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金小状 作者:三十三   ☆、第一章 星期一,下午四点零七分,梅城春晖路某行分理处前十分拥堵。 分理处的对面是菜场,右边是所小学,左边是十字路口。每到下午放学时分,整条路挤满行人、非机动车和机动车辆,如同一条长龙慢腾腾向前蠕动,偶尔也有自恃车技过人的电瓶车,在车辆之间穿梭,钻到长龙的前方。 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分理处的主任黎正站在门口,时刻注意着路边,那里摆着“谢绝停车”的黄色牌子,是留给押款车的停车位。今天押款车来得晚了点,路面比平时挤。 黎正二十七岁,头发自来卷,戴着付黑框眼镜,身材高大,微微含胸,显得不够挺拔。铁门已经下了一半,柜台的窗口都关了,所有人锁好箱子,只等押款车到完成交接。正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刻,柜台后几个工作人员嘻嘻哈哈,有一句没一句跟黎正开玩笑。 “最近又相了几次亲?” “上次那个挺好的,后来怎么没继续?” “黎大少要人有人,要财有财,眼高瞧不上普通人。” 黎正已经习惯这帮大姐的调笑,她们是上个世纪末银行大量扩建储蓄所时招的员工,银行对口中专毕业的,三十多岁,正是爱说爱笑又有点放肆的年纪。 黎正大学毕业后,家里安排他进银行工作,因为有三千万存款的保证,当仁不让成了培养对象。无奈他干活一把好手,管人却不是块料,最后不上不下被推在基层单位的主任位上,天天面对一帮骂不得、罚不下的大姐,他连求带拜,她们有事他顶上,总算日子还算太平。 “没有没有。”听她们说他眼高,黎正连忙摆手,“是人家没看上我。”姑娘是好姑娘,见完面很客气地托介绍人转达,人很好,但彼此性格不合,有机会做朋友吧。黎正估计,他付钱时认真看账单的样子吓走她了,以前大学时他被同学取笑过,说他果然不亏学金融的,天生爱跟数字较真。后来同学中传他是标准处女座男,害他成为女同学敬谢不敏的对象。其实他自认除了有点轻微强迫症,比如点过钱要用洗手液洗手,关门要拉几下确认有没有关好之外,好像没什么大毛病。由于家境富裕,还经常请同学吃饭唱歌什么的,怎么就不招人爱了。 说话的当口,街上传来尖厉的电瓶车刹车声,拖得长长的,从每个人的心上急速拉过,紧接着“嘭”的一声,显然发生了交通事故。 “快去看看。”好事分子连声催促黎正,他不得不推开大门,跑到门口去看。 一辆电瓶车从后方撞上了一辆宝马的右侧保险杠。 骑电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倒在地上破口大骂,“你怎么开车的你!”从宝马下来的是个年轻姑娘,一头长卷发,墨镜,短皮夹克,长腿。听老阿姨骂得来劲,她气呼呼地回骂道,“你撞了我,你比我凶?” 两个人对骂了一会,排在后面的车辆哪管是非曲直,喇叭按成一片响,甚至有人探出头,“别占住路!”随着机动车越来越多,这是每天马路上都会发生的小交通事故,双方没有人员伤亡,没有引起别人的驻足。先是行人和非机动车辆顺势从两侧走了,接着是车辆。 年轻姑娘骂不过老阿姨,气得用手在耳边使劲直扇风,好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她掏出手机打了110,“对,双方都没有人员伤亡,你听你听,骂得使劲呢。” 她报完警,电瓶车那边有了新情况,一个高个小青年扶起老阿姨,又扶起电瓶车。这人对她说,“就算她撞了你,也先把人扶起来,毕竟是老年人。再说,人家都讲了,你一个刹车,害她撞了上来。” 呼,好啊,站在道德高度指责她来了。年轻姑娘把头一扭,理也不理他,走过去看自己车辆受损情况。当时她的车辆处于静止状态,听到刹车声时从倒后镜看到了,无奈前方是红灯,又处在车龙中,进退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电瓶车撞上来。 对方不管人员、先查看车辆的行为让黎正十分反感,不过老阿姨也是个强人,站在马路中央脱下了外裤,把腿直伸到他眼前,“是不是肿了?” 黎正惊得倒退一步,乖乖,早知道中老年妇女放得开,但他作为男性不能接受啊。慌乱中他瞄了两眼,“没肿,应该没事,身上还有其他地方痛吗?” 老阿姨穿上裤子,念叨道,“要她赔!” 