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好孕难挡 作者:何堪 【文案】: 唐棠为被渣男劈腿的好姐妹两肋插刀,装孕妇大闹渣男婚礼, 不料眼瘸认错人栽错脏,将自己闹进了风暴中心,假孕成真。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楔子 乌龙协议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好好收拾这对狗男女!我让他喜上加喜,洞房都洞不安稳!” 唐棠挺着大肚子挨着墙角站着,不时小心地扶一下塞了枕头的肚子,想起自己甩给好姐妹田欣欣的话,又义气十足地挺直了腰杆。 天气实在太热了,身上全都汗湿了,眼镜也起雾了。唐棠抬手擦了擦汗,把眼镜摘下来挂在衣领上,有些费力地调整了下沉甸甸的妈咪包。 衣服下的枕头往下坠了坠,她连忙含胸弓腰,重新恢复成两手捧腹的状态。虽然没有真怀孕,但是光是摆这么一个“怀胎八月”的姿态,也很幸苦了! 摆满鲜花的酒店门口突然有了点骚动,唐棠竖直了耳朵:来了! 她有些紧张地调整了一下“肚子”的高度,大腹便便地往前走去。任小海这人渣办个婚礼搞得还挺隆重的,镁光灯闪动,快门声咔嚓咔嚓响起,唐棠想起田欣欣的哭诉:“他说结婚的时,要在本城最大的酒店,给我办最豪华的婚礼……没想到新娘居然不是我……” 唐棠甩甩头,深吸一口气,一手捧着肚子,一手茶壶样插住腰,看向正从酒店出来的黑压压人群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把眼镜戴上。 不戴也好,更加壮胆! 已经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明显慢下了脚步,唐棠托着肚子的手暗暗握了下拳,一鼓作气地喊出来:“姓任的王八蛋,有种就出来跟我解释清楚,你打算拿我和孩子怎么办!始乱终弃当陈世美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周围有一瞬间的寂静,接着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她,“咔嚓咔嚓”、“滋滋滋”、“咔嚓咔嚓”…… 唐棠被闪光灯晃得几乎看不清,直觉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 骗身骗心的王八蛋任小海,今天穿得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田欣欣为你流过孩子呢! 田欣欣他妈把祖传的治老寒腿的秘方都塞给你了呢! 唐棠一边腹诽,一边眯起眼睛:任小海走得挺淡定的样子,长胳膊长腿的,一点儿愧疚心虚都看不出来! 人渣,你女朋友堕胎药都是我帮着买的呢! 当心夭折的孩子手牵手半夜来找你啊! 眼看他越走越近,唐棠在心里衡量了下距离,卯足了力气一把拉开妈咪包,抓起装满墨水的大气球,抖着手朝着任小海扔过去。 “叫你找小三,叫你背着我劈腿!去死吧!” 她嚎完最后一句,也没管是不是扔中了,捧着肚子转身就往小巷子跑。 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拉住了,那人表情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大嫂。”然后就木头似的不说话了。 大嫂?什么大嫂? 任小海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弟弟了? 唐棠抱紧肚子,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位“弟弟”。她隐约觉得不对,再回过头,“任小海”兜头兜脸都是黑墨水,正怒气冲冲地大步朝她走来。 弟弟看看“任小海”,又看看唐棠,犹豫着说:“哥,别生气,不能打孕妇啊。” “任小海”抬手抹了一把脸,眼睑部分露出了点白肉,瞪着眼睛看着她,像是要吃人。 唐棠勇敢地回瞪过去,眼睛大了不起啊,眼睛大也是个人渣! 还想打孕妇,打打看啊! 对了,那个小三新娘呢? 任小海他爸妈呢? 唐棠忍不住四下搜寻,婚车仍旧停在远处,酒店门口电子屏上的“祝贺任小海先生、朱美妍小姐百年好合”的字幕也还在翻着花样……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呢? 唐棠再一次瞅向已经被浇成墨水的“任小海”——对方已经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湿毛巾擦起了脸,一边擦,一边还拿着手机拨号,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冰渣子:“我不知你是谁,等警察来了我们再谈……” 唐棠眨巴了下眼睛,这个声音……不大对啊。 白毛巾很快被染得黑漆漆的,男人的脸也终于在唐棠面前清晰起来——五官轮廓分明,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那个有点傻的假肚子,嘴唇紧紧地抿着,还残留着一些黑色墨汁…… 唐棠张了张嘴巴,眼睛瞪大,心里只有一个滚雷一样的声音咆哮而过: 完了,认错人了! . “真的很抱歉!”唐棠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诚恳一些,“任先生,误会我会联系记者澄清,那个……那个损失费……您觉得多少合适?” 任非桐,也就是她口中的任先生,此时正捏着那张头条刊登着“维扬营运总监始乱终弃遭泼墨,前女友大肚难容出轨男!”的八卦小报一脸阴沉。 那几个黑体霸气非常,还附着任非桐满脸墨水的狼狈照片——唐棠再一次心虚地低下了头。 任非桐还在看那张报纸,看得唐棠腿都麻了,才跟刚回神似的开口:“哦,你先坐。” 唐棠小心翼翼观察了下他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想暴风雨前的宁静。 “坐。” 他又重复了一遍,唐棠只好战战兢兢坐下来。 任非桐又把那篇报道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你是叫……” “唐棠,唐朝的唐,海棠的棠。”唐棠狗腿地自我介绍。 “职业是……” “没职业……就……就自由职业者,呵呵。”唐棠露出憨厚的笑容。 任非桐的刚才一直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没有固定收入?” “……”唐棠有些莫名其妙。 任非桐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噼噼啪啪打起字来。唐棠被这么晾了半天,也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是男人就特么果断一点,她歉也道了,赔偿也承诺了,还想怎么着? 我时间也很宝贵的好不好! 任非桐却听不到她的心声,自顾自在书桌前折腾了半天,然后边上的小一体机就开始作业,沙沙沙吐出来几张纸。 任非桐拿起来抖了抖,放到她面前的桌上:“你说的补偿,我有这么两个方案,你看看哪个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哦……哦哦!”唐棠心里有点震动,不愧是大公司高层,办事就是这么效率,这么靠谱! 她拿起文件,眼睛扫过密密麻麻的四号宋体和各种数值、表格上,最后停在了那串阿拉伯数字上:700000。 她把“7”后面的“0”数了三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七十万?!” 抢钱啊! 任非桐淡定地在她对面坐下来,抬手指了指她手上的那沓纸:“下面还有方案二。” 唐棠惊疑不定地翻下去,所谓的方案二是份协议,标题上的三号黑体比那串阿拉伯数字还扎眼:“雇佣协议。” 甲方写着“任非桐”几个字,乙方自然就是她唐棠,合同有效期一年,工作岗位……唐棠揉了揉眼睛,确定上面写着的字是“临时女友”几个字,工作内容下面密密麻麻一大串字,看得她心惊肉跳,两眼发直。 “任先生,你这个……”完全就是狮子大开口吧! 我不过就是洒了点墨水,弄脏你一套衣服,害你上那么一次头条,你这所谓的赔偿方案,要么抢钱,要么就是买卖人口好吧! 就算无商不奸,也不能奸成这样啊!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任非桐等了片刻,没等到她下面的话,喝了口茶,主动道:“你选方案二的话,具体条件我们还可以谈,报酬也可以提。” “我……”唐棠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认认真真把方案一又看了一遍,衣服、鞋子、手表后面那长长的一串零看得她都快心肌无力了,半晌才有些无力地指着精神损失费那项,“二十万精神损失费,太贵了。” 任非桐皱眉:“你的意思我的名誉不值这个钱?” 唐棠咬牙:“不是你值不值的问题……我真不是故意的……”话说到后面,尾音都下垂了。 任非桐显然也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没钱不要紧,反正你也没有工作,选方案二就可以了。” 唐棠瞪着他,半晌,然后说:“我特别愿意补偿你的损失,可是……”可是你一破表几十万,一套西服十几万……这怎么赔啊! 任非桐放下茶杯:“你决定选方案一的话,我也没有异议,具体的赔偿金额可以和我的律师在协商。”说着,就要起身送客。 “任、任先生!”唐棠赶紧站起来,无意识地张了下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方案二……我能问问主要要应付的人是谁吗?” 任非桐板着脸看着她,然后慢慢道:“我的老板,女性上司。” 唐棠于是松了口气,不是去欺骗麻烦的老人家,不用上演麻雀勇斗豪门贵妇真是太好了。 “但是因为我老板现在在追求我,并且很得我部分长辈的欢心,所以,你得24小时待命。”任非桐补充道。 唐棠刚刚妥协的脑袋又一次抬了起来:“24小时?” “对,最好除了睡觉的时候,都跟昨天一样伪装成孕妇。” “……”唐棠无语了半天,终于决定坦白,“我其实……有工作的。” 任非桐的眉毛竖了起来,抽了白纸和笔过来,飞快地列了张简陋的调查表:“那把工作单位、薪资、工作时间、工作性质都列一下。” 唐棠接过笔来,磨蹭了半天,才在工作性质那写了苍蝇大小的三个小字:卖包子。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平时在家附近……卖卖包子什么的。” 任非桐又“哦”了一声,拿手指头戳住那张纸:“那先把单子填了吧。” 填什么单子?我又不是应聘的! 这是我个人*好不好! 唐棠心里在咆哮,脸上继续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没、没那个必要吧?” “我得了解你的真实收入,才好给你开这一年的薪水。” 唐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你按方案那个赔偿金开给我,我肯定愿意的咯。” 任非桐犹豫了一下,竟然点了头:“70万一年,可以,不过你得保证随传随到。” 这一下,轮到唐棠目瞪口呆了。 “70万,一年?”唐棠指指自己,“给我?” 任非桐点头,“你刚不是说……” “没问题,随传随到!”唐棠飞快地坐下来,连笔都拿了起来,“那咱们就先把合同签了吧!”   ☆、第一章 唐记包子 3点30分。 唐棠按掉闹钟,利索地摸黑爬起来,经过客厅的时候,特地瞄了一眼弟弟唐仅和唐嘉宁的房间。 唐仅和唐嘉宁好不容易放假了,不用每天挤公交上学,她还想他们能多睡一会儿。 正轻手轻脚蹭到门口,书房门突然打开了,田欣欣红着眼眶摁开了灯:“你偷偷摸摸干嘛呢?” 唐棠轻轻“嘘”了一声,冲到墙边把灯关了:“嘉宁和小仅还在睡觉呢。” 田欣欣看白痴一样看她:“睡什么觉啊,小仅在我屋里,嘉宁早去店里了。” 唐棠愣了下,往她房间探头一看,果然见唐仅挺着小肚子睡在田欣欣那床花里胡哨的被子里,还微微地打着鼾。 “他怎么在你屋里睡?” “嘉宁不放心啊,出门前抱我这儿来的。”田欣欣打了个哈欠,“他也太不厚道了,舍不得吵醒你,就不体谅我这个刚刚失恋的可怜女人。我好不容易才躺下呢,就给他吵醒了。” 唐棠张口结舌,半晌才挤出话来:“你还在为任小海的事情难过啊?” “别提那个人渣名字,”田欣欣挥了下手,“我再去睡会,你忙去吧。” 唐棠见她歪歪斜斜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又请假了?”田欣欣已经回去重新躺倒了,把脑后勺对着她,戳了戳唐仅圆鼓鼓的脸蛋:“男人啊,只有小的时候才可爱。” 唐棠无奈,帮着关上门,穿上鞋子拎上包,下楼推出自己的小电驴,突突突骑到店里——这家唐记包子是她爸爸生前就在经营了的,店面不大,装修也一般,生意却很好。 店门还关着,通往后厨的小门半掩着,透出点昏黄的灯光。唐棠推开门,就见堂弟唐嘉宁穿着倒褂站在桌案前大力地揉着面团。 她嘀咕了句:“起来了怎么不喊我。”唐嘉宁就跟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地揉着面。 他今年17岁了,比她还高了一个头,侧面看来已经有些俊朗男性的雏形,只是太瘦,手腕上突出的骨头像是坚硬的竹节。 唐棠穿戴好,洗了手,唐嘉宁已经开始切面团了。她探头看了眼炉子和左边的面案,茶叶蛋和粥都已经煮下了,包子馅已经和好了,炸油条的面也备上了。 唐嘉宁还在那切面团,手起刀落,动作利索漂亮,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却也十分明显。唐棠把包子馅一盆盆端到案上,一边往案上洒干粉一边问:“几点起来的?” 唐嘉宁总算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昨天去哪儿了?” 唐棠干咳一声,拿起面团揉了几下,摆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开始包白菜包子。 “田欣欣都告诉我了,”唐嘉宁的语气里有些不屑,“丢人。” 唐棠一边把包好的包子摆在案上,一边试图转移话题:“别老田欣欣、田欣欣叫,人比你大一圈呢,要有礼貌。” 唐嘉宁并不上当,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跟那倒霉蛋赔礼道歉花了多少钱?”唐棠想起那份卖身协议,禁不住就心虚,含糊道:“也没多少……饿不着你,你和小仅下学期的学费我都备上了。” 唐嘉宁不吭声了,放下切面刀,拉了条凳子过来,把豆腐馅拉到自己身边。 唐棠不由自主就瞥了他左腿一眼:“腿又疼了?” 唐嘉宁摇头,手指快速动作着,成型的包子在案上排成了方阵。唐棠抬眼看了看时间,包完手上的,起身抱了几个大蒸屉过来,把包好的包子一一装入。 5点30分,两个人一起把店门开了,茶叶蛋、白粥、豆面碎也都和小煤炉一起搬到了前面。 唐嘉宁的左腿自从车祸之后就有点瘸,搬桌子倒是不受影响,很快就把店门口的小方桌都撑好了。 唐棠这时也无暇顾及他了,小笼包子要上蒸屉,油条还没炸,豆浆得装杯……6点整,帮工陈大姐也来了,接手了舀粥、端盘子的活。 唐棠见唐嘉宁站到了柜前收钱卖包子,自己便继续在后厨忙碌。 包子铺的生意还是很好的,只是家里的开销实在太大,再请人的话,她实在有点负担不起。 田欣欣果然又翘班了,一直到8点多才拉着小胖墩唐仅来店里。 唐仅已经上三年级了,虽然还没达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程度,但见堂哥和姐姐这样忙碌,有点不好意思坐下来吃饭。田欣欣一把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赶紧吃,吃完了好回去写作业。” 唐仅撇嘴:“我已经写完了。” 田欣欣瞪眼:“你才放假几天,什么时候写完的?” 唐仅瞄了瞄匆匆自他身边经过的唐嘉宁,小声道:“昨天就写完了,你和姐姐就顾着骂任叔叔……” 田欣欣痛苦地皱起了脸:“小仅,我吃饭呢——你以后别叫他任叔叔,那种人不配。” “那喊什么?” “人渣!”田欣欣往他碗里夹了根榨菜,“或者叫王八蛋!” 唐仅偏了偏头,嘿嘿一笑,然后埋头喝粥。 田欣欣心不在焉地嚼着油条,想到半个月前任小海还这样和自己面对面吃早饭,那点难受劲就又浮上来了。对面的唐仅吃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迈着小短腿端起桌边空着的一条小塑料凳,往路边跑去。 田欣欣这才留意到靠近路边的一张空桌前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男人,手插在呢大衣兜里,正仰头看着唐家的店铺招牌。 唐仅把凳子放在他脚边,声音清脆地问:“您想吃点什么?”活脱脱一副小老板的派头。 田欣欣“啧啧”两声,托住下巴——店里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空桌子空凳子都不少,实在不需要他一个孩子那么热情地去给食客准备座位。 不过吧,这位客人看着确实挺奇怪的,站那半天不吭声,跟自闭症似的。 那客人也觉察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跟唐仅道谢,终于坐了下去。 这种早餐铺可没有专门的服务生来请食客点菜,他这么坐着,当然也就只能坐着。唐仅却正巴不得服务一下客人,多给自家姐姐帮帮忙,热情不减地问:“您要吃点什么?” 客人四下打量了下,随口报了几样东西,又问:“唐棠在这儿上班吗?” 唐仅眨巴了下大大的眼睛,胖嘟嘟的脸蛋上绽开了笑容,两颊都笑出大大的酒窝来:“您认识我姐姐呀——姐姐,有人找你,还要买一杯豆浆一笼豆腐小笼包!” 男孩的声音中气十足,唐棠在后厨应了一声,唐嘉宁也探头出来问:“你是我姐的朋友?”田欣欣在一边嘀咕:“是啊,怎么我不认识你。” 她们可是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唐棠的朋友也就是她田欣欣的朋友,没这号人啊。而且听他这口气,也不像很熟悉的样子。 唐棠是跟豆浆小包子一起出来的,她满头大汗,倒褂前襟上也全是面粉,一边走一边说:“谁找我呀?嘉宁你去吃饭吧,这边有我和陈大姐呢……任先生!” 田欣欣眼皮飞快地抖了两下,任先生,哪个任先生? 被她错当成任小海泼了黑墨水那个?! 唐棠脸色变了好几下,酝酿半天才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搁下小蒸笼包,讨好地把豆浆放到任非桐面前:“来得好巧,哈哈哈哈——我请你吃早饭吧?” “不是凑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任非桐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说,“我打了你七个电话。” 唐棠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田欣欣一脸好奇,唐嘉宁紧皱着眉,陈大姐心不在焉地拿着抹布在擦桌子……连小唐仅都困惑地瞅着他们。 “我刚太忙了,没听到。” 任非桐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客气地笑一下,却又实在没那个心情:“那现在知道我找你了,收拾下,你今天得和我一起去一趟公司。” “这么快?”唐棠紧张起来,压低声音,“我还没把你给的资料背熟呢!” 任非桐懒得再解释,径直站起身朝外走:“机会难得,我老板今天提前回来了……路上我和你详细说。” 唐棠犹豫片刻,咬咬牙,脱了倒褂跟着他就要走,身后唐嘉宁提高了声音:“姐!”田欣欣也拉着唐仅跟过来:“到底怎么了,不都解决了吗?那个……那个任先生,她那天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替我出个气……” 唐仅刚被小方桌边磕了一下,眼泪花盈在眼眶里,强忍着眼泪才没哭出来,有些惶然地看看唐棠又回头去看还隔着马路的唐嘉宁。 唐嘉宁的腿毕竟不方便,走得急了,一拐一拐,像是只负伤的长腿苍鹭。 唐棠挺不情愿被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当任非桐临时女友赚钱那个事情的,按下车窗,含含糊糊地跟田欣欣交代:“别瞎想了,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谈好了,现在是我跟这位任先生的一点私事——你一会儿帮嘉宁把店门关了,带小仅先回去吧。” 田欣欣下意识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去看这位跟自己前男友同姓的任先生——听说是大公司高管呢,看着也挺人模人样的,应该不至于说话不算吧? 似乎是觉察了她的视线,任非桐扭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就像水面上浮着的花瓣似的,花是花水是水——踩下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田欣欣转过身,正见唐嘉宁站在路基边,侧头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发呆。 就差个三五步,便能走到刚才车子停靠的位置了。   ☆、第二章 演出事故 唐棠瞅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建筑物,有些茫然地说:“路好像不对啊。”任非桐没吭声,只是十分刻意地拿眼神瞥了眼她的肚子。 唐棠也是不肯吃亏的性格,下意识就要高姿态地看回来,视线落到他白衬衣遮掩着的平坦腹部才猛然醍醐灌顶:“我的孕妇裙没带!赶紧掉头,枕头也得回家拿个!” 任非桐叹气,示意她去看时间:“来不及了,顺路去下商城就好——报个身高体重三围给我。” 唐棠警惕地靠紧车门:“你要干什么?!” 任非桐一边把车子倒进商厦停车场,一边耐心解释:“你不把尺寸报给我,我怎么给你买孕妇服?” 唐棠眨巴了下眼睛,慢慢地报了个几个数字出来。任非桐一丝不苟地记下来,熄火下车,走前还特地往她脖子以下部位打量了一下,谨慎地问:“确定是B?尺码太大的话……” 唐棠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提高嗓门捍卫自己的尊严:“就—是—B!” 任非桐一脸“既然你这么说了买错了我也不管了”的态度,等他大包小包拎回来之后,唐棠又忍不住腹诽:败家啊,真孕妇也穿不了那么多吧! 再一检查,她意外发现,他每件衣服都买了尺码不同的两件。 我看起来这么不像B吗?! 任非桐的理由依旧很充分:“导购说这衣服尺码偏大的。” 唐棠:“……” 车子过了红绿灯,终于到了维扬大厦,在任非桐的眼神催促下,唐棠还是挑了件深色孕妇裙套上——只是枕头的尺寸似乎略小了一些,塞好后完全没有那天那种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感觉,反倒像是四五个月的准妈妈。 任非桐不满意地看了半天,最后只得叮嘱:“等会你就坐那,别吭声,机灵点配合我。” 唐棠老老实实地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追还嫌弃,嫌弃到要砸几十万找替身来把人气走……这女上司到底得有多凶神恶煞啊。 大龄离异妇女? 狂暴女强人? 变态老嬷嬷? …… 唐棠调整了下枕头,跟着任非桐下了车。 任非桐十分自然地挽住她胳膊,在前台小姐锐利的眼神下坦然带着她进入大楼,等在了电梯门口。 有抱着资料的女职员跟他打招呼:“任总监早。” 任非桐回了一个标准的微笑,胳膊稍微使劲,将唐棠带得也微微转了过去:“这是我爱人,唐棠——唐棠,这是财务部的蜜雪。” 唐棠学着任非桐的样子微笑,骄傲地挺了挺肚子。 蜜雪眼睛都直了,艾玛外面是不是在下人民币雨啊,这还是一直不近女色几度被人怀疑生理有问题,董事长千金追了大半年都没能攻克下来的任非桐吗?! 而且这个女人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报纸上那个传言是真的? 未婚先孕!要准备奉子成婚了? 蜜雪强忍住心里的震惊,对上唐棠灿烂得有些炫目的笑容,之前报纸上不还说她被抛弃了……笑得这么开心,没准人家把你捡回来就只是为了纠正负面形象呢。 不过……能把万年冰山拐上床并且成功受(和谐)孕,好像是挺值得得意的。 蜜雪于是祭出了万能交际语:“哎呀好幸福,恭喜恭喜,几个月了?” 唐棠那个“8”字都说到一半了,硬是被任非桐掐得咽了回去。 “16周了。”任非桐专业地回答。 别说唐棠,连蜜雪都有点钦佩了,好负责任的奶爸啊!这下,董事长千金要哭晕在美容椅上了。 “叮——”电梯停靠了,任非桐体贴地一手按着电梯门,一手扶着唐棠往外走。唐棠也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向任非桐邀功道:“我刚才表现不错吧,录下来简直就是个小电影。” 任非桐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扶着她往前,温柔道:“小心地滑。” 唐棠鸡皮疙瘩都起来,跟着他往前拐过弯,才发现总监办公室就在楼梯口附近。任非桐一手揽着她一手伸进裤兜里掏钥匙,唐棠微微侧头,看向隔壁半掩着的办公室门。 在她瞥向那个方向的瞬间,深棕色木门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条月白色包身裙飞快地晃了过去,消失了。 居然还偷窥! 唐棠轻轻拿手肘在任非桐身上撞了一下,任非桐正好拧开门,看也不看,一边推开门一边就揽着她往里走。 门被关上后,他迅速就把手松开了,唐棠以为他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汇报道:“刚那屋里有人偷窥咱们呢。” 任非桐拿起遥控器调室温,随手按了内线电话:“小戚,把蓝菲菲那期真人秀的计划书送过来。” 被完全当空气忽略的唐棠只好自力更生地找了沙发坐下来,室内温度比走廊高了很多,她穿得又多,肚子里还藏了枕头,很快就汗流浃背了。 任非桐有些看不过去:“你就不能把里面的那个裤子和T恤脱了?你身上穿的是裙子。” 唐棠瞪他:“那你先出去啊!” 任非桐起身,一把拉起她往内室走,“去里面休息室不就好了。”唐棠心里警铃大作,各种少儿不宜的办公室play在脑子里轮番播放。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70万呢,换成去红(和谐)灯区零买都能夜夜双(和谐)飞日日3(和谐)P了! 眼看所谓的休息室就在眼前了,唐棠一把扒住了门槛:“我不热了!一点儿不热!” 任非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滴黄豆大的汗珠正好从她左边脸颊滚落下来,在下巴处停留片刻,滴落在孕妇裙的前襟。 深蓝色的衣料上瞬间就出现了一小块圆圆的深色水渍。 “这叫不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任总监,我送计划书过来了。” 唐棠以为人要进来了,一边还是贞洁烈女的姿态,一边条件反射似的就开始挤笑容,连任非桐都被她的敬业态度震撼到,一时没管住舌头,脱口说了句:“进来。” 唐棠在心里松了口气,转过头,就见刚才在门缝里看到过的那条月白色包裙完完全全呈现在了眼前。 小戚姑娘的胸很大,口红很艳、头发倒是绾得整整齐齐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搂成一团的自家上司和唐棠,在办事就不要叫她进来啊! 要不要脸啊! 任非桐背向着她,没看到人已经进门,唐棠身体那么一僵硬,马上就因为尴尬而再次激烈地挣扎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没挣脱不说,唐棠明确感觉到绑住枕头的绳子松了,隆起的“小腹”就跟滑坡一样往下坠去。 “啊,肚——” 任非桐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还没完全从裙子里掉出来的枕头,掰开她扒在门框上的手指,半拖半抱着人往里走:“好了,别闹了,去睡会儿……乖……” 唐棠也被这意外惊到,合拢双腿试图夹紧枕头,无奈动作幅度太大,连任非桐的手掌也一并……夹住了。   ☆、第三章 大战情敌 任非桐在关门前神情十分复杂,关门后唐棠才尴尬低头去看已经掉在地上的枕头。 这是被占便宜了吧? 绝对是被占便宜了呀! 可是……为什么看着那么像是她主动的! 休息室宽敞舒适,不但有沙发床,居然还附带西式小厨房。唐棠脱了裤子和T恤,抱着枕头四下打量了一圈,才把枕头再一次塞进裙子里,牢牢固定住。 小戚似乎已经离开了,任非桐的声音再一次从外面传来:“换好了没有?” 唐棠整整衣服,打开门探头出去,任非桐干咳一声:“早饭在那,先吃点吧。”唐棠意外,还挺细心的么,知道自己刚没吃——早知临时要出“任务”的话,她刚在后厨的时候就抽空吃点了。 唐棠在小茶几边坐下来,打开纸质快餐盒,一下子就被盒子里沾着白砂糖的黄色小圆球给震到了:“雪绵豆沙啊!这不是L市的特色小吃,你怎么买到的!” 而且还热的! 任非桐皱眉:“给你吃就吃,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见唐棠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咬人参果似的轻轻张嘴,不禁问,“不就几个豆沙丸子,有那么稀奇吗?” 唐棠把一整个羊尾巴形状的丸子吃下肚了,才拿着筷子兴冲冲跟他科普:“这个味道正,肯定是小白楼的师傅做的——你不知道,我去年特地去拜过师呢,被直接拿扫把赶了出来。” 任非桐不解:“拜什么师?” “学新技术,扩大业务啊,”唐棠又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光卖包子太没特色了,总得有个特色不是……” 她说得含含糊糊的,冷不防办公室再一次被推开,一口丸子噎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去,急得直拍胸口。 任非桐也顾不得刚进门的客人了,端了水杯坐到唐棠身边,一手在她后背轻抚一手把杯子送到她唇边:“喝水。” 唐棠没形象地连灌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注意那位刚进来的女士——这可是真高大的女孩啊,起码得有一米八了吧! 那女孩也正看着她,居高临下,气势凌人,跟身上穿着的藕色抹胸裙完全不相衬。 坦白说,她这个身量和体型,不管什么表情都跟这身衣服相衬不起来。 任非桐就跟没看到她似的,侧着,柔情似水地劝着唐棠继续喝水。 唐棠配合着把水差不多都喝完了,才猛然有点反应过来——这不会就是正主吧!原来女上司这么年轻?! 虽然年轻,可这外形完全是一头青春洋溢的金刚,怪不得他要找人演戏拒绝掉! 确确实实在普通人的接受范围之外了啊! 唐棠心里无数野兽在嘶吼,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拿余光瞥了一眼任非桐,对方也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唐棠心里不禁有点鄙视他,看着这么人模狗样、文质彬彬的,原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啊。 不过……也挺无可指摘的。 总比为了钱和权违心娶了母夜叉回家,再在外面打野食的好。 杯子很快见底了,女上司一直默不作声地瞪着他们。任非桐拿着空杯子,心里也有点没谱——都这样了,应该看懂了吧? 唐棠拿眼神示意了好几下,他都没能会意,只好捏起一只雪绵豆沙,装着要吃东西才将那氧气罩似的玻璃杯挪开了。 呼,憋死她了! 任非桐这才回神,赶紧用筷子新夹了一个,送到她嘴边。 女上司总算不当木头人了,轻跺了下脚,扭头撞开门就跑了出去。唐棠刚咽下嘴里的东西,正想把筷子上剩下的半只吃完呢,任非桐就把筷子放下了。 她是敬业的话,他就是冷漠了。 对女上司残忍,对她这个临时女友也挺没人道主义关爱的。 唐棠自力更生地用指头捏起剩下那半只,啊呜一口全吃了下去。任非桐不知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起身又回他那个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去了,噼噼啪啪打字声响成一片。 唐棠忍不住问:“反正你都不喜欢人家了,干嘛不找个真女朋友算了?”找她演戏,一来浪费钱,二来还顶着“始乱终弃”的坏名声,超不划算啊! 任非桐头也不抬,“你这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 唐棠噎住,埋头苦吃。 “这些早饭也是她送来的。”任非桐补充道。 这一下,唐棠有点食不下咽了。 霸人东西抢人男友,她占全了呀! “我要是她,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你!”唐棠心里替女上司抱不平,“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任非桐低头忙碌,任凭她抱怨。唐棠念叨得没劲了,掏了手机出来骚扰田欣欣。 店里东西收拾了没有? 店门关了没? 唐嘉宁有没有回去睡回笼觉了? 唐仅每天的朗读练习做了没有? 傍晚的食材采购自己要是赶不回去的话,田欣欣你一定要帮忙的,唐嘉宁毕竟是男孩子,金钱上没概念,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 田欣欣打着哈欠回了她一句“老妈子”,最后还是挨不住她的纠缠,拍了张唐仅撅着屁股蹲地上玩巨山超力霸玩具的照片。 “唐嘉宁回来就关紧了房门睡觉了,青春期少男,我可不敢去惹他。” 唐棠对着自家弟弟圆溜溜的屁股发了会花痴,不愧是我弟,这么快就把学习任务完成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来任非桐办公室的人特别多,汇报工作的,找签字的,送文件的……平均一小时就有一两班,看他板着脸看人的模样,唐棠有点同情了,资本家的钱不好赚啊,难怪脾气不好。 给资产阶级打工,和赚劳动人民的钱果然不同啊,像她开店卖包子,生怕人不来,人越多越高兴,手都忙肿了抽屉里的零钱也满了…… 她跟小白楼的白师傅不同,可不敢随便耍大牌赶客人,衣食父母、经济来源,那就是上帝啊。 不过,她心里确实还惦记着一样赚钱以外的事情。 看看时间,唐棠拍拍肚皮,挺着假肚子走到任非桐办公桌边:“那个……老板……今天到几点结束呀?” 任非桐看看时间,11点13分,哦,到饭点了。 “饿了?那咱们去吃饭。”任非桐干脆利落地起身。唐棠想摇头来着,可肚子确实饿了,只好不争气地答应了。 维扬的餐厅设在2楼,自主取餐。 于是大家就有幸看到平时独来独往的任总监搀着大肚女友找了靠窗的情侣座,摆了一桌子吃的,甜甜蜜蜜的共进双人午餐。 不公平啊! 小职员连狗都不能带进来呢,怎么他能直接捎大活人进来! 唐棠那么粗大的神经都敏锐感觉到了这些充满嫉妒之火的毒辣目光,小声向任非桐抱怨道:“暗恋你的气色不止你上司吧?” 任非桐扯扯嘴角,笑得如沐春风,往她盘子里放了只蜕完壳的明虾。 唐棠吃完虾,忍不住又问:“你们维扬不是搞娱乐的吗,怎么都没有看到明星?” 任非桐微笑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勺子西红柿沙拉:“我付你钱可不是让你来追星的。” “别那么小气呀,”唐棠一边咀嚼一边努力争取,“我又不会拍他们丑照卖给记者,我就看看嘛。” 任非桐呵呵笑了一声:“你想见谁?” 唐棠托住下巴:“最近很红的那个Alex,是你们公司的吧?长得真帅啊,跟我们家嘉宁挺像的……哦哦,还有演大师兄的付杰,啧啧,好温柔好温柔啊。” 任非桐夹了只蘑菇作势往她这边送,唐棠连忙张嘴——这活其实真不累啊,只要脸皮厚点,放开肚皮吃,70万轻轻松松到手! 眼看蘑菇都快到眼前了,任非桐突然改变了主意,筷子往回一缩,直接一口吞掉了。 唐棠下巴都要掉了,艾玛这是*的意思?都怪她没配合好啊,看着就跟他在演独角戏似的! 一直坐他们不远处吃饭的小戚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她那总监居然会给女孩剥虾!居然还大庭广众玩喂食!形象都没有了! 再看看唐棠,不化妆不做头发,除了年轻和那个隆起的肚子,有什么稀罕的啊!他们维扬随便一个三十线小明星就够秒杀她了! 被鄙视的那个浑然不觉,夹了根西芹犹豫地问:“我的筷子自己用过了,你不介意吧?” 任非桐本来想说介意的,考虑到自己给她夹菜的筷子勺子也没有另取一份,便摇头说:“不介意。” 唐棠于是将那根粗壮的西芹放到他碟子上。 任非桐瞄了两眼,温柔地重新夹起来,送到她嘴边:“筷子我不介意,吃西芹我很介意。”唐棠痛苦的张开嘴巴咬进去:“我也不爱吃这个啊。” 不爱吃,所以才夹给我?! 甲方任老板的眼皮有点跳!   ☆、第四章 非桐非梓 吃过饭,唐棠又跟盆景似的摆到了任非桐沙发上。她早上起得早,和大部分早餐店主一样,到了下午都是要补觉的。时间一到,就跟瞌睡虫似的直打瞌睡。 任非桐忍了又忍了,最后还是开口:“困了就去睡吧。” 唐棠不知是识相还是单纯困过头了,听完哈欠一大,身体一侧就睡倒在了沙发上,简直就像摁下了名为“睡觉”的开关。 任非桐摇摇头,低头继续忙碌, 空调呼呼的吹,沙发上的人越缩越小,最后终于吧嗒一声掉了下去。任非桐呼出口气——他还扮演着亲亲好男友呢,总不能任凭她睡在地板上——他这边刚站起身,门被推开的同时,唐棠自己抱着摔得有点移位的枕头,自强不息地窝回了沙发上。 任非桐和门口进来的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干咳一声:“怎么不敲门,有什么事?”门口这人不过比唐嘉宁大上几岁,眉眼和他还有几分相似:“哥——你怎么在这儿!” 他瞪着眼睛看着缩得跟虾米似的唐棠,那个假肚子都睡歪了,一大半都长到腰上去了! 任非桐示意他小声,任非梓瞄了唐棠一眼,问他:“你真打算要这个女骗子做我的大嫂啊?记者那边我去给你澄清!我不信她还能翻天了!” 任非桐没吭声,任非梓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来推唐棠:“喂,醒醒!” 唐棠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清是任非梓之后,表情就有些呆滞。任非梓不客气地在她肚子上戳了一下:“嘿,今天这枕头小了很多啊。” 唐棠坐起来捂住肚子,紧张地看向任非桐,任非桐瞥了她一眼:“今天先……下班吧,我送你回去。” 唐棠“哦”了一声赶紧爬起来,任非梓挡在她前面:“等等,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还真要我哥养你那只枕头啊!” 唐棠尴尬地解释:“都说了是误会了,我也道谦了哎。” “那今天呢?” 任非桐打断他:“我雇她来的,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任非梓气鼓鼓地白了唐棠一眼,唐棠见任非桐拿了外套往外走,赶紧也跟上。任非梓又站了片刻,也推门出来,电梯已经下去了。 等他赶到楼下,任非桐正载着人从车库出来,任非梓小跑着跟上去,差点被车带到。人非桐从窗口探出头来:“任非梓,你不要命了?” 任非梓趁机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捎我一程吧。” “你的车呢?” 任非梓瞄着唐棠有点僵硬的脑后勺:“坏了。” “我不回老宅。” “我也不回。” 任非桐把手搁在方向盘上:“那你去哪儿?” “你们去哪我去哪儿。” 任非桐用余光瞥了唐棠一眼,她似乎还没睡醒,正拿着手机看着上面的时间发愣,薄薄的嘴唇有点起壳,像条濒临脱水的鱼。 任非桐开着车子转过两个街口,把车停在了一个站牌前,示意唐棠下车:“我今天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说着,掏了张钱递过去。 唐棠“哦”了一声就要下车,任非桐又叫住她:“不能解枕头!后备箱那些衣服全都带走……” 唐棠为难地看看肚子:“我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啊。” 任非梓在后座大笑:“就说跟野男人鬼混搞出来的呗。”唐棠回头瞪他:“是你哥雇我演戏的,他是野男人?” 任非梓翻了个白眼:“拜金女。” 唐棠噎了一下,迅速反击:“拜金女就拜金女,总比一个大男人叫妃子好!” 任非梓脸噌的涨红了,任非桐下巴抽了一下,扭头去看路面:“快下车吧,后面来车了。”唐棠挺着假肚子下了车,晃晃悠悠到了车屁股那,果然兢兢业业地把那几大包衣服都搬了下来。 刚走到站牌边,车子就呼啸着绝尘而去。 边上一老太太感慨:“可怜啊,怀了孩子还被人扔下车!”话音一落,刷刷刷无数双眼睛就探照灯一样朝着她过来了。 唐棠两手都拎得满满的,只好努力佝偻起腰,让肚子不那么明显一点,“医生让我多锻炼呢,呵呵呵呵呵……” 大家的表情更加怜悯了。 好不容易来了辆出租,唐棠赶紧拦车,逃命一样上了车。眼看车子快到家了,她挪到驾驶座后面,装作弯腰捡东西,顺便把枕头扯了下来。 开玩笑!这么大着肚子回去,嘉宁和田欣欣不逼问到天亮才怪! . 唐嘉宁带着唐仅刚走到自家门口,就见唐棠穿着短袖短裤,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一手抓在门把上,腰上挂着那只去菜场采购专用的小腰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要去菜场?” 唐仅也巴巴地松开堂哥的手,牛皮糖一样挨过去贴住唐棠大腿:“我也要去,我帮你搬白菜。” 唐棠捏住弟弟胖嘟嘟的脸:“你重死了,我载不动你。” 唐嘉宁则盯住了她手里的那只大袋子:“那是什么?” 唐棠摸着唐仅的脑袋:“几件衣服,买太大了,王婶婶媳妇不是怀孕了嘛,我送给她去。”唐嘉宁听得怀疑起来:“什么衣服,还得专门送给孕妇。”说着就要伸手来拿,唐棠一把藏到身后,板起脸:“女人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唐嘉宁只得松手,暗暗在唐仅后背轻推了一下,唐仅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下子往她身后钻去:“我是小孩子,我可以看女人的衣服!” 唐棠防住了大个子的盘问,没防住小个子的偷袭,袋子受不住小胖墩的体重,“噗拉”一声破了,露出各种颜色的孕妇裙。 唐棠:“……” 唐嘉宁:“……” 唐仅:“姐姐你要去开衣服店了呀!”   ☆、第五章 经年往事 唐棠呵呵干笑:“工厂尾单,放着浪费了。”唐嘉宁拎起其中一件,把吊牌扯出来,露出四位数的标价。 唐棠料不到任老板连道具也这么肯花钱,赶紧抢回来:“假的!” 唐嘉宁不吭声了,拉着唐仅绕过她往屋里走。 唐棠赶紧拎了东西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又忍不住回头。门“啪”的一声被从里面锁上,门上有些剥落的棕色油漆痉挛死的颤动不止。 青春期的少年啊,又敏感又自尊,像是跟已经抽枝长叶的青竹,挺拔葱翠,茎干上却还残留着白色的柔软茸毛。 因为唐爸爸的原因,唐棠对这个年少就失怙丧母的堂弟满怀的歉疚,有时甚至有些害怕对上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要不是六年前那场车祸,要不是她父亲酒驾,要不是……如果这样的词太美好,用在回忆里像是拿钝刀子切肉,虽然还连筋带骨,却已经鲜血淋漓。 唐棠越走越快,经过王家时直接把衣服从她家没关紧的门缝里塞了进去,喊了一声:“王婶婶送您几件衣服!”脚下不停,一阵风似的转过楼梯,直接刮出了楼道。 夏日的夕阳暖融融的,晒得人心里也像裹了层棉袄似的。唐棠把小电驴从公共车棚推出来,哼着歌发动车子,往菜场骑去。 楼上的窗户突然被推开,王婶婶的大嗓门传了出来:“糖糖你哪来那么多衣服?去菜场帮我带把葱!明天我家做春卷,带小仅他们一起来呀!” 唐棠回头应了一声,小电驴转过街口不见了,并不曾留意到小区外停着的某辆银色SUV也悄悄跟了上去。 唐棠常去的菜场叫做“青河菜场”,算着这片住宅区里最大的菜场,东西便宜,种类丰富。 唐棠推着小电驴走走停停,没多久车上就堆满了各种新鲜蔬菜,待到离开时,连把手上都挂了一袋生姜。 唐棠把车开得慢悠悠的,转过小超市,拐到自家店面,开了门把东西搬进去。白菜要洗、要切,萝卜要切丝、要拌料,豆子要挑拣要浸泡…… 唐爸爸在时,唐记不但做早点,还兼做中午和晚上的简单外送。那一次车祸给三个家庭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也直接把蒸蒸日上的小餐馆打得半死不活。 唐棠熟稔得在水盆里揉洗着菜梗,哼哼唧唧唱着歌,歌词错的一塌糊涂,心情却很好心——虽然被任非梓喊成了“女骗子”,真的能拿到任非桐许诺的那笔钱的话…… 她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母亲最近的医疗费,有些欣喜地想到,唐嘉宁腿部的手术,似乎可以提前了……要是能够趁着他高三之前就把手术做了的话,报考专业就能多一些选择吧。 还有住在城南的那位,虽然说人死灯灭……但多一些补偿,总也是好的吧? 她想得入神,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 “哗啦!”前面半悬着的卷帘门却突然朝上缩去,大片的昏黄色夕阳照了进来。 唐棠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高得有些骇人的纤细鞋跟和尖锐的鞋头,然后是鞋子上银亮的碎钻,弧线优美的小腿,勾勒出玲珑曲线的火红色连衣裙,白皙锁骨上精致硕大的钻石项链,烈焰一样的红唇,狭长的漂亮眼睛……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像是刚T台上走下来的美艳女郎,半天才找到自己舌头:“我这儿只卖早餐,已经关门了。” 那女人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狠盯着她……围裙上印着的那只大嘴黄鸭。 这围裙还是唐嘉宁在网上给她买的,递给她时撇着嘴说:“这个最适合你了,每天唧唧喳喳鸭子一样闹。” 难道这位走错门的食客也是鸭子围裙爱好者? 唐棠把洗干净的菜叶捞出来,沥干净水放到一边的盆里,一边擦手一边站起来,“您要吃饭的话,往前走几步就有个老高麦虾馆了。不然往对面巷子里走,那也有吃饭的地方,就是路窄,也不大好吃,我推荐您还是去麦虾馆吧。” 客人都快把她围裙上的小黄鸭看焦了,声音甜美,说出来的话却跟含着冰渣子似的:“你一直在骗我儿子,装怀孕?!” 唐棠“啊”了一声,然后就见那只穿着炫目的碎钻高跟鞋的脚抬了起来,“啪”的踢翻了装满水的水盆。 那女人踩着满地的水还要往前,手掌也扬了起来,一看就是个要打人巴掌的姿势——唐棠早在六年前就见识过迁怒的威力,一看她这动作,迅速就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这一巴掌几乎使劲了全力,这一落空,身体重心就往前倾倒,“砰”的一声摔了个狗□□,上半身和脸直冲着破掉的水盆撞去,狼狈得唐棠都忘了惊讶了。 不过几秒钟时间,怎么的就从一个不讲理的攻击者变成了“落汤鸡”? 唐棠犹豫着是先把人扶起来还是先报警。 这场面实在太惊悚太奇葩,简直就跟搞笑视频似的。那女人也摔傻了,趴地上半天才想着要努力爬起来,唐棠赶紧上去扶人,扶起之后很快松手往回退了好几步,顺便把手机也掏了出来。 女人狼狈地瞪着她,一时间只顾着喘气,头发、脸上、裙子、丝袜上都吧嗒吧嗒滴着水。 她这样的神情倒是让唐棠想起个人,生起气来也是这样瞪着人眉毛高高挑起……看着看着,就觉得连眉眼都相似了起来。 唐棠犹豫着开口:“您是……任非桐先生的……母亲?” 女人的脸扭曲了一下,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唐棠想起任非桐那句“家里部分长辈支持”,再看看面前这位任太太的态度,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人家肯定支持高大的维扬千金,不可能支持自己。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开口说出实话又想起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发了条求救短信出去。 短信才发送成功十几秒,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硬着头皮接起来,任非桐第一句话就是:“薪水扣掉一半。” 70万砍掉一半剩下35万,虽然肉疼,但这个数字距离她的现实生活倒是近了不少。 唐棠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说:“你……妈妈还在我店里呢,你要不要和她讲话?”任非桐还没有回答,女人就冲上来抢手机了——许是怕再次摔跤,她这次的步子迈得特别谨慎,绕了一个弯才冲到唐棠面前,拿到手机时,任非桐已经挂电话了。 唐棠被这对母子搞得都有点错乱了,儿子一点不给老妈面子,老妈……这算是富人家的太太吧,虽然年轻美貌,却一点没有贵妇人的气质。 “任太太,我……”唐棠斟酌着想安慰她,又怕任非桐再扣钱,想了半天,才说,“我给你拿个毛巾吧。” 任太太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拿着她的手机重新拨号,拨号,再拨号。 唐棠无奈,只好摇着头去拿干毛巾。 等她回到店里,任太太已经没继续折腾那只老式手机了——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嫌弃地整理着湿掉的头发,见唐棠回来,挑剔地问:“毛巾是不是新的?不要拿别人用过的东西给我。” 唐棠无语地抖了下毛巾,这还真不能说是崭新的,给唐仅洗过脸呢。 不过,她的手机呢? 唐棠四下搜索了一圈,桌上案上全都光秃秃的……视线再往下,才在破水盆里找到那只屏幕已经熄灭的旧手机。 “你怎么能这样!”唐棠一边大叫一边蹲下把手机捞了上来,拿打算给她擦水渍的毛巾包住了手机。 任太太缩回打算接毛巾的手,不屑地冷笑:“一只破手机而已,摔了就摔了,穷酸样。” 唐棠憋着气抬过头,心里说她儿子是你老板呢,大方点,大度点,客气点……念了三遍心火还是没能下去,霍的站起来:“你凭什么摔我东西?我还没跟你要打破水盆、弄脏地板的钱呢!” 任太太掸了掸湿漉漉的裙子:“要我赔钱?等我告诉我儿子你装孕妇骗他,看你得赔我家多少钱!” “就是你儿子找我演戏假扮情侣的,他还得付我钱呢!”唐棠不耐烦地打断她,“水盆9块8毛,手机320,四舍五入330块钱,赔吧。” 任太太的表情有一瞬间呆滞,然后嘟囔了一句“死小子”,掏出手机又开始拨号。很显然,任非桐再一次忽略了她的电话,她扬了好几次手,最终也没把那只带着镶钻手机壳的手机摔地上。 她愤愤地起身,一把捞起椅背挂着的毛巾,擦了两下脸和头发,扔在地上,看也不看唐棠,踩着沾了水的高跟鞋,仪态万千地走了出去。 唐棠瞄了两眼地上那块被唐嘉宁洗得有些发白的抹布,眨巴了下眼睛,又看了眼手里的手机和毛巾。 加上打扫和整理店面,买水盆的误工费,一共向任非桐报销400块钱不算夸张吧?   ☆、第六章 婆婆上门 准备好隔天早上要用的东西,唐棠锁了门,拎着菜骑上小电瓶回家炒菜。 有唐嘉宁在家,饭肯定已经做好了,唐仅也有人盯着……她把车子停好,一步两级地往上小跑,顺手想去裤兜掏手机,这才想起来手机已经给摔坏了。 打开门,果然扑鼻就是一股熟悉的饭香,唐仅听到开门声,抱着画册从自己房间出来:“你回来了呀。” 唐棠揉了揉他脑袋,探头往里看:“咦,你哥呢?” 卫生间门被推开,唐嘉宁走了出来:“找我?”唐棠咧嘴微笑:“关心你嘛——行了,你们俩去搬椅子,我再去弄两个菜。” 话刚说完,田欣欣也听到动静顶着个鸡窝头出来了,踢踢踏踏地走到餐桌边坐下:“唐棠,晚上还去教旱冰?” 唐棠一边切豆腐一边嗯了一声,见唐仅眼巴巴看着自己,笑着腾出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要去也行,不能欺负别人。” 唐仅嘟嘴:“他们自己滑得烂!” 田欣欣瞅瞅唐仅又瞅瞅唐棠,最后还是照实说了:“今天遇到了葛芊芊,问你有没有兴趣接个拉琴的活。” 唐棠拧火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笑出声:“她逗你玩呢,我都几年没碰了那东西了,能接什么活呀。” 唐嘉宁扭头看向她,火光把她的脸照得有些发红,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眉毛眼睛都弯弯的,挺开心的样子。 田欣欣听她笑得没心没肺的,说话也随便起来:“那就算了——哎,不过说起来,葛芊芊混得真不错啊,咱们高中同学里,除了崔明舒,就数她混得好吧,老看到报纸上登她,跟着乐团到处飞。” “那是,高中时候她就很厉害了。”唐棠一边盛豆腐一边笑嘻嘻地走过来。这话田欣欣就不赞同了:“不不,起码我和崔明舒一直觉得你比她强啊!我去你们学校那次,你们不还斗过琴吗,那曲子叫啥来着,《骨头的舞蹈》?” 唐棠翻炒着绿色的小青菜,笑声把油烟机的声音都盖过了:“那叫《骷髅之舞》!” 田欣欣还要再说,被唐嘉宁打断:“欣欣姐,料酒没有了,能麻烦你去买吗?”“欣欣姐”三个字让田欣欣受宠若惊了半天,等回过神来已经接了零钱了,只得不甘不愿地拉着唐仅出门。 唐棠一边利索的装盘一边瞥了眼料酒瓶,还大半瓶啊。 唐嘉宁端起她面前的菜盘,转身端往厨房。做完最后一个汤,田欣欣和唐仅也回来了,大家团团围坐下来,之前的小插曲就跟电视剧下放滚过的小广告一样,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吃过饭,唐棠带上旱冰鞋,牵着小唐仅下楼,唐嘉宁隔着窗户瞄了半天,才回房间复习。他毕竟已经快高三了,暑假也比普通学生短——就连这短暂的几个休息天,他也不想放松。 唐棠教旱冰的模样他是见过的,短发、牛仔短裤,背着手,叼着哨子,母鸡带小鸡似的领着一串小孩在小公园空地上转圈。 唐仅滑得也不错,一般压阵跟在最后。但他有技术没风度,真看到小朋友掉队和摔倒,是不会干干脆脆去扶人的,非得炫耀似的围着失群孤雁转个圈摆几个pose,才大发慈悲把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孩扶起来——这个时候,唐棠也该听到动静绕回来了,小唐仅英雄救美的形象正好落入自家姐姐的眼里……想到这里,唐嘉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唐仅的那点小心思,实在太好懂了。 对这个还不到10岁的孩子来说,这个姐姐几乎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了,说是唯一的保(和谐)护(和谐)伞也不为过。 父母去世那天,正好是他十一岁生日过了没多久。唐棠拉着只有三岁的唐仅来医院看他,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又响又沉闷,寂寥得人鼻酸。 唐嘉宁是讨厌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连带着也恨起了他们姐弟。 明明犯错的是他,为什么死掉的确实自己的父母,躺在病床上的要是他唐嘉宁? 唐棠和唐仅袖子上都带着黑布,但他们毕竟还有两个人,算上在楼上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唐妈,一张桌子不过缺了个脚! 但他实在不想跟着死盯着他家房子的姑姑和脸名字都快不记得的其他亲戚走,最终还是选择了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唐棠。 出院之后,他才知道唐棠已经去办了退学手续,她家的房子也已经卖掉了。唐记的店面缩减了一半,老板换成了唐棠本人,握惯琴弓的手并不是做什么都能那么灵巧的,起码她蒸出来的包子就硬得跟石头。 在那时的他看来,这个堂姐简直又蠢又死心眼。不但固执,还特受不了撩拨,明明自己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成天跟爆竹似的一蹦三尺高,哪儿有事往哪儿钻。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记仇了。就连他来她家后整整半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能依旧热情高涨地喊着:“嘉宁,尝尝这个包子,这回肯定跟我爸做得一样好吃!” 这样的独角戏有时连田欣欣都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地嘲讽:“杀父仇人的女儿做的饭你都吃,唐嘉宁太不孝了吧?” 为这个事情,两个姑娘还打过架,揪头发抓脸,吓得刚下课的唐仅直接站在玄关尿裤子。 他想得出神,笔尖顿在稿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直线。 后来是怎么和好的呢?一周后?两周后? 门铃突然急促得响了起来,唐嘉宁看看时间,距离旱冰课估计才开始十来分钟,不大可能是唐棠。他走到玄关边,朝着猫眼看了过去。 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叼着烟,正不耐烦地不断按着门铃。 “你找谁?” 女人停下了动作,四下转了转头,意识到是门内的人问她时,一边抬手拢头发一边细声细气问:“唐棠是住这里吗?我是她未来婆婆。” 未来婆婆把唐嘉宁震得不轻,盘问半天,到底还是把人放了进来。“未来婆婆”一进门就四处打量房子,最后一屁股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上上下下来回看他:“你又是谁,唐棠呢?” 唐嘉宁抱臂看着她:“我是房东。” “未来婆婆”的猩红嘴唇张大了一点:“连这房子都是租的?” 唐嘉宁也不解释,直接点头。唐棠家的房子确实很早就卖掉了,这套房子却一直只跟田欣欣收房租。 “未来婆婆”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善了一点,还给他腾了点位置:“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吧,小房东先生你也坐。”说完,从小坤包里掏出镜子,仔仔细细照了一会,这才开始拨电话。 那手机却跟摆设一样,只看到她不停地将号码拨出去,始终不见有人接听。 她似乎也习惯了,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反反复复地按着拨出键。 唐嘉宁看得不解,也掏了手机给唐棠打——大约被人嫌弃也是会传染的,他的电话里也传来了“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未来婆婆”却想到另外的办法了,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翘着兰花指开始打字,想来是准备发短信了。 短信发出去不久,她那个粉嫩精致的手机就震动着响了起来。唐嘉宁眼尖,在她划开屏幕的瞬间看到了上面跳动着的“亲亲儿子几个字”。 “喂,桐桐呀,终于知道给妈妈打电话了?” 唐嘉宁毕竟才17岁,她这样一副有些卑微地讨好儿子的口吻叫他听得有些难受,转身往房间里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了那女人有些炫耀的声音:“我在哪里,不是同你说过了,我在你媳妇家里呀……走,为什么要我走,既然是我未来儿媳妇,也得叫我一声妈,我怎么不能住了?妈妈不是你,没有那么大能耐,不住儿媳妇家,不住儿子家,难道要露宿街头吗?” 唐嘉宁转头瞪着一边讲电话一边脱了高跟鞋,翘着脚靠倒在沙发上的女人。那张红艳艳的嘴唇还在不断地吐出话来,字字清晰,句句如刀:“呵呵,骗了就骗了,妈妈现在不介意了,妈妈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难处。没有孩子也不要紧,你们加把劲,早点把孩子生了,有了孙子,还怕那个贱(和谐)货?任家也好,于家也罢,我看那个孟家也不错……你总得叫妈妈看到点希望……喂?喂?喂!” “未来婆婆”变了脸,尖着嗓子冲着手机喊了半天,气鼓鼓地把手机摔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叹气。 唐嘉宁抿紧了嘴唇,站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话问了出来:“你刚才孩子……是指唐棠和你儿子要生孩子?” “未来婆婆”扭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玩味的笑容:“小孩子哟,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搞生孩子的事情,难道还谈股票说经济呀?” 唐嘉宁握紧了拳头:“我没听他说起过你儿子,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未来婆婆”笑得更开心:“这个嘛,你自己去问她呀,小姑娘害羞,瞒着你们也是有的呀。” 唐嘉宁霍然转身,砰的摔上门,再没了动静。 “未来婆婆”不满地捂了下耳朵:“没礼貌!”   ☆、第七章 少年愁绪 门铃再一次响起时,唐嘉宁才从房间里出来。“未来婆婆”比他反应还快,跳跳鱼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鞋都没穿就蹦到了玄关。 她往猫眼里瞧了一下,很快又走了回来,穿鞋子,找口红补妆,理头发,掸衣服……门铃又一次响了起来,唐嘉宁见她没开门的意思,自己走到门边,往外猫眼里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正是那天那位来过店里的“任先生”。 任非桐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伸手在门上拍:“唐棠!” 唐嘉宁把门拉开:“她不在。”说完,直接就要关门。“未来婆婆”连忙拦住:“儿媳妇不在,我在,我在。” 看到她的一瞬间,任非桐的脸黑了下来,伸手就要拽她出来。“未来婆婆”赶紧躲到唐嘉宁后面,叫到:“不孝子,妈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不孝子!” “张籽芸!”任非桐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籽芸从唐嘉宁身后探出半个脸:“我能想干什么?我想跟儿子一起住,不能跟儿子一起住跟儿媳妇一起住也行——你叫我张籽芸,张籽芸是你叫的?你是认贼做母,攀上有钱人就忘了老娘了吧!” 任非桐左右看了看,唐嘉宁拦在门口,要拽张籽芸又够不到,气得脸都黑了。 “唐棠人呢?” 唐嘉宁抱臂看着他,目光冷冷的,张籽芸嘴贱地接腔:“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女人是好哄的,光会凶老娘凶老婆,出息?” 任非桐抚额:“这个月的钱我不都给你了?” 张籽芸冷笑:“任家有多少家产,维扬有多少钱,你现在赚多少?你给我的那点钱,打发叫花子啊?” 唐嘉宁看看她又看看任非桐,站在原地没动。 任非桐气极反笑:“你算叫花子的话,别的乞丐就不用活了——你走不走,不走就永远别走了,下个月的生活费也不用要了。” 张籽芸“哼”了一声,仪态万千地坐回沙发上:“我跟儿媳妇要。”任非桐转身就走,唐嘉宁盯了他背影半天,关上门,问张籽芸:“你儿子跟唐棠真是男女朋友?” 张籽芸知道他是房东之后,就客气了很多,闻言坐直了一些,说道:“是啊,我儿子那个人啊,就是嘴硬心软。别看他说走就走,对我和儿媳妇还是很好的啦——小房东先生你不知道哦……”她眼珠子一转,随口瞎掰,“唐棠上次流产,我儿子不知道多着急,两人感情好着呢。” 流产?! 唐嘉宁盯着她看了半天,慢慢开口:“唐棠去南山路上的便利店打工了,晚上也不回来的,你去那边找她吧。” 张籽芸“咦”了一声:“她明天还要开店的呀,那么远赶得回来吗?” 唐嘉宁点了点头,张籽芸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赖在这里:“那她明天总要回来的,我还是在这里等——她是哪个房间?我晚上住她房间就好。” 唐嘉宁从没见过这么会顺竿爬的人,噎了半天才说:“那也行的,顺便把她的房租付一下吧,她欠了我大半年了。” 张籽芸悠闲的适意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谁欠你的你跟谁要,管我什么事!” 说完,急火燎燎地站起来,拎上包就往外走。 . 唐棠刚停好车,唐仅就自动自发地背着小包从后座爬了下来,嘴里嚼着大大的八宝糖,腮帮子像肿了一块:“姐姐,我今天赚了十块钱。” 唐棠警惕地看他:“你又帮人写情书了?” 唐仅摇头:“我把作业借给牛盼盼了,她说借一天十块钱,明天要是还不还给我,就有二十块钱。” 唐棠张嘴就要教育,想想抄作业的又不是自己弟弟,于是改口道:“那你也要鼓励她自己写,一直抄,以后考试怎么办?” “那我就卖考试答案给她。” 唐棠抬手就敲在他脑门上:“不许卖!” 唐仅撇嘴:“为什么呀?” “不许就是不许,”唐棠锁好车,拉起他,“你别满脑子铜臭味,小朋友要助人为乐,主动帮助同学。” “你的意思是免费借给她抄?” “……不是给她抄,你要教她学习。” “她笨得像牛一样。” “不许人身攻击同学。”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说你也不能说,你……” “唐棠!” 唐棠抬起头,就见楼道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这时从暗处里走出来,才看清楚形貌。 “哎呀,任老板!” 唐棠拉着唐仅上前:“您怎么又亲自来了,打个电……”唐棠住嘴了,手机已经被“任太太”摔坏了! 她立马告状:“我的手机被你妈摔坏了,她还在我店里打破了东西,这个是账单!”唐棠从裤兜里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单子。 任非桐接过单子看了看,点头:“这个我知道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现在她在你家。” 唐棠张大了嘴巴:“在我家干吗?她不是知道我跟你那个是假……”唐棠瞥了一脸天真的小唐仅一眼,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小仅,跟任叔叔打个招呼。” 唐仅迟疑着看了任非桐一眼,小声地嘟囔了句:“欣欣姐说了,不能叫任叔叔,得叫人渣。” 任非桐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他哪里得罪那个女孩了? 唐棠呵呵干笑,正要问任非桐母亲的事情,楼道里传来了“笃笃笃”的鞋跟敲击声。唐棠和任非桐对视一眼,心里不由自主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然后,出乎唐棠的预料,任非桐不但没有迎上去,反而一把拉住她和小唐仅朝着楼道外的一丛小灌木冲去。 “怎、怎么了?”唐棠一边小跑一边追问。 唐仅跑得鞋都掉了,声音里满是委屈:“姐姐,我的鞋子!姐姐!” 任非桐一手一个捂住他们嘴巴,强压着两人蹲了下来,他自己也在他们身后蹲下。路灯影影绰绰,把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上,像是幅凌乱的地图。 唐仅那只印着小青蛙的藏青色鞋子就落在这幅地图的最中央,鞋带也散了,弯弯曲曲地垂在地上。 唐仅掰了两下没掰开他箍得紧紧的手掌,直接用手去掐任非桐胳膊,很快就在他手上弄了两个深深的红印子出来。 张籽芸总算出来了,婷婷袅袅地走出楼道,还对着玻璃门照了照,这才一边拿着电话一边“笃笃笃”地向外走去。 等人一直消失不见了,任非桐才放开两人,抬起胳膊检查自己被掐得红一片青一片的胳膊。小唐仅比他还委屈,扑在唐棠怀里使劲蹭,眼泪都掉了好几滴,眼眶通红,跟被掐的人是他似的。 唐棠一边哄一边去瞧任非桐,虽然不喜欢张籽芸吧,任非桐这个做派也挺教人瞧不上的。怎么说也该是子不嫌母丑,看他刚才那样,恨不得从来没被她生出来吧。 任非桐叮嘱她早点去买个新手机,又掏了几张钱给她,捂着胳膊走了。 唐仅冲着他背影龇牙,扭头向唐棠,抽噎着问:“姐姐,你要嫁人了?是不是不要小仅了?” 唐棠眨巴眼睛:“谁跟你说的呀?” 唐仅抹了下眼睛:“哥哥说的……我问了牛盼盼,牛盼盼也这么说。” 唐棠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拉着人往楼上走:“牛盼盼学习成绩那么差,说的哪儿有准。” “那哥哥学习好,哥哥也这么说。” “你哥哥哄你呢,”唐棠掏出钥匙,“姐姐就算嫁人了,也不会不管小仅的。” 钥匙还没□□去呢,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唐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唐棠咽下剩下的肉麻话,把唐仅牵进门:“嘉宁你下次不能跟弟弟乱说话啊,小孩子最容易学坏了……” “我又没跟她说你去打胎了,”唐嘉宁打断她,“怎么就教坏他了。” 唐棠张大嘴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说我去打胎了?”唐仅拉着她胳膊晃:“什么是打胎?” 唐嘉宁理也不理她,转身就要回房间,唐棠紧跟在他身后:“站住,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去打胎了?” 唐嘉宁猛地回过身:“我怎么会知道,你结婚了带着你亲弟弟走,还用跟我汇报?!有必要这么瞒着我吗?还骗我说是给田欣欣出气,你就是自己想跟嫁人了,故意去找人麻烦的吧!我虽然没爹没娘,马上就高中毕业了,不会赖着你一辈子的!” 他个子这样高,声音也已经如成年男性一样低沉,吼出话来整个房间都是回音,连一直沉睡不醒的田欣欣都给吵醒了,探头出来问:“怎么了?” 唐嘉宁瞪了她一眼,推开站在边上的唐仅,冲回房间,用力地摔上门。 唐仅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哭得直抖肩膀。   ☆、第八章 仲夏之夜 唐仅哭了半天,鼻子都堵了,怎么也不敢跟唐棠去敲唐嘉宁的屋,黏在她身上,扒都扒不开,要跟姐姐一起睡。 唐棠叹气,揽着人回了自己房间。小唐仅就跟当年刚父母刚出事时一样,趴在她怀里,紧揽着她的腰,还把两条小短腿曲起来,缩得小小的,委委屈屈地尽力贴在她身上。 唐棠要关灯,他也不肯:“姐姐,你把小灯笼开着吧,没有小灯笼我害怕。” 所谓的小灯笼就是搁在他和唐嘉宁床头的那盏灯笼造型的小夜灯,他自己不敢去找唐嘉宁,弯弯曲曲地跟她要夜灯。 唐棠于是爬起身:“那姐姐去给你拿过来。” 唐仅很快也跟着爬起来,继续黏着她:“我不要一个人。” 唐棠只好把她送到田欣欣房里,自己单枪匹马去敲唐嘉宁的门,她敲了几下没反应,伸手拧了拧,门居然开了。 唐嘉宁仍旧穿着之前那身T恤短裤,侧身趴着,已经睡了过去,空调没开,风扇调到了最大档,吹得他乌黑的短发不断上扬。唐仅念念不忘的那盏小灯也正发出月色一样的溶溶光芒。 唐棠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风扇档位调低,又拉了唐仅的小被子搭在他肚子上,这才拔了小夜灯。 转身的刹那,身后人翻了个身,拉住了她拿着灯的手:“我也怕黑。”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起伏,但也跟唐仅一样委屈,还带着点愤懑不平。 “你还没睡呀!”唐棠吓了一跳,差点把灯给摔了。转过身,黑暗里看不清他表情,只觉那手抓得用力,几乎有点生痛。 她想去开灯,他干脆爬起来,似乎想要跟十一岁时候一样抱住她,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只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姐——” 唐棠放下夜灯,回抱住他,6年的时间,那个躺在病床上警惕地瞪着大眼睛等着人来接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光肩膀就比她宽了不少。 “别听那个任太太胡扯啊,”唐棠在他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我跟任老板那就是雇佣关系。之前不是给他添了麻烦嘛,正好他要躲他上司的追求,找我临时扮下情侣——给的报酬可高了,等年底咱们跟医院联系下,要是时间合适,就先把你的手术做了。” 唐嘉宁不说话,抬手回抱住她,半天才“嗯”了一声,说:“我不要他的钱,我自己能赚钱。” 唐嘉宁学习一直很好,初中时候就利用课余接过家教,寒暑假也一直有打工的地方,可马上到高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嘉宁只当他是叛逆期的逆反心理,随口糊弄道:“行的,那就不用他的钱。” 唐嘉宁却被她这哄小孩一样的敷衍语气刺激到,被针扎一样推开她:“我没有开玩笑,我们班的王瑜就去当运动员打棒球了,她也才高二,也一样能自己赚钱养家。” 唐棠眨巴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少年的轮廓就清晰了起来,虽然还看不清表情,晶亮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到的。 “王瑜那是特长生吧,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她是女生,成绩也一直很好!” 唐棠沉默了,唐嘉宁又说:“我也不想参加高考了——你当年不也一样退学了,现在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不上大学,一样可以好好过日子。我……” “我不同意。”唐棠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才多大,身份证都没有,你根本不懂……学生就该做学生的事情,考好高考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 说完,站起身,拿起夜灯走了出去。 唐嘉宁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半天,一脚踢翻了电风扇,拿被子蒙住头,在床上翻了两翻,胸腔里怒火滔天,又喜悦丛生。 . 失眠的结果,就是早上起晚了。唐嘉宁一看时间已经快5点了,飞快地洗漱完往楼下冲,车棚时果然已经不见了唐棠的小电驴。 他加快脚步走到站牌边,夜班车的间隔总是很长,等了半天也不见来,他便干脆步行。到了唐记,后门果然已经开了,唐棠独自坐在桌前,倒褂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手上沾满了面粉,正包着白菜馅的包子。 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往边上偏了偏脑袋:“炉子上的蒸饺已经熟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唐嘉宁“哦”了一声,把小蒸笼端了出来,拿筷子挑了一只,直递到唐棠嘴巴。唐棠张嘴咬住,含含糊糊地咕哝:“你自己吃,吃完快点来帮忙。” 唐嘉宁答应着坐到了一边,两人都没再交谈,就跟昨晚的争执完全没发生一样。照例是开门、等陈大姐来分担工作,忙忙碌碌的一个早上过得飞快。 田欣欣终于想通了要回去好好工作了,7点30分就把还没完全睡醒的唐仅捎过来了,抓了几个包子,小跑着上了公车。 唐嘉宁忙里抽闲给唐仅拿了半笼小包子并一碗稀粥,让他坐收银的小桌子那吃。唐仅小口小口对着滚烫的白粥吹气,见唐嘉宁看过来,露出两个大梨涡,甜甜的喊了声:“哥哥。” 唐嘉宁一边把四个包子装进塑料袋里,一边问:“怎么了?” 唐仅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甜丝丝地说:“就是想叫你一声。” 唐嘉宁瞥了他一眼,又从大盆里摸了只水煮蛋放到他面前。 唐仅拿小手摸了摸,扭头看向后厨,唐棠正搬着两只大蒸屉出来,脸上还沾了点面粉。他的姐姐,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于是又满是期待地喊了声:“姐姐。” 唐棠后面还做着牛肉锅贴,完全没听到他的话,放下蒸屉很快就又进去了。 唐仅撅了撅小嘴,又自我安慰:刚刚一定是没听到。 也正是这个时候,面前突然就叫一片黑影挡住了,唐仅仰起头,高高大大的墨镜男也低头看他:“要你们店里所有种类的东西,每样一份。” 唐仅“哦”了一声,放下勺子,爬到凳子上,指着墙上的喷绘菜单说:“这里写着的,包子、油条、锅贴、豆面碎、茶叶蛋……全部都有卖。” 墨镜男看也不看,只是重复每样都要一份。 唐仅便喊“哥哥”,唐嘉宁一边把每种馅料的包子都装了一个,一边向墨镜男解释:“萝卜包和豆花没有了,其他我都给您装了,素菜包子每只8毛,肉包1块2毛,豆浆1块5毛一杯……一共是32块4毛。” 墨镜男掏了钱,两手都拎得满满的,转身就走。 唐嘉宁往外看了一眼,正见他上了一辆灰色商务车的副驾驶座,车子很快就灵活地消失在车流里。 唐仅把钱收进钱盒,继续吃他的白粥,唐嘉宁也回到了蒸屉边,一直在收拾桌椅碗筷的陈大姐却走到了门边探头往外看了看,嘀咕:“刚才那个是不是‘大师兄’呀?” 唐仅不解地看她,陈大姐解释:“就刚才那个戴墨镜的,长得是不是有点像那个演大师兄的付杰?” 正站门口买豆浆的附近大妈大笑:“大明星怎么可能来这里买包子,你肯定看错了。” 陈大姐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也是啊,不过真的很像啊,小伙子老帅老帅的。”   ☆、第九章 彩云易散 9点15分,来店里吃饭的客人开始逐渐稀少,唐棠也坐到了收银台边上。唐仅挨挨蹭蹭地挤在她身边,拿着几个塑料小人给她讲解小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唐棠听得心不在焉,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有些发愣——一转眼,连唐仅都这么大了呢。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唐仅的小脑袋,轻声说:“小仅,等会一起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唐仅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然后才肯定地点了点。 唐棠便拿下巴蹭了蹭他脑袋,起身走到前面帮陈大姐一起收拾起来。 不速之客便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了——高跟鞋、斑斓裙子、长卷发,张籽芸跟只骄傲的长尾公孔雀似的扭了过来,一见唐嘉宁便猛地站住了脚。 这是怎么回事? 房东怎么会在她店里,欠钱太多,店也抵押掉了? 张籽芸看看唐棠又瞥瞥唐嘉宁,在店门口踟蹰不前。任非桐简直就是面铜墙铁壁,从他那儿正面进攻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但唐棠这姑娘也太不靠谱,穷就算了,还负债这么多……她想起自己的过往,越想越觉得不能把宝压在她身上。 但不压她身上,自己儿子又不是乐意听人摆布的主,更没希望了。 唐嘉宁自打她出现就一直牢牢盯着她,见她站着不动,他便干干脆脆地敲了敲手边的蒸屉:“什么事?” 张籽芸冲他笑了笑,走向唐棠:“儿媳妇,昨天你的手机……” 唐棠被那一声“儿媳妇”喊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你儿媳妇,我跟你儿子是雇佣关系,别乱攀亲戚啊。”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总之是挂了‘女朋友’三个字的。”张籽芸拉了把塑料凳坐到她身边,“阿姨呢,昨天也是气坏了,现在想想,你们俩也蛮般配的,要是能真成了,也是一桩美谈啊。” 般配? 哪里般配?! 唐棠看看马路,见唐仅只打哈欠,起身打算提早关门。张籽芸却紧跟着不放:“别不好意思呀,你老实跟阿姨说,觉得我们家桐桐怎么样?” “不怎么样!”唐嘉宁挡到两人中间,“我们要关门了,你快走吧。” 张籽芸竖起眉毛:“这不是你屋吧,房东还管人家店里关不关门啊?你谁呀?!” 唐棠还没说话呢,唐仅先开口了:“他是我哥哥,你才是坏人!” 张籽芸眨眨眼睛,哥哥?!那……那昨天那个房子,不就是“儿媳妇”家的,她不就可以住了?她看唐嘉宁的眼神立刻不屑起来了:“这么小年纪就会撒谎,一点儿家教都没有,爸妈都管生不管养的?!” 唐嘉宁脸色瞬间铁青,握着拳头就要冲她过来,唐棠一把抱住:“你干什么?”唐嘉宁用力抓着她手掰开,随手往边上一推,抓起面前的一只塑料凳就朝着张籽芸扔了过去。 张籽芸见势不对,转身就跑,走得急了,还摔断了一只鞋跟,一瘸一瘸的往外跑去。唐嘉宁还要追,身后唐仅喊了声:“姐姐,你流血了。” 唐嘉宁悚然一惊,回过头,唐棠果然正捂着额头,指缝里渗出不少血,想来是刚才那一推之下撞到了什么地方。 唐嘉宁伸手要去拉她捂伤口的手,唐棠反握住他手,拿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他:“你怎么能打人呢?”她说的没头没尾,不知是说他刚才冲张籽芸扔的凳子,还是说推自己的那一下。 一只手被握住,他便用另一只手去掰,唐棠给他的固执折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额头靠近右边太阳穴的地方磕破了很大一块皮,鲜血渗得极快,唐嘉宁起身去翻了纱布,熟练地给她贴上。 唐棠任由他动作,心里想的却是少年脸上那稍纵即逝的凶悍表情。儿大不由娘,弟弟养大了,也完全和她预想中的模样背道而驰了。 张籽芸说唐嘉宁没家教,这话骂的其实是她才对,她没有教好,才让他这样易怒而冲动。 唐仅吧嗒吧嗒跟着唐嘉宁跑前跑后收拾东西,唐棠抚了抚额头上的纱布,也跟着站起来,起身走到柜台边,正拿起铁钩够推拉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唐棠?” 唐棠循着声音看去,就见葛芊芊穿着条灰白纹的斜襟旗袍,打着遮阳伞,带点不置信地神情,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却很快转到了她身边站着的人身上,6年不见,崔明舒也彻底长大了,身高竹节一样拔高了一节,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坚毅冷峻。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请自来的客人多得简直要踏破她这小店的门槛。 唐棠愣了半晌才放下手里的钩子,笑着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进来坐!吃过早饭了吗?”葛芊芊望了望一张张油腻的桌面,犹豫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吃过了。” 她这句“我们”一出口,唐棠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着,装着低头放东西,掩下了那一丝僵硬。垂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脚上沾满了面粉的布鞋,挽得一边高一边低的裤管,倒褂上幼稚的图案和沾了油腥、面粉的一块块明显的污渍。 原来,崔明舒也已经回来了。 她拉开收银台边上的两张椅子,向他们道:“你们先坐一坐,我很快就收拾好了。”葛芊芊还要拒绝,倒是崔明舒直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葛芊芊这才跟着进门,从小包里掏了手绢,细心的将椅子上的那点油渍擦掉,终于坐了下去。见唐棠盯着自己手上的手绢,葛芊芊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一会儿约了崔大哥吃饭,唐棠你不要介意呀。” 是不要介意她嫌弃自己的地方脏,还是不要介意她去见崔明舒的家人,唐棠一时也分辨不出,随手拉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你不嫌弃我这儿地方小就好。”见崔明舒一直不说话,也主动道,“明舒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是要回国发展了吗?” 崔明舒的视线还停留在她额头的纱布上,大约刚才也看到了唐嘉宁要打人的那一幕,动了下嘴唇,最后说:“应该吧。” 葛芊芊轻笑出声:“我们团长一直力邀他留下,不过大钢琴家看不上T市这么小的地方,到现在都没松口。他呀,崔大哥的面子都不给哟。”言谈间满是亲昵,连一直在忙碌着收拾桌子的陈大姐都不经多看了他们两眼。 唐嘉宁和唐仅也从后厨回来了,唐嘉宁看看葛芊芊又看看崔明舒,直接转头去看唐棠:“要不要去医院?” 唐棠按了下额头:“不用了,擦破点儿皮而已。” 唐仅黏到她身边,葛芊芊看着小胖墩笑:“这个是唐仅吧,都长这么大了。”唐棠在唐仅脸颊上轻捏了一下:“喊哥哥姐姐。” 唐仅便乖乖地冲着葛芊芊喊了一声“姐姐”,又向崔明舒叫了声“哥哥”,然后邀功一样仰头去看唐棠。 唐棠给他逗笑:“真乖,今天可以多吃三颗巧克力豆,但一定要刷牙啊。”唐仅扭了扭身体,高兴地转而缠着又去收拾店面的唐嘉宁去了。 葛芊芊的目光跟着唐嘉宁一瘸一瘸的腿走了好远,才带着怜悯转了回来:“他的腿……也是那次车祸弄的?” 唐棠点头,葛芊芊接着又说:“真可惜,这么好的男孩子,还这么年轻呢。”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传达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是足够了,唐嘉宁重重地把一只蒸屉放在桌面上,回头狠瞪了葛芊芊一眼。 唐棠皱眉,又不好让葛芊芊闭嘴,只好向唐嘉宁道:“你带小仅先回去吧,这边我来收拾——陈大姐,您也回去吧,等会我自己收拾好了。” 陈大姐应声答应了,唐嘉宁也摔了抹布拉着小唐仅走了,店里便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这三名昔日同窗。 葛芊芊见唐嘉宁走了,说话就更不忌讳了:“他一直跟你住一起呀?我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唐棠你不要生气,我是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刚才也是,看着好凶,你头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青春期嘛,总是特别容易冲动。”唐棠摆摆手,“男孩子就是气性大,他平时还是很懂事的,在学校成绩也很好,他的腿我已经咨询过医生了,还是可以通过手术恢复的。现在小仅也大了一些了,要是顺利,我想让他下半年或者明年初就把手术做了。”说到两个弟弟,唐棠的话不由自主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加灿烂。 