿,突然仔细地打量着林萍芳的身影,那直白的视线让这女人很是窘迫,“我会叫人给你一些银钱,你之后的生活,虽然不能锦衣华食,却也不至于这般拮据。你好自为之吧!”   听闻这样的话,林萍芳目光炯炯地看着柳嫤,自己的那些隐晦的心思被看透了,又觉得分外耻辱难堪。她是为了林宝儿而来,可是若是柳嫤愿意给她一些银钱,让她的生活变好,那也是美极了的结果了。   柳嫤笑笑,转身往马车上走去。大风刮过,她头顶上点翠的步摇晃得更急,狐裘围脖长长的白毛,也一直在脸上蹭来蹭去。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林长茂违背了他和原来那个柳嫤的......所谓“爱情”。   “怎么了?”李.瑾见她双眼通红,不由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眼里的着急没有一丝作伪。   “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眼泪如珠,流过冰冷的面颊却是温暖的,柳嫤似怨恨似任命地嘀咕着,也不知是在说谁。   “我就是个好东西!”李.瑾急急地保证,说完又觉得不妥,“不,我不是个东西!”   “哎!”世子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为心上人的眼泪着急却无计可施,只能哄着人,也是再一次坚定地告诉她,“我是说,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说到做到,往后,只有你一个,我只要你一个!”   “你若是对不起我,”柳嫤破涕为笑,语气幽然,“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她不是原身,如果李.瑾违背了诺言,那她绝对不会像原身原谅林长茂一般。便是他也死了,她也永远不会原谅...... ☆、番外:三生(上)   那些正文里没有出现过的事——柳嫤还没有穿越的那一世   李-瑾一生下来,便是个天之骄子,他的父亲——秦王爷,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因为年纪差距太大,秦王一直都是被皇帝当做儿子一般养大的。   后来皇帝老了死了,平日里并不怎么出色的三皇子登基为新帝,跌破了京城众人的眼球。许多站错队伍的文臣武将们,都被三皇子,不,被新帝砍了斩了,只有秦王爷的荣宠一如往昔,甚至更胜一筹。   只因为秦王爷是个聪明的,在先帝仙逝前的那一段日子,他一直都是坚定地站在三皇子的背后,给了弱小的他许多支持。   也是因此,秦王爷极得同他一般年纪的新帝信任,他的儿子——李-瑾,也在一生下来就获得了乐阳候的爵位。这侯爷的爵位虽然不是那么高,可是,放眼大唐开朝几百年来,也只他一人有这份荣宠了而已。   李-瑾的母亲也是个很能耐的女人,她虽然没能一直把持住秦王爷的心,却一直把持着王.府后院的一切。也是因此,李-瑾的世子地位牢不可破,除了一个胞妹之外,再无别的兄弟姐妹存在。   含着金汤匙出生,用着金汤匙长大的李-瑾,备受父母,以及皇帝的喜爱疼宠,也因此,他的地位甚至比宫里的那些皇子皇女们还要高。当时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就是因为说了他几句闲话,就被皇帝关了禁闭,还被训斥“目无尊长,不堪公主之仪”。   秦王世子的尊贵,发生在后宫中的这件事,也只是不足一提的一件而已。   随着年纪渐长,李-瑾很荣幸地没有因为周围人的吹捧谄媚而长歪,这不得不说,秦王夫妻居功至伟。不然,他这个世子殿下,定是要同楚王家里的那些儿子一般了——不知天高地厚,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只是,到底是有些缺点的,也是这世上大部分男人,尤其是贵族子弟常有的——贪花好色,喜新厌旧。      李-瑾喜爱美人,他的后院里也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许多美人。他知道,她们中很多都只是因为喜爱秦王世子的地位而已。不过,那都不重要,他也只是喜爱她们一时新鲜的颜色罢了。   各有目的,各取所需罢了。他给她们荣华富贵,她们便付出青春年华,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欠谁。她们进入自己的后院是心甘情愿的,便是被他喜新厌旧之后抛弃,也是怪不得别人的。   既要荣华富贵,又妄想男人永远的宠爱,自己的心都不正,怪得了谁?便是付出真心,难道别人就一定要回报真心吗?他又不稀罕她们的心。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也要承受住可能有的后果和代价,这是后宅中男人女人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哪里会有什么一昧收获的好事?别傻,别天真了。   李-瑾就这般看待着男女之事,纵情声色犬马。至于爱,他不相信,也不曾见过。   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日渐苍老的皇帝突然决定要南巡,李-瑾并不觉得意外。   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爱南巡的,南方有美景美食美人儿,偷得一时懒散,是上位者的小小消遣。整日坐在龙椅上,面对各种或忠或奸的大臣,面对着各种虚伪做作的妃嫔,以及年轻气盛的儿子们,皇帝也是累得很。   皇帝南巡带上了自己,李-瑾也不觉得意外,皇帝一直都很宠他,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对京城也是腻了,尤其是一起长大的两个玩伴——三皇子李钰和五皇子李祉,也因为年纪渐长,而有了些什么别的心思,京城让人烦心得很。李-瑾对南巡还是挺期待的。   一路乘船经大运河来到南方,可惜,眼前的景象却并不足以让人惊艳。美景和美人都不少,可是却不能让人眼前一亮。嗯,这种感觉叫什么呢?大概是厌倦吧。   江城是一座美丽又富含韵味的古老小城,那里或许有些令人心喜的东西。怀着这样的期待,李-瑾叫上两个皇子,扮作普通人的模样,来到那一座古老的小城。其实他们也不算是乔装打扮,只是把一些带着麒麟啊,饕餮啊,蛟龙之类的锦袍,还有环佩等取了下来而已。   他们到达江城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的日子,让人有些烦躁。虽然江城多肤白貌美的美人儿,可惜大姑娘小媳妇的,也都带着厚实的幕离,平日更是极少出门的,真是无趣。   听说江城有很出名的月亮湖,一半是圆的,一半是弯的,圆的那一半湖心,还有一座阁楼叫做“天香阁”,里面有许多才子的佳作,还有不比御厨差的厨子。李-瑾有了些兴趣,邀了两位皇子好友一道游湖。   天香阁果然名不虚传,湖面上的第一层,摆放着或是悬挂着一帘帘的画屏,里面不乏让人拍手称赞的佳作。其中一幅狂草,更是肆意非常,龙飞凤舞,足以想见,当初男子书写时候的狂喜。   就在几人啧啧称奇的时候,天香阁的东家从楼上下了来,那是个三百多斤的白嫩胖子,那一身的肥肉,走一步都要颠上三颠的。那白嫩嫩的五官倒是挺清秀,若不是一身肥肉太吸引眼球,这该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掌柜自称姓王,名满楼,取月满西楼的意思,到也是个挺......诗意的名字。可惜名字的主人,那一身肉,实在太过占据人的注意力了。   王满楼告诉三人,这一帘狂草,是江城的一个布商所书。当时布商深爱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宝贝女儿,爱妻心切的年轻男子一时兴至,写下了这一屏狂野肆意的前人诗句。   李-瑾认了好一会儿,才从笔走龙蛇里辨认出,这是一首前人的无题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他轻笑,这布商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文采太烂,人家诗里是说朋友知己的,这人却说自己和妻子是“灵犀一点通”。   “那布商和他妻子肯定是恩爱非常了。”三皇子李钰有些感慨,他是三人里心思最深的,也是唯一娶了妻子的。只是他的婚姻,却是几方权衡之下由皇帝定下的,到底夫妻间没多少真心实意。   “谁说不是呢?”大胖子王满楼很赞成李钰的话,只是他的表情却带着深深的惋惜。   口快的五皇子李祉忍不住了,打断王满楼的沉思,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对小夫妻的事。   “那倒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只可惜啊!那布商年纪轻轻,却是在月前死了,说是遇上了瘟疫,被官府烧了,尸骨无存。他那妻子,听了丈夫离世的消息,当即梗出了一口血,当天夜里也跟着去了。当时,她还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呢,就这么一尸两命......”   真可怜!李-瑾有些意外,因为见到这么一副好字的欣喜,也消散得无踪无迹。   “那他们的女儿怎么样了?”还是心直口快的李祉,打破了周围低迷的气氛。   “那小姑娘?”王满楼踱了几步,“布商那妻子去后,她京城的娘家便把小姑娘接了去了,毕竟这家里也只一个叔叔而已,还是个不通事务的叔叔。”   “京城的?掌柜的可知道是哪家的?”李钰问道。   “听说是柳府的,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小家族罢了。好在还有外祖教养,小姑娘未来也能找得个好归宿。若是还留在这儿,她那叔叔这般不懂事,还和伶官厮混在一起,家业也留不住......哎,好在还有一个外祖家在啊......”王满楼感叹完了之后,楼上蒋家兄弟正叫他,便匆匆离去了,徒留京城来的三人还在消化着这一出故事。   几人再没有兴致游玩,到底是被影响了情绪,坐上小船便准备回去了。   小船行至湖中不久,船下的水流却带着书卷画册等物,顺流而下。隔壁江城的本地人说,是那布商的小叔子被人赶出了林家宅子,府中那些书卷画册,也被人扔到了湖水里。这些东西,是从隔壁的弯月湖顺流而下的,林家富贵至极,圈了半个弯月湖作为自家的花园呢。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谁想得到林家人现如今的光景?!”隔壁船上的人这般感叹,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凄凉惋惜。   一册画卷飘在澄清的湖水中,水波晃荡,把系在画卷上的红色缎结打开了,画卷彻底舒展在湖面上,慢慢被水浸润了。上面的画,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惑人的杏眸,嫣红的唇瓣,冰肌玉骨,顾盼生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迷了人的眼睛,也迷了人的心。   李-瑾痴痴地伸出手去,想要把这美人从水里拉上来,刚触到螓首蛾眉上,就被美人儿拉下了湖里。他从船上掉了下去,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惊慌,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看到美人也看着自己。他溺水了,只是他的脸上,却是嘴角弯起的笑意。   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一时也分不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直到两个侄儿担心地叫着自己的魂,他才知道,自己先前魔怔了一般,竟追着沉下去的画卷,跳下了湖水里。   或许,自己那一刻真的是魔怔了吧。李-瑾失笑,好在那画卷还是被捞了起来,画卷的表面也因为被先前的主人精心地封上油衣,笔迹没有丝毫模糊,依旧清晰。   这画卷如真人一般高,画师不知师从何处,竟把人画得这般栩栩如生,若不是触手是光滑平整的,他真以为,这便是个真人了。画卷里的美人儿,现在看来更显绝色,不是没有比她的五官身姿更加出色的,只是她们都比不上她那一抹灵动的眼神。   痴痴地面对着画卷里的美人儿,他想,这是画师臆想出来的女子吧,不然,世间哪里会有这般的女子?如同神仙妃子一般,不过一眼,便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这般的美人儿,不该是这世上的人啊!   只是,他这猜测却是被本地的一个仆从打破了,有见过画中人的婆子说道,这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她便是那布商的妻子。那婆子还感叹,“红颜薄命啊!可怜这仙女一样的人,就这般去了......”   那一刻,心里先是浓浓的期盼,却又化作无尽的悲哀,自孩童懂事时候起,就不曾再流过的男儿泪,就那般潸然而下,直到泪流满面,他都还不自知。   李-瑾魔怔了,被画中的女子迷了魂魄,每日每夜都会对着她说些话,一开始是生疏的招呼声,然后是情人挚爱间的喃喃低语。   人们都说,秦王世子魔怔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可,始终改不了,放不下......   他这样的情况,让两个好友很担心,然后让皇帝,让秦王夫妻都很担心。皇帝派了御医过来,得出的结果却是身体健康,恐是癔症,只要身边人多多开导,一些时日后,便能不药而愈。   回到京城之后,他的癔症却是越发严重了。他宝贝画卷的样子那般重视,旁人也不敢把癔症的源头丢了去,只是身边的人,却不停地给他找那些和画卷女子有些相似的女人,妄想用她们唤回他被画中人迷了的心魄。   不得不说,这真是白费之举,李-瑾根本看都不看那些女人一眼。她们怎么比得上她呢?她们都不是她啊!   后来,秦王妃病急乱投医,竟然叫人绑了个六岁小女孩过来,那杏眸的轮廓,却是同画中人如出一辙,竟是她的女儿——林知淑。   李-瑾终于从魔怔中清醒了过来,看着小女孩那戒备仇恨,如同狼崽子一般恶狠狠的眼神,他却笑了,笑别人也是笑自己。她们都不是她,便是她的女儿,也不是世上唯一的一个她!   叫人把小女孩好好地送回了她的娘家,又认了小女孩为义女,他终于不再沉迷于日日夜夜和画中人相对的甜蜜了。   听闻佛家有云:缘定三生,又有“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说法,于是李-瑾开始信了佛。只是心有执念,并没有剃发出家,只是如同僧人一般,日日对着佛灯乞求,乞求和她有一个来生的相识。他很贪心,除了相识之外,还想要相知、相爱、相守......   如此这般,世子成了最虔诚的信徒。家里人给他娶了一门妻子,是司徒家的嫡出小姐,婚礼当日,他并没有出现。后来,那女子来到他面前,求他、骂他,他也依旧无动于衷......   李-瑾一生无子,实在是大不孝的事情,可是他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别的女人,也只能如此了。好在认下的义女已经成了亲生了子,那么秦王一脉,也算是没有绝嗣了。   听说义女的丈夫是个不好的,李-瑾很是生气,把人狠狠削了一顿,又给义女求了个郡主的封号,这才继续青灯古佛地修行。   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中,秦王夫妻已经逝去了,年轻时候的友人们也都老了,不少人也已离世,自己也已经白发苍苍。寺里的僧人们告诉他,他已经修行一个甲子了。   李-瑾似有所感,不远千里又南下来到江城那个地方,他突然想要登高看一回日出,便背着画卷,爬山了人们口中的“绝情崖”上。   日出很美,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他展开画卷,和依旧年轻美貌的画中人一道观赏日出的景象。   他老了,手指都颤抖了,山风刮来,那宝贝了一辈子的画卷却被刮下了悬崖。她巧笑嫣然,生动如同真人,李-瑾痴痴地跟随她而去......   转眼,却是来到了黄泉轮回之地,李-瑾看着自己羽扇纶巾,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还真是很新奇。那座牌名“奈何”的拱桥上,走着一个水红色长裙的女子,却是她......   (未完待续) ☆、番外:三生(下)   莫不是上天怜悯自己几十年的乞求,终于把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那一刻,李-瑾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见她直直地往奈何桥另一端走去,没有一丝一毫要回头看自己的迹象,他有些着急,赶紧向着她追去。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是短短几步,可是任凭他跑得多快,却始终是这么几步的距离。触手不可得,咫尺便是天涯海角的遥远。   “嫤儿!嫤儿!”李-瑾急了,徒劳无功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她飘扬的披帛,却始终不能触碰得到。他狂奔,终于离她近了些许,再次向前伸出双手去拉她的衣袂,白皙修长的手指,却从云霞一般的衣裳里,直直地透了过去。   这却是一个挥之不散的虚影......   “嫤儿......”李-瑾痴痴地呢喃,心如刀绞一般,自身透明的魂体都因为这一份哀恸变得不再凝实。   “痴儿!痴儿!快快醒来!”万籁俱静的黄泉碧落,突然传来第二个声音,苍老如耋耄,却又稚嫩如孩童。它的话像是满含着无尽深情,却又似无悲无喜、淡漠至极。   “谁?”李-瑾抹去眼泪,见那奈何桥上红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由觉得又悲又喜。悲的是,穷其一生,到了这地方,他还不曾和她见过一面;喜的是,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她的虚影,那么,这是不是也代表着,见到她是有可能的事呢?   “痴儿痴儿,随我来!”那声音又出现了。   李-瑾的面前,出现一盏昏黄的灯笼,无人提着,却飘在半空。灯光很昏暗,只能照亮脚下几尺地方的路途。这,便是引渡人至轮回的引路灯了。   抱着美好的期盼,李-瑾毫不犹豫就跟着灯笼往前边走去。渐渐的,路上的灯笼越来越多,来来往往的魂体也越来越多,他也认识了一个同伴。   同伴是个年轻男子的形象,但一想到自己死去时候的年纪,李-瑾倒是不觉得这是同伴真实的年纪了。他长得挺不错的,尤其是面上深深的梨涡,看起来很温和,很有特色。   或许是同病相怜,两人都有挚爱的女子,这般行路上,倒是相交成了知己。   男子告诉李-瑾,他很后悔,后悔背叛了和妻子的诺言。   男子说,他和妻子相识在春花浪漫的时节里,那时候桃花开满了山坡,美极了。他其实早就看到她了,她跟着母亲上香拜佛,只是她没有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看她。后来,她的帕子被风吹了掉落在石阶上,被他捡了起来,这般便是他们的初遇了。   后来去她家提亲,两人成亲生子,他虽然因为生意之事,需要不时离开家里,她却始终等着自己,无怨无悔。   只是......   说到这儿,男子面容痛苦,无尽的悔恨溢出。   只是,他们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她的肚子再没有消息。父亲与狼虎交易,惹来了大祸。父亲很着急,要他纳妾,要他给家里留一个男嗣。   只是,他怎么能这么做呢?在成亲之前,他便许下诺言,这辈子只有她一个的啊!他怎么能背叛她啊!他怎么舍得因为背叛,而使得她难过流泪呢......   可是,父亲却是在他一次行商途中,让人把他灌醉了。当他第二日醒来,身边的床上便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了。女子含羞带怯,美貌如花,更是有着和妻子很是相似的杏眼。床单上的暗红,也无时无刻不再告诉自己,既成了的事实......   他恼火,他愤恨,他怨,他怕。他万般无奈,却始终不曾迁怒那女子,更是把她养在外边的宅子力,好衣好食。只因为,父亲告诉他,那女子事前已经服了秘药,一次欢好,便能留下子嗣,还是男孩儿......   后来,那女子果然如父亲说的一般,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的确是个男孩儿,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欣喜,只有......痛苦吧?痛苦背叛了妻子,痛苦那如花一般女子的逝去。   女子生产那一日,他的妻子只以为他又出去谈生意,只能独自忍受着久久没有妊娠的煎熬,忍受着父亲暗示给他纳妾的折磨,苦苦等在家里。可是,他却等在另一个女子的门外,着急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女子难产了,生下孩子后,便要撒手人寰。在她离去之前,看着她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他竟觉得心弦跳动,觉得怜惜,觉得后悔不曾对她好一些,难过得就如同失去了喜爱的女子一般,痛哭流涕。   女子最终去了,留下他们的孩子,他是有些安慰的。然后把孩子好好地养在一处庄子上,还叫族里的女人照顾他,更是在他周岁的时候,把父亲传下来的玉佩给了那个孩子......那玉佩,他曾经对妻子说过,要留给他们的孩子的......   对此,他的妻子依旧毫无所知,只是为他每次的回家,而觉得分外幸福、分外温馨甜蜜。   后来,父亲去了,与虎谋皮,终是被虎夺去了性命,自己成了当家的男人。他依旧四处奔走,留她独守空闺,他依旧不曾对她说出一丝一毫的事实,一直把她蒙在鼓里。   只因为,他实在很害怕,怕她怨他、更怕她离开他。他知道,她从来是个单纯却内心坚定的女子,外柔内刚说的便是她了,她绝对不会原谅他有一丝一毫的背叛的;只因为,他是真的背叛了她啊!不仅仅是在身体上的,更甚至是在心灵上的,他真真实实地背叛了她!   只是,他还是爱着她啊,所以不敢说,不能说,不愿说......   男子说到这儿,让李-瑾也很是感慨。只是,他心里却是有另一种想法:如果真那么爱她,那就应该永远也不要背叛她!设身处地,如果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定是不愿意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的......   男子惨淡地笑着,继续说着他和妻子的故事......   他为了报父仇,假死去了另一头虎狼的身边,一直没有把事实告诉妻子,让她难过,让她怀着遗腹子,苦苦支撑整个家,面对群狼环视,风雨凋敝,苦苦地支撑着,备受折磨煎熬。   后来,妻子来了京城,他伪装成别人见到了她,她也认出了他......之后的事便有些难言了,妻子因美色被囚禁在某个贵人的后宅里......他和妻子逃亡,然后身死......   “她明明说了原谅我的,在这里却不肯等我了......”同伴这个男子很难过,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明明说了要原谅我的,却不肯和我有下一世了......”   然后,李-瑾和同伴两只魂魄来到了那座名为奈何的桥头,隔着长长的队伍,看到了那个水红色衣袂的女子。   同伴欣喜若狂,他也亦然,只是同伴推开无常跑去纠缠那女子,他却还被锁链死死困住了。李-瑾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旁边黑衣的无常急急劝阻,“别动了别动了!再动你就要魂飞魄散了,乖乖的,你和那女子说不定还有下一世呢!”   于是,李-瑾不敢再动了,只能看着那女子甩袖而去,面无表情,不带一丝留恋地饮下孟婆汤之后,消失在了桥的另一端。先前的同伴,如今的情敌也被无常抓住了,只是他拼得个魂体差一点灰飞烟灭,终于跑到了桥那端,也跟着女子消失了。   “又是一个痴儿!痴儿啊!”黑衣无常这般感叹,李-瑾这才发现,当初他刚离开身体之时,竟是这人的声音在叫他。无常还在说着:“你一个痴儿!那又是一个痴儿!今日的痴儿可真是多,啧啧,何苦呢。”   李-瑾耐着性子,和这无常套近乎打交道,终于知道那女子轮回的下一世是哪里,可惜,现在还没轮到他去轮回。   在黄泉碧落里等待的日子,分外难熬,但李-瑾好歹活了长寿的一辈子,还是个长袖善舞的贵公子出身,倒是在这儿混得不错,也知道了何谓命定的姻缘。   这里有一处遍布林植的幽深之地,上面栽满了一种名叫三生的数木。三生树无叶,只有层层的枝桠,枝桠上结满了三生果,每一个三生果都是一个人的三生情缘。   三生果之间会长出红线相连,总共是三条,每一条都会连到别的果实之上。一条红线便是一生一世,三条红线便是三生三世。有的人的果实上,每一条连着的对面都不是同一个果实;而有的人的果实,却是三条红线都连在对面另一个果实上,这便是三生命定的情缘。   李-瑾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来到三生树林里,不用寻找,只要顺着心里的感应,便来到了那一颗独一无二的三生果前面,那是代表着她的果子。   只是,她的果实上面,却是有三条都是连在别人的果实上的,这让李-瑾快要气死了。他知道,对面那颗三生果,便是代表那先前遇到的情敌的那一颗果实。   李-瑾口咬手撕,那红线却怎么也扯不断,他急得面红耳赤,直到眼泪落下来,滴落在红线上,这红线才消融断了开来。他又把自己三生果上的红线,都牵到了她的上面,这才又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很快,轮到他转世的时候了,他满心欢喜,怀抱着美好的期许,饮下了那一杯忘情的孟婆汤。失去记忆的那一刻,他还执着地想着一件事:来世,自己定要捡到她掉落的帕子......   只是,李-瑾轮回的第二世,却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大唐的世界,那里是高科技的天堂,他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三生果上的红线还是有作用的,只是却出了些许的差错,李-瑾依旧如同前世一般爱上了她,那个名叫柳嫤的女子。