那边的年轻姑娘冷笑,“等警察来了再说,我这车你赔得起吗?” 一个是针尖,一个是麦芒,全不是省事的料。黎正见押款车来了,顾不得管闲事,奔回去准备交接。等他忙完自己的工作,最后一个出门,准备锁铁闸时,刚才那个姑娘哭着过来了,到自动取款机拿钱。 黎正锁好门,见姑娘站在取款机前哭得伤心,忍不住过去安慰两句,“别哭了,好在人没事,反正有保险,你也不用自己出钱,啊?” 年轻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瞪到他脸上,“关-你-屁-事!” 这年头的……女性,老的小的怎么都像吃了呛药,黎正摸摸鼻子,讷讷地刚要解释两句他也是好心,后者哼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卷向事故现场,“给!” 给了钱,她转头向警察,“是不是没事了?” “叫你认了责任,钱由保险出,大家都没事,不挺好的。你这姑娘就是……” 没等警察说完,年轻姑娘气得直抖,“什么都走保险,我没错,我就是不认责任!你们算什么人民警察,还讲不讲公正了!不就是钱,我有的是钱。”她“噔”地转完身,对点了一遍钱又点一遍的老阿姨嚷道,“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再敢骑那么快,早晚送掉你自己的命。” 目送宝马扬长而去,黎正和警察交换了个视线,警察有点下不了台,“这姑娘!”他俩同时摇了摇头。 这天大概是传说中的事多日,黎正刚要上自己的车,分理处的一个客户,某企业的年轻出纳哭着拉住他,“麻烦你看看,我有没有把钱丢在你们所里?” 出纳下午领了三万现金,电瓶车来去,回到单位才发现包里空空如也,不知何时钱已经丢了。她沿路往回找,都没见到。 “别急。”黎正开了小门,和她在里面找了一圈,无奈就那么大块地方,有没有很显眼。 “钱装在一个大信封里,为了怕惹眼,我在外面包了报纸,报纸外还有一层塑料袋。”最后黎正陪着出纳去报警。 警察调出沿路探头里的录像,看钱丢在哪里,又是被谁捡走了。 黎正跟着一起看,看到了刚才交通事故的一幕,红灯,宝马停在队伍里,后方一辆电瓶车骑得飞快,刹都刹不住,从后侧方撞上宝马。 难怪这姑娘不服气,真真人在车里坐,祸从后方来,也怪他听了老阿姨的话,以为她多少也有错。 “看到了!”出纳兴奋地指着录像,一个环卫工打扮的人弯腰捡起一块方形物,看了看左右,放进她工作服的口袋。 不过事情没出纳想得那么容易,环卫工一口咬定没捡到钱,“别看我没受过教育,我也知道凡事要有证据。我是捡到一个纸包,但里面全是报纸,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三万块。” 出纳哭成了泪人,“阿姨,求求你还给我。我今年才参加工作,一个月工资才一千,我家也不是有钱人。一下子要赔三万,我爸妈准得心疼出病来。” 民警在旁边劝,“你还给她吧,小姑娘刚上班,丢了钱说不定连工作也丢了。让她拿点钱出来给你做谢礼,怎么样?” 环卫工犹豫了下,派出所的另一个年轻民警喝道,“捡了钱不还是犯罪,是要吃官司的,你想想清楚。抗拒从严,知道吗?” 这下环卫工连连摇头,“我没捡到,不关我事。” 老民警按住小民警,“你没受过教育,我找个律师来告诉你,不还是不是犯法。律师的话你总该相信,他们是专门打官司的。”他一个电话打去,讲清事情原委,事务所的接待叫了人来,“金小状,你帮许警跟当事人说说。” 老民警按了手机的免提,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一分不耐烦,“捡了钱不还,是不当得利,犯了侵占罪。按照《刑法》第270条明文规定,拾遗拒不交出者,应处以徒刑、拘役和罚款。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来,不要等进了看守所吃免费饭才知道错。” 老民警咳了声,赶紧打断她,“谢了,金小状。”挂断电话,他对环卫工和出纳说,“我做个中间人,你把钱还她,她给你二千元做谢礼。大家退一步,好吗?” 事情这么解决了。 黎正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出纳,“算了,破财消灾,幸好大部分找回来了。” 