葛芊芊还要再说,被崔明舒打断:“你老打听别人家里事干吗?人家的弟弟听不听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葛芊芊的笑容僵硬起来:“我也是关心唐棠。” 崔明舒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吧,我哥最讨厌别人迟到了。”葛芊芊“嗯”了一声,走到了门口,又向唐棠说:“今晚有明舒和我们团的演出,要是有空的话,一起来吧。”说着,从包里掏了四张票出来,送到她手边,“我知道欣欣不爱听这些,你帮我代交一下,她愿意就来,不愿意就算了。” 唐棠接过来,葛芊芊又说:“我之前提过的那个夜班的工作,你要是还有兴趣,打我电话哦。” 崔明舒已经不耐烦地转身往外走了,葛芊芊这才加快脚步追过去。 唐棠看着那两个影子越走越远,互相之间却越靠越近,仿佛离去的是她整个青春年少时光。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因着不同的际遇,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琴房里互相侧头微笑的少男少女,如今已经不再开口闭口都是音乐理论、考试、暑假。葛芊芊说,大演奏家看不上T市的乐团,葛芊芊说《新鲜娱乐》的崔明浩都留不住他。 她偏了偏头,崔明舒果然还是那个崔明舒,什么都要最好的,什么都不肯妥协,漂亮的手指按在黑白键上,满室的空气都随着音符颤抖舞蹈。 一如当年提分手的时候:唐棠,我崔明舒不需要一个满身包子味的女友,你非要退学,非要放弃拉琴,你注定就要跟不上我。 唐棠低头去看手掌,手指上因为练琴而留下的老茧早已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活带给她的各种细小刀痕、烫伤和细碎纹理。 飞鸟出林,各奔天地,燕雀入人家,鸿鹄上青天。 心气高远的崔明舒是有先见之明的,六年后再见,她果然已经跟不上他了。   ☆、第十章 登堂入室 关好了店门回到家,唐嘉宁已经在房间里复习了,小唐仅蹲在玄关边看一只不知从哪里爬来的小甲壳虫笨拙地绕着鞋架走动。 见唐棠进来,唐仅便抬头道:“姐姐,刚才那个阿姨又来了,还带了行李,被哥哥赶走了。” 唐棠眼皮直接跳:“哪个阿姨?” 唐仅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唐棠反应过来了,果然又是任太太:“那她人呢?”唐仅摇摇头,唐棠看了唐嘉宁紧闭的房门一眼,放下菜,拉过唐仅:“哥哥刚才还有打人吗?” 唐仅点头,很快又摇头:“哥哥还没动手,她就跑了。” 唐棠表情复杂地回了厨房,任非桐那么有钱,任太太怎么会……怎么会那么不靠谱呢?简直活脱脱一根甩不掉的狗尾巴草。 唐仅抛弃了甲虫,跟到厨房来看她打鸡蛋洗菜:“中午吃面条吗?” 唐棠侧头看他:“不喜欢吃呀?” “喜欢的,”唐仅哼哼唧唧的,又说,“下午要去看妈妈吗?” 唐棠看着他有些期待有些畏惧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午本来是她休息补眠的时间,原定的探望时间已经被崔明舒和葛芊芊占用了。 “吃完饭再去吧,到了医院,你要乖乖的。” 唐仅“嗯”了一声,回头往自己房间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她:“妈妈今天也还在睡觉吗?”唐棠微笑:“是啊。” 唐仅的肩膀往下耷拉了一下,迈着小短腿推开了房门。 唐棠拉上厨房门,点火热锅,顺便按下抽油烟机按钮,耳朵里很快充满了食用油在铁锅上滋滋升温的声音。 纷繁喧嚣,像是叫人无奈的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飞溅出一两滴油星,轻痛微痒,但毕竟也只有那么一点儿热度,冲过凉水,过个几天就烟消云散了。 唐棠一边翻炒着白菜一边往热锅里倒水,盖上锅盖,顺便把料理台边上的窗户打开了——就那么一眼,正好瞥见了那个蹲在路边守着行李箱,有点可怜的孤单背影。 她很快关上了窗户,尝咸淡,撒葱花,装碗,顺便冲着客厅喊唐仅和唐嘉宁出来吃饭。唐嘉宁脸上的那点凶悍早不见了,端着碗低头吃面条,椅子矮了一点,他一坐下便要把腿往前伸出。唐仅将他的一条小短腿搭在他大腿上,另一条踩在唐棠的椅子上,绷得牛仔中裤的裤缝都紧紧的。 唐棠拿筷子头在他膝盖上轻敲了一下:“好好吃饭!” 唐仅撇嘴,收回小短腿。 唐嘉宁问:“下午要去医院?” 唐棠“嗯”了一声,唐嘉宁便说:“我昨天去,阿姨的褥疮好像好了点……下个月要接回来吗?”唐棠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点头:“一直住院也不是办法,在家更方便照顾,实在顾不过来的话,我就把晚上的工作辞了。” 说到这里,唐棠不由想起了蹲在楼下的张籽芸——子欲养而亲不待,她的母亲要也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就是再胡搅蛮缠一百遍,那也是好的。 吃过饭,唐嘉宁抢着去洗碗了,唐棠在床上了翻来覆去半天,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怎么也不能安心入睡。 她下意识去床头摸手机,又想起手机坏了还没修回来,最后还是爬起来,趿上拖鞋下楼找人。 任太太毕竟是任太太,太阳毒辣,她已经找了小冰沙店坐着吹空调了,唐棠还没看到她呢,她倒是抢先跟她打招呼了。 唐棠停下脚步:“任太太。” 张籽芸理理头发,拉着箱子出来:“终于回来了,赶紧带我上楼,累都累死了。”说着,就要往唐家走,唐棠拉住她:“那不是我的房子,是我大伯的。” 张籽芸眉毛弯弯的:“你大伯的房子就你大伯的房子,你不是住着?我又不跟你要房产证的,我这几天没地方去,借我住个几天怎么了?” “任老板……”唐棠见张籽芸的脸色有点黯淡下去,改口道,“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吧,您是他亲妈妈,他总不会不管你的。” 张籽芸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好的事情,立马点头:“那敢情是好的,你知道我儿子住哪儿?” 唐棠摇头,张籽芸便道:“他现在自己租了个房子,住的老偏,不好找,但是地价是很高的,环境也好,今天周末,他应当在家的,你就送我去那里吧。” 她这样说,自豪里又带着点被排除在外的可怜样,唐棠还真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个任非桐,工作体面,收入颇丰,住的也好,怎么就这么这么不孝顺?! 她记得她还有个弟弟来着,两兄弟都这么不顾自己亲妈的死活? 唐棠上楼拿了包,犹豫了半天,还是换上了孕妇裙,又把枕头装塑料袋里,鬼鬼祟祟地拎着下了楼。 上了出租车之后,她便把枕头塞巴塞巴塞了进去,司机在驾驶座上瞪大了眼睛,张籽芸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然后冲唐棠笑:“真是敬业呀。” 唐棠调整了一下肚子,那是,不敬业就又得扣钱了! 车到了小区,张籽芸丝毫没有付钱的意思,唐棠一边掏钱,一边在心里默默几下这笔账,37块钱,发票收好,母债子偿,这个肯定得找任非桐报销。 楼下的小区门卫显然是认识张籽芸的,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问:“张小姐,又来看儿子啊。” 张籽芸“哼”了一声,拉着唐棠往里走。门外瞅着唐棠的大肚子眼皮直跳,哎呦,带着大肚婆,有戏看哦! 任非桐住在6楼,张籽芸拉着唐棠等电梯,一边看数字从顶楼慢吞吞往下,一边神神秘秘地跟她唠叨:“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现在是新时代了,女人要自己当家作主,要主动出击,金龟婿呢是要自己花心思掉的,世界上哪儿有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 正说得开心,电梯门开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短袖运动衫的漂亮小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棠在心里赞叹,长得真帅啊!就是个子太矮了,都不知有没有170。 张籽芸一把把她拉进电梯:“看什么,女人你也喜欢?” 唐棠一愣:“女人?那个不是……” “女人!”张籽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有胸呢,没看出来?” 唐棠摇头,这胸……也太平了点啊。而且,那走路姿势,那看到女人迅速拿余光瞥个全身的神态,怎么看都像男人。 张籽芸按下楼层数字键:“那是顶楼肖先生的女朋友,肖先生是大球星,老有钱了——能住这里的哪个没钱,就说我们桐桐吧……”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张籽芸赶紧对着不锈钢轿厢壁照了照,箱子也不拉了,笃笃笃走出电梯。 唐棠在心里默默地又加了10块钱服务费,拉着她那只沉甸甸的箱子,托着大肚子走了出来。 张籽芸风情万种地站在写着601的房门前敲门,一边敲一边还催促唐棠:“快点呀!” 唐棠吃力地拖着箱子,快点!你拖着箱子再塞个枕头在肚子里快一个给我看看啊! 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门铃响了许久才被打开,狗叫声也同时响起,简直撕心裂肺。任非桐穿着睡衣,一脸冷漠地看着张籽芸和身后大腹便便,还拖着行李的唐棠。 “这是什么意思?” 唐棠一边擦汗一边正义凛然地表示:“这是你妈啊!她拖着行李在我家楼下,再不管就真要流落街头了,我帮你送回来了。” 任非桐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好半天,才拉开门:“进来吧。” 张籽芸开开心心抢先往里走:“睡到这么晚,没吃饭吧,妈妈给你做点。”唐棠则把行李往任非桐手里一塞,掏了发票什么出来:“任老板啊,从我家过来打车一共37块钱,她的行李也一直是我搬的,加个10块钱劳务费没问题吧。我回去坐公交就好了,2块钱,一共49块钱,四舍五入,您就给报销50好了。” 任非桐靠着门没什么精神,屋里的狗叫声更嘹亮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先进来吧,帮我把狗喂一下,我给你凑个一张行不行?” 唐棠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点头:“行啊。” 任非桐拖着箱子往里走,唐棠也连忙跟进来,张籽芸果然已经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声音不绝于耳。任非桐皱紧了眉头,见唐棠还挺着那只假肚子,叹气道:“那个拿掉吧,这里没别人。” 唐棠巴不得,迅速躲进卫生间把枕头解了。任非桐的爱犬是只身强体壮的阿拉斯加,主人回到屋里之后,就不再叫唤了,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地甩动着尾巴。 任非桐把唐棠装怀孕用的那只枕头放在沙发上,见爱犬一直盯着看,随口逗它:“达菲拉,这是你弟弟。” 唐棠:“……” 厨房“砰”的巨响,任非桐抓了抓头,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进了厨房。等他再出来,唐棠仍旧站在原地,达菲拉正扑在“弟弟”身上猥琐地狂蹭。 唐棠:“……” 任非桐:“……”   ☆、第十一章 狭路相逢 唐棠倒好狗粮,看着达菲拉吭哧吭哧地吃着,狗爪还踩着那只被蹭得满是狗毛的枕头,眼皮就止不住的抽搐。 任非桐换了居家服出来,浅色的麻料衬衣让他看着柔和不少,连张籽芸做的面条也干干净净的吃完了。 张籽芸看着空碗得意非凡,一边笑一边碎碎念:“现在知道妈妈的好了吧,这就叫母子连心,血缘的力量是挡不住的。别人怎么想都不要紧,你不能看不起妈妈,没有我,哪里来的你?没有我,你怎么会是任襄礼的儿子?” 任非桐忍耐地看着吃得欢快的达菲拉,眼睛一瞬也不瞬。 唐棠支着下巴在他对面坐着听八卦,心里不由自主就把张籽芸的话配上调子哼了一遍,瞄瞄任非桐又瞄瞄狗——狗比人欢实,人比狗好看。反正都免费的,不看白不看,不听白不听。 张籽芸又说:“你不要嫌弃妈妈话多,我是你亲妈,总不会害你的。你总住这里,又老是待在维扬,你爸爸他什么都没说?” 任非桐终于抬起了头,却是对着唐棠说的:“没什么事,我先送你回去吧。”唐棠“啊”了一声,连忙点头,跟着站起身。 张籽芸不大高兴地闭上了嘴巴,门铃却又一次响了起来。任非桐“啧”了一声,唐棠狗腿地走到他前面,往猫眼里一看,任非梓正拎着包在门口站着呢。 她心里一喜,小儿子,小棉袄啊! 虽然她是不大喜欢这位小任先生,可只要他们兄友弟恭就好了,完全可以充当屋里这对母子的润滑剂嘛。 唐棠说了句“任老板,你弟弟也来了呢!”迅速就拉开了门,任非桐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张籽芸的表情也有了瞬间的凝固,然后就听到唐棠热情地招呼:“‘小妃子’,来得真巧,任太太也在呢。” 说完,她还自以为幽默地冲任非梓眨巴了下眼睛。 任非梓先是愤怒,然后是错愕,待看清屋子中央的张籽芸之后,连反驳“小妃子”的外号都忘了,刻薄地嗤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任太太,怎么我不认识,自封的?” 唐棠呆了一下,任非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找我有什么事?” 任非梓瞥了张籽芸一眼,“爸爸晚上的飞机,让你今天回家住。” 张籽芸果然站了起来,见任非桐沉默不答,有点着急:“让你回去就回去呀。” 任非梓接腔道:“就是,妈也催你回去的——张阿姨你别误会,我说的是真正的任太太,我母亲,不是说你啊。” 张籽芸那么厚的脸皮,也难得有点发红。 唐棠就是再不明白内情,也看出点端倪了。 任非梓明显不是张籽芸亲生的,“任太太”这个称呼,恐怕也饱含了水分。 唐棠心里默默勾勒了一大堆豪门狗血大戏,连达菲拉这样猥琐的动物也带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看看,达菲拉,为什么不叫拉斐尔不叫菲利普斯,不叫亚历山大,非得叫达菲拉呢? 明显有□□有故事啊! 唐棠实在想继续看下去,无奈时间不等人,马上就要到三点了,再不走,就来不及带唐仅去医院看妈妈了。 屋里的人也无暇顾及她,她便自顾自走到了门边,轻轻拉开了门。 任非桐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剑拔弩张的弟弟和无赖又可怜的母亲身上,蓦然听到门锁转动声,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唐棠整个人已经退到了门外,撞上他的目光,指指手表歉然一笑,无声道:“我先回去了。” 任非桐这才像是刚活过来一样,一把将任非梓也跟着推到了门外:“非梓,你先送她回去。” 任非梓火了:“凭什么啊!”唐棠也也有些顾忌他,嘀咕:“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任非梓猛然扭过头:“我们兄弟说话,你这个死骗子插什么嘴?!” 唐棠瞪圆了眼睛:“谁插嘴了,我自己跟自己说不行?”这么一说话的功夫,任非桐已经把门“砰”的关上了。 任非梓回头狠狠地对着门踢了两脚,唐棠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庆幸这不是自己的弟弟。跟他一比,唐嘉宁就是乖巧的好孩子,唐仅更是可以升格做天使了。 任非梓敲了半天门,没得到回应,吼了句:“哥你居然护着这个女人!”也气冲冲地过来要坐电梯。 唐棠真后悔自己没选择走楼梯。 任非梓心里不痛快,看她就更不顺眼了,眼神就跟刀子一样锐利。 唐棠本来想装得看不到的,可他那眼神实在太毒辣,嘴巴还不干不净地,她最终还是没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就你这样的弟弟,别说你哥不搭理你,搁我这里也是开出弟籍的命。你多大了,我们家小唐仅都比你懂事多了,讨人喜欢多了。” 任非梓靠着轿厢气冷笑:“你管得着吗?” 唐棠学着他的语气回应:“这叫社会公德心,就跟路上看到有人裸(和谐)奔一样,不能阻止也应该打电话报个警。” “你才裸(和谐)奔!你才妃子!” “……原来你还是介意我这么叫你的呀?” 任非梓民紧嘴巴,等电梯门一打开,箭一样冲了出去。唐棠也拍拍衣服慢悠悠出了电梯,走到门口了,四下一打量没见任非梓,这才有些肉疼地向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招了招手手。 眼看着黄色的出租车越行越近,出租车前面的那两黑色小车却先停了下来。 唐棠愣愣地看着驾驶座上的崔明舒,尴尬地放下了悬空的手。崔明舒摇下车窗:“去哪儿?” 唐棠扯扯嘴角,干笑:“我拦的是后面那个车。”手指过去的瞬间,那两出租车也已经被人抢了,司机师傅还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见他们不走,利索地换了车道,超车走了。 崔明舒的视线尖锐地定在她身上的孕妇裙上,眼睛里疑虑重重,语气也不客气了很多:“到底要去哪儿?” 唐棠抓抓头发,崔明舒边上还坐着哥哥崔明浩,他显然也还认得她,微笑着说:“你是明舒同学唐棠吧?” 唐棠当然也记得这位崔大哥,“崔大哥记性真好……” “嘟——”巨大的喇叭声突然鸣响,把他们几个都吓了一跳,唐棠循声转过头,登时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今天绝对跟自己八字相冲,不想什么偏来什么! 刚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任非梓这时又不着急了,梗着脖子坐在车里,一副打算要接人的样子。 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崔明舒不认得任非梓,崔明浩却认得的,摇下车窗打招呼:“二少!” 任非梓开门下车:“崔总,你们找我嫂子有什么事?” 崔明舒猛地抬头看向唐棠,唐棠无奈地默认了——事关酬金,而且……唐棠暗搓搓地挺了挺肚子,她也不是不要面子的人,你有钢琴和葛芊芊,我也有包子铺和“假男友”啊。 崔明浩恍然大悟一样再次看向唐棠,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意有所指地问:“原来小唐和维扬的任总监这样熟悉,快摆酒了?” 唐棠含含糊糊地“嗯啊”了两声。 任非梓“体贴”地站到了唐棠边上,还扶住了她胳膊:“外面太阳多大,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去,一会儿我哥要怪我了。” 说完,还跟十分刻意地瞥了眼她平坦的肚子。 谎话说多了就像是真的,他这么随意的一瞥,那无中生有的孩子仿佛也真实存在了,连唐棠都不由自主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崔明舒坐在驾驶座里,车窗半降,半张脸被茶色的玻璃挡住,只余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唐棠只望了一眼就飞快避开,跟着任非梓上了车。 那双眼睛实在太熟悉了,嫌弃自己毛毛躁躁碰弦的时候,隔着九尺施坦威与自己对视时…… 唐棠拉上车门,听着任非梓跟崔明浩道别,踩下油门,驶入马路。 她犹豫着回了下头,正看到红灯跳转,崔明舒那辆小车堪堪停在了白线之内。车越行越远,很快就望不到了。 “嗨,你也敬业一点行不行!这边还收着我哥的钱呢,就急急忙忙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了。”任非梓不屑地说道,“别指望我送你回家啊,下个路口就给我下车。” 唐棠没吭声,望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梧桐树发呆。 任非梓唠唠叨叨讽刺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瞥了眼后视镜:“还真失落上了,真看上姓崔的了?你别看崔明浩面相不显老,那都是保养的,人早就有老婆孩子了,你就别做白日梦了……” “驾驶座上那个才是我前男友。”唐棠疲惫地打断他,“路上遇到打个招呼而已。” 任非梓脚下一顿,差点把车踩熄火了,有点震惊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看向了前方路面。 然后就听唐棠又说:“前面公交站牌那放我下去吧。” 任非梓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找到合适的词,但也没停车,一路开过苍鹰雕塑,路过市立医院,一直把车停到了唐家楼下的马路对面。   ☆、第十二章 生恩养恩 回到家,唐仅果然已经穿戴整齐地在客厅等了,唐嘉宁也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唐棠看着他们,直觉这六年走来的路又长又远,肩膀上这担子也甜蜜而沉重。 但也因了他们,她能不孤单,不寂寞——人又不是铁打钢铸的,怎么可能真的刀枪不入呢? 她换了衣服,拉了唐仅的手,跟唐嘉宁一起下了楼。 出乎唐棠意料,任非梓居然还在,一看到他们下来就拼命按喇叭。唐仅拽紧了唐棠袖子,唐嘉宁也一脸狐疑:“那人好像认识你吧?” 唐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认识,大约喝醉了吧。” 任非梓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身后,听到这话就火了,摇下车窗大骂:“你才喝醉了!一下车就翻脸不认人!音乐学院高材生了不起,不但能卖包子还能卖肚子,怪不得我哥愿意雇你……” 唐嘉宁瞬间就变了脸色,冷不丁唐棠拉开车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后把唐仅往他怀里一塞,自己飞快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我们要去市立医院。” 任非梓恶狠狠地瞪她:“我说了要载你吗?” “不愿意那就算了咯。”唐棠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去拉车门,任非梓赶紧踩下刹车,车子呼啦一声滑行了出去。 唐棠无赖地冲他笑:“市立医院啊。” 任非梓嗤笑一声:“想得美。” 唐棠听他说得嘴硬,路线依旧不变,也不当真:“你都听谁说的呀?我早退学了,哪儿来的音乐学院高材生?” 任非梓瞥了她一眼,沉默着没说话,半晌才说:“葛芊芊是你同学吧?” 唐棠点头:“是啊。” “崔明舒就是瞎了眼。” “……” 唐棠望着平坦地路面半晌,然后问:“你喜欢葛芊芊啊?” 难得的,任非梓居然脸红了。 唐棠看看窗外急速掠过的树影又瞄瞄极力装镇定的任非梓,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那你得加油啊,当年她就跟我抢男人呢,六年过去了还贼心不死,绝对是情根深种啊。” “你才贼心不死!”任非梓憋不住反驳,反驳完又说,“她大学就喜欢崔明舒?你不是说他是你前男友?” “所以才叫贼心不死呀,”唐棠也意外自己居然能这么轻松地说起这段往事,但是话匣子打开了,就怎么也关不上了,“你看我跟崔明舒一分手,她就屁颠屁颠跟他后面了,还带来我店里耀武扬威,啧啧,简直太贱了。” “你才贱!” “……” 车子最终还是在市立医院的大门口停了下来,任非梓嫌弃地示意他们下车:“葛芊芊居然会输给你这种人这么多年。” 唐棠耸肩:“没办法,谁叫她不喜欢能欣赏她的美丽的你,偏偏喜欢崔明舒这样审美奇特口味偏僻的人嘛。” 任非梓瞪她,“不喜欢”这几个字简直就是一把尖刀。 是啊,人就是不喜欢你,他都追了快小半年了呢,眼看着有点眉目了,凭空就冒出个钢琴家同学,自己莫名其妙就出局了。 再一查,这大学同学对葛芊芊居然还挺不冷不热的,两人之间居然还隔着一个音乐学院的前女友。 任非梓万万没想到能打败自己看上的女孩的人居然就是卖包子的女骗子唐棠,一路消化到现在还没全咽下去,忍不住摸出电话拨给他哥:“哥你知道吗,你雇的那个包子女,居然是崔明舒的前女友。” “……” “崔明舒你不认得,就最近挺红那个‘钢琴王子’,崔明浩他弟弟,《新鲜娱乐》炒出来的……” “……” “我就搞不懂了,那学音乐的总得有点品位吧,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嘟嘟嘟嘟!” 任非梓瞅着被挂断的电话心情黯淡,很快又振作起来,改拨给认识的记者:“帮我查个人……对,女人。我追求小提琴手就不能查别的女人资料了?少废话,你给我查就行了。叫唐棠,唐朝的唐,海棠的棠,她自称是崔明舒前女友……” 任非梓靠在驾驶座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摸出了烟,叼进嘴里,视线掠过医院大楼时,猛然坐直了身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人调查还得等,直接上去看看她来医院干什么不是更好? 任非梓扔了烟,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唐棠姐弟三人已经走得没人影了,不过这也难不倒任非梓,到前台一查,就查到唐家妈妈的病房号了。 任非梓站在住院部一楼的电梯门前,看着墙上的病区指南里显眼的“神经外科”几个字,眼皮不由自主跳了两下。 “植物人”这三个字他倒是不陌生的,不过突然出现在现实里,还是有些冲击的。这样的病人,对唐棠这样的家庭,显然是个不小的负担。 再看看她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两个小鬼,任非梓都替她累得慌。 到了神经外科的病房区,白色的走廊两侧全是几人间的病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非梓总觉得空气里有股浑浊的臭味。 那味道是新鲜*长时间呆在封闭空间产生的,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交杂在一起,向是快要发酵的腐烂面包。 他一直找了四五间病房才找到唐家姐弟,唐家妈妈的病床靠近窗口,唐仅踮脚站在床边,小手紧张地抓着床栏,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 唐嘉宁正和唐棠一起,把病床上昏睡的女人架起来,摆成坐姿,轻轻地按揉她的胳膊、后背、肩膀。 任非梓往前走了两步,才听清唐仅的话。 “妈妈,您的头发又白了好多,快别睡觉了,我带你去理发店染头发吧。” 任非桐的脚步顿住了,手握了下拳,轻轻地退了出去。人对自己的母亲总是心情柔软的,哪怕只是看到别人的母亲受难,难免要产生一些影响。 任非梓生来顺风顺水,但也知道自己母亲当年因为婚后不孕,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甚至松口答应父亲请人代孕,生下了哥哥任非桐。 至于最后任襄礼与代理孕母张籽芸产生感情纠葛,差点靠着代孕做桥梁进了任家大门,则是另一桩意外了。 想到张籽芸所谓的“血缘”说,任非梓又想冷笑了,不过是借了个肚子而已,她还真当自己是任家女主人了,也只有任非桐这样死脑筋的人,才会被她忽悠,同父母闹了这么多年矛盾。 任非梓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母亲对自己的特殊偏爱,那是一种藏都藏不住的喜悦——他是她成为完整女人的标志,哪怕大龄产子,哪怕前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和他丈夫的儿子。 任非桐当然也是亲生的,母亲因为对丈夫的怀疑,亲自带着大儿子去做了亲子鉴定,但没有十月怀胎,还差点被另一个女人抢走地位的那种恐惧还是让她对大儿子的态度有些微妙。 明明是亲生骨肉,却总像磨砂玻璃一样隔着一层似雾非雾的猜忌。 任非梓叼着烟头,看着白烟袅袅升起,汇入空气,像是冬日里遇冷凝结的呼吸。他改了主意,摸了摸口袋里的演奏会门票,下楼开车,重新往任非桐的住所开去。 自己的亲大哥,怎么能被那种不相干的女人忽悠走。 母亲放不下面子,他放得下,都说血浓于水,他们一家三口人,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只会死皮赖脸哭闹的张籽芸? 任非梓把车子开得飞快,连葛芊芊漂亮的脸庞和手指都有点模糊了,随手按了音响开关,车厢里就充满了悲怆的女声。 “我种的花已尽凋谢, 满园的荒草满地荆棘。 你说离开以后还能再相逢, 你说爱情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可城中的玫瑰全都已枯萎……” 外人眼里富足温柔的任太太也是会哭泣的,背着人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拿手帕遮着眼角,整齐的鬓角边残留着已干涸的泪痕。 车子到了任非桐的小区,任非梓难得细心地把车泊到了地下车库,看到他哥的车子还停在那,才熄火下车,坐了直达电梯上楼。 任非梓一心想着母亲的惨状,敲门的声音就有那么点大,屋内的达菲拉兴奋依旧,汪汪汪嚎叫个不停。 任非桐不耐烦地拉开门:“又怎么了?” 任非梓拿着车钥匙甩动:“送完了人,当然回来咯。” 任非桐“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任非梓一边往里挤一边四下打量:“张阿姨人呢?”他刻意把“张阿姨”三个字咬得极重,任非桐回头瞥了他一眼,“她去买菜了。” 任非梓变了脸色:“你不回家吃饭?妈妈从早上开始就在准备晚餐了!” 任非桐不答,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摆着笔记本和一些资料,还有好几本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 任非梓跟着坐下来:“我就搞不懂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妈妈说于小姐脾气不错,也不是非要你娶她不可。你嫌弃人家丑,完全可以不要,为什么非得找人装什么女友,给自己戴个始乱终弃的黑帽子,你这是恶心于小姐还是恶心咱妈啊?” 任非桐噼噼啪啪敲着键盘,“你暑假太闲,没事做?” “你都要找外人当自己亲妈了,还管我的事情干吗,我可不会认贼做母。” 键盘声“啪嗒啪嗒”依旧,任非桐连视线都不曾移开,从小任非梓有记忆起,这个哥哥就是这样,遥遥地站在一边,不爱说话,不爱找父母撒娇,甚至连在学校摔断了腿,都不曾哭闹。 安安静静地躺在大大的病房里,像是尊不会说话的雕塑,又像片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不留神就忽略过去了。 任非梓翻来覆去说了半天,哥哥还是不为所动,只得换了话题:“我电话里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崔明舒眼光居然那么差!” 任非桐总算有点了反应,“嗯”了一声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就是我情敌的前女友啊,”任非梓加重语气,“你快把她辞了,我今天拿她恶心崔明舒,看那小子的反应还挺有意思的,没准人家能旧情复燃呢。芊芊就是太死心眼,不撞几次南墙,就不能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哎呀,说起了,你晚上跟我一起去听她的演奏会吧。你们维扬不是想搞真人秀么,崔明舒最近就挺红的,别老是找什么体育明星了,弄个钢琴家和你们那的女歌手炒绯闻,多有格调” 任非桐终于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你不好好上学,每天就算计这些东西?” 任非梓眨巴眼睛:“我都大学了,大学不泡妞,难道七老八十了再去黄昏恋?” 任非桐忍耐地抿了下嘴唇,任非梓又说:“你跟我去听演奏会,吃完就能走,就不用一直在家应付爸妈了……” 任非桐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久到任非梓都觉得没希望了,他才问:“几点开始?” 任非梓乐了:“八点整。”   ☆、第十三章 弟弟弟弟 喂唐妈妈喝完水换完衣服,唐棠拉着小唐仅,跟唐嘉宁一起去了菜场——明天包子铺还要开张呢。 唐嘉宁好几年前就开始跟着她一起往菜场跑了,挑选起东西来熟门熟路的,连唐仅都会一脸老成地跟菜贩还价:“这猪肉便宜点卖吧,咱们都老生意了呀。” 猪肉铺老板笑得肩膀都在抖,一个劲跟唐棠夸他:“唐棠,你弟弟以后肯定有出息,小人精一个!” 拎着大包小包出了菜场,唐棠带着两个小尾巴往公交站赶,一边等车一边怀念起任非梓那辆一看就不便宜的跑车。 车子到站,唐嘉宁抄起小堂弟,一手菜一手孩子,两步跨了上去,看得唐棠都有些愣神。真是年轻力壮啊,时光呼啦啦飞驰而过,再过几年,小唐仅也要长成小少年了。 唐棠也跟着跨上车,这时还没到下班高峰期,车厢里空荡荡的,唐仅和唐嘉宁两个人占了整个后排。唐棠拎着菜走过去,刚想要在他们前排的双人座上坐下,唐嘉宁和唐仅同时往两侧退进去一个位子。 “姐姐,坐这儿。”唐仅拍着身侧的空椅子。 唐棠便把菜放到唐嘉宁身侧的空椅子上,坐在了唐仅边上。 唐嘉宁扭头看向窗外,大把芹菜叶子从塑料袋里漏了出来,搭在他胳膊和膝盖上,将他微曲的手指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唐仅在一边揽着姐姐的胳膊说小话,嘀嘀咕咕,小鸡啄米一样。他越听越是烦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晚上不去教旱冰了?” 唐棠有些诧异地扭头:“是啊,天气预报说可能有雨呢。” 唐嘉宁抿紧了嘴唇,公车到站,他们拎了东西下车,唐仅也拎着晚上炖汤用的玉米和排骨,迈着小碎步跟着唐棠。 照例还是要先去包子铺为明天一早的开张做准备,为了不耽误晚上吃饭,唐棠一到店里就把排骨和玉米炖上了。 5点50分,田欣欣下班回来了,一下车就风风火火进店里,一边捏唐仅的脸一边拼命嗅:“唐棠,炖了什么,好香啊。” 唐棠一边剁馅一边努嘴:“玉米炖排骨啊——嘉宁,排骨差不多好了,你和欣欣先带唐仅回去吧,把排骨也带上。” 唐嘉宁“哐啷”一声放下菜刀,解了围裙扔在案上,拉了唐仅了往外走。 看那样子,又有什么惹到他,不高兴了。 田欣欣赶紧去端排骨,经过唐棠身边时嘀咕:“你弟这青春期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你看他那脸色,每天都跟刚用剃须刀刮过的腮帮子一样,又糙又青。” 唐棠作势要拿菜刀背拍她,田欣欣加快脚步往外走。 唐棠猛地想起来,向她道:“葛芊芊给了我几张演奏会的票子,一会儿我打算带嘉宁他们去听听,你去不去?” 田欣欣不假思索地摇头,都端着汤走到门口了,才又顿住脚步:“等等,是跟崔明舒合作?” “是啊。” 田欣欣皱眉:“那你去干嘛?” “不听白不听嘛。”唐棠“笃笃笃”剁着白菜,“反正晚上也闲着。” 田欣欣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狠下决心:“我也去!”二对一呢,万一自家小姐妹吃亏咋办。 唐棠切得更欢快了,嘴上也不饶人:“去是可以啦,不过别再睡着了呀。”田欣欣深嗅了一口排骨香:“看在这锅靓汤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走了,你也赶紧收拾。” 说完,再不回头,一溜烟走了。 唐棠把馅料封装好,放入冰箱,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这才锁门出来。刚走到门口,就一阵激烈的喇叭鸣响。 唐棠循声看去,很快发现了下午才刚刚怀念过的任非梓和他的漂亮车子。唐棠一遍忐忑一遍可惜,要是再早几分钟来,就能顺路把唐仅他们捎回去了。 唐嘉宁那腿走路很不方便呢。 任非梓见她站着不动,开车门下来:“傻站着干嘛!赶紧上来!” 唐棠眨巴眼睛:“你专门来送我回家?” “回个屁家,”任非梓拽着她就往车那走,“别磨蹭了,赶紧去买衣服——今晚你前男友有演奏会,你知道吧?” 唐棠愣愣地点头,任非梓一把甩上车门,上了驾驶座之后又摸了张票出来,甩她膝盖上:“票我都替你买好了,位置好得不得了,一抬头就能跟坐钢琴后面的人对视。” 唐棠:“……” 任非梓自顾自发动车子:“下午的事是我不对啦,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晚上我就给你补偿,咱们现在去商厦,给你从头到脚来个大改装!什么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男人的心,全都是屁话,这种事情看脸,看身材,知道吗?” 唐棠捏着那张票,语气复杂地问:“冒昧问一句,你多大了?” “21啊,怎么了?” 唐棠默默在心里算了算他跟唐嘉宁的年龄差,跟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泡妞上,拼命花钱鼓励情敌前女友去挖墙脚的任非梓比起来,叛逆期的唐嘉宁也不是那么让人吃不消了。 “你这样帮我,是想让我把崔明舒抢回来,然后你好对葛芊芊趁虚而入?” 任非梓高傲地昂了昂下巴:“你也就这点利用价值。” “那……”唐棠试探着地问,“这事你哥知道吗?” 车速果然慢了下来,任非梓思考了半天,然后异常无耻地表示:“你跟我哥哥那也就是生意上的往来,就是做成了也就得那么点钱,又不能真成小任太太。崔明舒那就不一样了,想想你现在的德行,再看看人家,绝对高攀啊,简直就是麻雀变凤凰。” 唐棠给他的语气逗笑了:“可我们当年,是崔明舒先提的分手。” “肯定的啊,看看你现在这样。再说了,那种人渣怎么可能有真心!” “他分手的原因是我卖包子层次太低,不是因为脸和外包装哎。” 任非梓急踩刹车,扭头看她:“太低级了!葛芊芊简直就是被猪油蒙心了!这种势利眼的男人,你居然还想要挽回?” 唐棠无语地看着他:“……我没有啊,是你一直要我去挽回。” 任非梓脸色变了又变,“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你不要这种垃圾,那也不能丢给葛芊芊啊。”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无理取闹:“哎,这也不能怪你,你是被丢的那个——话说回来,被一垃圾当废品扔了,你的人生也太失败了!我要是你,非得追回来再甩一次不可!不然……”任非梓沉吟半晌,出了个主意,“你装着还想喜欢他的样子,骗骗他,等他回心转意,彻底拒绝了葛芊芊,再把人蹬了?” “……” 既然美色(和谐)诱惑行不通了,任小少爷就要回家赶晚饭了——他这趟出来,还是瞒着家人的,7点钟家里就要开饭了呢。 唐棠干脆地无视了他的“下车”命令:“这儿离我家多远,你得把我送回去!” 任非梓作势要爬到后座来掐她,瞄了瞄手表,最后还是妥协了:“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啊,十分钟我开到哪儿你就在哪儿下车,多一分钟都不会载你。” 唐棠也去瞄窗外,路灯都次第亮起了,“别废话了,我也赶时间,快开!” . 田欣欣又吃了一小块玉米,被唐嘉宁狠狠地白了一眼。 “谁叫她不接电话也不回来呀,”田欣欣有点委屈,但又不想得罪小房东,“再不吃,饭菜都凉了——是吧小仅?” 唐仅坐在凳子上,两条小胖腿悬在半空,讷讷地看向唐嘉宁:“哥哥,姐姐会不会又被那个人渣叔叔接走了?” 唐嘉宁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就更阴沉了,他再一次起身走到阳台,低头往楼下看去。 华灯初上,这片老住宅区就跟被公路缠裹住的小小孤岛一样,偶尔有车子亮着车灯闯入,遥遥望去就跟划过天际的流星一样。 他正要关窗,在看到某一颗“流星”上下来的人之后,蓦然顿住了脚步。 是之前那辆载他们去医院的车,他还记得那个司机,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满脸的骄纵,又拽又霸道,唐棠跟他倒是挺能聊的样子。 看到他,自然而然就要想起下午唐棠提到的崔明舒。 唐棠退学的时候,他年纪毕竟还小,加上家逢突变,完全没有留意到堂姐居然还交过男友。后来她和田欣欣一些零星的谈话里,才隐约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今天其实是第一次见到崔明舒。 也第一次这样清晰地从唐棠口中,听到关于他的评价。 “审美奇特口味偏僻”,唐嘉宁没听到想听的抱怨和愤慨,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尤其听到田欣欣说,晚上还要举家去听什么演奏会的后,更加觉得唐棠对这个前男友感情有些暧昧。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干嘛还上赶着去看呢?唐嘉宁真后悔下午没给崔明舒那臭烘烘的脸来上一擀面杖。 他低头看着楼下的光景,唐棠弯腰跟车内人嘀咕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里楼道走,那辆车子倒是挺快的,“呼”一下冲出了孤岛,融入车流。   ☆、第十四章 行板如歌 唐棠一进门就被六道视线“嗖嗖嗖”射了个对穿,唐仅甜甜地喊:“姐姐,你回来了呀!今天的韭黄是我洗的!” 唐嘉宁嗤声:“马屁精!”唐仅扁了扁嘴,使劲眨巴眼睛,到底没把眼泪挤出来。 唐棠放下包,拉开凳子坐下来,顺便拍了下唐仅肥嘟嘟的小屁股:“好了,吃饭吃饭,吃完姐姐带你们去听演奏会。”唐仅这才转悲为喜,低头吭哧吭哧开始扒拉米饭。 田欣欣瞄了唐嘉宁一眼,试探着说:“糖糖,不然咱晚上就不去了吧?” 唐棠一边啃排骨一边奇怪地问:“怎么了,有节目?那你忙你的,我带他们去。” “……我能有什么节目,去就去呗。”田欣欣抿了下嘴唇,“我是觉得……嘉宁都快高三了,多耽误学习啊——” 唐棠沉吟了一下:“那不然,嘉宁你晚上就……” “我要去。”唐嘉宁干干脆脆地打断她的话,还十分锐利地瞪了田欣欣一眼。 田欣欣缩缩脖子,埋头吃饭。 得,好心当成驴肝肺,姐弟俩都是一个德行。 吃完饭,再一通收拾,唐棠还非得在出门前给唐仅量身高,换衣服,赶到音乐厅时已经快8点了。 田欣欣看着穿着小西装一本正经拿着票等待入场的唐仅,小声跟唐棠低估:“你是不是给他穿增高鞋垫了?” 唐棠干咳:“我是这种人么?他身高够了。” 轮到唐仅时,工作人员果然领着他去量了身高——不多不少,唐仅小朋友堪堪超过1.2米标准线。 田欣欣送的几张票位置不错,距离任非梓描述的“抬头就能看到演奏者侧脸”的黄金位子也不远。 唐棠瞄了瞄那个黄金位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点惴惴的。 唐仅谨记着出门前的叮嘱,乖乖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只拿余光去看哥哥和姐姐。 他已经很久没见打扮得这样整齐漂亮的姐姐了,唐嘉宁也倒仍旧穿着平时常穿的白衬衫,只把牛仔裤和板鞋换成了西裤皮鞋。 唐仅抿抿嘴唇,轻轻地晃了一下靠近唐棠的右腿——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之前的兴奋和期待全都烟消云散了,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宁可和小朋友们一起去滑旱冰。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姐姐是很高兴的,高兴到甚至没觉察他的这点小动作。 唐嘉宁也留意到了唐棠的反常,犹豫了半天,从扶手边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唐棠有些发凉的手掌。 唐棠冲他笑了笑,然后她身前的椅子那就投下一片黑影,又有几位观众进场了。 唐嘉宁在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很快松开了唐棠的手,之前饭桌上的那股愤懑气又上来了。唐棠诧异地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正对上任家兄弟那两张熟悉的表情。 唐棠:“……” 任非桐:“……” 任非梓:“……我说你怎么不要我的票呢,感情想新欢旧爱一起抓,台上台下兼顾啊!”唐棠和唐嘉宁都还没发作呢,任非桐先把人拉坐了下来。 “安静。” 任非梓隔着椅子小声跟自己哥哥磨牙:“哥你看你雇得什么人啊!” 任非桐就跟没听到似的,岿然不动。 一直到演奏会开始,他都没再回头看他们一眼。唐嘉宁不服气地看着身前的椅背,唐棠的注意力则完全被台上的人吸引了。 崔明舒离得确实近,又确实远,黑白琴键被按下的瞬间,时光犹如折射在玻璃窗上的午后阳光,虽然依旧灿烂,却早已经被滤走了大部分的温度。 六年前他弹莫扎特,六年后弹的还是莫扎特,只不过曲子从随性轻快的室内乐换成了更加典雅的鸣奏曲。 她还记得他每次一起练习前的习惯,一手翻乐谱,一手飞快地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音,等她校好了音,练习也可以开始了。 …… Andante cantabile,如歌的行板。 Allegretto grazioso,优雅的小快板。 …… 乐谱翻过了一页又一页,那翻谱的女孩侧影极美,藕色的长裙像是一抹温柔的月光,溶溶地浸泡在琴声里。 悠扬的小提琴声再一次响起时,唐棠才恍然时间已经过得那么快了,k.331,k545……那些熟悉的旋律流水一样从耳边擦过,依旧叫人心生喜悦,依旧叫人沉浸其间。 终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田欣欣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赶紧拉着小唐仅起身。唐嘉宁见唐棠整个人都木木呆呆的,直接把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走到走廊上,却遇到了急匆匆跟上来的任非梓。 任非梓好不容易逮到人,一把拽住她就要往后台冲:“机会难得啊,我跟你说,崔明……” “非梓。”一直沉默的任非桐终于开口了,“你还有完没完?” 任非梓犹豫地瞅瞅唐棠又瞅瞅自家哥哥:“我……” 唐棠趁机摆脱他,狗腿地看向任非桐:“任老板说往东我就往东,说往西我就往西,我听你的。” 任非桐“嗯”了一声,挺公事公办的态度。任非梓絮絮叨叨开始跟他磨,眼看就要声泪俱下了,突然瞥了走廊另一边一眼,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衬衫领子,低声问:“哥,我头发乱不乱?” 唐棠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住,任非桐倒是一点不吃惊,就跟之前听他废话一个表情,还真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语气平淡地描述:“左边的鬓角有点乱。” 任非梓飞快地拿手指整理了一下,然后一手插兜,一手松了颗领口的扣子,风度翩翩地转身朝着走廊那边走去:“葛小姐,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他这搭讪搭得实在没什么技巧,别说在场的成年人看不上眼,就是唐嘉宁都觉得他比自己大的那几岁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葛芊芊毕竟也是成年人了,该给人留面子的地方也绝不含糊,客气地和他寒暄:“您是T大的任先生吧?” 一边喊人“任先生”,一边却又刻意带上“T大”两个字,既不显得失礼,又明明白白表示“我可不知你家庭背景,我只知你是学校学生而已”。 任家祖籍B市,但近年在T城也算有些声望,任非梓又是个不知低调为何物的主,要圈子里的人不认识他都有点难。 葛芊芊这样的反应显然让见惯了生意场上小把戏的任非桐有些不可置否,任非梓却很吃这一套,热情洋溢地夸赞起刚才的演出。 这其实也是个技术活——他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田螺姑娘,夸心上人和她的乐团是应该的,崔明舒这个灯泡一样存在感极高的情敌就别指望他赞扬了。 绕过今天舞台上的焦点来评价演出,也只有任二少爷他才能做得这么毫无负担。 葛芊芊这趟出来就是因为在台上看到了唐棠,专门出来当面好刺个几句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任非梓这么个脑残,油嘴滑舌不说,还时不时对崔明舒开个小嘲讽,她听着听着就有点忍不住了。 但她也听自己父母提过,B市的任襄礼,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葛芊芊几次想要打断他,都看在他家老爹的份上强忍住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葛芊芊心里急得冒汗,崔明舒的燕尾服在走廊尽头出现的时候,她简直感动得要哭出声来了。 任非梓一见崔明舒,心里那股战斗火焰就又熊熊燃烧起来了,咬咬牙,从兜里摸了个小册子出来,管葛芊芊要签名。 葛芊芊飞快地低头签字,崔明舒也逐渐靠近了:“芊芊,你在这儿……”他的声音在视线触及到唐棠和任非梓等人后,戛然而止。 唐棠直觉那视线是非善意的,心里因为刚才的曲子而残留的那点柔软悲怆突然就沉了下去。是啊,弹莫扎特的是他崔明舒,嫌弃卖包子格调太低的也是他崔明舒。 莫扎特少年成名,他也少年成名;莫扎特愿意拿健康、生命去换取人格尊严,他眼睛里也一样容不得沙子。 哪怕是几只油腥味重了点的包子。 唐棠挺了挺胸,抬手挽住了身侧任非桐的胳膊,一边露出微笑,一边小声道:“老板,那些人跟你弟弟那么熟,也是你朋友吧?你说要24小时待命的,现在是不是还得继续演呀?” “不是,”任非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冷静而淡定,但也没推开她,“那是你前男友和情敌。” “……” 任非桐瞥了一眼笑容僵化的唐棠,继续小声道:“不要紧,我理解的,到时候扣钱就好了。” 唐棠默默地想要缩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被他一句话阻止了:“按次数扣吧,我看你也没什么钱。”   ☆、第十五章 新欢旧爱 崔明舒的视线牢牢地定在任非桐的胳膊上,上面的那只手掌早已不如六年前那样白皙、美丽,但毕竟还熟悉,仿佛一直挂在窗台上的陈旧风铃,无风不动,平时也不会想要去取下来。 要是坏了,丢掉也就丢掉了,偏偏它又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那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尤其让他不爽。 葛芊芊也挺意外的,任家大少爷的绯闻她是听到过一点的,这样长得好、家世好的精英男,即使因为不明原因在任家有点边缘化,但还是很讨女人喜欢的,维扬千金追他那个事情就成天被自家妈妈拿来当做模板教育她。 唐棠不过一个卖包子的个体户,何德何能竞争得过维扬的大小姐呀!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她下意识想去挽崔明舒的胳膊,崔明舒竟然完全没觉察,一直走到唐棠边上才停下脚步:“维扬的任总监?幸会。” 任非桐伸手握住钢琴家漂亮的右手:“幸会。” 葛芊芊尴尬地抬高被晾在半空的手,轻抚了下头发。任非梓热情地要把人介绍给自家哥哥,“哥,这就是咱们T城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葛芊芊小姐。葛小姐,这是我哥哥,在维扬工作,任非桐。” 任非桐笑了笑,挺绅士的向着葛芊芊伸出了手,礼节性的一握,很快放开。 葛芊芊忍不住向唐棠道:“唐棠,你也太不厚道了,都有了这么出色的男友了,也不肯告诉我们几个老同学——是吧,明舒。” 崔明舒没接话,任非桐作出意外的表情:“嗳,原来你们都认识呀。”侧头低声向唐棠道,“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唐棠算是见识到他的演技了,简直炉火纯青,不愧是混娱乐圈的,有些心虚地小声嘀咕:“……没时间啊。” 葛芊芊趁机插话道:“就是,唐棠的包子铺那么忙,要约出来都好难啊。任总监也太舍得了,让女朋友这样辛苦。” 唐棠张口想要说话,任非桐先一步开口了:“我当然希望她安心做个家庭主妇,可她又不是摆家里装饰用的玩偶,人总是要顺着心,过得才开心。” 唐棠吃了一惊,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对方回了他一个堪称温柔的眼神,帅气的眉峰被灯光照得柔和平缓,像是融化了积雪露出黑色土地的向阳山坡。 真是太有契约精神,太敬业了。 到底会扣回去多少钱呀?! 唐棠忐忑不已,但心里某块角落却也暖暖的,哪怕是买来的温柔,毕竟缱绻体贴,毕竟不必受寒忍饥。 唐棠挽着他的胳膊力道有些大,任非桐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弟弟他们,我一会儿让司机来接。” “不用,”一直冷淡地站在一边的唐嘉宁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唐棠这才发现,唐仅和田欣欣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正不远不近地站那等着。 任非桐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笑道:“那就一起走吧,我也累了。”说完,还真就拉着唐棠往外走。唐嘉宁咬咬牙,狠瞪了崔明舒一眼,也一瘸一拐地转过身,田欣欣动作更快,一边把小唐仅交到了唐棠手里,一边还抽空遥遥地跟葛芊芊挥了下手算是道别。 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敷衍的礼数。 任非梓讪讪地向葛芊芊解释道:“我哥他比较忙啦,其他那些人都没啥音乐细胞,不懂欣赏的。” 葛芊芊客气地笑笑,崔明舒脸上的神色难看极了,连基本礼节都懒得维系了,转身就走。葛芊芊赶紧跟上去:“明舒,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崔明舒没吭声,走廊的灯光照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像是斑斑点点的热带鱼。 明明是自己决定放弃的,为什么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她果然过着自己预料中的生活,果然与音乐再无关联……只是,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因为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当年她有这样笑过吗?当年的自己,站在她身边时,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如果没有…… 他越走越快,脚步仿佛疾行的小狗爪子,Minute WaltzOp.64/1,肖邦琴声里描述的小狗为了追逐自己的尾巴而忙的不亦乐乎,而他却不知这脚步是要逃离还是要去追逐。 葛芊芊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到了,耳朵里全是小狗爪子踩出的急速旋律,快得人瞠目结舌,快得人无暇他顾,一直走到休息室,他才猛然站住,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刚刚,他居然……嫉妒了! . 出了音乐厅,他们才发现外面居然已经雨声淅沥了。唐棠一上车就跟驾驶座上的任非桐道歉:“任老板,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太仗义,太哥们了!” 任非桐看了她一眼,不可置否的样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不用谢,说了要扣钱的。” 唐棠果然警惕起来:“怎么扣?” 任非桐抿了下嘴唇,说道:“照抵吧,看我在合约期得找你应付几次,按次数算百分比,抵完就各不相欠,要是你倒欠到我头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脚下加力给油,车速蹭蹭蹭往上飙。 唐棠刚才的那点感动瞬间就消散了,心里怒骂了好几声“奸商”,忍不住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 钱财事大,面子算个什么东西! 果然一谈恋爱就容易脑子进水啊,田欣欣是这样,她自己也是——下次再看到崔明舒,管他到底跟谁在一起,就是嫖(和谐)娼被抓,那也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田欣欣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默默计算了一会儿,也有点替唐棠不值。人家任非桐年薪多少,你唐棠一卖包子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雇这么贵的“临时男友”哇。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葛芊芊那表情可有够精彩的,就跟当年斗琴输了一样的好玩。崔明舒也是,这么多年没个长进,一点不体谅人家姑娘,横着进来横着出去,弹琴弹多了脸都跟黑白琴键似的没血色了。 她身边坐着的唐嘉宁比她还复杂,他看崔明舒当然是不爽的,但看这位人模狗样的任先生也十分的不爽。任非桐跟唐棠亲昵贴近,他不高兴;现在坦白了直接算钱,他还是不高兴。 他的姐姐,站起来还没有他高,却已经像父母一样照顾了他和唐仅六年了。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而在他的眼里,唐棠也跟脆弱的芦苇没什么两样。 越是长大,就越是忧心,这忧心又夹杂了某些不能言喻的情愫,让他难以启齿,只是这样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就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发疼。 所有人都认为这种疼痛来自于成长,来自于人体在青涩发育期的蓬勃到要溢出的生命力。而置身其间的少年,却始终不肯妥协承认。 唐嘉宁和大部分早慧少年一样,早早地明白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在这一点上,偏偏也固执得像是唐仅玩具盒里那盒怎么也砸不坏的玻璃弹珠。 他们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一颗颗遗失散落,却始终不曾出现裂缝。他也笃定地认为,自己的感情与别人是不同的,坚硬、易碎,却不会变质。 唐嘉宁想象不出姐姐离开这个只有他们三人的家庭后的生活,一面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向她示好求爱;一面又觉得,他的姐姐这样好,配任何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雨渐渐下大起来,雨滴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车子在楼道门口停下,小唐仅听了半天叫人昏昏欲睡的曲子,在半路上就已经睡着了,田欣欣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下了车,唐嘉宁等唐棠也下车了,才拉开车门下车。 雨夜里,车灯也蒙上了一层绒毛一样的柔光。 四人已经快到二楼了,唐棠却又转身小跑下去,唐嘉宁停下脚步,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雨那么大,先到我家坐坐吧。” 他没听到回答,隔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上来。唐嘉宁加快脚步走到楼梯转角处的窗户边,往下看去。 正好看到车灯熄灭,一个黑影从车上下来,不急不缓地走进了还透着昏黄灯光的楼道。没过多久,楼道里就想起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唐棠欢快的声音也飘了上来:“哎呀,你衣服都湿了呢,要是不介意,就换我们嘉宁的衣服吧,感冒了可不好。” 唐嘉宁下意识地就往上推了几步,刚刚熄灭的声控灯又一次亮起,把通往他家的楼梯照得通亮。 他进来了!他还要进到自己的家里! 男未婚,女未嫁,书上形容的*大约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他加快了脚步往上走,关上门时下意识扣上了反锁的扣子,经过自己屋门口时,正好看到田欣欣在里面安顿唐仅,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就飞快地合上门,咔哒两声将门反锁了。 田欣欣诧异地在里面问:“嘉宁你干嘛锁门?” 玄关外的大门也被敲响,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钥匙转动的声音,唐棠嘀嘀咕咕抱怨门为什么打不开的声音…… 唐嘉宁有些木然地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来自两个方向的同一指责,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又过了几分钟,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唐嘉宁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唐棠的破手机被摔坏了,还没买新的,用的恐怕还是门外那位入侵者的。 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将手机掏出,扔在沙发上,脱了衬衣扔到卫生间门口,装作刚从浴室出来的样子,一边将自己房间反锁的扣子打开,一边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唐棠高抬的手掌差点拍到他脸上,呆了一下才问:“怎么把门反锁了?” 唐嘉宁不敢看她眼睛,转身找沙发上的手机,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唐棠也懒得深究,一边把任非桐让进来,一边唠叨:“脏衣服不要乱扔啊,嘉宁,你给任老板找个能换的衣服——任老板,我去给你拿毛巾啊!” 任非桐道了声谢,把湿漉漉的西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瞥了一眼跟逃跑一样往卫生间逃窜的唐嘉宁,眉头紧蹙。 唐棠急匆匆跟着进去了,半天也没拿毛巾出来。 房门没关,仅管唐棠压低了声音,任非桐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刚才是你把门锁了吧?你躲什么呀,我给你擦头发呢——你自己擦就自己擦,又生什么气了……你就给随便找几件么……你们那个校服不是很大,他应该能穿得下呀……” 任非桐听得嘴角抽搐,都有夺门而逃的冲动了,但那细细碎碎的话语却温馨甜腻,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些想往和羡慕来。 他像唐嘉宁这么大的时候,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只能用冷淡如宾来形容,就是再小一些,小到只有唐仅这么大,也不曾得过母亲这样温柔的对待。 他曾经以为母亲是天性不喜欢与人亲近,直到非梓出生,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总是板着脸的母亲,也是可以喁喁细语,也是会为了送一件外套而冒雪驱车几十公里的……   ☆、第十六章 夏雨浓稠 唐嘉宁从卫生间出来,头发被唐棠揉得根根直立,简直跟刺猬没什么两样。他看也不看任非桐,直接回了自己屋。 唐棠紧跟着出来,带着点歉意把干毛巾送到任非桐手里,说了句“我去给你找衣服”,又轻手轻脚地往唐嘉宁的房间走。 任非桐随着她的身影看向那扇关上又被打开的房门,田欣欣正从床边站起身,唐仅挺着小肚子睡在小枕头上。唐嘉宁似乎打开柜子在翻衣服,唐棠一脸讨好地侧身站在他身边,脸上全是笑,嘴唇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笑容太过灿烂,唐嘉宁胡乱地把衣服往她怀里一塞,直接把人推了出来。 田欣欣跟在她后面出来,打着哈欠和任非桐点了点头,返身往卫生间洗漱去了。唐棠左看右看,最后把任非桐让进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深棕色的木门被从外面关上了,任非桐苦笑着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衣服,擦了擦头发,还是换上了。 少年人的身量到底还是太过单薄了,沙滩裤还好,那件宽大的T恤穿在他身上就有些过于紧绷。任非桐犹豫半晌,脱了T恤,换上了那件从一开始就被他扔到地上的旧校服上衣。 这种流行全国各地大小学校的肥硕运动服就像只巨大的布口袋,但凡还没有胖得前后左右一个宽度的,都能轻轻松松装进去。 任非桐干咳一声,推门出去。 唐棠正端着热水从厨房回来——她动作利索,倒是没淋到多少,还穿着那条深色的及膝连衣裙,只在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踩着人字拖鞋吧嗒吧嗒走过来。 “喝水喝——”唐棠睁大眼睛,瞪着一手还扶在门把上的任非桐。 果然人靠衣装啊,任老板这么一装嫩,虽然不像唐嘉宁似的唇红齿白、青涩满满,但也因着这冒着傻气的配色、硕大的“highschool”字样而洋溢出点青春的感觉,平白小了好几岁。 “哎……很合身嘛。”唐棠半天才想出句话来。 任非桐扯了扯靠近领口的拉链,扭头去看窗外。雨势增大了,雨滴砸在窗户上,又大又响亮,简直像是被泼了成筐的黄豆。 他只好重新再沙发上坐了下来,唐棠把热水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下来:“呵呵。” 任非桐刚要伸手去够杯子,听到这干巴巴的笑声手臂停滞了一下,这才把杯子拿起来:“有话你就说。” 唐棠于是认真夸赞:“任老板你穿什么都好帅呀。”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啜茶。 唐嘉宁的房间传来一声闷闷的重物落地声,然后就是唐仅吭哧吭哧的呜咽声。唐棠赶紧起身去查看,原来是唐仅睡掉下去了,,脑门着地,肿了好大一个包。 他还没彻底清醒,眼睛朦朦胧胧睁开,见唐棠抱着自己死命在揉他脑门,伸伸胳膊就抱住她腰,含糊地叫了声“姐姐”,眼睛就又闭上了。 唐棠哭笑不得,又怕他真摔到哪里,一个劲地摇着人不让入睡:“小仅,跟你姐姐说,哪里不舒服?” “头疼。” “还有呢?晕不晕?” “想睡……” 唐仅扒着人都打起了小呼噜了,唐嘉宁一脸内疚地蹲在边上:“……我刚才没留意。”唐棠这才想起这个大点的弟弟更敏感地,连忙安慰:“不要紧不要紧,你小时候也常摔的呢,越摔越壮。” 话是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 田欣欣也被吵醒了,看到唐仅额头那个大包,也挺心疼的:“哎,不然去医院看看吧,要是真摔到哪儿就不好了。” 外面暴雨如注,正是最肆虐的时候。 任非桐抿了抿嘴唇:“我送他去吧。” 唐棠下意识就回嘴:“得扣钱的吧?”话出口了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不敢看唐嘉宁和田欣欣的表情,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谢谢老板。” 任非桐表情奇诡,跟卡了带似的,两手一伸,把人接过去,抱着往楼下走。 唐仅离了唐棠怀抱,眼睛睁了一条线,看清任非桐身上的校服,又伸胳膊揽住了他脖子:“哥哥。” 任非桐一愣,不禁想起任非梓小时候缠着母亲撒娇的样子——那是他不能想象的举动,对着一脸冷淡的母亲,他也实在做不出这样示弱的表情。 原来,抱着这样的乖巧粘人的孩子,是这样的感觉。 唐棠拿了小外套给唐仅裹上,又拿了伞,跟在他后面往楼下走。唐嘉宁和田欣欣要跟下来,她扭头阻止:“你们别去了,早点休息吧——嘉宁,你早点睡,明天铺子你多顾着点。” 唐嘉宁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跑上楼,把她的外套送了下来。 唐棠抱着唐仅,隔着车门跟他叮嘱:“赶紧上去吧。”不过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少年倔强的脸上却多了一丝柔软和妥协。 任非桐发动车子,随口问:“那也是你亲弟弟?” “堂弟。”唐棠摇上车窗。 “他爸妈呢?” 唐棠沉默了小片刻,解释道:“他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所以一直跟我住。” 任非桐“哦”了一声,说了句“抱歉”,车子在雨中行驶,溅起的水花高过了车窗,被路灯照得透亮。 唐仅终于清醒了,揽着姐姐脖子撒娇:“姐姐我不疼了,我们回家吧。”唐棠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安抚道:“咱们让医生看看,不打针。” 唐仅垂下眼睛,隔了一会儿,又说:“吃药也要钱呢。” “……也不一定吃药,就检查一下。” 唐仅没借口了,百无聊赖地看来看去,最后把注意力落在了前面的任非桐身上。任非桐还穿着唐嘉宁的衣服,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他陌生的。三分温和,七分疏离,看着就不好亲近。 雨夜的马路尤其危险,车子经过高架附近,居然遇上了路障,似乎是出了车祸。闷雷阵阵,唐仅趴着车窗看了几眼,突然道:“姐姐,你说妈妈能听到我们说好,那她听得到打雷声吗?” 唐棠错愕了一下,“大概……能听到吧。” “那她怕不怕?” 唐棠把他拉回到座椅上:“妈妈是大人,不会怕的。” 唐仅的情绪有些低落,“哦”了一声,又说:“那我们去医院,是不是能顺便去看看她?”唐棠看了任非桐一眼,小声道:“太晚了,妈妈已经睡着了。” “她每天都睡觉,一直都睡觉。”唐仅提高声音抱怨,“她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别人的妈妈生病了都不用睡那么久,我们班长说妈妈这样就是植物人,就跟仙人掌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再说话了。” 唐棠答不上来,他也已经在成长了,童话故事终究不能解释一切,课堂、书本、网络……甚至只是其他同学的一两句话,都不足已让他待在她构筑的小小城堡里风雨不知。 唐棠摸着他的头发没吭声,任非桐目不斜视,将车子停到急诊室大门附近。 车门被打开,唐棠正要抱人下车,任非桐已经一手抄抱起唐仅,将人抱了出去。唐棠赶紧跟上,白色瓷砖倒映着人影,唐仅侧头看着她,小脸刷白。 这与六年前何其相似,暴雨、深夜、急诊…… 他抓紧了任非桐的胳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隔着半米远的唐棠,深怕她一不留神,就蒸发消失了。   ☆、第十七章 天伦之乐 唐棠帮唐仅把贴着创口贴的小手塞进毯子里,抬头看了眼已经空掉的盐水瓶,看向任非桐。 他还是跟刚才一样的姿势,靠着墙,微低着头看向门外。因了唐嘉宁那身校服的关系,从背后看去,十分像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孩子。 唐棠走近了,才发现他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唐棠轻手轻脚的把外套给他盖上。 医院楼下就有不少早餐铺子,唐棠按着习惯买了三人份,又找公共电话给唐嘉宁打了电话——包子铺果然已经开张了,少年忙得接电话时都还得回答客人的询问:“小仅挂完针了?……对,萝卜丝包和豆腐包一个价钱……你别来店里了,好好睡一觉吧……小笼包一笼、豆浆两杯……” 唐棠又是心疼又是自豪,拎着塑料袋晃啊晃的回到了注射室。 唐仅闻着香味很快醒了,接过唐棠端给他的小馄饨还露齿笑了笑:“姐姐,你回店里去了呀?” 唐棠拍他的小脑袋:“我飞回来呀,楼下买的。” 唐仅低头喝了口汤,似模似样地摇头:“没有放虾皮,不香。” 唐棠看了眼还在睡觉的任非桐:“嘘,吃饭时候不要说话,吵到别人怎么办?”唐仅于是也压低了声音:“可是,真的没有放虾皮呢。” 唐棠:“……” 仅管他们小声再小声,任非桐还是渐渐转醒。背上暖融融的,鼻尖是热腾腾早餐的甜香,还要小孩子细嫩的喁喁私语,早上了?闹钟怎么没响?张籽芸又过来了? 还是任非梓那小子又来闯空门了? “姐姐,你看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呢。” “嘘——” “真的呀,真的动了,哎呀,胳膊也动了——姐姐,他醒了!” 唐仅这一嗓子,犹如清晨打鸣的公鸡,嘹亮干净,任非桐终于彻底清醒了。 唐棠一边道歉,一边把给他买的小馄饨、烧麦和炒面送到他面前。任非桐拿着那件单薄的外套,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好。 这家早餐店正如唐仅抱怨的,馄饨汤里没有放虾皮,炒面太淡,烧麦也太油腻……但毕竟是热的,而且是一醒来就被人送到手边的。 任非桐穿着早已不适合年龄的宽大校服,低头喝着汤,有种重回高中时代的错觉。 他的高中时代可不像这样狼狈,出入有司机来接送,生病了有私人医生来关心,早饭也有保姆阿姨做好摆在餐桌上……但记忆里,就是缺少了点面对面坐一起的那种温馨。 他跟父母一同吃饭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在B市念书,父母常年呆在国外,他申请到学校出国学习,父母却又决定将工作重心移回国内。 对比他千辛万苦按着父母的常住地址申请到的学校,这一番变动简直有些可笑。 那么多人问他,为什么选择那个学校,为什么非要申请那样个不够知名也不够繁华的地方进修…… 任非桐有自己的自尊,无法把“因为我父母在那里”这样简单的理由说出口——因为他们已经回国了,就在他的申请结果出来没几天。 他父亲、她母亲,他的弟弟,一家三口。他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截嫁枝,明明也长在同一颗果树上,却始终不能融为一体。 直到他看到自己幼年时期做的那份亲子鉴定,从终于从保姆口中得知了自己不讨喜的真正理由。原来他是她母亲身体不够健全的残留证据,原来他是父亲对婚姻不忠的一个契机…… “豆浆太甜了对吧?下次来我家喝,都是现磨的。”唐棠的声音蓦然响起,任非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拿着装豆浆的一次性杯子发起了呆。 唐仅靠坐在她边上,低头穿着鞋子,因为胖,光是做出这样弓着腰绑鞋带的动作就呼哧呼哧喘起了气。 他不由自主弯了下嘴角,应承的话也自然而然说出来口:“好啊。”小胖子唐仅也终于穿好了鞋子,单手扶着床沿,“吧嗒”一声跳下了床。 唐棠干脆地拎起外套:“那现在就走吧,去我那吃饭!” 任非桐看了眼时间,8点零3,转这么一圈的话,今天的早会恐怕就要迟到了。他犹豫了片刻,点了下头,站起身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苦笑道:“我家离这儿不远,先去我家吧——我得换下衣服。” 唐棠痛快地点头,唐仅嘟囔:“男人也这么爱漂亮呀。” 这跟爱漂亮有几个关系! 你见过快三十的男人穿着高中校服、沙滩裤到处逛的?! 任非桐安抚自己说“童言无忌”,去地下车库把车倒出来,接了两人上车,驱车开往自己独居的家中。 唐棠对这个地方也算熟门熟路了,保安也还是那个保安,看到唐棠的瞬间反应却很夸张:“任先生!那个……那个……任……”他实在不知是不是该叫唐棠任太太,吃惊地在唐棠平坦的腹部和腆着小肚子的唐仅身上打转。 “生……生了?” 唐棠拉着唐仅一阵尴尬,她是神仙啊,这生的是哪吒呢! 任非桐倒是面不改色,“嗯”了一声,十分流畅的回应:“孩子着急,早产儿。”说完,看也不看老头那快要中风的模样,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有钱人果然霸气啊,撒起慌来完全不考虑科学规律。 有礼貌的唐仅还回头跟老头告别:“爷爷再见——”然后回过头,好奇心异常严重地问唐棠:“姐姐,那个爷爷以为你是我妈妈呢,他真笨。” 唐棠拉着弟弟的手,百感交集,怪不得人说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啊,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这样的话都能信…… 到了公寓门口,任非桐刚掏出钥匙,门就被从内向外打开了,张籽芸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传来:“儿子呀!你可算回来了!哎呀,哎呀,儿媳妇也来了——” 她一边十分女主人姿态的把人让进门,吃惊地看着造型奇特的儿子: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穿着校服?还有那个沙滩裤! 制(和谐)服诱惑? 可这么穿完全看不出诱惑,你眼光不行啊儿子! 张籽芸眼神乱飘,最后终于捕捉到了矮矮的唐仅:“啊,小舅子你也来了呀!哎呀,你的脑袋怎么了?” 唐仅拽紧了姐姐的手,圆溜溜的眼睛直看着张籽芸,说什么都不肯进屋了。任非桐揉揉太阳穴:“孩子在医院挂了一晚上盐水,你让我们安静会吧。” 张籽芸连连点头,等人都进屋了,见任非桐进了主卧,赶紧跟过去,硬是把门推开一条缝:“儿子呀——” 任非桐皱眉看她:“我换衣服。” 张籽芸笑笑:“我就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啊——昨晚上和你爸爸聊得怎么样?有没有提到我?” 任非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张籽芸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很快又重新溢满了笑容:“还要一件事噢,那个于小姐,早上来过这里,送了早餐来呢,我给温在厨房了。”   ☆、第十八章 于家雅淑 任非桐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张籽芸跟唐家姐弟坐一起,电视也打开了,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 达菲拉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见他出来,摇着尾巴凑到他脚边撒娇。 唐仅坐在姐姐身边,眼睛一个劲地瞅着达菲拉看,见大狗跟他撒娇,肥嘟嘟的脸上满是羡慕。 任非桐用脚把达菲拉拨到一边,干咳一声,向唐棠道:“走吧。” 唐棠拉着唐仅起身,张籽芸赶紧也跟着跳起来:“去哪儿?”达菲拉配合地“汪”了一声,不依不挠地蹭回到他脚边。 唐仅低头看着大狗,声音清脆地跟它解释:“你别伤心,他去我家的店里吃完早饭就回来了。” 达菲拉:“……” “狗狗乖。” 达菲拉:“……” 眼看着唐仅就要伸手去摸达菲拉的脑袋了,唐棠赶紧给拉回来:“好了,它听懂了的。”唐仅失望地“哦”了一声。 “早饭?于小姐她……”张籽芸瞅着自己儿子开始不对的脸色,赶紧改口“那就去吧!”唐棠走到门边,正要开门,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唐棠警惕地站到了一边,张籽芸凑到猫眼那一看,立马紧张地回头看任非桐:“儿子,是于小姐!” 任非桐“嗯”了一声,伸手来拽唐棠和唐仅,唐棠吓了一跳:“你拉我们干嘛,我什么都没干啊!” 唐仅动作更快,小短腿已经直接踩在了任非桐拖鞋上:“放手放手!” 达菲拉见主人被攻击了,立马昂头狂吠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外面是我的老板——达菲拉!”任非桐一边解释,一边还得分神安慰狗,差点给在他腿边扑来扑去的大狗绊倒。 唐棠这才恍然,抱起唐仅飞也似的往书房跑,达菲拉紧跟其后,任非桐一把拽住狗项圈,另一只手把已经蹿进书房的人拉回来,推进自己卧室:“去找个枕头。” 唐棠愣愣地看着门被关上,唐仅眨巴了下眼睛,四下打量主卧,噔噔噔跑到床边,抱了枕头过来,递给唐棠:“姐姐,给。” 唐棠囧囧地看着自家弟弟,接过枕头,犹豫着进卫生间塞进了衣服里。 达菲拉在外面跟被偷了骨头一样狂吠了几声,被任非桐喝止,灰溜溜窝回了狗窝里。 唐仅想往地看看房门,又瞅着姐姐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去拿了个抱枕,勉强塞了一半进小睡裤里。 唐棠:“……” 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张籽芸隔着门热情地招呼着:“于小姐呀,快坐快坐。” 达菲拉又嚎了两声,唐仅刚要开口,就被唐棠捂住了嘴巴。 “嘘——” 姐弟俩凑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 任非桐的声音低得几乎完全听不清,倒是那位于小姐的声音温柔可人,跟那副堪比汉子的壮硕身材完全搭不上:“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了点点心,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任非桐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马上又被张籽芸的声音盖过去了。 唐棠只顾自己偷听,没留意唐仅不知何时拉了凳子过来,脱了小拖鞋,一脚踏到凳子上,另一只脚正要抬起来,凳子“砰”一声摔到了地上。 唐仅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心虚地抬头去看唐棠。唐棠缓缓站直身体,预感不详地看向房门。 果然,门外传来了任非桐的声音:“糖糖,你醒了?” 唐棠一边示意唐仅进卫生间,一边整了整裙子里的枕头,无奈地拉开了门,睡眼惺忪地问:“有客人呀?” 任非桐笑盈盈地扶住她:“是于总,上次见过的,忘了?” 唐棠于是看向沙发上的于雅淑——公平点说,于小姐除了身形太过魁梧,五官并无什么明显缺陷,脾气也好,见她出来,便拘谨地起身微笑:“唐小姐,你好。” 唐棠挺起肚子,也职业性地微笑:“于总你好。” 达菲拉盯着她鼓鼓的肚子,警惕地竖起耳朵,刚要张口吠了两声,被任非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达菲拉萎靡地耷拉下了耳朵。 张籽芸见两人没有互掐的苗头,这才又坐下来。真要闹起来,她还真不知该帮哪边好,于雅淑是有钱有势,唐棠虽然没啥背景,但是有任非桐撑腰,一个顶好几个。 她的贪婪也是有限度的,于雅淑再有钱,儿子不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跟唐棠搅合在一起,能早点生孙子的话,也算为任非桐继承任家财产添上了一个好筹码。 任非桐扶着唐棠在于雅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借着揽腰的动作,将那一小截翘起的枕头尖角压住。唐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都没时间照镜子,把肚子塞成方的我也不想的啊。 于雅淑的视线轻轻地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扫了一下,挪回到她脸上:“几个月了?” “十……。”唐棠悄悄拿手肘撞了任非桐一下。 任非桐自然而然地把话茬接了下去:“16周了。” 于雅淑的表情有些许僵硬,但好歹维持住了笑脸,比上一次显然有准备多了,不甘心地又开口道:“前几天经过唐小姐的店门口,正好公司的艺人没吃早饭……我也尝了几口,味道真是不错,听说都是唐小姐亲自动手做的?” 唐棠脑子里瞬间闪过陈大姐那句“大明星也来我们店里买包子了”,讪讪道:“也不一定啦,我堂弟……” 任非桐按在枕头上的手用了点力,唐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踟蹰道:“……我堂弟他们干的比较多。” 任非桐的手这才微微松了松劲。 于雅淑又状似漫无目的的和她聊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 坐着的于小姐温柔娴静,这一站起来,别说张籽芸和唐棠,就是任非桐站她边上,也有点压不住气势。 唐棠不由自主就做出了仰望的姿势,于雅淑不再看她,向任非桐道:“我让司机回家拿文件了,今天的早会你也参加的吧,不如……” 任非桐在唐棠后背心轻推了一下,唐棠这回反应快了,捂住肚子,苦着脸叫了一声:“哎呦!” 地上的达菲拉被她吓了一跳,耳朵边的毛都竖了起来,狗嘴大张,却没胆子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出声吠叫。 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任非桐当然就无暇回答自家老板的问话了,张籽芸虽然知道唐棠在演戏,但儿子这么配合,她也只得围上去:“怎么了怎么了?” 唐棠皱紧眉头,努力做出痛苦的表情:“好疼呀。”在张籽芸和任非桐的半扶半抱下,她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于雅淑也关心地问:“要不要叫医生?” 任非桐头也不回地摆手:“不用了,医生说她要卧床静养呢,吸点氧就好了——于总,今天的早会我恐怕是去不了,真是抱歉。” 人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于雅淑当然不好再催促,说了句“好好休息”,便拖拖拉拉着告辞离开了。 张籽芸狗腿地把人送到了楼下,回到楼上,见唐棠还捂着肚子坐在沙发上,任非桐也挨着她坐着,咔嚓一声锁上门:“行了,人都走了,不用演了。” 唐棠尴尬地把按着肚子的手挪开,向任非桐道:“老板,这次不错吧?”任非桐瞥了她一眼,起身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拿起自己刚刚喝过的茶杯啜了一口:“马马虎虎。” 被彻底忽视的张籽芸走过来:“真不去上班了?” 任非桐继续低头喝茶:“怀着我儿子的女朋友不舒服,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去。” 