只是她却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再也不信情爱一事,也再不愿敞开心扉让人进去了......   李-瑾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三生树林的时候,负责看林的白发老头便有所感应,匆匆赶了回来。   “造孽!造孽啊!”老头白发都要愁掉了,这三生三世命定的情侣,就这般被断了红线啊!女方的三生果上,还乱麻一般地缠着另一个三生果的红线,真是“孽缘!”   剪不断理还乱,最是三生果间代表姻缘的红线了。老头梳理了许久,终于把红线理顺了,只是红线深深地扎入果实里,却是落地生根,不能再拔掉了。   老头只能再一次地感叹,“孽缘!”   那痴儿不知,这样相连的红线,牵扯出男女间的三生三世,哪里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三生三世?便是有一世情缘都是好的了,还是那种备受磋磨的坎坷情缘。别的两世,一世注定求而不得,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得,抱憾终身!一世虽可以相识,却也是求而不得的结果啊......   “痴儿!痴儿!”老头儿看着纠缠的三颗三生果,眉头紧蹙。到底不忍心再把相连的红线连根拔除,只能往上面浇灌了一束黄泉水。希望上面千疮百孔的三生果可以恢复完满,希望红线相连的那对男女,可以得一世不那么坎坷悲哀的结局...... ☆、家人   出了江城,再走上一日,便到了下一座城池,那里的河流连接了北上京城的大运河,他们下面的路程都要在船上度过。   乘船北上,这是柳嫤人生中的第二次。第一次的时候,她带着两个孩儿,忧心娘家母亲的安危,凭着世子留给她的玉牌,坐上了官船,一路无心两岸风光。   这一次,是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心境,虽然还是觉得前路坎坷难行,却也因为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把自己的心磨练得更加坚强了。或许身边这男人也是她心安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他的情意,的的确确都是真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意思。   “看什么呢?”李-瑾又去拉她的手,见这人直直地看着对岸上的青山绿水,不由也好奇地探头出去,想要知道她是被什么吸引住了视线。   “当初你给我的那玉牌,可还在?”柳嫤回了船舱里,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询问道。   “你瞧!”李-瑾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来。不过是婴儿手掌的大小,上面悉心雕刻着古老又简朴的祥云纹烙,触手滑腻非常,玉质水亮又剔透,正是当初江城时候赠与她的那一块玉牌。   这块羊脂白玉的玉牌,由秦王赠与爱子,又由世子赠与柳嫤。她拿它要来了北上的船,还有可以解救柳夫人的解药,这玉牌又回到了李-瑾手中。然后,他再次把它给了自己,在她被牵制在王.府后院的时候,这一块玉牌又回到了秦王.府上。   柳嫤跟着林长茂逃亡南方,李-瑾在身后追逐,他带上了这一块意义非凡的玉牌,直到两人掉落悬崖,这一块玉牌始终牢牢藏在怀里。今日,他又把它再次给了她。   玉牌还是那一块玉牌,李-瑾三次将它送给柳嫤,每一次,她的心境也都全然不同于之前的心境。   第一次的时候,她虽觉得好玉难求,到底不怎么在意,毕竟那时候的她从来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会上京城求得这男人的帮助。第二次的时候,她觉得麻烦,因为这男人毫不掩饰的追求,让她在京城中处于风口浪尖,时时刻刻被那些九转心肠的人注意着。   至于今日的又一次的赠予,柳嫤感触良多,思绪纷纷扰扰,只沉淀下来的某种感情,却是呼之欲出——他的确是在意自己的。   柳嫤把玉牌用一个藏蓝色的荷包装了,提着荷包口子上的两根带子,晃了晃,感觉玉佩在内里震荡,这才把荷包重新抓在手里。她见这男人正眼神炙热的看着自己,桃花眼里好像有着什么期待,不由拉开他的衣襟,又把荷包塞回了他的怀里。   李-瑾正想亲热一番,一个没眼色的丫鬟却在此时送了碟糕点进来。丫鬟身上的衣服却也是绸缎的,粉红一片,很显袅娜的身姿。她把盘子放置在桌上的时候,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腕上佩戴着银手镯,上面挂着几颗小铃铛,稍稍一动,就发出悦耳的铃声。   这俏丫鬟的心思,人尽皆知。柳嫤没有说什么,她面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一丝改变,没有不快也没有丝毫诧异。或许,便是李-瑾看上这俊俏的小丫鬟,她面上也是不会色变的吧。   “大人请慢用!”这丫鬟不止长相俏丽,身姿风流,便是一把嗓子都是如婉转莺啼一般,很是动听。她是先前那城官大人家的女儿,是那座城里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及笄之后百家求的官小姐。   在后宅的时候,听闻父亲对这男人毕恭毕敬,态度谄媚讨好,她便知道这男人的地位极高。偷偷摸摸地看他一眼,更是觉得这位世子殿下长身玉立,真真是长得极好的,又是一个贵公子,实乃良配之人。   于是,官小姐说服了母亲和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在世子一行人上船的时候,也充作丫鬟上了船来,想的便是让这贵人见识到自己的美丽,从而把她迎进府里。   只是,这姑娘的主意注定要打水漂,她抛弃官小姐的身份假扮丫鬟,不过初初出现在世子面前,就被他知晓那一份昭然若揭的心思了。哪里的丫鬟可以着绸缎,佩戴首饰?哪家的丫鬟这般不着调,眼瞎了吗!   李-瑾很恼怒,眼珠子滴溜一转,斜斜的睨身边人一眼,只见她垂眉,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正轻轻抿一口茶水。她好似根本没发现这丫鬟妄想勾搭他的举动,也好像是发现了,却没有在意。   她不在意?怎么可能呢。柳嫤是在意的,她绝对容忍不了李-瑾在有了自己之后,又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那会让她膈应,让她失望的。只是,她在意又如何?改变不了什么,她也不会去提醒这个男人。他既然那么在意自己,那何必要她出口提醒呢?   口上的甜言蜜语说得再好,都比不过现实做法的一分一毫,她从来只看结果而已,一月的结果,一年的结果,可能的话,还可能是几十年过去后的结果。话有假,便是真的也未必可以做得到,日久见人心。   李-瑾从来是个不容易放弃的人,尤其是面对柳嫤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挥挥手,叫门边上守卫的侍卫把这模样俊俏的丫鬟拉走之后,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想要攻略柳嫤的心房。   “咱们船上走上半个月,就能到达京城了,到时候我去拜见拜见岳母可好?”李-瑾把人当自己的妻子,那么她的生母柳夫人自然便是自家的岳母大人了,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在柳府给柳嫤做面子。手下人说,柳府有很是得宠的姨娘庶子,曾经妄想动摇她母女的地位呢。   “到时候再说吧。”柳嫤的兴趣并不大,她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坐上那世子妃的位置呢?在牢狱里出来之后,在知道她的人的眼中,自己就只是世子后院一个不足一提的小小妾侍罢了。   柳嫤相信,身边这男人是真的想要娶自己为妻的,只是这太不可能了。不说现在人称世子妃的司徒小姐不会同意,他的父母亲人也都不会同意,便是她自己,其实也是不愿意的。   北上的船只很大,船帆张扬,船工又尽了全部力气,因而前进的速度也很快,行驶得很平稳。一路上没有人胆敢找麻烦,也不曾遇上风雨阻拦。不过十日,船只便抵达了京城那一段运河了。   从船上下来之后,早有秦王.府的下人等在码头上,两人又坐上了马车,继续接下来的路程。   “你还好吗?”李-瑾有些担心地问,见她面色有些青白,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好让她舒服一些。船上并不曾配备大夫,行至中途的时候,柳嫤的身子开始不适起来,尤其是昨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嗯。”柳嫤喝了一口热水,觉得那种反胃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终于开始觉得腹中饥饿,也有胃口吃些东西了。   对她这症状,李-瑾有些猜测,心里又是担忧,还有完全不曾掩饰的异样愉悦。她这可是......可是,怀了孩子?李-瑾想着,出了桃源岛的时候,她便不曾再服用过避子汤了,怀了孩子,也是很有可能的吧?他那时候可是很勤奋地在这一块良田美玉上,日夜不缀地耕耘的......   希望这是一个儿子,当然,女儿也不错,如果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越想便越是高兴,世子殿下嘴角裂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惨不忍睹。他此刻完全就是一个初当爹的痴样,俨然已经忘了,柳嫤怀孕,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李-瑾的手掌很是温柔地放在柳嫤平坦的小腹上,就像怕把人碰碎掉一般,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两下。然后,他继续抖着肩膀笑,脸贴在她的脖子上,讨好地蹭了蹭。   柳嫤倒是对这男人的举动哭笑不得,听着马车之外各种各样纷杂的声音,嘴角却怎么也弯不起来。有没有怀孕,她自个儿最清楚了......   马车在街道上行了半个时辰,抵达了位于城中心的秦王.府,那里的门楣之下,早已等候着秦王夫妻,还有世子后院的一干妻妾了。   柳嫤并没有下马车,独自窝在车厢里,听着那家人的交谈。她早就和李-瑾说过了,来到京城后,不会再住在他的后院里,而这男人也是同意了的。   “父王,母妃!”再次见到父母,李-瑾很是高兴,看着两人染上风霜的发鬓,又觉得愧疚难过,“孩儿不孝,终于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王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觉他的身子毫不动摇,不由欣慰地大笑道,“赶紧回去!你妹妹今日可是亲手下了厨等你回来呢!”   “瑾儿,咱们回家里。”秦王妃喜笑颜开,拉着儿子的手,就往府里走去。   “父王母妃,我还有事,等一下再回来!”李-瑾赶紧挣开秦王妃的手,并不打算和他们回府,柳嫤还在车上等着呢。   “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呢!”秦王妃有些不虞,她当然知道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可是,有什么比得上一家团聚更为重要?若不是那女人,儿子也不会南下,不会出事,更不会直到现在才回了京里。   “母妃,我真有事!很快,我很快就回来了!”终是她在心里占据了上风,李-瑾不顾众人劝阻,就要往马车走去。   “殿下!”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梨花带雨,清秀的五官不胜娇弱哀怜,“殿下,您还没有看过孩子呢......”却是柳絮,她已经为他生下了孩子了。   那一刻,天昏地暗,李-瑾只觉得大冬天里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寒到了骨子里,冻到了心里。他着急地回头往停在门外的马车看去,只能看到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一刻,他也不知心里是庆幸更多一些,还是害怕更多一些...... ☆、孩子   马车里面,熏香的檀木炉子冒着淡淡的木头香气,把整个车厢都熏得暖融融的,桌子上的茶盏还是温的,盆子里的各色精致小点心也都还绵软可口。   柳嫤靠着车厢壁上的软枕,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她的双手从温暖的手筒里抽出,轻柔又缓慢地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一小块地方没有丝毫的凸起,隔着肌肤,也不能感受得到底下有一丝一毫的跳动。   “殿下,您看看我们的孩子!”柳絮抱着孩子,直直地追了上去,秀颜带雨,惹人怜惜。她急急地把襁褓掀开,想要他看一看里面的孩子。那孩子乍然被冷风一吹,哇哇大哭起来,只是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心情去关注她。   李-瑾被秦王妃抓住了手,又被柳絮和司徒菲拦在面前,离开不得。他看着那辆静静等在一边的马车,知道那个人就在里面,虽然她看不到,可是她一定是感觉得到这里发生的事的。   其实,他在追逐柳嫤的途中,已经把这女人了解得很透彻了。她是不同一般的女子,从来不会接受男人的三妻四妾,如果身边的男人做不到,那只能被她从心底里抛弃。   那一日,林萍芳来找她,他便叫人去查了,原来她先前的丈夫竟然在外面有别的孩子。而她,一直没有原谅那男人。把林长茂和自己对比,李-瑾又是欣喜,又是忧虑。   李-瑾不知道,当林长茂死的时候,其实柳嫤已经原谅那人了。他知道的只是,柳嫤在明知林长茂没死的情况下,却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寡妇,再也没接受那男人作为自己的丈夫,决绝又冷漠。   自己和柳嫤的关系,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她不再抗拒自己的亲近,甚至把他当做普通人一般,接受他出现在生活里。可是,这从不曾有过的亲密距离,也是让李-瑾知道,他还没有彻底地走进她的心里。便是肌肤之亲时,也不能神魂交融。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无形的沟壑。   如今又是这样的处境,她还可能真的接受自己吗?   李-瑾看着襁褓里的女婴,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可怜,自己也是......好可怜。这孩子不受期待,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在苦苦追求那人的喜爱呢?   “我走了,母妃,稍后我再回来。”李-瑾语气很坚决地走了,徒留下一干华衣的女人百味交杂。   秦王妃有些愤恨,到底不愿意让儿子为难,他这模样,自己这个娘亲都是不曾见过的。以前,她是担心儿子太过花心滥情,现在,却是担心他太过执着,反而伤了心神。   柳絮抱着孩子,泪如雨下,又恨又怨,甚至想要把怀里的孩子,狠狠地投掷在地上。既然这个孩子不能让世子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多一些恩宠,那留之何用?还是个女孩儿,便是世子生死不知的时候,这女孩儿都不曾给她这个生母在后院里挣来更高的地位,留之何用?   司徒菲有些欣喜,最后的情绪却是悔恨交加,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她在世子掉下悬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便提出那婚礼不作数,要回司徒府的事。虽然当时的秦王妃制止她时,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情,但是她知道,王妃定是恨极了自己的。那时候的她害怕,却没有后悔。   可是,谁知道这人生死不明了半年多以后,却是又好手好脚地回了京城?这让世人怎么看待自己先前的无义之举?而且,他回来了,却是有了深爱的女人,这让她这个妻子情何以堪?   在成亲之前,司徒菲也曾听闻过那女人的事,那时的她,只以为世子是少年人一时的贪新鲜而已,那女人不足为虑。可是,这男人竟然在婚礼当日抛下自己,让她面对京城无数人的嘲笑;接着,便是他守在南方,还跟着那女人跳下悬崖的事传来了。   司徒菲当时真的以为世子是死了的,只是,当时她的心里,却只有少少的失落而已,不容忽视的情绪,却是藏不住喜悦,心底里觉得痛快。因为他,让她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他如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谁也不欠谁了!司徒菲觉得,自己这样想是很正常,很应该的。   爱这个男人吗?当时的司徒菲这么问自己。或许是有的吧,他那般好姿容,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更是秦王唯一的儿子,未来板上钉钉的世子殿下。这样的他,怎么不让人爱呢?   只是,司徒菲不得不承认,除去这些之外,她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曾经便游花丛,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凭自己的美色才情,必定是能把人拿捏在手心里的。她何曾想到,这男人竟然也会深情至厮?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   可惜,这男人的深情给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不是自己。而她当初想要和这男人一刀两断的无情举止,也让她再无颜以恋慕世子的女子自居,便是当初她恨不得立刻抛弃的世子妃——这男人的妻子的位置,她现在都如坐针毡,心有惶惶然......   如今李-瑾顾不得回府,那还是极好的,司徒菲松了一口气。自从得知这人没事之后,她便一直想着补救的法子,可到了今日还是没能想出万全之法来。现在不用面对他,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瑾儿,你给我站住!”秦王爷很是生气,见一干女眷哭哭啼啼的,也是觉得烦心。只是,有什么事不能回家里去说?杵在门前是要被别人看笑话吗?他们又不是不同意让那女人进府,何不把人接到府里来?便是要休妻,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父王,孩儿之后再向您请罪!”说完,李-瑾推开车帘,就进了马车里,他吩咐车夫赶紧走,却不敢看身后那人的眼睛,“去城东那处宅子!”   在回京城之前,柳嫤便是说过了的,不愿意再回秦王.府,李-瑾同意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可是他还是把一处宅子按照她的喜好叫人收拾了。   当时想的是,的确不好叫人直接进府,他是把她当妻子的。还保证过之后只有她一个的,那些留在后院里的莺莺燕燕,也需要提前清理,免得污了她的眼睛,再让人远离自己。   柳嫤并没有搭理这个忐忑的男人,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别人都以为,她接受不了李-瑾的那些女人,是因为妒忌吃醋还有占有欲。她们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灵魂来源于别的世界。或许,她们都会觉得,后院那些女子只是玩物不足一提,只要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她却不是这么想的,也永远不会这么想。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李-瑾心里不安,见这人并不看自己,只能强硬地抬起她的头,再次说出他早就许下的承诺。   他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和秦王夫妻的书信来往里,也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也是因此,今日才这般的猝不及防,也更显得心惊肉跳,让他懊悔万分,后悔没有考虑安排周全。   “嗯。”柳嫤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哪能真的不在意呢?便是怎么告诉自己,和李-瑾只是逢场作戏,两人之后终不会在一起。可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意着这个男人的那些事的啊!   柳嫤突然想起那一日,他在山中的凉亭搔首弄姿,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当时,那风姿还真是有一瞬间迷了自己的眼睛呢。她那时候很是赞叹,想到了那两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虽然春季已过,杏花早已凋落,这少年风度翩翩、恣意盎然的模样,的确让人赞叹。风流人物,最是眼前这少年了。如今这少年,也已经是个成长了的男人了啊。   这一处宅子离得秦王.府并不太远,不过打马行了一刻钟,也便到了。   院子很大,雕栏玉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曲径幽然,小桥流水,却是江南风光。   有一院,奇花异草,蝶飞凤舞,轻烟缭绕,香雾弥漫,却是用无数的火盆烘出了一个花红草绿的暖春来。有一抄手游廊,底下放满了盛水的缸,人从上边走过,脚下就能踏出美妙的声声回响。   种种华丽美妙之处,不可尽言,精致至极。便是此处美酒成池,肉干成林,柳嫤或许都不会觉得意外。这里比江城的林家宅子,还要更加奢侈。   “喜欢吗?”李-瑾拉着她去看那些美丽的院子,又觉得天气太冷,恐冻了佳人,匆匆看了几处,便把人拉到暖阁里了。   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她本就是个贪好享受的俗人。只是,这里这么奢靡浪费,言官们能容得下他这么一个世子,享受这般待遇?皇帝容得下他这样吗?   “这里是圣上赐予我的。”李-瑾解释道。   这处宅子,是他被封为乐阳候的时候,当时登基不久的皇帝赐下的。虽然在人们眼里,他都先是秦王世子,再是别的身份,可这一个侯爵的身份,却也是实打实的。这里其实才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房子,挂匾牌名乐阳候府,而不是秦王.府。   闻言,柳嫤也是放心了。两人又吃了些热食,她这才歇息在这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回府里去吧,我没事。”她当然知道,这男人陪着自己是很难得的事了,此刻他的心里定然是想要和家人团聚的。那里有他的父母,便是不把那些妻妾放在眼里,也还有一个流着他的骨血的孩子......   “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李-瑾匆匆地出门了,给她掖上被子,便急忙忙地坐上马车,又往秦王.府赶去。   只是他出门前信誓旦旦的“很快回来”,却是让柳嫤等到月上西楼,弯月如钩,也没有等到...... ☆、权衡   李瑾又回了秦王.府里,王爷夫妻,还有他的胞妹就等在厅上。   “父王,母妃!妹妹。”李-瑾和家里人的感情很不错,许多日子未见,也是想念得很。   “哥哥!你可回来了!”李明玥见父母尤带怒气,不由开始撒娇。她许久不曾见得兄长了,如今他回了来,便是最好的事了,今日可不能吵架。   “嗯!”李-瑾对胞妹笑笑,也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一直让父母担忧了。他撩起长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真切地说道:“是孩儿不孝,让父王母妃担忧了!”   “赶紧起来!”秦王妃把人拉在身边的榻上坐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仔细打量着儿子的眉眼,好一会儿才破涕为笑,“虽然黑了些,也是瘦了些,不过还是我的好儿子!”   暖情融融,一家人絮絮叨叨地互诉想念之后,这话题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柳嫤身上。   “怎么不把她接进府里来?”秦王爷还是生气,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过家门而不入!那女人竟然不住在王.府里,真是胆大妄为!是不是往后还要闹着儿子与自己分居两地?!   “父王,”李-瑾却也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说道,只是她是自己认定的女人,他总是很在意那人的想法和意愿的,“我要娶她为妻,如今名分未定,自然不好就这么进府。”   “名分未定?名分未定她就能住在你的宅子上了?!”秦王妃有些失了一向雍容淡定的风度,说话都变得有些尖锐了,“我们没有不同意她进府,只是你妻子的位置,又岂是她可以安坐的?”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担心和儿子离心,秦王妃赶紧转换成谆谆善诱的语气,“她那身份,京城里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怎么能坐在那位置上?而且,先不说别人怎么看了,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圣上可是金口玉言,林柳氏已经去了的,你怎么好光明正大地把人迎进来?”   “母妃,哥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呢?