出纳还是想哭,尽管这样子已经算比较好的结果,“我知道都怪我不小心,可是……真的觉得很委屈。” 黎正无言,唉,怎么说呢,世上就是有憋屈。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连那个金小状,他听出声音了,亏她还是个律师,受了委屈也只知道哭。 “放宽心怀,啊?”他想象自己正在劝金小状,不然心中的歉意实在没处表达,“损失不大,不要多想了。” 金小状,你也是,别气了啊。他默默地说。   ☆、第二章 整夜大雨,门口积了一摊水,黎正在手上套了只塑料袋,先把下水口的垃圾捡干净,再用大竹帚清掉积水。刚收拾好,环卫工也扫到这里,“小黎,所有人都像你就好了。” 天天扫不完的垃圾,从烧烤摊的竹签纸巾,到宠物狗的排泄物,任是大雨也冲不干净马路。她放下清洁车捶捶腰,早上四点多做到七点多,嘴要冒烟了,歇一歇吧。 环卫工进分理处,从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几个柜员早从出纳那听说捡钱不还的事,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呱呱批评她见钱眼开的行为,“做人要讲点良心,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报应。”“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拿了不是自己的钱,肯定要出事,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够。” 环卫工哪天不进来歇脚,任暴风骤雨,她自泰然笑,“你们这帮小阿姨,说话太厉害。又没偷没抢,我是捡着的,都还给她了,还有什么事。” 她死不认错的态度激起柜员们更大的反应,一个个提高音量,“哟,律师都说了,捡到东西不还是犯法行为,要吃牢饭的。”“亏你好意思说,拿了人家二千元,人家小姑娘替私人老板打工,除了出纳本职工作,中午还要帮老板拣菜烧饭,一千元工资赚得容易吗?” 环卫工顶不住她们的集体声讨,又倒了杯热水,讪讪笑道,“走了。” 她人是走了,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黎正拿了干拖把来拖干净,才觉得身心舒畅。他站在大堂中央,唔,空调开得不高不低,不冷不热正正好,复印机和台面没有一点灰尘,地上没有任何纸屑,玻璃门上没有手指印,很好。 “啊……”在黎正悠然自得享受良好环境时,长椅上等待叫号的客户叫了起来,“杀人分尸!” 爆炸性新闻,顿时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柜员一天到晚坐在窗口后,不能上网看书吃零食,最大的消遣就是各种八卦,自家人的,外头带进来的。不用她们叫,黎正自觉地凑过去看,幸好客户也很乐意跟人分享,把IPAD放到凑过来的几个脑袋下。 有人在一条主干道的路边发现一条大腿,还有零碎的衣服,拍了照上传到本地论坛。话题下已经起了高楼,各种议论,有的说是不是猪腿,有的说多半是情杀,还有老成的人跟帖让楼上们不要乱猜,并且提醒楼主,造谣是违法的。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跟帖说他们也看到了零碎的胳膊等身体部件,显然楼主并没有捏造新闻。 黎正知道了大概,他不像所里保安那么好事,退出来把事情告诉柜员们,引发了她们的一阵乱猜,看来今天是可以指望这个新闻度过了。 黎正没加入讨论,他总觉得图片上的衣服碎片像在哪里见过,大红的底,黑色图案。在哪里呢,他想不起来。随即有客户推门进来要买黄金,生意上门,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柜员们说想去新开的烤鱼店吃饭,目光一致投向黎正,他当然知道潜台词,请客啊你,“走,一起去,小邓也去。”小邓是分理处的保安,一个二十岁的妹子,好像谁的关系进来的临时工。历史原因,银行系统内编制复杂,同是合同工也有多种待遇,小邓算是最底层的一级。好在梅城治安甚好,从未有光天化日敢进银行打劫的,所以小邓作为保安的主要用途在于帮忙复印,引导客户排队,以及帮年老体弱者使用取款机。 “谢谢黎主任。”小邓感激地说。