唐棠和张籽芸一齐把目光落在了那只带棱角的“儿子”上,自从任非桐松开手之后,它就在裙子下面彻底恢复了本来面目,豆腐一样方方正正。 唐棠下意识按住了那个翘在腰侧的棱角,嘟囔道:“我去换下来。”走到主卧边推开门,就见唐仅抱着抱枕,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脸上还挂着点泪痕。 “小仅,怎么哭了?” 唐仅打了个嗝,哽咽着揉了揉眼睛:“你……你肚子还疼的话……我、我们去医院吧。” 唐棠哭笑不得,蹲下来抱住他:“傻瓜,姐姐刚才是骗人的呀。” 唐仅将信将疑地抬头看她,唐棠干脆把枕头掏了出来,塞进他怀里:“喏,就是这个枕头疼,你抱着。” 唐仅眼眶里还含着眼泪,委屈地摇了摇头:“我不要抱枕头,我想抱狗。”说着,把目光挪向了跟着任非桐再一次蹭到沙发边的阿拉斯加。 任非桐显然听到了他的话,看看狗再看看他,站起身,一人一狗慢慢走了过来。 客厅的窗帘没拉紧,晨光从落地窗那透进来,落在他浅色的居家裤子上,也落在阿拉斯加黑白相间的毛皮上,绒绒的,像是打了层柔光。 他揉了揉达菲拉的脑袋,让狗趴坐在地板上,向唐仅道:“它太重了,你抱不动,就摸摸吧。” 唐仅惊喜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地抚了抚达菲拉毛茸茸的脑袋。 达菲拉一动也不动,只黑漆漆的眼睛不耐烦地眨了两下,不知在腹诽心软的主人,还是在鄙视面前这个过于弱小的人类幼崽。 亦或,它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想要眨一眨眼睛而已。   ☆、第十九章 其乐融融 唐嘉宁刚把一笼热腾腾的包子放到门口的小方桌上,就见任非桐那辆已经看得有些眼熟的车子沿着马路疾驰而来,微微拐了个弯,精准地挤进了有点逼仄的停车位里。 唐嘉宁眼皮跳了跳,然后就见后座的车门打开,唐仅率先跳下了车,接着是唐棠,然后是一只大得有些骇人的阿拉斯加。 任非桐从另一边下来,白衬衣黑色西裤,风度翩翩的样子。 大狗脖子上戴着项圈,唐棠拉着牵引绳,唐仅抱着自己的小外套,一直低头看狗,不住地小声说着什么。 唐棠远远就站住了,明显是怕狗吓到客人,然后三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一样,绕过正门,往后厨那边去了。 两高两矮,其乐融融,跟一家人似的。 唐嘉宁心里噔的一声,摔了一地的碎片,低头要去看,却只看到桌上的包子和烧麦,还有客人迟疑的脸。 “小老板,怎么了?” 唐嘉宁摇头,转身想往后厨走,柜台边又有人喊了:“老板,买两杯豆浆两个素馅的包子。” 他只得分神去招呼,耳朵竖得直直的,却始终不曾听到后厨有声音传来。 “喂!找错了!”唐嘉宁意外抬头,对上自己同学王瑜灿烂的笑脸,还有她手里那张被自己当成一块钱的50面额纸币。 “够土豪的呀,我给你10块钱你找我55,生意不要做了?” 唐嘉宁把五十块钱抢回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打比赛了?” 王瑜的脸色有些阴郁,摇头:“我妈不让我去……下周就要开始补习了。”唐嘉宁“哦”了一声。 王瑜偏头往马路上看了一眼,问:“你有没有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的来买早餐呀,长得很帅的那种。” 唐嘉宁“啊”了一声,心想你这形容是有多不靠谱啊,摇头道:“没有吧。” 王瑜迟疑着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出来——是一张翻拍的杂志照,照片上的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被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包围着,怎么看都像个男人。王瑜指着照片跟他介绍:“这个,就我们球队的副队长,她就住这儿附近呢。” 唐嘉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王瑜拎着塑料袋子,热情地讲了起来:“她可厉害了,以前可是职业球队的,我要是有她一半厉害呀,我妈妈没准就不拦着我了……” 后厨终于传来了一声响亮的狗叫声,唐嘉宁抛下还在滔滔不绝的王瑜,往后面走去。 “喂!”失去了听众的王瑜愤愤地跺了下脚,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头,撅着嘴巴拎了早餐转身走了,过马路前,还不死心地往这边看了两眼。 陈大姐心里暗暗啧声,现在的女孩子哟,不要太主动了! 唐嘉宁完全没留意到王瑜的离开,他推开门,就见任非桐鸠占鹊巢地坐在他经常吃早饭的小桌上,吃那笼他特地给唐棠留下的豆腐包,面前还摆着醋碟和装了蒜泥的小碗。 唐仅跟阿拉斯加一起蹲在门边,正为着半只包子的归属权问题在那争论。 唐棠已经穿上了倒褂,见他进来,立马扬起笑容:“你吃了没有,今天辛苦了呀。”任非桐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消灭包子。 又不是给你留的!你吃个什么劲啊! 唐嘉宁强忍着把包子抢回来的冲动,问:“小仅没事?” “没事,”唐棠乐呵呵的,“今天咱们也早点关门,你中午回去好好休息。” 唐嘉宁抿着嘴巴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盯在任非桐微微拱起的后背上。 任非桐终于也感受到了他眼神的杀伤力,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放下筷子,向唐棠道:“谢谢你的早餐,我先回去了。” 唐棠还没说话呢,门口的达菲拉先跳了起来,蹿到他身边使劲甩尾巴。任非桐看了唐嘉宁一眼,欲言又止的,弯腰捡起牵引绳。 唐仅可怜兮兮地看着狗:“任哥哥你要走了呀?” 唐嘉宁唾弃地看着小堂弟,以前叫人家人渣叔叔,现在为了狗,居然连什么“任哥哥”都喊得出来了。 任非桐笑笑:“是,我要去上班了。” “那达菲拉呢?”唐仅一边使劲拽唐棠的倒褂下摆,一边仰头瞅着任非桐,“它也要去上班呀?它不能跟我再玩会吗?” 他虽然胖,皮肤却很好,眼珠子漆黑透亮,盯着人软着声音撒娇时,就尤其的可怜可爱。任非桐脸还板着,心却已经动摇了,松动的心土上还犹犹豫豫地长出了点别的东西出来。 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期待。 他有点为难地看向唐棠,唐棠却没看明白他的意思,把唐仅的小手从衣摆上掰下来,蹲下来哄道:“你今天都跟它玩了这么久了,还不让它回家?来,跟我一起送大哥哥出去。” 任非桐心里刚刚萌芽的那点小嫩芽瞬间就萎靡了,心壤也板结干涸,结结实实地筑起了小城墙。 走就走,难道我很留恋你这个小破店啊! 他拉着牵引绳,也不用唐棠来送,自顾自带着狗从后门出去了。达菲拉放开四只爪子想要撒欢,牵引绳却依旧收得紧紧的,它蹦了两下,也就乖乖跳上了车,蹲坐下来。 任非桐瞥了眼车窗外领着唐仅跟他挥手的唐棠,勉强挤了点笑容出来,发动车子,驶入机动车道。 维扬在经营歌手方面很有一套,也和电视台合作办过一些选秀节目,最近真人秀节目热度持续上升,任非桐便将拍板几个发展潜力不错的选秀艺人安排进了当红艺人参加的一些真人秀节目里。 譬如这一次的美食节目,年轻的女观众们是冲着维扬的当红小生方轶楷来的,年纪大点的观众则是怀旧,冲着里面的民谣歌手组合来的,而安插在里面的选秀女星季嫣然,当然就是这个选秀节目要稍微捧上一捧的对象。 任非桐赶到公司的时候,季嫣然正在会议室哭得梨花带雨,俩民谣歌手避到门口聊天去了,经纪人试图说和,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始作俑者方轶楷一脸冰冷地坐椅子上,带着耳麦,闭着眼睛,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模样。 综艺部的经理跟任非桐求助:“任总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真没见过这么难搞的艺人,耍大牌也不是这样耍的。就算季嫣然想搞点小动作吧,毕竟是一个公司的,有必要闹得这么僵?Alex他居然在直播镜头前说嫣然心眼多,自己完全不感兴趣。那是直播啊——我现在就让他道个歉,你看看他那样,简直……” 任非桐皱着眉头打断他:“他经济人爱丽呢?” 经理叹气:“已经联系过了,正在赶来的路上,我现在跟他完全无法沟通。” 任非桐走到会议室门口,俩民谣歌手遥遥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很快溜了,门内的季嫣然一边扭头一边又掉了几滴眼泪,方轶楷眼睛睁了一条线,微微坐直了点,还是没把耳麦拿下来。 任非桐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唐仅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这么一对比,果然小孩子的眼泪先天带着优势呀。 他头一次在工作时分起了神,面对如花似玉的女艺人,一路从唐仅的眼泪联想到还寄存在附近宠物店的达菲拉,以及那只被达菲拉蹭得不成样子,最后报销扔掉的“弟弟”。 或者,晚上再带达菲拉去唐家走一趟,反正也不用绕多少路。 一个人回去面对张籽芸的话,又要听她的娶妻生子功利经了。 人都有规避伤害寻找安慰的本能,他刚在前一天夜里了解了唐棠有些辛酸的情史,又在白天得知了唐家妈妈的病症,面对她,不由自主就抱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和隐秘的羡慕。 生活带来的苦难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能说能笑,哪怕从音乐学院退学改行卖包子,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去听前男友的演奏会。 “任总监?任总监!” 任非桐蓦然回神,避开经理诡异的目光,干咳一声,示意他带季嫣然出去,然后关上门,向方轶楷道:“把那东西摘了。” 方轶楷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把耳麦摘下来。 “我不会道歉的,我正追女孩呢。不早点解释清楚,记者一乱写,我的人跑了怎么办?” 任非桐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没把斥责的话说出口,反而问:“你都怎么追的?” 方轶楷也呆了一下,拿着耳麦,有些尴尬地说:“就……有空就去找她,多见见面,多往她家跑,送点花,搞点蜡烛放个灯什么的。”   ☆、第二十章 年轻爸爸 任非桐把车子停在唐家楼下,犹豫地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鲜花,到底没勇气拿下来,只把达菲拉从后座牵下来,梦游似的走进了楼道里。 声控灯似乎坏了一个,一直走到二楼才有灯光亮起,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投射在台阶上。 任非桐越走越慢,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就被方轶楷忽悠着买了花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也不过是介绍了几家不错的花店。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就记下来了,记下来之后还特地绕过去看了几眼。 这么一看,就被热情的店员拦住推销……“送女朋友啊,红玫瑰最热情,香槟玫瑰有格调,百合清新美好……” 任非桐在拐角处站定了,懊恼地决定先回去把车上的花给扔了。 达菲拉不明白主人的心思,“汪汪汪”叫了两声。 狗吠声清脆嘹亮,简直响彻楼道。 任非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教训达菲拉呢,楼上就传来了唐仅惊喜的声音:“姐姐!达菲拉来了!” 然后就是“嘭嘭嘭,嘭嘭嘭”的凌乱脚步声。 唐棠也看到了他,跟在唐仅后面下楼,碎碎念着:“小仅你慢点,摔了我不扶的!” 达菲拉被姐弟俩的气势吓到,“呜呜”了两声,用脑袋蹭着他裤腿。 任非桐自己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哪儿有闲心安慰它,下意识就往下迈了两步。直到唐仅的小短裤和鞋子出现在眼前,才镇定地抬头往上看去。 唐棠显然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还拎着只运动大包,脖子上挂着个粉色的哨子,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任老板,你怎么来了?” 任非桐抿着嘴巴不知要怎么回答,闷了半晌说:“你手机还没有修好?” 他其实压根没打过她电话,但身为雇主,关心一下自己花钱能不能买到随叫随到的业务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唐棠脸上笑嘻嘻的,从裤兜里掏吧掏吧掏出只一看就挺便宜的新手机:“修不了了,买了个新的——老板没你的呼入记录啊。” 任非桐含糊地嘟囔:“是你没收到。” 唐棠吃了一惊,翻来覆去检查那个新买的手机:“奸商!收了我好几百块钱呢!说功能很全的!” 任非桐心虚地转身下楼,达菲拉紧随其后,唐仅跟着狗,唐棠跟着唐仅,一串人糖葫芦似的走了下来。 唐棠的那个山寨手机虽然破,功能倒是真全,到了黑乎乎的一楼,立马化身手电,照得台阶上的灰尘都清清楚楚的。 达菲拉见主人不上去了,以为可以回家了,撒着欢扯着绳子要往车上跑。唐仅本来想跟上的,回头见唐棠还拎着那只运动包,有点不好意思,对着狗屁股挥手:“再见了呀。” 任非桐拽着牵引绳,站那没动。 唐棠以为他真找自己有事,放下运动包,把手机重新塞进兜里:“老板你说,晚上什么安排?” 看那个态度,是要牺牲自己原定的计划,先满足老板的要求了。 任非桐紧了紧手里的绳子,瞥了眼瞅着他的达菲拉和唐仅,反问:“你什么安排?” 唐棠整了下被风吹得有点歪的T恤,抓抓头发:“我就去广场那给小孩上轮滑课,大约40分钟就结束了。” “……那你先去上课吧。” 唐棠欣喜地点头,钱能赚两份,那当然是好的。 她把运动包交给唐仅,转身要去推小电驴,任非桐阻拦道:“坐我车过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唐仅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大狗,倒也是好理解的,不过像唐仅这么痴迷的,似乎并不多。 达菲拉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冲进了后座,唐仅当然是想跟狗待一起的。唐棠理所当然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然后就愣住了:“哇,好多玫瑰,任老板有人追你呀——还是你要追人?” 任非桐板着脸没吭声,唐棠便打算关上车门到后面跟唐仅挤了。任非桐按了下喇叭:“你把它放后备箱去就行了。” 唐棠一愣,看了眼娇艳欲滴的花束:“放后备箱呀?” “嗯。” 唐棠于是抱起沉甸甸的花,打开后备箱,将它跟自己的运动包放在了一起。 她拉上车门的瞬间,任非桐就发动了车子,呼啸着冲了出去。 唐棠一边有些心悸地绑紧安全带一边扭头去看后座,唐仅和达菲拉也吓到了,一个缩到了座椅下面,一个抱紧副驾驶座椅背,可怜兮兮地喊:“姐姐。” 车速这才缓下来。 唐棠教孩子的广场离得不远,沿湖那块区域有不少阿姨在跳广场舞,音乐声鼎沸。靠近小公园的位置才是她和另外几个打零工的大学生教课的地方,家长们已经给孩子穿上了护具。 唐棠自己就只穿旱冰鞋,倒是要求唐仅从脑袋武装到膝盖。哨声一响,小不点们就戴着小头盔,弓着腰排成了一列。 任非桐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看着唐棠叼着哨子,脚下画着标准的八字,白T恤因为滑行而被风灌得鼓鼓的。唐仅他们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不紧不慢地绕着花坛滑了两圈。 遥遥望去,像是水塘里带着小鸭子熟悉水域的白鸭。 坐在任非桐旁边的年轻爸爸见他看得认真,以为他是送孩子来的家长,主动攀谈道:“你家孩子学了多久了,是哪一个?” 任非桐看了他一眼,朝着唐棠的方向囫囵指了指。 年轻爸爸也随便一看,都没对上焦呢,就夸奖道:“滑得挺好的呀”然后一脸骄傲地伸出手指头,指向唐棠身后的一个孩子,“你看到老师后面的那个女孩了没?就扎小辫的那个,那是我女儿,学了两星期了。” 任非桐好歹也是混娱乐圈的,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回赞道:“进步真快呀。” 年轻爸爸的话匣子便这样打开了,从他和孩子妈如何认识将到孩子上学后喜欢语文不喜欢数学,滔滔不绝,不知疲倦。 任非桐面上神情是专注的,心里却暗暗计算起了唐棠带这几个孩子的收入——加上包子铺的收入的话,她赚得其实并不少。 但要养两个半大的孩子,还要负担躺在医院里的唐妈妈……难怪缺钱,难怪她要退学了。 夏夜虫鸣阵阵,虽然被喧嚣的广场舞压制得存在感全无,仔细倾听,还是能辨认得出来的。夹杂着人工湖水汽的夜风吹在身上凉爽宜人,暑气也渐渐消散了。 很快到了休息时间,唐棠拉着唐仅到了身边坐下,从运动包里掏出水壶喝水。唐仅仰头问他:“任哥哥,我滑得好吧?” 年轻爸爸显然没想到任非桐原来是唐棠弟弟的“哥哥”,又不见另外的孩子来缠他,下意识就把他归类为了唐棠的家里人,哈哈笑道:“啊,原来你是唐老师哥哥呀。唐老师滑得这么好,当哥哥的肯定更好吧!” 唐仅和唐棠一同拿闪闪发光的眼神看向他,任非桐尴尬地摇头:“我不会的。” 唐仅不死心:“很简单的。” 任非桐又一次摇头:“真不会。” 年轻爸爸也打圆场:“哎,不会也很正常啦,我也老是摔,不然就自己教了。”唐棠笑笑,紧了紧旱冰鞋带子,道:“你们也想学的话,我都可以教的呀。” 唐仅赶紧帮腔:“我姐姐很厉害的。” 任非桐:“……” 年轻爸爸:“好啊,我正有带鞋子来呢!唐老师教教我呗!”说着,还真从边上拎了只袋子出来,掏了旱冰鞋,利索换上。 唐棠也干脆,也不休息了,直接站了起来。 年轻爸爸换鞋霸气,话倒是不谦虚的,说自己老摔,果然一站起来就是一个二连摔,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唐棠只好扶着他慢慢往中间滑去,年轻爸爸摔怕了,死死地拽着她胳膊,身体都有往上贴的趋势。 任非桐拽了拽达菲拉的绳子,低头去看花坛里半开的茶花。边上的唐仅却一点不会看脸色,还给场上的人鼓劲:“菲菲爸爸,加油呀!” 年轻爸爸回头一笑,点头:“我会……”他这一开口,脚下就没了感觉,整个人猛地往倾倒不说,还抓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把唐棠也给拽倒了。 两个成年人摔倒动静还是很大的,尤其年轻爸爸还把比她娇小的唐棠整个压在了下面。 唐仅惊呼了一声,起身往唐棠那滑去,差点摔倒。任非桐扶住他,同他一起大步朝唐棠那边走去。 年轻爸爸尴尬地一边爬起身一边问候,“唐老师,你没事吧?” 唐棠一边揉腰一边笑:“不要紧不要紧,我以前也总是摔的。”冷不防小唐仅跟皮球似的扑到她身上:“姐姐!” 任非桐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了会,拉着达菲拉转身回车上。 路灯亮得发白,像一轮悬在铁杆上的月亮。他打开后备箱,将那束花拣出来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再打开车门让达菲拉上去,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达菲拉百无聊赖的叫了两声,任非桐松开刹车,任车子慢慢从车位里滑行出来,融入夜色之中。   ☆、第二十一章 早恋风波 唐棠教完课,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任非桐,拨了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听。她只得领着唐仅回家,一路上谎话编了一箩筐,才成功打消了他连夜找狗的念头。 “达菲拉站得起来的话,比你还高呢,怎么可能走丢嘛。” “那……那人渣……任哥哥呢?” 唐棠无奈地看他:“任老板绝对比达菲拉高。” 回到家,田欣欣正在客厅跳操,唐棠一开门就瞪她:“嘉宁今天起那么早,要早点休息的,你体谅一下啊欣欣!” 田欣欣做了个漂亮的劈叉动作,眼珠子错也不错:“他又不在。” “不在?!”唐棠紧张起来,走到弟弟们的卧室门口朝里一瞅,果然没人,“那他人呢?” “佳人有约呀。”田欣欣换了个动作慢慢吐气、吸气,“你们才刚走呢,就有女同学来找他了。” 听到是同学,唐棠松了口气,再一想是女同学,又憋不住翻出手机来打电话。 大晚上的,跟女同学两个人出去……怎么想都有点太暧昧了。 电话隔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唐嘉宁气喘吁吁地问:“找我?” 听听这话,马上升高三的学生,晚上没好好待房间里复习,打电话过去居然问“找我”?!这孩子也是不教育不行了! 唐棠深吸口气,沉着声音问:“你在哪儿?” 唐嘉宁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咱们区的球场那。” 球场?唐棠提起的心放下去一半了,不在旅馆不在小公园不在那些幽幽暗暗的地方就好。 “你在那干嘛?书都看完了?功课全都会了?”唐棠摆出大家长的气魄来,“你马上要升高三了,考大学可不是看几场球、和女同学出去玩几次就能考好的,你……”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唐棠愣了一会儿,指挥唐仅:“小仅,你去洗漱,洗完看会书,乖乖去睡觉啊。” 唐仅站着没动,“姐姐你要去哪儿?” 唐仅把哨子从脖子上摘下来:“我去看看你嘉宁哥哥。” 田欣欣扭着脖子阻止:“你干嘛呢,不就一晚上,还能给你整个侄子出来啊。考生压力大,给人家一点自由嘛。” 唐棠充耳不闻,风风火火换了鞋,推了小电驴,突突突朝着球场进发。 这个球场离家并不远,以前是个半废弃的足球场,后来被一支业余棒球队霸占,堆了投手丘和垒包,当做了棒球训练场。 唐棠赶到时,已经快要9点了,球场上空荡荡的,只在投手丘那边站了个高个子女孩,戴着棒球帽和手套,抬腿合手,似乎是要投球。唐棠在家长会时见过她,似乎叫王瑜,跟唐嘉宁坐前后桌。 “唐嘉宁,你再往下蹲一蹲呀。” 唐棠循声看去,这才找到了唐嘉宁——他穿了件深灰色的T恤,搬了个矮矮的折叠凳子坐在王瑜对面,臭着张脸,不大标准地张着手套:“你到底投不投?”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虽然是在球场,这气氛也怎么看怎么暧昧。棒打鸳鸯当然要真凭实据,唐棠弓着腰躲到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轻手轻脚地蹲下。 王瑜显然因为唐嘉宁的态度有些不高兴,站那又是撇嘴又是瞪眼的,蘑菇半天才将手里的棒球投出。 唐棠不懂棒球,但隐约觉得那球飞得似乎高了点,唐嘉宁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眼睁睁看着球从他手边飞了过去。 “你怎么不接呀!”王瑜有些愤愤的,“我……我只稍微投高了一点点,稍微抬个手就能接到了,你……你捕逸了!” 唐嘉宁一脸淡定地看着她,王瑜忍不住又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们副队就不会捕逸,我们副队……” 唐嘉宁听得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站了起了:“那你找你们副队去。” 王瑜站那不吭声了,脑袋垂着,肩膀微微颤抖,看样子似乎是哭了。唐棠在一边看得着急,手扶着灌木丛旁的小栏杆努力探头。 “咣当”一声,那个小栏杆居然直接倒了下去,唐棠赶紧去抓灌木,扎了一手的刺,膝盖“嘭”的跪到了花坛沿上。 “谁在那?!” 唐棠挣扎了好几下才站起来,□□在外的膝盖磕了一大块皮,手掌上也又痒又疼。眼看着唐嘉宁和王瑜往这边走来了,她尽量摆出轻松的表情,主动招呼道:“是我,你们……练球啊?” 王瑜也认出了她,眼眶还有些发红,轻轻喊了声“唐姐姐”。唐嘉宁没吭声,只快步朝她走来,路灯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身体的缺陷也被放大了,一晃一晃,像只立不住的不倒翁。 不倒翁晃到唐棠面前,一把捞起她藏到身后的手掌,语气讥讽地问:“你多大了?” 当着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小女生的面,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唐棠的脸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一把抽回手:“不是因为你我能摔成这样?还敢跟我大小声,高中生大晚上跟女生约会还有理了?!” 王瑜涨红了脸,开口想要解释,被唐嘉宁打断:“你不也大晚上跟男人约会,我怎么就不能出来?” 唐棠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被他的话这么一激,之前的怒火就又蹭蹭蹭涨回来了:“我那是为了工作,不工作哪来的钱养你们?” 唐嘉宁瞪着她,手掌紧紧地攥成一团,手臂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我又不是你亲弟弟,不用你养,不稀罕你靠讨好外面野男人赚来的钱!” 唐棠不假思索地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掌心的尖刺戳得更深,简直是钻心噬骨的疼。 唐嘉宁白皙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靠近鼻子的地方还划出了好几个血道,大约是被她掌心的尖刺刮到了。 王瑜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唐嘉宁伸手摸了摸脸颊,梗着脖子瞪了唐棠几秒,转身不大利索地朝马路方向走去。“唐嘉宁!”王瑜慌乱地跟着跑了两步,回头瞄了一眼唐棠,迟疑着跟了上去。 唐棠有些无措地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掏出手机来,翻到田欣欣的电话拨出:“我刚才打他了。” 田欣欣吓得操都不跳了:“你疯了吧,你们家这个小祖宗的脾气,能记挂上一年!” 唐棠没吭声,瞅着唐嘉宁和王瑜远去的方向发呆。   ☆、第二十二章 两情相悦 任非桐在环城线绕了好几圈圈,那种郁郁的感觉才终于散去——不知是不是方轶楷和花店店员胡乱诱导的关系,刚看唐棠和那个年轻爸爸摔成那个样子,自己居然还真有点点领地被侵犯,私人物品被翻动的错觉。 前面路口又是红灯了,他踩下刹车,把达菲拉的牵引绳栓好,将天窗整个打开。夜风虽然有点浑浊,到底是流动的空气,吹在脸上居然还夹杂着点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花香。 想到方轶楷,任非桐突然记起他今晚似乎有个访谈节目,随手开了车载广播,转好频道,节目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方轶楷还是那样又冷又酷,带点冷漠的男声几乎只在主持人说话的间隙里说上几句。这也是维扬根据他的个人形象和性格专门打造的形象,他演着不累,他们幕后的这些人也不用担心会出大错。 绿灯亮起,车速提上来之后,夜风就更劲了,后视镜里达菲拉的毛发根根向后直立,像梳了另类的大背头一样。 主持人突然提到了季嫣然,方轶楷沉默了片刻,答了一句“只是普通朋友”,就又不肯开口了。 任非桐却松了口气,自然而然的,又联想到他说到的送花小诀窍:“花的颜色要够夺目,最好在一大堆礼物里一眼就能看到了,卡片也一定要写的,最好是亲手写……” 任非桐“啪”的关了广播,又想再去转几圈了——他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那束被扔掉的鲜花里,还插着店员小姐自作主张挑选的粉色心型小卡片。 他自己当然是没有在上面写字的,但店员小姐放进去的那瞬间,他也稍微期待了一下它被某一双手拿起的情景。 任何感情,一旦需要等待,那就从可爱变成了刀子,越是想要就越锋利。它也不在皮肤外缘伤人,只沿着心房壁细细切割,每一下都能叫人记忆深刻。 任非桐在自己的母亲那里吃过了亏,早已经学聪明,起了再大的念头也不动声色,何况只是一点基于怜悯心产生的好感。 扔了花束,又叫冷风吹了这么久,当真从里到外都冷清清、空荡荡的。过了苍鹰雕塑,他将车子开上高架,飚足了速度朝自己的公寓开去。 和父母的这次重聚并不算高兴,父亲见他也就是询问自己是否当真与来历不明的“孕妇”有了不好的牵扯,母亲则只关心于雅淑和她背后的维扬。 只有任非梓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哥何必一直帮别人打工,家里又不是没有合适你的位子”,饭桌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几秒钟之后母亲才微笑着说了句“是呀”。父亲也热情地开口:“玩得差不多了,也是该回来帮爸爸了。” 但那瞬间的沉默还是叫他难堪到了极点。 高架出口的指示牌在路灯下十分醒目,任非桐正要打转向灯,视线却被前方护栏边坐着的一个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唐……唐棠的那个堂弟? 任非桐继续直行,顺便将车速也降了下来。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唐嘉宁身边还坐着个戴棒球帽的女生。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双腿悬在护栏外,手扒着橙白间色的护栏,正看着高架桥下的车流发呆。 任非桐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 唐嘉宁扭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把脸转开了——连眼神都没多留一个。那副神情,加上脸上的几道划痕,活脱脱就是个桀骜不驯的翘家少年。 任非桐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给唐棠拨了个号。开始是一直占线,终于被接起之后,他还没开口呢,唐棠就先倒豆子一样说开了:“任老板真是很抱歉,现在无论要去哪儿我都去不了了,我弟弟丢了我正找着呢,抱歉抱歉,等我找到弟弟一定……” “那个大的?” “啊?” “在梁中场高架溪滨路出口那,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 电话的对面先是沉默,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谢谢谢谢”,一直谢了十几声,她才又说:“……那能不能麻烦您先帮忙瞅着呀?我马上就过来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唐棠说自己“马上”就过来,果然很快就到了,下了出租跟小火箭似的直冲到唐嘉宁面前,扶着喘了半天气,才说:“刚才打人是我不对,咱们回家吧。” 唐嘉宁坐着没动,王瑜倒是主动站了起来,还扯了扯他的衣服:“算了,回去吧,都那么晚了——我也得走了,再晚我妈得生气了。” 唐嘉宁仍旧没动,唐棠便陪着站那——她膝盖上的擦伤也没处理,血淋淋的有些刺目,白T恤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不断扇动的鸽子翅膀。 任非桐对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男生实在没有什么耐心,忍不住多嘴问了唐棠一句:“你就打算这么陪他站一晚上?” 唐棠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唐嘉宁先开口了:“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真以为有几块臭钱了不起了,别看这么多人乐意围着你转,也就是因为你花了钱,不然谁愿意搭理你?” 唐棠:“……” 王瑜:“……” 任非桐作为被殃及的池鱼,对他这讽刺意味满满地话十分介意,立马转头的去看唐棠。唐棠无奈地看他,苦着脸解释道:“童言无忌啊,你人这么好,人缘一定是很好的。起码我就很喜欢你的,不管有钱没钱我都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呀。” 任非桐料不到答案来得这么快这么热切,怔怔地听完,错开视线,隔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唐棠:“……” 王瑜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瞄瞄手机,斟酌着向任非桐说:“唐姐夫,我妈快下班了……能不能,先送我回家呀?” 任非桐还因为刚才的“表白”而有点失神,茫然地看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唐姐夫”三个字指代的是自己。唐棠张口就要澄清,一想到那几十万就又犹豫了,求救一样看向他: 老板,现在需不需要演? 任非桐耳朵里那句“很喜欢你”还热乎着,只觉得她被风吹得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脸上还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膝盖上的伤口也十分凄惨……总之怎么看都是无助到了极点,要因为信任而跟自己求助了。 他觉得脸上有那么点烧,干咳了一声:“那你先上车吧。” 唐棠见他直接默认了“唐姐夫”的称呼,也认命地扮演起了情侣,帮着王瑜拉开车门,叮嘱道:“路上小心啊。” 任非桐发动了车子却没立即开走,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招手示意她过去。唐棠瞄了瞄已经爬起来,愤愤地站在护栏边的唐嘉宁,快步绕到驾驶座这边的车窗边,压低声音道:“有话快说啊,我家的小祖宗再跑了,可真找不到了。” 任非桐将车上备着的几张窗口贴递了过去,见少年一直拿防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突然福至心灵,伸手揽住唐棠的颈项,暧昧地凑到她耳畔:“你那个弟弟……是不是,有点恋姐?” 唐棠诧异地想要转头,脸颊正撞上他有些干燥的嘴唇,只余光瞥到他黑的仿佛望不到边的右眼。 震惊、慌乱、不解……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她一时间忘了推开他,直到他松开了手,驾着车子离去,她才有些笨拙地走回到狭窄的人行道上:“嘉宁——” 唐嘉宁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密语,只遥遥地看到任非桐“亲吻”了她的脸颊道别,握拳看着她,又是失望又是愤懑。 “你骗我,你不是说你们只是……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舌头打结,嘴唇发颤,直觉近在咫尺的堂姐就要离自己而去。至于唐仅,那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又那么小,那么会撒娇,就连食量,都跟猫似的只要吃一点儿就饱了。 唐棠不知怎么安慰他,任非桐口中喷出的热气和话语犹在耳畔,可这样的唐嘉宁又不能不管,磕磕碰碰地撒谎道: “我……我没有骗你啊,相处久了,就是同事,也可能产生那个……那个办公室恋情的。我们……我跟任……我跟非桐,互相了解之后都觉得对方不错,就……就两情相悦了……那也是没办法预料的呀。”   ☆、第二十三章 梁鸿孟光 王瑜看着车子匀速地转过弯,匀速地驶过自家小区门口,匀速地朝着还亮着红灯的路口开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唐姐夫,我家到了。” “啊?”任非桐一边瞄了她一眼,一边踩下刹车,车子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一只垃圾箱的边上。 王瑜:“……” 任非桐尴尬地探头朝外看了眼:“你家是在这附近?” 王瑜指指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就刚刚开过来,唐姐夫,你在想什么呢?”任非桐目测了下距离,板着脸没有回答,只是叮嘱:“那快点回去吧,我看你进去。” 王瑜吐了吐舌头,拉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任非桐看着小姑娘矫健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又有点出神。 就在刚才,她说自己喜欢他呢。 虽然语速快了点,态度不够端正了点,好歹态度摆得还是挺端正的。他伸手掰了掰后视镜,镜子里倒映着自己黑亮的眼睛和饱满的额头。 任非桐拿余光扫了扫周围,冲着镜子露齿笑了一下。 虽然不能跟方轶楷这类靠脸过日子的精致美男比,应该也在水平线上,不叫人失望吧。镜子外的任非桐注视着镜子里的世界,从眉毛眼睛看到唇色极浅的嘴唇,最后另一张脸就浮现了出来。 那张脸上有着大大的眼睛,一笑就弯成一线的眼眸,偶尔脸颊上还会沾上点面粉或者葱叶什么的。 任非桐又一次发动了车子,驶过路口后调转车头,找了最近的高架入口上桥。高架接驳处的道路总是危险一点,任非桐这次却几乎没怎么减速,终于在看到唐棠那件白T恤后,一激动就提前踩下了刹车,离着好几米呢就把车停那了。 唐棠硬拽着别别扭扭的唐嘉宁小跑了过来,把唐嘉宁塞到后座跟达菲拉坐一起,自己则识相地拉开车门跳上车副驾驶座,一边绑安全带一边道谢道:“真的太麻烦你了任老板!” 任非桐视线往她那边稍微挪了挪,“叫非桐就好。” 唐棠的手停顿了一下,记起了后座的唐嘉宁,心里赞扬一声“不愧是维扬的精英,做事就是讲究细节”,干干脆脆地提高声音,甜腻腻地叫一声:“非桐!” 任非桐目不斜视,开出去老半天才温温柔柔地“嗯”了一声。 虽然没什么肉麻话,但这么不紧不慢的你一句我一眼的,在后座的唐嘉宁看来,就是*无异了。 他闷闷地坐那,达菲拉习惯了唐家小弟的热情如火,对这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大男孩忽视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满,晃晃脑袋,拿狗爪在他搁座位边的手掌轻踩了一下。 唐嘉宁不耐烦地白了它一眼,“老色狼”的狗也色眯眯的,毛手毛脚,一看就讨厌! 达菲拉跟任非桐这么几年下来,最会看人脸色了——唐嘉宁这种嫌弃人的表情要是出现在任非桐脸上,恐怕当天的晚餐就要泡汤了。 但他毕竟不是任非桐呀,达菲拉于是气势汹汹地冲他吠了一声。 “达菲拉?”前面的任非桐出声了。 达菲拉垂下脑袋趴了下去。 唐棠也瞄了唐嘉宁一眼,不满道:“你老瞪它干嘛?它比小仅还小呢。” 狗的年龄可以这么来算?!按狗的标准看,它比你跟你边上坐着的那个野男人都老!唐嘉宁愤愤地扭头去看窗外。 唐棠满是歉意地向任非桐道:“他就这样,小孩子,老爱生莫名其妙的气。” 唐嘉宁刚要反驳“你才小孩子”,任非桐已经很不要脸地接腔了:“不要紧,达菲拉也是,教了这么久还是这样,到现在用厕所都要把地板弄脏。” 唐棠觉得这个对比不大好,自己这边的唐嘉宁毕竟是半大的男人了呢,你拿只狗来比是怎么回事,起码贬低一下正追葛芊芊追得不亦乐乎的任非梓吧。 但有钱就是爷,她也没反驳,只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好不容易到了唐家楼下,唐嘉宁飞一样开门下车上楼去了,一进门就“砰!砰!”两声把大门房门都关紧。 沙发上正焦急等待着的唐仅和田欣欣面面相觑,一齐看向玄关处。 任非桐和唐嘉宁才刚到二楼呢,闻声抬头朝上看了一眼,互相对视一眼,又是客套的一笑。 这在唐棠理解来就是“资本主义的人性化关怀”,在任非桐看来,则是梁鸿接了孟光案,再发展下去就要举案齐眉、白头共老了。 两人各怀心思上了楼,一打开门,田欣欣和唐仅一齐拥了上来,唐仅一看到姐姐膝盖上横七竖八的创口贴和脸上的伤痕,眼泪就“嗒嗒嗒”往下掉了。田欣欣好歹是成年人,先把作为客人的任非桐让了进来,这才一边拿药箱,一边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摔哪儿了,哎,脸上还有木刺!” 唐棠讪讪的:“绊了一跤,摔球场花坛那儿了。” 田欣欣一边用力挤着她脸上的皮肤想把刺给拔出来,一边叹气:“你这也太能摔了,挑的什么地方啊。嘉宁呢,他脸上好像也划破了,也和你一起摔的?刚进来的时候,就跟谁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门甩得震天响……”提到钱,她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房租还没交,心虚地转移话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那个脾气,干嘛惹他,早恋就早恋,谁没早恋过嘛。你以前跟崔明舒,还不是跟打游击似的,哪儿没人往哪儿钻,看到政教处就跟见了鬼似的……” 唐棠给她挤得脸都快变形了,含含糊糊道:“我打的,我手上还扎了不少刺呢。也不晓得谁想出来的主意,球场的绿化居然种带刺的东西,扎死我了,哎呦!轻点轻点!” 田欣欣松手,把那根褐色的尖刺送到她面前:“看,这么长,还要好几根呢。”说着又要动手,唐棠赶紧后退,一直默默看着的任非桐终于忍不住了:“不然还是我来吧。” 唐棠实在被田欣欣的暴力治疗给搞怕了,飞快地点头,主动抓起药箱坐到他身边:“你来你来,她完全是瞎搞!” 田欣欣看着都快贴到一起的两个人,眨了好几下眼睛,这么理所当然地样子,感情突飞猛进了? 任非桐虽然觉得田欣欣刚才提到的崔明舒十分不满,但一想到两人早分手了,而且人还有暧昧对象葛芊芊呢,心理就舒服了不少。 他在药箱里翻了翻,找了个镊子和一点棉花出来,一手扳着唐棠脑袋,一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刺根,一根一根把断刺拔了下来。 唐棠歪着脑袋把脸仰向灯光的方向,嘴巴小幅度的蠕动:“任老板你真是太厉害了,比欣欣那个笨手笨脚的强……痛痛痛!” 任非桐满是歉意地瞅着被他失手夹红的一小块皮肤,犹豫了一下,凑近一点,冲着那地方轻吹了一下。 田欣欣:“……” 唐棠:“……” 唐仅:“吹吹就不痛了,这个我知道!” 唐棠尴尬地坐远了一点:“呵呵,都拔掉了都拔掉了。” 任非桐却拿着镊子不放,“手上不是还有,伸手,我给你一起拔了。”唐棠瞄了眼田欣欣,田欣欣低头装作没看到,只好又坐了下去。 这一回,她刻意保持了两人的距离。 任非桐毫不客气地抬抬尊臀,抓起她手掌,就着灯光继续一根根拔刺。唐棠满脑子都是他刚刚吹气的模样,手僵硬地抬着,被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发烫,连拔刺带来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不见了。 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的样子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神在在地趴在边上围观的唐仅不时出点声: “已经八根了!” “任哥哥你好棒啊!” “姐姐你看,这根这么长!” 田欣欣看不下去,过去拉起他小手往边上拽:“咱们去给客人拿个饮料怎么样?”唐仅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姐姐,你要橘汁还是椰汁?” 唐棠正舌头发痒又无处使劲呢,赶紧回答:“橘汁!” 唐仅于是又问任非桐,任非桐头也不抬,一边把新拔出来的木刺放到纱布上,一边随口道:“跟她一样。” 唐棠把视线投向他身后的白墙,墙上挂着他们姐弟三人前年新年时候的合影,三个都笑得跟太阳花似的。 到底哪里一样啦嘛,我们完全不一样啊。 好不容易拔完了刺,任非桐又挤了药膏给她擦。擦完呢,茶几上毕竟还放着唐仅刚才拿来的饮料,四个人便围坐着又喝了一会儿。 田欣欣看出点任非桐的意思了,一个劲地冲唐仅使眼色:“小仅你困不困,困的话去我房间里睡吧。” 唐仅瞄瞄哥哥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唐棠:“我想跟哥哥或姐姐睡。” 唐棠也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顺势接腔:“哎呀都这么晚了,任……” “我不要紧,”任非桐放下杯子,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我睡沙发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铺床叠被 任非桐这话一出口,不要说唐棠和田欣欣,连唐仅都下意识反对:“我家的沙发上不能睡人的!” 任非桐意外地看他:“为什么?” “沙发……”唐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糊地说,“沙发不行的,人都是要睡在床上的。” 任非桐于是又去看唐棠,心想难道这就要睡一起了?可是才刚刚互相表达过好感,感情基础还不稳定,这个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会不会显得有点轻浮? 唐棠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睡沙发上,那你家的狗呢?” 对,达菲拉还在楼下车里待着! 任非桐站起身:“它睡我脚边地上就好了,天气又不冷。”说完,拔脚就要往外走,一副“我马上带它上来”的焦急模样。 唐棠这姑娘心地确实还不错啊,不但关系他,还关心他的狗——任非桐喜滋滋的想。 唐棠呆呆地看着他开门下去了,唐仅听到“狗”字之后,就已经叛变革命转忧为喜了。田欣欣推了她一把:“怎么回事啊!他这是什么意思,要追你?追……追人也不是这样的吧!他这是打算住进来?” 唐棠也一脸茫然:“我也不懂啊。” 田欣欣看看沙发又瞅瞅没关紧的大门:“要不要把门锁了?” 唐棠连连摇头,这也太不厚道了,而且……那几十万……他们在这儿纠结,任非桐人高腿长,已经牵着狗拎着东西回来了。 他不但把达菲拉带上来,还把后备箱里备用的毯子、达菲拉的便携狗窝,自己用惯的茶杯、眼罩、拖鞋都拎来了。 唐棠看得眼睛发直,走路都同手同脚,跟埃及壁画里拉顺的古人似的。田欣欣试探着问:“沙发是不是太小了,不然您睡我那屋吧,我跟唐棠、小仅挤一挤。” 唐仅欣喜地看着正晃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四下观望的阿拉斯加,抢着接过狗窝:“让我睡沙发吧,我跟达菲拉一起。” 唐棠觉得心都裂了,这还是自己弟弟嘛,见狗忘亲,一只狗就把亲姐姐给卖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顺着田欣欣的意思往下说了:“还是睡我那个屋吧,我带小仅去欣欣那睡。” 任非桐点头:“好的,客随主便。” 你这个客,到底哪里随主了!! 唐棠心里千万条野狗噬咬扭打,脸上还得维持着笑容:“那我去给你铺床。” 任非桐脑中顿时闪过“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的句子,随即又想,现在多情小姐和红娘都是同一个人,那可比张生还要幸福上不上。 唐棠怎么也想不到跟她屁股后面抱着毯子的人思维那么能发散,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凉被,又把席子、枕套都用湿布、干布擦了一遍。 “这样……行吧?” 任非桐点头,把毯子放桌上,杯子、眼罩放床头,拖鞋放床前。唐棠左右一打量,蓦然发现他没有洗漱用品和睡衣:“我去给你拿一次性的牙刷和毛巾——睡衣的话,用嘉宁的,不介意吗?”反正你连他校服都穿过了。 任非桐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裸(和谐)睡就好。” 不用这么掏心掏肺什么都告诉我呀! 虽然你晚上帮我找到弟弟我很开心,可是这样突然地就要住到人家里来,这样莫名其妙地连狗都拉进来了……我要不好了呀! 唐棠出门的时候都有些趔趄。 客厅里,田欣欣和唐仅果然都还在。田欣欣跟那心不在焉地收拾杯子,见她出来迅速就跳了过来。 至于唐仅,他全身心都扑在狗身上,就差回屋抱毯子来与狗同眠了。 “达菲拉,你为什么能长这么高呀,你爸爸都给你吃什么了呀?你以后常来我家玩,我也给你吃好吃的,给你玩好玩的,我屋子里还有巨山超力霸呢,他还能打怪兽!可帅可帅了……” 田欣欣拉着唐棠远离主卧房门:“就这么住下了?” “……不然怎么办?” 田欣欣凑到她耳边:“他是不是在追你呀?” “没有啊!”唐棠一想到这个就委屈,“他什么都没说呀,就晚上打电话告诉我嘉宁在高架桥那,然后就送我们回来了——” 田欣欣沉思:“是不是欲擒故纵啊?” 唐棠摇头:“你见过这样的欲擒故纵?他都睡我屋了,还说要裸——睡!”田欣欣瞪大眼睛:“天,不会是色(和谐)情(和谐)狂吧?” “……他家好像挺有钱的。” “有钱人才变(和谐)态呀!”田欣欣显得很有经验,“有钱人里人渣和变(和谐)态的比例可高了,你看任小海那个人渣——哎呀,他也姓任呢。” 唐棠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咱们人那么多呢,不会的……” 田欣欣不赞同:“他还有只狗呢,不凶的时候卖萌吸引小仅,凶起来我可拦不住,一个起码顶仨。” 达菲拉警惕地竖起耳朵瞪向她,唐仅摸着它脑袋安抚:“乖,趴下,趴下。”大狗脑袋这才慢慢垂下,前腿也重新卧倒。 狗随主人,唐棠觉得它那对黑眼睛也跟任非桐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出一句:“我也是习惯裸(和谐)睡的。” 呼应她心里的各种想法似的,达菲拉突然耸动了下腰,唐仅天真地按住它后背:“别动,不许动了啊。” 田欣欣和唐棠看得都要风化了——毕竟是公狗,孩子你不能这样按着它……唐棠拉起唐仅:“明天再找它玩吧,咱们该睡觉了,快去刷牙!” 唐仅依依不舍地进去了,达菲拉瞅着他的背影半晌,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又一下。 那副模样,看得田欣欣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她回屋整理了下床铺,把唐仅安排在中间,等唐棠洗漱完拉着换上小熊睡衣的唐仅进来,轻轻地合上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又踮脚回去反锁了。 唐棠拉了点薄被盖在唐仅肚子上:“明天我还要早起开店了,我房间那个……你帮忙看着点啊。” 田欣欣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我怎么看着?我不行的呀!” “那怎么办?” 田欣欣迟疑着说:“其实……要是没今天晚上……感觉他人似乎还不错。” 一直闭着眼睛躺在她们中间的唐仅突然睁开眼睛:“姐姐,你要是嫁给任哥哥多好呀。” 唐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把达菲拉娶回家更好。” “可以吗?”唐仅眼睛发光。 唐棠伸手在他肥嘟嘟的脸上用力地拧了一下:“赶紧睡觉!” 唐仅可怜兮兮地闭上眼睛,田欣欣也闭嘴了,三个人无言地躺那,不知不觉还真睡着了。 三点多,唐棠的生物钟准时醒来,摸索着拿了衣服到卫生间换好,刚走到玄关那,唐嘉宁的房门也打开了。 唐棠轻轻摆手:“今天你不用去了,继续睡,我去吧。” 唐嘉宁理也不理她,笔直地进了厕所。 好吧,好像有点自作多情。 唐棠弯腰穿鞋,主卧的门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任非桐衣冠整齐地出来:“你起来了,要去店里?” 唐棠点头,任非桐又道:“我跟你一起去吧,达菲拉先寄存你家,我下班了来带走。” 唐棠十分想说不用那么客气您再睡会直接带走都行,可对着他那张一切我都计划好了的脸,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既然她没有意见,那任非桐就来主导安排了:“反正也顺路,坐的车去好了,一会儿我捎你回来。” 唐棠苦着脸看他:“老板,我……” “叫非桐。” “……” 任非桐不解地看她,昨天都叫得好好的,今天又摆出这副奇怪的表情,害羞吗?害羞的话,还是跟以前那样叫好了,他是不会介意这些细节的。 唐棠总算找回自己的舌头:“您上班得□□点钟了吧?现在跟我去店里,是不是早了点?” 她那个“您”字叫得任非桐有点不舒服,直觉要把人推远似的:“早点不好吗?还能给你打个下手,我会做菜的。”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而且,我也饿了。” 唐棠没辙了,拉开门:“那就走吧……不过,就算我是买早餐的,现在去,也起码要一小时后才能吃到东西。” 任非桐笑了笑:“没事,也不是特别饿。” 两人便这样有一句每一句地下了楼,任非桐把车倒出来,唐棠感慨万千地坐在副驾驶上,心想坐豪车去卖包子,这待遇简直了啊。 任非桐问:“除了两个弟弟,你家里还有谁?” “还有一个妈妈,爸爸车祸去世了。” “哦,”任非桐看了她一眼,“抱歉。” “没关系啦,都这么多年了……”唐棠顿了一下,舌头打了几个弯,终于还是把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的疑问出了口,“那个,你不是想追我吧?” 任非桐踩油门的脚瞬间往下沉了沉,车速小小飙升了一下,诧异地扭头看她:“我不是已经追上了?”   ☆、第二十五章 妇唱夫随 “我不是已经追上了?” 唐棠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片刻之后猛地尖叫出声:“前面!前面!” 任非桐也蓦然回神,猛大方向盘加急踩刹车,堪堪从一辆红色小车边上擦过。车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妈妈,凌晨早起出来,正是心情糟糕的时候,探头就骂:“开车不看路,相面啊!” 唐棠讷讷道歉,任非桐黑着脸,将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也不跟唐棠说话,就跟块雕塑似的,瞅着悬在后视镜下的水晶车饰发呆。 唐棠试探着问:“任……任老板?”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唔”了一声,然后说:“走吧。”又把车子发动了起来。 他没有提起刚才那茬的意思,唐棠自然也乐得轻松,心想你早点把狗带走,再把钱打给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包子铺离得近,几分钟时间就到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唐棠把门开了,任非桐也两手插兜踱了进来。 做包子的面要揉、要发酵,炉子要升,豆浆要现磨……唐棠利索地穿上倒褂,风风火火忙了起来。 任非桐站那看了一会儿,自觉也帮不上什么忙,拉了条凳子坐下,打量着她因为揉面而不断抖动的消瘦肩膀。 原来,没追上啊。 说不是失落是假的,但也远没有到伤心的地步,任非桐把玩着桌上的一只儿童勺子,突然问:“你还喜欢那个崔先生吗?” “砰!”唐棠失手把桌边的小擀面杖给撞掉了下去,赶紧捡回来洗干净。“怎么可能!”她又揉了起来,“我现在虽然只能卖包子,但是也没有那么惨吧,非得扒住个高中同学不放。” 任非桐“哦”了一声,又说:“我也没喜欢什么人。” 唐棠隐约觉得话题有点不大对,“哦”了一声,扭头来看他。 任非桐便继续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棠张大嘴巴:“……” “我没什么不良嗜好,二十九,单身,工作情况你也知道。” 唐棠半晌才眨巴了下眼睛,“可你不是没喜欢的人吗?” “你现在不也没有?” “……” “反正都没有,相处也算愉快,咱们可以培养感情看看嘛。”任非桐理所当然地道。这话听起来确实没错,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但是,唐棠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是这样说,那培养了感情要干吗?”现在这样我也挺敬业的啊! 任非桐看蠢货一样看她,耐心解释:“有感情了么当然就是谈恋爱,谈得合适就结婚咯。” “要是,不合适呢?”唐棠担心地问,咱们门不当户不对,没感情还专门培养感情谈恋爱、结婚,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啊任老板。 “不合适就分手,”任非桐笃定地说,“你放心,就是分手了,我也不会赖你的钱的。” 唐棠点头,点完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那要是合适,那就不能算演戏了……你还给钱吗?” 任非桐拿起勺子,又放了下去,没好气地说:“要是合适,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跟我算钱?!” 唐棠连连点头,陷在面粉里的手指痉挛似的抖了几下,听起来真的挺美好的,人都是我的,那钱应该也是我的,达菲拉…… 唐棠加大了揉面粉的力气:“任老板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任非桐满意了,说清楚了事情,瞌睡就有点找上门了,四下看看没什么好休息的地方,站起身说:“那我去车上睡会,你好了叫我。” 唐棠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容:“空调别打太高了,一会叫你吃饭。” 任非桐踱着步子,神清气爽地回到了车上。 毕竟是陌生环境,他晚上睡得并不好,自己的车上倒是熟悉的,放倒了座椅没多久,睡意就阵阵袭来。 一直到天蒙蒙亮,唐棠才来敲车玻璃:“任老板,吃早饭了。” 任非桐揉揉眼睛坐起来,拉开车门,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登时把他包围了。陈大姐已经来了,正在前面照顾零星的一点声音,唐棠把他领到了唐嘉宁常坐的后厨小桌上,抱了蒸屉就往外走:“我忙去了,你趁热吃呀!” 任非桐拿筷子夹了只小笼包,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热气和肉香熏得他都有点发懵了,呆呆的吃了一会,正看到唐棠从外面进来,眼镜片上还蒙着厚厚的白雾,活像是喜剧片里蹦出来的。 他忍着笑低头吃饭,唐棠没留意到他神色,快步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外面陈大姐在那喊:“糖糖,白粥!白粥!” 唐棠赶紧就去拿装白粥用的桶,拎了两下才拎起来,再一次经过任非桐身边时,他还低着头不知在那干嘛。唐棠心里忍不住嘀咕:就这样培养感情……估计只能培养出细菌出来吧。 她摇着头出去了,任非桐完全没留意到她拿了什么,厨房里满是各种食物的味道,热闹非凡,嘴里吃的是可能会成为自己女朋友的人亲手做的。 任非桐满怀感慨地吃完了早饭,跟到前面:“要不要帮忙?” 要是以往,唐棠就客气拒绝了,可人刚说了要跟自己培养培养感情不是,于是头也不回地说:“那帮忙收钱吧,就坐收银那就好了。” 任非桐于是拉开凳子坐进了收银台里——小店铺的收银台也十分简陋,其实就是一张桌子上放了点杂物,还有只半新不旧的计算器。 任非桐坐下来就抬头去瞄墙上挂着的价目表,粗略扫了一圈,心里大约有了点底。 正巧一背书包的姑娘吃完起身过来:“老板,一碗白粥配一只咸鸭蛋一点小菜一个素馅包子。” 任非桐有点当机:“小菜怎么算钱?” 唐棠飞快地报了总价:“小菜不要钱!她就吃了一筷子咸菜!” 任非桐“哦”了一声,怏怏地又去看了遍价目表,没写的就是不要钱。 早上吃饭的高峰期已经到来了,赶车的、赶着上学的、赶着上班的、什么也不赶偏偏喜欢这时候吃早饭的……男女老幼一群群一串串的,任非桐开始还能感慨唐棠拿包子拿鸡蛋的手快逾闪电,渐渐地自己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五块三块,光顾着收钱找钱了。 到了8点30,田欣欣带着小胖子过来吃早饭了。他也不得不离开了,就算想跟于雅淑结亲,总是不去上班也是不行的。 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得走了。” 唐棠正一边忙一边跟唐仅打听唐嘉宁呢:“他还没起来?” 任非桐干咳一声:“我先走了。” 唐棠扭头,飞快地露出笑容:“嗯嗯,那任老板再见!” 唐仅生怕他跟自己要达菲拉,低着头吭哧吭哧吃饭,努力降低存在感。 任非桐从唐棠这个反应上明白看到了敷衍——人注意力都在自己两个弟弟身上呢——转身出门上车。 到了维扬,正好遇到一脸憔悴的方轶楷经纪人爱丽,他赶紧叫住她:“爱丽,Alex今天来了?” 爱丽摇头:“他在……在嘉盛录音呢。” 嘉盛天娱是维扬的头号竞争对象,但是方轶楷毕竟是当红偶像,人就是喜欢经纪约、影视约、唱片约分开来签,维扬也不是不能理解。 任非桐于是说:“他要来了,你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爱丽以为他还要追究之前的事情,谨慎地点头:“好的好的。” 任非桐摆手往电梯里走,手机却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任非梓一连消失了几天,一接通电话说话就跟小钢炮似的:“哥!听说你在追那个女骗子?你不能挖我的墙角啊!你把女骗子追走了,崔明舒就不能跟前女友复合了。他不跟前女友复合,葛芊芊就不会对他死心,那我不就没希望了?” 任非桐皱起来眉头:“你听谁说的?” “Alex呀,我昨天遇到他了,听说你跟他打听怎么追女孩。你不是……要追那个女骗子?” 任非桐抿紧嘴巴,半晌才“哼”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跟他学追女孩,他自己正事不做,成天围着嘉盛的女高层打转,我是问他都做了些什么让那些媒体这样乱写。还有你,最好少逃点课,要是真毕业不了,我看你拿什么脸回家!” 说完,也不管任非梓再说什么,“啪”的挂了电话。 遥言真是可怕! 没想到一个男艺人,嘴巴也这么大! 那边任非梓愣愣地看着断线的电话,扭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方轶楷:“我哥他否认了。”方轶楷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那肯定就是没追上,看他那天也不像听懂了的样子。” “喂!” “我当你是朋友才说的,”方轶楷道,“他其实吧,也不用追什么女孩了,跟咱们于总不是挺好的——行了,前面就是嘉盛了,就在这儿停车吧。” 任非梓乖乖停车,忍不住给他哥哥挣面子:“你自己喜欢找富婆,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不劳而获啊。我哥那样的,配于雅淑也太埋汰了,起码得找嘉盛那位孟小姐,还有点差不多。” 方轶楷蓦然顿住打算开车门的手,眼神凶恶地回过头:“他敢!” 任非梓:“……”   ☆、第二十六章 规律生活 任非桐喜欢规律的生活。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转角的弯道,虽然也可能有未知的风险,但因为已经知道要在哪个位置减速,哪个位置打方向盘,就变得非常的简单好应付。 他现在每天固定到唐棠店里报到吃早饭(钱当然要付的),隔几天带唐仅去他家看看达菲拉(不过夜,当晚送回唐家)。 偶尔,他也陪着去广场那看她带孩子玩轮滑,每周一起看一场电影,花销AA。 至于需要唐棠扮演孕妇的场合,全部费用由他一人负担。新协议自签署之日生效,作为雇佣合同的补充条款。 唐棠对这样的日子倒是挺能适应的——她经历的不幸多来源与“意外”,对循规蹈矩、固定安排的日子再喜爱没有。 对于她来说,包子铺最近生意不错,唐嘉宁也乖乖参加学校的高三补课去了,任非桐又不再像以前那么难相处……小日子整体上还是很积极向上的。 田欣欣觉得不可思议,借着周末不上班,蹭在店里跟唐棠八卦:“你跟任先生几乎天天见面,感情培养得怎么样了?” 周末生意清淡,唐棠也难得有时间坐下来安安稳稳地吃早饭:“才刚开始啊,现在还在互相了解阶段呢。哎呀,我跟你说,原来之前那个‘任太太’不是他亲妈。” 田欣欣睁大眼睛:“小三?前妻?” “不是!”唐棠咬了一口包子,压低声音,“是代孕妈妈。” 田欣欣差点跳起来,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太能折腾了,代孕啊!跟拍电视剧似的! 唐棠还要再说什么,一直坐一边玩筷子的唐仅突然一脚踩在唐棠脚上,然后跳起来大喊:“达菲拉!任哥哥!” 唐棠被这么一踩一吓,直接就噎住了,抽了张纸巾低头猛咳。 任非桐把狗交给唐仅,皱着眉头看着她“咳咳咳”咳个不停,帮着递了杯豆浆过去。唐棠心虚地接过来,喝了好几口才勉强止住咳嗽。 “还……咳咳……还没吃早饭了吧?” 任非桐摇头,拉开凳子坐下来。 “那要吃什么?” “还是跟昨天一样吧。” 唐棠便去端了笼包子,舀了碗粥端来。任非桐吃得认真而仔细,袖子挽到手肘附近,露出的胳膊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唐仅拉着达菲拉四下走了一圈,顺着达菲拉的意思凑到他近前,好奇地问:“任哥哥,你手臂上是什么?” 任非桐笑道:“小时候摔的。” 唐仅于是也奋力抬起膝盖,露出手腕上歪歪斜斜的一点疤痕:“我也有,也是摔的。”然后跑到唐棠身边,拉起唐棠的倒褂袖子,找了半天才找到靠近手臂内侧的一道浅浅细细的痕迹:“我姐姐也有,是背我去医院看病时候摔的。” 唐棠哭笑不得地放下袖子:“行了,大家都有,满意了?” 唐仅嘿嘿直笑,然后低头去问达菲拉:“达菲拉,你有没有摔过呀?” 任非桐瞥了唐棠一眼,点头道:“它小时候摔断过腿,养了好久才养好。”唐仅脸上便流露出明显疼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抚了抚达菲拉毛茸茸的前腿。 任非桐:“……是后腿。” 小胖墩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立马换了地方安慰。 达菲拉却忍受不住他的毛手毛脚,抖抖毛站起来,走开两步,拿狗屁股对着他。唐棠毫不同情地大笑出声,唐仅不气馁地跟了上去,一点儿也不见平时的娇气了。 任非桐看着那一人一狗有些失神,达菲拉刚摔断腿时,还是只虎头虎脑的小狗崽子,见了兽医就打颤,稍微被摸一下后腿就浑身毛发直立,哪有现在的淡定从容。 那些委屈和恐惧,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失了。但他任非桐却还留在原地,还因为儿时的那些不公而耿耿于怀。 他以为唐棠同自己是一样的,但唐棠似乎没有要和他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的兴趣。 基于互相了解的需要,他也尝试着提了提关于自己的家庭的话题,既没能从唐棠那里得到关怀,也没有因为发泄而解开心结,看穿世事。 一定要说有收获的话,大约就是母亲终于相信他确实是在同一个学历家境普通都“偏低”的女孩交往,并且还认真到打算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作为儿子,他曾经跟她索取过爱,成年之后有了凛然的尊严,就开始不时地挑战起她的权威,冷眼旁观她失望的模样。 譬如进入维扬,譬如拒绝于雅淑的追求,譬如接纳张籽芸,譬如……找唐棠假扮孕妇伪装女友。 唐棠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一部分分给了两个弟弟,一部分分给了住院的母亲,一部分分给了生计……任非桐现在也分到不少,但两人相处的时间明显挤占了她一部分的休息时间,她已经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打盹甚至直接昏睡了。 吃完饭,又到了带孩子遛狗的固定时间——唐棠果然又借着坐沙发那交流感情的冷场期补起了眠。 任非桐承认自己不擅长谈恋爱,但把人谈睡着,这多少有些叫人尴尬的。 他坐在已经打起小呼噜的唐棠边上,看着自己家狗百无聊赖的模样,听着唐仅热情到有些傻气的话,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怎么就产生了要与唐棠培养感情,顺带气走于雅淑,刺激一下母亲的念头。 他对她不过一点好感,连喜欢都谈不上。 她需要钱,他需要伤害至亲的利器,只是恰好遇见了,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搭伙做生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任非桐坐得累了,起身到窗边站了会,转身往楼下走去透透气。夏天正到了最枯燥乏味的时候,太阳不知疲倦地高悬在空中,知了一声又一声地叫唤着。 马路上除了车辆还是车辆,鲜少有行人经过,他突兀地站了片刻,正打算回身往楼上走去,突然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唐棠是住这里吗?”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就见崔明舒戴着副大框的橘色眼镜,正跟努力提高声音跟斜对面打算进屋的半聋阿婆询问。阿婆的声音含糊混沌,但显然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崔明舒仰头往唐家所在的方位看了看,然后说:“谢谢您。” 阿婆摆摆手,拖着椅子“嘎啦嘎啦”进屋去了。 崔明舒又一次仰头去看那栋近在咫尺的楼房,但也只是那样看了一会——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十秒而已——随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停在楼下的车子上,呆立了片刻,转身往包子铺的方向渐渐走远了。 任非桐并没有在附近见到他的车子,想来应该是从包子铺那沿路询问过来的。 这么热的天,也不撑伞,一路问询而来,到了地方却过门不入。任非桐隐约觉得自己看懂了他,又不够懂。 任非桐儿时曾经捉过的一只昆虫,它长着巨大的镰刀一样的前足,有着嫩得葱茏欲滴的颜色。他从不曾亲眼见过,以为母亲也能够因为稀奇而一样稀罕。但他撑着伞拎着笼子走了很久,一路走到母亲的房门前,看着紧闭的房门,突然就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他那一路把结局想得太过美好,在这一刻,却突然觉得不能接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不相符合的现实了。 他知道母亲一定是会冲自己微笑的,甚至可能还会夸赞几句,但那笑总带着点疲惫,那夸赞总过于客套。 他拎着笼子,便又如来时一样,沿着那条小路回去了。 但唐棠并不是他母亲,她看着至少比母亲热情多了——何况,他们曾经还是情侣。 任非桐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并不嫉妒——既然连嫉妒都不曾有,那就更遑论爱上了。他们这段时间来的所谓“相处”,看来全都白费了。 回到楼上,唐棠已经醒了,正打着哈欠在给唐仅拿凉粉,见他上来,顺口就问:“要不要吃点?” 任非桐点头,唐棠便多挖了几勺,用不锈钢的勺子“咔咔咔”打散,加好配料,分装到小碗里,给他们端来。 任非桐吃了两口,开口说:“我在楼下遇到崔明舒了。”唐棠愣了一下,随即道:“大约是路过吧。” 任非桐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听到他在跟人打听你家住址。” 唐棠“哦”了一声,任非桐又说:“你不想见见他吗?” “不想,”唐棠“呼噜”吃了一大口凉粉,见任非桐还盯着自己看,转移话题道,“都这个点了还没吃午饭,你不饿?” 他当然也有点饿了,但是……任非桐不得不同意,与其纠缠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吃饭确实更重要一点。 午饭后唐棠还要带唐仅一起去医院给唐妈妈擦拭身体,任非桐并不经常一起去,他毕竟还只是个外人。 今天他实在没了这个兴致,看唐嘉宁快下课了,便先起身告辞了。 唐棠也知道唐嘉宁不喜欢这个可能转正的“堂姐夫”,并不挽留。任非桐拉着狗到了楼下,就见自己的车子车子旁停了另一辆车子,见他下来,车窗降下,露出崔明舒那副黑得有些过分的墨镜。   ☆、第二十七章 恶犬伤人 任非桐愣了一下,崔明舒也不摘眼镜,就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把车窗摇了上去。那股子凌厉逼人的神气,分明是把他情敌了。 要说他是,这多少有点冤枉;要说不是,又挺不符合事实的。 任非桐觉得无奈而可笑,正要转身,崔明舒却开了车门下来,绕过他径直往楼道里走。 这样的目中无人,怎么也有点过分,好歹我们当你面说了是情侣不是——任非桐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你找……”他话还没出口呢,崔明舒先转过了身:“我找谁关你什么事? 任非桐这才发现崔明舒身上有酒气,竟然是喝酒了的。 大白天的,他竟然酒驾! 他不想跟醉酒的人多废话,摇摇头作罢,拉着达菲拉要走。崔明舒反倒来劲了,亦步亦趋跟上来,拦住他不放:“你说,关你什么事?” “崔先生,”任非桐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你自重一些,喝了酒就叫个代驾接你回去,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也不要说会后悔的话。” “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崔明舒一只手拽着他胳膊不放,另一只手干脆把太阳镜也摘了下来,再一次挑衅一样重复道,“我问你,我找唐棠,和你有什么关系?” 任非桐一把甩开他的手,推得他一个趔趄。 崔明舒勉强站稳,冲过来挥拳就揍。任非桐还没动手呢,身边的达菲拉先“汪汪汪”狂吠起来,一跃数尺,一口咬在崔明舒手背上。 “我的手!” 崔明舒尖锐地叫了一声,再顾不得打架,捂住手背往后退去,脚下打滑,一屁股蹲摔在地上。 任非桐赶紧喝斥住,拽着牵引绳把达菲拉拽了回来。达菲拉还以为自己立大功了,昂着头一个劲地冲他摇尾巴。 刚下公交,正一瘸一拐回家的唐嘉宁,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奇诡的场景——他堂姐的前男友和现男友正在他们家楼下打架。打架就算了,打得还十分的掉价。 一个很不男人的放狗咬人,另一个则哭哭啼啼地抱着手掌瘫坐在地上。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为爱决斗这种事情放到现实里居然这么雷人。 唐嘉宁本来就不喜欢这两个人,见他们丢人,当然懒得多管闲事的,背着包目不斜视地进了楼道,走到二楼了往下一看,隐约瞅见任非桐拿了手机在打电话,不知是报警还是报120。 总不能是……找帮手吧? 他打开门,屋里已经满是麦虾面的鲜香,唐仅见他进来,欢呼了一声“哥哥”,接着又问:“我刚才好像听到达菲拉在楼下叫呢,哥哥你有没有看到它?任哥哥是不是还没走呀?” 唐嘉宁往厨房看了一眼,唐棠正在盛面呢,果断摇了摇头。 告诉她,好让他们上演三角恋戏码? 他才不干! 唐仅失落地叹了口气:“咱们家要是也养只大狗就好了。” 唐嘉宁懒得搭理他,拐去厨房帮唐棠一起端面。他脚上有伤,面碗是不能太满的,满了,汤就要洒出来了。 唐棠在这方面还是很细心的,一次之后就刻意用了大碗来装面,每碗都不过七分满。 唐嘉宁分好筷子,忍不住又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任非桐已经把狗关进车里了,崔明舒还坐那,两人一站一蹲,边上围了一圈人。唐嘉宁弯了弯嘴角,在唐棠对面坐下来,低头吃面。 救护车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唐棠听声音似乎是往这边来了,奇怪道:“是不是往这边来了?” 唐仅嘀咕:“是不是有狗狗受伤了呀,我刚刚有听到狗叫声呢。” 唐棠“咦”了一声,走到窗户边往下一看,登时就变了脸色,手上的筷子也没放下,拉开门就往下跑。 唐仅跟着也要往外冲,被唐嘉宁按回到椅子上:“吃饭!” 唐仅眨眨眼睛,唐嘉宁干咳了一声:“你看家,我下去看看。”唐仅哪有那么好说服的,跳下椅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唐嘉宁无奈,只得带着他往楼下走。 他们俩一个腿短一个腿瘸,走到楼下时救护车已经开到了,崔明舒被医护人员扶着往车上走,唐棠紧跟在身边:“医生,他的手没事吧?他是弹钢琴的,他的手……” 唐嘉宁扭头去看任非桐,对方不远不近站那,表情麻木,看不出喜悲。 唐仅跟崔明舒不熟悉,跟任非桐却是混熟了的,听到边上有人说狗咬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任非桐,问:“任哥哥,是达菲拉咬的吗?” 任非桐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顶了摸了摸。 唐棠已经跟着上车了,临开车,又一次把头探出来:“嘉宁,你带小仅回去吃饭。” 唐嘉宁都有点怜悯任非桐了,她记得前男友是弹钢琴的,手不能受伤,也记得自己和唐仅还没吃饭,却独独忽略了一直在一边老实站着等处理的肇事者和肇事狗。 救护车呼啸着远去,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唐仅拽着任非桐的袖子不放,仰着小脑袋担忧地看着他。 任非桐笑了一下:“你回去吃饭吧,我把狗送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再去看看你姐他们。” 唐仅“哦”了一声,瞥了一眼车里的达菲拉,没敢多说话。唐嘉宁一把拉过弟弟,转身就往楼上走。 唐仅要小跑才跟得上他,差点绊倒在台阶上。 任非桐上了车,一直开到宠物医院把狗放下了,心里那股郁气也没能平复下来。 他们毕竟同窗多年,他的手受伤了……而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曾经是恋人,还是年少时代的学生情侣。 任非桐学生时代也没少收过情书,也对一两个漂亮女生有过一点朦朦胧胧的好感,虽然不曾轰轰烈烈的恋过,也是见过一些告白场面的。 年轻人的精力和热情都多得可怕,会因为一句话闹个十天半月,也能因为一个眼神,一条漂亮的裙子而欣喜若狂。 他收到的那些漂亮信笺上,也不乏火焰一样滚烫的句子。 他不知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但从田欣欣处听到的一鳞半爪推测,显然也不像现在跟的相处这样枯燥乏味。 哪怕去看电影,两人也是提前好几次确认地点和时间,生怕哪一个中途有事脱不开身。 任非梓嘲笑他这是“黄昏恋”,除了那个“恋”字有点多余外,果然是很贴切的。 从高架上下来,拐了几个弯,终于到了医院侧门。医院里人潮蜂拥,赶到急诊室时,崔明舒已经清洗完伤口了,正在注射疫苗。 任非桐站在玻璃门外面看向里面,只一眼,便把已经抬起打算推门的手重新放了下去。 崔明舒的酒显然已经醒了,一声不吭地看着护士用棉球在手臂上擦拭,看着针头扎进手臂里,再看着针管里的液体逐渐减少,直至全部消失在血管深处。 自始至终,也没抬头看陪在身边的唐棠一眼。 倒是唐棠,一直跟他边上问:“那狗怎么会咬你手呢?你是不是去摸它了,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狗呀?——哎,医生他手没事吧?恢复了后不影响弹琴吧?” 崔明舒听得不耐烦了,直接就往外面走,唐棠得到医生的肯定答复,连忙追出来:“你现在这样不能开车吧,不然我给崔大哥打个电话?” “不用你管!”崔明舒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每个字都跟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你怎么还那么多话,属唢呐的啊!就不能让我安静会!” 唐棠果然安静了,拿着他的病历和单子,木头人似的站边上。 医院里热热闹闹的,他们俩倒是货真价实的冷场了。 崔明舒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单手掏了手机出来,一连拨了好几个号码,都没人接听。唐棠百无聊赖地坐边上,看着他挂了拨,拨了挂,最后笑道:“别打了,我帮你叫辆车吧。” 崔明舒斜了她一眼,再一次拨号,这一回,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芊芊?嗯,是我……在医院……没什么,小毛病,你来接我一趟吧。” 唐棠的笑容有些僵硬,好歹还维持着,拍拍裤子站起身:“那行,我先走了。” “等等,”崔明舒喊住她,“刚才一共花了多少钱?” 唐棠终于不笑了,盯了他半晌,才道:“那狗是我男朋友的,我们花钱是应该的。”崔明舒噎了一下,点头:“那最好了。” 唐棠没再理他,笔直地朝门口走去,出了急诊室,才看到任非桐在道边的座椅上坐着。她加快脚步走过去,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任非桐想起崔明舒刚刚那个跋扈的样子,到底没忍住,主动告状道:“是他先动手的。” 唐棠“啊”了一声,瞬间就懵了:先动手是几个意思?崔明舒先跟狗动手了?他心眼已经小成这样了?专门跑到她家楼下,来打她“现任男友”的狗? “他先跟我动手,达菲拉才咬他的。”任非桐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情知她想歪了,耐心解释到。 唐棠恍然,这才想到关心一下他:“他打你了?打你哪儿了,严重吗?” 任非桐摇头,达菲拉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拉狗绳都来不及,哪里有手去揍人。   ☆、第二十八章 指间流沙 话是这样说,唐棠还是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任非桐除了衬衫领子那扣子少扣了几个,真没哪儿缺了的。 两人都没吃饭,就近随便找了地方坐进去。医院附近的店,不管是什么装修的,就是人多。唐棠一面吃一面跟他说下面的计划,不时就被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念叨声打断:“反正都来了,我一会儿去看看我妈,你呢?” 任非桐停了下筷子:“那我也去看看阿姨吧。” 唐棠“唔”了一说,说“好”,又说:“你要是忙就别去了,她现在也认不得人。” 任非桐笑了一下:“不忙。” 唐棠于是点头:“那就一起去吧。”说完又专心致志地解决筷子上夹着的那半只翅尖了。任非桐不由自主想起她刚才看崔明舒的那个眼神,任非梓说女人真喜欢上一个人时,看人的眼睛里含着水,没风没浪也带着折射了阳光的粼粼波纹。 他没听唐棠提过几次崔明舒,更没见她对这个前男友流露过一点留恋的意思,可刚才隔着玻璃,他总觉得她看人那眼神,跟看自己是不一样的。 任非桐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比较,尤其是这种默不作声只拿眼神在那悄悄把人在心里划道道的行为。 他的母亲就从不当面说自己讨厌他,但在心里,却明明白白的将两个儿子一前一后搁开老远。 一个是她十月怀孕亲生的,一个是她只提供过卵子,让别的女人帮忙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带血不带肉,隔心隔肚皮。 在母亲那,他先天丧失了部分优势,后天再努力也没办法。可在她唐棠姑娘这儿,明明白白两个大活人,不过一个先遇到,一个后遇到,凭什么呢? 任非桐心里有些不忿:我至少没嫌弃你学历低还卖包子呢。 唐棠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正低头忙着吃饭。她其实真觉得任非桐人挺好的,虽然话少,看着有点阴沉有点呆,脑子有时候还缺根弦,但起码不像唐嘉宁和崔明舒,一个比一个会折腾。 至于他之前说的培养感情,她却实在是没办法当真,感情又不是种在地里的萝卜,施点肥浇点水就发芽成长了。两人差距这么大,就算他肯屈尊来她的包子铺里蹲个一年半载的,难道还愿意蹲一辈子? 唐嘉宁好歹快上大学了,唐仅才小学,还有医院里躺着的妈妈,这么大的负担,怎么好意思叫人一起背呢? 要只是出于好奇,那就更没必要了,她现在哪里来的精力玩奢侈的感情游戏。所以,嘴上虽然答应了说好,却始终对这个事情不冷不热的。 她想得出神,不知为什么就想到那个因为她早恋而气得大年三十要把她锁外面的老爸。要是搁现在,估计就开始催她往家里带人,逼他去相亲了。 而现在,唯一会催着自己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的,也就剩下田欣欣了。 然后就听任非桐说:“你还喜欢他的吧。” 唐棠诧异地抬起头,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茫然反问:“……有吗?” “有啊。”任非桐低头喝着汤,声音闷闷的,不像是生气,但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唐棠努力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态度,“好聚好散嘛,那么多年同学了,分手也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一样。” 任非桐没答话,但看着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 唐棠也词穷了,低头默默扒饭。 对植物人的探视枯燥而乏味,翻来覆去不过是那套独角戏一样的程序——擦拭身体、按摩手足、自言自语一样地聊天…… 任非桐站边上看着唐棠熟稔地让母亲靠在她并不算宽广的怀抱里,嘀嘀咕咕地说:“哎,你又重了一点啊,都快有双下巴了。” 孟妈妈闭着眼睛,消瘦的脸上肌肉有明显的松弛下垂,短短的头发也泛出了些灰白——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沉睡百年也容颜不变,而她,就这样沉默无言地开始老去了。 擦拭身体时,任非桐避了出去,任非梓打来电话,问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任非桐犹豫了一下,看了多人病房里拉起的蓝色布幕一眼:“回吧。” 