什么娶妻,哥哥不是已经娶了妻子了吗?”李明玥并不知道司徒菲曾经的不义之举,两人在闺阁中的时候是好友,在她感情的天平上,当然是司徒菲这个嫂子更占份筹的。   至于那个叫柳嫤的女人,在李明玥的眼里,便是个狐狸精,红颜祸水,让哥哥遇难,让嫂子伤心,还让哥哥和父母吵了起来。这样的女人,定是个不安于室的人,何况,还是个寡妇。兄长的房里事,她作为妹妹不会去管,可是要让司徒菲给那女人让位置,李明玥却是反对的!兄长的妻子是自家人,和妾是不一样的!   “小孩子家家的,这些事你别管!”秦王妃一直没有让两个孩子接触到那些阴暗面,也是把李明玥这个唯一的女儿养得有些单纯了,好在她贵为郡主,未来成婚后也可以不懂这些腌臜事。   “嫂子多好的人啊!若是换一个嫂子,我却是第一个不同意的!”李明玥被秦王妃赶了出去,在离去之前,她这般对屋里的三人宣告。   “你可是真想要休妻?”秦王爷这么问。他虽然对柳嫤不满意,却不觉得儿子这么想有什么不妥。谁人没有个年少时呢?只是让一个生育过孩子的寡妇做自己的儿媳,他却也是不同意的。   女人可以宠,却不能宠上天,秦王爷以为,世子妃的位置是柳嫤要求的。男人嘛,总是会被枕头风诱惑。只是,宠爱怎样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妻子和那些玩意是不一样的!妻子要端庄大方,执掌后院,姿色如何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秦王爷并不觉得依柳嫤的身份可以胜任世子妃,还有未来的秦王妃的位置。   “是!”李-瑾很坚定地说道,“我和司徒氏还未彻底完成婚礼,这怎么便是夫妻了?我这不是要休妻,只是理清这些关系而已。”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很牵强,只是心里还是想着要柳嫤成为自己的元妻,而不是什么继室,或是妾侍。   “把她休掉?!瑾儿你可是想清楚了?”秦王爷询问,他也知道一些这个儿媳的事,心里倒是同意休掉那女人的。   和不满意柳嫤一样,还是因为那个原因,作为妻子的女人除了要掌控得了后院之外,还要能和丈夫同甘苦共患难,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司徒菲做不到,他自然同意儿子休妻。   “我想得很清楚!”李-瑾也知道,想要说自己和司徒菲的婚事不作数,是没门的事了,换成休妻一说,也还能勉强接受。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快一点把这些女人处理干净,那样他才能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家里。她的肚子里,可是很有可能有了孩子呢......   秦王妃当然也是同意把司徒菲休掉的,只是,女人的考虑到底和男人不同,她不满意司徒菲,更不满意柳嫤。这女人还未进门呢,便让儿子要生要死了,那往后呢?   而且,现在儿子可以为了她休妻,是不是日后就要为她遣散后院了?现在儿子可还只有一个女儿呢!那女人听说在生育的时候伤了身子,再难有孕,这如何使得?!   秦王妃不知道,为她一人遣散后院,本就是李-瑾的打算,只现在还未说出口而已。在他的想法里,娶妻是大事,自然要和父母商量,征求他们的同意。可是,后院的那些妾侍们,便不是个事了,打发掉她们,只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   “只是你们到底是陛下赐婚的,如今虽然司徒家惹了陛下厌弃,可这般就把人休掉,未免让人觉得咱们家太过无情无义。”   秦王妃抿唇,见父子两不以为然,又补充道:“外人眼里,她也没有犯七出之条,还独守空闺等着瑾儿半年不止,这怎么好无故便把人休了?”   “怎么是无故?她当初不是也说婚礼不作数的吗?!”李-瑾反问。他这个世子又不是个聋的瞎的,自己后院的那些事,只要想知道,都是可以轻而易举知道的。   如果司徒菲毫无错处,李-瑾还会觉得贸然将人抛弃太过无情,会生出些许愧疚之心。可是司徒菲并不是没有错处的啊?   这样的女人,便是继续坐在妻子的位置上,他也再不会看她一眼。既然她也曾经无情,又哪里能怪罪自己现在的无义?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欠谁!   对于儿子的质问,秦王妃也无话可说。她根本就不想为司徒菲说好话求情,只是,还急不得,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事宜。   只是,秦王妃的想法父子两同样不能理解,或许这就是男人女人间的差异?   “她那作为到底只是咱们家里人才知道,又不好宣诸于口......”要找休妻的理由,秦王妃不用一刻钟就可以找出一百个来。   不过,她并不想要柳嫤成为自己的儿媳,这便找了这么个借口拖延此事。她觉得,时日久了,儿子的想法可能就会改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在意那个女人。   “好了,先吃饭,这些事日后再说!”秦王爷见这对母子的谈话都变得针锋相对,决定暂且搁置。他也不觉得儿子对那女人的感情可以多长久,少年衷情,却难以长情,看多了别的花花草草,再美的女人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一家之主发话了,作为儿子的李-瑾也没有再反驳。但是心里的决定,却是不容置疑的。说他薄情寡幸也好,说他无情无义也罢,心中有了一个人,便再也不能把别的女人放入心眼里了。   将那些女人遣散了,他也会安置好她们的下半生,这便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恩情了,她们应该感到庆幸的。   便不是因为柳嫤的原因,便是自己依旧如同往日,做一个贪花好色的世子,那这些女人的晚景便要更加凄凉!毕竟,新人总是会换去旧人的,一时颜色艳丽逼人,却不能一辈子美丽如青葱少女。   便不是因为柳嫤,她们迟早也会有一日失了他的宠爱,那往后她们要过的日子,才叫绝境呢。给她们一个衣食无忧、性命无虞的下半辈子,这些女人都该感激了。   李-瑾想,或许那些女人里,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只是因为自己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地位而来的女人,她们或许也对自己抱着真感情。   可是,他不稀罕啊!   她们求而不得是可怜人,那自己求而不得何尝不是个可怜人?比起让自己可怜,那还是让别人可怜去吧。何况,后院里真有真正值得可怜的女人吗?求富贵,求权势,求宠爱,既然有所求,就要承担有所求的后果,不能怪别人不给便说是无情。   晚膳十分丰富,中午时候李明玥煮的那两盆菜色,也被热好端到了餐桌上。一家团聚,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件事,却是被不识趣的人打断了。   “殿下,求您去看看孩子吧,她生病了!”柳絮哭着在厅外嚷嚷,声音凄厉又哀怨。   被打扰了一家团聚,屋里的人面上都很是难看。李-瑾走出屋子,便见曾经柳嫤的替身——柳絮正跪在台阶下,哭得很是可怜。   只是那似无妆却更显清秀的眉眼,那看似不起眼实则精心搭配的珠钗,还有收腰很显身姿风流的素白锦衣,都像是在嘲笑她假惺惺的慈母心。真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李-瑾也并非全然绝情,叫上大夫,便在秦王妃的带领下,往那处小院走去。   大夫在里间给小女婴看着病,她的母亲却在外间做作,展现风情。只是她的楚楚可怜,她的袅娜迷人,却全然没能进入世子的眼里。柳絮暗暗咬唇,眼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一般的光芒。   “殿下,请喝茶。”柳絮奉上一杯热茶,举杯间露出雪白的手臂。可惜,依旧没能吸引住世子的视线。   “嗯。”李-瑾说着,却没有接过这茶盏,眼里还关注着里间的事。   等了许久,大夫终于出来了,小女婴没事,只是有些伤风,服用几日药剂便行了。   秦王妃送大夫出去了,临走之时,让李-瑾陪陪这个女儿,他也有此意。   这孩子长得和自己并不像,只是那双杏眸,却也有几分柳嫤的样子。柳絮本就是因为一双眼睛,从而成为那人的替身的,她女儿的眼睛也长得像那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李-瑾想着那人还等着自己,心念一动便要赶快回去了。只是起身之后,柳絮却好似不经意地倒在自己身上。下一刻,他就把人踢开了,只是却也同时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妥——那处地方竟然隐隐抬起了头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这女人在茶水里下了那些肮脏的药了!李-瑾愤恨又恐惧,好在只是微微抿了一口,药效并不能让他失去理智,不然......   李-瑾踢开人,带着身边的侍从急急地往乐阳候府回去,一路疾驰,终于是没有对不起柳嫤,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   身后柳絮的叫喊,他完全没有听到,不,或许是听到了的,只是不在意,便也似没有听到了...... ☆、暗害   月上西楼,银月如钩,李瑾披星戴月地回了自己的侯府,那时候,柳嫤早已经熟睡了。   柳絮那下作的药,效果很是不错,让他血脉愤张,恨不得压着人大战个三百回合。只是见她睡得那么香,李-瑾却并没有去打扰。那药效让人身子异样亢奋,只是他的头脑,却还是很冷静清晰的。   “她如何了?”李-瑾问身边的侍卫,在他出门之前,便叫了大夫过来给柳嫤看诊,不管是不是怀孕了,她的身子都是他十分关心的事。   “大夫说,夫人是水土不服的症状,还......”侍卫是个男人,那些女人的事,倒是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继续说!”李-瑾挑眉。没有怀上两人的孩子,他还是有些失望的。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存在的话,那两人的关系必定是要更加亲密的,两人间的联系将更加紧密,再不能说是无相关的人。   “大夫还说,夫人的身体,还有些......月事紊乱的症状......”小侍卫面红耳赤,见主子招手,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他还真怕主子迁怒呢,当初不过是救人时候揽了一下夫人的腰,主子便是又妒又气的,让自己和几个兄弟吃了好大一场排头。   李-瑾独自坐在椅子上,一壶冷茶下肚,这才觉得身体的那一把火消了不少。他掏出怀里叠得很整齐的一方丝巾,放在鼻子下使劲地嗅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挥之不绝,源远流长,这是一方带着柳嫤体香的丝巾。   那一日,他把人约在江城崇福寺院后的山间小亭里,亲口给自己做媒,想要把寡妇新丧不久的柳嫤纳到后宅里。她严词拒绝,更是让两只柔荑故意勾勒出怀孕几月的肚子,让他知道自己拒绝的决心。   她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脚下差一点踩到草间纳凉的蛇。然后,受了一惊,身子一晃,差一点掉下石阶外的悬崖里。英雄救美的那个英雄,被他身边的小侍卫抢了,她匆匆离去,不慎遗留下了这一块绣着“嫤”字的帕子。   “嗯......啊......”李-瑾靠在椅背,低低地呻.吟,一手举着帕子放在鼻下深吸,另一只手却消失在锦绣的衣摆之下。   许久,他颤动了几下,终于舒服地喟叹出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有些腥还带着一丝别的味道,嗯,大概是他身上檀香手串的味道。   李-瑾把手洗干净之后,还用力在空气里挥了几下,感觉这味道已经彻底消失,这才带着些羞恼的情绪上了床榻。真是太丢脸了,竟然会中了那般下作女人的下作手段,而且,还要自给自足,自己解决这中招之后的难堪后果......   柳嫤已经睡得很熟了,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呼吸均匀平缓,嘴巴还微微张开着。他脱去外衣,把自己挤入被窝里,紧紧贴着她的身子。   屋里熏得很暖和,被子下,她的身上只着了轻薄的里衣,可以轻易地感觉到那完美诱人的曲线起伏。李-瑾深吸一口气,深深地闻着她身上那种熟悉的清香。   那味道很好闻,也很特别,他从来没有在别处闻到过。那种香味,是女子的头油,洗澡的胰子,还有涂身体的面脂,或许还要加上胭脂等,种种交杂后形成的特殊味道。很清淡,却很好闻。   李-瑾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在发热了,他想,定是那药效还未彻底解去,他才不会承认,只要一想到和这人有过的肌肤之亲,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自己又开始兴起了呢。   翌日,柳嫤醒得更早一些,一醒来,就发觉自己又被人抱在了怀里,脖子里正有人很规律地吞吐着热气。侧身看去,果然是李-瑾。也不知这人是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睡得熟,完全没有感觉到动静。   这男人在睡梦中的时候,眉眼舒展,没有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也没有在别人面前的高高在上,看起来,就像无忧无虑的婴儿一般,还真是挺让人怜惜的。   柳嫤又躺了一会儿,见天色大亮便打算起床了,她从旁边男人的身体上爬过,正准备下地呢,便看到这人头上压着一方淡青色的丝巾。那颜色,那边纹,无端便让她觉得熟悉。   伸出手指,拉了一下却拉不出来,帕子的大部分还被李-瑾压在脑后。不过只是这么一角,柳嫤也知道这熟悉感觉来源何处了,这却是她早年用过的帕子。她记得,自己还曾经去遗落它的那凉亭里找过几次呢。   原来,果然是这男人捡了,出乎她意料的,这男人竟然把它留了这么多年。   “你在干什么?”李-瑾半梦半醒,似笑非笑,把人按在胸膛上,低声笑问。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有些无辜,还挺性.感的。   “干什么呢你?”他似娇似嗔,让柳嫤躺在身上,被子里的双手也开始在她曼妙的腰肢上游移。他还有些不太清醒,只是身体某处却已经完全清醒,显得格外诚实,直直地站了起来。李-瑾拱起腰,不由在人身上磨蹭起来。   柳嫤趴在他身上,也挣脱不出来,见这人胡乱地把唇印上来,突然便恶作剧一般,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男人因为她的恶作剧,却越发狂乱热情,那架势,还真有些惊人。   差一点弄巧成拙,柳嫤好不容易把人弄得再不能装睡了,便赶紧下了床,穿上那些已经熏暖的衣物。等穿好衣裳,回头却见这男人还赖在床上,直到她开始对镜梳妆,这男人才披着件外袍走下床来。   用梳子把长发梳顺,然后用篦子把鬓角的发丝理平。手上抹一些头油,在手心里焐热之后,慢慢把它抹到头发上,再用指腹推开抹匀。最后,再用梳子篦子把头发梳好,将长发盘成髻,再在髻上簪上合适的珠花头钗。   这是每一日柳嫤打理头发的日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每日李-瑾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这男人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从一开始总是盘得太松掉下来,到现在,一些复杂的发髻也能很顺利地盘好了。便是挑选珠钗耳坠的眼光,也磨练得比一般的女子还要更高一些。   柳嫤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又就着丫鬟手中的黄铜盆子,开始漱口洗脸。李-瑾匆匆穿好衣裳,漱好口后,便在她用过的盆子里洗脸,用的也是她用过的帕子。   这男人真要对一个人好,简直要把人宠溺到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人,这的确很能让女人迷失真心,让人以为,自己便是这男人的全部,是他最最珍惜的宝贝。   柳嫤任凭这男人给她涂护手护脸的面脂,然后给她画眉,还在脸颊点上两团淡淡桃花颜色的胭脂。   这里的早膳也是尽善尽美,每一样都是两三口的一小碟,只是这青花瓷的小碟子,却也摆满了一整张的桌子。红得蓝的绿的,青的紫的白的,让柳嫤差一点认不出来这些食物原本的样子。   “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早膳后不久,这男人又出去了,依旧是这样叮嘱的话语,也依旧是这样哄孩子一般的语气。   “好,你早些回来。”柳嫤并没有把人送出去,她只把人送到屋门那里,这男人就急急地把她赶回来了。   外边开始下雪了,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手指深的洁白毯子,冷得很。柳嫤没有兴致做些踏雪寻梅的雅事,只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屋里还有几个年纪不小姿容平平的丫鬟在伺候着,只是主仆有别,她又不是个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到底无话可说。   午间时候,下人剪了一株梅枝进来,插在白瓷高颈的花瓶上,还真是好看得紧。   “夫人,这梅花开得极好呢,外边冷,这样您在屋子里啊,便能赏到这些梅花了!”送梅花进来的,是一个左右逢源,很会说话的管事婆子,她面容慈祥,看起来就像个好心肠的邻家婶子一般。   “你倒是有些巧妙的心思,赏了。”柳嫤笑笑,叫人给这管事一吊钱的赏银,见这婆子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这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也不怕屋里这两个丫鬟看到自己变脸太快,会觉得她这个主子是蛇精病。反正这两人一家老下的卖身契,都被李-瑾交到自己手上了,要拿捏她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柳嫤走到塌下不远的白瓷瓶旁边,发觉这株梅花在火盆的暖熏之下,那种清冷的香味更加扑鼻,她赶紧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伸出水透的指甲在花心里掐出一道印子,那指甲缝上果然沾了些黄色的粉末,这不是蕊上的花药,而是一些别的腌臜的药物。   “丢了!”柳嫤退到内间,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之后,这才觉得心口舒服了不少,不再觉得憋闷烦躁。   她的存在,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从昨日来在此处,到今日的现在这时,都还没有超过十二个时辰呢,就有人上赶着要给她一个教训了,这背后的人还真是个急性子......   柳嫤抚在平坦的小腹之上,温柔眷恋。有没有怀孕,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那种血脉相连的母子间的感应,让她知道,里面有小生命正在默默地成长着。   午膳时候,只有柳嫤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她手中的筷子绕过了红花鳖甲,螃蟹红参等物,又躲开了山楂桂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食物。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躲开这些明着暗着来的又一波祸害的时候,小腹却开始觉得胀胀的,隐隐地开始抽痛。   “去叫大夫来!”还是中了招了,柳嫤躺在榻上,感觉到亵裤有些濡湿,清亮的杏眸不由黯淡了下去。一会儿之后,她的眸子却变得更加黑亮,更显深沉,“把世子叫回来!”   柳嫤吩咐人去叫大夫,当然,还要把李-瑾叫回来。她感觉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正逐渐变得微弱,直欲消失。她说话的语气,开始低哑得吓人了,“如果我有什么事,信不信,他会把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全部送到地狱去......”   那两个贴身丫鬟闻言,平凡的面容上就是一紧。她们差一点就忘了,早在夫人进府之前,世子殿下身边最信任的大管事,便不止三番五次地警告过她们了,“若是那位夫人出了事,便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便以死谢罪吧!”   她们差一点就忘了,曾经的世子殿下是怎么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下人的,忘了管事们的手段有多么可怕了......   “夫人,您撑住,奴婢这就叫人去通知世子殿下!”丫鬟们本还觉得柳嫤是小题大做,还有些不以为然,不敢因此打扰李-瑾呢。   只是见柳嫤额上开始渗出冷汗来,她们心惊胆颤,也不敢再继续无视,瞬时态度就变得恭敬了,很有效率地去请大夫,通知还在外边的世子等等,安排得有条不紊...... ☆、好友   李瑾出了乐阳候府之后,就和两个好友——三皇子李钰以及五皇子李祉聚会去了。三人从小一道长大,感情不浅,昨日是刚到京城太过匆忙,今日却是免不了要见上一面的。   聚会的地方是在京城很有名的醉阁,也是之前三人经常来的一座酒楼,那是李钰的产业。见面又是一番感叹问候,酒过两巡之后,这生疏感也消失了,几人你来我往地开始打趣起来。   “小叔这一回可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这大半年没有消息,大家都以为你是要升仙了呐,把咱们家小五都急得要泪流成河了!”李钰有些生气,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同样没有想到一向万花丛中过的秦王世子,会成了那么个痴情人的模样。   天知道,得知这人“殉情”消息的时候,京城中有多少人又意外又震惊,完全不敢置信!李钰是一个,李祉是一个,不敢相信的人远不止他两个。   “你可别挖苦我了,我也是没有想到。”李-瑾笑笑,面上不见一丝后悔,满满的都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他喜腔笑韵地说道,“不过,我却是不后悔的!”   李-瑾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初看着柳嫤掉下悬崖的时候,自己会舍生忘死地纵身一跃。当时他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也或许知道这一跃之后便可能就是地狱,现在却是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的心情了。   可是,这么一跃的结果,却是让他到了天堂,这真让人欢喜。他不后悔,甚至还很庆幸!   “如今小叔你抱得美人归,真是恭喜啦!”李祉大婚已经半年多了,便是五皇子妃都怀着孩子了,当初对柳嫤的那一丝好感,当然也已完全打消。朋友妻不可欺,既然小叔这么喜欢她,那自己爷会尊她敬她,也不会再怀抱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哈哈!”李-瑾笑得见眉不见眼,敬了两人一杯又一杯的琼瑶佳酿,他面上通红,却不仅仅只是因为酒酿的作用,“往后她便是你们的叔母了!”   这话,便是告知两人柳嫤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她不再是无关紧要的玩意,而是他敬重爱戴的妻子。李-瑾想要让柳嫤光明正大地做自己的妻子,那少不了得要两位好友的帮忙,毕竟,司徒菲是皇帝赐婚的。   “小叔这意思是?”李钰有些不敢相信,但想到后宫里司徒贵妃那处境,又觉得让秦王一家和司徒家完全了断是不错的决断。毕竟帝皇的迁怒有时候也是无来由的,谁知他会不会因为恼怒司徒家,就恼怒上姻亲关系的秦王.府呢。   可是,他这意思,是要把那女人放在世子妃的位置上?   “就是你们想的那意思!”李-瑾笑笑,举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眯眼看着两人的反应。   “小叔你是疯了吧!”李祉不敢置信地喊道。意外是必然的,却也少不得对他的敬佩,有胆量,真性情也!   “反正我是这么决定的了。”李-瑾见两人反应,没有得到想要的祝福,不由觉得腻味了。有没有疯他自己最清楚了,柳嫤这身份也不是不能做妻子,而是他们不想她做世子妃罢了。只是人们都不知道,为了她,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何况一个世子的位置?   三人终是变得话不投机,两位皇子都不懂李-瑾的那种感情,他这才清醒地认识到,除了自己,其实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是不愿意接受柳嫤成为他的妻子的。可是,他们不愿意又如何,那是要陪自己一生一世的女人,他绝对不会放弃!   酒过三巡,三人开始说些京城这些时日的事情来,包厢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熏熏然,引人沉迷。   “爷,奴婢们献丑了!”一群娇艳欲滴,环肥燕瘦的伶人进了来,一边是吹拉弹唱,一边是舞姿动人。      李钰好似醉了一般,拉着两个娇俏的女人到身边,然后捧着一个伶人的脸,对另两人调笑道,“这一双眼睛长得倒是极好,小叔你看是不是?”   这美貌伶人的眼睛也是杏眸,不过比不上柳嫤的那般清亮剔透,但她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人的时候,却能让人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愿意给自己所有,这的确很能满足男人的那些心思。   “是嘛?”李-瑾推开缠上来的两个舞姬,没意思地开始喝茶,见李钰把那女人推向自己,却很快侧过了身子,也不去看跌坐在地的美人儿那盈盈的泪水,只自顾自地说道,“我看却是很一般,庸脂俗粉。”   “哈哈哈!”李钰大笑,眼神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李-瑾的贴身小厮站在门边,看包厢里一群莺莺燕燕,主子也是一幅“乐在其中”的模样,他心里忐忑,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去打扰主子的兴致。   “怎么了?!”李-瑾问道,他虽然两颊通红,双眼迷蒙,脑子倒还很是清醒,不过几杯酒下肚,有些上脸而已。   “主子,夫人出事了!”小厮来到李-瑾身后,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砰”一声,茶盏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流了一地,地上还沾着几片茶叶,显得很是狼狈。   这一声响惊了正弹奏着靡靡之音的伶人们,吹拉弹唱瞬时停了下来,一个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李-瑾来不及向两人告辞,急急地就跑了出去,尔后,李钰和李祉两人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此时,柳嫤正独自忍受着煎熬,她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   “大夫,我这是怎么了?”柳嫤额头上的发鬓都已经被冷汗打湿,加上屋里火炉烧得极旺,后背也隐隐有些汗湿。   大夫是个老大夫,童颜鹤发的,轻轻皱着眉头时候,极易收获别人的信服。他捋一把长须,不急不慢地摇摇头,“夫人并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月事有些紊乱,只这几日注意保暖,莫要接触寒凉之物便可以了。”   老大夫低着头,把手从柳嫤腕上收了回来,顿了一顿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夫人身体有些寒气,这次才这般疼痛,老夫给您开个方子,连续服用上一个半月,便再无大碍了......”   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柳嫤有些好笑,她靠在床头,感受到身.下不再有濡湿的液体流出,心里松了一口气。看丫鬟们把大夫送去开方子,她又继续靠坐在床头上,等着那个男人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他还是没有回来,府里的管事娘子,却送了一碗滚烫的药进来。   “夫人,药煮好了,您趁热喝了吧!”这个管事娘子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同样是慈眉善目,行事间大气从容,一派大家族出来的上仆风范。   “放着吧!”现在哪里还敢把这些东西进口?午膳时候,是她大意了,避过那些很明显的还有不是很明显的东西,却还是有什么隐藏得极深的东西进了口,这便中了别人的祸害了。   柳嫤很确定自己已经怀孕,算上时间,应该是一个月左右。即便那种感觉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么,这一回也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月事紊乱。   当然,柳嫤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曾经,她在怀着安安的时候,也曾经被人害得差一点流产,那时候便是和现在差不多,下.身湿热,腹部胀痛,和月事来的时候感觉很像,却是不一样的。   “夫人,这药凉了效果啊可就不好了,您还是趁热喝了吧!”管事娘子听了柳嫤的话,眼里闪过不以为然的温柔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她拿起药碗,就要给柳嫤喂下去。   “我说放着!”柳嫤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双眸如古井一般,幽深得瘆人。   “夫人,您身子要紧!”那管事娘子竟然不顾柳嫤的意愿,直直地就把药碗往她嘴边递去,那样子,还真是没有一丝把人当主子的意味。   柳嫤看着眼前黑色的药,眼里闪过一丝戾气,狠狠打在这管事娘子的手背上,顿时,这滚烫的药碗便掉下下去。药还很热,一半洒在被子上,脏兮兮地湿了一片,另一半却洒在管事娘子的衣服上,烫得她失仪地惊叫一声。   “混账东西!”李-瑾刚走进屋里,就见那管事婆子把滚烫的药洒在柳嫤身上的一幕,他咬牙切齿,往那下跪的管事娘子心口上踹了一脚。他急急地跑到床前,就见柳嫤苍白着脸,盖着的被子上湿了好大一块,还在往上冒着热气。   “怎么样了?”李-瑾抖去沾到的雪花,坐在床沿上着急地问。   柳嫤突然失了力气一般靠在他怀里,很是低落地说道,“叫大夫来,要白家的......我信不过别人!”   “好!”李-瑾把人抱在怀里,让丫鬟们换了一床新被子。只是,将人抱起后,露出那床单上的一抹红,却也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白玉朗先前因为诊治出司徒贵妃有孕,因着娘娘的赏识,还有皇帝的赏赐,也是风光了不少日子,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就连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也差一点就定在他身上。   只可惜,一遭却被彻底打落泥潭,再无翻身的可能。   皇帝身子有恙,早几年前,便绝了子嗣的可能了,如此一来,那司徒贵妃怀孕一事,便蹊跷了。谁知道那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种呢?   天家的这些丑事,自然不能宣诸于口,便是上流社会的人都知道司徒贵妃的确怀了身孕了,那肚子已经几月早就高高隆起,可是皇帝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司徒贵妃没有怀孕,是御医误诊了!皇帝的意思是这样,至于后来司徒贵妃被打入冷宫,也只是她德行有失不堪贵妃之尊而已,和别的无关。于是,白玉朗这个“庸医”,也因此被打入了冷宫里。   只是皇帝还算是个明君,虽然迁怒,却没有把白玉朗处死,只是把人撸成了白身,还严厉地批评了白家人“学艺不精”而已。   也是因此,白玉朗被贵人们避之不及,白家里边也不少人在怪罪他,以他为耻。好在白御医并没有抛弃这个养子,给了一寸被牢牢庇护着的天地,他可以整日待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研习家传医术,这么几个月下来,倒是精进了不少。   等乐阳候府的人把白玉朗请来时,他自己都很是意外,还以为这些权贵人家再不会搭理自己了呢,哪里想到,还会请他过来看诊。只是见侯府主人怀里那个绝色又熟悉的女子,白玉朗便也不觉意外了。   “怎么样了?”李-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方才,她说她怀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意外,也还记得昨日大夫明确否认的诊断,可他还是惊喜交加,喜远远大于惊。   “这脉象还很浅,不过,的确是喜脉!恭喜,已经一个月了。”白玉朗给了两人肯定的答复,见她身边的男人由衷的欣喜,也是为柳嫤感到欣慰。看得出来,这男人很在意她......   不过,虽然有孕,可是胎儿的情况极为危险。白玉朗尽全力施展家传秘术,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把银针从她的手臂上拔出,他含笑着向两人宣告,如今终于是母子均安了。   柳嫤换了干净的衣物,又喝了对症的药之后,便沉沉地睡去了。她其实是很喜欢孩子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生下安安了,虽然这孩子的出现不再预料中,不过,既然已经在她肚子里安居,那她便会好好生下来。   “殿下,请借一步说话!”白玉朗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质问这男人,他也不会这样做,那只会让人疑心他两人的关系。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不然,这男人怎么能做到更好地保护她呢?   “夫人这次情况惊险,是近日误服过易使人流产的东西。日后还需要多多注意,不然再有一次,便是我家父亲出马,也不能把孩子保住......”   李-瑾站在院子里,脑海里震荡着白玉朗离去之前的这一段话......差一点他们的孩子便要被人害了!他暗暗握拳,青筋暴起: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绝对不会!   李-瑾叫来身边的暗卫,给他们下了一道死的命令,又叫来府里的管事,一道道的安排下了去。许久不在府上,这些下人都生出熊心豹子胆来了,既然这样,那他也没必要继续留着这些人了......   处理好内务事项,李-瑾这才有时间招待两个好友。出了醉阁之后,他一路打马狂奔,这两人也跟着到了侯府里,只是两人不好进去柳嫤那屋子,便在阁楼那儿待着了。   待客的阁楼里,五皇子李祉已经回去了,他的五皇子妃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呢,他可是稀罕得紧。每日差不多这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胎动都很剧烈,他不想错过儿子和父亲打招呼的重要时刻。   三皇子李钰倒是还等在阁楼上,他正拿着一册史书看着,见李-瑾上了来,不由笑着说道,“这前朝的史官可真是没有骨气,景帝那样的人,竟然也是个开明圣君,可与尧舜禹比肩,呵!”   “前朝景帝那时候的史官,本就是些奸佞小人,只顾着拍景帝马屁,哪里知道景帝之后他们的国家都被灭了。这些人写的正史没有个意思,远不如野史有趣!”   “怎么会没有意思?”李钰奇异地笑着,温文儒雅之中,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热,“看这些史书,怎么能不让人羡慕那位置!便是在史书上要怎么写,就能怎么写!如同景帝一般,现在还有谁知道他曾经杀夫弑兄,还强占庶母嫂嫂?”   李-瑾抬头,见李钰毫不闪避的眸子,桃花眼里划过一丝快得让人抓不着的情绪...... ☆、后宫   乐阳候府某处暖和的阁楼里,两人的交谈只有天知地知,以及当事的两人知晓,直到傍晚时候,这一场谈话才宣布告终。   李钰挥别,心满意足地坐上马车离去了,他这般向李-瑾告别,“小叔,你我相识二十多年了,你的愿望亦是我所愿!”   不过一个世子妃的位置而已,他自然会助李-瑾达成心愿,何况,本来□□的姻亲,也不一定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现在的司徒府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下一任世子妃的娘家也不一定可以帮助到自己。那些人都知道狡兔三窟,老奸巨猾得很呐。   秦王.府不和那些权贵世家联姻,目前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不会引来圣上的猜忌。近日司徒丞相被圣上在朝堂上责骂了,下朝之后就和晋王爷去喝酒听小曲儿了呢,这不,第二日上朝时候就又被圣上斥责:食君之禄没能担君之忧了吧。   司徒丞相这官位也该坐到尽头了,不如自己再添一把力,把那老家伙撸下去?李钰笑笑,司徒府失了一个圣宠优渥的贵妃娘娘之后,又再失去一个秦王世子妃,那,真是有趣极了!   李-瑾也笑,见车帘放了下来,赶紧转身又往回去了。柳嫤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还有,自己家里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让她失望了?   回到屋子里,柳嫤这一回倒是还没有睡着,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呢,她手里还把玩着一支银簪子。簪子有些发黑,做工简朴显得有些粗糙,一端钝平,另一端嵌着一个圆润的珠子。   “怎么还没睡?等我吗?”李-瑾换好亵衣之后爬到了大床上,他温热的双手摸到了柳嫤的脚,触手之下却发现有些冰凉。   “你别动!痒死了!”这男人把她的脚放在怀里,却还捏了她脚心两下,柳嫤怕痒,脚底更是敏感处,这么被人一捏一揉,忙不迭地就要把脚缩回来。   李-瑾坐在另一头,见柳嫤难得不淡定的样子,心里偷笑,却也没有再逗她,只是把那一双玉白的小脚捂在怀里,好让她暖和一些。又想起今日的事,心里也是懊恼,“今日这事是我疏忽了,你可是......怪我了?”   这男人,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当初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不,这说法不够准确,其实这男人不管是在当初,还是现在,面对自己时候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的变化。   柳嫤突然想到,她认为的另一种样子的李-瑾,其实自己并没有见过,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听说秦王世子圣宠优渥就连皇帝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听说世子殿下又毒舌地损了哪个大臣公子,等等。   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在当初还没那么在意自己的时候,到很是在意自己的如今,这男人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暴戾,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柳嫤感叹,这般想了之后,因今日这些糟心事对他的一丝埋怨,倒是彻底消失了。   只是,她也不愿意面对那些后宅里的倾轧诡计,那样太累了。如果这些腌臜事再不会发生,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惜,李-瑾一个大男人,对后院的掌控力度并不高,他并不比自己懂这些勾心斗角的女人间的事,往后安逸无忧的生活只是个泡影,美丽却不真实。   “我不怪你,你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是知道的。”柳嫤低低地说道,“不过,若是往后又发生了这些事,我却是不知道要不要怪你了。”   是他说过,让自己不必担心的;也是他说过,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今日的结果,是他没能做到话里的保证。   李-瑾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是欣喜更多一些。她其实没有发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越来越像个小妻子了,会发怒会生气,有时候也会撒一下娇,做一些幼稚的事。不再因为他的身份而惧怕自己,也不再因为不在意而疏离,这的确是可喜的改变。   “今日是我的疏忽,”李-瑾掀开被子,虚虚地压在她身上,耳鬓厮磨,简直像是贴着人的唇一般说话,“日后你便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再有人不听话,你可以随意处置!若是她们还不听管教,那便让我给你出气!”   两人说着话,李-瑾又把话题歪到了柳嫤娘家那边,“岳父岳母如今身体康健,小弟也在去年时候中了进士了,还和米家小姐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的三月十八。”   这些事情李-瑾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想着柳嫤肯定很关心家里人,他便投其所好,事无巨细地打听了来,“那米家姑娘也是个好的,女工厨艺啊,还有管家啊,都是一把好手!”   见柳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又赶紧保证,“当然啦,谁也比不得我的嫤儿好!你才是天底下最好的。”话到最后,李-瑾面上一热,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烙印。   气息紊乱,暧.昧氤氲,柳嫤也有些意乱情迷,不过想到腹中的胎儿,却还是把人推开了,“不行!”   “嗯~”李-瑾发出销魂的颤音,伏在她脖子上许久,这才稍稍平复下血脉沸腾的感觉,只是离去之时,却还是在身下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咬了不轻不重的一口,留下一个嫣红的印子。   “你帮我好不好?”李-瑾让她的手覆盖在那凸起的一块,想着昨日自给自足的窘境,分外渴望她的纤纤玉指。   柳嫤见这男人的眼睛在夜里都要发出绿光来了,倒是有些好笑,手指顺着他的意思轻轻滑动,又重重地来回,引来这人止不住的战栗......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柳嫤迷迷糊糊间好似感觉到身边人下了床,还用温水给她洗了手,再次躺下的时候,还吻她的额头,嘴唇蠕动,好似说了些什么,又好似只是“嫤儿”——她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的时候,这男人就又直直地看着自己,这是柳嫤每一天醒来之后,很经常看到的事。他的手掌撑在一侧的脸颊上,手肘子拄在枕头上,双目灼灼,都不眨一下的。   柳嫤正准备起床呢,就被这人制止了,“你今天就在床上待着好了,外边下雪呢,可冷了!”其实外边冷不冷,都影响不到屋里的温暖,四周的火炉子可不只是摆设!不过,想着她身体虚弱,李-瑾便不愿她下地了。   冬日里,主子不想下床时候,往往都是丫鬟们帮着洗漱的,柳嫤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只是伺候的人却是李-瑾这个世子殿下。他殷勤地让她用青盐漱口,又把温热的帕子拧干递给了她。   早膳时候,柳嫤继续靠坐在床上,享受着这男人的伺候,还别说,这感觉还真是挺爽的。   “我很快就回来!”李-瑾又出去了,他走之前叮嘱的话,也还是这么一句,柳嫤已经习惯了。他不在,她便一个人待在屋里,看看头顶的帐幔,然后闭目休息。   乐阳候府上的下人们,被彻底清洗了一遍,柳嫤本就不熟悉的那些下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动,先前在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丫鬟,也换了另两个面容平凡的人。对此,柳嫤并不意外。   李-瑾今日是被皇帝召见了,因为先前叫人快马加鞭送上去的玉玺。   皇帝在永安殿上久久地沉默,手上拿着的便是那块温良剔透的玉玺。他实在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堂弟消失大半年后,会给自己带来这么个惊喜。   手下的暗卫们禀告,这玉玺是林家那女人送上来的,这也是让他挺意外的一件事。皇帝把玩了一会儿这传说中的前朝玉玺,之后却有些无趣了,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在桌子上,砰一声,声响很是沉闷。   内侍赶紧把东西收拾了,捡起之后才发现,珍贵无比的玉身上,已经有了一块缺角,切口流畅的纹路直直的,摸上去也是光滑,只是这缺口很显眼。完全毁了一体的玺座。   “拿走!”皇帝想着楚王这个小叔子,还有晋王这个小兄弟两人,都曾经同林家有过接触,或深或浅。他们也是知道这玉玺的事情的吧!或者,就是为了这么一块东西,这才和那低贱的小商人家来往?   越想便越是生气,皇帝回忆着暗卫传来的消息。楚王如今狼狈得很,药石罔效,就连每日的便溺之事,都要下人们伺候。这,真是活该!皇帝昏花的老眼里,突然生出一丝明亮的光来,但一想到晋王风光得意的现在,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晋王这个弟弟,从小便极得先皇的宠爱,当初自己登基前,这人还不到十岁呢,便得了满朝半数大臣的支持。若不是有秦王一脉相助,或许这个龙椅就要给那个黄毛小儿来坐了,毕竟,当初先帝可曾经这么赞叹过呢,“晋王实乃朕之第一子也!”   当初的晋王爷是皇帝最属意的继承人,完全是把他当太子一般培养的,若不是先帝没有撑到百岁,这龙椅花落谁家,俨未可知。当时他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罢了,年纪是存活下来的皇子中最大的,却是庸庸碌碌比不过任何一个兄弟。甚至还只是一个皇子的位份,要知道,当初他那些弟弟可都是封了王的,比如说年幼的晋王。   皇帝对晋王这个幼弟的感情极为复杂,既有羡慕嫉妒,更有刻骨的恨意!不过,皇帝摸索着龙椅上威武的金龙雕饰,面色深沉:现在自己是君,而晋王只是一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又拿起自己的金印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金的就是比玉的大气尊贵,更显天子威仪!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瑾下跪着请安。   “平身!”皇帝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对秦王世子关怀备至,还赏赐了一连串的宝贝给他压惊。   堂兄弟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皇帝问起了李-瑾的后宅事务来,“听说你很不满意和司徒家的婚事?”   李-瑾抬起头来,恭敬地答道,“是的陛下!还望陛下同意!”   皇帝耳目众多,要不然也不会在皇位上安坐二十年了,当初懦弱平庸的三皇子,也只是时事逼迫他不得出彩而已,成为皇帝后,他有了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还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事呢?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朕便成全你!”皇帝对秦王爷一家到底是敬重大于忌惮的,尤其是秦王爷是个不太着调的,世子也是个不太着调的,他们永远也不会觊觎自己的皇位。   况且,司徒一家的荣宠也该到尽头了,那司徒老家伙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对他曾经提出的改革之举,总是予以反对,让皇帝也是恼火很久了。司徒家又教女无方,生养出司徒氏那样的女儿来,想来司徒家的女人都好不到哪里去,不堪为妻!   皇帝奋笔疾书,很快就写下了一张圣旨,大意便是两人不配,取消当初的赐婚。他这意思,倒是和李-瑾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同样的,拒不承认李-瑾已经和司徒菲成了亲,两人并不是夫妻,只是取消当初的赐婚而已,不是娶了之后又休妻!   这样的做法还真是挺无耻的,不过,便是司徒贵妃大腹便便,接受过众多命妇恭喜的情况下,皇帝都可以罔顾事实,说是庸医误诊,今日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是意外。   李-瑾又向皇帝解释玉玺一事,最后千恩万谢地告退了。   皇帝久久地坐在龙椅上,闭目沉思。许久长叹一声,向身边陪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太监说道,“小顺子,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陛下,您又逗老奴了,您要活上一万岁呢,如今还年轻着呢!”老太监从皇帝还是后宫中不得宠的三皇子的时候,便一直陪着他了。他是皇帝生母赐予的,年纪比皇帝还要大上十多岁,如今才真正是一脚踏入棺材里的年纪。这老太监帮助皇帝躲过许多的暗害明害,算起来,他其实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哪个皇帝能有万岁!”皇帝把一张折子丢在案桌上,那是李钰今早奏上的,里面内容历数了司徒丞相的罪证,“先帝也不过是活到了八十八,朕哪能活到一万岁呢?”   先帝长寿,熬死了不少儿子孙子,再上一任的皇帝同样是长寿之人。也是因此,如今的皇帝和秦王一般年纪,李-瑾和皇子们一般年纪。皆因前面那些皇帝活的年纪太长了,早先的儿子和老来子之间差的年纪极大,像是两辈人。   皇帝有些羡慕自己的父皇,那人在位时间也不长,和自己一般也就二十来年罢了。可是先帝在位期间,却是一呼百应,无人敢忤逆造反,便是人们觉得他暴戾是个昏君,也只敢偷偷在心里嘀咕两句而已。   开明的皇帝不好做,要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丰功伟绩,更是艰难!皇帝很有感触。感叹一番之后,他也便想开了,如今自己时日无多,那便顺着心意活下去好了。既然他们都想要这一把位置,那他还真不能轻易就把龙椅交出去!   皇帝顺着宫道走着,脚下的积雪成了冰,他差一点就滑倒在了地上,不过那兴致倒是不减,又坐上龙辇继续逛着。高高的红墙,多少女人想要住进这里来,又多少男人想要成为这些女人的主人?   銮驾在冷宫门前停了,皇帝屈尊降贵来到这一处清冷的偏僻宫殿。   冷宫之所以为冷宫,那是因为里面都是些被历代皇帝忘记的女人,她们有的曾经得宠一时,有的连一时的得宠都没有,大多都是在青春年华就被关押进来的,直到森森老死,也不会等到出去的那一日。   冷宫里的女人没有几个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大多疯疯癫癫傻兮兮的,所以,宫人们也不愿意到此处伺候,有些能耐的都会凭着本事调到别处去,这也就造成了一整座偌大的冷宫,只寥寥七八个宫人看守而已。   “司徒氏,你可还记得朕?”皇帝去见曾经极为宠爱的贵妃,看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很是嘲讽地笑了。   “你是谁啊?是皇上吗?是皇上吧......”司徒氏傻傻地看着皇帝,美丽的眼睛里却是全然单纯如童稚的疑惑,接着,她便很可怜地哭了,“皇上,是你吗?臣妾没有背叛您啊!臣妾是冤枉的!”   “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呵呵!”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徒氏,眼神冷漠得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朕今日到这儿来,只是想要再问你一句,那野种到底是谁的?”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对天发誓,若是真背叛了皇上,那便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司徒氏好像清醒了一些,一个劲地向皇帝表白自己,那虔诚的态度加上楚楚可怜的风姿,还真是让男人怜惜。   “呵!”皇帝本爱极了这女人仙女一般的气质,看她如今这模样,心里却觉得恶心得紧。他来只是想要看看这女人是不是要死不悔改罢了,真相如何,他手底下的人可不是吃白饭的。   这女人,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曾经在去岁某日和晋王一道避雪。那场雪下了一个时辰,然后,到过年的时候,宫里的司徒贵妃便有了身孕!只要皇帝想要知道,这皇宫深院里发生的任何事,其实都不能避开他的视线!   “皇上,臣妾冤枉!”司徒氏还在垂死挣扎,哪里知道,她越是这般为自己辩白,便越是让皇帝厌恶。   皇帝甩甩袖子走了,他身边的内侍却留了几个下来,为首的太监彪壮得很,让人拉着司徒氏的两只手,又亲自动手把三尺白绫悬挂在了她雪白高昂的脖子上。   然后,白绫缓缓收紧,又慢慢放松,只是每一次放松的力度都比不上收紧的力度,白绫终是越收越紧。   司徒氏承受着一次次窒息的感觉,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雪的午后,她与他在某座僻静的宫殿里相遇了。她有些害怕,还有些窃喜,见雪太大,终于是说服自己,和他一道在屋子里烤火。   那男人年轻又英俊,还很温柔,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了她被雪浸湿的鞋子,很着急地关心她。然后,两人做了错事......他年轻力壮,让她享受到了极致的快乐,她终于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心里的后怕也完全被渴望淹没,再难寻痕迹......   男人告诉她,有朝一日会让她做他的皇后,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太子......   司徒氏想了很多,最后在又一次窒息的感觉到来时,彻底地停止了呼吸....... ☆、决定   李瑾得了皇帝的圣旨,走起路来都像飞一样,轻快地踏在雪地上,喜上眉梢,桃花眼里浓浓的都是一种叫作得意的情绪。   马车在路上疾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柳嫤,想来,她应该是会很开心的吧?   春寒正浓,路上行人寥寥,不过,也少不得三三两两行走的车马。乐阳候府的马车刚走至东大街上,就遇到了一辆抛锚的马车横在了路上,让来往的车辆前行不得。   那马车里的人都站在了地上等着了,只是马腿折了,马车倒在地上,一时半会的也搬动不了。   李-瑾撩起车帘,看那马车上的家徽,却是个柳字。他面上突然有了些兴致,叫了身边几个小厮去帮那些人将马车抬起来,还叫人去附近不远的秦王.府牵了一匹马要借给那人家。   柳嫤也是姓柳的,李-瑾爱屋及乌的范围广了一些,也是难得今日好心情,他少见地做了一件善事。   前边那人家,是京城的柳家,便是柳嫤娘家的那个柳家。不过不是柳家三房柳嫤父亲那一脉,而是柳家家主那一支——柳父嫡亲大哥的那一家。   柳家大老爷名叫柳清,官至三品,在京城里还是有一些地位的,不过柳家没落,如今也只勉强称得上是三流的世家而已。今日柳家马车上,坐着的是柳嫤的两个堂妹——十七岁的柳媛,以及十五的柳姝,都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   柳家两位嫡出小姐,今日本是打算去赴手帕交的宴会,哪里想到路至半程,这拉车的马却是一个不小心折了腿,倒在了地上,两人也很是狼狈地跟着摔在地上。好在路上行人不多,两人的窘境并没多少人看见。   刘姝对此很是不满,那刁蛮的性格都要压抑不住了,责骂了车夫几句话之后,表面上是已经出了气,只是心里却是想着等回家之后,便要叫母亲把这家人赶出去。   柳家算不上大家族,两个嫡出小姐出门,身边也只有一个护卫,一个车夫,外加一个老妈子,两个丫鬟的配置而已。这一匹马好歹几百斤,倒在地上根本抬不起来,便是抬起来后,看马腿那折断的痕迹,这马也是废了,只能宰掉不能在拉人。   两个大男人加一个老妈子,咬着牙用尽全部力气,也没能把倒在地上的马车抬起,又怕主子归罪,也只能继续做出了用力的模样来,青筋暴起面红耳赤,可实际上,这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真是废物!”柳姝低声嘀咕,娇俏的面上极为不满,雪白的小脸遮在雪白的狐裘上,更显白皙透亮,那美丽的大眼睛怒火中烧,显得分外生动。   “小妹,好了!”柳媛今年已经十七,是柳府的嫡出大小姐,那气度倒是比自己妹妹要大气从容许多,她嫣然一笑,如昙花乍现,“咱们再等上一等就是了,想来家里知道之后便会派人来接咱们了。”   柳媛轻笑,那清丽脱俗的模样,很让人惊艳。她的脸和柳嫤的长得极像,只除了一双眼睛,一个是水润剔透的杏眸,温婉清澈;一个是艳丽威仪的凤眼,端庄中还带着点英气。   只除了这一双眼睛,两人余下的嘴鼻之处都很相似,不过气质千差地别,熟悉两人的人,都不会觉得两人长得有多么像。   李-瑾便是在这时候到来的,他帮助了两位柳家姑娘,正准备继续走呢,就被两人中的大姐——柳媛拦住了。   柳媛站在乐阳候府的马车之前,盈盈下拜,姿态端庄大方,“多谢公子相助!”   李-瑾没有搭理这姑娘的意思,虽然隔着车帘,也能听得女子的声音娇柔悦耳,不过,他归心似箭,而且此时便不是归心似箭,他也不会去注意别的女人。   车夫身边坐着的小厮接受了柳媛的道谢,应一声之后,便叫人赶着马车走了。一路扬蹄,豪华的大马车奔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徒留身后那个有些怔愣的美丽女子。   柳媛当然听说过乐阳候,或者说是秦王世子的名头,她本以为按照这男人先前那种怜花惜玉的风流人做态,不说对自己青眼相加,怎么也会表示一番客气之言的,却是没想到,这男人果然如市井流传的一样——变了。   年过十七,却还是云英未嫁,不是没有人向柳媛提亲,也不是她养在深闺人不识,作为“京城四姝”的其中一个,柳媛的名头并不算小,说是花名在外也不为过。只是,她却是看不上那些普通的男子,不是酒囊饭袋,便是身份太低,而那些她属意的青年才俊,却又不会想着要娶她来做主母。   柳清的官是三品,可是同样的三品官,有的人掌握着大权,有的人也只是空有一个大臣的名头而已,柳清便是后者。也是因此,门当户对的人当中,找不见柳媛想要嫁于的郎君。   不久之前,曾经有人想要迷惑她,告诉了她柳嫤的那些事,还暗示她可以取而代之.......柳嫤不过旁支的女儿罢了,她比自己年纪大,身份低,这样的人都可以得到世子的倾心爱慕,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呢?   当然,柳媛这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而已,很快就彻底消失了,她也知道自己是高攀不上那等人家的,也知道,自己和柳嫤是不一样的。   只是到底在心底里,还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痕迹的。也是因此,有了今日这冒昧亲自上前道谢的举动,更甚至考虑着,若是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她该用怎样美丽的姿态才能让这男人动心.......   看着乐阳候府的马车扬长而去,柳媛轻叹,有些不甘,只是到底不再奢望了。不是自己的,怎么也不会是自己的,柳嫤有那好运,这样的好运却难以再次降临在柳家的女儿身上。   “姐姐,那是世子的马车?”柳姝好奇地问道,面上的表情有些蠢蠢欲动,“可真是豪华!”   “好了,咱们回去吧。那等人不是你应该想的!”柳媛回答,语气有些强硬,见妹妹那雀跃的姿态,心里却不太好受。   “姐姐你说什么呢!”柳姝也是个大姑娘了,听柳媛这么说话,便知道这人是想差了,她可不恨嫁,而且,心里也有合适的郎君人选了,“他救了咱们,我只是觉得感激罢了!”   柳姝还是有些好奇,“对了姐姐,你方才前去道谢时候,有没有看到世子的面目,听说他长得可是一表人才呢!”   “这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是去道谢,我怎么好打量人家呢。”柳媛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听柳姝的疑问,心里有些难堪。她实在没有想到,这男人竟然见都不见她一面的。   手指抚在脸颊发鬓上,柳媛扶正了珠钗首饰,又拿出妆匣里的水银小镜子,看镜子里的姑娘依旧美艳逼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信又回了身上。秦王世子也不过一个世子罢了,哪里比得上晋王爷呢?   柳媛想着冬日赏梅之时,那英俊迷人的男子,面上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他好似对自己挺感兴趣的,那一日偶然遇见,还看着自己的脸有些怔愣呢......   对于京城街道上的这些事,柳嫤毫无所知,只是一觉醒来,又看到了这男人,他坐在床边不远的榻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正香。   她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儿,从头顶一直看到脚底,直把人看得再看不进书去,这才满意地笑了。   李-瑾也在笑,将手中的孕妇要典丢在榻上,趿着鞋子很快钻人了被窝里。手掌贴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上,李-瑾有些错觉,好似感觉到里面的孩子心脉正在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连绵不绝。   他凑在柳嫤耳边,低声说道,“孩子好像在与我打招呼呢。”   “呵,别闹!”柳嫤笑笑,不过一个多月,哪里会有胎儿的脉动?不过是这男人太过期待,以至于产生这美好的错觉罢了。早在桃源岛上的时候,这男人便那般想要一个孩子,如今愿望达成,变得这么傻也就不奇怪了。   柳嫤眼里闪过一丝摸不着的情绪,把手指插在这男人的黑发间,问起一些事情来,“你今日又去了哪里?”   “我进宫去了!你瞧!”李-瑾掏出一块明黄色的绢子来,那青蓝色的祥云纹烙,却是皇家的规制,见柳嫤毫无打算动手的懒散样子,他便替她念出了圣旨上的意思。   李-瑾的声音带着欣喜,念完之后眼巴巴地看着柳嫤,想要她给一个奖励。   柳嫤脸上有些感动,调侃一般地看着他,“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行动这么迅速,怎么你却是舍得那么一个大美人?”   “舍得舍得!我怎么舍不得?!”李-瑾贴着她的脸蹭了蹭,触碰到一片细腻滑嫩,“我谁都舍得,只舍不得你罢了!”   柳嫤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庸俗了,明知道李-瑾的做法会让那个女子遭受非议磨难,可是她却觉得欣慰和开心。想着自己的心思,柳嫤似有所感,四目相对,她又问他:   “若是我同意只做你的妾侍,是不是你就会心安理得地左拥右抱了?”   柳嫤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肯定的,其实这问题并没有意义,只是她有些钻了牛角尖罢了。若是她真的安心只做他众多妾侍中的一个,那他便不会有今日的请旨,也不会这般在意自己的吧?   “你又说傻话了!”或许以前的李-瑾,还真是最可能如同柳嫤想象中的那般,毕竟那时候的他对她的感情,还没有这般泥足深陷,那时候他还可以挣脱出来。可是,男人总得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管女人信不信,你都要表白自己。   “便是你同意那样,我也不会委屈你的。心里装了一个你,我这小心眼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看着你,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不得不说,柳嫤为这男人的甜言蜜语觉得愉悦,甚至产生了一种此前从不曾有过的情绪:或许陪着这个男人一生一世也是不错的事......   不过,也只是这一时想想而已。   再美的花都会枯萎,再美的女人都会有年华逝去的那一日,柳嫤不想用时光证明自己的天真。她这样消极的想法,与其说是信不过李-瑾的承诺,倒不如说是信不过这个世界。感情一事最是伤人,放不下便不要拿起好了,担心结果,那便不要有开始罢。   历史上多少男人年轻时候总是深情的,可是真的做到了深情的又有几个?柳嫤信不过,信不过这个世界的男子,包括了如今对自己掏小酢跷的李-瑾。说她心冷也好,说她薄情也罢,总归她是因为不想受到可能有的伤害,就不愿付出的懦弱的人......   现在这一份情谊很美好,让人不忍亵渎质疑,她也不想去破坏它,那样太可惜了......所以,为了让它一直看起来光鲜亮丽,还是不要再去触碰它好了......   柳嫤很自然地把话带到了别的地方,“皇上可有怪罪你?还有那玉玺一事?”   “皇上倒是没有怪罪我,他对我可好了呢,都不用我怎么求,就直接答应了。”李-瑾把玩着她的手指,很是稀罕地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林家会没事的,你可是大功臣呢!”   李-瑾能够得到皇帝的恩宠二十年,也不是个傻的,对于帝心的揣摩,他已经称得上是“登峰造极”了。至少比那些王爷皇子之类的,要更加明白皇帝的心意。这里面也没别的什么原因,只因为他不像那些人一般对那把龙椅有念想,皇帝便自然对他很是满意。   既然当初皇帝在知道这玉玺出自林家的时候,没有对林家展开打击,那之后也便不会再去打压。林家毕竟只是一个商家,若是皇帝要找他麻烦,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如今林家很安全,那么日后也一样会是很安全。   李-瑾继续安慰柳嫤,说道,“林家那两任家主都已经去了,剩下的人里也都不知道这些事,”   只除了一个柳嫤可能还会让皇帝不满,别的同当初只她一个被下大狱的理由一般——小的太小,剩下的林长盛夫妻还是要看季家的脸面的,也只柳嫤一个适合被定罪的人而已。如今他这般态度示于人前,那么看在他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轻易处理她。   “如今咱们送上玉玺,也算是立了大功了,你不用担心!”   柳嫤听他的解释,对这些上位者的想法,也是了解得更多了一些。此刻她是庆幸的,庆幸林家在这些人眼里连蝼蚁都算不上,也就不会招人恨,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那玉玺一事,我听......”柳嫤挑选着合适的措辞,“听他之前说过,京城里的楚王爷约莫也是知晓的。还有别的贵人也知道!”   “你是说晋王也是知道的?”李-瑾对此倒不是特别的清楚,关于两位王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打探,免得皇帝怀疑别有用心,也就对楚王叫人贩卖私盐之类的事情不是那么清楚了。   不过,后来因着两位皇子的关系,以及柳嫤的事情,他倒是特意去打听过。但,到底比不上柳嫤和皇帝等人清楚。   “是!”柳嫤把自己想要告知的话,都算作是林长茂说的,将这些内容修饰之后,再告知李-瑾,“我南下的时候,他曾经告诉过我,晋王对玉玺很感兴趣......”   话不用说得太多,只要有一个可疑的事实,便会让人产生各种的联想。晋王何以对前朝玉玺感兴趣?无外乎是他对那把金黄的龙椅有着念想罢了,所以对这代表上天之命的玉玺感兴趣......   柳嫤继续说道,“当初我向你求解药,是因为我母亲叫人害了。你可知道是谁害了她的?我叫人打听过了,却是只有那位王爷府上有那种毒!”   当初柳夫人被柳菀谋害,本就是因为晋王爷的指使,柳嫤一直都还记得。当初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没有能力,如今这男人若是愿意帮助自己的话,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若不能,也要将那些晋王意图谋逆的证据说出来,自然会有人去找他麻烦。李-瑾会相信她的话的,只要他真的爱她......   这也算是为柳夫人,以及林长茂报仇了......   柳嫤给他说自己在家时候的事,说些出嫁之后的事,让李-瑾体会她的人生经历。让他一边高兴,一边又是心酸妒忌,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勾起。   “他那般待你,你现在可还是想着他?”李-瑾沉默许久,问出了自己很想要知道的事:他背叛了两人间的承诺,她是否还是最在意那个男人呢?   这是属于男人的妒忌,李-瑾一边想要知道答案,一边又害怕知道答案。一边想要她说出肯定的答复,却又盼着她否定。种种情绪交杂,个中滋味难言。   她若是说自己还想着那个男人,他会一边欣喜她的长情,却又妒忌她的长情。一边想着,既然那男人这样她都可以原谅,那么自己只是曾经年少犯过错,那自然也能被原谅;一边却又是这般想着,他在婚后背叛她都可以原谅,那是不是代表,在她心里那男人的地位始终不能超越代替?   “怎么会呢?我已经忘了他了。”柳嫤没有说假话,不管是她还是原身的那个柳嫤,其实对林长茂的爱意已经消失了。在他死前原谅他曾经有过的背叛,却不代表她们会继续爱着那个男人。   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恨已消失,自然是因为爱也跟着消失了。   李-瑾听到她的肯定,心里到底是欣喜更多一些,他相信,只要她心里没有别的男人,那日子久了之后,那块心里必定会是满满的自己。只要日子久了,她定然也会像自己一般,同样在意彼此的......   两人的关系如今非常亲密,也是这从未曾有过的亲密距离,让李-瑾觉得,两人在这段感情上陷入不一样的深度。   李-瑾知道,她心里必然也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只是她在意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柳夫人,比如两人孩子,比如林长茂的仇恨等等,也因此分给自己的空间很小,只勉强能让他挤入一只脚而已。   皇帝给李-瑾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和司徒菲的婚事作废,却又秘而不宣,为的就是让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把旨意公布出去。不过者圣旨盖上了皇帝的龙印,那这旨意便是永久有效的,随他什么时候宣告都可以。   李-瑾心急,当天给柳嫤看过之后,在第二日的时候,便亲自带着圣旨到秦王.府上去宣布了。   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后院的那些妾侍们,来不及欣喜压在头顶的世子妃没了,就又迎来了一个噩耗——遣散全部妾侍。有去处可去的,给千两白银,无去处可去的,全部送到庄子上养老!   这的确是个惊天的噩耗,打得人措手不及,摇摇欲坠。   李-瑾后院里的十个妾侍,有身份尊贵如白荷一般的大员之女,也有一开始便低贱如泥的歌女如桃珠儿,更有丫鬟上位的如柳絮,别的也多是些普通人家的女儿。   这些妾侍当初有的是为了富贵,有的是为了李-瑾本人到了世子的后院里,但,总归进来的时候是你情我愿的。   十人中有两人选择回家,有五人选择去庄子上养老,她们早已失宠,早在柳嫤还没来到京城的时候,后院就被剩下的几个女人霸住了。这几个女人在王.府里本就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地生活,还不如去庄子上更加安逸呢!   至少在那里自己是主子,不会再被下人苛待看不起,也不用再应付别的女人的陷害挖苦,比如今的现状确实是好多了。   剩下的三个妾侍却是不愿意的。   桃珠儿奢侈惯了,如何肯过那清贫的生活?白荷还妄想着世子妃的位置呢,若是这般被人赶出去,那不是要被娘家那些姐妹笑死?柳絮自然也不愿意,她想要世子的心,也想要更上一层楼,怎么可能会愿意?   只是李-瑾只是来通知,而不是要征求她们的意见。世子身边的管事又劝诱了三人一番。   桃珠儿得知往后的生活不能再奢侈,但也能衣食无忧,还有丫鬟伺候,也便同意了。她在下九流的地方出来,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很熟悉的。加之在那地方见惯了风月场上所谓的逢场作戏,本也不奢求世子会对自己有什么真心,这般接受起来,也不算难以决断。   白荷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她爹爹是二品的官,在后院里也见多了新人换旧人的事情,虽然没想到这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真发生了,也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她只是还有些不甘心罢了,但知道了世子态度的坚决,也不敢出声反对,她怕最后连命也没有。白荷最后的选择也是到庄子上,不过她要求,不和别的女人在同一个庄子。她往日那般心高气傲,真受不了别人怜悯鄙夷的眼神.......   最后,也只柳絮一个还不愿意了,她又哭又求,又是要撞墙,又是要上吊的,只是世子不管她如何,都不曾出现在面前,为她觉得怜惜。   这时代,只有妻子是有婚书的,妾却只有一个名头而已。所谓的“半个主人”之说,也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妾通买卖,虽然高门大户便是把人打死,也不会把人卖出去,但在民间,买卖妻妾并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丢脸事。   柳絮不同意,不愿意,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已,她的反对于世子的决定,起不到一丝一毫的干扰。不过,在把柳絮等人送到庄子上的时候,还是有人出来制止了,那人当然是世子的母亲——秦王妃了。 ☆、庶女   “瑾儿,你这是做什么?”秦王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都想要咬牙切齿了。难道儿子真为那个女人迷了魂,今日竟是做出这般事情来?   先前李瑾带着皇帝的旨意宣告的时候,秦王妃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等她知道的时候便已经迟了。世子在府上光明正大地念着皇帝旨意,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违抗圣旨?那岂不是不要一家老小的命了么。   秦王.府和司徒家的婚事作废,这是皇帝的意思,秦王妃自然不会觉得不满,虽然也受不了世家们那些可能有的异样眼光,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解气了的。谁让司徒菲当初那般无义呢?秦王妃早就对她不满意了。如今是皇帝下旨,那旁人也怪不得秦王.府无情了。   可是料理了司徒菲之后,儿子却还要把后院所有妾侍都送走,这些女人里面甚至还有生育过子嗣的柳絮,这如何使得?   “你这孩子,这般大的事,怎么都不向娘亲示意一下呢?”秦王妃把李-瑾拉到屋子里,拍着他的手背这般说道,“没有理由便把人都赶走了,你也不怕被人戳心窝子,说你凉薄?!”   “娘亲!”李-瑾并不觉得遣散后院女子有什么不妥的,至少给她们一个衣食无忧性命无虞,可以安享晚年的未来了,她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再说遣散后院妾侍一事,在本朝还真不算独他一件。历史上也是有不少男子为了表示对妻子的看重,在成婚前或是成婚后遣散后院的呢!也没见谁说他们的不是!只要不绝了那些女子的后路,便不算无情无义了!她们往后的生活,未必不比做人妾侍要更加自在安乐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咱们这等人家,可是那些人可以比的?”贵族都爱面子,把自己的后院的女人送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甚至世家里不少人都觉得,男人得妻妾成群才是成功人士!   秦王妃知道儿子的意思,可是秦王.府和普通的世家却大不一样!不说一般的妾侍,只说如同白荷一般的,本来进府便是有着结秦晋之好的意味的,她名头上虽还是妾侍,可这“半个主子”的名头却也不只是说着好听的而已。   最不能让秦王妃接受的是,儿子还要把柳絮这个生育了李家子嗣的女人也送出去。这万万使不得啊!   