任非梓的声音有点飘:“穿帅点啊。” “还有谁要来?”任非桐警惕地问。 任非梓嘿嘿直笑,笑完了才说:“我提前给你泄密哟——于小姐要来拜访。” 任非桐刚刚柔软下来的心又一次板结凝固:“那算了,你们吃得愉快。”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任非梓锲而不舍地拨他电话,最后直接打到了唐棠那只破破的山寨机上来了。 任非桐不耐烦地夺过手机,大步回到走廊上:“行,我回来,我带个人回来!” “不是吧,”任非梓在电话里大惊小怪,“你要带女骗子回来?于小姐在呢,你给咱妈留点面子呀!” “人家有名有姓,不叫女骗子。” “哥,哥,你别冲动啊!妈妈上次那个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她不喜欢那个女骗子,她喜欢于……” “她喜欢于雅舒背后的维扬,我知道。”任非桐说完,直接把电话关机了。 跟着走到门口的唐棠撇嘴:“……那是我的手机。” 任非梓把手机还到她手上:“抱歉。” “晚上要去你家呀?” 任非桐想说算了,话到了嘴边,又成了个“是”字。 唐棠“哦”了一声,眼睛下意识就去瞟孟妈妈枕在脑袋下的枕头。 任非桐反应过来:“别用枕头了,那个用着闷热,我车上有个硅胶的假肚子,一会儿拿给你。” 唐棠瞪大眼睛:“您都准备这么充分了?” 任非桐没吭声,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买那个鬼东西……但看到那瞬间就觉得挺合适的,没准用得上。 既然要去他家,唐棠就把晚上的课推掉了。 两人并排下楼,出了住院部,又在停车场遇到了崔明舒和来接人的葛芊芊。葛芊芊读书时候就爱打扮,现在更是把自己收拾得窈窕美丽,还带点文艺的学院气,两人站一起,哪怕不忽略崔明舒手上被狗咬的伤口,也挺登对的。 葛芊芊一见唐棠就下意识起了戒备,那条过膝的纱裙都仿佛带了杀气,秀气的眉头紧蹙着,一点不客气地瞪她。 唐棠庆幸自己还没把假肚子戴上,不然就尴尬死了,任非桐却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又是要她小心,又是主动开车门非要她往后面坐,还给她拿了个靠垫塞后腰上,这才回驾驶座开车。 车子一出医院,唐棠迅速就坐直了往前伸脖子:“你刚才干嘛呀!吓死我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任非桐白了她一眼:“我帮你撑面子还不好?” 唐棠讪讪的:“那也不用那么夸张呀。” 任非桐看着前面的路况:“坐好,你现在演的是孕妇呢。” 唐棠这才想起来崔明舒和葛芊芊误会自己已经怀孕了,不其然想起崔明舒刚刚的表情,百般滋味,一时齐涌到心头。 崔明舒当年也算校草一枚,两人早恋这个事情,起因还是在琴上。班上就他们两个一个从小学钢琴,一个从小拉小提,都打算报考音乐学院。 和大多数琴童一样,双方父母都相信名师出高徒,为给孩子请老师的事情耗费过不少心血。T市又不大,稍微出名点的老师也就那么几个,一来二去,两人渐渐就有点知道对方的情况了。 高二时候,班里正好要排梁祝舞台剧,班长不知从哪儿知道有班级拉艺术生外援,突发奇想决定不用伴奏带,要崔明舒和唐棠两人现场给他们的舞台剧伴奏…… 唐棠至今还记得那天放学后,崔明舒一脸别扭地跨在山地车上,问自己“去我家还是去你家?”时的漂亮侧影。 松木弓、黑白键……两人第一次接吻是在崔家奶白色的琴房里,窗户半掩着,隐约能看到崔明浩拎着水壶在院子里浇桂花,风里全是桂花的甜香。崔明舒闲她换弦的动作太慢,走过来要帮忙,拧好了弦,他却没走开,十分突然地就低头在她嘴唇上蹭了一下。 她没拿稳琴,撞到谱架,谱架倒下去砸在琴凳上,乒乒乓乓摔了一地东西。 崔明浩在外面喊:“你们干什么呢,不能打架啊!打架也不能砸琴!”崔明舒气鼓鼓地冲过去关窗户,关完了见唐棠还半蹲着在那扶谱架,一把将她揪起来:“你专心点,我跟你告白呢!”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害羞,涨红了脸瞪着她。 这么漂亮的少年,这么美好的气氛,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唐棠站起来之后就直接把眼睛闭上了,闭完了还催促:“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呢,继续吧。” 那个时候,崔明浩还不是什么媒体人,崔明舒也并不如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她家虽然只是个稍微有些余钱的个体户,好歹一家圆满,人口齐全。 现在回想起来,崔明舒那样哪里能算告白,除了主动的索吻,连唯一一句“喜欢”都是她说出口的。 T市的桂花依旧年年开放,逝去的年少时光却再也无处可寻。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学琴,如果班长不想排梁祝,是不是就不会有他们的以后,更不会有后来的分手。 任非桐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她说话,不由自主就往后视镜里看——唐棠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前倾的动作,眼睛没什么焦距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绿化木。 那模样安静得有些出奇,他张了两次口,最后还是把那句“你要还喜欢他,就去告诉他,他们又没结婚”给咽了下去,空出右手往后一拍,正打在她额头上。 “干嘛呀!” “坐好。”   ☆、第二十九章 温柔拥抱 任非桐这一下虽然不重,却彻底把唐棠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车子上了高架,正从苍鹰雕塑的后面驶过,唐棠看着前面的路,忍不住问:“去你家?” 任非桐“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说:“张籽芸下午不在,做保养去了。” 唐棠“哦”了一声,她对张籽芸倒是没什么恶感了,比较纠结的是任非桐的态度。 要说他心疼这个“母亲”,他平时也都直呼其名,一点没有当儿子的自觉;要说他完全没感情,他又让她登堂入室,住到了自己的公寓里。 唐棠总觉得任非桐对张籽芸的态度有点类似于要跟自己谈恋爱这个事,未必多喜欢,刚好觉得合适,又能气气任太太,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 到了任家门口,意外看到门口多放了双男人的鞋子。 唐棠以为是任非梓来了,只紧了紧手里装着硅胶假肚子的袋子,任非桐却变了脸色,飞快地掏出钥匙来开门。 防盗门被推开的瞬间,唐棠看到张籽芸有些慌乱地从卧室里出来:“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吃过晚饭才……” 任非桐理也不理她,拨开人直接就往她屋里冲。唐棠跟着走到门口,意外地看到凌乱得有些夸张的被褥,和一只没来得及藏好的男式拖鞋。 窗户大开着,任非桐往下看了一眼,转身就要往外冲,被张籽芸一把抱住:“非桐、非桐,你听妈妈说,你听妈妈说!” 至于要说什么,她一时却说不出来。 任非桐挣扎了几下,几次都要抬手揍她,最后生生忍住,瞪着眼睛吼:“滚!马上给我滚!” 张籽芸涨红了脸,讪讪地拎了小包避到了玄关外。任非桐“砰”的摔上门,站了一会儿,又冲到卧室去把她的箱子衣服扔了出去。 唐棠没敢劝,直到他要把张籽芸的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瓶瓶罐罐化妆品也直接扔出去,才伸手抢过来,飞快地塞到张籽芸怀里,然后“砰”的把门关上。 任非桐盯了她几秒,转身去了厨房。 唐棠心想那边可是菜刀水果刀齐全的,可别想不开啊,赶紧又跟了上去。 任非桐却没她想得那么冲动,人靠在冰箱边,拎着罐啤酒一口一口喝着。唐棠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傻站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要去给你买点下酒菜?” 任非桐苦笑,又灌了一口酒,拍拍身旁的墙壁:“你过来。” 唐棠走过来,学他的样子,也把身体的重量倚靠到墙上。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墙壁又冷又硬,饭厅也没开空调,空气里全是浑浊的热气。 任非桐拉开冰箱门,拿了罐酒给她。唐棠摇头:“我不喝这个,对身体不好。” 任非桐也不勉强,一手拎一罐,喝完了一罐,随手捏扁了往垃圾桶里一扔,又开了另一罐。 唐棠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任非桐,有些惊讶也有些同情。但交浅难言深,最多也只能干巴巴地劝:“少喝点吧。” 又一只垃圾桶空了,任非桐再一次拉开冰箱——唐棠松了口气,没酒了。 任非桐却又拉开了下面的抽屉,抽出瓶未开封的白酒。 唐棠觉得有点头疼了,“别喝了,晚上不还要去你家?我不会开车的。” 任非桐跟没听到似的,一手酒瓶一手杯子,自斟自饮了几杯,忽道:“有时候挺羡慕你的,那么多糟心事,愣是能当看不到。”他转过头,半张脸叫她挡住了光线,几乎完全沉浸在黑影里,“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放宽心?” 唐棠愣了一下,无奈道:“又没能耐改变,只能看开点了。我妈妈躺医院里,爸爸、叔叔、阿姨一夜之间全没了。小仅和嘉宁又小,我要还想不开,这家就彻底散了。” 任非桐半晌才问:“你那时多大了?” 唐棠侧头看他:“干嘛,要安慰我呀?” 任非桐没说话,只侧过身,伸臂轻揽住她。 唐棠抬手想要推开,但他抱得那样礼貌而温柔,实在教人讨厌不起来。 她犹豫着用已经抬起的手臂松松地搭在他腰上,算是接受了这个晚了六年的安慰。 这样的拥抱,在她决定卖房和退学的那个晚上,也曾经期盼过的。 那时候,父亲和叔叔的遗体还留在殡仪馆,唐嘉宁住院,她搂着小小的唐仅,冷得全身骨骼都在发抖…… “身上也没多少肉,每天抱那些蒸屉不重吗?” 唐棠失笑:“没有办法呀,不搬就赚不到钱。” 任非桐紧了紧胳膊,更用力地将人拥紧怀里。唐棠的笑声听着有些发闷:“喂喂\',老板你不是借机占我便宜吧。” 任非桐觉得这笑声比眼泪还让人觉得难受,心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你明明比我还要凄惨,却总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在抗拒我的关心吗? 我的关心就这样不值钱? 他酒劲有些上头,走进了死胡同尤不自知,含糊道:“不要紧,你要是不想卖包子了,来我那上班,我给你开工资。” 唐棠就当他说得醉话,随口应了一声。 然后,她觉得脖子上突然被热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唐棠傻眼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吻了。 “老板,别太过分啊。”唐棠说了一声,任非桐没吭声,她推了他一把,他仍旧揽着她,脸埋入颈窝里,居然打起了呼噜。 这酒量和酒品也太差了! 唐棠四下张望了下,架着人往卧室走,任非桐在躺倒在床上时候有了瞬间的清醒,大着舌头道:“窗帘那么难看,你帮我换了吧。” 唐棠揉揉酸痛的肩膀,睡个觉而已,还管什么窗帘难看! 任非桐不依不挠,唐棠只得去把窗帘扯了,只余下白色勾花的内衬。任非桐仰面躺了一会儿,眼睛都被阳光刺得睁不开,最后拿被子裹住脑袋,虾米一样团成一团。 唐棠看着地上团成团的窗帘,手贱地抱去了卫生间。既然都抱进来了,放洗衣机里也不过一抬手的事情…… 任非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六点了,落地窗的窗帘不见了,夕阳如火,热腾腾的地晒在身上脸上。 他抹了把脸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拧开门,就见唐棠抱着满捧的窗帘从阳台进来:“哟,老板你醒了?” 任非桐瞅着她手里的窗帘:“你……洗它干吗?” 唐棠耷拉下脸:“不是吧,你自己要我拆的啊,拆了不洗就收起来多脏啊。” 任非桐:“……我说过吗?” “说了!”唐棠斩钉截铁地表示,“你这酒品也太差了吧!” 她说到酒品,任非桐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眼神往她脖子那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先放着吧——那阿哥硅胶的假肚子,试过了没?” 唐棠歪头笑了下,一把将窗帘送到他怀里。 任非桐这才发现她肚子高高隆起,把T恤都撑起来一截。 “怎么样?够以假乱真吧?” . 任非梓接到他哥电话时,正在跟几个狐朋狗友玩命一样潜泳比时间——这群人年纪都不大,玩得也够疯,方轶楷更是每次都要熬到嘴唇发紫才上来。 任非梓毕竟惜命,几次都匆匆上岸,嘲笑声越来越大,正面子挂不住的时候接到哥哥电话,简直想跪下来唱《兄弟》。 他扬扬手机喊了声“我哥找”,披着毛巾躲了出来:“哥,怎么了?” “晚上你来接我吧,喝了点酒,不方便开车。” 任非梓求之不得:“没问题。”也不管其他人了,换了衣服,上了车直奔任非桐公寓。 一直到了他家门口,任非梓才想起来今晚哥哥可是自称要“带一个人”回去的。 他这边正眼皮直跳呢,那边任非桐已经跟唐棠一前一后出来了。 任非梓垮下脸:“不是吧,真要带她回去啊?你还不如把你的达菲拉捎上呢。” 任非桐拉开车门,示意唐棠先上车,自己跟着也坐了上去。 任非梓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车:“装怀孕的技术倒是越来越纯熟了——专业的骗子就是专业的,你买的什么枕头哇,还挺那么回事的。” 任非桐:“我买的。” 任非梓噎了半晌才幽幽道:“同流合污啊。” 唐棠上车之后就一直在跟田欣欣发消息,唐嘉宁又回去补课了,但是小唐仅不用补课啊,缠着她学了一下午的瑜伽,现在闹着要去看电影。 唐棠“吧嗒吧嗒“打字:“你挑阳光向上的片子,千万不能有色(和谐)情暴力*黑暗勾心斗角炫富……”完全没有留意到任家兄弟俩的对话。 任非梓没从她哥那讨到便宜,又被“女骗子”忽略,车子越来越快,很快就到自家老宅了。 唐棠这时才有点紧张起来,悄声问任非桐:“我要做什么?” 任非桐拽着她手下车:“跟着我,别说话就行了。”唐棠“哦”了一声,又问:“那能吃东西吗?” 任非桐白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于小姐不要客气,来这里就像来自己家一样。” 唐棠觉得任非桐手上的力气陡然变大了,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看到了他的另一外母亲。   ☆、第三十章 流火季节 任太太穿了条米色的过膝裙子,头发剪得不长不短的,在颈项处微微向内收敛,看着又干练又优雅,与张籽言那种刺眼夺目的艳丽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于小姐的存在感当然是很强的,她站在任太太身边,又穿了高跟鞋,简直像一座耸立的紫色山脉。 任太太笑盈盈地执着“山脉”的手,仰头称赞:“人同人是很讲缘分的,咱们虽然是初次见面,却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有个贴心的女儿——那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野,都是不着调的。” 唐棠觉得身侧的任非桐全身的细胞都警惕地做好了准备,不知是想要撤退还是打算攻击。 任非梓轻推了他哥一下,见他站着不动,只好主动上前道:“妈,哥来了。” 任太太像是刚留意到一样,转过身来看他们——唐棠以为她要发难,手心都有些出汗了,连任非桐的脸上都多了一丝紧张。 可惜这不是在拍电视剧,任太太的目光只蜻蜓点水一样从她身上掠过,就落在了大儿子身上:“回来了就来见见客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于雅淑笑得温柔:“阿姨你太客气了,我算什么客人,和非桐都是老朋友了。” 任太太拍了拍她手背:“你不要做客人,那是再好没有的,以后要常来走动。” 任非桐把唐棠往前拉了一拉,正要开口介绍,任太太已经一脚迈进了门里,回头冲他们慈爱的一笑,就拉着于雅淑走了进去。 任非梓“啧”了一声:“我就她不喜欢……” “舌头痒就去漱口,”任非桐打断他,“非得来讨人嫌?” 任非梓也有点生气了:“我送你们来的好嘛,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说完,再不管他们,自顾自走了进去。 屋里很快就传来任太太同于雅淑介绍任非梓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些笑语,像是秋雨穿过麦田的细碎声响。 任非桐站了片刻,拉着唐棠就往外走。唐棠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你家人都在那,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任非桐没吭声,脚步不停,飞快地带着她从台阶上下来,踏上通往院门的碎石小径。暮色已经降临,月光色的路灯将辉光撒在地上枝梢上,衬托得身处其间的人都仿佛浸染了悲凉的月色。 月亮阴晴变幻,但总有可循的规律,而人心却如天际的星子,谁也不敢保证它是否真的夜夜高悬天空。 或许乌云蔽目,或许不过是一颗早已死去的远古恒星的残影,或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任非桐拉着唐棠走到了院门口,才想起自己没开车来,看着别墅外空荡荡的道路,一时有些发愣。 幸好身后很快又脚步声传来,任非梓再一次小跑着出来:“爸爸下来了,你真不进去了?” 任非桐扭头看他,任非梓丝毫没有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走啊,这儿又打不到车,难道你想走回去啊?” 任非桐到底还是回去了,任太太果然是不会不给人留余地的人,虽然有些刻意的冷落唐棠,却不会做得太过露骨,一样给她备了碗筷,一样给她留了座位。 只是这座位的排序,实在让唐棠有点点无奈。 她倒是无所谓啦,坐任非梓和任太太边上,也并不会影响她吃饭。 不过,被任太太和于雅淑一左一右夹着坐中央的任非桐就有点可怜了,一边是他讨厌的女上司,另一边是他不亲近的亲生母亲。 坐下之后,唐棠觉得他拿筷子的手都僵硬了。 任非梓丝毫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做派,偶尔搭话热络下气氛,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苦吃。任襄礼看着一脸的慈爱,声音却浑厚冷肃,有点任非桐和任非梓俩兄弟特质混合的味道,同于雅淑客气几句之后,也没了话。 他就没有自己夫人那么讲究了,对不欢迎的人明白摆出了“我一点儿都不欢迎你,但是儿子带你来了,总不能赶客人”的无奈表情之后,对唐棠的注意力就只剩下了她那个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肚子。 唯一把注意力往唐棠本人身上放的,反倒是一直被热情招待着的于雅淑。 “唐小姐不尝尝这个鱼吗?” 唐棠赶紧点头:“谢谢,我已经尝过了,很好吃。” 于雅淑还要再说什么,被任太太热情地夹煎过的薯仔放到她碗里。任非桐看了她一眼,也依样夹了只薯仔,绕过自家妈妈,伸长手臂放到唐棠碗里。 唐棠尴尬地看看任太太,又看看自己的碗,最后还是决定低头把它吃掉。 她在心里替任非桐和于雅淑尴尬,也替任太太、任襄礼尴尬,但他们似乎都毫无所觉,尽职热切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唐棠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被任非桐扫地出门的张籽芸,然后很突然地就觉得假如是她的话,一定不会让场面这样难堪? 就算难堪,一定也能装得开心合意。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任太太恨不得弄个玻璃罩把硕大的于小姐罩起来保护起来,完全不看不听别人说的话做的事。 任非桐偏偏不肯如她的意,虽然被隔得远远的,他还是认真地扮演着准爸爸的角色,不时给唐棠夹个菜舀个汤什么的。 于雅淑的脸色到底还是越来越难看,眼眶都红了起来。 吃饭都成了煎熬,好不容易忍到差不多时间,她就直接借着身体不适的借口要起身告辞。任襄礼忍着气白了任非桐一眼:“非桐你送送于小姐。” 任非桐冷笑:“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那就送到门口!”任襄礼到底还是发火了,任非桐瞥了小心翼翼看着他们的唐棠一眼,扯了扯嘴角,起身往于雅淑那走去。任非梓犹豫了一下,放了筷子起身,嘀咕了句我去开车吧,飞快地溜了。 捧着饭碗的唐棠赶紧低下头,装着要去夹面前的那盘蛋黄茶树菇。 “唐小姐,”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任太太才终于开口,“你认识我们非桐多久了?” 唐棠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被任非桐扫地出门的张籽芸——她是天上云的话,张籽芸就只能算田间野花了,这么明显的差别,不知任襄礼看上了张籽芸哪里。 她于是又看了任襄礼一眼。 任襄礼抿着嘴巴没吭声,对上她的视线之后,也只往后靠坐了一下,神情模样,像极了初见时的任非桐。 任太太又说:“我们不是不开明的家长,不会强硬的干涉你们年轻人的生活,但前提是,你也是诚心真意,而不是出于别的目的。婚姻不是儿戏,女孩子不应该将一生的幸福拿来做赌注,赌赢了固然好,输了呢?即便你输得起,也要多考虑考虑家人和对方的家人啊。” 唐棠听得心虚,心想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果然有钱人也不是见人就甩支票的,但这种软刀子捅起人来威力更大,简直让她有点演不下去了。 是啊,自己只是任非桐雇来的,带着假肚子,目的却是就是为了让他的家人难受,让一腔情意的于雅淑却步。 唐棠放下筷子,说了声我也吃饱了,拉开椅子离席。 任太太又一次叫住了她:“我听人说起过你去酒店找非桐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们完全不知世上有你还有……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是非桐做错了,我们任家一定不会不负责任,但要是唐小姐自己做错了,现在这个社会,要证明一个孩子的身份,还是很简单的。” 唐棠无奈地看着她,何必这么麻烦跟我威胁呢,真的有心要查,稍微去她包子铺附近打听打听就知道她怀孕了没了呀。 她强笑离开,沿着任非桐和于雅淑离开的小路往外走,道旁竹篱笼着正怒放的石榴花,像是一团团热情的火焰。 任非桐果然没把人送远,唐棠才走到别墅门口就看到了他们两人的侧影,站在围墙边译簇爬藤下,半个身子都被挡住了。 “我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我只是来拜访你的家人,你带她来——是同我……同我立威吗?” 唐棠不好意思上前了,设身处地这样一想,确实很尴尬。 任非桐依旧那么少话,半晌才说:“以后别来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于雅淑似乎笑了一下,也可能是在哭,只能听到爬藤的枝叶簌簌发响:“为什么不行,你们还没有结婚,我连努力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何况……”她顿了顿,“你真那么相信她?万一,我只是说万一,那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呢?” 唐棠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上前了一步,身后喇叭声蓦然鸣响:“都站那干嘛,开会啊?” 任非桐和于雅淑几乎立时就回头了,唐棠捧着肚子,手脚僵硬地站在任非梓的车前。任非梓还生怕人注意不到,刻意又按了两下喇叭。   ☆、第三十一章 酒肉穿肠 于雅淑在看清人之后,飞快地低下了头——唐棠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个高大的女孩子借着夜色与藤蔓遮挡住了通红的鼻子和眼眶。 她看起来这样的……这样的不容易受到伤害。 任非梓摇下车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不走呀?” 任非桐看了于雅淑一眼,轻声道:“于总,让非梓送你回去吧。” 于雅淑极慢地摇了下头,转过头,向着别墅外的马路走去。唐棠这才发现马路对面还停着辆车,银色的SUV,她怔忪了一下,蓦然想到了那天来买早餐的付杰,坐的似乎就是这么一辆车。 唐棠看任非桐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有些鄙视,不喜欢就不要去招惹,伤人心很好玩吗? 任非桐等于雅淑上车了,才转身拉开车门,见唐棠还站那不动,敲敲车顶:“上车。”唐棠努力努嘴,跟着也上了车。 任非梓的嘴巴照例是闲不住的,叽叽呱呱说了一堆,才蓦然想起来:“哎,哥,送你们去哪儿啊?” “先送她回家,再捎我回公寓。” 任非梓叹气,叹完气再诉苦:“那得绕城一圈了,我明早约了Alex还有程家老二去打球呢。” 任非桐不为所动,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流散的霓虹。他治弟弟的办法一般就是不说话不沟通蛮横到底,偏偏这招对任非梓还百试不爽。 “行行,我都送行了吧——明明有司机的,干嘛非要我送。” 任非桐不说话,唐棠也捧着她的山寨机噼噼啪啪发短信,任非梓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受不了了,奋力猛踩油门,箭一样直冲往唐家。 窗外的霓虹成了流彩,车流灯影飞一样地往后退去,唯有倒映在车窗上的人脸还真实可辨,甚至越来越清晰。 任非桐不由自主就把注意力从越来越模糊的窗外景色转移到自己的倒映上来,继而落在了唐棠一直低着头的侧影上。 她的手指和眼睛就没从手机上离开过。 “刚才是不是吃饱了?” 唐棠浑然不觉,眉头紧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唐棠,”任非桐叫了一声,见她还没反应,伸手轻推了她肩膀一下。 唐棠这才抬头看他:“啊,到了?”说着就要往窗外看。任非桐拉住她:“我是问你,吃饱了没有?” 唐棠恍然,随即摇头,语气有些疲惫:“没有啊。” 车子正好下高架,唐棠指着高架桥下不远处的热闹夜市道:“去那吧!那有家卖小龙虾的大排档,口碑超好!” 任非桐皱眉:“小龙虾?” 任非梓却眼睛放光:“小龙虾啊——” 开得近了,才发现,大排档生意果然很好,店里坐满了人,连门口的简易桌子那也人头攒动。车子绕着街边转了一圈,才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车位。 任非桐忍不住念叨:“肚子饿吃那个能饱吗” 唐棠一把将人拉起来:“吃了就知道了呀!” 任非梓更快,见有人离座结账,马上把空桌占了:“老板,我们给我们来一份十三香的、一份香辣的、一份椒盐的。” 唐棠鄙视:“吃小龙虾还吃椒盐的?” 任非梓冲她挤眼睛:“我哥不吃辣。” 唐棠扭头:“哎?老板你不吃辣呀?”恰好老板端着一大盘龙虾经过他们这桌,嗓门嘹亮地接话:“吃啊!不吃辣的还算男人嘛!” 任非梓:“……” 唐棠:“……” 不知是不是唐棠的错觉,唐棠觉得任非桐的脸那么点红。 最先上来的是十三香,然后是香辣小龙虾,任非梓自己要开车不能喝酒,看着边上猛灌扎啤的小青年眼馋不已。 任非桐犹豫了下,筷子最终还是落在了香辣小龙虾上。 唐棠以为他看错了,提醒:“老板,这个是辣的。” “我知道,”任非桐白了她一眼,“果断地夹起来放进了自己碗里。” 任非梓直笑:“哥你别勉强呀,过敏了又得上医院。”说着,筷子直接伸进他哥碗里,把龙虾夹了出来,“我晚上可不想睡医院。” 唐棠咬着龙虾尾巴嘟哝:“这么严重啊。” “是啊,”任非梓一边剥那只从哥哥碗里抢下来的龙虾一边笑,“还闹了两次呢,一次是小的时候不知道,还有一次是我妈从国外回来……”他的声音小了下去,瞄了任非桐一眼,扭头道,“老板,上两扎啤酒——你们喝点酒吧,吃小龙虾不喝酒哪行呀。” 唐棠本想再问的,见任非梓的眼神有些闪躲,只好作罢。 酒本来就是助兴的东西,又有这样热闹的气氛,唐棠吃了几口辣椒,被任非梓一鼓动,不由自主就多喝了几杯。 任非桐小龙虾一口没碰,也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倒酒。唐棠喝得有些微醺,看着他笑:“你喝酒倒是不过敏呀。” 任非桐白了她一眼,拿起杯子把里面的酒喝完。 任非梓狐朋狗友多,节目也多,吃到一半手机已经响个不停了,反复地问:“还没回来?”“又被你爸训了?” 任非梓瞄瞄任非桐又看看唐棠:“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任非桐又倒了满满一大杯,理都不理他,唐棠倒是站起来了,身体晃了晃:“走吧,走吧。” 任非桐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任非梓瞅着唐棠夜色下那个以假乱真的肚子,就觉得眼皮直跳,哎呀现在才想起来她还扮着孕妇呢,怪不得刚刚一直有食客往这边瞧。 “哥——”任非梓又喊了一声,任非桐不搭理,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不过是十来块钱一扎的啤酒,他那姿态,倒像是喝什么几十年的陈酿。 见他不走,唐棠也跟着又坐了回去。 她刚才喝得太急,有些上头,站着都晕乎。任非梓无奈:“那不然你们打车走?我还有急事呢。” 任非桐瞪他:“现在几点了,大半夜的你有什么急事?” 任非梓拿手指点大排档店堂里面挂着的电子钟:“你也知道大半夜了,你自己还不是在外面喝酒,还好意思说我!” 任非桐嘴巴没弟弟厉害,但定力还是很好的,坐那岿然不动不说,还断断续续又消灭了两扎啤酒。 唐棠似乎也忘了要回家的事情,看任非桐拿起啤酒,她也跟着举了杯子凑过去。 任非梓愤愤地跺脚:“随便你们,喝死了拉倒,我走了!”走到一半,又大步转回来一屁股坐下来,“最多一小时!一小时之后必须走!” 唐棠忍不住夸他:“老板你弟弟多懂事呀,多关心你呀!我弟弟……呃……一个就知道跟狗玩,另一个成天跟小姑娘混一起!” 任非梓翻白眼:“知足吧,人不过是找小姑娘玩,要是找老男人玩,你才没处哭呢。” 唐棠眯眼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摇任非桐:“老板你弟弟……呃……得好好管管,都知道还能找老男人玩了呢,思想太龌龊了。” 任非桐有些茫然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点头:“是,很龌龊。” 任非梓简直想学动画片里的人物,哭个宽面条泪给他们看。 一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任非梓百无聊赖地又消灭了大半盘龙虾,眼看着时间到了,不管不顾地就跳起来拉人。 好在任非桐说话算话,当真领着唐棠一起上了车。 任非梓手机催魂一样响个不停,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恶狠狠地翻找手机,摸到只小药瓶,一看是解酒药,抛沙包一样扔到后座:“一人吃两颗,车门那应该还有几瓶水吧。” 任非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唐棠弯腰把瓶子捡起来,晃了两下,倒了一颗给塞自己嘴里,也懒得找水,直接就硬吞了下去。然后撞撞任非桐胳膊,“吃药。” 任非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任非梓一手拿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我知道,就来了,催什么呀!等我先把我哥送回家——哎女骗子你干什么呢,光顾着你自己吃呀,给我哥!啧,他不吃就塞啊!两颗!再给他吃一颗!” 唐棠被他吼了两句,脑袋昏沉沉的,干脆倒了一大把,直接就往任非桐嘴巴里塞。任非桐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边挣扎一边侧头,虽然洒了一地,多少也吃下去一些。 唐棠自觉完成任务了,松开手,“砰”的把自己摔回椅子里。 那个硅胶的假肚子虽然能以假乱真,这么戴着久了,又闷又热,她都觉得小腹快烧起来了。 任非梓的手机又响了,他干脆不接了,一个劲地超车,原本要往青河区开的车子,也陡然拐弯,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唐棠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再醒来,就觉得窗外的环境挺眼熟的,然后就听任非梓说:“哥,起来,哎,到家了,慢点。” 唐棠看着车门关上,使劲揉了下脸,小龙虾和酒的热量似乎在身上扩散了,全身上下都烫得难受,她摸索了两下,又倒了两颗解酒药吞下,趁着没人,把那个假肚子给卸了下来。 任非梓下车时候熄了火,没了空调,车里闷得难受,她降下车窗吹了会风,到底还是下车了。 夜风夹杂着不知哪里吹来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任非梓送完人,就见自己的车门大开着,也不见了唐棠,他喊了两声女骗子,没得到回应,恰好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了。 他看看时间,干脆地上了车,发动车子——他是答应了送人回去,可人自己回去了,那就不能怪他了呀。 任非梓急打方向盘,让车子一个漂亮的180度转身,痛痛快快地冲入机动车道,顺便把蓝牙耳机也翻了出来,挂到耳朵上。 “行了,别打了,我就过来了。” 他们约的地方就在市中心,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坐了整整一个包厢,见他进来,方轶楷先跳起来:“开车来的?” 任非梓点头:“是啊。” 方轶楷拽着他就往外走:“我上次掉点东西在你车上,陪我去拿回来。” “什么东西那么金贵啊,南非钻石还是象牙手镯啊?” 方轶楷没吭声,等到了他车子前,才飞快地趴到副驾驶座那,拉开储物盒翻找:“那瓶解酒药呢?” “哦,那是你的呀,小气鬼,一瓶药还跑回来找,我早吃掉了。” 方轶楷猛地转过头:“吃掉了?你吃掉了?” 任非梓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对,警惕地看着他:“怎么了,那……那不是解酒的” 方轶楷打量着他:“你全吃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任非梓嘴角抽搐了下:“喂,你不是……” “奸商!”方轶楷愤然,一把甩上车门,“还跟我说效果比市面上的助兴药都好!” 任非梓眼前一黑,差点把车钥匙摔他脸上。   ☆、第三十二章 夜色如水 唐棠下了车,在路边吹了点风,正打算回车上,突然就见楼道边钻出一人,小声地喊:“儿媳妇!” 唐棠愣了下,眨了好几次眼睛,才认出来是张籽芸。 张籽芸往楼上瞄了一眼,冲她招手:“你来,来这边!” 唐棠迈步朝前走去,只觉得脑袋昏沉的厉害,脚下不稳,勉强扶住了墙,才没摔倒。张籽芸担忧看她:“你怎么了?” 唐棠勉强笑了笑:“多喝了点酒。” “噢,”张籽芸点头,然后问,“非桐是不是也喝了不少,我刚才看他叫他弟弟扶着上去了。” 提到任非梓,张籽芸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心虚。 唐棠头晕得厉害,靠着墙点头:“是呀。” “你也喝酒了?头晕不晕,我扶你上去吧。”张籽芸说着就要来扶她。唐棠摇头:“您自己去吧,我还得回家,就在这等……等任非梓吧。” 张籽芸心里叹气,她要是自己能去,何必做贼一样躲在这儿。眼看电梯又要下来了,张籽芸一把拽着唐棠进了楼梯间。 一直看着任非梓走出去了,才拉着唐棠往楼上走。 唐棠挣扎了两下,没能摆脱,满眼都是旋转的楼梯和扶手。她隐约听到了任非梓在叫自己的名字,但这声音很快又被张籽芸和自己的脚步声,电梯门开阖声,张籽芸敲门时门铃隔着门发出的沉闷鸣响所掩盖。 被夜风吹散的燥热又一次包围了她,被张籽芸拽住的手更像是烧红的烙铁。 房门终于被打开,任非桐已经解了一半衬衣扣子了,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就见张籽芸的脸一晃,飞快躲到了站都站不大稳的唐棠后面。 “非桐你也是的,唐棠还在楼下,你怎么就一个人上来了。”张籽芸一边说一边就推着唐棠往里走。 柔软的身体撞上他横在门前的手臂时,任非桐迅速地把胳膊放了下来——他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突然做出的让步,让张籽芸接受到了错误的信息,误以为“儿子”终于原谅了自己的不检点,讨好一样握紧了唐棠的胳膊,“哎呀儿媳妇你是不是酒精过敏呀?脸怎么那么红?” 任非桐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也觉得脸上发烫——不,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一样的热。眼前人影憧憧,张籽芸的脸不时与呆站在一边的唐棠重合。 任非桐用力甩了下脑袋,拦住已经兴奋地想要往卧室走的张籽芸,拽着她胳膊,用力推了出去。 张籽芸哀求了两声,用力想要把门重新完全推开。 这一下,他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了,门把手飞到门框上,鞋架黏到天花板上。他凭着最后那点清明摸到了门把,“砰”的甩上门,终于把张籽芸那张笑得有些谄媚的脸阻挡在了外面。 房间的气温却更高了,他靠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想要继续解衬衫扣子的冲动。唐棠似乎醉得比他还厉害,抱膝蹲在鞋架边,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任非桐知道应该扶她起来,应该打电话叫任非梓上来送人回家,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得那截在灯光下白得有些剔透的纤细脖子美得有些过分,恨不得伸手摸上一摸,亲上一亲。 他觉得自己像是叫蛛网缠住的蜘蛛,明明在自己的房间里,却控制不住手脚,简直要迷失在八卦阵里。 “喂——”他很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蹲下,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被更加浓烈的臆想侵袭了。 那截脖子就近在咫尺,连这个脖子主人的头发、肩膀、手臂、胸脯……全都触手可及。 他隔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不但是在推测距离,而且已经将手伸了过去,五根手指深深地插入她乌黑的发丝间,满手青丝,连人都凑了过去。 这样不对,不应该,不能够。 就在他身侧,白色的墙壁和浅色的墙裙像是黏合在一起的冰淇淋,散发出甜腻而有诡异的香气。 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然后沿着后脑勺往下,一路蔓延至后背的颈项。身体烫得发疼,眼睛酸涩,嘴唇接触到的肌肤细腻而光滑,仿佛浸满了水的毛巾,诱惑着甚至想要张口噬咬。 奇怪地是几乎被他整个抱住的人也并没有拒绝,她整张脸仍旧深埋在膝盖里,脖子被咬得发红,身体微微发抖,却连基本的闪避也没有。 人在醉酒之后特别容易犯糊涂,而像任非桐这样不但醉酒,还吃了整整一大把刺激荷尔蒙药物的人,就更是混沌一片,不知今夕何夕了。 唐棠的反应给了他错误的信号,颤抖像是欲应还拒的羞涩,安静接受了他落在脖子上的亲吻则明显是想要交付信任,愿意灵肉交缠的证据。 他把手从唐棠衣摆伸进去时,张籽芸正隔着门用力地按门铃,刺耳的铃声枯燥地在房间里回荡,烧到他们身上的火却怎么也熄不灭了。 原来她的嘴唇同自己的一样灼热,原来年轻女孩子的身体可以柔软到这样的程度,原来身体与身体不带阻隔地紧贴在一起时是这样的滋味…… 门铃声变成了手掌捶门的动静,一声一声,带着玄关边的鞋柜和摆设都微微颤动。任非桐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城楼上蓄满了箭羽的弓弩,离弦在即,却又不明方向。 唐棠被他压在身下,又是痛苦又是疑惑,身体明明这样热,身下的地板却凉得彻骨。那双在身上游走的大手在某些地方停留得太久,力道也重得人疼痛难耐。 她试图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到底是什么人,眼前却只有白色的天花板,费力仰头看去,也只看到埋在胸前的一头黑色短发。 恼人的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唐棠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有什么东西一直试图往她身体里挤,敲门声越是频繁,那可怕的入侵感也愈加频繁和明显。 它终于停了。 天花板与墙壁的交界处,做了复古的吊顶装饰,那些纹路像是蜷曲柔软的忍冬纹,又像是正反相连紧密贴合的勾云纹。 过于频繁的厮磨让她不由自主焦躁起来,身体空虚得可怕,可那愈发逼近的残忍入侵却又太过粗暴。 将身体撕裂一般的剧痛袭来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了近得惊人的那张脸——就在不久前,他们才见过面,吃过饭。 那张平时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此时满是狰狞,咬住她嘴唇吸允时,她觉得自己几乎是被钉死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她的身体丧失了判断力,在这又冷又暴力的苦难里体悟出了一点奇怪的欢愉,每一下都激得她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还是没能克制住全部呜咽和哀嚎。 任非桐粗重的呼吸近在咫尺,头发随着身体的晃动颤动,汗水从他发尖滴下,落到她的肩膀上、胸脯上。有些直接从圆润的肩头滚落,有些却随着身体的曲线流动,一路从起伏的胸脯流淌到被抓握得通红的腰侧,最后也在某个或是尴尬或是敏感的地方流了下去。 这一晌欢愉,来得太过突然,简直比热带雨林夏日午后的阵雨还要迅疾。天光终于从落地窗透出时,引来“阵雨”的乌云才逐渐消散。 任非桐有些茫然地躺在床上,身体赤(和谐)裸,头疼欲裂,身旁同他一样狼狈并且还沉睡者的唐棠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一次闭上眼睛。 他又“喂”了一声,却完全记不清当时说这个词时候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紧接这个词而来的记忆倒是滚滚如江水。 他没有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药效过了之后,很快就能清晰得回忆起了是谁先主动伸出的手。 任非桐扭头看向唐棠,她侧着身,大半张脸都深埋进了凉被里。 确实是他伸的手,但她也没有拒绝。 他将她从地板上抱起时,她还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 刚睡醒时两人身体还交缠在一起,她的腿还主动架在他的膝盖上方…… 任非桐干咳了一声,又唤了一声:“唐棠。”唐棠往另一边翻了过去,脸依旧朝下,一副要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的节奏。 “醒了就别……别装了。”任非桐忍不住道。 好半晌,唐棠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嗯。” 任非桐浑身一震,脸色没什么变化,心却狠狠地揪了起来:果然已经醒了! 唐棠在枕头里闷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把衣服穿上。” 任非桐“哦”了一声,仰面又躺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我也没穿。”边上的人很久都没有动静,直到他打算掀开被子直接起身了,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又不看你。” 任非桐打算抱着衣服裤子出去穿,但是找了一圈,才在玄关那找到自己的衣服。 他看着扔了一地的女人衣服,踟蹰着又走回到了卧室门口:“你的衣服……”屋里的唐棠显然也找了一圈了,立刻尴尬地接了上去:“麻烦你了,放门口就行。” 任非桐于是转身将衣服捡了起来,放下的瞬间,他还是老实地提醒了:“那个,上衣好像破了……你翻翻我衣柜里,没准有能穿的。” 屋里再没有声音传来,任非桐猜测她是等自己走开,于是刻意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了卫生间。 仍旧没有人出来,任非桐看看大开着的卫生间门,又看看半掩的主卧门,用力把卫生间门拉上。 几分钟之后,果然传来了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任非桐靠着墙,听着外面转瞬即逝的声音,墙上黑白二色的仿古壁灯也仿佛带着昨夜未竟的春色。 镜子里的男人穿着皱成一团的衬衫,下巴上还冒了点胡渣出来,虽然并不苍老,憔悴的还是很明显的。 她醒得也那样早,应该都看到了吧? 任非桐突然就有点后悔,刚才应该早点从房间出来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到任非桐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爬窗离开了,才又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任非桐立刻放下电动剃须刀,一把拉开卫生间门。 唐棠套了一件他不常穿的T恤在身上,宽大的能再装下一个人,头发披散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任非桐指了下卫生间,不由自主比划了一下:“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拿新的牙刷。” 唐棠一直低着头,听他这样说,就把脑袋更往下点了点。 任非桐把卫生间让了出来,备用的毛巾、牙刷什么都在储物柜里,他翻了半天才找到,刚走回到了客厅,就听到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门紧闭着,水声又持续地想着,想来应该是在洗澡。 任非桐呆了呆,又去找了干净的浴巾和浴袍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门口。 厨房还有张籽芸买的一些蔬菜和鸡蛋,任非桐不大熟练地洗了米,煮上粥,再煎了两个蛋,拌了一大盘沙拉。 他久不做早餐,难免就有些生疏,煎好的蛋一边金黄,另一面却像在煤堆里滚过,焦黑一片。 任非桐拿筷子将漂亮的那面翻了上来,和沙拉一起端到餐桌上,又热了两杯牛奶,一顿早餐便算完成了。 卫生间的水声也终于停止了,接着是吹风机的声响,任非桐又点坐不住,到底还是跺到了卫生间门口。 “浴巾和牙刷我都给你放门口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门就被拉开了——唐棠已经冲完澡换回了刚才的衣服,只头发还半湿着。 水汽将她没血色的脸熏得有些泛红,T恤的领口过大,露出的锁骨上也还残留着晶莹的水珠。 任非桐一时有点口干舌燥,匆匆说了句“好了一起来吃早饭”,就逃也似的回了饭厅。 他心不在焉地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鸡蛋发呆。那绯红的脸颊让他想起了些不该回忆的画面,昨晚的事情虽然是在似梦似醒间发生的,身体的触感却骗不了人。 “嗒”,他茫然地低下头,浅色餐布上明显的落了一滴血水,“嗒、嗒、嗒”,更多的血水落雨一样流下。 唐棠吹干了头发,刷完了牙走到饭厅,看到的就是这么个诡异的场景。 “你流鼻血了!” 任非桐下意识就抬手捂住了鼻子,唐棠抓起纸巾盒,抽了好几张纸条塞给他:“捂住啊!抬头!” 任非桐接过来捂住鼻子,脸也微微仰了起来,一直如常的脸色终于泛红了起了。 居然流鼻血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流过鼻血! 纸巾换了好几次,鼻血一直都断断续续流着。唐棠也不好这样不管他,抓着纸巾盒侍卫一样在他边上站着。 任非桐瞄了她一眼,突然说:“药箱里还有个冰袋。” 唐棠“哦”了一声转身要去拿,任非桐又补充道:“流鼻血……大约是龙虾过敏了。” 唐棠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快步出去了。 在冰袋、纱布、纸巾的帮助下,鼻血终于还是止住了,唐棠在任非桐眼神的催促下,拿筷子夹了一点沙拉,塞进了嘴巴里。 她实在不喜欢拿这种冷冰冰的东西当早餐,转而去夹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一筷子夹起来之后,鸡蛋背面的焦黑就有点无所遁形了,任非桐低头喝着牛奶,余光瞥到唐棠把鸡蛋全都吃完了,才夹起自己那份,慢腾腾地全吃了下去。 去掉爱心早餐加成的话,这顿饭实在不大美味。 任非桐心里却有些喜悦,放下筷子问:“你要回家去吗?”唐棠点了点头,避开他直视的目光:“今天都没开店。” 任非桐歉然地看着她,没得到眼神的回应,便道:“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去。昨天的事……” 唐棠接腔道:“我知道,不能全怪你,我也喝了不少。” 任非桐悄悄握了握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我会负责的,我……我们……”他斟酌着想,是要说“结婚”,还是说“交往”更合适。 “交往”太没有诚意,“结婚”的话,有点过于草率了。 他的迟疑却让唐棠误会了,尴尬着说:“不要紧,我理解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用那么在意。” 任非桐的“结婚”和“交往”便一齐噎在了喉咙里。 成年人,就可以不介意这种事情? 他记得她的生涩,并不认为她是那样作风豪迈的人,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想要为她负责的对象的不满意了。 任非桐的视线落在了盘子上,卖相全无的鸡蛋已经吃掉了,口腔里还残留着焦味,倒影着的人脸也憔悴不堪,胡渣星星点点,没准还在床(和谐)上时候就已经扎得她厌恶不已了。 唐棠见他坐着发呆,便拎包站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任非桐坐着没动,等她走到门口了,才扭头道:“不然,先检查一下吧,这边附近就有药店。” 唐棠僵硬地转过脸,脸渐渐涨红,最后妥协地耷拉下肩膀,点头。 任非桐拿着手机就要出门,被唐棠叫住:“你还是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吧。” 任非桐低头看了一眼,这样果然就是活脱脱一个一夜情然后清早跑去买应急验孕试纸的不靠谱男人。 唐棠拿了杂志在卫生间坐下,卫生间里再一次响起了水声。 任非桐再一次出来时,不但把衣服换了,连胡子都剃得干干净净了,用衣冠楚楚来形容也不为过。 药店就在小区里,他没开车,出了电梯就直奔那,买试纸的时候意外撞上了楼上的两位住户。 男的任非桐记得是在本地棒球队打球的,女的似乎也是运动员,两人正为买完试纸之后要不要买避孕药而小声争吵。 女方手快地拿了好几样,当先就往外走,男方则一路紧跟着她,声音温柔而带了明显的商量语气:“不用买这么多吧,最近都要打比赛呢。” “要打比赛,所以才要多备一些呀。” “这些药吃多了不好。” “那不然你控制一下,以后咱们不吃韭菜了?” “……” 两人越说越小声,人也越走越远了。 任非桐站到柜台前,眼睛瞄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买能检查人是不是怀孕的那种东西。” 他极少来这边药店,店员同他也不熟,瞄了他一眼后问:“要验孕棒还是验孕纸?” 任非桐皱了皱眉,然后说:“都要。” 店员飞快地拿了两盒东西扔柜台上,顺手又摸了两盒避孕药出来:“这种事前服用的,这种24小时急救的。” 任非桐瞬间想起楼上住户和女友的对话,摇头:“不用了,就要验孕棒和验孕纸就好。” 他回到公寓,唐棠果然还在客厅坐着。任非桐把东西递了过去,有些期待地道:“店员说用验孕棒更准确,不过现在还太早了,不一定检测得出来。” 唐棠接过来看了一圈,没找到紧急避孕的药,惊讶地问:“药呢?” 任非桐皱眉:“那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 唐棠:“……” 任非桐加重语气道:“就算真有了孩子,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不喜欢孩子?” 唐棠伸手去揉太阳穴:“小仅才上小学,嘉宁马上就要读大学了……” “那跟你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任非桐打断她,“难道你想等他们全都娶妻生子了再考虑自己的未来?” 唐棠没吭声,起身打算自己去买药,任非桐一把将人按坐回沙发上:“就算有了孩子,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处置得两个人一起商量。” 唐棠仰头看他:“老板,你在开玩笑吧?这样情况下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对他不负责任。” 任非桐被她的这句“不负责任”刺激到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哪里不负责任,我不是说我会负责到底,我哪里像会抛弃小孩,不负责任的人?” “我不是说你抛弃小孩,我是说……”唐棠抓了抓头发,“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一个健康的家庭……” “为什么不合适,怎么就会不健康,”任非桐来回踱了两步,“你敢说你昨晚对我没感觉?” 唐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旧事重提,脸涨得通红,跳起来就要走。任非桐赶紧拦住:“好好,是我说错话——我就是想说,我们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要是希望有健康的家庭,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登记,婚礼随你的习惯,你想怎么办,想请哪些人,都听你的,不行吗?” 唐棠也是有过梦幻少女心的人,陡然被人以这样朴实的方式求婚,还是自认为没有多少感情的任非桐,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应了,颓然地坐回到沙发上。   ☆、第三十三章 T区空白 一分钟、两分钟……唐棠和任非桐一齐看着白色的验孕棒,直愣愣地看着标着“C”的对照线处显示出明显的红线,T区却完全空白。 一条线,阴性,没怀孕。 唐棠长长地松了口气,任非桐又一次拿起包装盒,在显眼的“24小时可查”字样边,意外地看到了“受精卵在子宫着床后两天可测出”的小字。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唐棠一眼,刚要开口,唐棠已经把验孕棒扔进了垃圾桶里,一脸万幸的模样:“那我就先回去了。” 任非桐手一抖,那只小小的包装盒也就和白色塑料棒一样,轻飘飘地落进了垃圾桶里。 门铃声蓦然响起,唐棠已经握住门把的手顿住了,往猫眼里凑了凑,扭头小声道:“是你弟弟。” 任非桐迅速地摇头,唐棠这时候也不想见到别人,松开门把退了回来。 门铃却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续响了好几分钟之后,任非梓干脆开始捶门:“哥!哥!是我,我是非梓啊!”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就因为知道才不给你进好嘛! 任非桐揉了下太阳穴,小声道:“不然你先……去书房躲一躲?”唐棠立刻点头,蹑手蹑脚地小跑了进去。 任非桐等她关好了门,把桌上的验孕试纸全扫进抽屉里,这才拉开门。 任非梓脑袋上绑着纱布,胳膊吊着,一只手还高举着打算捶门。 任非桐被自家兄弟这样惨烈的模样吓到,连心虚都忘了,提高嗓子问:“你哪儿搞来的一身伤?” 任非梓不答话,用健康的那只手推开他,探头往里看:“就你一个人在?” 任非桐瞬间想起了在书房躲着的唐棠,警惕地拽住他胳膊反问:“除了我还能有谁在?” 任非梓吁气,“一个人就好,一个人就好。”说完,竟然转身就要开溜。这下,反倒是任非桐不肯松手了:“等等,你这胳膊和脑袋怎么弄的?” 任非梓转开眼:“还不是为了你……哎,开太快,跟人擦了一下。”一边解释,一边又要走。 任非桐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有些回过味来,咬紧牙关,试探着问:“你昨天晚上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任非梓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不打自招地问:“那个,那个……后来,怎么解决的?” 任非桐抄起旁边地上的花瓶就给扔了出去,任非梓听到他问话时候就防备着挨打呢,立刻连蹦带跳地躲开了,贴墙站着:“哥你别生气,那不是我的东西,都Alex那小子,他你知道的,满肚子坏水……” 任非桐瞪着他,气到了极点,又心虚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就往书房看了过去。 深棕色的门还紧闭着,但里面的人……她没有拒绝自己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任非梓见他哥没有冲过来继续揍人的意思,放下一半心,一点一点挪到电梯边,悄悄按下了下楼键。 任非桐这时候哪儿有心思管他,没等他溜进电梯,就“砰”的把门关上了。 任非梓拍拍胸口,看了眼胳膊上的绷带,委屈地耸了耸鼻子——他哥这关是过了,还得再去那个女骗子家看看,昨晚那样其实算把她扔半路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电梯门“叮”的开了,任非梓满怀歉疚地走了进去,却不知当事人已经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兄弟俩的对话,正一脸愤慨地要出来同他理论。 任非桐一把将人抱住,连嘴巴也捂住了:“你这么一闹,他就知道了呀!” 是啊,闹出来的话,知道昨晚事情的就不只他们两个当事人了! 唐棠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死死地盯着任非桐,狠狠地跺了一脚在他拖鞋上。任非桐“嘶”了一声,松开手退开。 唐棠再不看他,拉开门就往外冲。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晒得水泥路面都有些白晃晃的。唐棠走到楼下时,任非梓已经走了,她颓然地拎着包,走到门口打算打车,门卫显然认得她,隔得老远喊:“唐小姐,这么热天,怎么不让任先生送你呀?” 唐棠斜了他一眼,走远了一些,才在阴凉处蹲了下来。 夜不归宿,田欣欣和唐嘉宁得烦死她,肯定不能这么穿着回去。去商场买件新的衣服?还是去店里找找,把之前留那的旧衣服找一件出来换上吧…… 面前刺眼的阳光突然被什么挡住了,唐棠心里咯噔了一下,抬起头,果然是任非桐。 “我说你怎么阴魂不散啊?”唐棠终于还是没管住嘴巴,不耐烦地说道。 他背光站着,看不大清楚表情,手却固执地伸了出来:“起来,我送你回去。” 唐棠扭头去看边上花坛里矮小的灌木,细碎的小叶子旁全是刺,一根接着一根,连阳光都照不透它们交错纵横后构建的遮挡。 灌木底下阴冷一片,一丝光也没漏下去。 任非桐的手仍旧伸着,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截可笑的断桥。 唐棠又一次把脸埋进了膝盖里:“算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任非桐愣了一下,尴尬地缩回手,脚却怎么也挪不开。消瘦的女孩穿着他旧时的衣服,头发被阳光照得枯黄,像昨晚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丝表情也不肯留给外界。 头发和衣领间,露着残留着几个紫红色吻痕的纤细脖子。 可就在一夜之前,她还曾像张开的珠蚌一样接受了他,柔软得像是顺水拂动的水草。 任非桐拍了拍花坛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比灌木高出了一截,不多不少,正好替她挡住灌木没能抵挡住的阳光,灰色的影子整个投射在了她身上。 一辆辆车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阵烟尘,又渐渐归于平静。唐棠终于再一次抬起了头,声音闷闷的:“你老跟着我干嘛,不是不能让你弟弟知道吗?” 任非桐扭头看她:“我是怕你不喜欢。” 唐棠抓了抓头发:“我更不想看到你。”说完,她就觉得身侧的人有了片刻的凝固——像是枯叶落进了泥潭,又像是雪花掉入了未结冰的水塘,身不由己地难以动弹。 “我帮你叫辆车吧。”任非桐总算站了起来,转身向着路口看去。 唐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男人跟自己委曲求全。他摆出这样的姿态,反倒叫她生出同情来:归根结底,他也算“受害者”吧? 眼前的背影挺拔而萧瑟,车流如水,居然半天都没一辆空车经过。 唐棠擦了擦额头的汗,暗暗握了下拳,站起身:“还是麻烦你送我一程吧。” . 唐嘉宁第三十二次从桌底下拿出手机,眉头都快纠结成一团了。 边上的王瑜有点看不下去,小声地说:“你还听不听课了,朱老师都看你好几回了。”唐嘉宁白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王瑜又问:“到底怎么了?” 唐嘉宁心里烦闷,拿笔在草稿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很快又划掉,一脸愁苦地盯着满黑板的演算步骤。 下课铃一打,他拎起包就风一样疾走了出去。 王瑜吐吐舌头,嘀咕了句“急什么呀”,慢腾腾把书收拾进书包里,正要起身,瞄到唐嘉宁揉成一团掉在课桌下的纸团。 王瑜好奇地捡了起来,展开,分辨了半天,她才隐约看出几个字:“夜……回家——谁夜里回家了呀?” 唐嘉宁已经出了教学楼,奔向校门了,哪里还听到她的话。 90路公交来的非常及时,他和一大群学生潮水一样涌了上去,把车子填得一点缝隙都没,晃荡着离开了站牌。 第一次送他来这所中学时,唐棠还念叨:“挤公交实在太容易受伤了,尤其是你的腿,一定要保护好。要是地铁能早点修起来就好了,地铁不那么堵,没准还能有座呢。” 其实,即便地铁修好了,哪里能那么凑巧,正好就经过这里呢?哪里能那么幸运,每次上车都有座呢? 唐嘉宁焦急地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站牌,忍不住又掏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这一次,手机居然接通了! 唐嘉宁握紧手机,心跳都快了好几分。 “嘉宁?”唐棠的声音总算响了起来。 “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打你那么多个电话怎么不接?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姓任的鬼混去了?”唐嘉宁连珠炮一样把憋了一个小时的话吼了回去,车上那么嘈杂的环境,还是有不少人留意到这一嗓子,纷纷侧头来看他。 唐嘉宁握紧了手机,里面只有明显的呼吸声,好半天,才听她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你到哪……” “小孩子”三个字简直就是唐嘉宁的死穴,他没能等唐棠说完,直接就把手机给挂断了。 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唐嘉宁又是懊悔,又是难过。 应该会再回拨过来的吧? 他握紧了手机,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却迟迟不肯主动按下拨出键。   ☆、第三十四章 蓄意肇事 唐棠愣愣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半晌,才低估:“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驾驶座上的任非桐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的红灯转绿,踩下油门。 转过这个弯,就到青河区范围了。唐棠的包子铺就在前面的那个巷子里,任非桐也算熟客了,灵巧地驾着车子从侧门小路开过去,堪堪停在路口。 唐棠挥了下手,一边下车一边道:“谢谢你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好。” 任非桐固执地熄火,跟着下了车。 唐棠掏了钥匙开门——店里收拾的还是整齐的,但厨房专有的那股油腥味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从柜子里翻了衣服出来,到前面换了,回来见任非桐还站着,无奈地说:“你不去上班吗?” 任非桐厚着脸皮回视她:“我说了要送你回家的。” 唐家和包子铺不过几分钟车程,任非桐远远的就看到了崔明舒的车子还停在原地,忐忑地瞥了唐棠一眼。 唐棠压根没留意外面,正看着手机屏幕出神。任非桐飞快地转弯,把转向地下车库方向,笔直地开了过去。 唐棠诧异地抬起头:“不用进车库吧,我很快就下车了。” 任非桐板着脸不吭声,心里想得却是:你直接下车,那不就看到崔明舒那个小子的车了? 任非桐虽然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旗下艺人参演的爱情片剧本还是看过不少的——通常男女主角要爱上,最最不能缺的情节就是各种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前男友这种东西,见得多了,很可能就要纠缠不清,乃至破镜重圆了。 小区的地下车库的停车位都是固定的,尤其这种老城区的房子,统共就那么些位置,不少新车都在小区空地上趴着呢。任非桐开着车子转悠了一圈,才勉强找到空位。 唐棠忍不住念叨:“这是李老师家的车位,你占了人家的,人家用什么?” 任非桐抿着嘴巴没说话,下了车,掏出纸笔来,刷刷刷写了几行字,夹在雨刷上。 唐棠凑过去要看,被他拉着就走,只瞥到一行“每小时50”的字样。 “太浪费了吧,”唐棠跟在他后面说,“三小时的费用就可以停这儿一个月了!” 任非桐心里暖暖的,之前他就听秘书跟人八卦:姑娘家谈恋爱,只有对人真正上心,有想同对方组建家庭意愿了的,才会斤斤计较怕对方浪费的。 不过,他们似乎还没开始恋爱……但是,任非桐看着地上随着脚步移动的影子沉思,毕竟已经一起睡过了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车库,不远处就是崔明舒的车子。任非桐走在外侧,有意无意地遮挡着唐棠的视线,眼看就要进楼道了,身后突然传来唐嘉宁的声音:“你昨晚去哪儿了?” 唐棠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就见唐嘉宁斜背着包,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才发现任非桐居然还拉着自己的手。 唐棠立刻就想要抽回手,想起之前任非桐说的“恋姐”,又强忍住了,含含糊糊道:“没回来当然是有事情——中午想吃什么?” “吃不下!”唐嘉宁大步从两人中间走过,硬生生将拉着的一双手冲开,抓起唐棠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唐棠被拖得差点摔倒:“你慢一点,我还没买菜呢。” 买菜?买菜不就得看到楼下那辆碍事的车子了? 刚要抬腿跟上来的任非桐停下了脚步:“你们上去吧,我去买。” 唐嘉宁就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唐棠倒是听到了,可全副精神也都在堂弟身上,哪儿顾得上理他。 “嘉宁你慢点,哎,我的手,你慢一点儿。” 任非桐独自仰头看了会,眼看他们都走到楼梯拐角,马上就看不到了,才讪讪地往楼下走。 买菜,就买菜吧。 任非桐又走回到地下车库,把车子倒出来,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菜场,一踏进去,就见一菜贩子手起鱼落,飞快地把一条七八斤重的鲤鱼摔晕了。 接着就是刮鳞去肠清洗,洗下来半盆血水。 任非桐拿起手机想问买什么菜,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任总监,马上就要开会了,您……” “我请假,”任非桐打断她,“来不了。” 秘书也很为难:“可是……早上于总问起您了。” 任非桐在一个豆腐摊位前停下脚步:“你就跟她说,我忙着谈恋爱,今天没办法过来了。”说完,利索的挂了电话。 豆腐摊主立马微笑着招呼:“小伙子谈恋爱啊,买点豆腐吧,做好了,你吃一口豆腐她吃一口豆腐,感情才能长久呀。” 任非桐:“……” . 唐嘉宁回到家就把自己锁房间里去了,唐仅一晚上没见姐姐,也黏黏糊糊地贴上来:“姐姐,你昨晚上去哪儿了呀?” 唐棠叹气,随口胡诌道:“姐姐加班呢,太晚没车了,就住下了。” “你住哪儿了?”唐仅今天却没这么好糊弄了,大眼睛乌楞楞的,小手抓着沙发扶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就……就任老板家咯。” 唐嘉宁的房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后破碎的声音,唐仅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吭哧吭哧抠了半天手指头,小声问:“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唐棠:“……” 唐仅得不到姐姐否定的回答,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你以后……以后就跟他住一起了,不回来了……是不是啊?” 唐棠哭笑不得地把他拉进怀里:“你听谁乱说呢?” 唐仅窝在她怀里,脑袋埋得低低的:“哥哥说的,哥哥说姓‘任’的都不是好人,好人才不会把‘人’挂在名字上。只有不是人的人,才会反复强调自己是‘人’。” 唐棠听得眼皮直跳,这个唐嘉宁简直教坏小孩子!地域歧视的她见过,性别歧视也见过,姓氏歧视可独他一家了! 但眼前哭得这么伤心的弟弟还是要安慰的,唐棠试着想把弟弟抱到膝盖上,大约是昨晚没睡好,试了好几下,居然没能抱起来,只好搂着他安慰:“嘉宁骗你的,姐姐早跟你说了是去加班,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任老板,干嘛跟他结婚?” 唐仅仰起带着眼泪的小胖脸:“真的?” “真的。” 唐仅眼睛亮了起来,向着唐棠身后,语气笃定地道:“我姐姐说了,不喜欢你!” 唐棠一愣,转过头,就见任非桐拎着两大塑料袋,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 “随便买了点,你看着做吧。”任非桐把菜拎了进来放下,然后道,“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唐棠尴尬地站起来:“……那个,就走啊?” 任非桐笑了下:“我刚刚才同你一起吃过早饭,不饿的。” 唐棠不大自然地“哦”了一声,任非桐便拉开门出去了。 唐棠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可一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又有些愤懑。唐棠把唐仅推开,一手揉着腰一手按着扶手起来,往厨房走去。 唐仅瞄了瞄已经关上的房门,吧嗒吧嗒跟着姐姐到厨房:“姐姐,他走了。” 自从唐嘉宁跟他科普了一遍姐姐嫁人之后,可能发生的各种可怕事情,唐仅就把“任哥哥”这个称呼彻底抛弃掉了。 唐棠“嗯”了一声,开着水龙头“哗哗哗”的洗着菜。 任非桐果然不大会买菜,买回来的葱比青菜分量还多,足够吃小半个月的了。 唐仅见姐姐没有流露出任何“怀恋”、“舍不得”的情绪,这才稍微有些放心,高兴地蹦回到客厅,开了电视,登时满屋子都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唐棠拉上厨房的门,想起任非桐刚才出门时候的样子,心里无端有些烦闷,探头往窗外看去,正见任非桐从楼道里出来。 烈日当空,水泥地都晒得烫脚,任非桐低着头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不远处就是崔明舒那辆停泊了一晚上的私车——不知是忘了要开回去,还是不好意思告诉人车落在这里了。 黑色的车身反射着太阳光线,明明停在太阳那么久,却似一点儿也温度也没沾染上。 唐棠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崔明舒说分手时候的冷漠表情,葛芊芊傲然又疏离的笑容,任非桐贴得很近的脸…… 回忆的最后几个画面,几乎全被潮水一样的暧昧呼吸包围了。 他客厅的灯那么亮,人又离得那么近,看得自然是很清楚的,就连呼吸的节奏,都还犹在耳边…… 楼下的任非桐已经发动了车子,慢慢地后退、调头、后退、调头……“滋——”的一声,慢慢滑动的车子突然猛地后退,将崔明舒那车子车头都撞扁了。 唐棠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任非桐加速,游鱼一样带着那只明显扁进去的车屁股一溜烟混入了车流了。 这是蓄意肇事吧!   ☆、第三十五章 娇惯宠物 唐棠整个下午都在留意楼下的车子。 午睡前那车还可怜兮兮地停在那,一觉睡醒,车子不见了。 她趴着窗台往下看,路面空荡荡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去菜场采购,准备明早的食材了。 是崔明舒自己回来开走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唐棠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葛芊芊的脸。 呸呸呸,管他谁开走的,关你什么是呀?! 唐棠拍拍脸颊收回视线,这一觉睡得人都酸酸软软的,她也懒得换衣服了,短袖、热裤、凉拖,拿上钱包就下楼了。 太阳把车棚里的小电驴晒得热乎乎的,风吹在身上也暖洋洋的,道旁的梧桐正到了生机最旺盛的时候,深深浅浅的绿意简直要从树冠上流泻下来。 到了菜场,她熟门熟路的买了豆腐、白菜、萝卜等常用的材料,踢踢踏踏地推着小电驴回到马路上。 红霞漫天,层层叠叠的绯色云朵像是洇开的颜料,把附近的楼房都衬得满是暖意。 小电驴突突突载着她往回赶,包子铺门口却停了辆骚包异常的跑车。 唐棠一眼认坐在驾驶座上的任非梓,很想学着他哥的样子冲着那个得意洋洋的车屁股来上那么一下,正要调头避开,任非梓已经发现了她,拉开车门跳了下来。 “喂,女骗子!” 唐棠一脚撑着地,一手捞起那两袋豆腐,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去。 任非梓怎么也想不到她一见面二话不说直接就打人,躲避不及,给砸了一脸的豆腐。 他在脸上狠抹了一把,手上全是豆腐渣,气冲冲地问:“你干什么?” 唐棠弯下腰,把那袋白萝卜也拎了起来,又砸了过来。 任非梓这回有了经验,完美闪避开了——可惜车子不会动,那些萝卜乒乒乓乓,便都落在了车盖上。 任非梓瞪着她,突然福至心灵,领悟到一个真相——他哥可能只是对着墙壁发泄了一通,眼前这姑娘……肯定是中招了! 任非梓怜悯地看着她,唐棠扔了三袋东西,气也消了一些,跳下车,推着小电驴往巷子里走。 任非梓擦着衣服和头发跟上来:“哎,到底跟谁呀?” 唐棠低头锁车,任非梓厚着脸皮继续问:“你不喜欢他,长什么样?太丑太挫?太穷?” 唐棠抬头盯了他一会儿,一声不吭地拎着菜往里走。任非梓跟在她后面:“被我说中了,真的又丑又穷?哎,想开点,你就当被狗咬了——到底什么人啊,趁人之危,简直小人!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一顿,要轻伤还是要半身不遂,就你一句话的事情。怎么样?” 唐棠站定,把菜放下,掏出钥匙开门,然后再砰的锁上。 任非梓差点被门撞到鼻子,悻悻然后退了两步,“谋杀啊。”他守着后门不走,唐棠也不能真不出来洗菜,最终还是系上围裙端着洗菜的水桶、大盆出来了。 任非梓热情地表示要帮忙,抓了片白菜帮子蹲到她身旁:“哎,别生气,我是认真的,到底什么人?要是你认识的,心里喜欢的,我也不用内疚了。要是别的什么……我找人教训他一顿,或者你开个价,我给你赔偿。” 唐棠冷笑:“赔偿?行啊,不用多,70万就好。” 任非梓又“哎”了一声,捏着那片菜叶子:“你报个正常点的价格,那药是我一朋友落我车上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哥都吃了呢,我总不能害自己哥哥吧?” 他说别的还好,还非得提任非桐,唐棠重重地搓洗着手里的菜帮子,几乎要把菜叶揉碎了。任非梓还要再说什么,后背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差点栽进水盆里。 “有病吧!”他手在地上撑了下,稳住重心,扔了菜叶就跳了起来。 看清身后站着的人,任非梓气瘪了,心虚地喊了声:“哥,你怎么来了?” 任非桐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拎着盒甜点,黑着脸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任非梓干笑:“顺路,打个招呼。” 任非桐压根不信他的鬼话,见唐棠两只手都泡水里,瞬间就有些心疼。可任非梓在边上站着,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买了公司附近的点心,你一起来尝尝吧。” 任非梓抬脚跟上,还乐滋滋地答应了声:“好啊。”完了见唐棠还在那埋头洗菜,忍不住小声跟他哥抱怨:“叫她一起进来吃吧,女孩子呢,别这么小气。” 任非桐瞪着他:“我本来叫的就是她!” 任非梓:“……” 任非桐把盒子拎到桌子的另一头,离他远远的,压低声音:“你赶紧给我滚!” 任非梓也压低了嗓门:“哥,不是吧,你真想跟她一起?” “不行?” 任非梓愣住了:“你……认真的?” 任非桐没有回答,只是去碗柜边拿了碟子,把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装到瓷盘里。那动作那神情,温柔得都不用开口问了。 “可她……”任非梓下意识就想起了之前那药的事情,“她昨晚……” “难道不是你害的?”任非桐打断他,“她昨晚一直跟我一起,你以后不要再女骗子长女骗子短的,认认真真喊‘嫂子’就行了。” 任非梓彻底傻眼了,都不知要说什么。 任非桐又补充了句:“你敢再喊一句‘女骗子’,我就揍你一次,就跟你八岁那次一样。” 任非梓八岁的时候,任非桐已经是高高瘦瘦的少年了。小男生总是喜欢黏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性,在小任非梓看来,自己的哥哥简直就像动画片里的大英雄一样厉害。 他够不到的地方,任非桐可以轻易触碰;他做不来的习题,任非桐能够瞬间报出答案;他听不懂的外文,任非桐随口就帮着翻译了…… 暑假过到一半的时候,任非桐迷上了组装各种模型,将小碎片一点点黏合拼接成型,有时候泡在房间里就能一整天。 任非梓正是狗都嫌的年纪,骚扰了哥哥几次,没得到期望中的关注,趁着一次他外出,直接把那些模型都扔了。 任非桐回来之后,撸了袖子就把弟弟拽去卫生间,反锁了门狠揍了一顿,连任太太在外面敲门哭叫恳求都没能阻拦住兄弟相阋。 任非梓想起那次恐怖的记忆,背脊都有些发寒。再说,他也实在做不出劝自己哥哥不要对被自己误下了药的女孩负责的事情,眼睁睁看着任非桐出去笨手笨脚地要把唐棠洗菜。 唐棠在外面把他们兄弟俩的话听了个彻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把手里的白菜抢走,扶着膝盖打算起身。 大约蹲得久了,起得又急,眼前突然就黑了一下,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任非桐挽着袖子盯着水盆,完全没留意到她的动作,一直到她坐到了花坛边才出声阻止:“别坐地上呀,有暑气的。” 任非梓真没见他哥对谁这么关心过,一想到原因是自己那瓶药造成的,就想回去把方轶楷揍个十七八次。 任非桐就蹲那慢腾腾地把那一大捆白菜都洗了,接着又拿了菜刀又要去剁肉末。任非梓都不忍再看下去,急忙忙跑了,一直上了车才想到一个尴尬的问题:下次遇上,真得叫那个女骗子“嫂子”了? 为了尊严当然是不应该的,可光在心里想一下“女骗子”三个字,他就觉得浑身皮肉开始缩紧了。 那边任非桐还在剁肉末,刀刃切在砧板上,笃笃笃直响。 唐棠坐门口听了会儿,初时觉得烦躁,渐渐地又有些安心下来——他不过是想要做点补偿而已,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包子铺的附近总有几只流浪猫狗在游荡,唐棠自顾不暇,也很少照料这些动物,今天难得有空坐着发呆,就看到两只脏兮兮的小狗一左一右,低叫着蹭到了包子铺厨房外的墙根。 昂着头,“汪——汪——汪——”叫个不停。 原来自己之前在店里听到的动静,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正想得出神,右手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任非桐飞快地扔了片精肉出来。唐棠张大嘴巴,不要浪费几个字还没出口,任非桐已经把窗户又关上了。 两只小狗打架一样分食了肉片,更加热情地摇尾巴,撒娇吠叫,窗户果然再一次被打开了——这一次,唐棠果断喝止了:“你再喂下去,我明天就没馅做包子了!” 她自己把豆腐和萝卜扔了,现在他又来扔肉,明天要卖什么,卖馒头吗? 屋里的任非桐却出来了,两只手湿漉漉的:“我去拿狗粮,我后备箱里有。”说完,甩着手滴快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唐棠突然有点明白达菲拉为什么那么肥了,那么黏他了。 这位,大约就是传说中那种喜欢娇惯家养宠物的那种男人吧。   ☆、第三十六章 温水游鱼 唐棠看着任非桐把便携的小狗食盆摆在地上,再倒上狗粮,末了居然还给泡了狗奶粉。 唐棠托着腮感慨:“你喂狗比我喂弟弟还讲究啊——达菲拉生活水平肯定比我高吧?”任非桐瞄了她一眼,低头把一块骨头形状的狗零食摸出来放一只小狗面前:“那你来我家呀。” 唐棠噎住,半晌转移话题一般站起来:“我去把馅放冰箱去。” 任非桐“嗯”了一声,一下一下摸着吃得直打嗝的小狗。 屋里很快传来唐棠搬动东西的声音,他用力地在狗鼻子上刮了一下,洗了手,巴巴地又跟了进去帮忙。 到底还是不放心,这不放心出自那只被他扔进垃圾桶的验孕棒包装盒,还是出自对她本人的关心,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 内疚也好,好感也好,殊途同归,总之就是不能这么放之任之不管。 被他揉脑袋的小狗抬头望了望他背影,再一次低头与同伴争抢起来。 唐棠刚端起装肉馅的盆呢,就被任非桐抢了过去,再要去拿白菜馅,又被他抢先了。最后没办法,唐棠便拉了椅子在桌边坐着看他忙。 任非桐虽然卖力,毕竟不熟悉她家的情况,不是装错这个就是放错那个,洗砧板的时候还把菜刀磕到了地上,唬得唐棠脸色都变了。 只差几厘米呢,那刀就插他脚上了。 唐棠说什么都不敢让他继续待下去了,一边硬着把人往外推一边嘀咕:“你饶了我吧,别给我添乱了,你帮得了一天,也帮不了我一年啊。” 见任非桐还没要走的意思,咬咬牙,拒绝道:“你那个工作我也不做了,你要真想补偿我,就把那合同给撕了吧。” 任非桐呆了呆:“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负责的,我……” 唐棠很想抱头蹲下大吼一句“谁跟你说好了”的,任非桐又压低声音问:“今天,你身体有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唐棠的脸红了又白,白又红,最后只好直说:“老板,我对你真没感觉,咱们……那就算个错误。你要真内疚,就给点经济上的赔偿什么的,别的就算了,没必要,我也要不起。” 任非桐瞪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了又回来了:“既然没感觉,那之前干嘛答应我试试?耍我很好玩?” 唐棠硬着头皮说:“就是试了,才知道没感觉啊。” 任非桐大步走了出去。 . 任非桐这一走,一连七八天都没再见到人影。 唐棠悄悄把这事跟田欣欣说了,田欣欣震撼了半天才把这一大堆信息消化了,最后一脸不解地问:“便宜都被占光了,你干嘛不同意呀?人条件不错是,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死赖着不出锅,有劲吗?” 唐棠不吭声,田欣欣又说:“难道他技术真那么差,连钱和脸都弥补不了?” 唐棠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猥琐了?” 田欣欣嘿嘿直笑,拿胳膊撞她:“说说嘛。” 唐棠红着脸摇头,摇完说:“我不记得了。” 田欣欣于是又发散思维:“不过男人也说不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还在锅里呢,他当然想让你去他碗里。” 唐棠被她绕得晕乎乎的,半天才不大确定地说:“我这都已经在碗里游了一圈了吧。” “那不又游出来了?”田欣欣鄙视地看着她,“重点是结果!永远得不到的,那是好的;曾经拥有过的,那也是叫人念念不忘的。我跟你说,任小海那王八蛋,昨晚上发我消息,说自己后悔了,说他老婆没有我好。” 