虽然对柳絮所出的孙女并没有多少感情,可那毕竟是自己如今唯一的孙儿!孙女有一个出身低贱的母亲便让秦王妃怜惜了,若是这小姑娘的母亲还被人休弃送到庄子上,那孙女懂事之后又该如何自处?未来京城的人,该如何看待她这一个世子庶女?   要送走那些妖妖娆娆的女人,秦王妃并没有多少意见,可在她看来,白荷和柳絮两人,却是万万不能送走的。就算是要让人悄悄在后宅里无声逝去,也比直接送走两人要好的!   “娘亲!我意已决,您还是别再劝我了!”李-瑾态度坚决,说话间抽空又叫管事安排她们把人送走。   可秦王妃如何肯听他的话?“住手,不许把人送走!”秦王妃急急地叫身边的贴身婢女去传话,生怕下一刻这王.府里的热闹就人尽皆知。   母子两争执不下,最后只能一人退一步,暂时世子的那些妾侍们,除了柳絮之外,别的女人今日就都送到先前安排好的庄子上去。   “娘亲,我是一定要把人送走的,留她在府上,叫我看到便不开心了!”李-瑾实在再不愿看到自己后院的那些女人了,尤其是彰显着自己年少黑历史的柳絮。   那个女儿,不在他的期待中到来,虽然有些天生的父子之情存在,可到底浅薄得很。这一丝浅薄的亲情,并不能惠及她的生母。   秦王妃看自己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般,一时也是心酸,看着他为了那个女人变成这等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是真的心里太过酸楚了。本是天之骄子,却为一个算不上好的女人所困,走在这么一段感情路上如履薄冰,他何曾这般委屈过?   到底是儿子最重要,秦王妃不想他为难,只能顺从李-瑾的心意,当然这并不是完全的顺从,“我知你在意她,娘亲也不是不同意她进门,便是你的妻子的位置,娘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你也要给娘亲时间去接受啊!”   “至于那个妾侍,却是万万不能送到别处去的。你若是再不想见她,那便把人放到僻静小院里,这般她也再不能出来招人眼。只是她好歹是孩子的娘亲,咱们家不能待人太过绝情!”   秦王妃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说柳絮的那些话是真,说柳嫤的那些话却是假,她只是想要继续拖下去而已。   无论柳嫤是何种身份,秦王妃都不愿她做自己的儿媳,那可是个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啊!不是秦王妃太过看低她的身份,而是打从心底里不觉得柳嫤可以全心全意对待儿子。何况,她那身份委实太过不般配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秦王妃想要拖延时间,或许那时候儿子便会改主意了,不再喜欢那个女人了。   李-瑾考虑着秦王妃的建议,许久,却还是拒绝了,他实在不愿意把柳絮继续放在后院里。不说柳嫤是否会知道,知道后又会怎么看他,就他自己而言,也并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打破自己的诺言。   “娘亲!我不愿意她再留在府里了,只要她一日还在,孩儿便一日寝食难安,不想从侯府里搬回来!”李-瑾这便是要秦王妃决断了,是要把人送走,让他快些回到王府里;还是要保住柳絮,然后让他这个亲儿子住在外边不回家里来呢?   “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秦王妃自然是以儿子为重,但还是不愿意把柳絮送走,她又提出了一个提议,“要不然把那妾侍放在我院子里,那样你也再不用看到她了。”   李-瑾没有同意王妃的建议,也知道不能这么咄咄逼人地要她做决断,毕竟要把一个生育过王.府子嗣的女人送走,确实不光荣,容易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   “娘!”他撒娇,可怜兮兮地看着秦王妃。   “你让我再考虑两日!”秦王妃眼里含着委屈,“你怎么也是娘亲的儿子,你真忍心让我和你父王这么日日见不着你?”   儿子好不容易活着从南方回来了,可是如今却又不在家里住,也是让秦王夫妻心里不畅,因此对柳嫤的观感再差了一些。   “娘,她已经怀孕了,您不用多久就要再有孙子了!”李-瑾在走之前,给秦王妃留下了这么一个重磅消息。想着柳嫤的肚子,他面上又是惊喜又是羞涩,怎么也掩盖不了内心里那满溢的喜悦。   “可是真的?请大夫看过了吗?”秦王妃得了这个消息,一时百味交杂,到底还是高兴更多一些的。   如今李-瑾膝下,也只一个庶出的女儿而已,如果那女人真能给秦王.府上添丁带口,到底还是好的。虽然秦王妃对柳嫤不满意,可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很是期待。   想着柳嫤那绝美的样子,又想到自家儿子这般俊俏,想来等那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也是极为讨喜的,会是个玉雪可爱的好模样。秦王妃心里某些阴暗的打算,就这么悄悄消去了,不得不说,柳嫤这也算是逃过了一个死劫。   “如今她有孕在身,你那府上又久不住人冷冷清清,下人们行事没有个章法,还是快些把人接回来吧!”秦王妃劝说道,她想要孙儿都想得快要疯了,也是因此对柳嫤的厌恶,那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感觉都散去很多。   先前李-瑾生死不知,府里只有那么一个庶出女孩儿,甚至皇室宗亲里的人都蠢蠢欲动,想要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秦王爷的爵位。如今得知自己又要有孙子,秦王妃一时惊喜交加,便顾不得孩子的母亲是自己厌恶的女人了。   “娘,那你可是要答应儿子,儿子这般才好回府里!”李-瑾也知道自己娘亲的性子,果然,一说柳嫤怀孕的消息,她的态度就变软和了许多,“娘!儿子当初是荒唐了些,如今儿子想要改好,你可要支持儿子!”   “哪家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偏你就要为人守身如玉!”秦王妃在先前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一眼柳嫤,那时候她便知道,这女人长得极好,要不然也不会迷了儿子的心了。   那时候她本想打压一下柳嫤的心思的,可是儿子却护得紧,她也不愿找人麻烦,因此使得儿子和自己离心。不过那么远远的一面之缘,秦王妃也是发现了,柳絮的眉眼间带着两分那女人的影子,也是那时候秦王妃知道,自家儿子是真的很在意那女人的。   “既然你这般决意,那娘亲便答应你!”秦王妃当即便下令将柳絮一道送往郊外的庄子上,对外的名头是为娇弱的女儿祈福。至于送走别的妾侍所用的名头,当然同样是祈福。   母子两人最后终于是皆大欢喜的结束了谈话,李-瑾成功地拿捏到自己母亲的心思,让她至少在面上是接受了柳嫤,而他想要的将后院女子全部遣散的目的,也成功地达成了。真是皆大欢喜!   “如今娘答应你了,那你什么时候搬回府里?”秦王妃问道,她和李-瑾相像的桃花眼里一片水润,说着说着便要哭出来,“你那时候回不了家,娘亲都要为你哭瞎了眼!如今你回来了,却又不能日日在娘身边,你......可是要做那不孝子!”   “娘,”李-瑾讨好地在她怀里打滚,如同儿时一般撒娇,“儿子也想您呐,很快就搬回来!”   李-瑾口上说着很快,实际上他的行动却也不快,直折腾了半个多月,这才重新回到王.府里的自己的院子——乐阳居。当然,是和柳嫤一道回来的。   “见过王妃!”柳嫤一身水红色的袄裙,上身一件雪白小褂,轻覆脂粉,淡点绛唇,亭亭玉立,自有一股子清丽脱俗,恍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气韵流长。   好一个绝色的女人,莫怪让世子殿下这般着迷,王妃身边的丫鬟们这般赞叹。   “起来吧!”秦王妃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叫人完全看不出她对柳嫤的不满,更看不出她甚至起过把人彻底弄死的恶毒念头,“坐吧!”   “谢王妃!”柳嫤顺着王妃的手指,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椅背四周包被着软和的暖枕,却是顾及到了她孕妇的身份。   “咱们神交已久,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秦王妃想要拿出那一套对待后院女人们的架势来,又见自家儿子那宝贝得紧的眼神,便又继续和风细雨地说话,“这府里往后便也是你的家了,若是有什么事,你叫人告知我一声!”   秦王妃把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给了柳嫤,她们能耐极大,是秦王妃在一众女人的斗争里,最后坐上后宅赢家的得力助手。   如今李-瑾后宅里的女人都遣散了,可是王爷可是不止王妃一个女人,她是怕那些女人会对自己的孙儿动手。柳嫤刚去侯府的那几日所遭受的腌臜手段,里面就少不了秦王两个侧妃的下的手。也是她先前一直为儿子生死不知的事情伤了神,没留意到那些女人竟然把手伸到乐阳候府里去了,真是胆大包天。   两个女人的谈话,大多数时候是秦王妃在说,柳嫤在一边温婉地应和着,气氛也是和洽。李-瑾坐在一边,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好运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   柳嫤又在曾经囚梏自己的乐阳居里住了下来,安心养胎,期间偶尔和秦王妃交谈一二,大多数时候便是安心地待在院子里养胎。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很快柳嫤的肚子大了起来,大夫说,里面是双胎。因而不过三个多月的时候,她这肚子便胀气一般地大了。到五个多月的时候,更是比得上临盆的产妇。   期间的三月中旬,有柳嫤的胞弟柳珺的婚礼,她并没有前去参加,她的肚子当时就有些吓人了,而且坐胎不太稳,大夫并不建议她出去走动。   生活如平静的湖泊,表面上无波无澜,偶尔王.府后院的女子也会使一些小手段,可是这些小手段都没有成功出现在柳嫤面前。   当然,生活也不会如死水一般,王妃再能御下,李-瑾再把她保护得严丝合缝,可总有一些不如人意的事情会让柳嫤知晓,比如说,世子的那个女儿的事。   那时候柳嫤怀孕五个多月了,肚子大得吓人,只是她的身份还不曾定下来,因为皇帝龙体欠安,恐怕时日无多,李-瑾上奏请封柳嫤为世子妃的折子,并没有获得批准。她还只是大着肚子,依旧无名无分地在世子后院里待着。   柳嫤坐在榻上做一些婴儿的衣裳,突然听见院外传来妇人的嚎哭之声。那一日,秦王一家几位正经主子都进了宫侍疾,只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主子在,下人们有事,找上她来拿主意也是正常的了。   “夫人救命啊!”那在院外哭喊的妇人是照顾世子庶女的奶娘,今日孩子身上竟然发了红疹,而且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王妃又不在府上,伺候的奶娘无法,只能来求柳嫤救人。   身边的婢女把事情告知了柳嫤,见她柳眉蹙起,站起身来想要亲自去看望那小姑娘,不由阻拦劝说道,“夫人,管家已经去请宫里的太医了,府上的大夫也在照顾着小姐儿,您实在不用亲自去的!”   如今在世子的眼里,夫人肚子里的这一块肉比别的都重要,若是柳嫤因去探望小姑娘,因而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婢女也是担待不起这后果的。她们是王妃赐予,使命只有一个——帮助柳嫤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别的都没有这个更为重要。她们自然不愿让柳嫤以身涉险,也担待不起。   柳嫤踌躇,最终长叹一声,“如今小姑娘这般病重,我怎么好袖手旁观!”说完,便带着人出了乐阳居,往李-瑾那女儿的院子走去。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见柳嫤执意要去,也阻拦不得,只是心里想着一定不能让她接触到患病的小姐儿,免得染上病气,对腹中胎儿不好。   此时两个丫鬟只以为柳嫤是担心世子觉得她冷漠,会怪罪她,却是不知道,柳嫤心里还有些别的什么打算。   李-瑾那女儿还未有名字,不过几个月的婴儿而已,还不会说话呢,下人们都是姑娘姑娘地叫,小姑娘院里的下人便小主子这般叫唤。在后宅里,小姑娘爹不疼,又没娘爱,若不是秦王妃还注意着她,指不定被些奴婢怎么磋磨呢,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罢了。   小姑娘如今重病,身边也只几个妈子在伺候着,院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柳嫤进了小姑娘的屋子,里边府里的大夫已经在看着诊了。一会儿之后,大夫出了来,只是他面色凝重,却是给柳嫤出了一个难题。   “夫人,小姐儿这是出了麻疹了!”麻疹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若是不精心呵护,人被发疹子时候的高热烧死或是烧坏脑子,又或者活了下来却留下一脸的麻子,这样的事都是不少见的。如今小姑娘这么小,一些虎狼之药也用不得,大夫也是无法,只能求得主人家拿主意。   大夫有两副救治的方案,一个温吞些,一个猛烈些,各有好处,却也都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端看柳嫤要怎么抉择了。   柳嫤也是为难,猛烈的药效果快,可是小孩子却不一定受得住;温吞的药副作用没那么大,可谁也说不准,不把这高热及时退下来,这孩子是不是就要被烧得没了命了!   她挺着大肚子,在院门处徘徊了一会儿之后,便告知了大夫自己的决断,无论如何要把孩子的命保住!该用什么药,大夫来决定!不必担心世子会如何责罚,先用尽所能救治孩子性命为先!   她不知道这决定对不对,又会不会因此带给自己什么麻烦。可是,她自认此时的决定,她是不后悔的!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月亮出来的时候,李-瑾他们才回来,一回到府上,便得知了小姑娘生病一事。   李-瑾心里着急,既担心女儿,又担心柳嫤。听闻大夫的话,对柳嫤的决定也没有说什么,好在现在那孩子的命是保住了,虽然如今身体虚弱了些,可到底还有命在。   秦王妃年纪也大了,从宫里回来疲惫得很,得知小孙女没什么事,便又匆匆歇息了。经此一事,对柳嫤的观感也是好上了一些,好在,她没有视小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没有因为妒忌,就做出什么错事来。   王妃到底心思深,并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一件事。她自信自己对小姑娘身边人的安排是极为妥帖的,那麻疹应该不是府里那些女人搞出来的。不过,柳嫤会知晓这事,却极有可能是那些女人叫人去告知的。   毕竟,她可一直没让柳嫤管过家呢,便是有什么事,奶娘怎么不去找管家,而是去找柳嫤这还未有身份的女子呢?看来,又要肃清一下王.府了。   李-瑾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柳嫤早已经睡下了,她侧着身子,锦被下一大块的凸起,乌黑的发鬓有些汗湿。如今屋里放置的冰盆离她极远,热了也是无法,毕竟孩子受不得凉。   在柳嫤的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秦王妃就叫两人分房睡了,一方面是觉得女人怀孕,男人继续留在屋里不合规矩;一方面却是担心,两人年轻气盛,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伤了孩子。   只是李-瑾舍不得,又再三保证会注意,秦王妃也无法,只能任由儿子继续和柳嫤睡在一起,好在两人都知道轻重。   李-瑾的双手温柔地抚在那浑圆的大肚皮上,感觉到里面传来有规律的心跳声,心里眼里都是浓浓的感动。他双眼通红,躺在柳嫤身边,低低地叫她“嫤儿,嫤儿......”   柳嫤被他叫醒了,一睁开眼睛,就见这男人又哭又笑地看着自己,她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指捏了捏他的脸。他这般可爱,叫人怎么舍得下啊...... ☆、薄情   李瑾把脸贴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感受着里边两个小家伙活泼地踢着娘亲的肚皮,更是觉得感动,心绪起伏,真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两个调皮的小家伙。   柳嫤双手扒拉着李-瑾一头长发,像是给他顺毛一般,从头皮一直梳到发尾,又去捏他的耳朵,捏他的脸,许久,才叹息一般地把手收了回来。   “我怎么觉得你的手有些烫?”孕妇的体温本就比普通人要高一些,只是今夜李-瑾却觉得她身上的温度比往日又更高了一些。他又把额头贴在她额头上,发现果然有些发烫。   夜深了,李-瑾心急火燎的,也不敢大意,赶紧让人请了大夫过来,他自己却是守在柳嫤身边,悉心照顾着人。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在灯光之下,却见她光滑白皙的脸上起了少少几个红色的小点点。   府上的大夫就住在外院,离世子的乐阳居的距离也不算远,他很快就提着药箱过来,一见柳嫤两团脸颊如同红晕,双目迷蒙不甚清醒一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今日时候,世子那庶女出了麻疹,这位夫人可是进了病人屋子的,保不准就会染上那病气。如今看她这模样,却是真的染上了?   大夫给柳嫤把脉,这一把之下,心里更是忐忑。这脉象不像是麻疹,却像是出了花了啊!情况远比普通的麻疹更加危险!   老大夫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无奈中又带着几分视死如归一般地说道,“夫人这是出了花了!”   什么?天花?!李-瑾手中的茶盏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门边上匆匆赶来的秦王妃,闻言也是摇摇欲坠,只是到底是秦王妃——这个家的主母,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把世子拉走!”秦王妃冷静地下命令,让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把李-瑾拉走了,她自己随后也捂住了口鼻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儿子重要,不管他怎么怨自己,她都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这屋里!   “娘,你干什么呢?!”李-瑾快要疯了,尤其是见秦王妃叫人把院子封了起来,不让人进出之后,更是要疯了。她如今生病了,他怎么可以不在她身边呢?   李-瑾挣脱开侍卫的桎梏,推开门边上守着的几个婆子,就要闯进去。他双目通红,完全慌了神了,脑袋里闹哄哄的,完全听不见王妃苦口婆心劝阻的话。   “啪”一声,秦王妃甩了一巴掌在儿子脸上,看着他还有些怔愣的模样,不由悲从心来,“你这是不要娘亲了么?你这是要进去送死不成?!”   秦王妃掩面而泣,却很快收拾好心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给里边的孕妇安排了几个出过花的妇人照顾,她自己也就此隔离在一处小院里,又叫人把世子关在另一处院子里隔离。这般弄好之后,才叫人请来大夫,给整个府上的人看诊。   柳嫤靠在床头上,感觉脑子晕沉沉的,她见那些丫鬟们都面带恐惧,便叫她们去另一处耳房里待着了,她自己就由那两个曾经出过花的妇人照顾便行。   听着这些人又惶恐,又是感恩戴德的答谢声,柳嫤勉强地勾起了唇角。   秦王.府上有人染了天花,这么一个消息震惊了京城,震惊了朝野。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皇帝病重,暗潮汹涌的时机里。   很快,人们又得了最新的消息——原来只是世子很在意的、那个上奏请封其为世子妃的女人得了天花,别的人并没有传染到!   一时众人又皆感叹:“红颜薄命!”得了天花的人,没几个可以活下来的,便是活下来,也会是满脸的坑疤。这女人此时又怀着身孕,指不定哪一日便要一尸两命......   “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你得了天花了,可是有什么打算?”白玉朗问道,看着柳嫤惬意地吃着水果,却是不知道她是为着什么了。明明已经无事了,为何还要装作得病的样子?   白玉朗疑惑地看着两个婆子在一旁伺候她擦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是王府里的人吧,怎么会与她一起瞒着府里的那些主子?看世子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却像是不知道柳嫤已经没事了一般的啊。   “小白大夫,你看这里如何?”柳嫤笑笑,示意身后琳琅满目的珍贵摆饰。   “很好!”白玉朗说道,却还是不知柳嫤的意思。   这处院子非常华美,本就是世子的居所,各种摆件都是珍贵非常。后来又因为要讨柳嫤的欢心,李-瑾更是又添了许多精致的玩意儿。可以说,这院里的一花一石,都花费了能工巧匠们无数的心血,珍贵非常。   “比之江城的林家如何?”柳嫤又问。   “各有千秋!”江城的林家,也是富贵至极,又带着浓浓的江南婉转意味,和京城这处世子府邸,的确是各有千秋,说是平分秋色也是可以的。   只是,白玉朗依旧不知道柳嫤的目的是为着什么?   “是啊,江城的林家也是极好的,你说,那我为什么要留在另一座华美的宅子里呢?这里这般不自在,男人的宠爱又可以维持多久?”柳嫤呢喃,像是在问白玉朗,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明白了!”白玉朗感叹。他也是知道的,当初柳嫤曾经从这座宅子里逃出去过的,她现在还是不愿意留在这儿,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白玉朗其实还是不明白的,柳嫤的意思远不止他想象的那么一个。她不是全然对李-瑾没有感情,只是不敢相信他的感情可以持久一辈子。只要心里不敢肯定,她便每时每刻不敢让自己沉沦在他的情意里。她实在害怕,日后会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悲哀......最后变得歇斯底里,面目可憎,便是自己都认不出——那是自己!   送走了白玉朗之后,柳嫤依旧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花枝出神。   她有一个计划:装病,然后造一个难产而亡的假象,实际上却是暗地里偷偷地回到江城,开始隐居的生活。   为了这个计划,她准备了许久,从说服白玉朗给她可以造成中了天花假象的秘药开始,再到收买可以收买的丫鬟婆子等等。   柳嫤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这些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哪里逃得出秦王妃的视线呢?王妃毕竟是这个家的主母,掌控着所有后宅的事务,更是宅斗了几十年的人生赢家,柳嫤的这些手段,在她看来还是太嫩了。   只是秦王妃并没有制止,更甚至还帮助了她。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数次伤神,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秦王妃作为母亲,自然不能让柳嫤这个数次让李-瑾处于危险中的女人继续留在府上。   李-瑾为了柳嫤,遇到的摆在明面上的危险,也只是那么一件——同她一道掉下悬崖!可是事实却不止这么一件!   他为了她进宫请求皇帝,这是一件,要知道若是因此触怒了龙颜,那便是死罪一条的啊!他为了给她报仇,竟然联合三皇子等人,意图扳倒晋王爷,那也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   晋王爷极受先帝宠爱,在先帝去世之前,便给他留下了许多暗中的力量,那人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吗?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被他吞得尸骨无存!秦王妃无法忍受,李-瑾为了柳嫤做出这么多不理智的事情来,整个人都变得急切,变得不再像从前那个淡定又胸有成竹的世子了。   秦王妃不想要柳嫤留在府上,也不愿意直白地把人赶出去,免得使母子离心。因此,得知了柳嫤的打算之后,王妃暗中给人开了许多的方便之门。这两个被柳嫤收买的婆子便是,一方面可以留在院子里照顾柳嫤腹中的孩子,一方面也是帮助她做些别的事情。   柳嫤抚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眼睛里掉下泪来。   她从前最不想看,那些明明两人都有情,遇到的困难也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是女主却死都要离开男主的桥段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狗血老梗,她都要默默吐槽一句“矫情!”   只是当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柳嫤还是选择了这矫情的决定。   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她相信,若是苦心经营,李-瑾将来未必便会变心,秦王妃也未必便会一直不满意自己;便是复杂的上流社会的交际,她也不一定不能适应,不会变得乐在其中的。   可是,她赌不起这样的未来,也不想去赌。她实在是个自私的女人,最爱的还是自己啊!所以柳嫤只是选择这么一个决定。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或许便是她对李-瑾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为他委屈自己的地步......   柳嫤在院子里想着自己那些心事,院子之外的李-瑾同样饱受折磨。他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过她了,若不是每日大夫都会说些她的情况,他肯定是已经疯了的!   明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的里面,可是他却始终看不道到她的身影,不知道她如今是瘦了胖了,也不知道她每夜是否安眠,是否觉得害怕和孤独了......   秦王妃经过乐阳居院外,便见儿子那踌躇的憔悴身影,一时悲从心来,恨不得把这人打醒。只是看儿子这样子,她却又不忍心,只能挤出笑脸来,安慰着说道:“大夫说她好了许多了,你也别太过担心!孩子也还是健康的!”   “嗯!”李-瑾兴致不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秦王妃提出了一个难题,“娘,我想进去看看她!”   “不行!”秦王妃极力反对。眼看着两人这么长时间不曾见面,儿子的心思看似已经淡了很多了,她哪里想到,他会这时候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或许是察觉自己这拒绝太过生硬,秦王妃又哭着劝阻他,“不行!她病还没有好全,如今哪里是可以去看得的?”   见李-瑾面上还有些不以为然,秦王妃又继续劝说道,“你别看大夫每日都进进出出,可是人家从小接触这些病患,他身子的健壮岂是你可以比得的?再说,出了花之后,这脸上就会难看得很,想来她也不愿意在这时候见你的!”   李-瑾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笑笑,说道,“娘,你别担心了!我不会进去的!”   秦王妃这才真心地笑了,一边拉着李-瑾往自己院里走,一边给他说起京城的那些事情来,话里话外的,少不了就不经意般地提起京城那些出色的姑娘家来。   男人哪里会真的深情不变吗?若是让秦王妃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答案必然也是否定的,男人的情易变!   少年时候的男人,或许会因为女人的美貌,因为那独特的气质,或者单单只因为那一份突如其来的感觉,便轻易陷入情海。可是这样轻易到来的炙热感情,来得热烈,退得却也快。只是一时少年的衷情而已。   秦王妃不想要自己的儿子这般陷在对柳嫤的感情里,也是觉得日子久了之后,这感情自然便会变淡,不再为人所迷。所以她在得知柳嫤的打算之后,是同意大于生气的。虽然生气她待儿子不如儿子待她,可这样的女人尽早离开,也算是儿子的幸事了。   红颜祸水,因为柳嫤的存在让李-瑾迷失自己,这是秦王妃不能容许的。柳嫤假装中了天花,要在院子里单独隔离,这便是远离两人的开始。这么几个月之后,这份感情自然会变淡,秦王妃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   她从来不认为两人间有什么所谓的真爱,只是觉得柳嫤颜色太好,让李-瑾这个世子一时沉溺于她的美色里罢了,加之日久,两人也变得熟悉亲昵,这般在人们看来,便是世子爱上这寡妇了。   可是秦王妃却还是认为,这只是儿子一时的为那女人所迷而已,日子久了,自然不会再这般的沉沦的。   秦王.府后院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掩藏着众人各种不一样的心思,这些外人全都不知。人们更关心的是,皇位的交替!   皇帝拖着病体又残喘了几日之后,终于在七月初的时候彻底没了呼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位竟然传给了五皇子——李祉。   对于这么个结果,那几个天之骄子们简直不能接受,便是李祉本人,对此也是完全意料不到的。只是不等众兄弟发难,李祉的登基却是顺利得不可思议——一干老臣如秦王爷等人,全都在第一时间表示,遵先皇圣旨,心甘情愿地拥他为帝。   三皇子李钰听了皇帝遗诏之后,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却是觉得一向单纯的五弟心思太过深沉了。谁知道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竟然会得了皇上最后的欢心?谁知道,他平日的鲁莽单纯,是不是只是在做戏?   李钰甚至怀疑起几人从小到大的感情来,只是他冷静下来之后想一想,对这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好歹是同自己关系好的李祉登了大典,若是换成别人,那自己的下场注定凄凉无依。他成了新皇,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理由吧?   对皇位有渴望,也有能力竞争的皇子中,还有一位四皇子李祎,他对这样的结果的接收度,远远高于别人。他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老三登基,那余下的众位兄弟,必定是没有好下场的。也只一个心肠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优柔寡断的老五登基,他们才会性命无虞罢了。   在皇帝的弥留之际,李祎便有这样的预感了。毕竟那时候的皇帝,总是会说,他和老三都太过冷情,只老五虽然单纯,可对众兄弟却还是个好的......   对于这样的结果,最不能接受的,却是晋王爷!   他对皇位有觊.觎,甚至在自己的人面前完全不曾掩饰过这野心。皇位不会传给自己,晋王爷也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他从来不奢望皇帝会想着他这个幼弟。晋王爷想的,从来是或明或暗的揭竿而起,谋反称帝!   便是人们怎么说他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他成了皇者,那在史书上要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多的是人会给他歌功颂德,觉得他才是正统!便是都骂他又如何?只要能坐上那一把龙椅,别人的话根本无关紧要!   晋王爷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晋王爷对皇帝的遗诏不觉得意外,也不是接受不了,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会一遭彻底被打入深渊,再也升不起来。   在皇帝去世前的那几日,老家伙还拖着残躯,不知吃了什么要命的药,精神奕奕地坐在龙椅上升朝。然后,有一个官员出来指证自己意图谋反,那是自己这一派的某个挺得信任的人。   有了第一个之后,又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自己身后的所有支持者全都站了出来,晋王爷这才后背冒着冷汗,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只是当他抬眼看高高在上的皇帝时,却看到这个自己小时候从来看不起的男人,正讽刺地看着自己,好似他只是一只蝼蚁,一只败家之犬!   那时候,晋王爷才认识到,自己是真的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毫无转圜的余地。   也是那一日,晋王爷再不是晋王爷,只是一个忤逆之臣,一个被流放千里的罪人而已!那一日,他妻离子散,墙倒众人推,从天堂跌落到了泥沼里。   后来晋王爷总是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就要谋反成功了,怎么关键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背叛了自己呢?他怎么也想不通!   晋王爷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的林长茂,也是他溃堤的重要一环。   晋王爷因为对皇位有见不得人的心思,于是得知前朝玉玺在江城林家的时候,打上了那一家的主意。甚至想要完全灭掉林家人的口,好一箭双雕,同时把贩卖私盐同样意在谋逆的楚王爷也一并灭掉。   林家人自身起了贪念,引来祸患不足为惜。可是晋王爷千不该万不该,做得太绝。他有野心并为之做些什么事很正常,可是杀害了林长茂,又下毒谋害柳夫人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造了孽,那也怪不得别人报复回去了。   林长茂假扮青衣的时候,同时投靠了皇帝,那时候晋王的一切,便全都暴露在皇帝面前了。当然,晋王爷的倒下,林长茂或者说柳嫤在其中的作用很小,甚至不足一提。关键还在于晋王爷做了皇帝绝对容忍不了的事——和后宫中的司徒贵妃有私!   这么一顶巨大的绿帽子,皇帝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晋王先前一直勾结官员,妄图谋逆,皇帝知道他不可能成功,便一直将其当做猴戏一般瞧着了。可是这么一顶绿帽子,却怎么也不能视而不见!这是明晃晃地把他作为皇帝,作为兄长的脸面踩在泥地里,皇帝如何会再给他留面子?   也是因此,有了晋王最后丧家之犬都不如的结局。   这些事,柳嫤通过下边人的告知全都知晓了,一时也是感叹又畅快的。   她跟着李-瑾回京城,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晋王之故。她在扳倒晋王的功劳里所占的份量很小,最大的功劳,或许就是在秦王世子面前吹吹枕头风了。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做什么大贡献,只是通过林长茂,知道了晋王那些自个儿作死的事情之后,她也是万分肯定,总有一日晋王会把自己作死!所以她来了京城,想要亲眼看看他怎么作死的!   不过,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原因罢了。或许......柳嫤掐掉一朵芙蕖,指甲里残留着些些花药的嫩黄。或许,她的目的还有别的......   比如说,给自己,也是给李-瑾一个机会,试一试两人最终会不会在一起。   这是柳嫤不愿意承认的想法,她还安排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说服自己:只有假死之后,才能彻底脱身,彻底摆脱李-瑾的纠缠。不然,便是那时候从桃源岛上出来,他真的同意自己留在江城里了,那日后两人肯定还是会再纠缠不清的。   只有让他得到之后,又彻底地失去,这般才能彻底忘了自己,也还自己一个想要的、自由自在、不被条条件件俗事打扰的未来。柳嫤这般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她真的便是如自己想象中一般:心硬薄情。   只是,她不能欺骗自己的是,还是为那个男人动了心的!要离开他,自己是很舍不得的。   柳嫤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矫情虚伪了。想要和这男人在一起,却又害怕可能有的惨淡未来;一方面说着相信他,一方面却是谁都不相信;不想觉得他太过可怜,不想觉得自己太过无情,可是却还是决定维持原计划,真的离开他......   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前朝波涛暗涌,作为新旧两任皇帝亲信的秦王世子,也十分忙碌。他每日留在府上的时辰,也只简单少许而已,不过匆匆合眼歇息一会儿,再醒来时候,又要匆匆忙忙地赶到宫里去。   李-瑾这般忙碌,想着柳嫤的时间却是少了很多,秦王妃见此,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七月中旬的时候,柳嫤怀胎到了八个多月快九个月,因为是双胎,所以这一次,她又是不足月地生产了...... ☆、大结局   在柳嫤生产之前,她这一处封闭的院子,传来了一个可谓让她心神俱裂的消息——江城林家的林知淑姐弟俩出事了。   这个消息在前几日的时候传到了京城里,最先知道的人,是世子李-瑾。他在离开江城的时候,曾经留下两个人在暗中保护着姐弟俩,可是人总有一时的疏忽。李-瑾留下的人,也不是每日都贴身看着两个孩子的,又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这般一时不察,这两人孩子竟然便消失了。   那两个护卫四处查访,却怎么也找不见两人,江城里也没有出现可疑的人贩子或是别的什么人,两个小孩就这般消失了。   然后,寻找半月之后,有人在某处湖泊边上,发现了两具溺水的儿童尸身,虽然面目看不清楚了,可那身上的衣服和仵作检验出来的年龄,却是极有可能便是林知淑姐弟俩。   两个护卫又害怕又难过,也知事情无法挽回,只能把消息传回京城去,他们也随后来到京城,回到王.府向世子负荆请罪。   李-瑾知道这噩耗之后,完全也是慌了神,一时竟然完全不敢去想柳嫤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好在这几日因李祉新登基,要帮忙的事情很多,每日忙碌直到夜里,他心中可以不用再被这消息时时冲击着,还可以给自己找借口再拖延一下告知柳嫤的时刻。   只是世子不说,总有人会把这消息告诉柳嫤。就像是不经意般,很自然的,不过几日之后,柳嫤也跟着知道了。传话的并不是身边伺候的两个婆子,毕竟柳嫤如今这肚子,实在受不得刺激。   那一日阳光正好,被身体巨大的压力所迫的柳嫤难得感觉舒服了一些,孩子没有继续闹她。在早上时候,她很悠闲地去了院子里的软椅上,打算晒一晒早晨的太阳。然后一些絮絮叨叨的,貌似压着实际很清晰的声音,就从一墙之隔的院外传了进来 。   “听说那两个孩子都去了?”   “可不是,真可怜!好在夫人现在肚子里还有,不然......啧啧!”   “我听说是淹死的,好好的人怎么会掉到湖里去?他们身边不也是有下人看着的嘛?”   “谁知道呢?总之找到的时候,□□岁那个大的女孩儿,还有那个两三岁小的男孩儿,就没气了!那身子泡得,啧啧,比两个人都还要大!”   “你说,会不会是......是,殿下叫人做的?!毕竟,那两个可不是咱们府上的主子......”   两人的话越来越小声,好似正走向远处一般,叫院里的柳嫤再听不得她们的声音。   不过,柳嫤也知道了,这说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儿,这话也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这几日,总有人在院墙之外,貌似不经意地偷偷谈论这些事。说法不全都一样,但总归意思是一样的——她留在江城的两个孩子死了!是李-瑾叫人做的!   等两个婆子端着安胎药给柳嫤服用的时候,便见她面色难看,浑身发颤地软倒在椅子上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剧烈翻滚着,她张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面色看起来极为不好!   两个婆子不敢大意,赶紧把人半扶半抱地弄回了屋子里,又叫来早已准备好的产婆,这便开始烧水准备生产的事宜了。   这一回柳嫤的生产惊动的人很少,毕竟整个院子都因为天花一事,现在还被牢牢地封闭着,一般的下人根本不能接触到里面来。   到天擦黑的时候,李-瑾从宫里回来了。他一回来,便知道了这么一件大事,顾不得换下官服,立刻又跑到了乐阳居里。这一回,他很容易地推开了门口守卫的婆子,只是却还是没能见得柳嫤的身影。她已经在产房里待着许久了,他现在同样不能进去。   秦王妃就守在产房之外,端坐在黒木椅子上,面色冷凝,眼睛里还不时闪过一丝狠厉的冷光。   把人养得好好得就快要临盆了,哪里知道又会出了这幺蛾子?这些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等两个孙儿平安出生,她绝对不会绕过她们!   秦王妃手里缠着一串舍利珠子,不住地在心里念着佛号,期盼老天保佑两个孩子顺利生产。   她接到丫鬟的禀报,便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有人偷偷把江城的消息传给了柳嫤,让她情绪不稳,不足月便要生产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的,如今满打满算她那肚子也是八个多月,若是孩子有事,秦王妃实在不能接受!   也是她近日对王府的掌控松弛了一些,没想到两个侧妃在夺回王爷的宠爱之后,下边人中那些墙头草又倒过去了不少。也是王妃厌倦了斗争,没去太过注意这些女人了。她本以为小孙女出麻疹一事之后,警告过这些人之后,他们就会收敛一些的。秦王妃哪里想到这么快,这些人又忘了她曾经的手段了!   秦王妃咬牙,一边想着后院的这些糟心事,一边又安慰起同样焦急等待的儿子来,“这双胎的确是比一般孩子要早出生的,如今太医院里的医女,还有稳婆们都进了去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会没事的!”   “嗯。”李-瑾不知在想些什么,情绪低落,也不愿和秦王妃说话了,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等在门边上,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用力!”“再使把劲”之类的话。他如今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到了,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再也不会跳动一般......   月上树梢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很有力气,很健康的样子。   秦王妃绷着的脸松了,眉眼带笑地看着稳婆怀里的孩子,“哭得真响!是个有福气的!”先出来的是一个男孩儿,让秦王妃高兴极了,她拉过李-瑾的手,就想要他也抱一抱孩子。   李-瑾手脚僵硬着,怀里捧着一个软绵绵的小娃娃,动都不敢动一下。见此,秦王妃又赶紧把孩子接回来了,生怕这大男人粗手粗脚的会伤了孩子。   “娘,不是有两个的嘛!”李-瑾的心神终于回了来,看着自己哇哇大哭的儿子,他也想要哭了。   “傻孩子,哪有一下子就全部生下来的,很快了很快了,再一会儿我的宝贝孙儿便要出来了!”秦王妃乐得见眉不见眼,又赶紧叫奶娘把孩子抱回去,生怕他吹了风着凉。   产房里,柳嫤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从阵痛开始,到如今半夜,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她的力气早已用尽,却是怎么也没有力气再将还留在腹中的另一个生出来了。   “夫人,用力!”太医院的医女在一旁给她打气,又喂了她几口参汤,一个劲地喊着要她清醒,要她用力。   柳嫤昏昏沉沉的,身上脸上全都是汗水,白皙的双手紧紧抓在床单上,像是要把这些锦缎都撕裂一般,骨节分明青筋暴起。只是她用力用到最后,却还是失了力气,整个人一下子昏厥了过去。至于腹中剩下的那个孩子,也还是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医女,没办法了,若是孩子再不出来,那在娘胎里就要憋过气去了,夫人也已经力竭,若是再不决断,两人都危险得很!”稳婆也是宫里出来的,她察看了柳嫤的情况之后,这般对医女,也是对另几个稳婆说道。   一个年迈一些的稳婆叹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很快走到了屋外的秦王妃和世子面前。   “娘娘,殿下!如今夫人情况危急,老身要求一个决定,若是二者只能保其一,是要保大,还是小?!”   “保大!”   “保小!”   几乎是在同时,李-瑾和秦王妃截然不同的决定,就在同一时间说了出口。   “保大!”李-瑾再次强调,谁也比不得她重要,便是她们的孩子,也比不得!   “就依世子所言!”秦王妃虽然有些不高兴李-瑾的决定,可是想着已经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孙子了,也不敢去反驳儿子的决定。不过,她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另一个孙儿,   “你们尽全力把两人都保住,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我要她们都平安无事!不过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就按照世子的话,先把大人保住!”   稳婆得了肯定的答复,赶紧又退回到产房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柳嫤已经在医女的针灸之下,重新又清醒了过来。她口中含着一片苦涩的老参,用力咬了几口之后,把它嚼吧嚼吧吞食下肚。又再含了一块新的参片之后,这才积攒好了力气,又一鼓作气地开始发力。   稳婆在她肚子上推拿,甚至用手帮助孩子尽快出来,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孩子出了来。只是,这孩子的脸上竟是一片青紫,任凭稳婆怎么拍她的小脚,都没有发出属于婴孩的哭声......   这一对龙凤胎,竟是个龙生凤死的结局!   “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正帮着柳嫤擦拭身下的人,突然这般惊呼。然后,一直站在柳嫤旁边的医女,也突然把手从她脸上拿开,惊呼道,“没气了!”   这样的结局,谁也没有意料到,稳婆们战战兢兢地向门外的两人禀报这个最坏的消息。   秦王妃看了襁褓之中的那个孩子一眼,便匆匆叫医女带着人抱走了。至于里边的柳嫤也出了事,她倒是不怎么伤心,只是关心地看着李-瑾,怕他受不住这打击。   她死了,死在为自己生孩子的过程中!这一行字充斥着李-瑾的脑海,让他当即一口血从喉咙里吐了出来,心神俱丧,推开身边的人,便踉踉跄跄地来到了产房里。   产房里血腥气很足,那几个稳婆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李-瑾一路潦倒,踢翻了装满血水的黄盆,绊倒悬挂在房檐上的纱帘,终于满身疲惫地来到了柳嫤的床前。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面色还带着微微的红润,身上的肌肤也还是温暖柔软的,若不是没了呼吸,她其实和平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瑾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几次想要去试探她的鼻息,又几次放弃了。最后,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蹭了蹭,像是在呢喃一般地说道,“别睡了,孩子在叫你呢。你怎么舍得,舍得抛下我们呢......”   又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把柳嫤白皙宁静的脸,也沾染了鲜红的几滴。只是这沉睡的人,却没有再睁开眼睛,而她身上趴着的李-瑾,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李-瑾昏昏沉沉地从梦里醒来,伸出手在身边的空位上抚着,却摸到一片光滑的冰冷。是啊,他怎么忘了,她生病了,还单独在院子里养胎呢!   他从床榻上坐起,抱着被子,一时之间,却忘了今夕是何年了。   这般怔愣了一会儿之后,李-瑾才又自己穿上衣物,提上鞋子。他给自己挽了一个很精神的发髻,还精心地挑了一块白色的玉冠戴在髻上。   突然,李-瑾不可思议一般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男人目下乌青,胡茬凌乱,竟无一丝一毫的英俊潇洒,竟满目都是憔悴和沧桑!   她定是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的!   李-瑾想着,赶紧叫身边伺候的小厮送来热水和胰子,打了一层泡沫在嘴唇四周之后,又拿起刮胡刀,认真地打理着自己的姿容。见小厮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己,双眼通红,差一点就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了,李-瑾不由有些好奇。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爷?!”   “爷,您终于振作起来了,真是太好了,王妃和小主子肯定高兴极了!”小厮赶紧擦了一把脸,殷勤地给主子又换了一盆干净的热水。   “走,去乐阳居!”李-瑾想着,便是她出了花又如何?他愿意陪着她!不管是生是死!她还怀着孩子呢,自己这时候怎么能因为母妃不许,就真的不去看她,不陪着她呢?   “主子!”听了李-瑾这话,小厮更是痛哭流涕。不过激动的小厮,并没有发现李-瑾的不妥,只以为是主子从伤心中走出来了,这么两个多月来,他终于又有了一丝人气了。   小厮带着李-瑾一直走到乐阳居院外,此时这一座冷清了几个月的院子,门上的锁早已经被下人取下,只是院里还是没有人伺候,花草枝蔓杂乱,显得有些荒凉。   李-瑾奇怪地走在自己院子的小道上,看着两旁枝蔓横生,完全没有被人精心打理的样子,不由生气地蹙起眉,“谁管这一块的?!”   他一路飞快地走在个个院子间,每一处都能挑出许多下人懒怠的证据来。只是他的脚步兜兜转转,却怎么也不敢向主屋踏出一步去。   小厮疑惑地问,“主子,这里一直封闭着,非是下人们不尽心,实在是进入不得啊!”   “我差一点忘了!”李-瑾听着小厮的解释,喃喃地嘀咕了一声,“母妃下令把院子锁起来的,我差一点就忘了!不怪你们,不怪你们!”   