唐棠终于抓住了重点:“你又跟他好了?去做小三了?” “什么呀,”田欣欣把薯片塞进嘴巴里,“我是这种人嘛,我转头就把他的短信发给他老婆了,现在没准正闹离婚呢。” 唐棠膜拜地看着她:“你可以呀,什么时候把他老婆号码都弄来了?” 田欣欣有点害羞:“之前不是放不下嘛……” 唐棠闹着要看“复仇”短信,田欣欣果然摸出手机把消息记录翻了出来。看着任小海老婆回发的那几条诅咒,唐棠担心地问:“你真放开了?” “是啊,”田欣欣两手托腮,“之前多少还有点留恋吧,昨天收到他那条消息,我突然就觉得……”田欣欣比划了一下,“觉得挺恶心的。” 唐棠拍了下大腿,也去拿薯片:“恶心就对了!我早说任小海那家伙娘兮兮,不够男人了!” 田欣欣视线拉长:“那你觉得任非桐恶心不?” 唐棠刚把薯片放进嘴里呢,差点呛到:“恶、恶心?没……没那么严重啊……我都不记得了。” “你心虚什么呀,一个劲地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肯定记得很清楚!”田欣欣给她倒了杯水,“你不恶心他,那恶心崔明舒不?” 唐棠捏着水杯沉思,想了半天,又把杯子放下了:“还真不恶心。” 田欣欣一副阅尽千帆的模样,兴致勃勃地要给她分析:“这说明你两个都挺喜欢的,一个是余情未了,一个是恋人未满。” 唐棠把剩下的薯片都掏出来塞她嘴里:“你还是分析分析当初为什么没发现任小海的劣根性(和谐)吧!” 田欣欣喷着满嘴的薯片狡辩:“女人一辈子,总有可能遇上一两个人渣,不能因噎废食,放着大好儿郎视而不见,要积极寻找新生活。” 唐棠终于有点回过味来:“跟我扯了半天,原来是你自己春心又动了!看上谁了,说!” 田欣欣扭捏:“八字都没一撇呢,就……就觉得跟他一块做事很舒服,特有安全感。” 唐棠记得田欣欣接受任小海追求的理由也跟这个差不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那两人的过往。 想到崔明舒的时候耳边总跟开音乐会似的回荡着疏离的钢琴声;而任非桐,几天的那个夜晚又实在太过狂乱……唐棠果断关闭了记忆阀门,自欺欺人地拍拍脸振作起来。 任非梓说得对,就当被xx咬了! 按自己事后身体那个不适程度来说,唐棠觉得任非桐应该也是没什么技术的,都吃了那么多药了她还觉得难受呢!偏偏田欣欣还不肯罢休,自己每天被臆想着的爱情滋润着,憋不住就想把她也拉入类似的状态里,总拿各种恋爱测试啊,男女感情分析的东西来烦她。 “你就是对这两个人都没感觉,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呀,你总不能当尼姑。” 唐棠有些不可置否,余情未了也好,恋人未满也好,都捎着个“未”字。而她的未来,早在决定退学的那天,就已经决定了。 她的身后,除了两弟弟,还有母亲,还有另一户因为她父亲酒驾而遭到重创的陌生家庭。 责任太大,担子太重,有时夜里做梦,梦到自己终于年迈,弟弟们高大健康,带着女友和孩子前来看她……醒来后才哭笑不得地想到,自己同嘉宁差不到十岁,自己要是年逾70,唐嘉宁也应该是花甲之年了。 任非桐固执地要把唐嘉宁对他们关系的排斥称之为“恋姐”,唐棠却更愿意理解为少年对家庭构成可能要发生剧烈变动的恐惧。 就连小唐仅,都警惕地讨厌起任非桐,连达菲拉都不惦记了。 可组成家庭哪有那么容易的,唐棠自己家的事情就够头疼的,一想到任非桐家那错综复杂、暗流涌动的样子,瞬间就抵消了之前产生的那点儿好感。 好在任非桐也转身得够潇洒,连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那句“经济补偿”都不愿意回应了。 唐棠便这样浑浑噩噩地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节奏里,开店、照顾母亲、兼职……暑假到了后半段,不少学生都开始真正的休假和旅游。跟着唐棠一起学轮滑的那些孩子也算顺利出师了,看着小朋友们小鸭子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场地内驰骋,唐棠羡慕不已。 他们还这样小,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可能,像是一棵棵鲜嫩的小树苗。 周五下班后,田欣欣高兴异常地抓着她晃肩膀:“之前葛芊芊说给你介绍工作,你不是很心动嘛,我手上现在有个类似的机会,感不感兴趣?” 唐棠不屑:“又找我拉琴,我上次有很感兴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感兴趣了?” 田欣欣“哟”了一声,“不感兴趣啊,那算了,我这就打电话去推掉。” 唐棠连忙阻拦,田欣欣流露出“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拒绝”的表情来:“我一同事辞职开了家咖啡厅,想找人拉琴弄点小情调,一三五钢琴,二四六小提或者萨克斯,报酬不算高,但也不会低于行业水准,时间也不长,要不要做?” 唐棠愣了片刻说:“怎么做,我连琴都卖了。” 田欣欣“啧”声:“不用你自备乐器,场子里都有,也不用拉什么难的曲子,就那什么能糊弄人,听着让人想睡觉想发(和谐)情的来点就行。” “还得让人想睡觉想发(和谐)情,田欣欣,你这要求太高了点吧!” 田欣欣也急了:“那你到底去不去?” “无本买卖,当然去啊!”唐棠显得十分的豁达。 咖啡厅开在公交总站附近,客流量倒是不错,就是缺了点田欣欣夸赞的情调,甚至还有小朋友跑来跑去。唐棠过去时,请来的一个乐队正在台上热情的又蹦又跳,女主唱声音又腻又低沉,居然还跑调。贝斯手则全身心都在走神,跳着跳着电贝斯的电线掉了都没觉察,光在那自嗨了。 唐棠忍不住看田欣欣:“这跟你描述的有点不同啊。” 田欣欣推着她往里走:“今天这个是没办法,临时救场的。” 这场救的,最多也就是把车祸现场变成了火葬场,还不如安安静静让人坐下来喝个咖啡清静清静。   ☆、第三十七章 玫瑰城池 好不容易等乐队把这歌唱完,田欣欣带头“啪啪啪”鼓掌。老板是个个子不高的小平头,老远就看到田欣欣,笑得有些傻气,勉强挤了过来:“欣欣,我这儿怎么样?” 田欣欣竖起大拇指,唐棠也违心地赞扬:“唱得真不错啊。” 看到唐棠,老板眼睛一亮:“这就是你那拉小提琴手朋友吧,哎呀搞艺术的一看就不一样!” 唐棠怀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那条经常穿去包子铺的牛仔短裤——艺术气息,她怎么没觉得? 田欣欣却很吃他这套,拍着唐棠肩膀道:“那是,不看是谁朋友!崔明舒知道吧,旅美钢琴家,她前男友,同届校友!” 唐棠暗掐了她一把,田欣欣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老板果然被唬住了,看唐棠的眼神简直就要哭了:“那……出场费是不是很贵啊?” 唐棠一口气饮料呛到,“咳咳咳”咳个不停。 田欣欣一边拍她后背一边保证:“哪能呢,咱们多好的朋友,我早跟她说了,友情价。” 唐棠把饮料放桌上,“其实我……” 田欣欣猜到她要说什么,声音娇滴滴的:“不然晚上就试试呗,卢阳光你这儿有琴的吧。” “有!”卢阳光听到“友情价”几个字,热情又高涨了起来,领着她们去看琴。唐棠跟在他后面,穿过幽暗的走廊,走进堆了不少杂物的房间,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一个大小十分熟悉棕色盒子上。 崔明舒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真羡慕学小提琴的,背着琴盒就能去流浪了,不像他们钢琴系,要耍帅还得考虑场地和运输钢琴的车子。 卢阳光把琴盒端过来,打开,朝着唐棠递了过来。 唐棠下意识退了一步,才伸手接过来。这是把典型的瓜式琴,大约也就比练习琴好上那么一点,她手指轻轻在指板上摩挲了两下,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学生时代喜欢帕格尼尼,用的当然也是瓜式琴。传言帕格尼尼拿情妇的肠子来做一代名琴“卡隆珀”的琴弦,崔明舒最不屑这种野闻,拉着唐棠沾了松香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你用我的肠子拉拉看,也不用多难,《小星星》这种就可以了……” 唐棠不敢再想下去,拿起琴弦一根根装上,六年未再碰过,动作生疏了,那些步骤却都还牢牢记着。 松香、校音器、肩托……琴弓碰触琴弦的瞬间,发出了难听的咿呀声。 田欣欣的眼神有点飘,唐棠低着头,手指按在指板上,有点不甘心地继续拉动琴弓。 杂乱无章的音调渐渐被收紧,然后再慢慢溢出,像是刚从乌云后探头的微弱月光,斑斑驳驳,从树梢叶隙间落下。 别说田欣欣,就连大大咧咧的卢阳光都听出了问题。 这琴拉得,似乎不大对,有点难听啊—— 田欣欣干笑:“是不是没校好,你们拉琴前不都得校音的?” 卢阳光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这琴不大好,跟人买的二手货,可能要修一修。” 唐棠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手还托着琴,几缕头发散落在琴身上,像是绷断的琴弦。 那眼神看得田欣欣都心疼起来——当年的唐棠可不会这样拉琴,哪怕因为背不出琴谱使劲在偷瞄,眉梢眼角也全都是活跃跃的快乐。 六年的时间,让崔明舒和葛芊芊从两名普通的音乐学院学生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演奏者,却也让唐棠跟她熟悉的小提琴之间拉起了巨大的鸿沟。 田欣欣几乎有些可怜这样的唐棠,一把抢过琴放下:“算了,先去喝点东西吧。”卢阳光在边上应和:“喝东西去,我请客我请客。” 他不再提驻场的事情,显然也并不满意唐棠刚刚的表现。 大厅里,乐队又换了个歌在唱,意外地不那么“热闹”了: “我种的花已尽凋谢, 满园的荒草满地荆棘。 你说离开以后还能再相逢, 你说爱情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可城中的玫瑰全都已枯萎……” 这歌流行一时,上次听到时唐棠正忙着把大袋大袋的面粉装进仓库里,无暇顾及情绪。可现在手边只有半杯蓝意盈盈的果酒,田欣欣又分了一半注意力给卢阳光,心里隐约也就多了点荒败寂寥的感觉。 是啊,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在乎呢?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田欣欣往她嘴里塞柠檬片,又酸又凉,从喉咙一路冻到胃里。 卢阳光也有些自责,仿佛她拉不好真就是因为他的琴,一个劲地找话题聊天,声音大得盖过了唱歌的女声。 出了咖啡厅,外面的路灯都已经亮了,卢阳光要送她们回去,被田欣欣一口拒绝:“我们还要去附近逛街呢,你回去吧。” 两人便如学生时代一样,沿着马路慢吞吞地走。 “欣欣,”唐棠眯着眼睛,看着隐形镜片外星星点点的霓虹,“崔明舒是对的——我的手也只能做做包子了,哪里还跟得上他。” 田欣欣喝得有点多,打嗝道:“做包子怎么了,不做包子谁养你妈,谁养你弟弟?靠拉琴?”她指指前面的百货大楼,“不退学……你当年就得站那卖艺了。” 唐棠苦笑,沿街卖艺,她还真想过。 崔明舒说自己能借她钱,可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又成了植物人,叔叔一家还因为这场车祸丢了两条命。她背后的两个家庭早已经成了一个无底洞,不靠自己努力攀爬,谁又能拉得住? 即便拉住了,她也还不起这份情。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唐棠掏出来,上面一连三四个电话,全是任非桐打来的。她正要回拨,又进来一条短信:“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唐棠的手顿在那里,喜悦却一点点在胸腔里泛滥,被人关心着,总还是会觉得温暖的。 电话再一次响起时,她迅速就按下了接听键。任非桐劈头就是一句:“在哪儿?” 唐棠眨巴眼睛,田欣欣在边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山寨机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扩音效果够好了——无声地用口型鼓励:抓住机会! 唐棠踢了她一脚,手一滑,把电话挂断了。 田欣欣瞪着她:“干嘛做那么绝?” 唐棠也有点后悔:“不小心。” “不要紧,就当是考验。”田欣欣用过来人的口吻道,“人要是在乎你,肯定会打回来的。” 唐棠撇了撇嘴:“不打回来也不要紧,我跟他又不可能。”话是这样说,一路晃荡到跨海大桥上,手机铃声还是没有再次响起。 确实,有些失落啊。有些人,存在感虽然薄弱,在身边出现得多了,也就变得跟空气一眼理所当然了。 哪怕是夏天,海风吹到身上还是有些冷的,田欣欣抱着手臂哆嗦。 唐棠再一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最终还是回拨了过去。田欣欣不赞同:“沉住气好不好啦,女人就是要作一点才讨人喜欢的。” 唐棠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手机,耳畔的彩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接起,再拨,已经关机了。 田欣欣嘀咕:“看吧,我说要矜持点吧,你上赶着去追,人家就跑了。” 唐棠笑着耸了下肩膀:“跑了就算了,回家!” 田欣欣要抬手拦车,被她一把拽住:“坐公交啦。”田欣欣咕哝着“守财奴”,还是乖乖跟她一起走到站牌边。 浪涛声遥遥可闻,岸边有正在施工的商厦,与下方的轮船交相辉映,几点灯火像是巨大的怪物眼瞳。 公车没来,电车倒是晃悠悠来了,田欣欣嫌弃着说:“电车最慢了。”一面说一面和唐棠一起上了车,刷卡坐到了后面。 车子沿着江岸开,碧绿的柳树到了深夜就成了黑色,偶尔有车灯照过,又变成了嫩黄。唐棠拿着手机把玩了会,拨给唐嘉宁查岗。 一家人就是有点了嫌隙,总是维持不久的,唐嘉宁明明还生着她的气,电话却仍旧照接,不甘不愿地回答:“在家,嗯,在写作业,小仅在看书,漫画书。” 问一句答一句,干巴巴的,带着点小小的抗拒。 两人一直聊到下车才挂断,田欣欣笑她“老妈子”,她欣然接受:“老妈子就老妈子,人就是肯听我的,你跟他唠叨试试?” 田欣欣努嘴,小唐房东可不好相与,她是娇弱女子,不跟浑身带刺的中二少年一般见识。 青河区毕竟是老城区,路窄、房子旧、环境差,好处则是弄堂和小摊小贩多,这个点到处都是飘着热气和食物清香的小吃。 田欣欣作为恋爱中的女人要保持身材,对这些高热量食品都敬谢不敏,唐棠掏了一大把领钱,从马路东边买到西边,拎了满手的小吃,馋的田欣欣口水都要下来了。 两人笑闹着走到楼道那,声控灯亮起的瞬间,楼梯口蜷缩着的黑影也蓦然站了起来。田欣欣失声惊呼,唐棠赶紧拉着她往后自己往前冲。看清黑影的脸之后,手里的小馄饨怎么也泼不出去了:“任……任老板?”   ☆、第三十八章 孕从天降 “真的不吃吗” 唐棠舀了一口馄饨,问对面沙发上的任非桐。 任非桐摇头,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她那件半旧的蓝色T恤——这衣服实在是有些短,胳膊稍微抬高些,就露一大截腰,肚脐眼都能看到了,就算是夏天,也很容易受凉的吧。 唐棠把馄饨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去瞄任非桐边上的田欣欣。田欣欣努嘴,再一次拿起遥控器换台。 唐仅黑流露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捧着碗往唐棠边上凑了凑:“姐姐,我今天画了很漂亮的画。” 唐棠“哦”了一声,唐仅又说:“画了你,我,哥哥,还有妈妈。”唐棠终于低头去看他——父亲什么的,对他来说已经太远了,就连医院里的妈妈,也及不上天天陪在身边的人。 唐仅见姐姐终于把注意力从对面的任非桐那转回到自己自己身上,觉得嘴里的芋圆都好吃了不少。 “我拿来给你看!” 唐仅说着放下碗,跳下椅子往房间去了。唐嘉宁终于把属于他的那份烫串吃完了,也不进房间,挪挪屁股坐到了田欣欣边上。 田欣欣瞥了小房东一眼,干咳一声,又瞄了坐下来就不肯走的不速之客一眼,继续装模作样地看电视。 一个人当电灯泡当然是不厚道的,可现在满屋子都是灯泡,都亮成白天了,也就不差她那么一个了。 唐仅“哒哒哒”跑回来了,得意地展示出自己的“佳作”。任非桐好奇地看了一眼,只看到三个眼睛瞪得牛一样大的大头柴胡人,中间摆了个柜子,躺着个人……他分辨了半天才看清那原来是个躺在床上的人。 “画得好棒!”唐棠一脸看到惊世大作的表情,“下次把咱们包子铺也画进去吧!这技术,都能拿奖了!” 田欣欣眼皮直抽搐,唐棠宠起弟弟来简直不余遗力,那坨东西能拿什么奖?最抽象人像奖? 唐仅满脸欢喜,看任非桐的眼神都不那么警惕了,狗尾巴草一样贴在姐姐身边。 唐嘉宁拿着遥控器一下又一下的换台,不住地去看任非桐面前已经空掉的茶杯,就是不起身倒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光那个奶茶广告田欣欣就看过五遍了,她打着哈欠起身:“我先去睡了啊。” 唐仅也脑袋一点一点直打瞌睡,唐棠推了推他:“你该去睡觉了——嘉宁,别看电视了,陪弟弟去休息吧。” 唐嘉宁不甘不愿地站起来,瞪着任非桐:“我们要休息了,你还不走?” 任非桐果然站了起来,唐棠其实还惦记着之前电话的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急忙忙道:“哎,等等,任……任先生我送你下去吧。” 她自觉自己已经不再掺和他家的事情了,叫人老板就不大合适了,话到了嘴边赶紧换了称呼。 任非桐见她挽着袖子要去洗碗,眉头飞快地就皱了起来:吹完冷风之后,又要去泡冷水了? “你……”他张了张口,阻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既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而真正的原因……毕竟还没有得到证实。唐棠端着脏兮兮的盘子,扭头瞅着他:“怎么了?” 任非桐把盘子抢了过来,大步往厨房走去。 唐棠愣愣地跟在他后面:“不用啊,你太客气了。” 任非桐学着她的样子,挽起袖子,倒上洗洁精,埋头洗了起来——动作虽然不是那么利索,好歹没拿错洗碗巾。 唐棠抱臂站在门口看着,玩笑道:“给我们家洗碗,没工钱的啊。” 任非桐不答,用粗糙的洗碗布使劲擦着已经光洁雪白的碗底,一下又一下。 “哎,我开玩笑的,”见他当真了,唐棠反倒不好意思了,上前想要接过活,“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这个我来。” 任非桐不躲不闪地任由她靠近,手却抓着抹布不肯松手,咬咬牙,轻声道:“你后来有再去医院检查过吗?” 唐棠的表情一瞬间的呆滞,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之后,结结巴巴说:“那……那天不是测、测过了?” 任非桐看着她不说话,唐棠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他一把拉住:“一起去吧。” 下楼的路上,唐棠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一直等车子到了医院门口了,才想到问任非桐:“你早知道那个不准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任非桐低头解安全带:“我咨询了医生,说一周以后的结果才准确。” “那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唐棠快抓狂了。 两人一起进了医院,转了一圈,才知道晚上检验科不开门,查不了。 任非桐也有些始料未及:“我之前打你电话,都没人接。” 唐棠想起他一个人蹲黑漆漆的楼道里那么久的事情,又觉得这个确实怪不了他……可是她几乎天天来医院看母亲,要是知道还得再检查,做检查不要太容易呀! 任非桐又是那副要说不说的表情,唐棠心里面恼火,话里都带了火药味:“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我车上还有一些试纸和验孕棒。” 唐棠:“……” 任非桐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补充道:“我现在去取来?” “取来干嘛?”唐棠忍不住提高声音,“还想多少人知道啊!”值班室那有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她嘟嘟囔囔着往外走,小声抱怨,“你要害死我了!” 任非桐并不赞同“害死”这个说法,真要是有了,他一定会负责的……就是没有,那也应当负起一定的责任的。 “那去哪里,你家?”他小声同她商量。 “我家里弟弟们都在!”唐棠的声音是低下去了,火气可没降,“你家现在没人吧?” 任非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居然还有一点儿惊喜:“没有别人。” 唐棠觉得头更疼了,率先爬上了副驾驶座,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发呆。任非桐发动车子,开着开着,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 “我们这样,像不像那种过了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唐棠斜眼看他,你到底对老夫老妻有多大的误解啊?! 像早恋出意外的高中生还差不多! 她懒得解释,任非桐又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车子一路飚速,终于到了任非桐的公寓楼下。 小区大爷已经对唐棠的出现习以为常了,乐呵呵打了个招呼,也不多话。 任非桐直接把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车位不远处就是电梯。 高层公寓的电梯整洁而没有人气,唐棠出神地看着轿厢里倒映着的人影。任非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怔忪半晌,伸手拉住她冰凉的手掌。 唐棠低头看了一眼,把握不准他这是在表达好感还是单纯出于安慰的心理,没挣脱也没回握。 一进门,达菲拉热情洋溢地扑了过来。任非桐轻拍它脑袋:“一边玩去。”达菲拉有点失落,晃着尾巴紧跟在他们身后。 任非桐包里装了好几盒试纸和验孕棒,看得唐棠眼神都死了。她随便拿了两支,飞快地进了厕所。 有了前车之鉴,唐棠认认真真看完了说明书,还算了算自己的生理期,心里的忐忑和不安就又增加了几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看着白色区域里明晃晃的两条红线,唐棠觉得心咯噔一声落到了底。 不过一次而已,怎么会这么巧! 任非桐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出来,叩了几下门,唤她:“唐棠?” 唐棠闭了下眼睛,一把拉开门:“你有买药吗?” 任非桐诧异地“啊”了一声,看到她手里的“两道杠”之后,彻底明白了。“我要当爸爸了”和“孩子她妈要谋杀亲子”两条信息一齐涌进他脑海里,又甜蜜又苦涩。 唐棠脸上明白地写着“不要”两个字。 他斟酌半天,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把自己想了好几天的决定说了出来:“我们这个月登记,顺便把婚纱照拍了,下个月办婚礼,蜜月的地点你定,一定能赶在孩子出生前办完。” 唐棠看傻子一样看他,她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嫁给他?孩子,孩子打掉不就好了?因为一时的错误,就匆促下那么大的决定? 任非桐得不到回应,心里也有些忐忑,展臂拥住她:“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胡乱承诺,更不是因为孩子而……我喜欢你,或许没有那么喜欢,但是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们……”他想说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努力相爱,但又找不出非做这件事情不可的理由,词穷心郁,心脏都一抽一抽的绞痛,只好更加用力地抱紧她。 他说得那样诚恳,唐棠几乎就要被打动了,崔明舒的脸蓦然跳了出来,接着又变成了唐嘉宁、唐仅……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我完全没有要孩子的准备,更不要说和人组成家庭。”她的手无力地比划了一下,“我们其实,连熟悉都还谈不上啊。”   ☆、第三十九章 青出于蓝 唐棠坐下来之后就又在发呆,任非桐把温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我把客房收拾好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唐棠点头,点完头忍不住摸了下肚子。 任非桐生怕她再来一句“孩子还是先打掉吧”,又补充说:“不喜欢?那想喝什么,我给你换别的。” 唐棠实在不习惯他这样刻意而笨拙的讨好,犹豫着站起来:“我还是回去吧。” 任非桐坐那没动,半晌才勉强点头:“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起出了门,仍旧直接下到地下车库——深夜的车库空无一人,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回音。 任非桐先去把车倒出来,车子慢慢滑动,车窗外就是唐棠侧立的身影。 那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单薄而消瘦,他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她独自凌晨在包子铺抱着蒸屉进出忙碌的模样。 任非梓跟他形容过失恋的痛苦: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一学期的学分,白天晚上都睡不着玩不开心,想到那个名字就难受。从繁花似锦的阳春落到萧瑟冬季,满道空枝,孤寂无援。 他莫名就觉得揪心——这感觉是这样的陌生,自己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好像也流了血,挨了打,为了别人承受的命运而感觉到悲伤。 当事人却不肯与他一起感同身受,她看起来那么急于摆脱两人间的那点羁绊,这一离开,恐怕就不再有机会了。 手刹边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任非桐瞥了一眼,看到方轶楷三个字之后,脚下一顿,车子剧烈地抖动着熄火了。 唐棠见车子长时间不动,奇怪地走近了两步,敲了敲车窗:“怎么了?” 任非桐迅速拿起还闪烁着名字的手机,按下接听键:“我接个电话。” 唐棠礼貌地走远了几步,方轶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非梓把那个事情跟我说了,你们……” 任非桐的注意力还在车窗外面,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把人约到家了,却留不住怎么办?” 话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方轶楷也给他这么跳跃的似乎惊到了,好一会儿才说:“别让保安开大门,或者干脆把门锁弄坏,再不然,把她的车砸了呗。” 唐棠没车,要砸当然只能砸他自己的。 任非桐有些犹豫地瞄了一眼崭新的仪表盘——之前撞坏的车还在维修,这台还是公司配车,要是再砸了,就只能坐公车去维扬了。 他对方轶楷倒不是特别笃信,但冲他敢去追求维扬死对头公司继承人这点,多少有点迷信的成分在。 唐棠见他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不由自主就靠近了几步。 任非桐心里警铃大作,脚下油门一踩,奔着车位旁的水泥立柱就撞了过去。 只是这一下用力过猛,他又还没绑安全带,额头“砰”一声砸在方向盘上。 唐棠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拉车门:“没事吧?”任非桐捂着额头,抬头的瞬间就有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好多血!”唐棠手扶着车门,手才触到他肩膀就被回握住了,她下意识就回握住了,“我送你去医院!” 任非桐晕乎乎地摇了摇头,虽然还没弄清到底是车损得严重还是自己伤得厉害,但他还记自己的目的,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 唐棠无奈,只得陪着他回了公寓。 伤口其实并不大,但正好伤在眼睛上方,唐棠还是认认真真地帮着他包扎了起来。任非桐病怏怏地靠在沙发上:“车也坏了,明天送你回去吧。” 唐棠哪好意思再说什么,老老实实住了下来。 一回到房间,任非桐就把笔记本开了起来,粗粗扫了一圈,拍了一大串加急件。他看了看到货时间,末了还是给方轶楷打了电话:“帮我买几本书送过来。” 方轶楷在那头冷笑:“大总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明早还有通告呢,不能你自己开车去买?” 任非桐不耐烦地打断他:“车不是按你说的砸了?” 方轶楷难得被噎,“啪嗒”挂了他电话,隔了一会儿又打过来问:“你要什么书?” “《准爸爸手则》《对话胎教法》《孕妈食谱》……”他一口气报了一堆,末了又追加了两份夜宵和好几张胎教碟。 方轶楷沉默了很久,才无不嫉妒地问:“你这样就当爸爸了?”不等任非桐回答,又说:“你确定是你的?” 任非桐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想了想又发了条消息过去:“来了打我电话,别按门铃,她睡下了。” 方轶楷瞅着那条明晃晃的秀恩爱短信,凭空而来一股郁气: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不甘心地给任非梓打了电话:“非梓,你要当叔叔了?” 任非梓正跟几个同学不知在哪儿疯,电话里嘈杂一片,“喂”了几声直接就挂断了。 方轶楷在车里坐了片刻,好奇心和嫉妒心交织着折磨他,一咬牙,调头去到市中心买了东西,驱车直奔任非桐住所。 他一路上早早地预谋好,一定要狠按门铃把人吵醒,好看看到底是哪样的姑娘那么好哄。 结果才到小区门口,就被门卫大爷拦住了,报名字自我介绍刷脸都没用,大爷不追星,就认住户的脸。 他只好老老实实给任非桐打电话。 过了十来分钟,就见脑门上贴着纱布贴的任非桐穿着居家服急匆匆赶了过来。 方轶楷瞅着他的额头眼睛都直了,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居然还用上苦肉计了! 任非桐来了也没领他进小区的意思,开口就要东西:“书、碟,还有夜宵呢?” 方轶楷没好气地往后晃了下脑袋:“都在后备箱里。”然后就见他果然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掀开,拎东西,走人,把资本家的冷血和无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喂!”方轶楷探出车窗,“我好歹也算你们媒人,没必要这样对我吧?” 任非桐回头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快步往里走去。 方轶楷寂寥地坐了一会儿,发动车子,呼啦一下调头冲入夜色中。 . 唐棠惦记着包子铺,睡了四个多小时就醒了,穿好衣服溜到客厅,却见客厅的小灯开着,厨房也灯火通明,任非桐穿系着条围裙,歪沙发上睡着了。 她好奇走近一看,就见桌上摊着本花花绿绿的食谱,边上解释的文字不时出现“孕妇”、“营养”等字样,不少地方都被他用黑笔专门圈出,甚至还在空白处画了张建议流程图。 她踮脚走到厨房,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大盆看不出颜色的粥。这个人……还真是做什么都认真得让人无话可说。 唐棠心里热乎乎的,原本打算直接溜的,这回却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写了张纸条,又回房间拿了毯子给他搭上,这才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 凌晨的电梯速度快的惊人,外面天还全黑的,楼道大门也锁着,唐棠拍拍脸,从地下车库出口出来,又被小区拉门拦住了。 她正沿着矮墙走了一圈,估摸着自己是翻得出去的,正犹豫着要不要爬墙,身后蓦然响起声音:“唐棠!” 唐棠转过头,就见任非桐顶着纱布,系着那条围裙,大步走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唐棠抓了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快三点了,我得赶回去开店啊。” 任非桐沉着脸:“你都……”他压低声音,也努力把被焦虑和急躁激出来的怒火压抑住,“那刚才是在做什么,想翻墙出去?” 唐棠讪笑,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万一摔了怎么办?”任非桐到底还是提高了声音,“你想把全小区的人都闹醒,还是想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要是之前听到这话,唐棠必然是要顶回去的,可刚刚看到他熬夜查菜谱的样子,怎么也生气不起来,反倒安慰他:“不会的,我从小体育就很好。” 她这样笑盈盈的,语气又那样柔软,任非桐再恼火也憋了回去,趁机提要求道:“今天不要开店了,我没有车可以送你去。” 唐棠指指外面:“可以打车呀。” “没有车。”任非桐斩钉截铁地表示。 他这边话音刚落,辅道那就来了辆亮着“空车标志”的绿色出租车。 唐棠朝那努嘴,任非桐改了理由:“那你也出不去,大门6点钟才开。”说完,就要拉她回去。 唐棠任由他牵住自己,大步往回走,瞄了会那条随着他的步伐不住掀动的围裙,玩笑着问:“不去开店,你给我做早饭呀?” 任非桐这时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围裙,食谱笔记也被看到了,耳根有点发红,破罐子破摔地“嗯”了一声。 “那明天呢,后天呢?”唐棠追问,“你养我呀?” “嗯。” 唐棠看着他的背影——路灯照在浅蓝色的居家服上面,像是给那蓝色掺进了暖意,隐隐透出点迎春花嫩叶一样娇俏的黄绿色来——又问:“那嘉宁呢?小仅呢?我妈妈呢?” 任非桐终于意识到了她的认真,回过头道:“我说了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我知道你信守承诺,”唐棠弯起了嘴角,连眉毛都拱起了月牙一样好看的弧度,“你这样说,我真挺高兴的。”她低头看了眼脚下淡淡的影子,“可我成了什么呢,那些都是我的家人,我明明可以自己照顾他们的,因为这个孩子……” 她没继续往下说,话里的意思却明白而清晰。 如果有可能,谁不愿意做一棵独自成长的乔木,而去当要依靠依附攀爬才能获得阳光雨露的藤蔓呢? 任非桐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说:“既然和我结婚那么让你委屈吗? 唐棠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不行?丈夫帮妻子照顾家人到底哪里让你觉得不能接受?”任非桐盯着她,“还是你还惦记着那份合同,觉得欠了我人情?我是代孕生的,不表示我就有给自己的孩子买个妈的癖好。你不想要,那就不要,我们今天就去正规医院把孩子拿掉。”   ☆、第四十章 独门秘籍 医院开门要到八九点钟,唐棠最终还是去了包子铺,任非桐解了围裙,也跟着上了车。 唐棠有些诧异:“既然都说清了,你就不用送我回去了吧。” 任非桐没好气地回了句:“我跟我的孩子告个别也不行?”唐棠哭笑不得,这才几天,还你的孩子,都没成形吧。 想到这里,又有些心酸。投胎确实是门艺术活,只能说他(她)运气不好,投胎到了她这个没办法给予母爱的人身上。 司机师傅八卦地瞥了他们一眼——这个点去看孩子一眼,哎呦现在小青年越来越会折腾了。 车厢内安静下来,唐棠坐在那,注意力渐渐都集中到了自己肚子上。明知它现在什么知觉也不可能有,却忍不住联想。 男孩还是女孩? 脾气像自己还是像任非桐? 听说外甥像舅舅,也可能像小唐仅吧……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车子什么时候到了都不知道了。 包子铺开门的工作就那些,任非桐看过那么几次,都快能背出来了。他赌气找了位置坐下来,也不帮忙,就看她在那忙碌。 唐棠被在掌心捧了几次,待遇陡然下降,还真有点不适应,眼神撞上好几次后,又有些释然了。谁也没规定就要为谁如何,自己都拒绝了,又何必再矫情呢? 任非桐看着看着就又心疼起来,唐棠开始似乎还有些克制,忙到后面,弯腰、洗刷案板……真当自己是个全能劳动力在那使用了。 陈大姐来了之后,就要准备开店了——任非桐她也算认识了,头一次见他这么“大牌”的模样,还以为两个闹别扭吵架呢,主动开口道:“任先生帮帮忙,把这个桌子一起抬出去好伐?” 说完,还悄悄跟他眨巴了下眼睛。 任非桐尴尬地站起来,同她一起搬桌子。 “任先生,额头怎么了?”陈大姐有着某个年龄段女性特有的热情和好奇,“吵架了?你们大男人么要让着点小姑娘的,人家唐棠多辛苦,一个人照顾那么一家子人。” 任非桐点头,心里想,确实是一大家子人,她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呢。 他和陈大姐一起放好桌子,搬到第三张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我不肯让,是……她不肯要孩子,想打掉。” 陈大姐拿毛巾“啪”的抽在他背上,把他都弄懵了。 “孩子,天上掉下来的?你们这些男人,管播不管生,你能生怎么不自己去生?”陈大姐往厨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正筹划要给嘉宁把手术做了,哪里来的时间?这边铺子不要做了?” 任非桐给她粗俗的话指责得面红耳赤,半天才解释了句:“意外。” 陈大姐又想抽他了:“意外咯,不做措施,还意外!48小时避孕药都没有吃才闹出来的吧!” 任非桐只好默认,但又默默地给自己找了理由:那天的情况,真的是……身不由己啊。而且那种药,吃多了对人也不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唐棠风风火火从后面冲了过来,端了两大盘蒸饺过来:“陈大姐,任……任先生,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一放下盘子,又呼啦一下刮回后厨去了。 陈大姐白了他一眼:看到没有,多好的姑娘。 任非桐叹气,低声道:“我知道她好,可我也不知要怎么挽回,她……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还跟你搞出孩子来,怀着你孩子还给你吃饺子?”陈大姐夹了个饺子塞紧嘴巴里,“知道自己做得不好,那就多努力多付出,让她喜欢上你,不就好了。” 陈大姐吃得太快,噎了一下,总结道:“泡老婆,就是要胆大心细——我看你跟小唐认识也没几个月么,把哄人上床的本事再放出来一点点,不就哄回去了?” 任非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靠着药才意外成功的,吃了两个饺子,找了个借口出去,又给方轶楷拨了电话。 “成功”的源头就在他那,不找他找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劈头就是暴怒的咒骂:“几点了!你神经病啊!” 然后,“啪”的一声挂断了。 任非桐瞄了眼时间,快五点半了,确实挺早的,但一想到自己几乎彻夜未眠,都到了眼前的老婆和孩子就要保不住了,又觉得罪魁祸首未免太嚣张了。 我这里水深火热,你那里还好意思睡觉。 他于是又拨了电话过去,方轶楷很快关机了,任非桐干脆把电话打到爱丽那:“你让Alex马上开机回我电话,不然他今年的那部电影就不用拍了。” 可怜爱丽人都还迷糊着呢,活生生给吓醒了。 任非桐耐心地等着接电话——他知道爱丽经常住公司公寓,就是不住那里,她要找方轶楷,还是比较容易的。 包子铺这里已经陆续有客人上门了,任非桐一边帮着收银,一边留意着手机。 四十多分钟后,爱丽的号码终于闪烁了起来。 任非桐接起电话:“他呢” “呃……他手机没电了,”爱丽的解释十分底气不足,还隐约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Alex,快醒醒,任总监找你说事情呢。” 方轶楷不客气地嘟哝了句:“让他去死。” 听那浓浓的鼻音,显然还在抱头大水。 任非桐也顾不得这些了,直接问道:“你问问他,老婆凌晨起意要去打胎,要分手,怎么办” 爱丽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八卦啊,任非桐居然真有老婆了,老婆居然还不要他! 她尽职地跟方轶楷转述了一遍,方轶楷哼哼唧唧半天,才说:“那就死缠烂打啊。”至于怎么死缠烂打,他又不说了,听动静是又睡了过去。 爱丽在那边似乎掐了他两下,任非桐隔着电话线都感觉到了方轶楷的抓狂和愤怒:“你到底是谁的经纪人?明天我顶着黑眼圈出镜你负责?!你管他什么任总监狗总……”声音蓦然小了下去,大约是爱丽把人嘴巴捂住了。 任非桐焦躁的换了只手,又卖掉了五只包子三杯豆浆,方轶楷才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你去砸医院,砸公交,砸出租车,最好把设备都砸了,把药都销毁了,你儿子就保住……”爱丽把电话夺了过去,哭腔都出来了:“任总监,他开玩笑的,没睡好说话没分寸。他的意思是说,女人其实都是很心软的,你就做点……做点让她感动的事情,没准就哄、哄回来了。” 任非桐把刚收到的两块钱钢镚放进抽屉里:“怎么才能让她感动?” 爱丽绞尽脑汁:“……送个钻石戒指,半夜放灯放给她看什么的啊,一般女孩都会感动的吧。” 任非桐沉吟片刻,问:“你男友什么时候最让你感动?” 爱丽囧脸:“我还没男友呢。” 任非桐说了声“抱歉”,然后说:“那你让Alex去给我订个戒指吧,我一会儿把尺寸报过来。” 爱丽都不知怎么应答了,方轶楷这种坏脾气的刺头肯去给人买戒指的?他都把脑袋整个塞进被子里,不到点,死也不会起来的。 “那个啊,”爱丽斟酌着用词,“任总监,其实也未必用那么市侩的办法。现在女孩都特别有个性,其实可以展现你温柔的一面呀,譬如早起给她做顿爱心早餐啦,多学习怎么跟孕妇相处啦——你知道,刚怀孕的人,特别容易有那个什么忧郁症的。有些还特别脆弱、特别敏感,特别容易一时一个念头,前几秒刚说完自己想吃橘子呢,后一秒给她剥好递过去,就又想吃桃子了。” 任非桐虚心听取“经验”,他昨晚也看到好些类似的说法了,看来身体里装了两个灵魂,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不过…… 他认真把自己的情况反映了下:“我做早餐前睡着了,早饭是她做的,我都已经吃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爱丽对着电话瞪眼,卧槽做个饭都能睡着你到底多缺睡眠啊,而且都有爱心早饭吃了,那难道不是□裸的秀恩爱,还来她这种孤家寡人这里求助个p啊! 就是方轶楷,那也还是闪亮亮的光棍一枚。 任总监你这样反复骚扰我们这些连男(女)朋友都没有的可怜人,秀恩爱秀得太极品了,难怪老婆会跟你闹!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但是当人的面当人不能这么说,爱丽一副知心姐姐的口吻:“这样啊,那是有点难办哦。不过,她给你做早餐,说明心里还是有你,还是很关心的你健康的呀。” 任非桐听得浑身舒畅,差点把五十当五块钱找回给别人。 爱丽大着胆子拍了好一会儿马屁,然后语气轻快地说:“任总监您别担心,你夫人不过是和您闹闹别扭呢,哎呀那就这样吧,快去再哄哄,没准已经想通了,等你去给台阶呢。” 任非桐“嗯”了一声,并没有挂断电话,“我知道了,你让Alex接电话吧——蒸饺一份六块钱,豆浆一块五毛一杯,一共七块五。” 爱丽“啊”了一声,傻笑:“您数学真好。”让Alex接电话,说得容易,你连老婆都哄不住呢,我哪儿来的本事去摸这个老虎屁股。 任非桐一边块儿八毛的收着钱,一边坚持要方轶楷接电话,爱丽只得继续骚扰方轶楷,方轶楷大约是真被闹得不得安静了,终于传授了终极秘诀:“你不已经自学成才,苦肉计都用过了么——那点伤不够,男人对自己要狠着点,你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看她心疼不心疼。人要是不心疼就当人生历练,要是心疼你,那不就成功了” 说完,不等任非桐回答,把爱丽的手机也关机了,还直接攥着塞进被窝里。 爱丽苦着脸,看着方轶楷裹着被子的背影嘟囔:“把我手机还给我啊——”   ☆、第四十一章 由爱生忧 唐棠后厨忙得差不多了,到了前面,就见任非桐已经帮她把早餐摆好了,白粥加辣白菜、两个小刀切,小碟子里还放了只下过冷水的鸡蛋。 唐棠呆了一下,想说自己在后面忙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又觉得万一人家是给“自己孩子”准备的,不吃有点说不过去,就把鸡蛋剥了吃了。 任非桐早拿余光瞄到她的动作了,心想女人毕竟比较了解女人,爱丽说的倒是没错。 爱心早餐什么的,确实挺有用的。 陈大姐也看见了,冲他眨巴眼睛:我说了女人要多哄哄嘛,没错吧。 任非桐感激地冲她笑了下,陈大姐直觉他原本有些单板的脸上蓦然生动起来,跟洒了层阳光似的,帅的叫人挪不开眼,赶紧指指唐棠小声说:“你冲我放电有什么用,找她去。” 任非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放电?怎么放的? 他很想详细地跟她了解一下,又怕被唐棠听到,只好自己低头琢磨。这么一低头,他就看到了自己装裤兜里的手机,想起了被他一晚上骚扰好几次的方轶楷。 手机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条简讯,都是于雅淑发来的。 “你又缺席早会?” “缺席早会再不回我电话,你这是打算自动离职吗?” 他不得不回拨了过去:“我昨晚已经请过假了,出车祸。” “车祸?”于雅淑吓了一跳,“你现在在哪,要不要紧?” “不要紧。”任非桐道,犹豫了一下才补充,“我在吃早饭。” “早饭”两个字一出口,于雅淑就敏感地沉默了,半晌才说:“在你女朋友的店里?” “是啊。”女朋友,任非桐暗暗咀嚼,她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另一边的于雅淑挂了电话之后,就把座机给砸了,砸完又叫秘书去仓库拿新的,顺便说:“让小王把车开出来。” 秘书不敢多话,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于雅淑拎了包,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出来,上了车,一路笔直地望着青河区而来。 任非桐料不到自家老板居然还会亲自来抓翘班员工——他虽然经常不去公司,本职工作都是认真完成了的,就算在家“养病”吧,一样有在线上和助理联系沟通的。 见唐棠吃完了饭,又要去和陈大姐一起洗碗筷,他手快拉住:“还是我来吧。”陈大姐和领着唐仅来吃饭的田欣欣也在那瞎起哄:“就是,你让他来嘛。” 唐棠不见嘉宁,问田欣欣:“嘉宁呢?怎么不见他。” 田欣欣耸肩:“今天周六好嘛,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不睡懒觉按时起床啊,让他多睡会儿嘛。” 唐棠瞅着她涂得有些浓重的眼影,哼笑:“你按时起床是为了工作,约会吧?” 田欣欣笑得娇羞异常。 任非桐戴着手套,慢腾腾擦着碗,心想怎么你提到我都没有这样可爱的反应呢?冷不丁余光扫到外面,瞥见了于雅淑那辆银白色的SUV。 车子直接停在了对街,司机给于雅淑开了门,护着她慢慢地往斑马线那走来。任非桐唤了一声唐棠,看着那边道:“我老板来了。” 唐棠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于雅淑——她的职业病又上来了,一摸自己肚子那么干瘪,登时就心虚起来:“怎么办?还要装孕妇吗?” 你现在就是孕妇,还需要装吗?任非桐也无语了,刚要摇头,唐棠已经飞快地转身进了后厨。 任非桐才刚直起身呢,于雅淑已经进来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系着围裙戴着手套的帅气下属,手抬了半天才说:“你不是车祸了,缺席董事会会议、那么多早会,就为了在这儿洗碗?” 任非桐板着脸看着她:“我没耽误工作吧?” 于雅淑都不知怎么说好了,是没耽误工作,但是我毕竟是你老板,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还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她不愿意让那么多人看到自己弱势的一面,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道:“你先出来,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跑去弄“假肚子”的唐棠从后厨回来了,那肚子尺寸起码比刚才大了两三倍,看着跟四五个月了似的。 任非桐以为她把那个硅胶假肚子又戴上了,走到她边上小声说:“怎么又戴这个?” 唐棠摸摸鼻子,一样从牙齿缝里往外漏话:“送佛送到西,我不装一下,她不就发现了?” 任非桐心里燃起了点希望,也不好当着于雅淑的面多说,握了一下她的手,提高声音:“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唐棠于是装模作样地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于雅淑正要走人,蓦然注意到她侧腰突出的一个尖角——从这个角度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倒褂里面塞了个枕头! 难道…… 于雅淑行为比思想还快,大步朝着她走过去,没等唐棠反应过来呢,一把把倒褂掀开,露出了一只奶黄色的方形抱枕。 唐棠尴尬地坐那没动,于雅淑抓着抱枕就要扯起来,大约是太过激动,下了大力道,拉扯间差点把唐棠都从椅子上扯下来。 “非桐,她一直在骗你!” 于雅淑动手的瞬间,田欣欣、唐仅和任非桐已经往这边跑了过来。任非桐连手套也没摘,攥着她扯抱枕的胳膊:“你干什么,松开!” 于雅淑手指还抠在枕头上:“你是瞎子,看不到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她输给一个孕妇还无话可说,现在这样算什么,输给一只枕头?! 最平静的反倒是唐棠,早在于雅淑动手扯那枕头的瞬间就把手伸到背后去解绳结了,见任非桐和他起冲突还安慰:“哎,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啊。” 绳结终于解开,于雅淑也算成功抢到了枕头。 任非桐见唐棠脸颊有点泛红,紧张地问:“没事吧,肚子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肚子疼!“孩子”都在我手里拿着了好吗?!难道你们眼睛都瞎了? 于雅淑愤愤把枕头扔向任非桐:“你找这样一个骗子,简直是在侮辱我!” 枕头先是砸到任非桐背上,然后沿着他挺拔的背脊落到了地上,白布染尘,沾了黑漆漆一大团油渍。 于雅淑有些绝望地看着头也没回的任非桐,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来。佛经里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怎么能离得了呢? 爱这种东西,要是可以随心控制,她怎么可能叫自己这样屈辱狼狈。偏偏就是放不下,姿态放得低了再低,得到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结果。 任非桐是她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是能力确实出众,二也是看他和自己女儿年纪相当,存了结亲的心思。 于雅淑不相信任非桐看不懂,一直也矜持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半年前,终于在友人的鼓动下主动表明了心迹——她怎么也想不到,得来的竟然会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原来那个“不懂”,居然不是装的,她明示暗示那么多次,俏眼全做给瞎子看了。然后就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友,要是真怀孕了她也认了,那现在算是什么? “你怎么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她是个骗子,你看不到吗?” 任非桐总算是回过头了,看她的眼神却依然疏远得叫她难受,还隐约带了点不耐烦:“我知道,是我让她装给你看的。” “假的,装给我看,”于雅淑重复了一遍,“为的是让我死心?” 任非桐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这么照顾我的面子。”于雅淑苦笑,脚步虚浮地转身朝外走去,过马路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有赶来的司机扶住他。 田欣欣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陈大姐嘀咕:“任先生好狠的心啊。” 唐仅老气横秋地摇头:“无毒不丈夫。” 无毒不丈夫是这么用的?!田欣欣赶紧蹲下来:“谁教你的?” “电视呀,”唐仅一脸理所当然,“电视上说的,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女人!” 田欣欣:“……” 唐仅得意洋洋地掉完书袋,见任非桐还蹲他姐姐身边,不大高兴地说:“他干吗老缠着我姐姐,我姐姐都说了不喜欢他了。” 说着,小跑着往姐姐那走。 唐棠推开任非桐想要摸肚子的手,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站起身道:“真的没事,反正一会儿就要去医院,不要紧的。” “医院?”唐仅挨到她身边,仰头问,“姐姐你生病了?” 唐棠愣了下,改口道:“是去看妈妈啦。” “那我也要一起去。” 唐棠:“……”任非桐从来没觉得小唐仅这样可爱过,揉了揉他脑袋:“对的,带小仅一起去吧。” 唐棠瞪了他一眼,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含蓄地问弟弟:“你的树叶拼画弄好了?” “早就弄好了!”唐仅抱怨道,“你不守信用,夜不归宿!是哥哥帮我一起弄好的。” 唐棠只得含蓄地应承下来,任非桐脑袋上还顶着伤,车也都没修好,十分自然地又给爱丽拨了号码。 “叫Alex来接一下我们,我把地址报给你。” 爱丽死的心都有了,她才刚拿回手机呢,这位就追魂一样来了,方轶楷要是能这么听话,她能过那么辛苦? 她的腹诽对象在那狼吞虎咽地吃早饭,脸色臭得跟路边水渠里的烂苹果似的,不但臭,还发黑。 “谁找我?” 爱丽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是任总监,说了点工作上的事情,还开玩笑说让你接他女朋友去医院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她的意料,方轶楷居然点头了:“好啊,我还没见过他女朋友呢,在哪儿?” 爱丽想去查查黄历,看看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方轶楷的下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我还真挺想看看的,那么无趣的人,什么女人能忍受得了他。” 爱丽暗暗翻了个白眼,能忍受你的才更叫人好奇好吗。任非桐只是无趣,你简直就是个暴躁的疯子,还当红偶像,私下玩那么疯,要是叫粉丝知道,不知多少粉红少女要大呼上当,心肠碎裂。 方轶楷不知自家经纪人对自己的评价那么低,吃完饭,换了衣服随便往镜子前一站,又是个帅气逼人的翩翩美少年,拿了钱包和钥匙就下了楼。 唐棠坐沙发那等了会,始终不见任非桐口中的朋友出现,早起的后遗症就渐渐出来,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脑袋,不过十几分钟,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任非桐也被她的睡意感染,意识正模糊呢,就觉得鼻子被捏住了。 他睁开眼睛,唐仅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只手捏着只涂得花花绿绿的木夹子,正试图夹到他鼻子上去。见他睁开眼睛,唐仅把夹子收了回来,不客气地说:“你困了就回家睡吧,我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任非桐笑了下,逗他:“我家很大,你和姐姐一起去我家住好不好?” 唐仅迅速摇头:“不去!” “达菲拉在那里。” 唐仅更加激烈的摇头:“那也不去,那是你家,你去跟达菲拉一起住吧。我跟姐姐还是要住在这里的,跟哥哥还有欣欣姐姐一起。” 任非桐揉了下被夹到过的鼻尖:“可你姐姐和田小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呀,你们又不可能一辈子住一起。” “姐姐说了自己不嫁人的!”唐仅瞪着他,提高声音,“你心肠那么坏,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任非桐怎么也想不到陡然会从女友弟弟那接收到这么大的一个诅咒,还直戳他胸口,呆了半晌才说:“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唐仅丝毫不受他这么轻飘飘的谴责的影响,拉了凳子坐到唐棠边上,一副我守着看你怎么把我姐姐带走的样子。 任非桐犹豫片刻,拿了桌上一颗糖,递过去示好。 唐仅嫌弃地转开头:“这是我家的东西,是我的,你不要乱碰。”任非桐讪讪地放下,也没了主意。 唐仅的声音不小,唐棠到底还是被吵到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任非桐惊讶地看到唐仅拿手使劲搓了搓鼻子——它立马就红了——带着哭腔道:“姐姐——” 任非桐警惕地竖起了耳朵,但又不能把他嘴巴捂住,就听唐仅小朋友颠倒黑白地告状道:“他说你要嫁给他,去他家,不要我和哥哥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任非桐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被小孩子污蔑,尴尬地争辩,“我说我家比较大,你们可以一起住我家。” 任非桐那点战斗力在唐仅那完全不能看,他连头都没回,直接向着唐仅要求保证:“姐姐你是不是骗我呀?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不会跟他结婚的吗?” 唐棠给他这个一哭*问的姿态彻底弄清醒了,尴尬地看了任非桐一眼:“姐姐没有骗你啊。” 唐仅打嗝:“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唐棠扯了把纸巾给他攃眼泪,心里也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产生了怀疑,男孩子长这么大了,还那么爱哭爱撒娇,是有点太娇气了呀。 唐仅于是窝里她怀里,转过还没擦干眼泪的脸,小脑袋昂着:“听到了吧,你快走吧。” 唐棠捏他脸颊:“没礼貌!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唐仅撅着嘴,不吭声。 唐棠扯了扯他歪掉的衬衫:“跟哥哥道歉。” 唐仅眼眶又红起来了:“他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没这么老!” 任非桐:“……” 唐棠难得有些上火,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道歉。”唐仅回头看了她一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咬紧了嘴巴不吭声。 唐棠心疼了,但又觉得不能这么就算了,不然唐仅这小脾气不就跟自己倔上了,暗暗跟任非桐眨了下眼睛。 任非桐还等着看她教育弟弟呢,哪里看得懂她的意思,继续瘫着脸当看客。唐棠正为难,幸好门铃响了,赶紧起身:“乖乖等着,我去开门!” 唐仅趁着唐棠转身的瞬间,抓起一把糖朝着任非桐扔了过去,任非桐迅速起身闪避,还是被砸到几颗。 知弟莫若姐,唐棠听到动静迅速转头,正看到唐仅的“暴行”,一边开门一边提高声音:“唐仅你再扔一下试试!” 转过头,就见一高高瘦瘦的大男生站她面前,五官精致,漂亮得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Alex!”唐棠惊呼出声,脸也噌噌噌红了。 唐仅和任非桐一齐瞪向来人,心中警铃大作。 方轶楷毕竟是当偶像明星的,早习惯粉丝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目光直接掠过她头顶,看向怒视着自己的任非桐:“大总监,你老婆孩子呢?走吧。” 任非桐瞪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介绍给唐棠。屋里的田欣欣听到声音,探头出来一看,也陷入了见到明星的狂热里:“啊啊啊啊!Alex!” 方轶楷目光在两个面含春色的女人之间来回扫荡:“哪个呀?”说完,还扯着嘴角笑了下。 田欣欣觉得自己快融化了,男人长得太漂亮,那也是在犯罪呀! 任非桐引狼入室,后悔地都想把人轰走了,方轶楷却一点儿眼色也没有,大大方方进来,低头瞅着唐仅:“总监,这个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吧? 任非桐这才出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之前不是死活不来的! 方轶楷奇怪地看他:“不是你自己打电话来的,说你老婆要跟你分手,要去医院打胎?” 任非桐的脸色登时就十分难看,唐棠也脸红脖子粗,田欣欣总算回神了,向唐棠道:“你怀孕了?!” 唐仅看着他,一大颗眼泪直接从脸上滚落到地上——姐姐怀孕了?要有孩子了?那自己…… 他完全陷入了将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方轶楷料不到他这么不经逗,无辜地看向任非桐:“不关我的事情啊。” 任非桐倒不介意唐仅哭,他注意里都在唐棠那,见唐棠终于把目光从方轶楷身上挪回到唐仅那,悄悄松了口气。 ---------------下方一小时后来替换——————捂脸实在来不及了—— 唐棠难得有些上火,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道歉。”唐仅回头看了她一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咬紧了嘴巴不吭声。 唐棠心疼了,但又觉得不能这么就算了,不然唐仅这小脾气不就跟自己倔上了,暗暗跟任非桐眨了下眼睛。 任非桐还等着看她教育弟弟呢,哪里看得懂她的意思,继续瘫着脸当看客。唐棠正为难,幸好门铃响了,赶紧起身:“乖乖等着,我去开门!” 唐仅趁着唐棠转身的瞬间,抓起一把糖朝着任非桐扔了过去,任非桐迅速起身闪避,还是被砸到几颗。 知弟莫若姐,唐棠听到动静迅速转头,正看到唐仅的“暴行”,一边开门一边提高声音:“唐仅你再扔一下试试!” 转过头,就见一高高瘦瘦的大男生站她面前,五官精致,漂亮得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Alex!”唐棠惊呼出声,脸也噌噌噌红了。 唐仅和任非桐一齐瞪向来人,心中警铃大作。 方轶楷毕竟是当偶像明星的,早习惯粉丝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目光直接掠过她头顶,看向怒视着自己的任非桐:“大总监,你老婆孩子呢?走吧。” 任非桐瞪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介绍给唐棠。屋里的田欣欣听到声音,探头出来一看,也陷入了见到明星的狂热里:“啊啊啊啊!Alex!” 方轶楷目光在两个面含春色的女人之间来回扫荡:“哪个呀?”说完,还扯着嘴角笑了下。 田欣欣觉得自己快融化了,男人长得太漂亮,那也是在犯罪呀! 任非桐引狼入室,后悔地都想把人轰走了,方轶楷却一点儿眼色也没有,大大方方进来,低头瞅着唐仅:“总监,这个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吧? 任非桐这才出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之前不是死活不来的! 方轶楷奇怪地看他:“不是你自己打电话来的,说你老婆要跟你分手,要去医院打胎?” 任非桐的脸色登时就十分难看,唐棠也脸红脖子粗,田欣欣总算回神了,向唐棠道:“你怀孕了?!” 唐仅看着他,一大颗眼泪直接从脸上滚落到地上——姐姐怀孕了?要有孩子了?那自己…… 他完全陷入了将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方轶楷料不到他这么不经逗,无辜地看向任非桐:“不关我的事情啊。” 任非桐倒不介意唐仅哭,他注意里都在唐棠那,见唐棠终于把目光从方轶楷身上挪回到唐仅那,悄悄松了口气。 唐仅:“总监,这个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吧? 任非桐这才出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之前不是死活不来的! 方轶楷奇怪地看他:“不是你自己打电话来的,说你老婆要跟你分手,要去医院打胎?” 任非桐的脸色登时就十分难看,唐棠也脸红脖子粗,田欣欣总算回神了,向唐棠道:“你怀孕了?!” 唐仅看着他,一大颗眼泪直接从脸上滚落到地上——姐姐怀孕了?要有孩子了?那自己…… 他完全陷入了将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方轶楷料不到他这么不经逗,无辜地看向任非桐:“不关我的事情啊。” 任非桐倒不介意唐仅哭,他注意里都在唐棠那,见唐棠终于把目光从方轶楷身上挪回到唐仅那,悄悄松了口气。 唐仅:“总监,这个也是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吧? 任非桐这才出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之前不是死活不来的! 方轶楷奇怪地看他:“不是你自己打电话来的,说你老婆要跟你分手,要去医院打胎?” 任非桐的脸色登时就十分难看,唐棠也脸红脖子粗,田欣欣总算回神了,向唐棠道:“你怀孕了?!” 唐仅看着他,一大颗眼泪直接从脸上滚落到地上——姐姐怀孕了?要有孩子了?那自己…… 他完全陷入了将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第四十二章 涉水过河 唐棠拉着唐仅下了车,犹豫了一下,向他道:“姐姐送你去妈妈那,你陪着她等我回来,好不好?” 唐仅点头,点完头又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看着唐棠平坦的肚子,小声地问:“我能摸摸吗?” 唐棠便由着他把手放到了自己小腹上——唐仅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两下,没有感受到一点儿生命的迹象,就又松开了。 唐棠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拉着他进电梯。 任非桐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方轶楷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含含糊糊向还不在状态的田欣欣道:“一个圣母,一个圣父,还挺般配的。” 田欣欣“啊”了一声,有点不知怎么回答。打胎当然伤身,可是唐棠一向都是很有主意的人,要是真不喜欢任非桐,硬劝她把孩子留下来,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方轶楷说完便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往人少的侧门走了——人当红明星一样,日程安排是很紧凑的。 田欣欣独自在电梯门前呆了呆,也摁下了上楼按钮。 她一赶到孟妈妈的病房,唐棠就飞快站了起来,“怎么那么慢,你帮我看着点仅。”说完就往外走,任非桐也跟着出去了。唐仅低着头坐在病床边,正小声地在那自言自语。 田欣欣走近了两步,才听到他是在跟孟妈妈说话:“生孩子很痛的,一点儿也不好……” 田欣欣:“……”现在小朋友的知识面,还真是挺广博的。 唐仅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没得到妈妈的回应,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台上的那盆紫叶鸭跖草发呆。 田欣欣坐了一会儿,向他道:“生孩子很痛,把宝宝拿掉更疼呢。” 唐仅扭头看他,田欣欣摆出资深专家的谱:“你姐姐陪我去过一次,啧啧,现在想起来还发抖,真的好疼好疼。” 唐仅畏缩了一下:“谁、谁疼呀?” “都疼啊!医生要把剪刀伸到你姐姐肚子里呢,到时候疼的哭都哭不出来,”田欣欣张开手掌比划了下,“宝宝也疼,才那么点点大呢,剪刀咔嚓咔嚓剪碎!” 唐仅小胖脸上的肥肉都颤抖了起来,“剪碎?!” “是啊,不剪碎怎么拿得出来,不剪碎就要剖开肚子取出来了,更疼!”田欣欣越说越夸张,把一周不到的胎儿描述得跟六七个月似的,“医生要剪碎它的时候,它就怕得使劲往边上躲……” 唐仅听得小脸刷白,眼眶却越来越红,最后终于带着哭腔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姐姐。” 田欣欣头一次撒这么大谎,心里也有点忐忑:“我陪你一起去。”唐仅便拉着她往外走,开始还能勉强忍住眼泪,到了电梯里就控制不住开始哭了。 两人七兜八转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唐棠人,打了电话又没人接。唐仅越哭越大声,终于在妇产科转交的等候椅那见到唐棠后,甩开田欣欣,跟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姐姐,你不要让医生把剪刀伸到你肚子里把宝宝剪碎了,等我长大了我来养他!” 这一声把一走廊的人都镇住了,连路过的两个实习护士都瞪大了眼睛杀瞪着他。 这么小的孩子,连引产的步骤都知道的门清,哪家的孩子啊! 唐仅却不管这个,眼泪狂掉,小短腿发劲,使劲要往唐棠那挤。 在这地方排队的大都是孕妇和家属,登时就有好几个准妈妈吓得捂住肚子往边上躲,家属们也是一脸警惕。 大家都避让,唐仅冲得自然就顺利,没多久就到唐棠面前了,边上站着的任非桐拎小鸡似的抓住了他。 唐仅哭得晕乎乎的,一见是他更加来火,张嘴就要咬,被拨开之后就之后嚎哭:“你这个人渣!都是你,都是你!” 任非桐的脸绿了,周围人的视线也纷纷从唐仅那往他身上转移。哦哦,又一玩了想不负责任的渣男啊!看着还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么无耻下流呢,啧啧! 唐仅还要闹呢,唐棠站起来拉着他往外走,三个人你拉我我拉你,跟串发光的糖葫芦似往外移动。 田欣欣天生就是遇到大场面就缩的脾气,见唐仅那边闹大了,缩走廊转角处不敢出来了。然后就听到俩小夫妻议论:“这么帅的男人居然也这么贱,真浪费那张脸!”“所以说啊,你们女人就是不懂,成天跟个男妖精似的,肯定不会是好人。” 田欣欣忍不住循声瞄了一眼,迅速地转开了视线——这位倒确实不走花美男路线的,脸上的五官都被密密麻麻的青春痘给覆盖了。 . 三个人一路出了大楼,到了院子里才终于摆脱了些恼人的探究视线,唐仅还抽抽搭搭的,右手拽着自己姐姐的胳膊,左手被任非桐紧拉着。 唐棠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弯腰问唐仅:“谁跟你说我要把弟……把孩子剪碎的?” 唐仅落泪:“欣欣姐姐。” 唐棠磨牙:“她人呢?” 唐仅也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摇头:“不知道——你不要去了呜呜呜……” 任非桐原来还牢牢地抓着他藕段似的胳膊,听到他这么说之后,颇有点终于等到同盟的感动,松开手在他胳膊上,在他背上安慰似的轻拍了两下。 唐仅立刻怒目相向,还抬脚要才他鞋背,被唐棠拽住:“你干什么呢!” 唐仅一把揽住唐棠的腰:“我要小宝宝不要他,你不许嫁给他!” 任非桐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了,这小小舅子也太霸道了,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吗?唐棠只当是小孩子闹,摸摸他脑袋不做声。忽然就听一直沉默的任非桐阴恻恻地问:“”那小宝宝生下来,不就没有爸爸了?” 唐仅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我当它爸爸!姐姐嫁给我,我当小宝宝的爸爸!” 任非桐噎住,半天也没找到反驳的话。 唐棠哭笑不得地回抱住小胖墩,余光看到任非桐郁闷的表情,抱着抱着自己也笑出了声。 唐仅趁机死死地揽住她脖子,腻着声音撒娇:“姐姐——”这种软硬瞬间切换的能力任非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小宝宝将来可绝不能像舅舅! 简直就是无赖! 然后,他又听到唐仅用委屈至极的声音重申了一遍主权:“虽然有了宝宝,你以后也不能偏心,不然……不然我就打他!” 你不是要抢去做儿子,便宜老爸都没做到就想着家暴是怎么回事! 唐仅嘟嘟囔囔说了一阵,又催唐棠回家,任非桐不无嫉妒地听到唐棠应了声好,立马掏了手机给方轶楷打电话。 连打几次都是对方通话中,想来已经被对方加进了黑名单里。 他只得去路口拦车,田欣欣这时才姗姗来迟,跟着唐家姐弟一起挤近了后座。 任非桐无奈,只好独自坐到了副驾驶座。司机发动车子,唐仅不是翻来覆去地叮嘱姐姐不能嫁人,就是夸赞将来的自己能如何英武非凡。 他吨位又重,那么一大块挤在后座牛皮糖似的扭来扭去,司机想忽略都难,越听就越同情一直一脸麻木地坐在自己隔壁的任非桐。 任非桐经历过最初两次的震撼之后,已经从单纯的愤怒和郁闷进化到羡慕嫉妒乃至想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了。 不就是撒娇,难道只有你会吗? 你是她亲弟弟,我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伴侣的继承权还排在兄弟前面呢! 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车流胡思乱想,耳畔全是唐仅甜腻的撒娇声,恍惚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孩童时代,独自坐在安全椅上,隔壁就是抱着弟弟的母亲。 她说,襄礼你看小梓长牙了。 你看,小梓刚才抬脚想踢我的手呢。 小梓小梓你快点长大,像棵大树一样健康漂亮。 …… 那时的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小时候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虽然满腔被忽略的委屈,却总还抱着弟弟长大了妈妈就不会这么抱着他不放的心思。 结果一直等到他出国又毕业回国了,任太太也还时不时拉着任非梓的手唠叨:“非梓你最近又疯到哪里去了?” 她从不会这样近地拉他的手,问他到哪里去了。 哪怕他闹出“搞大女孩肚子”的假绯闻,她也只会隔着饭桌不赞同地打量坐在他身边的唐棠。 古人说“桐梓桧柏,皆就行列”,任爸爸当年志向极大,哪怕靠着代孕才生下第一个儿子,还幻想着生一堆乔木一样挺拔的儿子女儿。即便因为任太太身体的问题生不了足球队,努力努力凑句四字文言的能力总是有的。 没想到才一个大儿子,就惹出那么多是非,辛辛苦苦有了任非梓之后,也就罢手了。偶尔遗憾,想到“梓”后面是个“桧”字,即便不姓秦,也多少要安慰自己一句“名字不好,孩子不肯来了”。 任非桐占走了那排树木的第一个字,却没能在任太太心里占个好位子,任襄礼不知是心虚还是尴尬,对大儿子也总带着一层疏离。 车子从凌空欲飞的大苍鹰底下驶过,任非桐看着后视镜里被唐仅霸占着的怀抱唐棠,眼睛酸涩而胀痛。 那些温柔总是近在咫尺,却始终不肯靠近他。他在雪地里跋涉了这么多了日夜,眼看着炉火就在眼前了,偏偏就横着条封了薄冰的河。 脚踩不上去,船遍寻不着。 他看着唐棠扭过头,同田欣欣轻轻说了句什么,纤细的手掌把十分自然掸了掸唐仅皱巴巴的裤子——冒险下水的话,会不会被冻伤? 能不能,成功游到对岸呢? 那看起来那么温暖的炉火,愿不愿意继续燃烧照耀呢?   ☆、第四十三章 家庭矛盾 打开家门时,唐嘉宁已经回来了。 唐仅在车上哭饱了,这时已经哭不出来了——但看到了自家哥哥,照例还是要抽噎两下,告告状的。 唐嘉宁听到“小宝宝”、“怀孕”几个字之后,就拿刀一样的眼睛死盯着唐棠和任非桐看了。 唐棠厚着脸皮当没看到,装模作样地去厨房翻看材料:“你们晚饭想吃什么?” 任非桐见对面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都死盯着自己不放,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主动走到了厨房门口:“你去好好休息,我来做吧。” 唐棠诧异地回头看他:“你做?”她脑海里瞬间浮现那盘焦掉的煎鸡蛋。 任非桐却对自己很有信心:“没问题的、”说完,还把衬衫袖子都挽了起来。唐棠还在犹豫,田欣欣就在外面喊了:“唐棠,你来下,快来。” 唐棠只好出来,田欣欣趴着自己的卧室门跟她招手。 “怎么了?” 田欣欣压低声音:“让他做呀,多好的考验机会。” “考验什么?”唐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厨房。 田欣欣声音细细的:“考验厨艺,考验对你和孩子的重视程度,考验他是不是适合做孩子的爸爸……” 唐棠打断了她:“考验什么呀,他做的东西也就能吃的程度。” “啧啧,”田欣欣的表情十分八卦,“在哪儿吃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唐棠还要再说什么,对面唐嘉宁的卧室门被“砰”的关上了,唐仅和唐嘉宁都没了人影。田欣欣挤眉弄眼:“我说真的,能嫌弃你带着这几个拖油瓶的好男人,是真的不多了。” 唐棠不说话,半天才勉强扯了下嘴角:“我知道了。” 田欣欣想拉她回屋,唐棠摇头:“我再去厨房看看。” 田欣欣怒其不争地摇头:“劳碌命知道么,你这样就是劳碌命。”唐棠笑着摇头,厨房那边传来巨大的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还有油锅遇水后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她把推门拉开了一条线,大量的烟雾喷涌而出,任非桐置身其中,就跟影视剧里快要坐化的神仙似的。 唐棠迅速进门,再飞快地把门关紧,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煤气炤前,接了一大勺子清水,“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嗤声之后,烟雾总算消散了不少。 任非桐有些尴尬地看着她忙碌:“抱歉,我打个电话叫外卖吧?” 唐棠把砧板上的蔬菜依次倒进汤里:“不用啊,一会儿就能吃了,汤年糕他们一样喜欢吃。” “那你呢?” 唐棠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喜欢。” 厨房毕竟有些狭窄,两人挤在里面,好像连心的距离都被拉近了,刚才不敢说的话也就那么自然而然出口了。 “你的店还要继续开下去吧,”任非桐道,“我刚联系了家政公司,帮你找了个帮手,以后也不一定都要亲自去,早上多睡会,管管账什么的也就够了。” 唐棠吃惊地看着他:“我那是小本经营,哪里用得到再请人?” 钱都用来付工钱了,她还赚什么? 任非桐早料到她担心这个:“那女孩还是个新人,想找这种工作学点技术,以后可以回老家开店——只要你肯教,不要钱都可以。” 唐棠果然动心了。 任非桐趁热打铁:“她一会儿就来这儿,你亲自把关,就当面试吧。” 唐棠点头,两人之间就又没了话题,锅里的年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唐棠掀开盖子撒了盐,尝了咸淡,开始装碗。 任非桐热情地抢了过去,唐棠推开两步,看着他不大熟练地一碗碗装着年糕,抽油烟机像是一顶打伞,把他和白色的水蒸气笼罩在其中。 就是这个人了? 唐棠手扶着推门,心里空荡荡的,又满当当的。 长得好,有钱,脾气还好……她努力罗列着他的优点,心里却没有一点喜色。人固执起来就是这样可怕,冬夜惦记夏日的清凉装束,沙漠渴望海滩的潮汐。 她不由自主就想起多年前逆着光等在校门口的某个少年,踩着单车,背着她的琴盒,不耐烦地催促:“你属蜗牛的呀。” …… 哪个女孩没有过关于婚姻的想象? 哪怕想象里的那个人一直是面目模糊的,但一定也是能让自己在戴上戒指的瞬间由衷微笑的。 唐棠笑不出来,她的未来偏离预想的轨道太多,从放弃练琴开始,做的就一直是不喜欢的工作。 而现在,还要嫁不喜欢的人。 任非桐也觉察了唐棠的心不在焉。 “过两天,我们再去检查一下吧。”他耐着性子说,“T市的妇产医院还是不错的,环境比较好,医生护士也专业。” 唐棠点头,点头又忍不住问:“真的要留下它?” 她看起来一直是干练利索的,这话却问得十分惊惶,简直像犹豫着要去堕胎的未成年少女。 任非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张臂拥抱住她。 这无声的安慰像是一张大网,与还没完全散去的油烟和水蒸气混合在一起,发酵出醇厚的香气。 推门猛地被拉开:“我饿了!” 唐嘉宁的脸突然出现,下一秒,推门又“砰”的关上了。 唐棠尴尬地推开了任非桐,端起两大碗年糕走了出去:“好了,吃饭吧。” “不吃!”唐嘉宁就站在厨房门口,磨砂的玻璃门把纤细的少年身影映衬得高挑而扭曲,“你看菜叶都黄了,还不如唐仅呢,唐仅都会做蛋炒饭!” “这是我做的,菜也是我炒的,”唐棠放下碗,声音由远及近,“不吃你就饿着。” 推门再一次被拉开——饭厅的灯已经打开了,满室明辉登时就跟着扑了进来,落在他和摆满了年糕的料理台上。 “吃饭吧。”他听到唐棠这样说,端了碗,很快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晚饭之后,应聘的女孩就来了。 高高大大的个子,一脸憨厚,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臀部。 唐嘉宁和唐仅怎么看她怎么不满意,唐棠倒是觉得不错。厨房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要真来个娇小玲珑的漂亮女孩,她还真怕人不适应。 她对工资的要求果然不高,但也确实没什么工作经验,对着满屋子的面粉、鸡蛋,连手不知怎么放了。 唐棠从面粉发酵讲起,还给她演示了一遍饺子和大馄饨的包法,一连教了三次,才终于有点像样。 “明天,还是我带你再过一遍吧。” 看着她捏出来的那一排褶子都歪着的包子,唐棠最后说。 女孩点头,点完之后,有点可怜地问:“那我能住店里吗,老板?” 唐棠愕然:“你没住的地方?”女孩讪讪地摇头,“夏天不要紧的,我就在这儿铺个席子,给我买点蚊香就行了。” 那怎么行? 唐棠犹豫着道:“还是住我家里吧。”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谢谢老板——我帮你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我都会的,我……我就是不会做这种卖给客人吃的‘早饭’。” 唐棠还没点头呢,任非桐先给答应了下来:“时间也不早了,你现在住哪儿?我陪你去把行李都搬来吧。” 女孩赶紧点头,巴巴地跟着任非桐往外走。唐棠落在他们身后,有点儿过于匆忙了。 今天就搬过来吗? 任非桐不肯带着她一起出门,让车子先拐到唐家把人放了下去:“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我去帮她拿行李。” 女孩也是一样的意见:“就是,就是,我行李很少的,很快就好了。” 任非桐带着人风驰电掣一般走了,一直窝厨房洗碗的唐嘉宁迅速就出来了,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唐棠知道躲不过这关,干脆就坐沙发那没动。 唐嘉宁瞪着瞪着眼眶就有点红了,抿着嘴,倔強地不肯主动开口,眼神里却全是失望和埋怨。 他们的姐姐怎么能那么轻信别人呢? 他们的姐姐怎么也跟那些女人一样为了个男人就不管他们了呢? 他们的姐姐…… 唐嘉宁攥紧了手里的抹布:“你要跟他结婚了?” 唐棠不知怎么回答,努力挤出笑容:“你们今天是不是考课堂测验了?”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唐嘉宁打断她的话,“唐仅才那么大,你就想着嫁人,想着生孩子……你就……你就想着男人!” 田欣欣房门都没关紧,有心想要帮唐棠解释两句,可又实在不好说出真相。当姐姐的醉酒吃错了药跟人一(和谐)夜(和谐)情,还被搞大了肚子,怎么也不是什么好的榜样。 唐嘉宁的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说好听点叫叛逆个性,难听点就是蛮横不讲理。 唐仅还能胡乱骗一骗,他的话……田欣欣暗暗摇头,小房东同学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不是我不肯帮忙,这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十四章 刺猬拥抱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唐仅才那么大,你就想着嫁人,想着生孩子……你就……你就想着男人!” 唐嘉宁喊完这句话,屋子里寂静得能听到厨房还没拧紧的水龙头。 唐棠垂着视线看着地板上陈旧的纹路,一丝一缕,缠绵悱恻,一路蔓延到墙裙边。 “我……”她张了张嘴,那么多话涌到嘴边,尖利的、温柔的、解释的、蛮横的……舌尖沉重,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那不是别人,那是唐嘉宁和唐仅。 血缘是非常可怕的力量,唐棠在六年前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威力。家里乱成一团,母亲长眠不醒,她和两弟弟就像海上紧挨着的三座孤岛,哪怕不见面,光是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存在,就能踏踏实实地安慰到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整夜整夜的失眠是什么样的滋味——恍若一切灾难都只在梦中见到,醒来就能一家团聚了。 但清醒的时候毕竟占了大多数,人死黄泉难扶起,悲伤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日子终究要继续过下去的。 唐嘉宁说,你心里就只有自己。 唐棠低着头,那些褐色的木质纹路疯长出触手,沿着小腿试图往上攀爬。 你心里就只有自己! 校园里金合欢花开得正盛,远远看去,树冠上像是停泊大片粉色的云霞。崔明舒踢翻了自行车,把书包摔在地上:“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要照顾妈妈,你要供弟弟上学,你要替你爸爸赔钱给受害者——我呢?我放在哪里?我们的未来放在哪里?”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高兰的声音听起来谨慎而礼貌:“唐小姐,我回来了。” 回忆中断,唐嘉宁转身“噔噔噔”回了房间,接着就是巨大的摔门声。 唐棠起身迎接:“行李都带来了?” 高兰站在玄关那点头,身边只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任非桐冲唐棠笑笑,帮着把箱子拎了进来。 主卧住了唐棠,次卧住着唐家两兄弟,书房租给了田欣欣,高兰要借住,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 唐棠有些不好意思,高兰倒是十分满足:“这样已经很好了,听说你怀孕了,有什么事情叫一声,我就听到了呢。” 这样热情的女孩子,叫人全身心都暖融融的。 安顿好高兰,早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因为要早起开店的缘故,她一向挺早休息的。 任非桐却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意思,磨磨蹭蹭地表示明天也要一起去店里。 高兰明天可是要早起的,唐棠关了客厅的灯,轻手轻脚地把他让进了自己的房间。“你睡我的屋吧,我去和欣欣挤一晚上。” 任非桐站门边没动:“我就要回去了。” 他既然这样说了,唐棠也只好作罢。任非桐又在那站了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半晌,玄关处才传来门锁合紧的声响。 唐棠仰面在床上躺下,手轻轻地撘在小腹上,随着呼吸起起落落。 孩子,孩子……她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千万种滋味萦绕心头,耳朵也下意识寻找起引擎的声音。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楼下始终没有车子发动的引擎声响起。唐棠想起了什么,伸手把卧室灯关掉,轻轻推开一线阳台门。 从阳台这里看去,就算是街面了,路上偶尔有车子经过,道边三三两两地趴着一些附近居民的车。 对了,他是打车来的,应当也要打车回去的吧。 唐棠耐心等待着,却始终不见有人出现在附近的路口。她疑惑地拿起手机,拨出,熟悉的铃声隐约在门外响起。 没走?!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任非桐大约不知老小区的隔音有多糟糕,接起电话后十分自然地回答:“我已经到家了。” 唐棠“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到玄关边,慢慢拧开。 走廊里黑漆漆的,她一直往下走了半层楼梯,才在拐角处看到任非桐。他倚墙站着,单手拿着电话,被他的手机铃声唤起的声控灯已经重新熄灭了,只有从窗口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雪夜未曾融化的积雪。 唐棠重重的跺了下脚,声控灯亮起,任非桐也有些吃惊地仰头看了过来。 “你家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了?” 任非桐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唐棠往下走了两步,看了看手机,已经快12点了。 声控灯再一次熄灭,她好一会儿才重新适应了黑暗,看清他的轮廓。灯光消失之后,蚊子就来了,嗡嗡声不绝于耳。 “上去吧。”任非桐催促,“我一会儿就走了。” 唐棠没吭声,任非桐只得转身往下走,才走了两步,就感觉到唐棠也跟着往下走了。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唐棠笑了一下:“我就在想,你干嘛对我那么好,愿意你给你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的。” 任非桐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说,“我回去了。” 这一回,脚步声总算重了不少,连声控灯都被惊动了。 唐棠看着他急匆匆消失在拐角处,扶着膝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灯光熄灭,然后再一次被脚步声唤醒。 任非桐拉起她:“别坐这儿,我送你回去。” 唐棠抬头看他,露出点疲惫的笑意:“陪我坐会儿吧。” “台阶上冷。” “这是南方的夏天。” “有蚊子。” “我是O型,”唐棠往边上让了让,空出位置,“他们的健康能得到保障的。” 任非桐无奈,只好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以前啊,总觉得你特别可怕。”唐棠看了他一眼,有些夸张地说,“你能盯着人半小时不说话,啧,真吓人。” 任非桐干巴巴地回问:“有吗?” “有啊,不信你去问你弟弟。”唐棠笃定地说,“他肯定也见识过——那天去你家吃饭,也你老那么……嗯……老那么阴沉沉地看着你妈妈。” “……” “真的,你没发现她都不敢跟你多说话呀。”唐棠的语气轻快,脸也凑了过来,“喏,就跟现在这样。” 任非桐眼前深灰色的台阶突然就被她白皙的脸庞取代,心跳都有点加速,迟疑的瞬间,灯光再一次熄灭。 唐棠抱怨了句“不知这灯是不是坏了”,就觉得脖子被托住了,下一秒,灼热的唇瓣就贴了过来。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后脑勺却敲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非桐扶着她后颈的手掌上挪,在她撞到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两下。 唐棠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出声,笑声从唇齿间漏下,很快又被堵住,吞咽了下去。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呼吸交缠,手指相扣。 身体撞在墙壁上的时候,声控灯又亮了一下,唐棠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缕额发和半只眼睛,就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她试着回应了一下,他的吻瞬间就变得有些凶狠,连盖在她眼睑上的手掌都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就连身体也紧贴到了一起,焦虑而忐忑,像是钻在小树林里享受难得片刻亲昵的青涩时光…… 唐棠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高兰应该已经睡下了,唐嘉宁他们肯定也是没有发觉任非桐去而复返的。 她甚至没开灯,没把被子铺开。 月光从落地窗那照进来,把浅色的床单照得像是笼上了一层银纱。任非桐规矩地抱着她,手掌小心翼翼地盖在她小腹上,并肩枕着一个枕头……开始接吻之后,好像连话都没说几句了。互相对视到最后会发展为接吻,偶尔不小心的手足肩膀之外的肢体碰触会导致亲吻,聊不下去的话题也最终靠交换呼吸来圆场。 吻真是解决大部分事情的良方。 一觉睡醒之后,唐棠自己都有点吃惊这荒诞的一夜。与造成怀孕的那天不同,两人都是完全清醒的——或许是寂寞太久,又大约是做了太久的刺猬,难得发现对方也一样的身披铠甲,却又都拥有一个不扎人的怀抱。 任非桐睁开眼睛,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凑过去亲了亲她淡得有些苍白的嘴唇:“早安。” “早安。”唐棠回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幽深黝黑,却被晨光照得柔软而湿润。 然后,她猛然推开他坐了起来:“糟了!今天要开店的!” 任非桐扭头去看墙壁,不偏不倚九点十五分。 “我也迟到了。”他想了半天,也只找到这么个安慰的理由。 唐棠把脸埋进膝盖里,虽然说*一刻值千金,可还没有谁因为反复的拥抱和接吻而导致起晚了的吧……她想起田欣欣的脸,唐嘉宁的脸,唐仅包子一样肥嘟嘟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恐怕只有唐仅才能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第四十五章 教育方法   任非桐和唐棠开门出来的时候,唐嘉宁已经上学去了。   唐仅正和田欣欣、高兰一起吃早饭,见他俩出来,开口就是一句抱怨:“姐姐你到底还想要生几个宝宝呀!”   彻底打碎了她的美好幻想,她的小唐仅什么时候居然也已经不再纯洁天真懵懂无知了!   “吃饭吃饭,”田欣欣笑得饱含深意,“小孩子家家,乱说什么呢。”   唐棠瞪她,她也不示弱,回一个“我们大家都懂”的眼神。还好有高兰解围,起来给他们盛粥:“我煮了点粥,还试着蒸了点包子,师父你尝尝味道。”   她这人在称呼上倒是十分实在,学手艺时叫师父,求职时就喊老板。   任非桐被他们一来二去地说得尴尬,趁着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包子那,赶紧溜去洗手间。   唐棠吃了小半个包子了,也不见他回来。   田欣欣诡异地指指洗手间:“你去问问是不是没纸了。”   “吃饭时候说这个恶不恶心?”唐棠有些护短地嘟囔,“赶紧给我闭嘴啊。”   唐仅在边上给田欣欣帮腔:“一定是真的没纸了。”   ……   任非桐在里面做了半天心里准备,出来时还是被大家夸张的探究表情给吓到了。   我们都有孩子了,一起过夜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唐棠硬着头皮招呼他坐下吃饭:“要不要尝尝高兰做的包子?”   任非桐点头,拉了椅子刚要坐,唐仅一脚踩了上去,动作幅度过大,自己都差点摔倒。   唐棠瞪他,一筷子敲在他膝盖上。唐仅眼眶瞬间就红了:“哥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弟弟!”   唐棠把他碟子里剩下的小半口包子塞进嘴里,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下,再把他小胖腿弄下去,擦干净凳子,拉任非桐坐下:“吃饭,谁再废话谁洗碗!”   唐仅含着那口包子,泪汪汪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对□□的不满。   “哭也不行,不好好吃饭等会不但洗碗,连小内裤都要自己洗。”   高兰轻拉了唐仅一下,把勺子重新塞进他手里:“衣服我都洗好了,小仅乖,好好吃饭,碗也交给我洗。”   唐仅听到这,才大胆地掉了两颗眼泪下来。   才一个晚上,万千宠爱就离他而去,唐嘉宁预测的那些可怕后果正一桩桩在实现,这个野男人一定是狐狸精投胎转世的!   唐仅哭哭啼啼,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完饭。唐棠觉得这个弟弟真是被宠坏了,拉着他走到厨房那,非要他把自己的小碗和筷子给洗了。   小胖墩背着手,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圆眼睛:“太高了,我够不着。”唐棠拿脚踢了条小矮凳过来:“踩上去就够得着了。”   唐仅低头看着那条小方凳,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任非桐有些看不过去:“算了,还是我来吧。”   唐棠盯着哭得肩膀直抽搐的唐仅看,任非桐把那只小碗和筷子拿起来,跟其他碗筷放一起,倒了洗洁精进去。高兰要来抢着洗,被他一个眼神支开了。   唐棠拎着弟弟的领子去了客厅,把他的书包翻了出来:“暑假作业都完成了?”   唐仅歪着脑袋不吭声,眼泪又掉了一颗。   唐棠把书包里的作业本和卷子全倒了出来,一本本翻开检查——就连之前交给唐嘉宁检查的那些也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看,就看出了点问题来。   “唐仅,你连阅读理解都答得跟正确答案一模一样,长天眼了?”   唐仅继续梗着脖子,唐棠拨了唐嘉宁电话:“你帮弟弟辅导作业,就是拿答案让他自己抄上去?”   唐嘉宁冷哼:“我让他抄的那些,他都会背了,抄不抄有什么关系?不信你考考他。”   “这是语文卷子,会背有用?”   “那你怎么不好好教?”唐嘉宁阴阳怪气地反驳,“我自己还要复习备考,每天还得留时间教他,他还总问我姐姐最近怎么都没时间陪他做手工画画了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帮着谈恋爱想男人……”   唐棠挂了电话,看着抄得密密麻麻的作业本有些发呆。   唐仅委屈地伸脖子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我真的会背的。”   唐棠揉了揉他脑袋,唐仅迅速就蹭了回来,扑进她怀里,顺便把眼泪鼻涕全蹭在她袖子上。   任非桐洗完碗刚从屋里出来呢,就见小舅子跟只浣熊似的窝在唐棠怀里。从他那角度看过去,唐仅的一条小胖腿端端正正地压住了唐棠的小腹。   他又不敢惹这小霸王,只好悄悄祈祷,宝宝你可千万别给他压傻了。   唐仅重新得到姐姐的喜爱,到哪儿都想黏着她,唐棠要去检查身体,他当然也想要跟着。高兰一把拉住他:“医院有什么好的,咱们去少年宫吧,今天有轮滑比赛。”   唐仅坚定地把手抽了回来:“我——不——要——去。”   唐棠瞄了任非桐一眼:“你要赢了,晚上跟我睡。”   唐仅眼睛亮了起来,迅速接受了高兰的邀请。任非桐皱着眉没说话,一直等上了车,才终于说:“他睡相不好的话,踢到孩子怎么办?”   唐棠眨巴两下眼睛:“你睡相也不好。”   任非桐迅速扭头去看司机,司机在后视镜里冲他笑了一下,他的脸刷的红了:“昨晚……踢到你了?”   唐棠无奈,那孩子估计还只是个胎囊,哪儿来那么明显感觉,但任非桐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又实在好玩,于是说:“没有踢到,但是你胳膊有勒到我。”   任非桐一脸“我真是个禽(和谐)兽”的表情,唐棠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司机师傅也没抗住,跟着“哈哈哈哈哈哈”笑了一路。   任非桐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板着脸扭头去看窗外,外面阳光明媚,西面的地平线附近大片大片的稀薄云层像鳞片一样在苍穹中次第排列开来。   天空高远,明日高升,还有女朋友和“孩子”在边上陪着自己——任非桐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生气了,”唐棠却看不出前一秒的面瘫和后一秒有什么区别,主动蹭过来,“我开玩笑的。”   车子正好到了高架桥的最高点,苍鹰离得极近,都音乐能看到翅膀下粼粼的羽毛。任非桐摇头,看向大桥下面:“我刚回国时候,总觉得这儿的高架桥像游乐场的滑梯。”   司机给他说得一哆嗦,唐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哪儿的滑梯有这么高呀,我看着它一点一点建一起来的,我妈妈还说它跟小仅同龄,要找个日子在桥附近给他过个生日……”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快又自己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又请假了?”   想到维扬的工作,任非桐有些头疼,这段时间确实有不少猎头公司同他联系,还听说于家给于雅淑安排了不少人相亲……   “你的事情比较重要。”他简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车子到了医院,正赶上几名重症患者转院,前门附近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司机把他们下在站台附近,一溜烟走了。   任非桐拉着唐棠从小门进去,找了自助终端机正准备挂号呢,一只手先他们一步摁了下去。唐棠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葛芊芊漂亮的眼睛。   “……好巧。”   葛芊芊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来检查,几个月了?”   唐棠笑笑:“你呢?”   葛芊芊十分刻意地往走廊那边看了一眼:“来打狂犬疫苗。”   唐棠“啊”了一声,下意识就往她身后看去,崔明舒果然在不远处站着,见她看过来,淡淡地笑了下。   唐棠心里蓦然就是一阵钝痛,这表情她熟悉得很,以前他不高兴了,遇到什么不爱搭理的人了,但又不得不交际,就那么远远地笑一笑。   任非桐取了单子,拉着她要走,唐棠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探问:“手上的伤没事了吧?”   崔明舒今天穿了见薄得纸片一样的风衣,手一直就藏在兜里,听她这么问,就把手拿了出来,露出有着明显咬痕的手背,“不要紧,没伤到筋脉和骨头——你们来做检查?”   唐棠下意识摸了下肚子,怔忪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真的什么未来都没有了。   她蓦然意识到,哪怕已经分手这么多年了,哪怕从来不曾回过头,自己竟然一直还存着复合希望的。   崔明舒又把手□□了衣兜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任非桐:“快过去吧,免得又让他误会了。”   唐棠“嗯”了一声,转身的瞬间,眼睛酸涩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六年了,那时候都没有掉眼泪,现在要是哭出来,也实在太丢人了。   但她知道这次已经不一样了,那一次,他们都还太年轻,太勇敢,哪怕家庭遭逢突变,都还乐观地觉得未来还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和希望。   他心高气傲,她何尝又不是呢?   离开了的人到底还是会回来,松开的手总还有可能再次握紧。   可这一次……唐棠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葛芊芊和任非桐,直觉每多走一步就多远离一分。   终于,他们也和这世界上那么多不完满的初恋一样,对坐成参商,各走人生路。   她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看完诊抽完血,拿到了检验报告,还有些茫然无措。   任非桐买了饮料过来,见她傻坐着,也闷头坐一边自己喝自己的。等唐棠回过神,他已经一连喝空了三只易拉罐了。   “你很渴呀?”   任非桐点头,又开了罐绿茶甜柚。   唐棠打量边上垃圾桶里的乌龙茶、保健红茶、茉莉花茶……她忍不住再一次提醒:“茶喝多了晚上要失眠的。”   任非桐看了她一眼,把剩下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车子已经修好了,两人去4s店提了车,抄小道去了少年宫。   毕竟还在暑假,少年宫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替孙子女儿拎着小书包的老头老太太。唐仅参加的轮滑赛已经结束了,到了家长和孩子组队游戏的“团体赛”环节。   高兰哪里会滑,正带着唐仅坐那看别的孩子比赛。唐仅抱着作为冠军奖品的那只大娃娃,瞪着眼睛看着场地里拉着家长的手滑得不大流畅的小孩,脸上的喜悦挂得摇摇欲坠的。   要是他姐姐在,他们俩一起去上场,肯定又是第一名。   可惜姐姐跟那个野男人去了医院,唐仅哀叹着捏了下大娃娃的胳膊。   高兰当然看出他在想什么了,表面上装傻,心里想的却是:轮滑比赛,就是你姐姐愿意参加,你姐夫也不肯吧?   她正想得出神,唐仅突然就站了起来,把大娃娃往她怀里一塞,喊了声“姐姐”,气球一样“哧溜”一声朝着门口刚进来的两人滑了过来。   他的鞋都还没换呢!   高兰拍了下额头,抱着娃娃追了过去。   另一边,任非桐也赶紧把唐棠往边上拉,唐仅本来还控制着速度,见姐姐被他拉开了,干脆放开速度冲刺过来。   任非桐扶着栏杆才勉强扶住他,“你小心一点,你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   唐仅翻了个白眼:“你肚子里又没有小宝宝!”   唐棠抬手就要打他,任非桐连忙拉住。唐仅一边往后缩,一边就又想哭了:“你干什么呀,他又没有摔倒。”   高兰也终于赶过来了,把快一人高的大娃娃举了举:“看,小仅赢的,第一名呢。”   任非桐打量唐仅又肥又圆的身材,看着胖,人倒是挺灵活的嘛。   唐仅嘟嘴:“团队赛赢了还有马戏团演出的门票。”高兰想要转移话题已经来不及了,唐棠好奇地问:“什么团队赛?”   “喏,”唐仅指指场内,“就是跟家长一起手拉手运气球,运得越多分数就越高。”   唐棠顺着他的手指往里面看去,一个年轻爸爸拉着个粉红裙子的女孩跑在最前面,其余人则大部分是一个滑的好一个勉勉强强,你一跤我一跤的摔得欢。   唐棠看得有点心痒痒,正想说“咱们也去”,回头就见任非桐黑着脸盯着她。   唐棠想起那张检验单,多少有点心虚,犹豫着说:“不然,你陪他去?”任非桐僵硬地看了一眼唐仅:“我不会滑。”   唐仅露出明显嫌弃的表情,又撺掇唐棠:“姐姐,我想再赢一次——”   场地里,又有小朋友因为妈妈滑得太快而摔倒了。   唐棠摸了摸肚子,干咳一声:“算了,咱们买票去看。”唐仅失落地摇头:“不去了。”高兰于是安慰:“那……兰兰姐姐陪你去吧?”   唐仅撇嘴:“摔跤很疼的。”   “走吧走吧,”唐棠轻推了任非桐一把,拉住唐仅的手,“你不是说想去学下围棋,姐姐带你去看看。”   “我又不喜欢下……”唐仅话说到一半,见姐姐突然转头跟他挤了挤眼睛,瞬间就通透了,高兴地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好!”   然后就听唐棠跟任非桐商量:“你要去公司,先回吧,我陪他再去看看培训班。”   任非桐看了眼唐仅,迟疑地点了点头:“那我晚点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回去。”唐棠推着他往外走,到了拐角处,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感激,回头不见唐仅他们跟来,飞快地踮脚在他总是闷闷不乐的脸上“啪”的亲了一口。   “路上小心!”   任非桐愣愣地抬手摸了下脸颊,一路恍惚着进了电梯,一直下到地下车库,才发现自己把车钥匙落在她包里了。   因着那离别一吻的甜蜜,任非桐在门口吹了半天风,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往回走去。   围棋馆,围棋馆……他转悠了半天没找到地方,一边拨号一边脚步不停,不由自主就往刚才分别的地方走去。   “嘟——嘟——嘟——”   “哎呀我的小宝贝……”   忙音和熟悉的手机铃声几乎同时响起,然后就是高兰的声音:“任先生……”任非桐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问:“你们在哪儿,唐棠呢,怎么是你接电话?”   高兰吭哧吭哧答不上来,下一秒,就看到表情愤怒的任非桐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她颓然地放下电话,就说要穿帮,就说不能去的啊。   看,被发现了吧。   “我雇你来,是让你照顾她,不是让你帮着她,一起把我骗得团团转!”   高兰一脸沮丧:“老板,她那个弟弟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实在拦不住啊。”   “那就通知我,”任非桐咬牙挤出话来,“别帮着撒谎!”   不远处的轮滑练习场里,又一局比赛开始了。高兰忐忑地看着任非桐挤到了前面,自己也赶紧跟了进去。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唐棠和小唐仅,两人抓着同一只气球,动作潇洒地滑过弯道,利索地把气球放进写着22号编码球筐,再手拉手转身往回滑去。   旁边的一个妈妈差点摔倒,她还伸手扶了人家一把——那矫健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来居然已经怀孕了。   任非桐盯着两人慢慢远去的背影,还没捂热的喜悦一点一点冷却,就连脸上刚被亲过的地方,也灼伤一般刺痛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帘外桃花 唐棠确信任非桐是生气了,从少年宫出来,他就没主动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唐仅得意地跟高兰炫耀刚拿到的奖品,叽叽喳喳像只欢叫的麻雀。唐棠敷衍着应着,等高兰带着他下车了,才问任非桐道:“不上去坐坐?” 任非桐摇头——他车都没熄火,摆明了不久留。 唐棠想要和解,故计重施地凑过来要亲他,任非桐有点不耐烦地偏头躲开。 唐棠一怔,尴尬地笑了笑:“那你路上小心。”说完,伸手就要拉车门,任非桐却在这时突然发动了车子。 唐棠吓了一跳,“哎,我还没下车呢。” 任非桐恍若未闻,车速还往上飙升了一点儿。 唐棠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车子沿着马路直行,拐过路口之后就上了高架桥,刚刚还看过的风景就跟倒带似的在眼前重现。 唐棠真检讨道:“我下次一定不参加这种活动了。” 任非桐总算看了她一眼,唐棠再接再厉,摸摸肚子说:“回去吧,肚子好饿啊,家里正好有萝卜,我给你做三鲜麦虾面好不好?” 任非桐没搭腔,只是默默换了车道,在下一个高架出口那转了弯。唐棠以为他要掉头,车子却径直往前驶去,一直进了商业区才慢慢停下来。 “我们……”唐棠犹豫着看着他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去哪儿?” “你不是要吃饭?”任非桐没好气地摔车门下车。 唐棠撇撇嘴,跟了下去。任非桐显然经常来这边,熟门熟路地要了包厢,也不用人带路,头也不回地就快步往楼上走。 唐棠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心虚之余也有些委屈,慢了几步,就不见了他踪影,靠了服务生帮忙才找到地方。 拉开门,任非桐已经靠窗坐下了,唐棠心里也郁闷,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服务生看着气氛不对,给他们沏上茶,放下菜单就赶紧出去了。 碧绿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逐渐舒展开来,唐棠咬了咬牙,主动开口道:“在一起也不开心,那不如分开……” 任非桐端起茶杯,一口就把滚烫的茶水灌了下去。 唐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任非桐自顾自端起茶壶,又倒了满满一杯,连茶叶带热水一并喝了下去。 唐棠伸手要去抢杯子,手肘撞到茶壶,“哗啦”一声摔了一地。 任非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剩下的那半杯热茶灌了下去。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的,”唐棠急得跺脚,绕过桌子坐到他边上,伸手就来捏他脸颊,“嘴巴张开我看看,是不是烫伤了?” 任非桐回握住她手掌,“你要拒绝,就拒绝得干脆一点——不要今天留我过夜和,明天又若无其事地跟前男友依依不舍。你要是舍不得他,就不应该答应我把孩子留下来。你这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刚才看你滑得那么开心,我都怀疑你……怀疑你是不是希望出点什么意外,然后就心安理得地不要这个孩子,摆脱我了。” 唐棠的手停滞在半空,僵硬了半天才说:“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带两个弟弟的生活,忘了考虑这些行为对他的影响。 任非桐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期待的答案,苦笑着松开了手:“我不介意小孩子胡闹,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因为我而起,你不开心,不心甘情愿,我都理解。可……可我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算是你的什么人。排除掉孩子的因素,我们有可能吗?” 唐棠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睛、眉毛、嘴巴,无一不是苦涩的。她是认认真真爱过的,当然知道这表情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知这情愫是什么时候萌生的。被这样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背脊像过电一般又酥又麻,喜悦里又带着点点后怕。 被人喜欢总是值得高兴的,哪怕这人自己并不曾动心,哪怕仅仅出于怜悯和感动。 可是,她要怎么回报呢? 任非桐迟迟得不到回应,有些狼狈地站起来:“算了,都是我自找的,现在反倒来怪你……见笑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手才碰到门把,腰就被人从后面揽住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点,要是真的不行,我一定告诉你,一定不耽误你,好不好?” 木质的门扉上挂着刻意做旧的湘竹帘,一痕一痕,随着室内空调的微风轻轻晃动,晃得走廊里的雕花窗棂也生动鲜活了起来。 任非桐没敢低头,摸索着回握住她发烫的手臂,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好”。 窗棂边悬着幅裱了框的素色小楷扇面,字如飞凤,只隐约看辨认得出“帘外……帘内人”几个字。任非桐舍不得打搅这难得的甜蜜时光,身体一动也不移动,只反复地去看窗棂和扇面。 一直到唐棠松开了手臂,转身的刹那,才突然顿悟——中间那两个潦草至极的字,恐怕是“桃花”几个字。 破了这一桩谜案,下一句也就很好辨认了。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唐棠的头顶,不知该像恋人一样伸手抱住亲一亲,还是仍旧礼貌地多等一等。 她说再给她时间,可她刚刚又主动抱住了自己。 唐棠摆低了姿态,除了一个“好”字外,连个拥抱都没换回来,心里也忐忑异常,咬咬牙,踮脚揽过他脖子,主动仰头吻他。 任非桐本来站得就恍惚,这么一拉一拽,直接踉跄着往她身上扑去,靠着最后的那点神智才抓紧了沙发扶手,没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去。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她身上:“没事吧,有没有摔到?” 唐棠手还揽在他脖子上,笑声却怎么都抑制不住了:“不要这么可爱呀哈哈哈哈哈。” 如果换了崔明舒,可不管摔到不摔到——当年两人闹别扭吵架,他眼睛也不闭一下地把她的书包和午饭直接从7楼扔下去。 至于小女朋友肚子饿了怎么办,那就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了。 都吵架了,都闹脾气了,重要的是那个气势,那个决绝不顾后果的魄力! 任非桐舍不得起身,又怕压到孩子,苦笑着虚伏在她身上,手指蹭着她黑亮的发丝:“好了,笑够了没有?” 唐棠连连点头,点完头又笑了起来。任非桐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蹭了两下,慢慢地沿着鼻梁往下,终于还是封住了她因为快乐而终于红润起来的唇瓣。 话说不出口,情绪却仍旧是存在,嘴唇与嘴唇厮磨在一起之后,刻意压抑着的热情和不满到底还是倾泻而出。 这样柔软的嘴唇,当初是不是也一样主动地接纳了另一个人? 任非桐被自己臆想中的情景狠狠刺中了心房,撬开牙关探入舌尖的时候,他蓦然咬住她的下嘴唇,用力得咬出了血丝。 满口的咸腥味让他清醒了一点,安慰般一下一下轻舔着伤口。 唐棠早见识过他这样不同于平时温和模样的凶狠亲吻,只觉得压在身上的身体越来越重,正要出声提醒,整个人被托着后背和后脑勺抱了起来。 下一秒,两人就上下换了个位置,任非桐抱孩子一样将她抱到了自己膝盖上,嘴唇紧贴着她脸颊:“……不是说要等一等,再给你点时间?” 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脸上,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一些残存在记忆里的画面。唐棠讪笑,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之后,连身体都微微僵硬了起来,一边缩手一边无奈地解释:“你刚刚一直不说话,我怕你还生气呀。” 任非桐把脸埋进她颈窝里,艰难地呼吸:“为什么要怕?” 是啊,为什么要怕呢? 明明没有那么喜欢的,明明只是因为孩子才不得不纠缠在一起的,一想到可能真的要分离,却又禁不住恐惧和惋惜。 唐棠咽了下口水,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些变化,他的手却仍旧规规矩矩的搭在腰上。 “我也说不清,就是舍不得吧。”她缩到他肩膀的手又慢慢环了回去,“从来没遇到那么好的人,就……就跟刚吃完饭去逛超市一样,明明不饿,看到了就特别想吃……” 尤其这商品还搞了大特价,主动蹦进你的购物车里,哪里能忍得住眼睁睁看着它被收银员拿到一边,不付款带走呢? 唐棠没敢把下面的话全说出来,任非桐听到“舍不得”几个字之后,后面的话就通通省略了,闭着眼睛紧揽着她,默默地等着灼热的身体平复冷静。   ☆、第四十七章 培育爱情 路口的几株紫薇花开败了之后,渐渐就能在街上、公园边闻到零星一点桂花的味道。 这个秋天来的这样不动声色,甚至连暴雨都还残留着盛夏的气息。高兰终于可以动作飞快地一边包馄饨一边留出眼神来关照炉子上炖豆面碎的火,唐棠近来越睡晚,连给自己定下的8点钟死线都有点赶不上了。 她的肚子也终于有点要显山露水的意思,穿着薄薄的衬衫在家里走动的时候,隐约能感觉到微微的那一点儿隆起。 唐仅有时会好奇地凑在她身边,轻摸两下,跟这位未出世的侄子(侄女)打几个招呼,有时却忍不住“恶毒”的眼神,嘀嘀咕咕抱怨:“姐姐你偏心。” 任非桐来的十分勤快,倒不经常留下过夜,一是怕两位小舅子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唐棠尴尬,二也是对自己不够放心——饿着肚子睡在点心边的感觉,到底是不好受的。 任非梓每年的生日照例是要回b城大办的,今年小少爷却不愿意回去了,嚷嚷着要在海边开趴玩通宵,任太太宠溺小儿子,最终就决定把生日宴安排在了任家的私人岛屿上。 任非梓给他哥发了足足好几十份请柬,拍着胸脯保证“带多少人来我都招待的了”。那请柬设计的另类至极,翻开就是一大截雪白纤长的大白腿一样的海岸线。 任非桐问唐棠想不想去,准妈妈靠着沙发拿着请帖看:“你不去吗?” 任非桐笑笑:“你去我就去。” 唐棠又瞥了眼大白腿,缓缓地摇了摇头:“小仅他们班级有活动。” 唐仅的暑假终于结束了,唐嘉宁也顺利升入高三,姐弟三人间的交流却不知不觉越来越少。 唐棠还惦记着唐嘉宁的腿——钱其实已经攒得差不多了,要说服他去参加手术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唐仅是因为她的过分溺爱而不够懂事的话,唐嘉宁就有些理智地过分。他早早地把自己的目标专业和学校挑选好了,连身体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我将来有了钱,一定会去做手术的,至于现在,”唐嘉宁把视线挪到她肚子上,“别把谁都当你儿子,你付出再多,我也不可能喊你‘妈’,不是吗?” 少年的锋芒实在太过锐利,连体贴都能体贴得那么满是攻击性。 唐棠最近的胃口也差了起来,荤菜太过油腻,素菜寡淡无味,好在她的种种反应都只放在心里嘀咕,面上一样还是该吃吃,该睡睡。 但在任非桐面前,这点偏好就不大掩藏。任非桐问的最多的几句话就是:这个喜不喜欢?那个想不想吃? 话都递到嘴边了,还都是选择题,唐棠自然就晃着脑袋飞快地摇了起来。 任非桐在他的孕爸笔记里将这个现象记录为“初期妊娠反应”,花花绿绿列了一堆可以尝试着进补的东西,不到一星期,就划得没剩下几样了。 唐棠倒是不呕吐的,单纯就是没胃口,不但没胃口,连脾气也变得过于敏感。往年她都是让唐嘉宁帮忙把钱送到城南去的,今年却一定要自己亲自去——任非桐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父亲的那一次酒驾,不但害了自己和弟弟两家,还有属于第三个家庭的受害者。 那房子建在漂亮的别墅区里,主人显然是不缺钱的,起码也不会比唐棠缺钱。 唐棠把信封塞进门缝里,心里才又好受了点:“我知道他不缺钱,可除了钱,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给的。” 任非桐打量着棕色外墙上爬着的青绿色藤蔓,留意到门口明显较其他房子更加平坦的台阶和坡道。 唐棠叹气:“都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车祸那年,也就跟嘉宁差不多大的孩子吧,听说刚申请了美国的大学……” 任非桐想说“你那时也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觉得太过肉麻,只好伸手揽住她肩膀,安慰一般低头去吻她消瘦了不少的脸颊。 头顶上的窗户突然被推开,唐棠惊讶地疑了一声,然后“哗啦”一声,就被淋了个满头满脸。 任非桐站得这样近,自然也没有幸免,甚至从衣服袖子里倒出了两条长着大水泡眼的金鱼。 这都什么人啊! 任非桐一边帮唐棠把头发上的水草拿掉,一边拉着她赶紧往车里走——秋寒乍起,要是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任非桐一上车就把空调开了,又去后备箱里拿了毛巾:“先去我家换衣服吧。”唐棠点头,隔着车窗又往别墅那看了一眼,那扇窗户又已经关上了,只地上那一大滩水渍还残留着点有人居住的痕迹。 唐嘉宁说这位陆先生脾气坏,不可理喻,倒是没有夸张。 但毕竟是他父亲先害了人,否则,别人又何必不断冲着他们撒气呢? 唐棠哆嗦着嘀咕:“这大约就叫害人害己。” 任非桐没听清她的话,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探过来握住她左手:“你说什么?”唐棠歪头笑了下,摇摇头:“我说我运气怎么那么好,遇到像你这样好的人。” 任非桐蓦然被夸,登时就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就又听她唠叨:“嘉宁和那位陆先生啊,将来一定得找一位脾气好,不爱生气的女朋友才好。” 任非桐忍了又忍,最后说:“他们你就别担心了,没准那时候脾气就好了。” 唐棠想起初见时他那张黑漆漆的脸,不禁失笑,凑过来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变‘好’的呀?”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唐棠摆明了不信,“我听小妃子说啊……” “他一向喜欢胡说八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唐棠露出“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他说你小时候呀,特别不耐烦跟他玩,喊声哥哥要等半天才能听到回应。还说你……” 任非桐迅速切了车道,靠边把车子停了下来:“他什么时候说的?”他可不记得他们俩最近见过面,就连那个生日请帖,都是他带回来的。 唐棠把手机递过来:“他会给我发短信……嗯,信息交换吧。” 任非桐单手接了过来,瞄了两眼脸就“噌噌噌”红了起来。任非梓拿来交换的东西还真没一条上得了台面的,全是诸如他刚到国外听不懂老师口音打电话回来哭诉类的小糗事。 唐棠看着他一条条往下翻,解释道:“是他先同我要葛芊芊的大学表演照片的……那我总是要收一点点回报的嘛……” 任非桐翻完短信,直接就把手机揣进了自己衣兜里,沉默着重新发动车子。 唐棠心道果然本性暴露了,然后就听任非桐说:“以后……直接来问我吧。”声音里竟然还带了丝喜悦。 唐棠愕然,任非桐的语气更加柔软了一点:“问得私密一点也不要紧。” 车子驶过一大片铁树组成的绿化带,眼前就已经是任非桐的公寓了,地下车库敞开着,像是海底张开的巨大蚌类。 小区里大约种了不少桂花,连这里都飘逸着浓郁的花香。 任非桐把车子停进车位,俯身过来亲她——唐棠自然而然地把手从大毛巾里伸出来,正要回抱住他,他却先退开了,嘀咕了声“可别感冒了”,把车后座的一件外套又给她裹了上去。 唐棠觉得自己像是颗裹满了硬壳巨大竹笋,明明还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厚厚土壤,却因为这温暖的气息,对即将要到来的光明充满了期待。 是啊,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又有什么是不能等待的? 任非桐拉开车门,催促她下车:“快点,上楼把湿衣服换了。” 唐棠笨拙地挪动了两下,脚还没落地,直接就给他抱了起来:“怎么这样慢。”她的脸颊紧贴在他一样湿润的胸膛上,薄而潮湿的衣料并不能阻隔心跳和热度——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觉得两人的亲密是难以想象的。   ☆、第四十八章 妊娠反应 冲完澡换好了衣服,唐棠就在那看着任非桐挂满了衣服的衣柜发呆——就在不久之前,衣柜里还只有黑白灰米四色,而现在,她的外套、防辐射服、短袖甚至换洗的内衣裤都多备了好几个抽屉。 唐棠翻检了一遍,内衣裤大部分都只下过一次水,显然是任非桐最近新备上的。她认真比划了下,尺寸大小无一不妥帖,就跟给自己量身定制似的。 任非桐在客厅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推门进来,就见唐棠捧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贴身衣物在那沉思。他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赶紧解释道:“我请秘书帮忙买的,合适吗?” 就是太合适了,才可怕啊—— 唐棠尴尬笑笑,把东西塞回抽屉里。她蹲得太久腿早麻了,扶着柜门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任非桐最近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手在她胳膊上扶了一下,直接又把人抱了起来。 唐棠怕摔,应激反应一样迅速揽住他脖子:“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万一摔倒,那可就是三个人受伤了。 任非桐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外走:“还是我来吧,多练习几次,免得手术那天抱不动你。” 唐棠茫然看他:“什么……什么手术?” 任非桐在沙发上坐下,手顺势就在她肚子上轻抚了一下。唐棠恍然,接着一边把自己往沙发上挪一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准妈妈手册你都背下来了吗?”理论知识补充完了,现在开始身体力行进行模拟实验了吗? “背了,”任非桐拉了个靠枕给她垫在身后,摸了摸她头发,“还没全干,再吹一下吧。” 吹风机隆隆隆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唐棠任他摆弄着头发,暖风徐徐,他动作又轻柔,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经快黑了,客厅只亮着小灯,厨房隐约有人影在走动。 唐棠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迷迷糊糊地走到厨房,“怎么不叫醒我?” “在家里还不让你睡呀?”任非桐回头笑了下,“你中午不是说想吃咸羹,我用砂锅炖了一些,马上能吃了。” 唐棠有点不好意思,她那天外陨石一样突如其来的各种对需求一般是不好意思告诉高兰和田欣欣他们的——这么长时间下来,高兰不但帮忙照顾店铺,连家务事都几乎包揽下来,就是傻子也猜到是任非桐另外付钱了——但是在任非桐面前,那些麻麻烦烦的念头就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她当惯了站在人前挡风遮雨的姐姐,偶尔有机会站到人后,多少还有些忐忑不适应,却又被这意外而来的宠溺捧得有些不知所措。 有时候得甜蜜暖心,有时又心虚歉疚。连田欣欣有时候都禁不住羡慕:“你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被这么个二十四孝好男友砸重啊!早知道那天我就亲自去收拾任小海那人渣了!” 可她总忍不住疑心脚下厚实的土地其实不过冬日结冰的河道,一旦天气变化,就要失足陷落下去。 当然了,送到眼前的福利还是愿意接受的,只是有些情绪,却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譬如现在,前一刻她还感动任非桐记得她中午随口的一句话呢,等热腾腾的咸羹真端上来了,本来好好的胃口竟然凭空消失了。 满登登的一大碗羹,登时就变成了难以下咽的枪药。 她拿着筷子戳着成片的莲子和蚕豆,心里的厌恶怎么也遮掩不住。任非桐看出来了,把碗拉过去,将莲子和蚕豆瓣一颗一颗挑拣出来,很快就堆了满满一碟子。 “我中午真的挺想吃的,”唐棠有些歉意地解释。 任非桐“嗯”了一声,夹了一小片口蘑问:“这个要吃吗?” 唐棠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就在昨天,她还对高兰做的口蘑汤赞不绝口。食材没有变,她的胃口却又变了,那白嫩顺滑的口感现在就成毒药。 红玫瑰与蚊子血,间隔不过一夕。 任非桐也有些惊讶,然后就说:“医生说的真的没有错,我之前见你什么都爱吃,还想怎么不挑食,怎么没有妊娠反应……” 说着,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咸羹,那花花绿绿的菜羹登时就随着他的动作翻滚起来。 唐棠觉得自己的肠胃也跟着翻江倒海了起来,捂住嘴巴,跳起来就直接往厕所冲。 准爸爸先生孜孜不倦地钻研和等待,终于等来了唐棠挑食之外的又一个毛病——孕吐。 唐棠趴马桶边把还没消化完的午饭吐了个干干净净,一连漱了七八次口,才勉强觉得舒服点。 任非桐再不敢乌鸦嘴,捧着温水在边上候着。唐棠吐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边擦一边嘀咕:“还那么小就这么闹腾,肯定是男孩吧。”见任非桐盯着自己,顺嘴就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任非桐先是说了句“都喜欢”,完了又补充,“女孩子更贴心。” 他这么一说,唐棠瞬间就想到家里一大一小两只魔王。 她的肚子这么明显了,身体又大不如前,唐仅表面上倒是乖巧了不少,要让“宝宝”当自己孩子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甚至还用手工课上的成果跟同学换了不少零花钱,买了几样婴儿用品回来。 唐嘉宁聪明得多,讽刺没效就不讽刺了,连脸色也不跟唐棠摆了,仿佛一夜之间就从爱负气的中二少年长成大人了,但她要是一有留宿在外的迹象,电话短信必定催命一样过来。 唐棠休息够了,催任非桐去吃饭,自己却不敢碰吃的了。 任非桐随便吃了两口,翻箱倒柜地找食谱要给她弄点新花样出来。唐棠只好拉着人不放:“我真的不饿,你陪我坐会就好了。” 任非桐这才作罢,开了电视陪她坐着。方轶楷最近又有新片上映,连带着广告和绯闻都多了不少。唐棠也觉得自己好久没见他了,有些好奇地问:“alex最近很忙吗?都不见他人影。” 任非桐心里登时就有点吃味,不过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男人,你要见他干嘛?长得好很了不起吗?他瞥了她一眼,说了句“是有点忙”。 唐棠理解地点头:“当艺人真辛苦呀。” 任非桐更不爽了,闷闷地说:“他这艺人当得跟大爷似的,苦的全是给他擦屁股的爱丽和维扬的公关团队。”唐棠有些似懂非懂,任非桐咬咬牙,把“师父”的底牌给掀了:“他看上对头经纪公司的女老板了,想泡人家。” 明星、老板几个关键词一组合,唐棠登时就联想开了:“潜规则啊?” “他倒是想被潜,”任非桐嘟囔,“可人家有未婚夫。” 唐棠斟酌了一下用词:“那不就是失败竞争者?” 中润国际的二公子最近在和于雅淑相亲,任非桐心里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程二少爷还是很有好感的,再一次出卖了方轶楷:“对的,他就是想当第三者。” “第三者”几个字把唐棠震得不轻,原来唐仅还真没说错,男人长得好看确实是可以当“狐狸精”的。 她又想到于雅淑,说:“那他怎么不找你们于总潜规则。”于雅淑刚刚失恋,又不忌讳吃窝边草,符合大家对潜规则金主的一贯幻想啊。 任非桐怎么想不到话题竟然会绕回到于雅淑那,干巴巴地解释:“同嘉盛那位,原先似乎认识,所以才……” 既然很早就认识,那怎么也不能用“潜规则”、“第三者”这样完全负面的词来形容吧。唐棠有些八卦,能叫alex这样人看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啊。 “那位女老板……很年轻吗?” “应当比我年轻吧。”任非桐含糊地说了声,起身去拿水果。 唐棠心里狐疑,拿手机上网一搜,不但搜到那位孟姓小老板的玉照,还连带搜到她五花八门的各种风流韵事,以及嘉盛有意挖任非桐过去的八卦。 她男人也有贞操危机了?!现在的女老板,果然就特别喜欢办公室恋情,好吃窝边草吗?当真是职场如战场啊! 唐棠油然而生一股焦虑感,心里忍不住埋怨方轶楷没用,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居然都搞不定孟小老板,潜规则都没人要,这得多没出息呀! 任非桐从厨房出来,就听她捂着话筒窝沙发里跟田欣欣唠叨自己的担心,刚刚因为多言而后悔的心情登时又飞扬起来。 方轶楷说得没错,真在乎自己,肯定会介意身边有没有别的异性,是不是有竞争者。 可怜方轶楷不知“徒弟”竟然拿“师娘”去试探媳妇,不然肯定得发飙。 他正想得出神,唐棠的电话又响了,是唐嘉宁和唐仅,任非桐一看时间,七点过一刻,分秒不差。   ☆、第四十九章 生日宴会 任非梓的生日会安排在周末,岛上一早就布置一新,搞得隆重非凡。 任非桐嘴上说不去,真到了时间,却还是有点坐立不安——唐棠看在眼里,忍不住就劝他:“要是想去就去嘛,你就这么一个弟弟。” 任非桐摇头:“我在家陪你。” 唐棠叹气,主动“包揽责任”说:“其实,我还挺想凑凑热闹的。” 他们赶到时,等到生日趴已经接近尾声,任非梓喝得都快人事不知了,见了亲哥就扑上来,拉着人到处喊:“程总,程总,我哥来了!我给你引荐引荐呀!” 任非桐一只手还拉着唐棠呢,一把拉住弟弟:“你小心一点!” 任非梓“嘿嘿”一笑:“哟,骗……骗……也来了!哦哦,不对,该叫嫂子,嫂子好!” 他这么一喊,跟边上的几个狐朋狗友登时就起哄了:“嫂子好!” 唐棠第一次被这么隆重的欢迎,站任非桐边上笑得脸都僵硬了,小声向任非桐道:“你去忙吧,我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好。” 任非桐迟疑了一下才点头,领着她找了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然后就又被任非梓拉走了。唐棠看着他的渐渐消失在人群里,不知为什么反倒松了口气。海风习习,不少人端着食物赤脚踩在沙滩上笑闹乃至干脆躺倒。 唐棠吃了两口点心,胃口翻腾的难受,也学着其他人把鞋子脱了,将脚背埋进还有些温热的沙子里,一下一下摸着有些酸胀的小腿。 靠近门口的大厅那突然爆出一阵掌声,唐棠好奇地探头过去,然后就见任非梓在那架巨大的白色钢琴那坐了下来,叮叮咚咚弹了几下。 唐棠心里轻轻一跳,这样的试音场景她再熟悉不过,果然葛芊芊很快带着琴出来了,遥遥呼应一样回了任非梓几个飞扬的音符。 任非梓醉得厉害,衣领松垮,眼神却亮得有些惊人,一首《梦中的婚礼》弹得果然仿佛在梦游,错得让一些宾客都忍俊不禁。好在年轻人有他的热情,葛芊芊也十分给面子,小提琴似有若无地跟着他的节奏,你错我也错,毫无嫌弃的样子。 唐棠靠在树背上,抬头就看到了端着酒杯站在阳台上的方轶楷,跟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和人影。唐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极目之处全是成双成对的男女,陡然想起任非桐说他恋情失败。 世间不如意十之八(和谐)九,哪里能什么都让人满意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四下搜寻,葛芊芊都来了,他……没来吗?花香阵阵,琴音颤动,葛芊芊收弓的动作漂亮而优雅,白色裙子犹如暗夜绽放的百合花。 任非梓眼眶都红了,扶着钢琴站起来,“啪啪啪”鼓掌:“谢、谢……葛老师来参加我的生、日……生日晚会,我会永远记住这幸福的……的时刻。” 任非梓说得磕磕碰碰,但言语间的灼热情感却是掩藏不住的,葛芊芊笑得有些羞涩,又一次把琴放到了锁骨上。 音符溢出的瞬间,一个人影自围在一起的人群中挤出,朝着这边走过来,唐棠心如鼓擂,抚在小腿上的手指都僵硬了。 他果然也来了! 崔明舒早看见唐棠一个人坐在扎满气球的花树下了,大半个身体都被气球挡住,探头探脑的像只误闯了地方的小仓鼠。 他有些不耐烦这样无趣的应酬,更不懂葛芊芊非要他来的意思——甚至任非梓公然的示爱挑衅,在他看来都有些提不起兴趣。他心里还惦记一件事情,想要确认,想要……崔明舒的字典里是没有挽回和后悔这样的字眼的,但看到前女友这样躲在一边,不时拿□□的脚丫踢一下沙子的模样,多少就有点管不住自己。 只是确认而已,只是不愿意被欺骗而已。 身后的小提琴声流泻如流水,唐棠最近似乎是胖了一点,两颊丰满,仿佛回到了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学生时代。 他的小女友骨子里有多骄傲,他其实是知道的。哪怕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哪怕决定退学,哪怕他说分手,都不见她掉一滴眼泪。 可就是这样的坚强,让他不知所措。他能够拥抱张开手臂的布艺娃娃,却从没学过如何亲吻竖起尖刺和防备的刺猬。 爱不就是坦诚勇敢?一旦有了困难就将他像陌生人一样推开,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他恍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唐棠,看着把脚重新藏进鞋子里,看着她有些慌乱的抚了一下头发。 她这样坐着,小腹果然还是有点轻微的隆起,于雅淑却说是假的……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努力把话语从齿缝中推挤出去。 “你……真的怀孕了?” 唐棠的表情先是呆滞,然后是震惊、羞怯、愤懑,随后又渐渐趋于平静:“是啊。” 崔明舒几乎把手指头掐出血来,她说是!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宁可靠着装孕妇扮演别人的女友赚钱,也不肯回握住他伸出的援手! 他木然地站着,嘴唇抿紧,半晌才说:“我打算留在t城发展。” 唐棠“哦”了一声,像是听到了完全不相干的人的声音。 崔明舒回头看了埋头拉琴的葛芊芊一眼,声音干涩地说:“我同她没什么的,毕竟是同学,同在一个圈子,少不了要应酬。” 他的示好这样宛转,循序渐进,几乎就要触及内核,唐棠却突然站了起来——因为坐姿而微微撩高的裙摆落了下去,小外套很薄,能清晰地看到小腹处微微的隆起。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转身,却再一次被他叫住:“唐棠,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以按照自己的本心生活。”崔明舒顿了一下,上前一步,“我在美国那么多年,一直都还记着你。” 唐棠盯着沙地上的阴影,那个落后两步的高大身影虚虚地半叠在自己的影子上,他们的手早已经松开,至今也没能再一次握紧。 “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说话,但我从来不会骗你。” 海风吹动砂砾,影子也影影绰绰地颤动,唐棠茫然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晃动的并不是人,而是叫风得抖动的衣服。 为什么刚回来的时候不说,要到现在再来告诉我:你回来了呢? 她顺着滚动着浮沙的海滩朝远处望去,海浪洁白,海水却黝黑如鬼魅,天空与水的界限模糊得难以辨认,甚至连低悬的几颗星子都像晚归的渔火。 “我知道你跟任家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需要钱。我不是要施舍,我只是……只是不想我爱的人那样辛苦,只是想要和你一起承担。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呢?” 唐棠不敢回头,就那么维持着尴尬的姿势,眼睛酸胀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已经太晚了,这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她又不是灯塔,黑夜太长,她也怕孤独寂寞。人终究不能守着远帆的影子过日子,年少时光早已经过去,她连那样重视的小提琴都已经放下了,又何况是早已经无疾而终的青涩恋情? 要是那天他的身边没有葛芊芊,而她也没有遇到任非桐……偏偏就是这样的巧合,偏偏就晚了那么一步。 唐棠把手贴在肚子上,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我是真的怀孕了,那一次是假的,这一次是真的。” 身后的那个影子蓦然凝固了,一直到她走远,眼眶里的湿意都被海风和篝火弄干了,也仍旧站在原地,像是具摆错地方的蜡像。 葛芊芊的曲子已经拉完了,有穿着整齐的绅士褪去鞋袜,弯腰帮助女伴把裙子拎高,挽着她的胳膊一起站到海水与沙子的交界处感受自然的亲昵。 唐棠觉得全身都脱了力一样酸痛,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刺痛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有人递了杯温牛奶过来。 唐棠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任非桐的脸。 灯光打在他脸上,月色一样柔软安静。 田欣欣近来迷上了各类心灵鸡汤集,朗诵诗歌一样背诵里面的名言,有时背“爱是我竖起防备,你却仍然拥抱我”,有时候背“相信爱情,即使他给你带来悲哀也要相信爱情”。 唐棠冲着他笑了笑,视线却渐渐往下,擦过他肩膀落到了漆黑的海面上。 爱就是竖起防备仍然能得到拥抱的话,付出拥抱的那个人,又怎么才能不受伤呢? 任非桐挨着她坐了下来,伸手在她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唐棠点头,学着其他女伴的样子,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我刚才,遇到崔明舒了。” 任非桐没吭声,她继续道:“他说他从来不会骗我,要和我一起承担我的家庭……可是……”她回身把脸深埋进他颈窝里,再没能控制住眼泪,“对不起……” 这温柔而无情的一刀来的这样突然,自任非桐呆了半晌才缓缓回抱住她,手抚在她因为抽泣而战栗的背脊,“不要紧,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圣诞无责任番外【正文无关】 转眼又到了圣诞节,任非桐一早就收到了好几份礼物,糖果、苹果、巧克力,五花八门摆了一堆,连唐棠都发了条短信过来:“下班了来市民广场,我在这里等你,圣诞快乐!” 任非桐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4点钟一到,就把事情交办给秘书了,大大方方地翘班进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的表情有了一丝凝固,但避开晚高峰和媳妇汇合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他跨步迈进电梯,僵着脸跟里面的两个人说了句:“这么巧,下午好。” 翘班被老板现场抓包,果然还是有点尴尬的。 孟存汝笑了笑没说话,站在她边上的方轶楷却很狐假虎威:“任总这是要去哪儿?早退呀?” 任非桐瞥了孟存汝一眼,一板一眼地撒谎:“我爱人刚才被车擦了一下,我去医院看看她。” 方轶楷闭嘴了,孟存汝关心地问:“要不要紧?” “还要观察。”任非桐回答的比较谨慎。电梯笔直地朝着地下层下降,出了电梯,双方挥手告别,方轶楷和孟存汝往右边出口去,任非桐则警惕地从左边的出口驶了出去。 4点多的马路果然比五六点的马路空旷多了,任非桐潇洒地打着方向盘,很快到了地方。唐棠今天穿得十分可爱,奶黄色的绒线帽子绒线围巾,连大衣领子上都缀着绒绒的毛球,远远低看到他,就在人群中踮着脚挥手:“这边,这边!” 任非桐赶紧挤了过去,唐棠拽着他往人更多的地方挤:“赶紧去抽号码。” 任非桐愣了一下:“什么号码?” “圣诞节游戏呀,据说是全市级的活动,很隆重的,你看这儿这么多人,全是来参加活动的。”唐棠一边说一边紧拉着他的手,见他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压低声音,甜腻腻地说,“是情侣才能参加的游戏啦。” 任非桐的脚步瞬间就轻快了起来。 任非桐领到了张蓝色的289号,唐棠领到了张红色的024号,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在那喊:“‘寻找另一半’活动已经开始,已经开始,请互相深爱对方的情侣们,发挥你们爱情的力量,找到属于自己的正确号码,或者帮助你的爱人,找到正确的号码!” 任非桐被那吼声震得有点发懵,唐棠比较聪明,直接挤到展板那去看说明了:男双方的女红蓝号码一致,则可至前台领取小礼品一份。 任非桐看看自己手上的号码,又看看唐棠的,差了整整几百位数呢,这要怎么找? 唐棠眼珠子直转,领着他很快有样学样地问起了身边的男人和女人:“请问您是红289吗?请问您是蓝024吗?” 任非桐也终于看懂玩法了,犹豫了半天,也学着她的样子,见男的就问是不是蓝024,见女的就问是不是红289。 “这么多人,怎么找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任非桐转过头,就看到了孟存汝那张被口罩帽子遮了三分之二的脸。 遮得再严实,毕竟刚刚见过,光看衣服也认得出来。她边上那个裹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的,自然就是方轶楷了。 方轶楷不但看到了他,还留意到站他身边的唐棠,阴阳怪气地问:“你不是早退去医院探望出车祸的女朋友去了吗?” 任非桐呐口,唐棠小声问:“怎么了?” 任非桐没说话,方轶楷又说:“我看她好好的呀” 唐棠护短的心理作怪,虽然没认出他们是谁,飞快地接嘴:“车祸也分大车祸小车祸的,我运气好,做完检查就回来了!” “你去哪的医院检查,几分钟就能出结果?” 唐棠不甘示弱:“医生又不是你,有病没病一眼就能看不出来了。”方轶楷还要再说,被孟存汝拉住:“好了,你还要不要参加活动的?” 方轶楷狠瞪了他们两眼,跟着孟存汝走了。 任非桐和唐棠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换牌子的人,倒是又跟方轶楷他们遇到了。这两人已经把牌子都揣进兜里了,一点儿没着急的模样,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唐棠忍不住嘀咕:“你们……不找人换牌子吗?” 方轶楷冷哼:“爱换不换,我们就是来沾沾节日气氛的。”任非桐轻拽了她一把,往广场雕塑附近的电子屏那抬了抬下巴。 唐棠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显示屏上正走马灯似的飘过几行字:“持有蓝色158号的男士,持有红色028号的女士,或持有同号蓝红牌的情侣,如有出售意向,请与15888668888孟小姐联系,价格可协商,单张不低于……” 有钱,真是任性啊! 唐棠感慨,任非桐问:“咱们要不要也跟人买两张?” 唐棠迅速摇头,拉着他出了人群,找了个小店铺买了纸笔,刷刷刷在上面写“出售蓝色289,红色024,联系人唐小姐……” 任非桐:“……” 唐棠写完,又复印了好几张,买了瓶胶水,在电子屏下方、广场舞台边、厕所门口等地,啪啪啪全贴上了。 “成本四块五毛,”唐棠有些得意,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多好的买卖呀。” 任非桐挨着她坐下来,看着忙忙碌碌、奇招百出的情侣们,不知是该老婆大人生财有道好,还是失落人家过节自己卖号好。 电子屏上的滚动字幕很快消失了,想来孟存汝他们已经买到号码了,不知得了什么礼物…… 然后就听边上一个声音沙哑的女生拿着手机在问:“不需要了?为什么不需要了呀,我们这儿还有三对同号呢,做生不如做熟呀,肥水不流外人田!” 任非桐瞪着她,表情十分怪异——这不是自己楼上肖先生的女朋友梁夏吗?她那棒球队就孟小老板注资的啊,居然也来赚这个钱! 然后就见她身边的一个矮矮胖胖的女生很兴奋地说:“小夏姐,远嘉又换到一张,咱们有四对号码了!” 梁夏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跟电话里的孟存汝讨价还价:“行了,miriam,别这么小气,你跟我买三对,我再附赠一对,你们一口气能领四份礼物呢,多好!……什么,礼物就是苹果?苹果还不好,那就是禁果呀,上帝生日你们吃禁果,这就意味着你们明年一整年性(和谐)生活都和谐美满……” “喂?喂!”,她把电话放了下来,嘟囔,“咱老板交的什么男朋友啊,就知道挂人电话——方方你再去看看,还有什么人要买号码的,卖不了四位数,卖个几百也好的。” 那个叫方方连连点头,站她边上的男人却有点不乐意了:“梁姐,算了吧,就让我们分了得了,我跟方方一人领一个,你和肖队也一人一个,好歹是圣诞节呢,吃个苹果应应景嘛。” 梁夏皱眉看他,正要反驳呢,任非桐先开口了:“卖我们一对吧,一百块钱。”唐棠吓了一跳,赶紧拽他胳膊:“钱多烧得?那礼物就一个破苹果。” 梁夏看看唐棠,又看看他,突然道:“你是住老肖楼下的那个……那个……” 任非桐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不过在电梯里见过几面,居然认得自己,“我姓任。” “姓任啊,”梁夏点头,“给你便宜点,五折,见了老肖别说在我这儿买的呀。” 任非桐愣愣点头,交钱拿号码。等她带着人走了,唐棠才抱怨:“一百块钱一个苹果,太贵了。” 任非桐拉着她起来去领奖:“就当是从上帝那买禁果。” 唐棠:“……” 领奖的时候,又撞上了梁夏,这回她可不是方方跟顾远嘉身边的电灯泡了,亲亲密密地挽着男友肖静林,一人一张号码在那换苹果呢。 唐棠好奇地打量了下那个差点被卖掉号码的“傻男友”,却见他拿着那个苹果仔细地打量着:“这就是礼物啊?” 梁夏十分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找了三个多小时才换到的呢。”接着又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唐棠隐约只听到“禁果”几个字,肖静林刚刚还十分黯淡的眼神却迅速亮了起来,梦游似的由她拉着走了。 唐棠差点想把“她卖不出去了才想着送你”的实情给说出来,这边任非桐已经领到了礼物,把包着彩纸的苹果塞到她手里:“喏,圣诞快乐!”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刚还觉得肖静林怎么那么好哄,轮到她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喜悦——好歹她这个是亲亲男友专门去买的呢,比卖剩下的强。 挤出人群后,就能感觉到冬日夜风的寒意了,唐棠突然把苹果往他手里一放,向着附近的书店跑去:“你等我一会儿!” 任非桐猜测她就是要去给自己买礼物了,心里暖暖的,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唐棠在书店里待了一会儿,很快又进了水果超市,等再出来,居然抱了满怀的包装好的“圣诞苹果”。 “我这儿也一百块钱,彩纸和苹果分开买的,”唐棠有些得意,“比你那个划算吧!” 任非桐叹为观止地接过女朋友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他这个老婆,真是太持家有道了! .   ☆、第五十章 玫瑰星球 唐棠一觉醒来,夜正到了最深的时候,床头灯开着,昏黄的微光并不刺眼,打在她脸上,暖融融的,也把身侧男人的五官照得柔和而清晰。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在他直挺的鼻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难得睡得这么沉,闭合的眼睑下方有着明显的黑眼圈,凑近了闻还有淡淡的酒气。 唐棠小心翼翼地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开,慢慢下了床。 外面灯火未歇,任非梓不知去了哪里,只余几个年轻好玩的狐朋狗友在楼下玩闹,有对男女都快贴成一个人了,遥遥望去,说放浪形骸也并不过分。唐棠探头看了几眼,正要关门,蓦然看到走廊拐角那似乎坐了个人。 她轻手轻脚走近了,才发现是方轶楷,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本书,正慢腾腾喝着。 这个时候,坐这儿看书? 唐棠觉得他也醉得不清,但他偏偏不吵不闹,就那么靠着,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着。 唐棠没按捺住好奇心,蹑手蹑脚往前了几步,探头看去,正好看到他翻页。 “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 方轶楷往后靠了靠,长久地盯着这一页,直到唐棠以为他睡着了,才用拿着酒瓶的手翻了下书页。 “……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他看得这样认真,唐棠没敢打扰,正要退回去,脚下却不慎碰到了空酒瓶。方轶楷皱着眉头抬起脸,唐棠尴尬地解释:“我……我路过啊。”说完,顺势就沿着楼梯往下走,赶紧把一看就不好惹的方轶楷甩在了身后。 那句话却似在心里生了根,重复地在脑海里回荡。 光是看着就能觉得甜蜜愉快,四面八方都像是有他存在。唐棠不愿跟那些人乱糟糟的年轻人混一起,径直去了厨房,找杯子倒水喝。 料理台上满是酒渍,水槽里甚至还有大半只完整的蛋糕……唐棠忍不住摇头,这些被宠坏的“大孩子”,真是太夸张了。 餐桌上也狼藉一片,打翻的沙拉酱、没喝完的酒杯、脏兮兮的叉子……她顿住脚步,看着自揉成一团的桌布下露出的一角白色琴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桌面揭开。 桌面上摆着的酒杯、盘碟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 真是葛芊芊刚才演奏时用过的那把琴,素色琴板,跟任非梓特地准备的白色钢琴一模一样的颜色。 琴弦不知被谁拧松了,面板上沾了一大块酱料,像是一坨陈旧的血迹。 唐棠抽了些纸巾,认认真真给擦干净,又把琴弦重新拧紧,正拿着琴打算转身去找琴盒,蓦然发现任非桐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正靠着门边站着。 “你醒了?” 任非桐点头,下巴朝她手里的小提琴微抬了一下:“听说你以前跟那位葛小姐是同学,都没听你拉过琴。” 唐棠陡然觉得手里的琴烫手起来,重新搁在了餐桌上:“我同她怎么比,我早就不拉琴了。她是t市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是专业的。” 任非桐没接腔,走过了单手把琴拎了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去哪儿?”唐棠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任非桐走得不快,还四下张望,一直到他弯腰从维扬一个女星身后的杂志堆里把琴弓翻了出来,唐棠才明白他竟然是在找东西。 海滩上已经没有人了,篝火也已经熄灭,偏冷调的灯光打在白色的钢琴盖上,像是镀了层白釉。 任非桐把小提琴和琴弓都交给她,拉开琴凳坐了下来,仰头问她:“你喜欢什么曲子?” 唐棠呆了片刻,摇头:“别闹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又把琴放了下来。 任非桐却不肯起身,固执地按下黑白键,熟悉的音符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又是那首《梦中的婚礼》。 他弹得比任非梓好多了,虽然不能跟崔明舒这样的专业人士媲美,在业余爱好者里,也算很不错了。 乐曲里的古堡、篝火和现实里的海滩重合了,远走他乡的魔法少年再次归来,回忆起深爱多年的女孩……任非桐弹得认真,连贯性也好,蕴含在琴声里的喜悦却总带着丝丝的试探。 唐棠低头看着不断被按下又马上弹起的黑白键,潮起潮落,像极了深夜的海浪。 如果你喜欢上一朵花,如果那花长在星星上…… 她弯下腰,拿起琴,按着自己的习惯调了调音,夹在颈下,轻轻地拉动了琴弓。琴声哑涩,渐渐流畅起来之后,才与钢琴声融合呼应起来。 女孩的婚礼如期举行,新郎却不是远归的少年,明月升空,新人自远处走来…… 最初的爱早已远离,相伴身侧的却是这个温柔男人,哪怕琴技一般,哪怕只会弹教崔明舒嗤之以鼻的流行乐,他却愿意等她。 愿意等她忘记,愿意等她收起防备,愿意等她用已经生涩的手指,在陌生的指板上揉出久违的乐句。 她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那朵种在星星上的玫瑰花,无论相隔多远,总有那样一双热切的眼睛注视着。 光只是看着,就喜悦得好像拥有了一个世界。 爱上一个人,有时那样艰难,有时却容易得可怕。唐棠肚子里毕竟还有个小的,一个曲子弹完,任非桐就又想起了孕妇要多睡多休息的医嘱,拉着她要回房间。 唐棠支吾着说:“我想洗澡。” 任非桐脚步不停,“我去给你放水。” . 她的肚子真的大了很多,连腹部的皮肤都好像变薄了一些。 唐棠站在镜子前,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肚子,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它还是牢牢地依附在自己身上。 她心不在焉地冲了热水,仔仔细细涂了泡沫一样的沐浴露,一边刷牙一边忍不住张大嘴巴检查了一遍牙龈。 很干净,没有异味……但是肚子,还是无所遁形。 任非桐给她准备的是女宾专用的棉睡袍,不暴露,但也不气闷,穿上后露着一截白色的小腿,和两只苍白纤细的手腕,隆起的肚子倒是被前襟的蝴蝶结彻底挡住了。 唐棠深吸了口气,把眼镜也摘了,这才推门出来。 任非桐仍旧穿着之前的睡衣,看不清五官,影影绰绰像是团灰色的雾气。唐棠有些后悔那么早就把隐形摘了,但想想还是要关灯的,又觉得释然。 她拉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任非桐放下手里的杂志,习惯性地伸手来摸她的头发。 唐棠任由他把手插进发间,摩挲头皮检查是不是吹干了,侧过脸来亲他脸颊。 任非桐有些受宠若惊,直到她主动拿舌头叩击他唇齿了,才反客为主,认真地回应起来。 唐棠有些喘不过气,胸膛里的喜悦饱胀得几乎要将她赖以生存的氧气都耗尽了。 脸红心跳,窒息忐忑,那些久违的情绪又都回来了,心底的伤口仍然没有愈合,掉进一点儿沙尘都疼得发颤。可任非桐不一样,他是这样好的人,他的手指一样纤长有力,他也一样能弹出应和的漂亮乐句…… 她主动得这样明显,任非桐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扶着人躺倒,却不敢压上来,靠着手臂虚撑在她上方,犹豫着问:“可以吗?医生说……” 唐棠揽住他脖子,再一次把唇凑了上去:“医生说前三个月要注意……把灯关了好不好?” “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预期中的热吻和滚烫身躯却没有覆上来。 唐棠侧过身,隐约听到衣料摩擦落地的声音,然后就觉得床垫下陷,熟悉的体温靠了过来。她咬咬牙,再一次想要主动伸过手揽他脖子,却被他抬手挡住了。 睡袍被褪了下去,唐棠下意识想要去捂住隆起的肚子,任非桐先一步探手轻按了上去:“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讲。” 说完,竟然直接将她拖抱到了自己身上,一手虚环在她肚子上,一手接着拉起薄被将两人紧紧裹住。 “这样不冷吧?” 那次之后,光是这样的坦诚相对都是第一次,居然还是这样女上男下的特殊姿势! 唐棠缩在他怀里,身前是柔软的被褥,身后背脊紧贴着他灼热的胸膛,紧张地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不……不冷。” 任非桐在她脖子上亲昵地吻了一下,逐渐变成了吸吮,薄被里的宽大手掌也沿着腹部逐渐往上……   ☆、第五十一章 得陇望蜀 唐棠不知别人的初次是怎样的,可她难得清醒时遇到的第一次,最难忍受的居然是灼热和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的前(和谐)戏。 两人贴得这样近,身体的状况当然互相明了,她热得恨不得把被子踢开,任非桐却一副你敢脱了我就罢工的架势,只靠着吻和手掌在她全身游移探索。 黑暗里只有急促而焦虑的呼吸声,唐棠抓着他汗津津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可、可以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把她好不容易才扯开的一点缝隙又重新拉紧,这才慢慢地撤出手指试探着进(和谐)入。 唐棠不由自主地往前躲闪了一下,却被将两人紧裹着的被子束缚得动弹不得,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原本瘫软在他怀里的身体也如弓弦一样绷紧。 任非桐缓了好几口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贴着她耳朵问:“疼吗?” 唐棠摇头,摇完头又说,“好热”,带点委屈地意味地问:“能不能……不……不做了?” 她觉得身后的人有一瞬间的凝固,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挪动了起来,只是动作更加轻柔,简直逼得她像在小火上炙烤。 过不了几分钟,她又问能不能躺下来,能不能把被子再撩开一点哪怕开个空调降个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人被宠坏了,居然可以矫情至此。 隔天醒来,已经过了午后了,被褥床单、睡衣都换过了,任非桐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磨蹭着起来,找遍了房间也没见自己手机,穿着居家服走到阳台上,就见任家两兄弟一人一把躺椅,跟俩老头似的并排躺着晒太阳。 任非桐顶着两个黑眼圈,闭着眼睛假寐,任非梓就跟那有一搭没一搭地骚扰他:“哥,你这辈子真就这么定了?” “嗯。” “那于雅淑……” “她不是有程少爷了?”任非桐打断他,“嘉盛开的条件也不错,我会慎重考虑的。” 唐棠对他们行业里的事情不了解,但维扬、嘉盛都是做娱乐产业的,她多少还是有所风闻的。 任非桐要跳槽去嘉盛的话,本来就比嘉盛低一头的维扬可算折了一员大将了。 任非梓沉默了一会,又说:“你真不想回家帮帮爸爸,他毕竟……” 任非桐任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乃至消失,像是真睡着了一样。 任非梓叹气,扭头撞见唐棠站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把话题引了回来,“其实,alex那家伙眼光还是不错的,孟家不但是合作的好伙伴,能联姻也不错呀,总比找个卖包子的好。” 说完,还冲唐棠挤了挤眼睛。 唐棠紧张地看向任非桐,他仍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管你的事情,你也别来烦我。” 没能听到明明白白的否定,唐棠多少有些失落。 也就这个时候,躺椅边柜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唐棠一听那铃声就知道是唐嘉宁打来的,正要迈步过去接,任非桐已经拿了起来,瞥了一眼之后,直接挂断了。 任非梓登时来了精神:“哎,哥,那是‘嫂子’的手机吧。” 任非桐没理他,他再接再厉:“你干嘛挂她的电话呀,万一人家找她有急事呢?” 任非梓瞥了弟弟一眼,正要开口呢,余光落到墙角,陡然就坐了起来:“唐棠,你醒了?” 唐棠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任非梓眼睛在两人间扫来扫去——自家哥哥刚才那瞬间的表情切换简直绝了,瞬间就从一尊高不可攀的木雕菩萨变成了达菲拉的兄弟。 任非桐尴尬地把手机递还给唐棠:“我看你还在睡,怕吵到你。” 我还在休息可以静音啊!再不济可以接了帮我报个平安啊! 唐棠心里野马奔腾,面上倒是很平静。 “饿了吧?”任非桐还了手机,就跟什么都忘了似的。唐棠点了点头,手指却灵活地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唐仅的哭闹声就先传了过来:“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去找小宝宝!” 唐棠皱起了眉头:“小仅?” 电话那边响起的却是唐嘉宁的声音:“姐姐?” 唐棠“嗯”了一声,唐嘉宁接着道:“你在哪儿,我们来接你回去。”唐棠下意识去看任非桐,他也正看过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唐嘉宁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你那个男朋友,不管谁打电话过去,没说两句就挂电话。” 他的声音不低,山寨机的扩音效果也够大,任非桐显然也听见了,一声不吭地扭头去看远处的沙滩大海。 唐棠走开两步,压低声音:“他挂你们电话?是不是你们欺负他了?” 唐嘉宁“砰”一声挂了她电话。 唐棠有些讪讪地的,任非桐见她挂了电话,又走了回来,问:“要不要去吃饭?” 唐棠只好点头,收起手机跟着他往楼下走。任非梓想要跟上来,被任非桐狠狠地白了一眼。 任非梓在原地站定,十分不爽地踢了脚椅子:“你就见色忘弟吧你,你看看人家,人家跟你谈恋爱都没忘了自家弟弟呢!” 时近中午,厨房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任非桐领着她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不一会儿就送来了两盅豆腐粥并一些点心。 唐棠吃了两口,主动问他:“嘉宁和你说什么了?”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摇头:“没有说什么。” 唐棠更加不信,作势又去掏手机:“你不肯说,我去问他。” 任非桐握着她手阻拦:“吃饭吧,我又不是孩子,不会跟他们计较的。”唐棠最受不了他这副忍辱负重地模样,到底还是把电话拨出去了。 唐嘉宁任她拨号,打一次挂一次,唐棠无奈只好跟田欣欣求助。 田欣欣声音轻轻的,简直就像被扼着喉咙挤出来的:“我说你干嘛呢?