说完之后,李-瑾突然又像有了勇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走向主屋里。   原本精致豪华的主屋,里面的灰尘落了薄薄一层,触手之上,便是几个清晰的指痕。李-瑾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脑子又不甚清晰起来,用力地拉着小厮的衣领,质问大吼道,“她呢?她在哪儿?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   “主子!您是说夫人吗?夫人不是已经在两个月前,便,便难产去了吗?”小厮终于发现了李-瑾精神的不妥了,他竟然不记得柳嫤已经去了的事实,他的记忆竟然还停留在很久之前的时候。   那时候的柳嫤只是被诊出了天花,然后被安置在乐阳居里治疗而已。江城那两个孩子也还没有出事,她也没有听到那个噩耗,更没有因此而早产,最后难产而亡。   “啊!”血水,孩子,死胎,棺材......一样样东西不停地出现在李-瑾的脑海里,塞得他头昏脑涨,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忘了什么事已经发生,什么所谓的挽回之举只是幻想。   “瑾儿!”秦王妃匆匆地赶来,见李-瑾从癫狂中又变得沉默,悲戚得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只是一个劲地擂着他的胸口,一句一句地质问,“她去了,你也就不要再活了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和你父亲,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的孩子?!”   秦王妃又伤心,还很后悔,因为柳嫤那事,少不了她的责任在。好好的在江城安住着的两个孩子,怎么会突然便消失了,然后又被发现溺亡在湖畔呢?那是她一时造的孽啊......   “孩子?!”李-瑾突然便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了,他捂着脸,无助地哭泣,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她是真的离开了自己。不过,她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娘,孩子在哪儿?”李-瑾的心揪成一团,一抽一抽地痛,他打起精神来,想要看一看柳嫤留下的孩子。   “奶娘,快!快把孩子抱过来!”秦王妃稀罕这个孙子稀罕得紧,凡事几乎都是亲力亲为的,只有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这时候,那个孩子就被抱在奶娘怀里,就在不远处。   “阿古!”小婴儿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个生人,也没有哭,只是一直看着李-瑾,嘴角上还不时冒出几个晶莹的口水泡泡来。   “呜呜......”李-瑾又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地哭了,直到怀里的婴儿也跟着大哭起来,他这才又破涕为笑。   那一日起,秦王世子终于不再终日沉溺于自己的哀伤中了,他开始亲自照顾儿子,每日教他说话,和他说那些关于自己和孩子娘亲的事。   京城的贵女们开始蠢蠢欲动,许多的美丽姑娘都想要做世子儿子的继母,不过,李-瑾身边却再未出现过女人的身影。如今的秦王世子,每日除了帮助皇帝处理一些事务之外,别的所有时间都给了自己的儿子。   有时候,李-瑾也会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难过地看着一些信件,不过最后他还是默默把这些藏着许多信息的纸张烧了。怨自己的娘亲吗?是怨的吧!如果不是她,那柳嫤的孩子们不会出事,那么柳嫤也不会出事的吧?   可是,自己怎么能怨生他养他的娘亲呢?她一时想岔了,对那两个孩子下手,不也是为了让柳嫤可以一心一意地留在京城里,把心全部放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吗?而且,她最后还叫人住手了的,她也没有想到两个孩子最后还是出了事了......   李-瑾突然间看淡了一切般,每日定时地吃饭睡觉,然后定时地去看望孩子,还有父母请安。只是,他余下的所有时间,却把自己彻底关在了书房里开始作画,疯狂地作画。   画中出现的始终只有一个人,一个杏眸琼鼻花瓣唇的女子,她或嗔或笑,或喜或怒,种种表情,种种不一样的神态姿容,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恍如真人一般。   李-瑾最喜爱的一幅,是她穿着水红色襦裙的那一幅,佳人眉开眼笑,细看却发现她的眼神里似笑非笑,似不笑又像在笑。那一抹神韵惑人,简直便像是真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花费许多日子,李-瑾又向匠人学来了装裱,以及给画纸封上一层油衣的技巧,把这一幅美人图彻底保护了起来。人们说,秦王世子又痴了,竟然爱上了一幅画,变得茶饭不思,为画中的美人儿消得人憔悴了。   如此,一晃眼便又是两年过去,然后有一日,李-瑾倒下了,甚至吐了一口血,满目的生无可恋。   秦王妃万分悲痛,终于告诉了儿子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娘骗了你,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那一刻,李-瑾的双眼终于又焕发了光彩......   李-瑾开始寻找隐居起来的柳嫤,从京城到江城,从北到南,只是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李-瑾开始蓄起了胡子,精神也变好了,更甚至偷了秦王妃最宝贝的小男孩,带着牙牙学语的儿子亲自来到了江城。一日,他正坐着船在月亮湖中打算去赴知情人的约见。只是他一直绑在身后的画卷,却一个不小心,被风刮到了湖上......   他弯下腰想要把画卷捞起来,却突然发现了一条小道。在圆月湖和弯月湖的交接地方,竟然有一条小道,那里的青山绿水间,隐隐还有一丝袅袅的炊烟升起......   她就在那里!李-瑾突然便有了这么一个感觉。她在那儿!他的心这般指引着自己。   船夫用力地划着浆,很是意外地对李-瑾说道,“哎,老夫在这湖上划了一辈子的船了,这还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我听先祖说过,这里是有一处避世的桃花源的,不过一般人看不到!小郎君,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对此,李.瑾笑了笑,有些苦,还有些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小道上走了许久,转过几座山之后,一个安静的小村庄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瑾抱着孩子,往村头的一家走去,那院前的水井边上,一个素衣罗群的女子,正在逗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她旁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追逐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其乐融融。   女子听到动静,抬眼望来,李-瑾只觉得她那一双杏眸水润又清亮,脉脉含情......   (正文完) ☆、番外集   (-)属于女配的前世今生——林知淑篇   林知淑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都是一场悲剧。   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然后母亲得知了这消息,也带着还未曾出世的弟弟,离开了人世。她那时候也才六岁吧,不过刚懂事不久而已,突然便失去了此生最亲密的亲人们,家中只剩下一个不通俗事的叔父。   叔父林长盛是个痴情风月醉情诗词的男子,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叔父这样的性子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当顶梁柱的父亲去后,一家之母的母亲又去了后,叔父这性子便很不合适了。   不过两个月,林家的家产就被那些远方的亲戚们占去了,这些人口上说着好听,是要给他们管家,是来帮他们叔侄俩的。可是这被族人们保管的家业,从此之后,却再也没有回到原本的林家人手上。   母亲的娘家是京城里的,在母亲去后,外祖母派了人来接自己,那时候的林知淑好像突然间便长大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就此远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北上京城的时候,林知淑像个小大人一般,这么对年长自己十几载的叔父说道,“叔叔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把银子全给了别人,要自己收着知道吗?”   虽然人小,可是后院那些丫鬟婆子们的话,林知淑也还是知道的。她知道叔父把大部分的家业都交给了别人,下人们还说,叔父是个无情的,在兄嫂不过去世不久,就又和戏子伶人们混在了一起......   林知淑知道,叔父也是不想这样的,他还曾经偷偷地交给自己许多银票,还告诉她要藏起来,那是叔父给她保住的嫁妆呢。还在京城来人的时候,细心叮嘱她一定要听从外祖母的话,并且不能再使小性子等等。   叔父是个好人!林知淑一直都知道的。   北上京城很远,林知淑跟着母亲的丫鬟——木楠和木槿姑姑,一路上也不算是难捱,母亲的奶娘郑嬷嬷也是和蔼的,只是她总是在哭,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情绪。   车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京城,林知淑也就此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外祖家不大,而且外祖父的官职在京城里很低,加上要养众多的庶女小妾之类的,外祖一家的生活慢慢变得清贫。那些姨婆婆们和庶出的小姨们,总是想要她把藏起来的银票拿出来。   不过,林知淑告诉她们,她并没有银子!这是叔父在她去前三番五次叮咛的,林知淑也只告诉过外祖母而已。   后来,外祖父把许多漂亮的丫鬟们都送走了,这后宅的人,才没有再打过林知淑银票的注意。不过,也是这样,柳府的人更不喜欢她了。若不是外祖母对自己很好,林知淑肯定便要养成乖戾孤僻的性子了。   在林知淑八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秦王妃竟然把她请到了王.府里,柳府的人都很开心,只有外祖母很伤心。林知淑安慰外祖母,她却是哭了,“傻孩子,这是虎穴龙潭啊,外祖母怎么舍得你进去!”   京城中已经流传了一则流言许久了——秦王世子痴恋上了一个杏眼的画中美人儿,秦王妃一直在寻找民间杏眼的女子,要给世子作妾侍,好让他从魔怔中清醒过来!   可是,可怜的小外孙女才八岁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   外祖母很伤心很难过,只是林知淑还是被王.府的人带走了,因为她的一双眼睛,和那画中女子的眼睛最为相像。这些,林知淑好像不懂,但又好像都懂。   这么王.府一行,林知淑并没有受到迫害,反而因此有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义父。是的,秦王世子认她作为义女了!   就此之后,林知淑的人生整个都不一样了,人们都说她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小时候的林知淑对此也依旧不太懂,只是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天覆地灭的改变,她却是懂的了。   府上的人都开始对自己极好,不再仅仅是自己娘亲的娘亲,以及娘亲的弟弟会对自己好。像是苾姨,菀姨,她们也变得对自己极好。   后来,林知淑有了管教嬷嬷,有了女先生,开始学起那些大家闺秀的课堂来,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及笄之后,许多青年才俊想要做她的丈夫。   那时候,义父已经出家了。不过新上任的皇帝是义父的好朋友,义父的地位依旧很高,而且林知淑得了义父母亲的眼缘,这么一来,她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再后来,林知淑成婚了,对方是个一表人才的世家庶子。虽然这地位在别人看来不高,但是他们也不觉得不配。因为林知淑虽然是世子的义女,可是她的生身父亲,却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   婚后的生活,林知淑还是满意的,丈夫对自己敬重,虽然府上也有姨娘通房庶子庶女,可是自己主母的地位还是很牢固的。只是,某日她在给自己丈夫送汤水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么一个真相,一时间,她才知自己所嫁非人。   原来丈夫竟是为了自己世子义女的身份才求娶的,原来丈夫最爱的是后院里的一个姨娘,原来自己生了一女之后多年无所出,却是丈夫亲手下的绝育药......原来,原来,原来这么多人里,只自己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傻子,甚至还为所谓丈夫的敬重而一直沾沾自喜;觉得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自己愧对他的深情!   林知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   后来,在这绝境之下,又是义父拉了她一把。他让两人和离,又给林知淑求了个郡主的身份,她这才从消沉中走了出来。   后来,林知淑带着女儿独居,又在年近三十的时候,遇上了那个对的男人,一辈子过着平淡却又幸福的生活。   义父是自己的恩人,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义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问别人,也只知道是自己和义父一生所爱的女子间,长着相似的眉眼罢了。   林知淑想,义父真是个深情的男人,若是有来世,只希望他能够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然后,林知淑在百年之后,一睁开眼,又发现自己回到了六岁的样子。一眼见到的情景,便是母亲受不住打击,摇摇欲坠,美丽的面上一片哀绝。   林知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这是在死前的走马灯。只是,等她感觉到自己依旧能蹦能跳之后,却发现这并不是幻境。   再次经历失去母亲的那一刻,林知淑依旧悲痛,她在母亲耳边喊,不停地喊着“娘亲......”   这一辈子的娘亲,终于醒了过来,她虽然哀伤,却还是振作起来了,弟弟也平安地出生了,叔父也变得像个大人了,林家还在,那些人没有把林家夺走!   这一切就像在梦中一般,林知淑发觉,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这个世界便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后来,她跟着娘亲又到了京城,那时候偶然听下边人嚼舌根子,林知淑这才知道,原来义父爱了一辈子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娘亲!   她认真地对比着母亲和自己的眼睛,发现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母亲的眼睛更加迷人,饱满水润,清亮如秋水中的月牙。娘亲的脸也更加温婉,远比自己遗传自父亲的嘴鼻要更加美丽。   娘亲原来是这么绝色的女子,一颦一笑皆能晃动人心。这是曾经做过女人的林知淑才知道的一种韵味,这是属于女人的成熟风情。这样的娘亲,让上辈子的义父痴迷了一辈子,果然是很正常的事!   林知淑看不懂娘亲和义父间的事,他们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她一个黄毛丫头。后来她和弟弟被送回了江城的林家老宅,一年之后,等再见到娘亲,她这才知道,娘亲和义父竟然双双掉下了悬崖,这一回回来却是死里逃生了!   那时候的林知淑发现娘亲怀孕了,发现了两人间的情愫,只是不等她祝福两人,娘亲却偷偷地让她做一些别的事情。   娘亲说,她并不愿就此跟着义父回京城,然后和一干女人争斗。娘亲还说,她舍不得自己和弟弟两个。娘亲还把她要假死的计划告诉了自己......   后来,林知淑按照娘亲的计划,成功地把自己和弟弟弄丢在义父的那些人眼前,然后娘亲真的从京城回了来,带着自己和弟弟以及郑嬷嬷,木楠木槿姑姑几家人开始隐居......   这般又过了两年,虽然林知淑觉得娘亲不和义父在一起很可惜,但她也尊重娘亲的选择。她知道,娘亲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从来不会做违心的事。只是,她却也不止一次看到娘亲黯然神伤的样子。   林知淑想,娘亲对义父也是有情的吧?不然,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还关注着他的消息了......   再后来,这处隐居的小村庄里,又来了一户新的住客。却是前世丈夫的那一家子,当然,是后面那一任陪伴自己几十年的丈夫。   前世的翁父这么对娘亲说话,“你撬走我一个媳妇,便把自己赔给我如何?”   娘亲是这么对他说的,“还不了媳妇给你,还一个儿媳妇给你如何?”   她害羞地想,定是自己表现得太过着急了,这才对那个小屁孩露出小女人心思来。   后来,前世的翁父安子臻说了许多秦王世子的事;后来,她偷偷在村庄相连湖泊的那地方烧火;后来,这火果然把一直笼罩在小道上的白雾烧没了,引来了义父......   后来,林知淑第一次见到义父别扭的样子,他时刻关注着娘亲,却又生她的气,不理人。林知淑也是第一次见到娘亲哄一个大男人的样子,温柔又带着霸气,就像在哄弟弟和妹妹们一样。   后来,义父和娘亲举办了一场婚礼,不过娘亲并没有再离开这里,义父倒是出去过几次,不过后来也一直留在了这儿。   后来,义父的父母也来了这里......   林知淑又一次白发苍苍,彻底合上眼睛之前,很满足地笑了。   这辈子她很幸福,她爱的那些人也都很幸福......   (二)柳嫤的前世今生——三生·后续   柳嫤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她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   后来,林长茂真的死了,她终于彻底解脱,离开了那具自己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曾经的自己的身体。   柳嫤觉得安心。那个她会待两个孩子好的,她也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的。那很好,再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了......   柳嫤一身飘逸的水红色襦裙,跟着引路的黄灯笼走了,路上不曾遇到一丝一毫的迷津,旁边白色的无常还赞叹着说道,“你这般彻底放下的人,我却是第一次见到,竟然七情六欲里都没有执念的!”   这无常却是不知道,她其实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个自己会替她照顾亲人,而那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现在也已经无恨无怨了。这般,这些感情自然不再是执念,不能成为迷惑人的迷津。   柳嫤走上奈何桥,很自然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走在后半段奈何桥的路上,她这辈子的记忆也在慢慢消失。   投入转世之前,送她的鬼差这般问,“你可是有很想去的世界?”   很想去的世界?柳嫤想了想,却是摇摇头。   哪里对她都是一样的,那时候的她早记不得前世了吧。不过,想着那个自己记忆里的世界,她倒是挺动心的,那里人人平等,一夫一妻制......   不过,若不是那样的世界,其实也是没关系的,柳嫤对此并不是太关心。   在她投入轮回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林长茂竟然跑来阻止她,拉着她的手纠缠不清,还质问她,为何原谅了他却又不等他?!   柳嫤觉得有些好笑,原谅他不代表还想要和他再有下一世,这样的感情,这一世便够了。林长茂背叛了自己,她已经不再爱他,也不再恨他了。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对身后的人说,只是跟着鬼差投入了轮回里。   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耳边听的不仅仅只是林长茂的呼喊,却还有鬼差们的惊叫,“错了!错了!”柳嫤有些好奇,不过随之脑海彻底变得空白,后面的她便不知道了......   其实那时候鬼差的话还得加上,“错了,这投错胎了!本该是正室所生的,如今却成外边小三儿生的了!错了错了,这男人下辈子应该早几年的,这却是晚了一轮了啊!”   她成了一个胎儿,重新有了下一辈子,这辈子的名字,依旧是叫——柳嫤......   柳嫤因为父母的那些事,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再也不相信婚姻了,所以她一直单着,直到二十九那一年。   当然了,那一年她也还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她穿越了......   (三)霸道小总裁·李-瑾篇   前面那三生·番外里说过,李-瑾偷改红线,无耻地把自己连在了柳嫤那里。可是,下辈子的事真能如他所愿吗?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   李-瑾失去记忆后投胎了,只是这辈子的他比自己追随的那个女子,迟了十二年!   十二年!!!   十二!!!   十!!!   !!!   !!   !   十二年是怎么一个差距呢?是柳嫤快要上初中了,他还在娘胎里;是柳嫤要上大学了,他才从幼儿园毕业;是柳嫤工作几年了,他才刚开始青春发育而已!   只是三生果上的红线,也并不是全然没有作用,李-瑾还是爱上了柳嫤,尽管两人差了十二岁的年纪。   小小年纪的李-瑾有些发愁,好像那个从幼儿园时候便开始和自己作对的小屁孩——林长茂,似乎也喜欢她。看他那样子,是要成为自己的情敌?!而且,貌似她还挺喜欢他的,竟然说他可爱!!!   霸道小总裁·李-瑾这么想道,觉得有些苦恼。   没有错,他成功地在成年的那一年,正式获得了总裁的头衔。虽然这总裁的含金量不高...   可是谁让小屁孩时候的李-瑾问柳嫤——“女人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的时候,她却指着一本《霸道总裁爱上我》,说“女人都爱总裁!”呢?   原谅她,再怎么冷情冷心的柳嫤也曾经有过中二期的,那时候她正在培养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宅女,还挺喜欢看小白总裁文的。   虽然不知道那些总是要抛弃几个未婚妻,或者总是把女主当替身虐来虐去之类的总裁有什么值得爱的。但,她还是这样对幼小的李-瑾说了。毕竟,现实中真有不少女孩喜欢所谓的霸道总裁呢——虽然这些女孩子里不包括自己。   所以,李-瑾小少年一直意图把自己打造成一个霸道总裁,他在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就想要霸道地壁咚柳嫤。可惜,却被反壁咚了,谁让他只比她的膝盖高不了多少呢?那可爱的小模样,成功获得美人香吻一枚,虽然不是亲在嘴上有些可惜......   后来,小小的李-瑾长高了一些,又学着霸道总裁的风范,在情人节那天把柳嫤淹没在玫瑰花海里。只是,柳嫤那一群讨厌是同事,竟然这般说,“你弟弟好可爱啊!”   屁的弟弟,他才不是她的弟弟呢!他是她的男人,真男人·李-瑾!   只是她们都以为他在说笑话,便是柳嫤也觉得他在开玩笑。   李-瑾想,自己一直失败的原因,肯定是自己还没有成功成为总裁,所以他学着霸道总裁的作范,成功地修炼成了一个合格的总裁...咳咳,虽然这公司是老爹友情赞助的,但老爹死后,这些东西不也是自己的嘛?他也只是提前接管了而已!   霸道·真·总裁·李-瑾这样想。然后在他十八岁之后,他打算学着霸道总裁的风范,对柳嫤进行强!取!豪!夺!   只可惜,宅女·柳嫤,却是个真·女汉子,她一个过肩摔,就把李-瑾摔得七荤八素了,霸道总裁的强取豪夺·夜袭计划·第一回合,宣布失败!   后来,李-瑾还想要继续化身为狼去夜袭她,可是她在快要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却消失了,是的,柳嫤穿越了......   其实人们都不知道的是,霸道总裁·李-瑾也跟着穿越了,不过他没能像柳嫤那般,保留住自己的记忆......因为那三生果间牵连的红线,注定了他的情路忐忑。   毕竟,因果循环,种下什么样的因,便会结下什么样的果......冥冥中自有定数......   好吧,最后李-瑾还是和柳嫤修成了一世算得上美满的情缘,虽然这情缘的美满,只在后半辈子...... ★━☆━★━☆━★━☆━★━☆━★━☆━★━☆━★━☆━★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