夜不归宿就算了,打我这儿干嘛,哄你们家那俩小祖宗去呀。” “我就是想问问……” “你也真够可以的,不就是给人弟弟过个生日,见见家长么,干嘛挂小仅电话呀,打一个挂一个,最后还让那男的跟嘉宁吵——你弟弟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呀……” 唐棠愕然地抬头去看任非桐,他正低着头慢腾腾地喝着粥,田欣欣声音是小,估计确实没听到,可是…… 唐棠无比痛心地想,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弟弟呢? 她也没心思打电话了,挂了电话装模作样喝粥,斟酌着想跟任非桐提提有关两个弟弟的事情。 冷不丁对面冒出来一句:“今天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身体……唐棠想到的瞬间就是前一天夜里的缠绵悱恻和自己的主动努力了。我都这么努力想要过一起长长久久走下去,你却背地里欺负我弟弟,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呀! 唐棠性格里有跟唐仅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明知应该婉转一点询问的,心思还没转完呢,话已经问出来了。 “你干嘛一直挂小仅电话呀?” 任非桐看了她一眼,再一次瓮声瓮气重复道:“我说了,他一直吵着要找你,我怕你休息不好。” 唐棠有点不知怎么接腔了,任非桐的粥已经下去大半碗了,一勺接着一勺,冒着热气的粥跟不用搅拌似的就咽下去了。 唐棠早在上次就觉察到他生气时喜欢拿吃的东西泄愤,仿佛口腔、食道、肠胃都不是自己的一样。赶紧把粥碗拖到了自己面前。 “你别每次都这样,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小仅他们脾气坏我也知道……可他们毕竟是我弟弟呀。” 任非桐看着那碗粥,想得却是另外的事情——这个习惯养成多年,连任非梓都以为他只是味觉迟钝,爱吃刺激性的东西,从不知要阻止一下。 他恐怕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四岁时吃冰沙过头,冻得脸颊青紫,送去医院打吊针。 任家爸妈连同保姆都围着小儿子团团转,谁也没注意到大儿子也吃了一肚子冰水,甚至还引发了牙龈疼痛。 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和弟弟在父母心上不同的重量,青着脸看着他们去了医院,独自回了家里,等回了自己的小屋才抬手捂在微微有些浮肿的腮帮子。 那天夜里,他像所有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孩子一样许愿奢望能等到个不需要自己开口就能发觉自己受伤的妈妈,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张籽芸没能让他满意,唐棠倒是在这方面够细心。 可惜她连做(和谐)爱时,手机都不肯关机,两个弟弟的来电连铃声都于别人不同。 任非桐觉得自己大约是饿太久了,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五十二章 风雨入 任非梓孤零零地吃完早饭,下楼时就见他哥哥拿着本书坐阳台那,心不在焉地拿着本书翻啊翻的。 任非梓四下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拿着手机靠在栏杆边与人喁喁细语的唐棠。看那神情姿态,不用猜也知道电话另一头一定是她那几个魔王似的弟弟。 任非梓回头看了哥哥一眼,皱着眉头踱到他身边:“我说,咱嫂子这也太欺负人了,睡过就忘啊。” 他的声音不轻,任非桐作势要打他肩膀,被他滑溜地躲开了:“就知道欺负我,学学人家!” 任非桐一点儿没有要跟他学习的意思,反倒在唐棠挂了电话之后,主动又狗腿地说:“胃好受了点没有,想不想吃东西了?” 唐棠刚刚阻止他还挺义正言辞的,等轮到自己吃了,还是一贯的又是挑食又是呕吐,就没吃下去几口。 就像她对他的关心一样,一口一句不能乱吃东西,回头就又忙着跟唐嘉宁打电话,生怕真把这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气坏了。 任非桐隔着都能听到那句“生气呢?姐姐睡着了,不知道……他也没恶意呀,就是不想打扰我休息嘛……” 就这么翻来覆去没新意的几句解释,她就可以拉拉杂杂跟那俩弟弟唠叨到现在。 厨房又送了点烤好的番薯和土豆过来,任非桐耐心地剥好了皮送到唐棠嘴巴,唐棠就着他的手咬了两口,终于挂了电话,主动要帮他撕土豆的皮。 任非梓看得眼睛都直了,瞪着眼睛噔噔噔下楼,找了冲浪板往海边跑。 秀恩爱,分得快! 任非桐吃了几口小女友剥好的土豆,拉着她在自己怀里坐下来——这时阳光正好,私人海滩边也没多少外人,他便有些肆无忌惮,手都直接摸进了衣服里,小心翼翼地贴在她隆起的肚皮上。 “婚礼你喜欢什么样的,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唐棠靠在他怀里,把脑后勺抵在他肩膀上:“都可以呀,我……”她侧过脸,看到任非桐的表情明显失落了下去。 是呀,婚礼,一辈子的事情,她刚刚却说了“都可以”,随便得像是去超市选几条挂在浴室的毛巾。 唐棠想要改口说我并不是觉得不重要无所谓,话到了嘴边,蓦然又被自己吞咽了下去。 “怎么嫁不重要,嫁什么人才是要紧的,不是吗?” 她自己都有些诧异,这么自然就把这样肉麻的情话说出口了。任非桐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来吻她,唇齿交缠,连贴在她肚皮上的掌心都微微发热。 一吻结束,看外面的沙滩都有些恍惚。 任非桐贴着她的脸叹气:“别这么说话,我会当真的。” 唐棠抬起眼睛,却只看到直挺的鼻梁和有些红润的嘴唇,最难欺骗的就是聪明人,谁都有感受温度的能力。 唐棠主动凑过去亲他紧闭的嘴唇,最后只能说:“他是先来的,还来了那么久,我也在努力忘掉的。” 任非桐“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每次提到崔明舒,任非桐都是这样的反应,唐棠原先以为他只是不高兴,这时才隐约有点明白——这大约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不能接受,所以干脆连攻击的姿态也不乐意叫人看到,只把大门紧闭,风雨勿入。 唐棠张开五指,将手指与他的扣紧,“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唔?” 唐棠失笑,晃了晃两人扣紧的手指:“奇怪死了——” 任非桐不知要怎么反应,唐棠笑得更厉害,说:“我就喜欢这样奇奇怪怪的人,要是我能早遇到你就好了。” 任非桐终于找回了舌头:“希望比崔明舒还早吗?” 唐棠点头:“是啊,比他还早。” 任非桐当真了,揽着她坐直了身体:“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忘了,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哪里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不知不觉就都认识了。” 那就是日久生情了,任非桐在心里说,“那怎么开始交往的?” 唐棠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了,却又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连她自己都忘不了,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在他家琴房练琴吧,练了有好几个月……” 任非桐拉起她就往外走,唐棠预感不妙:“去哪儿?” “练琴啊。”任非桐说得理所当然,果然往楼下大厅走。钢琴搬到外面,是为了任非梓表白方便,如今物尽其用了,自然也就老老实实回它原来的地方。 葛芊芊用过的那把白色的小提琴也一起放在边上。 任非桐拉开琴盖,试了试音。 唐棠站边上没动,没阻止他弹琴,也并不去拿小提琴。 任非桐催促,唐棠摇头:“我荒废太久,拉不好了。”任非桐看着她:“我也不是专业的,一样荒废,弹得也不好。” 原来做的不好,也是可以安慰到人的。 唐棠犹豫着拿起琴,架到锁骨上,低头抵住了腮托。任非桐说得对,大家都是一个层次的,反倒少了顾虑;要是崔明舒现在要她拉琴,她敢吗? 光是想象,唐棠就觉得背脊绷紧,冷汗呼之欲出。 她不敢,她敢拒绝他,敢直视他,唯独拉琴……大约这辈子都不敢在他崔明舒面前拉琴了。 任非桐叮叮咚咚地弹了几下,唐棠也跟着拉动琴弓,两种不大和谐的琴音渐渐融合到一起,磕磕碰碰,倒也不算谁埋汰了谁。 . 回到唐家,唐棠主动留下任非桐吃饭,甚至在饭后当着唐嘉宁和唐仅的面挽留他:“太晚了,明天再走吧。” 田欣欣眨巴眼睛,唐仅嘟囔:“沙发很小的,他睡不下。” 唐棠看着小弟弟微笑:“那就跟我睡呀,我的床大——叫姐夫。” 唐嘉宁眼神跟刀子一样直直地刺过来,唐棠就跟没看到似的,低头夹了筷子菜放到任非桐碗里。 任非桐登时有种扬眉吐气,要到名分的错觉,心里飘飘然之后,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夹了一筷子爆炒鱿鱼须放到唐棠碗里。 小宝宝对海腥味异常敏感,唐棠刷地拉开椅子,冲去厕所开始呕吐。 任非桐赶紧跟了过去,高兰帮着绞热毛巾,唐嘉宁瞪着卫生间门,唐仅坐他边上,一脸的忧愁:“哎,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田欣欣一口紫菜汤全喷了出来,“咳咳咳,小仅你都哪儿学的话啊!” 唐仅仍然一脸愁苦:“欣欣姐姐,你们女人都是这么喜新厌旧,有了男人就忘了弟弟的啊?” 田欣欣实在熬不住他顶着那张肥嘟嘟的小脸说出这么老成的话:“你姐这样还喜新厌旧呀,对你还不够好呀?没发现你姐夫都快成醋缸了?” 唐仅撇嘴,还要抱怨,唐嘉宁拿勺子舀了一大勺青豆放进他碗里:“快吃!”唐仅只好低头努力扒饭。 唐棠好不容易从卫生间出来,再没了胃口,摇着头往自己房间去:“你们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再吃。” 高兰无奈地出去了,任非桐却腻着不肯走,唐棠推他:“你不饿呀,快去吃饭。” 任非桐揽着她:“我喜欢跟你一起吃,等你饿了一起。” 唐棠又坐了一会儿,妥协了:“那我喝点粥吧。” 任非桐便起身去厨房炖粥,高兰起身想要帮忙,被他赶了回来。田欣欣吃完饭,蹭到唐棠那根她嘀咕:“啧啧,文武双全,上得厅堂下的厨房呀!” 唐棠笑得有些骄傲。 高兰收拾完碗筷就去补眠了,客厅只有唐仅和唐嘉宁,任非桐设好了时间,就又回来了。 田欣欣当然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随便聊了几句就打着哈欠起身往外走了,就见唐嘉宁正从厨房出来。 唐小房东一脸拽样地回了房间,田欣欣狐疑地看了眼厨房,想想这粥是煮给唐棠的,唐嘉宁肯定不敢乱放什么东西,也就放心了。 任非桐跟唐棠腻了会儿,把粥装碗端了过来,唐棠才尝了一口,就扭头吐掉了:“好咸啊。” 任非桐也尝了尝,果然咸得发苦。他厨艺算不上多好,也不至于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唐棠更是笃定地说:“那俩小子,越来越过分了。” 但她也就这么一说,声音软软的,不像谴责,倒像是撒娇。 任非桐把碗接过来放到一边,“也可能真是我忘了。” 唐棠挨着他靠着:“这都会忘,你想什么呢?”任非桐任由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在想我们的事情,想你。” “离得那么近,有什么好想的呀。” 任非桐不吭声,只拿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指关节,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转过身来亲她。唐棠嫌弃地偏过头:“好咸。” 任非桐追过去,吻得更加用力,甚至连舌头都伸了进去,半天才把人放开:“你也一样的。” 唐棠抿嘴:“我没有要亲你。” “我想亲。” 唐棠想要开玩笑说“我不想”,面对着他挨得这样近的脸,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怕他失望,又怕他要难过。 任非桐再一次把脸凑过来的时候,她便没有拒绝,甚至积极回应了起来。 两人吻着吻着都有点上火,任非桐怕压到她肚子,只用力揽紧了她肩膀,手掌从脖颈一路摸到锁骨。 唐棠有种从里到外,连骨头都被摩挲了一遍的错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昨晚之后,她总觉得任非桐黏人到有些过分,动不动就挨过来,恨不得两个人一起长成连体婴儿。 . 任非桐终于还是递了辞呈,于雅淑自从有了新男友,似乎真就把他放开了,签字签得异常痛快。 方轶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任总高升大喜,帮我看着点我老婆啊。” 田欣欣对偶像这句话进行了深度的分析:“看着他老婆,那还不是他老婆呢,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不过话说回来,糖糖,那孟小老板可不简单,一边儿又未婚夫呢,一边跟一堆男艺人——啊,不,还有女艺人,啧啧,简直男女通吃!据说嘉盛天娱的高层,还有她青梅竹马呢,你们家那位明显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唐棠被她说得果然有点忧虑,她自己也知道有些杞人忧天,可有时摸着肚子靠在床头,或者带着小唐仅去看母亲时,忍不住还是要多想。 假如,假如他真的……他们当时在一起,不也是一次意外? 看看方轶楷,镜头前那么个样子,谁想得到他私底下居然还会藏那种药?! 连唐仅都觉得自家姐姐最近皱眉头的次数变多了,悄声跟唐嘉宁嘀咕:“哥哥,姐姐是不是不喜欢那个野男人了,回头是岸了?” 唐嘉宁可不像他那么天真,留心观察了几次,心里就有底了。他拜托王瑜买了些娱乐杂志和报纸,很快收集了些“有意思”的,今天往家里带一本,明天再捎两册。 唐棠这几天就常看到任非桐到处露脸了,今天挽着某女星一起走红地毯,明天跟一群人合影,后天坐某位美艳影边上面露微笑。 其中有几张反复出现的面孔,还真被媒体捕风捉影地登了不少花边新闻。 嘉盛的小老板是女人,大老板又不大出来,与嘉盛高层交往过密——任非桐也算身居高位,嫌疑还是不小的。 田欣欣见唐棠那点忧虑居然有要坐实了的趋势,劝她道:“你别多想,大不了下次我陪你去天娱看看,突击检查,看他到底工作时什么样!” 唐棠犹豫了会,咬咬牙点头——她那肚子才五个月呢,要引产还来得及! 唐仅跟门口听了一耳朵,立马报给哥哥,“欣欣姐姐和咱姐要去捉奸!”唐嘉宁也顾不得他哪儿来那么多成人词汇了:“去哪儿,捉谁的奸?” 唐仅压低声音,像个小特务:“捉野男人的奸,去他公司!”唐嘉宁“哦”了一声,夸赞道:“你真厉害!下次她们要是出门,你继续跟着,姐姐就靠你保护了!” 唐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唐嘉宁能看到似的:“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那边唐棠在田欣欣的怂恿下给任非桐拨了电话,恰好他在忙,是他助理接的电话:“您找任总啊,他正忙呢,等会我让他给您回电话吧。” 田欣欣拼命给唐棠打手势,唐棠于是接着问:“他在天娱吗?” 那天似乎真的挺忙,急匆匆说了声“是”,就把电话挂了。 唐棠怀孕以来,还第一次被这个号码挂电话呢,脸色登时就有点不好看。田欣欣于是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吧!” 唐棠“啊”了一声,有些犹豫,“这不好吧?他在忙……”田欣欣捉奸经验丰富,一点不客气地拉她起来:“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呀就不好,走走走!” 唐仅在外面听见了,迅速跟了进来:“我也要去!” 唐棠狠拉了田欣欣一把:“外面是起医院。” 唐仅一脸“你哄我当我傻子”的表情,田欣欣凑到唐棠耳边说:“把他带上也行,谁捉奸会带孩子,就当带他出去玩呗。” 唐仅眼巴巴地看着唐棠,唐棠被说服了。 两人下楼打来了车,唐仅就跟唐棠要手机玩,趁着她不留意,给唐嘉宁发了消息。 唐嘉宁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唐仅咧了下嘴巴,很快把记录删掉了。 唐棠看着不断后退的道旁林木发呆,等车子到了高架上,突然开口说:“师傅,我们不去嘉盛天娱了,送我们去医院吧。” 田欣欣惊讶:“你干吗?” 唐棠不答,继续要求司机改道,司机瞥了后面的田欣欣,嘟囔:“到底去哪儿,商量好了?” “天娱!” “医院。” 田欣欣叹气,“师傅,你说这女人傻不傻,老公都去天娱泡女明星去了,她还跟这儿发傻,要去医院照顾婆婆呢。” 唐棠瞪着满口胡言的田欣欣,田欣欣一点不觉得撒谎有什么不对——司机师傅果然不再调头,狂踩了两下油门,车子笔直向前冲去。 唐棠“啊”了一声,终于没再阻止。 嘉盛天娱她闻名已久,多少家喻户晓的明星艺人在这里出道,多少收视爆表的影视剧由这里制作…… 田欣欣拉着唐仅下了车,唐棠仰头看着嘉盛天娱几个大字,厦宇高耸入云层,阳光刺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就因为几份报纸几张杂志,就这样兴师动众地跑过来,实在是有些难堪。 田欣欣却不管这些,拉着她就往里走,唐仅也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 田欣欣进门就直奔前台去:“任非桐先生在吗?” 前台小姐有些吃不准他们是什么人,客气地问了是否有预约。田欣欣把唐棠往前推:“这位是任太太,你告诉我们他的办公室好。” 前台小姐面有难色,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说道:“不好意思,任总在开会,几位不如在会客室等一等吧。” 唐棠道了谢,拉着唐仅跟着她往前走。 等人出去了,田欣欣向她道:“你坐这里等,永远也看不到真相呀。” 唐棠站起来,“好了,我们回去吧。” 田欣欣还要再说什么,唐棠已经往外走了,田欣欣只得跟上,眼看都到门口了,唐仅突然转头,小跑着消失在走廊里。 唐棠吃了一惊,唤了一声“小仅”,就追了回去。田欣欣也吓到了,唐仅乱跑不说,唐棠肚子里可怀着孩子,这么跑来跑去,跟人撞了怎么办? 转过走廊,就能看到电梯了,唐棠赶到时电梯门正好合上,唐仅站在人群中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唐棠看了眼不断上升的楼层,说了声“你在这儿看着”,转身就要往电梯间跑,田欣欣赶紧拉住她:“算我求你了!别跑了,你待这儿,我去追。” 唐棠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到底还是妥协了。 田欣欣走了没多久,前台就领着保安过来了:“您是唐小姐吧?您先坐一坐等一等,任总马上就过来。” 保安也一脸殷切:“对对,孩子一定不会丢的,监控开着呢,他现在到了9楼,还没出电梯呢。”见唐棠仍旧一脸焦急,他又补充道,“不然去监控室等任总?正好可以看着孩子。” 唐棠这才点头,又按着保安地提示给田欣欣打了电话:“他还在电梯里,已经到25层了。” 嘉盛天娱的监控室设备齐全,连厕所门口的角落都兼顾到了,唐棠按着保安的指点,很快看到了已经被保安和田欣欣拉住了手的唐仅。 他一边走一边侧头跟田欣欣说着什么,田欣欣一脸尴尬的表情。 保安给她泡了杯茶:“我说不用担心吧,您弟弟机灵。” 他这毫无缘由的夸奖实在突兀,唐棠很是受之有愧,只好干巴巴地道谢。视线掠过成排的屏幕,蓦然顿住了。 那似乎是某间会议室的门口,任非桐拿着只文件夹,快步走了出来——人从一个屏幕消失后,又自另一个屏幕冒了出来。 唐棠失笑,原来他工作起来是这样的。 眼看人都快要到电梯门口了,突然被人叫住,另一个人娇小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侧着身,看不清表情,但显然是在跟任非桐打招呼。 任非桐果然站定,低头看她——监控镜头的清晰度有限,但那女孩仰头的姿态,却活生生又是一个于雅淑。 唐棠脸上的喜色渐渐褪了下去,这张脸,这个神情,她是看到过的,家里的某份报纸上就印着她的玉照。她努力回忆了下,这个人还真在任非桐身边出现了好几次,唐仅甚至用铅笔在她身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保安也看到了屏幕上的画面,跟另一个同事交换了下眼神,没敢吭声。 这个女孩他们都认识,新近签约的艺人施韵,正在拍第一部都市偶像剧,对任非桐嘛,确实有那么点投怀送抱的意思。 要说家盛天娱呢,女艺人确实有点儿不尴不尬,小老板是女人,手下的大将简明又不爱吃窝边草。其余高层又因为之前小老板叔叔包养女影后的事情,做事颇为忌惮,连饭局上都会避嫌,任非桐这位外来户,倒是确实挺吃香的。 他一来就负责综艺部的工作,跟各家电视台的联系也多,加上从业几年,人脉和路子也都全。这些小姑娘要是能得他的青睐,确实能少走好些弯路。 屏幕里,施韵和任非桐一道进了电梯,两人并排站着,看着电梯一层一层往下。唐棠的心也就随着楼层地下降而一点一点升了起来。男人跟女人,也并不都是那样的关系。 她正打算起身,出去接已经被“遣送”下来的唐仅,好赶在任非桐回来前出大厦。 等他来了,自己要怎么和他解释呢? 因为在杂志报纸上看到你的绯闻,所以来查岗?唐棠说不出这样的理由,也不愿意被这样认为。 屏幕里的电梯却蓦然停住了,唐棠瞥了一眼,看到停止的楼层是“9”。电梯门打开,施韵笑着冲任非桐挥了挥手,才迈出一步,脚下一滑,就朝着任非桐的方向倒了过去。 任非桐往边上退了一步,手却抬起来扶住了她。施韵顺势整个人都趴到了任非桐身上,半天才起来,靠着电梯门,弯腰去揉脚踝,似乎是受伤了。 任非桐看了眼手表,一边扶起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唐棠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又看了屏幕一眼,接了起来。 “刚听我助理说你来天娱了?我马上就过来了,”任非桐和施韵断断续续从两个监控窗口走过了,“小仅也找到了,你在等一等我们。” 唐棠这才恍然刚才前台和保安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源自什么,鬼使神差地,她问了一句:“会还没结束吗?” 任非桐迟疑了片刻,清晰的“嗯”了一声。 屏幕里,任非桐扶着人进了一间房间,房门也被轻轻地掩上了。 半分钟后,门干脆从里面直接反锁了——那锁把自己转动的样子实在太过明显,想要忽略都难。 唐棠的手在肚皮上轻抚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屏幕里锁头苟合的声音。   ☆、第五十三章 怪力情敌 田欣欣领着唐仅赶到保安所说的监控室,唐棠已经走了。 唐仅嘟囔:“她怎么不等我?”田欣欣一面打电话一面吓唬他:“肯定是生气了,再也不管你了。” 手机却在监控屏幕旁的桌上响了起了,唐仅当然认得自己姐姐的手机,心里登时就紧张起来,眼珠子转了又转,抓起手机,迈着小短腿往外冲。田欣欣也被他带得小跑起来,两人一并撞在走到门口的任非桐胸口。 任非桐往后退了一步,问:“唐棠呢?” 田欣欣拉住唐仅,不知要怎么说——当事人不在呢,总不能说我们来“捉奸”。唐仅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西装裤上瞬间就一个小脚印:“走开,我要去找姐姐!” 任非桐愣住:“她走了?” 田欣欣赶紧点头,任非桐便带着他们往外走:“怎么这么急,你们不是一起的?”田欣欣和唐仅没看到之前那一幕,以为唐棠就是觉得尴尬提前离开了,讪讪地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有保安欲言又止地站在监控屏幕前,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外走。 你刚刚被捉奸了呀! 我都看到了,你出来时候衣服都歪了! 任非桐他们听不到保安的心声,也不知保安正盯着那扇半掩着的休息室看呢——他对施韵这样的姑娘也很无奈,看着挺纤细美丽的,前一秒还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一到房间里突然就回魂了,一边肉麻兮兮地说着“任总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不要一直给我希望又不肯迈出”,一边直接就上手扯他衣服! 他被于雅淑追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要不是他反应快,迅速挣脱了跑出来,之后的事情还真有点不好说…… 一个女孩子,新人女演员,居然敢直接性(和谐)骚(和谐)扰跟经济公司副总! 这种体育圈转过来的女星,简直就跟发情的狒狒一样可怕!偏偏嘉盛这位小老板还特别喜欢签这类竞技场上发挥不了光热,白白练就一身力气的漂亮女孩。 隔行如隔山,也不知她们到底怎么想的。 任非桐整了整衣领,有些焦躁四下搜寻,蓦然看到施韵扶着个人慢腾腾走进来:“你没事吗?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待他反应,田欣欣先喊了声唐棠,跟唐仅一起迎了上去。 唐棠抬眼看到他,很快移开了视线,想去弯腰去摸扭伤的脚踝,也马上被施韵拦住:“别弯腰呀,压到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走不了我抱你走吧!” 任非桐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要坏菜,下一秒,施韵就在唐棠后腰、膝弯那一抄,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唬得刚刚冲到她们面前的唐仅和田欣欣都变了脸色,一个大喊“把我姐姐放下来”,一个帮忙托住上半身,紧张地叮嘱:“哎你小小心,慢慢放下慢慢放下!” 任非桐倒是信得过她的臂力——刚刚还被这两只看似无力地小手扯掉了两颗纽扣,捏青了手腕呢——但这是他的媳妇啊!你刚还想跟我玩霸王硬上弓现在抱着我媳妇算怎么回事! 这年头的女孩流行一口气把男人和男人的妹子一起泡走? “扭到脚了,疼不疼?”他大步上前,一边伸手要接唐棠,一边心疼地说,“咱们去医院。” 施韵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带得田欣欣和唐仅也往前挪了一步:“任总你干吗,男女有别哦!” 任非桐脸都青了,男女有别你刚才还扑上来扒我衣服,这是我自己媳妇! 唐棠出了门就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走回到门口就遇到正从里面出来的小三,一激动脚下踏空,扭伤了脚脖子。 不想这女小三虽然不要脸喜欢勾引男人,却还挺助人为乐的,非得把她扶进来,力气更是大得挣脱都挣脱不了。这时视线一转看到任非桐皱巴巴的前襟和掉了扣子的衬衣,冲施韵发不出来的火陡然就喷薄而出。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她刚可是亲眼看到的,这个怪力女小三抱孕妇都这么轻松,怎么可能体力不支晕倒?而且他们进了一个房间,还反锁了门,就那么一瞬间的时间,连衣服扣子都掉了! 田欣欣说得对,女人觉得自己是盘菜,色香味俱全,却不知男人要得是桌酒席,即便没有满汉全席,也得整个四菜一汤。 任非桐还逗达菲拉似的冲她伸着手,唐棠一咬牙,直接抬手揽住了施韵的脖子:“麻烦你了。” 田欣欣:“……” 唐仅:“……” 任非桐恨不得冲着“被蒙蔽”的唐棠喊一声“这是要撬你墙角抢你男人的小三情敌”,瞪着眼睛看着施韵把唐棠抱到了前台后面的闲置会客室。 施韵脱了她的鞋子袜子,摸索了两下,“哟,我说你走路一瘸一拐的,刚那一下肯定脱臼了——来,你们扶着点她。” 田欣欣犹豫着扶住了唐棠的右边肩膀,唐仅自动自发站到了左边,任非桐也挨到唐仅身边,一只手却伸过来要拉开施韵:“你放开,我送她去医院。” “抓紧了,别咬到舌头啊。”施韵说着,手上使劲,唐棠的脚踝附近传来骨骼清晰的“咔嚓”声。唐棠惊呼一声,一口咬在任非桐横在她面前的手臂上。 施韵看着疼得眼泪汪汪的唐棠和手臂僵硬的任非桐,语气有些得意:“好了,肯定能走了。” 唐棠有些将信将疑,任非桐更是不信,直接要抱她去车库。 施韵一边扶唐棠起来,一边插到两人中间:“任总你这儿虚伪不虚伪,送上门你不要,人都有孩子有妇之夫了你就上赶着占便宜!” 任非桐到底没忍住,“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的老婆!” 施韵“啊”了一声,连唐棠的手都松开了,唐棠站在原地,脚底已经踩实了地面,确实不再有刚才那种钻心的疼痛。 施韵看唐棠的眼神十分恶毒:“她是你老婆?你明明没结婚呀,一定是……一定是这个女人借子逼婚吧?!” 唐棠拿余光瞥了任非桐掉了扣子的衬衣一眼,碍着施韵刚刚帮自己复位好骨头,气闷地转身就要走。 任非桐拉着她胳膊不放,轻声道:“别听她胡说,我们去医院再照个片确认一下。” 施韵见任非桐搂了半天没能搂住人,想想自己那么主动还没被拒绝,又是呕心又是不甘:“就算我想抢你男人,你也不能这样……总得跟我说声谢谢吧?” 唐棠压抑了半天的火气终于还是爆发了,回身接连说了两声“谢谢”,接着一把抓住她头发薅:“那你也跟我说说,刚才在电梯里干了什么,拉着我男人进房间又干了什么,别人的东西你用着就不觉着恶心?抢了我的,用了我的,要不要跟我道歉?” 施韵没提防她会动手,失了先机,被扯得头发剧痛后才回神反击。彼时田欣欣和任非桐都已经冲上来劝架了,一人抱住一个,努力要把她们分开。 前台那边早听到了动静,叫来的保安却不敢进来劝架,只飞快把会客室的几面玻璃墙的百叶窗给放了下来。 唐仅吓得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又抬脚在嚣张的施韵小腿上踢了一脚——他那鞋子带鞋钉,瞬间就把她的丝袜刮破了一个口子,还抽了两根长长的细丝出来。 田欣欣几乎抱不动唐棠,那边任非桐倒是勉强拖住蛮牛一样的施韵了,可那姿态太过暧昧,看得唐棠眼眶都红了:“任非桐你还抱着她!你有种继续抱着!你胳膊都压她胸口了吧!” 任非桐闻言几乎是被烙铁烫到一样火速松开了手,施韵登时就朝着唐棠冲了过来:“任总你太让我失望了,居然是个妻管严!抱下女人都不敢,我可是c罩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任非桐只得继续上前拉架,这回倒是不敢直接把人拖抱出来了,田欣欣更是被这战斗力超群的两人抓了好几道口子。 混乱中,施韵似乎是摸到了唐棠的胸脯,声音嘹亮地嫌弃:“你怎么挑的什么老婆啊,怀孕了胸还是个b!” 说话间,她脸上又被唐棠狠狠地划了一道,正从眉心滑到左侧鼻梁,像是条赤色的射线。 “就是b就是b就是b……” 田欣欣都有点搞不懂她们俩到底是为了胸部大小还是为了男人打架了,努力拖着唐棠后退的同时也竭尽全力劝阻:“咱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了,男人天下多得是,小心孩子啊。不跟她一般见识,不不……是不跟他们一边见识哈……” 施韵见唐棠攻势有些缓慢下来,自己也被任非桐抓住了两只手腕,又莫名其妙当了“小三”,正打算顺水推舟下台阶讲和呢,突然就觉得大腿和小腿一湿,然后鞋子袜子也湿了。 施韵低下头,就见自己短裙上袜子上大腿上鞋子上全是水,袜子还抽死破了一大片,那个一直喊唐棠姐姐的小孩捧着会客室的茶壶,跟只准备战斗的小公鸡似的昂头站在边上。 施韵突然就有点脱力,心里隐约还有点委屈:怎么个个都帮她,不帮自己呢?   ☆、第五十四章 画地为牢 任非桐看着护士出去,犹豫着在唐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没什么的。” 唐棠低着头,看着裹着纱布的手掌发呆,她脸上也贴了不少创口贴,头发披散着,看着跟刚从战场下来似的。 任非桐想起她刚才薅着施韵头发的样子,多少觉得有点头皮发紧,不过……要说心里一点欢喜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他把椅子往她边上拉了拉,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挨近了一些,握住她双手:“手怎么这么冰,冷吗?” 唐棠把手抽了回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鼻梁直挺,额头饱满,就连唇形都这样熟悉而漂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魅力十足,年轻帅气的伴侣。 可她就是没办法笑出来,他跟着施韵歪歪斜斜撞进房间,然后锁门的那个画面一次次在她脑海里回播,简直像根扎进皮肉里的尖刺。 上一次这样无理由的嫉妒恼恨,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崔明舒失约迟到陪着别人去了一直想去的店里,还是崔明舒为刺激她故意与人对唱,还是…… 这时回想起来,虽然酸涩,却早已经如陈年的照片一样褪色发黄,就连遗憾也封尘模糊了。 时光匆匆飞逝,如今淤积在胸膛里的这股郁气,与当年的傲气少年再无关联,它长着任非桐的脸,印着任非桐的名字。 再往里走就是死胡同了,唐棠的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就连任非桐那点小小的雀跃和欢喜都叫她觉得难堪,觉得他的神情里深怀着一股已然将自己吃定的洋洋自得。 她原本不用这样的,原本……原本…… 她把脸埋进双掌之间,含糊道:“你让我静一静吧。” 任非桐误解了这个动作,直觉小女友害羞起来也这样可爱,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拎了床头的保温壶往外面走去。 唐棠等人走了才抬起头,捏着手机进了电梯,浑浑噩噩到了一楼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往妇科走。 她蓦然顿住脚步,手按到小腹上,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起伏。 是,她后悔了! 不应该心软留下孩子的,血缘的关系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她早就知道的。唐嘉宁、唐仅,他们就已经拖累了她六年了,现在还加上这个孩子。 这是她天生的弱点,碰着了就再不能翻身。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已经习惯拿孩子去捆绑自己和任非桐的关系了,患得患失,甚至因为忧虑自己将被抛弃而泼妇一样跑去与人打架。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要是没有那一夜……她想起崔明舒的那些话,胸口闷得要窒息。 孩子一旦生下来,她终身便不能摆脱孩子和任非桐的羁绊。 高兰还在她家住着,店里大半的生意都靠外人来维持着,任非桐也不止一次劝她不要再去店里,安心在家养胎。 可是,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植物人母亲,怎么敢真拿自己当藤萝,逢树便去攀爬?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泡在温水里的青蛙,不知不觉已经快要丧失跳跃的能力,灾难一旦来临,必然要溺毙池中。 手机震动了起来,唐棠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关掉了铃声。 她靠墙站着,身后的瓷砖冰凉凉的,有热心的护士经过,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唐棠摇了摇头,往外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因为自己不能回报任非桐同等的“爱意”而满是歉意,可如今真正体察到这零星半点的占有欲,却恐惧得浑身发颤。 孟妈妈仍旧多年如一日地躺在床上,白头发更多,肌肉萎缩的状况也不能完全避免。 唐棠在她床边坐下来,挨着床头柜,拉着她干瘦的手来摸自己的脸,轻唤了一声:“妈妈。” 她当然是不会回答的,唐棠回头确认了一遍上锁的房门,把脸埋进了母亲的颈窝里。 这样的动作她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唐仅坐,简直就像是本能一样熟练而自然。 . 护士来查房时,就见唐棠独自靠窗坐在病人床边,手机搁在床头,震动不止。 她笑着跟唐棠打了招呼,一边记录一边提醒:“唐小姐,你手机在响呢。” 唐棠拿起来看了一眼,笑着道了谢,扶着腰慢慢走了出去,手机却始终没有接起。 住院部与门诊妇科距离不远,穿过一道走廊就能看到大楼入口。唐棠越走越慢,到底还是到了那边,刚到自主挂号机那按了挂号,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她。 “唐棠!” 唐棠转过身,就见任非桐黑着脸大步走过来,看到她手上的单子之后,表情就缓和了一些:“身体不舒服,宝宝不乖?” 唐棠握紧了手指,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想再请医生看看。” 任非桐见她不说话,拉着人找了椅子坐下来:“是不是刚才压到了?”要是真有什么不好,肯定不能简单放过施韵那个女人! “你也是的,知道自己怀孕了,还这么大意。” 他一口一个孩子,刀子一样扎在唐棠心口上,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反驳:“我本来就没想要他。” 任非桐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唐棠的眼睛睁得很大,对上他平静的眼神,已经到了嘴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这双眼睛这样温柔,问话时却隐隐有波纹流动,她渐渐了解了他,知道他是不善表达的,这时要是不想闹了,最好的办法便是闭紧嘴巴,老老实实装傻。 他一定会配合,也一定能继续温柔相待。 唐棠敛下眼睛,专心地去看地上瓷砖的纹路。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必要去问,关心孩子也好,关心自己也好,闻到花香知道春天来了就好,何必去管花开为的是哪一缕风哪一丝雨? 只可惜,春花总要败落,花香也终于会散去,要是真的这样一路自欺欺人下去,等到秋去冬来,又去哪儿闻这一室花香? “我经常想,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关心的到底是我还是孩子,要是我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你还愿意这样陪着我吗?” 候诊室里人群熙攘,唐棠的声音在这片喧闹声里,却清晰得像是扎进他血管里的针头——因为时刻在意着,才有这样鲜明的触感和痛楚。 任非桐觉得喉头发干,好半天才找到话来安慰:“怎么老想些有的没的,我不都和你解释了?”说着,主动站起身,想要将她拉起来,“先跟我回病房,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唐棠没动,摇摇头,固执地道:“我认真想过了,孩子……我还是不想要,我们都还年轻,没必要被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硬绑在一起一辈子。” “你就是这么看我们的关系的?”任非桐半晌才微微弯下腰,“我以为……”他停顿了一下,直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以为刚才那样生气,是因为在乎我。” 唐棠的手抓紧了椅背,努力挺直了背脊。 任非桐失望地看着她:“和我一起共同生活,就这么难吗?”   ☆、第五十五章 学步失步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得可怕,唐仅看看驾驶座上的姐夫又看看身侧的唐棠,抱住了她的胳膊。 田欣欣忍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一到商业街就借口临时有事从副驾驶座下去了。车上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唐仅给唐嘉宁发了消息,惴惴不安地挨在姐姐身边。 出乎他的意料,到了家门口,任非桐竟然没有下车,等他们姐弟俩下了车,径直开车走了。 唐仅攒了一路的斗气登时就瘪了,见唐棠还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失神,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姐姐,你还疼吗?” 唐棠低头看向他,额头的创口贴突兀而明显,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回家吧。” 唐仅点头,心里的忧虑却更大了。 进了家门,唐仅便热情地把自己刚完成的作业拿来给唐棠欣赏。唐棠随手翻了翻,摸摸他脑袋:“真厉害,我有点累了,去睡一觉,你自己回房间玩,行不?” 唐仅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唐棠看看时间,又洗了米倒入电饭煲里,同高兰通了电话,这才回房关上门。门锁“咔擦”一声合上的瞬间,她整个人便脱力一般靠着房门坐了下来。 地板很凉,压迫到了肚子,她什么都明白,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站起来。实在是,太累了。 房间里昏暗阴冷,一点夕阳的余晖从没拉紧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落在地板上,又慢慢褪色、散去。 她近来嗜睡的厉害,明明心里装满了事情,眼皮却开始沉重,迷迷糊糊想起母亲带她去琴行挑琴的那个下午,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棕色与黑色琴板,耳畔飘荡着小步舞曲的旋律。 那时青春年少,那时一切都未曾发生。 夏日的午后,她自觉琴技惊人,似模似样地站到阳台上拉琴,父亲呵呵直笑,母亲却迅速把她拉回专门做了隔音的琴房,“楼上楼下邻居在睡觉呢,别吵到人家……” 后来上了高中,与崔明舒熟悉起来,便经常借他的琴房练琴。不但能开着窗户,甚至能带着小提琴到他家花园的喷泉边即兴拉着玩。 崔明舒看得又嫉妒又羡慕,他力气再大,也不能一个人把钢琴扛出来耍帅。 填报志愿时,两人难得没起任何分歧,报了同一所音乐学院,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专业。 大学与高中不同,有了更多自由时间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像含苞的唐菖蒲一样艳丽开放,配着水明草绿的大学城,满枝都是俏丽的颜色。 崔明舒家世好,长得又帅,她虽然不算最漂亮的,但是毕竟年轻,专业课成绩又是拔尖的,走到哪儿都是惹眼的一对。 傍晚的女生宿舍园区外最多歪腻的情侣,他们不爱不凑这样的热闹,往往在琴房一待就是一下午,练琴,练配合,休息时谈未来,谈理想,谈哪个乐团的指挥最有个性,哪个国家的古典乐底蕴最深……聊着聊着,崔明舒就会凑过来,眼睛眉毛蹙成一团,嘴唇却灼热滚烫。 她闭上眼睛接纳了这个熟悉的吻,突然又想到了任非桐——那段岁月里,是不该有他的,可那双沉默的眼睛却又出现得那样清晰。她陡然又记起自己已经跟崔明舒分手了,下意识偏了偏头,他却紧跟了过来,认真地吻舔她眉边的伤口,甚至连手都从下摆里伸了进去,隆起的肚子也被轻轻抚过…… 孩子! 唐棠蓦然惊醒,眼前却没了崔明舒和任非桐,只有天花板上有些陈旧的圆形吸顶灯发着月白色的光。 原来是在做梦。 她松了口气,微微一侧头,却见唐嘉宁拄着脑袋伏在床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挨得这样近,唐棠这一侧头,差点撞到他额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吓我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棠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竟然有点哑了,唐嘉宁含糊地说了句“不久”,俯身扶着她靠坐起来,人却没离开,大狗一样松松地搂着她。 唐嘉宁的年纪毕竟不小了,身量又高,靠得这么近,压迫感还是有一些的。唐棠轻咳了一声,想要把他推开,他却抱得更紧,把她的脸压在他温热的胸膛里。 唐棠无端生出些不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被子盖住的肚子,问:“我睡了多久,你把我搬上床的?” 唐嘉宁这才转头来看她,还撇了撇嘴,“重得要命。” 唐棠没反驳,借机往后退开了一些:“晚上不夜自习了吗?” “我请假了。”唐嘉宁干脆地说道。 “又请假,你都高三了,”唐棠忍不住又要念叨,“怎么还这么随心所欲,不想考大学了吗?” “那你呢,”唐嘉宁紧盯着她,“你刚才又梦到了谁?” 唐棠想到梦里那个热情得过分的吻,脸上不由有些燥热,犹豫着问:“我说了什么?” 唐嘉宁瞪了她一会,说:“你一直在哭。” 唐棠茫然,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点眼泪的残痕。她有些晃神,半天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哭了吗?” 梦里明明花好月好,连前任情人都这样体贴的温柔。 “不知道!”唐嘉宁突然又不高兴起来,身体绷得直直的,拉开椅子就往外走,“我去洗澡!”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唐仅狗腿的声音:“哥哥,姐姐醒了吗?你要去洗澡呀?可我刚刚洗完呢,热水器还没烧好……”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哗哗的水声很快响起。 唐棠无奈地摇摇头,下床去了主卧附带的卫生间,不经意抬头,正好看到脸颊上的创口贴——这还是任非桐给她贴上的,很大的一块三角形,斜贴在眉毛上面,右侧的一角全湿了。 唐棠低头打量自己还干燥的双手,水龙头也干的,是自己……刚才哭的? 她伸手摩挲了两下,确实湿透了,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梦里那个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吻。 梦里的崔明舒,吻的正好是这个位置。 她皱了皱眉,拧开水龙头,认认真真洗干净手,又漱了口,最后才沥干毛巾仔仔细细把脸擦了一遍。 毛巾的水分没有完全被拧干,自然也就沾湿了剩余的创口贴,又湿又闷,像是裹了层不透风的湿布。 她动作不快,唐嘉宁的战斗澡却洗得很迅速,等她坐到沙发上开始抽背唐仅的课文,他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 唐仅趁机转移唐棠的注意力:“姐姐,哥哥又不吹头发。” 唐嘉宁的脸有些潮红,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宽大的长袖t恤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又褶皱,“小坏蛋,又在那告小状,我有说不吹头发吗?” 唐仅对他是不敢放肆的,鼓着眼睛不吭气。 唐棠敲敲茶几:“唐仅你别转移话题,继续背,不然晚饭就别吃了。” 唐嘉宁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呢,唐棠却又把炮口对准了自己:“你也一样,不把头发吹干不许吃饭。” 唐嘉宁叹气,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盖到头上,起身挨到她身边坐下。唐棠蓦然感受到一股寒气逼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个天气洗冷水澡呀你!” 唐嘉宁“唔”了一声,唐棠放下课本,抓着毛巾给他擦头发。唐嘉宁这时就乖巧了起来,像是把爪子都收起来的小虎,就连余光看到唐仅偷瞄课文,也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 唐棠的体温有些偏高,就连擦过他耳朵的手指都热热的。唐嘉宁不由自主想起以前被她催着吹头发擦药油的时光,身体往她那边斜了斜。 唐棠迅速地就往后退了一点,不知是怕压到肚子,还是忌惮他本人。 头发和毛巾遮盖了少年的眼睛,他飞快地瞪了一眼那个据说孕育着生命的肚子,瓮声瓮气地问:“我能摸摸他吗?” 唐棠的手停下了,茫然地问:“摸什么?” 唐嘉宁没说话,直接伸手轻按在了她肚子上。唐仅在一边尖叫:“我也要摸弟弟!” “你该叫他外甥,或者外甥女。”唐棠纠正,然后就觉得肚子里的小生命明显动了一下。 唐嘉宁也有些动容,半天才道:“他踢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唐棠也不知怎么解释,要是以往,她肯定要说“喜欢你才踢你,每天都踢我好多回呢”,可现在都不想留着这个孩子了,就连这么一句话都觉得有些伤感。 一个月有了胎心,五个月学会踢人——再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非桐走的时候,连句“再见”都没说。 可又怎么能怪他呢,从陌生到熟悉,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够好的是她。当年面对崔明舒难以放下的自尊和依仗,又一次回到了她身上。 微寒之时遇贵人,多好的运气! 偏偏她不信命,心气又太高,总疑心自己回报不起,要像古时的那个学步邯郸的燕国少年一样,不但没效仿成功,连本源的自己都要遗失了,匍匐着才能回家。 谁不想做一棵葱翠挺拔的乔木,与爱人并肩而立呢? 唐仅挤过来,拿小手在她肚子上贴了贴,很快就被胎儿明显的踢动震惊得缩回了手,小声地安慰道:“宝宝乖,宝宝乖,不要害怕,我是你小仅爸爸呀。”说着,还踮脚在唐棠脸颊上亲了一下。 唐棠这才回神,捏了捏他胖鼓鼓的脸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应该说舅舅。” 唐仅嘟嘴:“我就要当他的爸爸,我要跟哥哥一起当宝宝的爸爸!咱们不要那个野男人,他都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姐姐你不要再理他了!” 唐棠被他这一句话戳中心事,脸登时就垮了下来。 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天真到残忍。 . 田欣欣下车后就喊了男友来接她,歪腻到十点多才回来。回到家,既不见唐棠,也没看到任非桐和高兰,她正奇怪呢,就见唐仅蹑手蹑脚地从唐棠房间里出来。 “小仅啊……” “嘘——”唐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使劲挥动着小胖胳膊,“小声点!”“怎么来,”田欣欣茫然看他,“你姐姐和姐夫呢?” 唐仅嘟囔:“我没有姐夫,我姐姐睡着了。” 田欣欣“嗯”了一声,探头往唐棠房间看了过去。她的房间仅开着盏小夜灯,唐棠果然已经睡着了,唐嘉宁站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往她身上盖被子。 那画面本来是很温馨,十分姐弟情深的,田欣欣正要开口唤他,唐嘉宁却突然低下头,飞快地在自己姐姐的嘴唇了轻蹭了一下。 田欣欣僵住,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浑浑噩噩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了好半天才见唐小房东出来。 田欣欣还在消化刚才那冲击的一幕,唐嘉宁看到她也有些意外,难得主动问她:“吃饭了吗?” 田欣欣摇头,又很快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地问:“高、高兰没回来?” 唐嘉宁说了句“不知道”,一瘸一拐进了卫生间。 里面很快传来清洗衣物的声音,甚至还伴着少年轻快的口哨声。田欣欣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把那句“你刚才做了什么”问出口。 明明都已经看到了,何必再问呢?   ☆、第五十六章 梦想妄想 唐棠难得起了个大早,看看时间才四点——要是搁怀孕前,这个点都已经在店里忙碌了。 她翻了个身,蓦然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披着衣服下了床,拉开门,就见唐嘉宁一手抓着门把,一手拎着书包,正要出门。 “这么早就去上学?”唐棠脱口而出。 唐嘉宁转过头,难得没着皱眉,居然还笑了一下:“我去店里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唐棠“哦”了一声,又问:“一会儿上课不困吗?” 唐嘉宁摇头:“我昨天睡得很早,中午还有午休啊。” 唐棠不知说什么好了,总觉得他今天心情好得有些莫名。 她不说话,唐嘉宁也就这样默默等着,连门都没有再拉开一点儿。 秋日凉风从少年开始积蓄肌肉的手肘下吹入,袭击到只在睡衣外面披了薄外套的唐棠身上,她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哆嗦。 唐嘉宁这才开口:“我走了,你回去睡吧。” 唐棠点头,看着大门合上,转身回房。 这一次躺倒,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脑子里全任非桐紧抿着嘴唇的侧脸。 那么多杞人忧天,那么多庸人自扰,不就是害怕,不就是担心自己配不上,担心负担一堆,还妄想人一味付出扶持到老吗? 光是逃避,难道就能找到办法了? 她按亮了灯,再一次披上衣服,赤着脚走到桌边,拉开抽屉翻了相册出来。 有父母还在时的全家照,也有她和当了小老板后和两个弟弟的合照。 唐仅从小小的一团长到高过桌子,唐嘉宁也拔高了一截。 是呀,这么艰难都挺过来了,到底忧虑什么呢? 她合上相册,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摸了手机出来:睡了吗? 发出去之后又有些后悔,一腔热血也冷了一半——应当再等几个小时的,又或者,根本不该主动发这样的消息。 手机去很快震动起来,唐棠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任非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怎么完还没睡?” 唐棠赶紧解释:“已经睡过了,我是醒得早。” 任非桐的声音于是沉寂下去,好一会儿才又响起,还夹杂着开门和达菲拉“呜呜”的叫声:“做恶梦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唐棠听到了有些含糊的拖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以及清晰的冰箱门开合,液体注入容器里的动静。 她这才恍然他其实是被自己吵醒的,刚才应当还在熟睡。 她长时间的沉默让任非桐误解了,连声音都轻了很多:“唐棠,到底怎么了?”唐棠握着手机,深吸了口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喜欢你这件事?” 电话对面陡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唐棠等了又等,终于试探着“喂”了一声。 “在的,”任非桐又有了应答,嗓音比刚才还低哑了不少,“我听到了。”然后,就是一系列杯子翻倒、重物落地的声音,达菲拉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唐棠愕然,在听到他轻声呵斥达菲拉之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没事吧?” “没事——达菲拉,不许舔脏水!” 唐棠边笑边挂了电话。 或许是心情好了,迷迷糊糊居然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艳阳高照,满屋都是被太阳光染红的窗帘色。 她伸了个懒腰,小腿又有些发胀,腰也酸酸麻麻的,心情却很好。那通电话不但让任非桐手足无措,也把她自己的快乐带了回来。 她哼哼唧唧地下了床,换了衣服,一边绑头一边拉开门,迎面对上的居然是戴着围裙的任非桐。 “起来了?快去洗漱,”他自然而然地轻挥了一下勺子,“我去把粥盛起来。” 唐棠捏了一把自己脸颊,确定不是做梦,这才脚步蹒跚地走向洗手间。人还没到地方呢,门先被从里面打开了,田欣欣一把将她拉了进去:“你跟我说说,他这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你们昨天不还吵架冷战着,怎么突然就和好了,和好就算了,还大早上来咱们这做饭!你知道我穿着睡衣顶这张没化妆的脸拉开门看到他风度翩翩地挽着袖子在那系围裙带子冲击有多大吗?!没吓死我!” 唐棠听得美滋滋的:“他一早就来了呀?” 田欣欣点头,随即道:“你到底怎么□□的,怎么这么快又好回来了,牛逼大发了呀!” 唐棠终于给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你轻点声,他人就在外面呢。” “我知道啊,”田欣欣嘟囔,“所以才跟你取经。” 唐棠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欣欣,我想把小提再捡起来,你说好不好?” 田欣欣看她一眼,老老实实点头:“好的呀,你能抽出时间就行,我之前不还给你介绍工作嘛。” 唐棠抓了抓头发,那时,对崔明舒还没彻底死心,对学生时代的“梦想”还抱有太多不可轻易触碰的幻想。 那些梦,一碰就要破碎,连最轻柔的微风都经受不住。 她拉着田欣欣的手傻笑:“我先每天抽时间练着,你那朋友店里要是还缺人……你再给我说说。” “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脸上都跟种了太阳花似的,”田欣欣迅速把胳膊抽回来,“一直缺的呀,他之前没好意思和你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常去那练练,偶尔作为客人上台拉一曲也挺好的——当然,没出场费,他店里最近赶时髦推崇客人互动,每周四一次,就为了活跃气氛。” 唐棠当然是愿意的,继而指指外面,小声说:“不要和他说呀。” 田欣欣摆出一副不堪其扰的表情:“神神秘秘的,搞不懂你,赶紧跟我说说你们怎么和好的!我好学以致用!”说完,她想起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情,“对了,你今天看到嘉宁了吗?” 唐棠点头:“见到了,一大早就去了店里。” 田欣欣看着她欲言又止,唐棠轻推她一把:“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呀。” “我……呃,我也没仔细看,也可能是我误会了,”田欣欣含糊道,“我昨天好像……那个,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啊,他好像趁你睡着了……在亲你。” 唐棠瞪眼看着她,半晌才说:“小孩子表达感情……就是比较肉麻的。” 田欣欣撇嘴:“那就自欺欺人吧。” 唐棠沉默一会儿,转身拉开门,就见任非桐拎着瘦子站在门口,脸色发青。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田欣欣:“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呀,听……听多久了?” 任非桐盯着他:“我刚走到这儿,是想问你鸡蛋喜欢甜味还是咸味,不巧就听到了一点——18岁已经是成年人了,17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 唐嘉宁放学回到家,意外地看到唐棠戴着框架眼镜,坐在客厅拿着账本计算机盘账。 他迟疑了一下,喊了声“姐”。 唐棠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把头低下去了,手指轻快地在计算器上摁着。 “回来了,厨房有吃的,趁热去吃。” 唐嘉宁心里暖暖的,放下书包,进了厨房,果然闻到熟悉的姜汁调蛋的味道。揭开保温桶,姜黄色的蛋羹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核桃末,还冒着热气。 “没凉吧,”唐棠在客厅问,“我卡着时间给你做的,核桃补脑,姜汁驱寒,小仅嫌辣,不爱吃这个,你全吃了吧。” 唐嘉宁“嗯”了一声,端起来尝了两口,心里却痒痒的,忍不住走到玻璃门边,往客厅看去。 唐棠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又吃了两口,跛着脚,一步步走到她身后,看向账本。最先映入眼眶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右侧是一串标着手术费的阿拉伯数字,再往下,紧跟着各种密密麻麻的预估开销。 唐嘉宁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小提琴”三个字上,心口蓦然就是一阵刺痛。 她果然是不想退学的,果然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唐嘉宁在幼年时期也曾经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父母去世之后,仿佛一夜长大,对任何涉及梦想、理念的东西都嗤之以鼻。唐棠也从来不曾提过自己退学前的事情,甚至连卖钱都做得那么理所应当。 6年过去了,她却再一次在家庭收支预算上清清楚楚地写下了小提琴的购置费用。 唐嘉宁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和微微有些臃肿的身形,眼睛酸胀,鼻腔疼痛,不知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愤怒占了上风。 既然那么在乎,为什么不说呢?! 这么多年了还没彻底抛弃掉,算是少女时代的梦想? 可那个陪着她一起按响黑白琴键的同伴,都早已经转身离开了呀!6年了,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跟他们之间的天堑永远也无法抹平了,到底为什么还非得再捡起来呢?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听见她说:“我今天跟医生联系过了,手术时间也大致排好了,你把功课什么的抓紧点,尽量不要落下。”   ☆、第五十七章 岁月悠长 任非桐觉得唐棠最近突然就忙碌了起来,经常找不到人,有时甚至连手机都直接关机,打田欣欣电话问,对方也含含糊糊,或者干脆说自己不知道。 但等他驱车赶去,攒了一股劲要把人找回来,却发现她好好的在房间里待着看书,或者干脆蹲店铺里给高兰打下手。 他忍不住问唐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她只说是在忙唐嘉宁手术的事——这桩事情,他倒是很想帮忙,搭把手的。 可惜唐嘉宁不喜欢他,而且唐棠也确实下力气准备了很久,连手术费都筹齐了,并没有他想得那样艰难。 这件事情唯一的变数,大约就是唐棠怀孕了,照顾起人吃力了不少,需要另外再请护工。 唐嘉宁住院那天,唐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怎么也要去医院了,哥哥啊——”哭得好像唐嘉宁不是去做手术,而是奔赴战场。 唐嘉宁自己也有点忐忑,被他哭得心浮气躁,伸手在他脑袋上下死力揉了几下:“哭什么,我做完手术就回家。” 唐仅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声。 手术安排在隔天一早,唐棠陪着护士护工一起把人送进电梯,唐嘉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慢慢消失在电梯缝隙里,突然向护士道:“刚才我姐姐说的不算,别给我背术后麻药包,不需要。” 护士诧异地看他,刚才在电梯外还一副听话的乖乖牌样子,一进电梯那语气,完全就是成年人了。 好在背不背麻药包本来也不是大事,年轻人能忍痛,省钱不说,刀疤好得还快。 唐棠挺着肚子,跟陀螺似的沿着等候区顺时针转,逆时针转。任非桐实在看不过去,拉了她到椅子上坐下:“好了,你再走下去,我都要急起来了。” 唐棠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掌。任非桐觉得触感有异,低头翻过她手掌——意外地发现她左手好几根手指在蜕皮,指尖红红,还多了不少硬茧。 任非桐拿手指轻按了一下,唐棠迅速就疼得把手缩了回去。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最近在练琴?” 唐棠拉了拉毛衣,把手指藏进袖子里:“就偶尔吧。”手指那样程度的生茧和蜕皮,肯定是短时间内大量的练习导致的。 任非桐没再多问,心里想到的却是崔明舒坐在演奏厅舞台上垂目弹奏的侧影。是为了什么,突然就又想要把放弃多年的琴技再捡起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电子屏不断闪现着病人的名字,唐嘉宁的名字终于从手术中的红色转为绿色时,唐棠霍然起身,向着电梯那走去。 任非桐赶紧也站起来,拉住唐棠:“你坐着,我去接。” 唐棠摇头:“他的脾气我知道,出来一定要看到人的——”电梯门霍然打开,护工已经推着唐嘉宁出来了。 他果然如唐棠说的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了她人,才垂下目光,任由护工和任非桐一起将病床推上过道,咕噜噜朝着病房驶去。 唐棠跟在边上问:“怎么样,疼不疼?” 唐嘉宁摇头,护士笑道:“小伙子很勇敢,麻药包都没背呢。”唐棠吃了一惊:“怎么没要麻药包,等会疼起来怎么办?” 唐嘉宁侧过脸不吭声,看着不断从眼前退后的病房,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他的姐姐就是这么好猜,连语气都能*不离十料中。 护士则在一边安慰唐棠:“不背麻药包伤口好得快呢,听说是高三学生?那更要赶紧好起来——唐嘉宁,你姐姐对你真好呢。” 唐嘉宁“嗯”了一声,然后就听到跟在后面的唐棠加了一句:“他姐夫也很关系他呀——是不是?” 唐嘉宁的心情倏然又掉了下去,姐夫,谁稀罕这么个便宜姐夫啊! 唐仅和田欣欣在病房等着,他们一进去,小唐仅就迅速冲了过来:“哥哥啊——” 他这一嗓子喊得又响亮又煽情,把病房内外的人都逗笑了。 唐嘉宁也没绷住,笑着拍了下他脑袋。 护工扶住唐嘉宁,向任非桐道:“姐夫,来,帮忙把小舅子抬到床上去。”任非桐还没走到病床边呢,唐嘉宁一手撑着床沿,一只脚落地,借着护工的肩膀自己就挪了过去。 任非桐尴尬放下抬起的胳膊,护工倒是没多想,一个劲夸他:“哎呦,年轻人恢复能力就是好!” 唐嘉宁挑衅般看了任非桐一眼,接过唐棠递过来的枕头,靠了上去。 唐仅积极地给他倒了半杯温水,拿了棉签要给他擦嘴唇:“哥哥来!”唐嘉宁无奈:“我又不是……”话是这样说,还是安安静静偏过头,由着唐仅把温热的开水蘸到嘴唇上。 唐棠给他把复习卷子什么都放到他手够得到的地方,手机、电子词典、英语听力磁带,拉拉杂杂一大堆。 田欣欣忍不住嘀咕:“唐棠你有点人性,人小孩刚做完手术呢!” 小孩两个字刺得唐嘉宁眼神一黯,但还是跟着扭头去看唐棠,脸上全是委屈。唐棠被他们看得讪讪的:“那明天再看嘛,今天好好休息。” 到了下午,唐嘉宁班上的同学来探望,来的还全都是女孩子,病房里登时热闹起来。王瑜把花放到窗台边,凑到他边上问:“听你姐姐说你没要麻药包?那晚上要疼死的,我姑姑以前就不肯要,结果晚上疼得睡不着呢。” 唐嘉宁“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姑姑。” 任非桐端了切好的水果来,王瑜又跟他咬耳朵:“你姐夫好帅啊,脾气好好啊,上次也是,还送我到家门口。我前几天看到他陪人走红地毯,原来是混娱乐圈的呀,能不能给我要个签名?” 唐嘉宁拿眼睛瞪她,王瑜无辜地看着他:“干嘛呀,这么看着我。” 唐嘉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敢去要,咱们就绝交。”这话威胁得了王瑜,却威胁不了其他人。 马上有女孩子兴致勃勃地问:“姐夫姐夫,您在嘉盛天娱上班,认不认识唐希?认不认识郑炎?” 任非桐愣了一下,点头:“认识的。”岂止认识,那都是天娱旗下的签约艺人呀。 女孩们激动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直接提要求。倒是任非桐先反应过来:“是不是……要签名?” 几颗小脑袋迅速捣蒜一样点起头来,任非桐掏出手机翻了翻日程,转过头,就见唐棠挺着肚子站门口看着他们笑。他一时脑子发热,开口问:“alex的签名行不行?” 有女孩尖叫出声,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 “要的!” 任非桐于是一边给弟弟打电话,一边往电梯那走:“非梓,你说alex住院,在哪个病房?” 任非梓在电话里十分惊讶:“你要去看他?别去了,给揍得跟猪头似的,谁都不想见。” 任非桐固执地问了房间号,到了楼层才发现方轶楷住的居然是豪华的家庭式病房,门口还蹲着嘉盛小老板的保镖。 保镖当然是认得他的,尴尬地站起来:“任总,您……” 任非桐心里隐约有些后悔,但都在女朋友面前打了包票了,空手回去多丢人?于是一脸严肃地说:“我来看看alex,不方便?” 保镖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拉开门喊了声:“凯莉姐。” 门里露头的果然是小老板的秘书王凯莉,她显然比保镖懂人情多了,直接就把人让了进来。 病房里弥漫着股食物的清香,孟小老板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看到他进来,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 任非桐早在没跳槽时候就知道她跟方轶楷之间的那点暧昧,单刀直入地问:“alex醒着吧?” 孟存汝连忙点头:“刚醒呢。” 方轶楷这回是被孟存汝名义上的未婚夫揍的,伤得重就算了,重点是掉面子,一看到任非桐进来,表情登时就刷得变了。 “你来干嘛!” 任非桐维干咳了一声:“右手没受伤吧?” 方轶楷:“……” “给我签几个名。” “签个屁!”方轶楷愤愤地看向孟存汝,“你不管管的!我是艺人不是奴隶,我只跟你们签了张唱片!” 孟存汝也挺心疼他的,尴尬地看看自家下属,小声问:“很急着要啊?” 任非桐瞥了中气十足的方轶楷一眼,心想就冲你这一嗓子,肯定没事啊,装病博同情装得跟真的一样,一板一眼地跟她汇报:“挺急的,我媳妇弟弟的几个同学,都在楼下等着要呢。” 这算什么理由,一点都没有急的必要啊! 孟存汝张了张嘴,想开口提方轶楷拒绝了,又被任非桐那一脸正气的表情震慑着,半晌,劝方轶楷道:“你就随便给签几张吧” 方轶楷在大金主面前气焰比公主还嚣张,重重地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们。 任非桐看了看时间,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孟存汝叹气,王凯莉也觉得这样实在有些搞笑,偏偏两个当事人都一副死也不妥协的样子。 唐棠在楼下等了会,不见人下来,拨了电话过来。 任非桐就那么大刺刺地坐方轶楷床前接电话:“嗯,我知道,不饿的,快了……嗯,真的不饿……等他签完我就下来,不用了,你别上来……孩子又踢你了?疼不疼?……” 方轶楷终于还是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才抓过笔,撕了几张纸巾,胡乱地签了几张。 “滚滚滚!赶紧给我滚!” 发完脾气,又冲孟存汝道:“我饿了,要喝粥!” 任非桐这才收了“签名纸巾”站起来,冲自家老板微微一笑,揣着手机往外走。人都到了门外了,又听到方轶楷在里面坏脾气地抱怨:“凉了,不好吃。” 他不禁有点羡慕,心驰神往地想,要是自己被崔明舒揍了,不知唐棠愿不愿意这么无微不至地在身边照顾。 随即又有些愤慨,崔明舒凭什么揍自己?怎么揍得赢自己?真要打起来,自己必然不会像方轶楷那种小白脸那么没用的!   ☆、第五十八章 查尔达什 唐棠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任非桐从电梯间出来。 他遥遥望见她,轻笑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两人虽然没说话也没什么暧昧动作,那股弥漫着粉红泡泡的甜蜜劲还是看得几个女孩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 看不出来哟,帅哥姐夫居然还是个居家好男人。 王瑜坐在床边,见唐嘉宁一直看着门口那两个人,压低声音道:“你干嘛老跟他作对呀,他对你姐姐不挺好吗?” 唐嘉宁没理她,病恹恹地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脚发呆。 任非桐把从方轶楷那“迫”来的签名纸巾拿了出来,女孩们一下子围了上去,惊呼声不绝,把想要挨着姐姐站的唐仅都挤到一边去了。 其中一个眼看数量不够,哭丧着脸说:“起码让我拍张照片啊!” 王瑜突然嘀咕:“姐夫你这么快回来,难道……alex人也在医院啊?”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任非桐平静地否认:“我刚打电话让她经纪人送来的。”大家失望之余更是羡慕不已,alex的经纪人啊,说见就见,说要签名就要签名。 王瑜看出唐嘉宁不高兴,拉了拉领头女孩的衣角,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探病的,和其他女孩一起再一次热切地慰问了病患唐嘉宁,高高兴兴地走了。 一时间满走廊都是“谢谢姐夫”、“姐夫我们走了”。 王瑜也跟唐棠摆手:“我也要回家了,姐姐、姐夫——嘉宁,再见。” 唐嘉宁无精打采地挥了下手,唐棠把人送到电梯口才回来,“你看你同学多关心你,别老板着脸,人家小女孩又不欠你的。” 唐嘉宁嘟囔:“好困。” “……那先睡会吧。”唐棠的语气立马又软了下来,上前就要去调床头高度。任非桐赶紧抢过来:“你去那边坐着,我来吧。” 唐嘉宁就跟没看到似的,见唐棠去翻背包,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你要走了?” 唐棠原先是打算先回家一趟的——起码要把唐仅送回去,可他这样可怜兮兮地问,实在是答不出来。 唐仅也在一边帮腔:“我不要回家,我要在这里照顾哥哥!” 唐棠只好改口:“不回去,我看看钥匙带了没有。” 任非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调好病床之后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不回去,难道你还要陪夜?” 唐棠冲他使眼色,拉着人到了走廊上才开口:“你小声点。” 任非桐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别的都好商量,陪夜的话,我不同意。” “这边有专门的陪床,陪着也就是在医院睡一觉而已。” “孤男寡女,睡一觉还只是而已?” 唐棠睁大眼睛:“她是我弟弟。” “就因为是你弟弟才不行吧?”任非桐不由自主提高了点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青春期,哪个小孩子没有一点儿出格的想法?”唐棠打断他,“他爸妈去世早,不过是个移情。” “万一他移一辈子呢?你也打算这么宠着?” 唐棠沉默,半天才说道:“今晚不能不管他,他刚做完手术呢。” “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有护工,你实在不放心……”任非桐顿了顿,“我陪他。” 唐棠下意识就要摇头:“他对你……” “你也知道他对我有偏见,”任非桐打断她,“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哪个小舅子会把姐夫当仇人,哪个小舅子会因为姐姐要嫁人而发那么大那么长时间的脾气。你只是他堂姐,不是他的所有物。” 唐棠叹气,靠着墙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那行吧……麻烦你了。” 任非桐松松地将她搂进怀里:“别跟我这么客气。” . 吃过晚饭,唐仅仍旧稳稳地坐在唐嘉宁边上,小嘴巴吧唧吧唧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唐棠看了看时间,唤他:“你明天还要上课。” 唐仅立刻就想撒娇拖延,但被唐嘉宁瞪了一眼,扁扁嘴巴站了起来。唐棠把他的小外套拿起来,硬是给他套上。 田欣欣下午又回去上班了,这时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唐棠把唐仅送上车,自己却在车门前犹豫了。 任非桐无奈地扭头来看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唐棠这才上车。 唐嘉宁看到只有任非桐回来的时候,心里隐约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又不愿意和任非桐说话,只好眼巴巴苦等着。 一直等到十一点多,医院的探视时间彻底过去了,也没看到唐棠的影子。 任非桐抖了抖陪床的被子,铺好,问:“要上厕所吗?” 唐嘉宁盯着他不吭声,手指抠在被单上,恨不得挖个洞出来。 任非桐不觉得自己有错,动物还知道要在发(和谐)情期抢夺配偶呢,明知道人有这种心思,傻子才把女朋友往情敌身边推。 唐嘉宁看着他神情自若地在病房里走进走出,气得直磨牙,拨了电话过去,唐棠很快接了过来:“怎么了,伤口疼起来了?” 唐嘉宁瞥了任非桐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你睡了吗?” 任非桐倏然回头,唐嘉宁又说:“我想听你拉琴。” 唐棠回去之后一直心神不宁,这时正搂着小唐仅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闻言有点为难:“这么晚了,怕吵到邻居。” 唐嘉宁失望地“哦”了一声,正要挂电话,唐棠又说:“就拉一小段吧,听完就去睡觉啊。” 唐嘉宁满意了,刻意看了一眼已经把注意力移过来的任非桐,吐字清晰地说:“我想听《查尔达什》,就听‘拉绍’那段。” 《查尔达什》是匈牙利舞改编的曲子,“拉绍”部分抒情,却忧思不绝,“弗里斯”部分倒是明快活泼了,在晚上演奏却太过扰民了。 唐棠这段时间确实反复在练习这个曲子,犹豫了一会儿,拉的却是最后的那段清澈柔婉的泛音。 唐嘉宁记得她练习泛音的模样,站在紧闭的窗户边,手指搭着弦,反复而枯燥地拉动琴弓…… 泛音结束,熟悉的乐曲高(和谐)潮却没有到来,反而愈来愈低,直至彻底消散。 唐嘉宁握着手机,仿佛看到唐姐也这样一点一点,逐渐走远了。 任非桐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等到护士查完房测完体温,就把灯也关掉了。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隐约的窸窣声,他心里一惊,跳起来就要去开灯。 “别开灯!” 唐嘉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是受惊的负伤小兽,隐隐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哭音。 任非桐无奈:“好,那我去叫护士。” 唐嘉宁没出声,任非桐便大步朝外走去。 等他带着护士赶回来,床上竟然空了,床头的拐杖也一并消失了。 护士也有点吓到,两人出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一边试着打电话联系他,一边找保安调取监控录像。 他们在录像里翻找到唐嘉宁出大楼的身影时,他已经叫到车,上了马路了。 这么晚了,唐嘉宁身上又没有带钱,想也知道是要去哪儿。 任非桐跟护士道了歉,赶回唐家时,唐棠、田欣欣、唐仅三人都只套着睡衣,众星捧月一样围在疼得脸色苍白的唐嘉宁床边。 唐棠见他疼得这么厉害,就跟那刀口和缝针都在自己身上一样,只不断地拿毛巾擦他脸上的冷汗:“叫你不听我的,还敢背着你姐夫从医院直接跑出来!” 唐嘉宁咬着嘴唇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要他陪我,我不要!”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唐仅感觉拿纸巾给他擦眼泪,田欣欣完全应付不来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大男生,借口去倒茶。 一转身,却见任非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扣子也扣错了一颗。 她回过头,轻唤了一声唐棠,唐棠的注意力全在唐嘉宁身上,擦完汗又翻通讯录找到值班医生的电话,低着头在那拨号。 唐嘉宁一时情绪失控掉了眼泪,羞耻异常,连疼痛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半夜气不过跑回来,其实也是一时冲动。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有些后怕,见姐姐大着肚子还熬夜照顾自己,打电话同医院沟通,更是无地自容。 就像临睡前的那一曲《查尔达什》,他以为舒缓之后必然紧跟热烈的高(和谐)潮,却不想时至深夜,唐棠给的只能是轻柔再轻柔的告别。 唐棠终于打通了电话,一迭声的道歉,然后又开始询问伤口剧痛有什么办法可以抑制。 唐嘉宁侧过脸,把又一滴将要渗出的眼泪蹭在了枕头上,伸手拉住了她。 “不要紧的,你们都去睡吧,我现在不那么疼了。”   ☆、第五十九章 荆棘之花 唐棠终于换了睡衣上床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任非桐现在也算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虽然得不到两个小舅子的承认,在她这边登堂入室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从她柜子里取了自己的换洗衣物,简单冲了个澡,边擦头发边开门进来。 唐棠正靠着床头发呆,两手交叠着轻贴在肚子上,眼睛看着墙上的挂着的装饰画,一动也不动。 任非桐喜欢她这个动作,仿佛油画中竭力想要护住幼子的年轻母亲,连脸上的忧愁都淡雅得似上了层釉。 任非桐伸手扶住她肩膀:“还不困?” 唐棠扭头看他,有点回不过神,半晌才说:“我叔叔他们要是还在,会不会怪我……” 非桐俯身来亲她,手臂撑在床沿,那吻刚落下时候轻柔如微风,渐渐却有些失控,用力地像要咬破她的嘴唇。 最后还是松开了。 “你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怪你?” 唐棠摇头:“是我没有教好,他现在一定在哭。” “谁?” 唐棠没吭声,任非桐吁了口气,在了身边坐下来,然后拥住她:“那是人家心里的事情,那么多人心里藏了念头,没准个个都有一缸眼泪,你要一个一个抱过来吗?” 唐棠给他说得笑了起来,揶揄道:“那你呢?” 任非桐拿脸在她脸颊上蹭:“我也有啊,从小就有。” 唐棠想起不靠谱的张籽言和总是冷冰冰的任太太,努力把手臂张开一些,拥抱住他。 “我自己的男人,总可以抱了吧。” 任非桐轻笑,特意调整了坐姿好让她抱得更紧一些:“我有时候想,我一定哭不赢他们,以前就总赢不了非梓。” 唐棠想象不出总是板着脸的任非桐哭着跟任非梓争宠的样子,疑惑着说:“你小时候也哭吗?” 任非桐摇头,又点头,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每一个动作都带得她身体轻晃一下,固执地再一次追问:“我赢不了他们对吧” 唐棠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结结巴巴道:“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任非桐却放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他们跟我不一样。” 唐棠无从反驳,只好主动凑过去亲他。 任非桐心里的郁气还积着,但她这样温柔的讨好,又叫他心里的痛楚加深了一些,鲜妍了一些。 原先要只是长着荆棘的根芽,现在已经茁壮成长,吐露尖刺,甚至开出花来。 原来嫉恨也能绽放美丽,虽然大部分时间全是愤怒,仅有的那点阳光却把养料引到了树梢枝头,花瓣一层层打开,露出饱含香气的嫩黄色花蕊。 任非桐小心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关了灯,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躺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按压着她酸胀的腰侧和背脊。 情绪却还是不由自主高涨起来,任非桐无不懊恼,男人表达情感便是这样的身不由己,哪怕是再温馨的时刻,野兽的因子总是无处不在,一触即发。 唐棠显然也感觉到了,甚至抬手轻触了一下。 “唐棠!” 唐棠在昏暗里冲他笑了一下,再次将手往下探去,一寸寸抚慰,甚至亲他开始出汗的胸膛。 任非桐想要推拒,又忍不住去吻她薄薄的嘴唇,因为怀孕而丰腴不少的颈项,本想阻止的手也覆在了她纤细的手掌上,用力地摩挲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不够聪明,不够强硬,脾气爆发起来还会横冲直撞惹祸……可她说,我喜欢你,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男人。 最后的时刻,任非桐紧紧地揽住她肩膀,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仿佛听到了那些荆棘花凋谢然后结果的声音。 红色的花瓣干涸成了枯黄色,随风飘落,嫩黄色的花蕊已经变成了有些青涩的小小果实。 天空低矮,阳光稀少,可它们还是这样成长了起来。 唐棠的眼皮渐渐阖上,朦胧中听到他说:“过了这阵子,住到我那里去吧。”她记不清自己给了什么反应,最后的记忆就是黑暗里灼热而又克制的吻。 睡到凌晨,她还是醒了——任非桐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肚子隐约有些发胀。她小心翼翼地搬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披上外套下了地。 床铺已经被他整理过了,连手指都干干净净的。 唐棠的脸颊有些发红,在床前站了一会,看着沉睡的任非桐忍不住露出有点傻的笑容。 在她心里,他确实是不一样的,又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不一样的。 两个血脉相连,另一个将是相伴到老的亲人,他们不靠血液维系,所以忍不住要撕开衣服挨得更近,贴近到像要融为一体一般。 她想,天底下相爱的情侣大致都是这样的吧。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在万籁寂静的凌晨听起来有种异常凄凉的感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唐嘉宁房门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一点儿呼吸声也没有。 她推开一线门,往里看去。 房间还是昨晚他们离开时的样子,被子微微隆起,唐嘉宁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她轻唤了一声“嘉宁”,没能得到回应。 唐棠心里有些发慌,按亮了灯,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下的唐嘉宁居然睁着眼睛,脸上憔悴,但人明显是很清醒的。 唐棠吓了一跳:“你怎么不睡觉?” 唐嘉宁嘀咕:“疼得睡不着。” 唐棠叹气,坐下来把被角重新给他掖好:“我早说了要麻药包……” “是心口疼得睡不着。” 唐棠的动作顿住:“什么?” “我听到了,”唐嘉宁直视着她,眼神露骨得她腾的就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听……听到什么?”话问出口唐棠就后悔了,不等他回答就又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就在昨晚上,我听到了。”唐嘉宁固执地说了下去,甚至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指了指左侧胸膛,“心口疼得好像有刀在剜,比腿上的刀疤还难忍。” 他说得不快,一只手用力拽着她重新坐下来:“你不是都怀孕了吗?怀孕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嘉宁!”唐棠伸手要推开他,然后就觉得颈窝处一热,少年满是热情的亲吻和眼泪一并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呢,”唐嘉宁自言自语着抱紧她,眼泪越流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终于连肩膀都开始抽搐起来。 他以为他能忍住的,能够不再当着她的面哭的,可现实这样叫人绝望,无论是越走越远的唐棠,还是挨着墙壁躺着,还忍不住倒掉茶杯水伏在那边偷听的自己。 真是,太叫人不耻了。 “明明我们才是最熟悉的,我们一家人……都一起六年了。”他哭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完全不了解他。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要是一家人呢……我压根不想要什么姐姐……” 他又哭又抱怨,毕竟彻夜未眠,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唐棠抱着人不敢松开,开始时一下一下抚着他背脊,后来就看着他床头边的小夜灯发呆。 任非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将门推开一线:“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唐棠尴尬:“可是……” 他大步走了过来,有些粗暴地把被子掀开一些,将唐嘉宁环在她背上的双手拿开,把小舅子整个人都塞回了被子里。 唐嘉宁被惊醒,睁眼先看到任非桐的脸,然后就去搜寻唐棠,视线堪堪接触到熟悉的身影,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了脸上。 唐棠惊呼了一声,任非桐一把拉起她,大步往外走去:“下次再这样,你舍不得,我来揍,见一次揍一次。” 唐嘉宁挣扎起来的时候,唐棠已经被带了出去,房门“砰”的被甩上,犹自发颤。 唐嘉宁捂住脸颊和双眼,挫败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外面有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是任非桐在走动,隔壁的房门又响了,再没听到声音。 任非桐去洗手间打了盆温水,沥干毛巾,回到房间时,就见唐棠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看着墙上的装饰画发呆。 任非桐一屁股坐下来,认真地帮她擦去颈部已经干涸的眼泪,用力地在那个一看就不是自己留下的吻痕上揉搓,一直把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才罢手。 “明天就搬到我那里去吧。” 唐棠隔了半天,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任非桐起身去收拾脸盆,临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这不怪你,谁都不知道种下去的种子到底会不会开出花、结出果来。” . 唐嘉宁一早就被送回了医院,唐棠到底还是没有搬,怕唐仅要闹。 唐嘉宁住院之后,唐仅更加黏姐姐了,对任非桐的排斥倒是少了一些,有时甚至还让他帮着完成一下手工课作业。 任非桐因为唐嘉宁的缘故,看他总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唐仅晃了晃铅笔盒,嘀咕:“我的铅笔都断了。” 任非桐看着他,他于是又加重了语气:“铅笔都要削了——以前都是姐姐和哥哥给我削的。” 任非桐于是接过铅笔盒,打开小折刀,拿了支铅笔削了起来。 唐仅撇着嘴在一边坐着,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突然说:“好久没有见到达菲拉了。” 任非桐看了他一眼,削完又一支铅笔:“在家。” 唐仅没吭声,任非桐把铅笔放回盒子里,拿起另一支,“孕妇不能跟动物接触太多,不好带过来,你想看它,就只能跟我去那边看了。” 唐仅这才“哦”了一声。 铅笔一支支被削好,很快摆满了铅笔盒。任非桐把垃圾桶推回茶几底下,站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洗澡,突然就听唐仅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任非桐回头看他:“你想去?” 唐仅低下头,拿脚踢着茶几的矮脚。 唐棠一睡醒,意外地没看到唐仅和任非桐,打了电话过去,好一会儿才被接起:“你们在哪儿?” “在我家,”任非桐的声音带着笑,“小仅也在。”然后,唐棠就听到了几声欢快的狗吠声。 唐嘉宁很快发现了“同(和谐)盟军”的“叛变”,唐仅又开始满口“达菲拉”了,甚至连周记本上都有阿拉斯加硕大的脏脚印,任非桐也渐渐从“野男人”变回了“任哥哥”。 那天之后,唐棠没再提起那件事情,唐嘉宁当然更不愿意提,这么大个人在姐姐怀里哭睡过去,怎么都有点丢人。 无论他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他是她堂姐,这才是现实。 唐嘉宁有时甚至有点羡慕王瑜她们反复谈论的“alex与嘉盛小老板”的姐弟恋——无论是否得到祝福,至少当事人两情相悦。 大家都大步向前,连他的腿也在日渐好转,只有他独自留在原处。 能够下地之后,每天就要开始做康复练习了。唐嘉宁想起女孩子们喜欢的人鱼童话,小美人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现在的体会也不遑多让。 可她是为了走向爱人,而他,走到底也只是一片空茫。 唐棠的肚子更大了,走路时经常扶着腰,脸色倒一直很好。 唐嘉宁在春节前夕出院,家里换了新的窗帘,他的房间也换了崭新的被褥。唐棠称这个为“从新开始”,唐仅居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床,存在感十足地摆在房间的右侧。 “哥哥,我就睡在你边上,你要是累了,身体不舒服,你就喊我!” 中气十足,小胸膛挺得高高的。 唐棠帮着收拾完东西,就窝到沙发上去了,任非桐忍不住念叨:“再站一会儿,医生说得多运动。” 唐棠动了动胳膊,又往里缩了缩。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堂姐,像唐仅一样不听教导,进来好一会儿了,还没有把鞋子换掉。 任非桐认命地把拖鞋拎了过来,唐棠不大情愿地换了,小声嘀咕:“我能等会再起来吗?好累啊。” 那语气也是唐嘉宁所不熟悉的,完全没了平时当姐姐的架子,像是只等着主人抚摸的猫咪。 唐仅拿了只苹果咔擦咔擦啃着,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唐嘉宁有点不知所措,回房间有点不甘心,出去又像只硕大的电灯泡。 任非桐硬是把人拖了起来,推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唐仅哈哈直笑。 唐嘉宁回到屋里,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白色的天花板发呆。唐仅过来推他:“哥哥,出来一起玩游戏呀。” 唐嘉宁转过头,看着在面前变成了“横立”模式的弟弟:“姐姐要走了,你不担心吗?” 唐仅抓抓头:“姐姐不走啦,任哥哥过来。” 唐嘉宁冷笑:“他凭什么过来?” 唐仅的小胖脸最近清瘦了一些,皱起眉头时隐约有了点唐棠的影子:“可是……他不过来的话,宝宝就没有爸爸,姐姐也没人照顾了呀。” 不过几天没见,他仿佛长大了一截,再不说“我当孩子爸爸”的傻话,甚至开始为姐姐担心起来。 唐嘉宁想说“我来照顾她”,想说“我来抚养孩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连自己的生活都还不能负担,如何担起家庭的重任? . 除夕将至,高兰要准备回老家,包子铺也休业了,这屋里唯一还要上班的人就剩下田欣欣,进进出出都是一脸悲愤。 “你们居然都不用上课上学了!太无耻了!” 晚饭是任非桐做的,很普通的饭菜,菜色却全是唐棠爱吃的。但她的胃口显然没好多少,依旧吃几口就放下了。 田欣欣一边啃排骨一边道:“你不吃我都吃了啊——” 唐棠仔细打量她:“你是不是胖了?” 田欣欣悚然一惊:“有吗?” 唐棠点头,田欣欣起身冲回房间称体重,唐棠飞快地把大半盘排骨都倒进了任非桐碗里。 任非桐:“……” 田欣欣很快回来,边走还边自言自语:“没有吧,体重没增加呀,难道脂肪含量增加了?” 然后她就看到空空如也的盘子和任非桐面前那碗小山一样的排骨。 “我……”任非桐想要解释,又觉得不能把女朋友卖了,目光游移。田欣欣不好跟他计较,垂头丧气地坐下,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肚子都这么大,再拖下去就可以抱着孩子办酒席了。 唐嘉宁的筷子抖了一下,侧头去看唐棠,她也是一脸纠结。任非桐主动解围:“生完再办吧,现在穿婚纱搞仪式太累了。” 说完“太累”两个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向唐棠:“这也算个运动吧?” 唐棠噎住,放下筷子低头灌汤。 任非桐抬头去看墙上的挂历,嘀咕:“最近的好日子还挺多的。” 唐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隔天中午,任非桐就拎了一大袋子东西过来,中西式婚礼流程、创意游戏、孕妇婚纱样式、请帖、喜糖种类……哗啦啦摆了一桌子。 “医生也说你应当多运动,我们早点把婚礼办了,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任非桐打开记事本,“年前年后都有合适的日子,你看看喜欢哪个?” 唐棠接过来,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晃得眼花,非常迅速地就交换给他。 “还是你定吧。” 任非桐笑了笑:“那就下周一?” “这么快?”唐棠眼皮跳了跳,“来……来得及吗?” 任非桐合上本子:“只要你准备好了,我们就来得及。”唐棠有些将信将疑:“那我要做什么?” “你呀,”任非桐歪了歪头,“你就等着做我的新娘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唐棠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以至于差点错过了母亲的探视时间。 唐嘉宁一路上都有些不高兴,任非桐关于结婚的话他是听到的。但这又不是第一次提起,虽然担忧,却没了第一次听到的紧迫不安感。 他毕竟还年轻,像当年的唐棠、崔明舒一样,只要还没有到来,就觉得一切都是可改变的,希望一直都留存着。 “再过一阵子,你是不是连小仅的生日都要忘了?”他的语气不无酸楚,但还是不好意思拿自己举例,只拿唐仅做借口。 唐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因为之前那件事情,她跟他相处总是有一些不自在的,今天却仿佛连这点情绪都不见了,总是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发呆。 外面仍旧是那个他们住了多年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分心去探究。唐嘉宁觉得她大约是原谅自己的鲁莽了,她一向也都是这样的。 医院也和去年冬天一样,医护人员忙碌着来回,病患和家属们满脸愁容与他们擦身而过。 唐妈妈的身体还是老样子,说不上好,也并不是不好,像条搁浅的渔船,年长日久终究是要走向死亡的,但现在还维持着船的形状。有时推到阳台上,叫日光照耀在脸上,仍旧是一个温柔母亲的样子。 唐嘉宁把窗前的一大瓶富贵竹抱了出去,又去找护工要清洗器皿的工具。 唐棠摸了摸她的脸,弯腰把琴盒打开,将小提琴架起来。 她没带乐谱,也并不需要看谱——这曲子拉了不下千百遍,就像空气一样熟悉。 如果母亲能醒来,一定也能瞬间叫出它的名字。 毕竟,连最初的练习乐谱都是她去买的。 唐嘉宁洗完玻璃花瓶回来,还没到病房就听到了她拉的入门练习曲,调子轻快,像是有活泼的山雀从病房里飞蹿出来。 他加快了脚步,琴声却戛然而止。 房门半掩着,唐棠的声音轻轻的,同他手里的富贵竹嫩叶一样柔软:“妈妈,我快要结婚了…… 唐嘉宁停下了脚步,手指搭上了门把,又犹豫着放下。 “嘉宁的腿好了,他的个子已经比我高很多了,学习也挺好的,做手术时拉下的功课,都差不多在寒假补齐了……” 唐嘉宁握紧了拳头,那些温柔的字眼一个一个从门缝里传来,落到他身上、手上,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无声无色的春雪。   ☆、第六十章 手书为盟 任非梓接到请帖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好半天才说:“这就要结婚了?” 任非桐点头,任非梓开打请帖一看,声音更高了:“后天!你后天结婚现在才告诉我!” 任非桐还是一脸淡定,他抓狂道:“你告诉爸妈了没?” “请帖都还在你手上,你今天早点回家通知下。” 任非梓出门的脚步都在飘,不留神就跟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惊呼一声,登时就把手里的咖啡全泼他衣服上了。 任非梓郁闷到了,极点,抬头见是个长相艳丽的女孩,又不好意思骂,愤怒地扭头:“哥你看!” 任非桐淡定地看了一眼那女孩:“施小姐又不是故意的,你去休息室拿件我的衣服。” 施韵听到这个“哥”字,态度就特别好起来,热情地拿手给他擦咖啡:“原来是任总的弟弟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和美女,任非梓把请帖往桌上一扔,转身进了休息室。 施韵的目光登时就尖锐起来:“任总!您要结婚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想起她跟唐棠打架的样子,又补充说:“孩子快出生了,想早点把酒办了。” 施韵失魂落魄地走了,连咖啡杯都忘了拿。 任非梓换了衣服出来,见他哥还在那写请帖,忍不住嘀咕:“你就不能让秘书给你写?”任非桐瞥了他一眼说:“是我要结婚,一辈子就一次。” “又不是让你别亲自结婚。”任非梓忍不住嘟囔。 对于这个凡事都过于冷静的哥哥,他有时候是很没有办法的,就像现在,他说后天要结婚,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父母。 任非桐这样坐着,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满脸的认真和温柔。 任非梓叹气:“我只负责送过去,他们肯不肯来,生不生气,我可就不管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等他到门口了又说:“不肯来你就和他们说,我这辈子只结这么一次,不来就彻底没机会了。” 任非梓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才吁出来。 好吧,这说的其实也挺在理的。 他拿起请帖,挥挥手,拉开门往外走。走到电梯边,就见施韵还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见他看过来,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任非梓干咳一声:“真巧。” 施韵的酒窝更深了:“我是在专程等你。” 任非梓心里登时就一股反胃,太主动的女人,看着很轻浮啊! 施韵又说:“想看看你穿任总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任非梓:“……” “男人果然还是要有点岁数才有味道。” 任非梓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拿去跟亲兄弟比还输了,心灵上登时就有点接受不了:“我我哪儿就没味道,哪儿就不够岁数了?” “没说你不好呀,”施韵一边往电梯里走,边狡辩,“只是你哥更有魅力——我等会还有个通告呢,先走了。” 任非梓赶紧跟进去:“你说更有魅力就更有魅力啊,你以为你是奥委会评……” 一脚迈进去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唐棠挺着肚子,一手拉着小唐仅,拎着只装相册的小袋子,诧异地看着他们。 “巧啊。”唐棠主动打招呼。 任非梓干瞪眼,施韵撇嘴:“肚子这么大,穿婚纱能好看吗?” 唐棠还没开口呢,唐仅抢先说话了:“你才不好看,我姐夫死都不会要你的!大泼妇!” 施韵瞬间涨红了脸:“谁、谁泼妇了?!” 唐仅还要说,被唐棠一把拉住:“他开玩笑的,打个架就算是泼妇的话,咱俩都是。” 施韵这才作罢。 任非梓心里憋得发慌,都动手了还不能算泼妇,那怎么才算?! 唐棠已经迈步要往外走了,电梯门却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始合拢,任非梓手比脑子动得快,胳膊一抬就把门卡了回去。 唐棠也吓了一跳,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他道谢:“谢谢!”唐仅也挥了挥小胖手:“谢谢哥哥——” 任非梓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施韵忍不住酸溜溜的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讨好嫂子的。” “……” “多大了,有女朋友了没?” “关你屁事!” 唐棠推开办公室,就见任非桐坐在办公桌边奋笔疾书,手旁堆了厚厚的一叠请帖。 “还没写完?”她记得他前一晚上写到半夜来着,这么多请帖发出去,这得租多大的厅子,请多少人呀。 任非桐手上动作不停:“快了。” 唐棠走到近前,惊讶地拿起一张:“咦,之前选的那种……” “换了,”任非桐甩甩手腕,“这种更合适。” 可你都写了好几百张了呀,这不全都得重新写了?! 唐棠往下翻了翻,还真被她料中,全部都是新的。 “我来写会儿吧。” 唐棠去抢他手上的笔,任非桐避开:“你别管这个,这是我做丈夫的特权。”唐棠干脆从笔筒里另抽了一支笔:“那我也要行使我作为妻子的特权,凭什么我不能写请帖呀!” 说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就坐了下来。 任非桐笑了笑,低头再次写起来,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唐仅趴在一边无聊地看了一会儿,也抽了支笔,托着下巴问:“那能不能让我也行使一下作为……作为小舅子的特权啊。” 唐棠给他逗笑,拿起一张递过去,唐仅接过来,慢腾腾写了,想想不甘心,又在边上添上:“弟弟:唐仅、唐嘉宁” 然后满意地看了看,学着任非桐的样子放到一叠请柬的顶上。 他人矮个头小,动作幅度也不大,任非桐完全没留意到,写完就又放了上去。倒是唐棠埋头写了几份之后,主动来问他:“小仅,你写好了吗?” 唐仅点头,唐棠便又十分自然地低头猛写起来。 这么多请帖是不可能一封封亲自送出去的,但是公司上下,任非桐还是打算自己去送。 唐棠觉得他的情绪高涨得有点过于亢奋:“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送呢?”任非桐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领子:“邀请人家,当然要诚心一点,一会儿你陪我一起吧。” 唐棠愣愣地点头。 大老板不在,孟小老板的办公室在第27层。 唐棠握着一小叠请帖,跟着任非桐进了电梯,任非桐又一次望了电梯轿厢一眼,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 “你开心吗?” “开心呀!”唐棠也被他的快乐感染了。 27层基本都是高层办公室,一出电梯门就是总经办,一群女孩子见任非桐拉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出来,余光嗖嗖嗖飞了过来。 任非桐拉着唐棠往里走,总经理秘书王凯莉先迎了出来:“来发喜糖?还是来发红包?” 任非桐把请帖送到她手上:“来送请帖的。” 王凯莉十分上道的“哇”了一声,接着满屋子都是“恭喜恭喜”的祝福声。王凯莉的助理小思更是羡慕地瞅着唐棠的肚子:“几个月了呀?” 任非桐有些自豪:“6个多月了。” 大家纷纷表示任总果然青年才俊,就连生孩子都不在话下。 好话谁不爱听,唐棠在一边也觉得有些飘飘然,很想再跑几个办公室,换几个人再听一遍。 任非桐显然也是这样想的:“miriam在吗?” 王凯莉眨巴眼睛:“在是在的……” 任非桐拉着唐棠就往里走,王凯莉的声音轻飘飘的跟在他们后头逸出,水汽一样蒸发了:“……alex也在……” 任非桐握着唐棠的手,一边按门铃一边忍不住低头亲昵地蹭了下她额头。 然后,房门“啪嗒”一声就被打开了。 方轶楷只穿着件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一脸怒意地看着他们:“干什么!来示威啊!” 唐棠早已经见识了这位“偶像明星”私底下的暴脾气,倒没什么破灭的感觉,叫她觉得惊讶的是他过于红润和潮湿的嘴唇。 这孤男寡女的,大冬天还穿那么少,她不由自主就想歪了。 任非桐显然也留意到了,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推开他撑着门框的胳膊往里挤:“miriam?” 办公室里温暖如春,孟存汝穿得也不多,唐棠一见她迅速就把视线挪到了她嘴唇上。 果然也……都肿了啊!都破皮了啊! 唐棠看方轶楷的眼神都变了,这特么还能算花美男吗?简直吸血鬼! 孟存汝觉察了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借着低头拿文件的动作遮掩住了半张脸:“有什么事吗?” 任非桐把唐棠往前拉了拉:“我们打算结婚了,不知你后天有没有空。”说着,把请帖递了过去。 孟存汝赶紧起身接过:“那真的要说恭喜了。”接着又跟小思一般,热情地关怀了一下唐棠肚子里的孩子。 任非桐连那句“6个多月”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见他一副炫耀完就打算走人的样子,方轶楷不悦了:“没有我的吗?” 任非桐翻了翻带来的请帖:“不知你在这儿,还真没带来。” 方轶楷皱眉,随手从唐棠手里抽过一份:“改个名字不就得了,好歹我算你们媒人呢——你看,这不张不就没写邀请人姓名嘛,就这张好了。” 孟存汝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任非桐和唐棠:“他还会……做媒呀?” 任非桐和唐棠的表情都十分精彩,七分尴尬,二分气愤,最后一分才是喜悦。 方轶楷的注意力却全落在了请帖的署名上: 新郎:任非桐 新娘:唐棠 弟弟:唐仅、唐嘉宁 敬约 方轶楷诡异地盯着准夫妇:“你们这个婚……”到底几个人一起结呀!   ☆、第六十一章 亲子鉴定 唐仅刚吃完一小盒布丁,就见唐棠和任非桐急匆匆开门进来,直扑桌上那叠请帖。 , “小仅,你写了几份?” 唐仅拿着小勺子,说了个“一”字,犹豫了一下,又说:“全部的字都是我写的,才可以算一份对不对?” 任非桐眼皮直跳,一连打开三张,果然都被他歪歪斜斜地加上了名字。 唐棠凑过来看到,也傻眼了,再往下一连翻了十几张,才终于看到只有两人名字的请帖。 唐仅被他们的表情吓到,乖乖在一边站着,一直等唐棠松口气说“才十几张”时,眼眶才泛红起来。 任非桐认命地埋头重写,唐棠本来想责备的,见他眼眶红通通的,又有点心疼。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晚上——唐棠拉着小唐仅跟着他一起下楼,路过不少办公室都还开着灯,不禁有些好奇:“都快除夕了,他们都不休息?” 任非桐摇头:“很多艺人都有活动要上,光各个电视台的跨年晚会就够忙的。” 唐棠“哦”了一声,又说:“那你发那么多请帖,他们能抽得出时间参加吗?” 任非桐一脸无所谓:“不来也不要紧。”炫耀够了,祝福得到了,这不就够了? 唐棠无言地看他,半晌才想到转移话题的借口:“伴娘让欣欣来,伴郎呢?” 任非桐毫不犹豫地道:“你弟弟和我弟弟呗。” “嘉宁吗?”唐棠有些迟疑。唐仅踮着脚扯她衣服:“我!我!姐姐,我也要当伴郎!” 任非桐低头打量小舅子的身高,感慨:“他递戒指是不是矮了点。” 唐棠咬牙:“我回去和嘉宁说说。” 唐仅愤愤:“哥哥说了!死也不会给你们当伴郎的,他要当就当新郎!”这下,脸黑的变成任非桐了。 因为筹备婚礼的关系,唐棠这几天几乎都睡在任非桐家,既然要去做嘉宁的思想工作,那自然是要去唐家。 三人上了车,吃过饭之后,又去了寄养达菲拉的宠物店。唐棠一个人在车里等着,任非桐拉着唐仅下了车,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虽然平淡,倒也觉出点温馨甜蜜来。 任非桐出来时候接着电话,闷着嗓子“嗯”了两声,然后说:“我父母要过来。” 唐棠还不知他今天才通知未来的公公婆婆婚讯,十分自然地回道:“是婚礼的事情?” 任非桐点头,慢慢地发动车子。 他们到家时,任襄礼和任太太居然已经到了,一人占据沙发一角,对面就坐着拿着杯奶茶在那慢慢吸啜的唐嘉宁。 唐棠一看就觉得氛围不是那么对,唐仅浑然不觉,一见唐嘉宁就挨挨蹭蹭过去了:“哥哥,姐姐说请帖上不能写我们的名字,为什么不能呢?” 唐嘉宁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目光却往任襄礼那投射了过去。 老头……其实也不能叫老头,五十多岁的人精神还是很好的,目光如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哥俩,最后还是和妻子一起看向大着肚子的唐棠和任非桐。 唐棠跟他们也不过一面之缘,尴尬地笑笑:“……叔叔、阿姨好。” 任非桐扶她坐下,然后道:“你们没必要过来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后天一早……” “非桐!”任襄礼忍不住打断他,“我们不过来,你就打算一个人把婚礼办了?” 任非桐揽住唐棠:“怎么会是一个人?” 任襄礼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抖了一下:“你不需要家庭?不需要父母?” “我已经通知你们了。” 任襄礼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干脆地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谈。” 任非桐犹豫了一下,任襄礼已经走到了玄关边,回头瞪他:“或者你希望在我们在这里谈?” 唐棠悄悄扯了扯任非桐衣角,他勉强笑笑,起身跟了出去。 屋里便剩下唐棠姐弟三人和任太太,因为张籽芸的关系,唐仅对这个年纪的阿姨天生就有股排斥感,警惕地盯着她,像只立着耳朵的兔子。 唐棠给唐嘉宁使了个眼色,见他不动,只好主动说:“嘉宁,你去给阿姨换杯水,茶都凉了。” 唐嘉宁瞥了眼茶几上满满的一次性水杯:“阿姨一口都没碰,恐怕不喜欢喝咱们家的水。” 任太太确实没喝水的打算,给他这么一刺,多少有些尴尬:“还是不用了,我不渴。” 唐棠便作罢,唐仅拿了只橘子剥开来吃,随手往唐嘉宁嘴里塞了两片:“哥哥你吃饭了吗?” 唐嘉宁咽下桔子,有些哀怨地去看唐棠:“没。” 唐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那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任太太吃惊地看着她挺着那个大肚子晃啊晃的往厨房去,眉头紧了又紧,最后忍不住说:“你就不能找个保姆来照顾一下自己?” 唐棠一边拿了白菜和蘑菇出来,一边笑道:“哪有那么娇贵呀,我才6个月呢,医生让我多运动。” 唐仅也在一边夸耀:“我姐姐做的饭可好吃了。” 唐嘉宁远远地看过来,心想姐姐你现在看明白了,这男人的家庭跟咱们完全不同,你看你这个所谓的婆婆,除了废话,哪里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潜意识里总还抱着希望,觉得唐棠可能在婚前的哪一瞬间突然清醒,明白这婚姻其实并不般配。 唐棠把菜放进冷水里,挽手浸了下去的时候,任太太终于没能绷住表情,一把抓着她的双手拉出厨房,差点连水盆都打翻了:“你每天都这样,非桐他不管你的?” 唐棠也是趁着任非桐不在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又是冷水又是洗菜的,这时心里就忍不住感慨:果然是母子啊,关注问题的重点都一模一样的。 唐棠被她抓着手,也没敢挣扎,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平时都是他做饭的。” 任太太没反应过来:“什么?” 唐棠又重复了一遍,任太太的表情却比刚才还懊恼,半晌才问:“非桐他……他还会做饭?”唐棠点头,唐仅难得等到插嘴的机会,提高声音道:“姐夫只有红烧肉做的好,青菜叶子总是炒黄了!” 任太太这辈子都没吃过大儿子亲手做的饭,听他们这样说,又是惊讶又是心疼,隐隐还有点嫉妒。站了片刻,才赌气似的说:“既然都是他做,那还是等他回来吧。” 唐嘉宁本来打算自己动手了的,听任太太说要任非桐回来坐,又重新坐了下去,颇有点恶婆婆的心态。 任太太说完那话,又有点后悔,人家家里都是儿媳妇伺候老公的,现在到了她这儿,怎么就变成她自己主动要求儿子伺候儿媳妇了? 而且这儿媳妇……还没承认呢! 可话说出口了,总是不好收回的。 任非桐和任襄礼谈了半天才回来,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进门见他们几个全站着,也有点意外。 唐仅嘴巴利索,率先叫起来:“姐夫,我哥哥饿了,姐姐要给他下面条,这个阿姨不让,说让你来做!” 普普通通一件事情,被小孩子简单粗暴的一转述,突然就变了味道。别说任非桐有点发懵,连任襄礼都呆滞了一下,责怪地去看任太太。 这边事儿还没谈定,你就要求儿子去给“小舅子”做饭,这……这是急着要把儿子嫁出去? 任非桐消化完唐仅那句话,想到的就是“原来我妈还真是不稀罕我这个儿子的,连初次见面的唐嘉宁都比我讨她喜欢”。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往厨房走去,一边扎围裙一边问唐棠:“你等会想吃什么夜宵?我先给你炖上。” 任襄礼终于还是爆发了:“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养大,不是让你去做厨子的!” 唐棠吓了一跳,任非桐讥讽地回头看他:“你辛辛苦苦?” 他与父母感情淡薄,但也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们说过话,任襄礼嘴唇抖了两下,问他:“我们刚才谈的……都是废话?” 任非桐冷笑:“除了亲子鉴定,你还说了什么?”他拉住唐棠的手,“我信任她,不需要什么亲子鉴定就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孩子。就算不是,我也认了,我愿意认栽。” “你认栽!你认栽!”任襄礼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和你妈妈的孙辈!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们做决定?” “好了,这里还有孩子呢,”任太太劝他,“就不能好好说话?——非桐你也是,做个鉴定又不费什么,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同意?” 她话是对着儿子说的,眼神却瞥向了一边站着的唐棠。 唐棠被这视线一刺,不由自主往后了一步,左手却被任非桐握得更紧:“那如果我告诉你,爸爸也带非梓去做过鉴定呢?”   ☆、第六十二章 两个妈妈 任襄礼私下提的要求不过两点:一是婚礼先不举行,二是孩子出生后做亲子鉴定。 唐棠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大委屈,唐仅以后长大了,要是突然发就领个女孩回去告诉她他们两三天后要结婚,那也是要震惊一下的。 任襄礼家大业大,谨慎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任太太却不同,她为了生这两个儿子,吃尽了苦头,任非桐更是靠借了别的女人的肚子才成功生下来的。 任襄礼可以怀疑别的,唯独这一点不能。 矛盾主体突然就转移了,任太太气愤地摔门出去时,屋里的人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任襄礼说了句“现在你满意了”,转身追了出去,任非桐站着没动。唐棠有些担忧:“你不去看看?” 任非桐摇头,半晌才说:“我去做饭。” 唐嘉宁终于还是没忍住,不耐烦地站起来:“不需要!”说完,大步进了厨房,把推拉门用力合上。 唐棠也催他:“这点小事不用你操心,快去看看吧。”任非桐这才拿了车钥匙,开门出去找人。 他赶到楼下,任襄礼的车还没走,正站路灯下拨号。任太太下楼后径自打车走了,压根没告诉司机要去哪儿。 任非桐想了想,拨了任非梓号码,他正在家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母亲回来。 “爸爸到底跟妈说了什么?” 任非桐苦笑:“是我的错。” 任非梓不解:“你要结婚,她就玩失踪?多大的人了——对了,你的婚讯不是爆出去了吗?张阿姨找你好几次了,现在没准去你家了。” 任非桐一怔,突然就想到一种可能——母亲会不会也去了那边? 他很快又否决了,是啊,她母亲这样骄傲的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宁可去找任非梓,也不可能回去自己那个公寓吧。 他们母子,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交心的经历。 是他不肯独自受伤,非得要把纸捅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任襄礼说他自私自利,可谁又不自私呢? 他听到任襄礼在给秘书打电话,给管家打电话,和他认为需要通知的人一一联络,最后又开始尝试和任太太本人联系。 她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不是小女孩子,不会闹离家出走这一套,她要闹脾气,最大的可能便是回家、回国外祖父母那边,再不然,也就是去一些酒店或者度假山庄住上一段时间。 父子俩不远不近站着,话都是对着手机说的,偶尔默然对视一眼,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世上向来没有非黑即白的东西,从感情上说,任襄礼的行为确实伤人,但从利益至上角度来说,他也只是风险意识过高而已。 任非桐挂了电话,迟疑道:“也可能去了朋友家。” 任襄礼没接腔,拉开车门上了车,深色的车窗很快升了上去。车子驶入车道时平稳而缓慢,任非桐却觉得那姿态像极了诀别的舟船。 他仰头看了眼还亮着灯的房间,手机果然很快响了起了,唐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没有,”他看着其中一个站了人影的窗户,猜测着窗内人的神情。“我回去看看,你早点休息。” 他听到唐棠在电话里“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窗户被推开,那个人影冲着自己飞快地晃动了下手臂:“注意安全。” 任非桐笑了下,也挥了挥手,取了车子往家里赶。 北风冷肃,哪怕只是吹刮到车窗都,都凝起白色的薄霜。巨大的苍鹰雕塑仍旧屹立在高架桥附近,俯视着地面上忙碌的车流。仿佛它从不怕冷,仿佛从不孤单。 车子才开到公寓门口,门卫就急急从传达室出来了,还一个劲跟他招手。 任非桐皱眉,降下车窗:“有人找我吗?” 门卫大爷表情有些纠结:“有!全被警察抓走了。” 任非桐变了脸色:“是张籽芸,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十几分钟前呢。一个是张小姐,还有一个……也自称是您妈妈,吵得劝不住,就附近的阿姨就报警了。” 任非桐赶紧调头,任襄礼的手机号码都调出来了,想想还是没有拨出。 他的母亲,他多少还是知道的——这一天,他想打掉她多少的尊严呢? 他叫来了任非梓。 社区派出所没什么大的停车场,他把车停在路边小道,开着空调,隔着车窗看着派出所门口的小路发呆。 任非梓进去已经很久了,三人却始终没有出来。任太太肯定是不会吃亏的,还有亲儿子在场,但是张籽芸呢,张籽芸…… 他到底还是开了车门,裹紧大衣下来,才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看到了穿着单薄的张籽芸。 他张了张嘴,“张籽芸”三个字噎在喉咙里,似乎是被这天气冻住了。 张籽芸看到他却很兴奋,小跑着扑过来,“桐桐!你来接妈妈呀!” 任非桐就更叫不出口了,任太太就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都说养育之恩,他有时候也搞不清楚,养和育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张籽芸十月怀胎,打了排卵针差点失明的人却是任太太本人。 张籽芸冷得直哆嗦,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任太太由任非梓扶着,正从门口出来。 任非桐也看到了他们,按开了车锁,向张籽芸道:“你先去车里坐会吧。”张籽芸赶紧点头,小跑着上了车。 任太太走到门口,却不肯上车了,任非梓叫他:“哥,你看她,这么冷的天不回家,去哪儿?” 任非桐咬了咬牙:“不然去我哪里吧。” 任太太冷笑着打断他:“去你那,那个姓张的不还在你车上?” 任非梓揽着她肩膀要把人往车里塞:“那我送你去岛上!保证谁也不打扰你。”任太太仍然不肯:“那还不是他的地方,我不去。” 任非梓抱头:“那你要怎么办,酒店不行,回家不行,去哥哥家也不行,去岛上还不行……” “去我那吧,”任非桐打断他,“我把张籽芸送唐棠那去。” 任非梓扭头去看任太太,她没点头,但也没吭声。 张籽芸还在车上,任太太当然是不肯上车的,任非桐把要是给了任非梓,让他先送人回去。 任非梓接了钥匙,压低声音道:“你可一定要回来的,不然……她又要多想的。” 任非桐拍了拍他肩膀,上车发动车子。 张籽芸松了口气,一直到车子开上高架,才觉得不对:“我们……不回家?”任非桐按了下喇叭:“她今天要住我那,”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后天结婚,你也来吧。” 张籽芸点头,点完头又冲后视镜里的他笑了笑,有些可怜地问:“那我晚上住哪儿?” “住唐棠那吧,你替我多陪陪她。”下了高架,很快又遇上红灯,任非桐踩下刹车,看着空荡荡的路面半晌,突然又说,“你也不小了,就没想过好好找个人过日子?” 后座没有什么声音,任非桐自顾自说了下去: “唐棠过得也不好,负担比你重多了,可她就是不甘心——你大约不知道吧,她最近怀孕,虽然不能开店了,却把小提琴捡了起来。 “她以为我不知道,还总藏着掖着。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手指尖都磨出血来了,衣服上老有松香味,家里还新添了琴,常有琴谱来不及收被小仅坐屁股底下…… “所以啊,地球那么小,如果有人真心喜欢你,你过得怎么样,他一定就会知道,不知道也会想办法知道。那些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都当你是空气的人,在你一个人在外面跟人暧昧不清的时候不管你,在你花完了钱孤苦伶仃没地方去的时候不找你,他至少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你。” 交通灯由红转绿,车子也重新提速开了起来,任非桐没再说话,更没回头看她,深夜的路面被路灯照得发白,长长地伸向远方。 临下车时,张籽芸才问:“那你对我呢?我毕竟生了你……我……” “我有不管你吗?” 张籽芸摇头,任非桐又问:“我有主动找过你吗?” 张籽芸愣住,任非桐拉开车门径直下了车,只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座位上发呆。 不避不寻,他的态度一直也就是这样的。 她浑浑噩噩跟着上了楼,被安排到田欣欣的屋里睡下,临进门前,果然在客厅的书架上瞄到一册琴谱。 如果他真心喜欢你,他一定就会知道,不知道也会想办法知道。   ☆、第六十三章 成长太快 任非桐坐下之后,就磨蹭着不肯离开。 唐棠开始还没觉察他的意图,在任非梓打来三四个电话催促后,终于有点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回去呀?” 任非桐揽着她的腰,单腿曲着,和她一起靠坐在沙发上,“我不知道。” 他一边说着不知道,一边却不肯换了衣服好好洗漱。 唐棠推他:“好啦,快去啦。” 任非桐露出点淡淡的笑意:“你陪我啊?” “陪你去就陪你去嘛。”唐棠作势要起来,马上被他拉了回去。床垫软绵绵的,床上的被子也干净酥软,任非桐一手撑着墙,一手按着她肩膀,反复地吻她红润的唇瓣。 那吻也和他的心情一样,细细密密,待冬的秋雨一般。 最后还是客厅待着的田欣欣实在困得熬不住,抱着被子直冲进来抢房间:“我困得不行了当灯泡也认了——任非桐你赶紧走啊,不走就去睡客厅吧你阿姨占了我的房间呢。” 说完直接就爬上床,没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 唐棠和任非桐面面相觑,失笑半晌后,任非桐终于还是穿上外套准备回去了。 当着张籽芸的面充英雄的是他,现在后果当然也是要他自己来承担的。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就连手机另一头的任非梓催促的频率都越来越低:你不乐意跟咱妈一起住就早说呀,搞得她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我编了多少谎话来圆吗?! 任非桐没理他,连车速也没提上去,只期望自己到时,他们都已经睡下了。 他实在不知,在目睹父母吵架之后,要怎么面对这样骄傲而又脆弱的亲生母亲。 车子进了地下车库后,他才想起任非梓已经占了自己的车位,开到另一边才停好车。 电梯里静悄悄的,只有银色的轿厢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住的那一层的廊灯却亮着,不但廊灯亮着,玄关和客厅的壁灯也都亮着——他一进门,沙发上的一个人影就挺直了背脊看过来:“你那个……人没事了?” 任非桐愣愣地看着全身都还笼罩着紧张情绪的任太太。 恰好洗手间门被打开,任非梓看到他哥,眼睛里全是慌乱,立马跟着叫道:“是啊,哥!我刚打电话给你,你不是送嫂子去吸氧了,现在没事了吧?” 任非桐平时最讨厌他这种一遇事就连蒙带骗的坏习惯,但现在被任太太拿这样的目光紧盯着,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默默地在心里嘀咕了句善意的谎言,含糊道:“没事了。” 任太太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了,似乎想要安慰他,斟酌半晌才说:“女人怀孕就是这样的,平时要多注意,别把小事不当事。我看她昨天还要碰凉水给人做饭,就知道没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蓦然又闭紧了嘴巴。 任非梓给他哥哥使眼色,任非桐只好慢腾腾地回应了一句:“我们以后知道了。” 任太太便叹气,叹完气,又问:“那真是……算了,你……你们明天结婚,日子是谁选的?对过生辰八字的吗?” 任非桐当时让秘书找人挑日子,提的要求是“越快越好”,东西是提供了一堆,倒不知是不是什么都考虑了,照例还是应付地说:“全都对过了的,大师说我们选那日子合适,属相也相配。” 任太太狐疑地看他,想再问详细点,看着大儿子轮廓明显的脸,心里到底发虚,不敢像对待任非梓一样咄咄逼问。 任非桐第一次被母亲这样带着怒气地详细询问,也挺茫然无措的,一直等任非梓把人哄回客房了,才算回过神。 她其实,还是关心自己的吧? 任非梓在屋里待了半天才出来:“喂,给妈妈找件睡衣呀。” 任非桐“哦”了一声,回房间翻找半天,拿件找到唐棠的睡袍和睡衣过去:“都是唐棠留这儿的,不过都刚从店里拿回来,干净的。” 任太太不大情愿地留下了睡袍,然后又问:“你那只阿拉斯加呢?” 任非桐诧异地转过头,她居然还知道他养了只狗。 “孕妇要少跟动物接触,”任太太被他惊奇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烧,“它们身上有寄生虫。” 任非桐点头,解释说:“这段时间都寄养在宠物店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其实还是熟悉的房间,客厅摆的马蹄莲还是前几天唐棠带来的。 可任非桐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母亲只和他隔着两扇门,这距离其实并不比以往近,但因了地点的关系,总叫他有种主动权回到自己手上的感觉。 他犹豫着拿了手机,手指头都摸到唐棠那个号码了,却又迟迟摁不下去。 都这么晚了,她肯定已经睡了,忙了一天了,总不能这个时候再吵醒她。 他便仰头去看天花板,白色的墙壁上出了灯饰便没有旁的东西,但光看着散发着柔和光亮的灯罩,心里滋长的温柔情绪也叫人迷醉。 这么醒醒睡睡到凌晨,他听到了隔壁房间人起来的声音。 任非梓懒猪一头,肯定不会起这么早! 果然,洗漱的声音响够之后,脚步声很快向厨房方向转去。任非桐赶紧掀开被子起来,拉开门出来。 任太太正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找煮粥的大米,见他出来,笑了一下:“起这么早?米放在哪儿?” 任非桐也笑了笑,拉开右侧的柜子,露出里面的抽屉式储物箱。 “还是我来吧。” 任太太自从昨天开始,就很对唐仅那句“平时都是姐夫做饭”耿耿于怀,这时见他熟练的弯腰淘米,还真有点恍惚的感觉。 她从没掩饰过自己对张籽芸的厌恶,甚至恨屋及乌到不愿意见到这个借她肚子生下的孩子。 晨光从玻璃窗透进来,落在任非桐浅颜色的居家服上,也落在他帅气的侧脸上。他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任襄礼,一样的沉默,一样的长眉朗目。 不知不觉,他就长这样大了。 第一次意识到大儿子长成大人了,是在他从独自横穿半个美国赶到他们一家三口度假的农庄时——他背着包,拖着旅行箱,带着白色的棒球帽,甚至没有提前通知司机接机。 飞机、火车、巴士这样一路转车来到他们面前,风尘仆仆,犹似浪迹天涯的吉普赛少年。 任太太那时正带着小儿子料理院子里的一棵红色玫瑰花,听到动静,转头就看到一个晒得黑乎乎的少年拖着箱子朝着自己走来。 任非梓那时候已经不认识哥哥了,随手捡了根小木棍朝着他扔去,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有坏人!” 任非桐本来就晒得发黑的脸登时更黑了,幸好任襄礼已经出来了,哈哈大笑着迎上去:“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儿子回来了!” 任太太那时就觉得大儿子不爱与人亲近,身量也拔高了一截,远远地站在栏杆边上,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路人。 可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却只有他单薄纤细的肩膀,和那张属于十五岁青涩时光的沉默脸庞。 如果那时,她肯暂时放下小儿子塑料小铁锹,起身给他一个拥抱,母子关系是不是不会那么僵硬? 如果那时,他主动喊一声“妈妈”,甚至提前来一个电话要求他们去接机,是不是不至于那么早被他知道代孕的事情。 她甚至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任非桐不在爱与自己对视,不再像任非梓一样喜欢围在自己身边。 任襄礼乐观的将大儿子的疏远行为归纳为“叛逆期”,直到他发现任非桐悄悄调查了当年出生前的事情,甚至与张籽芸见面,他们才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甚至不愿意喊任太太“妈妈”,在与人交谈时,他习惯用“我母亲”这样的形容,当着他们的面,最多的便是沉默。 家族聚会,只要没有人主动找他,他就能让自己变成一片晦暗的影子,无声无息来,又不知不觉离开。 任太太看着他把米洗净,倒入电饭煲,选好了模式,又从冰箱里取了鸡蛋:“喜欢煮的还是煎的?” “啊,”任太太受宠若惊,“煎蛋吧。” 他点了点头,又拉开一个柜子,取了小平底锅出来,嘴角还弯着好看的弧度,怎么看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任太太靠在玻璃门边,听着筷子搅拌蛋液撞击碗壁发出的“啪啪啪”声音,仿佛听到了自己错过的那些成长时光。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她的儿子,费劲千辛万苦,差点丢了视力、丢了丈夫才换来的儿子。 任非桐把锅倒上热油,催促她出去:“你先出去等吧,我很快就好了。”说着,顺手打开了抽油烟机。 任太太往外退了退,不等他要求就先把推拉门合上,声音被隔绝,高大欣长的人影却还是清晰可见的。 她踱步到客厅,矮脚的玻璃案上摆着几支百合,墙角还残留着不少达菲拉的玩具,整整齐齐的归置在一边。 地板光可鉴人,沙发上的抱枕又大又圆,还有专门为孕妇准备的午睡枕。 任太太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出于这个年纪的女性特有的好奇心,忍不住往书房走了过去。 任非桐成年之后,极少在家里表现出对什么事物的偏好,这个书房却不同,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专业书,边上还有一柜子花花绿绿的娱乐资讯,靠窗的架子那,则是全套全套的“孕爸指南”类的读物。 她早在洗漱时就留意到了,卫生间的毛巾、牙刷、拖鞋全是配套的。有些一看就是不像是她儿子的品味,嫩黄鲜绿,活泼到跳脱的程度。 甚至他腰上围着的那条印满小碎花的围裙,也带着年轻女孩的气息——但他居然也就这样接受了。 她与任襄礼算是家族联姻,大学未毕业就已经由家里定下,之前当然也是有过恋爱经验的——学生时代那种青涩美好,和婚后的理智、博弈,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任非桐一向喜欢跟他们唱反调,第一次见到唐棠时,她甚至完全没把这件事情当真。 没过多久,果然就从于雅淑的口中得知,那不过是雇来的假孕女孩。 任非桐发来请帖,简直就是当头一声惊雷。 她和任襄礼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料中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居然认真到了这种程度。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便是各种孕期护理的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写了整整大半本。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柔体贴。 “吃饭了。”门突然被推开,任太太赶紧把笔记本放下。任非桐还绑着那条围裙,一手拿着筷子:“我们先吃吧,非梓起得晚。” 任太太“哦”了一声,跟着他往饭厅走,经过客厅时差点撞到那只插了马蹄莲的花瓶。 任非桐微一伸手就扶住了瓶子,顺便把脚边的垃圾桶塞了下去:“我今天事情比较多,恐怕没时间顾你,你要不愿意出去,就在这儿住着——下午的时候工人会来布置一下。” 任太太拉开椅子坐下:“婚房设在这里吗?” 任非桐笑笑:“当晚还是住酒店了,唐棠说我这儿人气不足,布置一下喜气点。” 任太太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你跟她感情挺好的。” 任非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慢慢地喝着粥。任太太觉得他似乎爱笑了很多,那笑容沾染了恋爱中的小情侣人特有的甜腻,融化在晨光里,叫旁人都闻到了香甜的味道。 “那她的家人……” 任非桐的笑容淡去了一点儿,咽下嘴里的粥,才说:“她的家人都很好,以后,我也是她的家人。” 任太太噎住,筷子头在粥碗里轻轻点了点,一下、两下,明明饥肠,辘辘粥香扑鼻,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去喝。 她还在怀念他的少年时代,他却已将有自己独立的小家庭,妻子、孩子,如同当年她与任襄礼一起带着任非梓在乡下农场度假。 一家三口,像是块浇了热巧克力的三角曲奇。 任太太觉得鼻头发酸,胸膛发闷,却又心虚地说不出一句责备。是他们做父母的忽略了他,又怎能回过头怪他成长太快,步伐太急? 她思来想去,最后只问了句:“一直都自己做早饭吗?” 任非桐摇头:“偶尔吧,以前都去她店里吃。” 唐棠家开包子铺,任太太是听任襄礼说起过的,话题到了这里,就又断了。任非桐很快吃完饭,干坐着也尴尬,直接走又有点绝情,干脆起身去叫任非梓起床。 任非梓本来玩的就疯,白天给是他哥哥当跑腿送信,又是开夜车找母亲,累得动都不愿意动了。 现在才八点不到,一把被任非桐掀了被子,登时就火冒三丈了:“几点了你就掀我被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任非桐拽着被子不放:“我早饭都吃完了,快起来。” “我不起来!”任非梓抢了两下没抢到手,干脆拿枕头盖着肚子继续睡。 任非桐把杯子往椅子上一扔,找到空调遥控器,调成制冷。 任非梓躺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哆嗦着起来穿衣服:“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你还指望我给你挡酒?明天晚上喝死你算了!” 任非桐丝毫不受他威胁,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扔,转身往外走:“我还得去酒店一趟,你在家陪着她吧,吃完饭记得洗碗。” 洗碗!居然要他这么一个大好青年洗碗!任非梓愤愤地套上裤子,在被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上衣和外套。   ☆、第六十四章 自由立 任襄礼赶到大儿子公寓时,任非桐已经离开了。任非梓正坐餐桌前吃饭,任太太又钻到儿子的书房去了,东看看西摸摸,正犹豫着要不要开抽屉,就听到门铃响了。 她心虚地以为任非桐回转,赶紧缩手往外走,迈出门,却见任襄礼风尘仆仆地进来。 任太太为大儿子准备的满脸笑容登时就冻住了,转头去瞪小儿子,懊恼地唤了一声:“非梓!” 任非梓迅速把视线转向面前装着小菜的碟子上,大口大口喝粥。 任襄礼走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脾气——非桐呢” 任太太冷笑:“我闹脾气?” 任襄礼叹气:“好,是我不好,但那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要和我来计较吗?” 任太太不答,任襄礼又去问任非梓:“你哥哥呢?” 任非梓倒是老实:“他明天要结婚,今天当然忙,应当是和负责摄像的工作室还有司仪沟通去了吧。” 任襄礼咬牙:“他这是完全不把我们做父母的放在眼里了,他是不是想……” “你说你自己就可以了,”任太太打断他,“他的婚礼,我明天肯定是要参加的。” 任襄礼愕然,任太太看也不在看他,拿了任非梓放在餐桌上的车钥匙,拎了小坤包,换上高跟鞋,笃笃笃往外走。 任非梓看一眼愣怔在原地的老爸,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也跟着往外跑:“爸爸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啊……” 一阵风似的刮走了,任襄礼气绝。 司机在楼下等着,见任太太和任非梓先后都下来,开车走了,却迟迟不见任襄礼下来。 他看看时间,足足又等了十来分钟,才见任襄礼独自快步从楼道出来。 “去青河区。”任襄礼心情不佳地坐进车后座。 司机没敢多嘴,发动车子,再一次把车驶入车道。 新年临近,街道上渐渐有了新春的味道,道旁悬着成串的红色灯笼,各种商铺也开始打出折扣广告。 任襄礼侧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出现又消失的行道木,想起自己妻子刚才的那番话,一时间也有些烦躁。 如果不听话的是任非梓,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屈服,可偏偏是什么都不肯依靠自己的大儿子。 任非桐独立的早,还没毕业就已经能自己赚钱了,回国后的工作也跟任家关系不大——至少不靠他的庇护。 如今他又跳到了嘉盛,任襄礼就是再愤怒,也不可能因为这个跟嘉盛过不去。何况,小儿子和妻子都已经叛变了。 任襄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单打独斗了,并且,至今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阻拦办法。 任非桐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好。 他很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突然就变得这么无足轻重了,在同辈人、家庭情况差不多的人……都没有这样的! 任襄礼靠着座椅发呆。 青河区是老城区,老街规划不合理,车子很快就堵住了,几步一停,挨挨蹭蹭半天才终于找个停车的地方。 任襄礼前先打了电话,确定人都在才往楼上走。 . 任非桐跟唐棠承诺婚礼一定来得及,但时间毕竟赶,他又没有经验,到了冲刺关头,各种状况还是层出不穷。 任非梓的伴郎服不合适,还要联系设计师修改;跟唐仅一起做花童的小女孩突然生病了,要临时找新的;唐嘉宁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联系不到…… 唐棠也终于开始紧张,一半是担心唐嘉宁,一半是情绪紧张导致肚子不舒服。 张籽芸这个时候倒是很有用,一直陪着她在医院。任非桐回家替她取衣服,正好撞上赶来的任非梓和任太太。 他也没心思多解释,收拾了衣服就要走,任太太听说张籽芸在医院陪着,心里登时又不舒服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呢,门铃又响了。 任非桐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再没心思等待,也不管外面是谁,拎起箱子就拉开了门。 任襄礼手停在半空,尴尬地看着他。 任非桐愣了下,继续往外走,任太太这时看到丈夫,心里那点陈年旧醋又泛了上来。 张籽芸那个女人,抢我丈夫,抢我儿子,现在还想抢我的儿媳妇不成? 任太太拉了一下任非梓,抓起包也跟了上去:“非桐,我跟你一起去。”任非桐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看任襄礼,最后抛下一句“随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任太太蹬着小皮鞋紧跟着他,很快也消失了身影。任非梓冲老爸耸耸肩膀,说了句“嫂子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也打算往楼下跑。 任襄礼一把拉住:“什么嫂子?我早说过我不同意了,你哪里来的嫂子?” 任非梓无奈地看着他:“爸——” 任襄礼瞪他,他举手投降:“好,好,你不承认,我不这么喊。可是,明天他们就要举办婚礼了,结婚证、准生证都早早办下来了,按法律上来说,人家已经是正经夫妻了呀。” 任襄礼虽然早就料到,这时听到,还是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这个大儿子,这个儿子! 任非梓察言观色本事一流,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对,“啪”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去,几乎是冲进跑车驾驶座的。 任太太对着化妆镜整理头发:“你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走吧,你哥哥的车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任非梓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留意楼道,果然看到任襄礼小跑着出来,大衣衣摆都飞起来老高。 “那您怎么不直接坐我哥车去?” 任太太放下镜子,嗔怪着瞥了他一眼:“你哥哥那个脾气……我摸不透。”她确实不了解任非桐,多年习惯,哪怕现在想亲近了,也总把握不好度。 他刚才又那么着急,她追下来时,车子已经驶到马路上了。任太太不好意思承认,她其实是不敢叫住任非桐,怕他嫌自己烦,怕他觉得自己耽误宝贵的时间。 她终于理解了少年时代的任非桐看着他和任襄礼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当一个人想要讨好、亲近他人,却又没有足够自信的时候,往往能有一连串的忧虑。 任非梓把车开到了辅道上,有些紧张地瞄了瞄后视镜:“妈,爸爸追上来了,一会儿他要是克扣我零花钱,你可要给我说好话。” 任太太瞪他:“你就这点出息呀,你看看你哥哥,他就不怕。” 任非梓哀嚎:“他当然不怕,他有钱,他都要当孩子爹了,他怕什么呀。”任太太听他这样说着,又是自豪又是心酸。 任非桐一直很独立,不知不觉已经独立到完全走出了他和任襄礼的管辖范围,长出了坚硬的翎羽,翱翔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而他们,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觉察。 他们赶到医院时,唐棠刚刚吸完氧,正靠在床头休息。 唐仅坐在床边,消失了一天的唐嘉宁也回来了,握着她的手不肯放,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任非桐盯着姐弟俩交握的那只手,几乎想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唐棠觉察到了,却又舍不得放开,唐嘉宁这几天情绪不对,简直比唐仅还需要人照顾。 她隐约猜得他的心思,但无能为力,又总觉得他这只是青春期少年没有弄明白爱情与亲情的界限,无论如何也希望他能参加自己的婚礼。 她料不到他的反应居然会这样大,懊恼再加上婚前的紧张情绪,肚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得疼痛。 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和惶恐,一个劲地在腹中挣扎踢动,彰显着存在感。 任非桐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小妻子,可两个小舅子一左一右,门神一样端坐着,实在近不了身。 他便找借口给唐棠送水,才把热水壶放到床头柜上,就听唐嘉宁带着哭腔说:“我明天会来参加婚礼的,你快点好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逼出来的,眼泪一颗颗落在床沿,一半落到地上,一半染湿了床单。 唐棠哭笑不得地侧身揽住他,伸手安慰一般拍他背脊,少年却哭得更加悲伤,好像他的姐姐不是要出嫁,而是要去奔赴刑场。 任非桐握着水壶,心头酸涩,直觉那个拥抱从今以后应当是属于自己的,如今却必须装大度,不与高中生计较,不与小舅子计较。 他们是娘家人,是未来妻子的依傍,他是成年人,要有度量,要保持风度。 他勉强稳住情绪,转身过身刚要说话,一直旁观着的张籽芸却突然冲他挤了挤眼睛。 任非桐不解,张籽芸已经迎了上去:“哎呀,不要乱动,又疼起来吧,冷汗都渗出来了!” 唐嘉宁吓了一大跳,唐仅也流露出要跟着大哭的表情,唐棠维持这个姿势确实吃力,只好由张籽芸扶着重新靠回床头那一堆枕头上。 “谢谢阿姨。” “叫什么阿姨,”张籽芸拿毛巾给她擦汗,“明天就要结婚了,还阿姨,叫妈吧。” 任非桐眼皮跳了跳,还没开口呢,一直在门口偷听的任太太忍不住了:“谁是他们的妈妈,你也配让我儿媳妇喊你妈?”   ☆、第六十五章 新婚志喜 张籽芸瞬间涨红了脸,她习惯了人前的各种伪装,生怕任太太动手撕开那些遮掩,叫眼前的小辈们侧目。 任非梓和任非桐怎么也料不到自己老妈赶来医院居然是为了跟张籽芸抢这个婆婆的头衔,两人对视一眼,都闭紧了嘴巴。 昨晚才刚从派出所出来呢,可别再闹起来。 任太太傲然地盯着张籽芸,她自有她的资本,家世、学识、资产,无论哪一样,都不输给眼前这个女人。 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差点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张籽芸可以肉麻兮兮地喊任非桐“儿子”、“桐桐”,在她面前却天生矮了个头,放下毛巾,可怜兮兮地去看任非桐。 任非桐既受不了她这样的眼光,也不好叫任太太丢脸,含糊道:“我请的工人快来了,你帮我回去公寓看看吧。” 张籽芸如释重负,起身拿了外衣,又转身来和唐棠告别。 唐棠原本还担心自己和孩子不被接受的,突然就蹦出两个“婆婆”来,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等张籽芸出门了,才斟酌着唤了任太太一声“阿姨”,说:“您坐呀。” 任太太居高临下地对她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可是儿子喜欢,张籽芸就是靠这个才能在儿子面前混开脸。 她便也学着张籽芸的样子,拿了毛巾和小脸盆进洗手间换热水,要给她继续擦脸。 任非梓给哥哥使眼色,唐棠也一脸的受宠若惊。任非桐安慰一般拍拍她肩膀,跟进去阻止:“别忙了,坐一坐吧。” 任太太这才作罢。 等她出去了,任非桐才把视线投向窗外——卫生间一共就一个小窗户,对着住院部通向门诊部的马路,张籽芸拎着包,正一晃一晃地从那走过。 任非桐目送着她过了桥,又见她停在路边避让车辆,回头朝这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 任非桐以为她看的是住院部,等其中一辆车子驶近了,才发现那是任襄礼的车。 他下意识又去看张籽芸,她已经走过转角,不见踪影了。 . 无论期待与不期待,忙乱与不忙乱,周一还是准时到来了。 新娘伴娘一早就去化妆了,唐嘉宁穿着新赶出来的伴郎西服,不大情愿地跟着任非梓一起忙进忙出。 唐仅也一身帅气的小马甲小衬衫小西装,正在那拼命地和拎花篮的小姑娘套近乎,想要说服她把花篮交给自己拿——那女孩还是任非桐托助理寻来的,十分内向,躲来躲去躲不开,最后干脆放声嚎哭。 唐嘉宁忍不住训斥:“小仅,把花篮还给人家!” 唐仅委屈地撇嘴:“她拿不动的,为什么不能我拿?新娘是姐姐呀!” …… 好不容易熬到时间接人,新娘和新娘的胸花却不见了,任非梓一辆车一辆车找过去,完全不见踪影。 任非桐担心迟到,伸手就要从主婚车的装饰花上拆两朵顶上,任太太和张籽芸难得意见一致地来阻止。 “别拆这个花呀!” “不能拆那个!你们先上车,让司机抄近路去花店拿!” 任非桐只好妥协,婚车被迫放慢速度,沿着青河区整整转了三圈,才终于等来新做好的胸花。 任非梓也昏了头,接过来就直接给他哥戴上了:“还是先戴上吧,可别再弄丢了!” 任非桐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拿了新娘的那份,领着人就往楼上走。 唐棠那边也乱,因为没有长辈,一切就全凭田欣欣等人自由发挥了,楼道里拉满了彩带,玄关堆满气球,踩下去啪啪啪爆裂出大片大片的彩色碎屑。 任非梓和唐嘉宁都是第一次接新人,一进门就被喷了满头满脸的彩带,逗得一干年轻姑娘哈哈大笑。 任非梓心里多少有些恼怒的,好不容易扯完糊住眼睛的彩带,马上又被喷了一鼻子。唐嘉宁也觉得不大对,这待遇怎么看怎么像属于伴娘的——他们兜里还装着任非桐准备的进门红包呢,居然一直没人来要。 年轻姑娘们调戏伴郎的热情极高,一路把人喷进到新娘房间门口,甚至有人吹口哨喊帅哥唱个“征服”给我们听听。 任非梓隐约听到那个嫌弃自己的施韵的声音,抽空隙送了个白眼出去,立马再次被围攻,西服裤子上全是结块的彩带。 他忍不住嘟哝:“哥那那个女人怎么也来了呀,你到底给多少人发了请帖红包都收齐了没有?” 任非桐这时候哪里有空理他,连身上粘着的彩带、礼花都不知道抹了,拿着胸口走路都有点拉顺了。 还是唐嘉宁机灵,最先冲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唐棠闻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白纱遮面,惊讶地看着狼狈的他们笑。 那笑容又甜又软,春日的百合花一样怒放。 唐嘉宁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任非桐动作更快,几步越过了他,牵住了唐棠。 唐棠蓦然看到任非桐胸口的那朵被兰花簇拥着的红色玫瑰,嘴巴半天都没合上。 “你怎么自己戴上了?”她压低声音问。 司仪不是说要在婚礼开始后,互相为对方戴上的吗?而且,这花的模样也和原来选定的不同了吧! 任非桐紧张了一路,哪里还记得起这茬,迷茫道:“不可以吗?那怎么办?”说完,还把手里拿着那支新娘胸花递到了她面前。 唐棠飞快地拿余光一扫周围,手速超凡地也直接给自己戴上了。任非桐抬起胳膊替她挡住飞射的礼花和彩带,赶紧就拉着她往外走。 唐嘉宁眼睁睁看着任非桐拉着姐姐从自己身边经过,白色裙摆逶迤一地,擦过他的皮鞋鞋面。 任非梓守在门口,已经给喷成一棵雪后的圣诞树了,只拿手捂住眼睛哀嚎:“别太过分啊!你们别太过分了!” 楼下已经响起了掌声,司机们将车子都发动了起来,各种声音嘈杂成一片,唐嘉宁被人流冲得堵在楼梯口,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被簇拥着出了门,上了车,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在微笑,在高兴,她的喜悦连白纱都遮掩不住。 任非梓终于扯掉了脚上和脑袋上的彩带,顶着满身的丝丝缕缕跟上来,见他站着不动,顺手推了一把:“傻愣着干嘛,还没被捉弄够啊?赶紧上车!” 唐嘉宁这才迈开脚步往下走。 等他们赶到楼下,新郎新娘和伴娘们都已经上车了,任非梓随便拉开一辆车,先把唐嘉宁推进去,自己也一咕噜钻了进去。 “赶紧走!”他愤愤地大叫,怪不得方轶楷那个混蛋死活不肯来当伴郎,他要是来,估计火力就全转他那儿去了。 喜宴设在碧海沙都,正是任非桐被泼墨水的地方,不过半年多时间,旧地重游,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任非桐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握紧了唐棠的手,掌心的温暖渗入血管中,沿着手臂一寸一寸往上。 为了不让肚子有束缚,唐棠的婚纱腰线极高,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衬裙撑起的弧线,那个隆起的腹部仿佛消失了一样。 他忍不住问:“肚子没有箍到吗?” 唐棠摇头,外面摄像已经把机子架好了,田欣欣撑开红伞等在车门边。 “我们下去吧?” 任非桐“嗯”了一声,突然附身轻抱住她:“我今天真高兴。”唐棠其实昨晚都没睡好,一早上都恍恍惚惚做梦一样,被这样一抱,就更没有真实感了,看着他肩膀上彩带的残余,喃喃自语:“我也高兴啊,就是这么急,好像做梦啊。” 任非桐还要再说什么,任非梓忍不住在外面敲车门:“哥,下车!” 车门终于被打开,唐棠小心翼翼地抱着裙摆下了车,阳光洒在红色遮阳伞上,落到身上的都是深深浅浅的嫣红,叫白纱笼罩着的脸庞也桃花一样泛起浅浅淡淡的红光。 礼炮声、笑声、快门按下的咔擦声,唐棠被伞和白纱遮得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幸好边上的人一直紧紧地拉着她,一路从红毯领入,一直到迎宾台前。 任太太盛装打扮,早早等在那里,张籽芸和任襄礼却不见踪影。任非梓悄悄附到哥哥耳边:“别找了,爸爸还没来,张阿姨和跟妆的化妆师在你们婚房待着,嫂子的礼服和鞋子都在她那。” 任非桐一路都没放开唐棠的手,也不知听清了没有,任非梓无奈,转头就见唐嘉宁拎着新娘的鞋盒过来。 这伴郎真像是伴娘,不愧是女方的人。 唐棠这几年忙着开店,来的客人主要都是一些还在联系的亲戚和邻居、同学,任非桐的客人范围就广了,有些甚至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 唐棠合影合得脸都僵硬了,小声问他:“这些都是谁呀?” 任非桐没好意思说自己也不认得,含糊其辞地搪塞:“喊叔叔就好。”说着,还给端了碟小蛋糕过来。 唐棠吃了两口就又不得不放下了,客人实在太多了,“叔叔”、“阿姨”喊多了之后,舌头都麻木了。 眼看婚宴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精神也开始不集中起来,隐形眼镜更是弄得眼睛泪水涟涟,不得不请化妆师帮忙先卸掉。司仪又借着空隙来叮嘱了下一会儿的流程,听得她肚子都隐隐发胀起来。 门口又有人进来了,唐棠也看不清是什么人,摆好笑容,小声和任非桐咬耳朵:“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 任非桐没吭声,只轻拉了一下她手掌,然后冲着越走越近的来人说:“爸爸。” 唐棠瞬间就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人襄礼看看儿子又看看明显有些精神不振的唐棠,沉默半晌。来的除了宾客,还有一些媒体记者,任襄礼这个举动怎么看怎么怪,已经有人开始把镜头对准了这边。 任非桐微微皱起了眉头:“你……” 身侧的任太太突然伸手拉住了任襄礼,笑道:“赶上就好。”就跟没有之前的争执一样,拉着丈夫往后走去。 任非梓松了口气,唐嘉宁心里却有些不屑:“他怀疑你妈妈,你就这么没血气?” 任非梓扭头瞪他:“你懂个屁!我爸那是在乎我妈,在乎才怀疑,懂么你!” 唐嘉宁无言,这事居然还可以这么解释。 那边任襄礼和妻子已经入席了,遥遥看去,也就是人群中很普通的一对中年夫妇而已。   ☆、第六十六章 华枝春满 婚礼其实已经排练过多次了,连和唐仅搭档的女孩撒花瓣都撒了好几次了,短短的一段白色阶梯,来回走动到连台阶上的欧式花柱上的忍冬花纹路都铭记于心。 任非桐之前还挺靠谱的,虽然表情过于正经了,该说该做的都记得牢牢的,正式的婚礼开始时,却突然忘词了。 他拿着话筒,有些窘迫地看着唐棠,唐棠也无措起来——到这儿,本来该轮到新郎向新娘再次重现求婚表白的话了! 任非桐满脑子就剩下那狂乱的一夜,唐棠倒是记得排练时候的台词,可那都得新郎来说,搁她这里就乱套了。 于是,她也想起了那些不尴不尬的回忆。 司仪在边上活跃了下气氛,正犹豫要不要提词,一直木头似的杵着的新郎突然就一言不发熊抱了过去。新娘也一脸高兴的样子,马上抬手回抱住,眼眶都通红了。 全场的宾客都凝固了一秒,司仪赶紧喊“让我们为他们而祝福”,掌声总算如期响起…… 离两人最近的田欣欣不禁无声感慨:这么着就又省了一步,这婚结的也来凑合了吧? 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播相识到现在的小视频了,任非桐那张满身墨水的“头条照”出来时,下面又是一阵喧闹,连任非梓都没憋不住笑。 回到席位上,唐棠几乎累瘫了——刚为了换礼服,跑得太急,差点还绊倒了。 任非桐瞪她,她嘀咕:“结婚实在是太麻烦了,再也……” “你还想结几次?”任非桐打断她,端了酒杯站起身来——这是要敬酒了! 唐棠赶紧也起来,还催促坐自己对面吃着点心的唐嘉宁:“嘉宁!” 唐嘉宁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 敬酒是先从任襄礼和任太太坐着的那桌开始的,唐棠怀孕,也就拿一小杯饮料跟着意思一下,主战斗力还是任非桐。 任太太和张籽芸同桌共坐,气氛压抑可想而知,但儿子来敬酒,两人还是很给面子的。 唯一不给面子的就是任襄礼,端着杯子的架势都气势汹汹的。 任非桐刚才都没能把求婚表白说完整,这时候就更没言语了,干干脆脆地敬酒,干干脆脆地一口灌下去。 任襄礼于是又坐了回去,目光却还是跟了过去——按任非桐这个喝法,不用人灌,肯定也得躺着出去。 任太太显然也看出来了,悄声和任非梓叮嘱:“你看着点你哥哥,敬酒不能这么敬的呀。” 任非梓当然想帮忙分担,可任非桐喝得这么行云流水,哪里能拦得住呀。偏偏唐嘉宁还不省心,每次倒酒都满得要溢出来,搞得各桌宾客都高喊:“咱们任总就是厚道,结婚敬酒都比别人有诚意!” 一圈喝下来,任非桐看人已经出幻化的效果了。 唐棠挨着他坐下来,“你就不能让嘉宁他们代你喝一点呀。” 任非桐冲着她身边的酒瓶子笑了笑,歪了下脑袋:“是我结婚,我自己喝才好。”说完,又向那瓶子道,“唐棠,我真高兴。” 唐棠无奈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酒瓶,“你高兴就好。” 任非桐便作势要起身去亲那只幸运的酒瓶,唐棠赶紧拉住他,“我在这里呀!那个是酒瓶子。” 任非桐这才扭头看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最后总算认出来,张臂抱住她。 “我真高兴。” 田欣欣被两人的肉麻劲刺激得直叹气,眼看这都抱上了,忍不住说:“喂喂,克制一下,马上就能回房间了,起码让我们吃点东西吧?” 任非桐毫无所觉,唐棠从亲亲老公的肩膀那侧头看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傻兮兮地笑,不知听懂了她的话没有。 一个醉得人事不知,一个未饮先醉,那股喜悦倒都是不遮不掩的。 田欣欣噎住,还要再说什么,视线落到了对面的角落,蓦然就呆了一呆。刚才场面太过忙乱,任非桐喝得又急,竟然不曾注意到他。 崔明舒同那一干同学坐在一处,清凌凌的像生长在水边的白色芦苇,高挑、消瘦,迎风就能歌出段漂亮的音符一样。 可惜这里不是他表演的舞台,他便只拿着酒杯,若有所思地朝着这边看过来。和田欣欣的视线对上,他也不避讳,甚至微微举了举酒杯。 田欣欣的表情大约有些明显,惹得唐棠也想跟着扭头去看看什么人,任非桐却抱着不放,甚至拿手掌按住她后颈,不让人动弹。 唐棠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安安心心地靠在他怀里——这世上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并不急在一时,而她现在,只是他的新娘而已。 餐桌上放着的玫瑰艳得有些刺眼,殷红成一片,每次转动餐盘时,就铺天盖地一般涌过来。 任非桐又抱了一会儿,竟然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任襄礼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走过来探查大儿子的情况。他睡得那么沉,脸颊还烧着,嘴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丝丝缕缕,要把这多年的喜悦都一口气发泄出来一样。 张籽芸张罗着人帮忙把新人送回房间,任太太当然不甘示弱的,扶不到儿子就扶住了儿媳妇,一群人闹哄哄的往房间去了。 这婚结的,实在是太过匆促和粗糙。 偏偏两个当事人都乐在其中,一副我们就幸福得不介意过程,只求结果了一样。那些繁复的流程、花里胡哨的花饰,似乎也只是他们向外界宣布关系的一点儿讯息。 新年将至,早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萌发,不远处还有教堂的钟声在鸣响。任襄礼走到门廊边,看着远处海滩上涌动的暗色潮汐,点了烟很快就又熄灭了。 他想起儿子刚才拉着孕中的新婚妻子,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口将酒喝干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姿态,都不能称之为挑衅了。 那个影子一样总是站在暗处的少年,携着穿白纱的手,一路从台上走到台下,似乎再无畏惧。 他回头去看已经空荡荡的大厅,杯盘狼藉,只有中央那两只象征爱意的天鹅和玫瑰还在灯下缠绵守望。 . 唐棠有些歉疚地看着站了一屋子的人,那些人也遗憾地看着她高挺的肚子和床上睡得都没知觉了的新郎。 刚才敬酒那么直爽,大家自然是愿意先放过一马的——好吧,其实放不放过也已经没多少区别了,该喝的不该喝的,任非桐是来者不拒的。 谁也想不到他酒量居然就那么差,醉倒了不说,居然连闹洞房的福利都被剥夺了。 新娘子怀着孕呢,总不能欺负孕妇。 田欣欣护短地催促他们离开:“今天就算了吧,新郎睡着了诶。”任非梓打了个哈欠,他倒是没兴趣闹自己哥哥的洞房。 一来是自家人,二来……任非桐这种性格,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其他人同他的想法显然也差不多,陆陆续续都往外走了。 田欣欣拍拍唐棠肩膀:“总算是嫁出去了。”眼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田欣欣拎起自己的小包,招呼唐仅和唐嘉宁一起离开。 唐棠还多嘴:“欣欣,小仅回去就得睡了,你看他的眼睛。” 田欣欣点头:“知道知道——走了,小仅。” 唐仅坐着不动,扭头去看唐嘉宁,唐嘉宁也雕塑似的冻在椅子上。田欣欣愕然,“你们不走了?” 唐仅“哼哼唧唧”地看向自家姐姐:“我们要闹洞房。” 唐嘉宁没搭腔,但那个靠墙端坐的姿态,确实有点在给弟弟撑腰的意思。唐棠哭笑不得:“赶紧回家,你知道闹洞房什么意思嘛就闹洞房了!” 唐仅瞪大眼睛,小肥手抓紧了椅子:“我不!” 田欣欣瞄瞄唐棠,唐棠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你不走,姐姐怎么睡觉?忙了一天很累的呀。” 唐仅犹豫,瞥一眼唐嘉宁,唐嘉宁低着头,垂着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像只骄傲又孤独的雀鸟。 田欣欣当然不敢劝他的,只好留给唐棠一个歉意的眼神,拎着东西噌噌噌走了。 屋里便只剩下新郎和姐弟三人,唐棠斟酌了半天,才说了“嘉宁”两个字,就被他打断了。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唐棠半张着嘴巴,“啊”了一声,初时是茫然,渐渐就有点明白了。三人一言不发地坐着,像是场无声的告别。 有些东西在改变着,无论她愿不愿意。 人生就像是辆飞驰的列车,一些人来到,一些人离开,一些人虽然也会相伴一生,却终于不再是心里的唯一。 乘客有很多,掌握方向并操作施行的驾驶员却只有一位。 她起身走到两个弟弟身边,就像六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努力地拥抱住他们,胸膛里似有飞鸟掠过水面,粼粼的波光一层层荡漾开来。 “傻瓜,笨蛋……” 她含糊地嘟囔着,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了。 她的怀抱只有那么大,没办法一口气抱住那么多人,但是,她还有眼睛、还有嘴巴、还有手臂、还有双脚……“爱”不只爱情,去爱人也并不只有恋人的方法。 亲吻表达的是爱情,拥抱带来的也是温暖。 春天的花到了夏天凋谢,哪怕落英满地,到了秋日,依然能够果实累累果,压满苍枝。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