在所里她最喜欢的同事是黎正,脾气好,讲卫生。尤其她刚来上班时身上没钱,他还借给她五百元做安家的费用。 小邓不是梅城人,她这一声黎主任用普通话叫出来,同事们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黎主任~~”她们笑嘻嘻地说,“叫啥主任,应该叫欧巴。” 黎正见小邓被打趣得红了脸,忍不住抗议,“你们不要开她玩笑了,小邓面皮薄。” “哟,欧巴出来帮忙了,欧巴脸皮厚,经得起玩笑。” 黎正忍无可忍,“你们!……”说了个开头,这帮女人抢着道歉,“小黎别生气,你也知道我们开玩笑,工作压力太大,开个玩笑活泼下气氛。”她们熟练地把话题带开,“这次行里的羽毛球赛你报名了没有?我们到时帮你去加油,保证全场你的呼声最高。” 既然对方道歉,黎正拉不下脸发火,“报名了,是周末比赛,你们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她们的心意他领了。去年她们拖儿带女的去观赛,让他对她们增加了几分理解,平时上班已经很累,休息只有一天,还要尽到妈妈陪伴儿女的责任,实在不容易。 “不要紧,一年才一次,你是我们最闪亮的明星,哪能不帮你捧场。”黎正作为年轻小伙,学历长相能力无可挑剔,她们并不想得罪他太过,毕竟由他做这个头,好过行里从她们中提拔一个起来。她们彼此年资相当,谁做了头别的人都不服气。再说有黎正在,她们省了很多心,不提吸储任务,连办卡保险之类的基本都能完成,所谓大树下面好乘凉,他有个草皮大王的爹,她们沾光有个富二代的小上司。 烤鱼店新开张六五折对外酬宾,排队的客人坐满过道,没有一个小时轮不上桌。不过黎正一行人不担心,烤鱼店的账户开在他们那,老板接到电话后满口答应,哪怕挤掉别的预定客也要抽张台子出来。 点了一条二斤多的大黑鱼,土豆片、藕片、香菇之类一大堆,还有一大堆酸奶橙汁。黎正感受到作为“洪长青”处在红色娘子军中的好处,女性不喜欢拼酒,他说喝茶也没人闹,要是放到有男性在的场合,好像聚餐不喝酒就不行,明明他们的酒量也未见得高明。对于宁可喝得自己翻白眼也要拼掉一个是一个的作风,黎正向来不能欣赏,这是他在业务部只呆了一周就下基层的缘故之一。 众娘子军七嘴八舌评论了一番店里的装修摆设以及餐具,又聊了会行里最近的动向。黎正的一个大学同学成了最年轻的行长助理,前途大好,很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副行长,娘子军们对黎正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起来,“你上去了可以拉我们一把。” 黎正连连摇头,他前阵子刚去医院见过老同学,酒桌应酬喝到胃出血,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们啊,”柜员之一对她们的拎不清大为摇头,“小黎干吗跟他比,最年轻的副行长又怎么了,只要他高兴,现在就可以去做总经理,连我们行长都要稍微看看他脸色。” 黎正这下头摇得更快了,开玩笑,他老爹结婚生子早,五十岁的人干劲十足,他要去听老爹整天教训吗,动辄你们这帮年轻人? 总算还有一个人解救他,小邓鼓足勇气来了,“你们说,今天的分尸案破了没有?”顿时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事件上,个个掏出手机上网查最近情况。黎正又想起那件事,他在哪里见过类似花纹。 “我预定了的,凭什么对我说没桌子?”一个女声压住了餐厅的喧嚣。 黎正一桌是知情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地偷笑,老板够意思,真的挤掉了预定把桌子给了他们,就是不知道老板怎么应付。 黎正看过去,立马站起来朝那边笔直走去。 “他不会傻到说出真相吧?” “说不定,老实人不懂看场合。” 老板和黎正的同事一样捏了把汗,小伙子,有时老实不是好事,会让人下不了台。不过黎正哪会真到那个程度,他客客气气地说,“金小状,你是几个人?人少的话和我们拼一桌怎么样?”他朝自己这边伸了下手,让她可以看到一桌基本女姓,除他之外。 “好啊。”金小田看看排队的长龙,“我就一个人。本来有个朋友,不过她放我鸽子了。”坐下来她想到一件事,“我们在哪里认识的?” 黎正赶紧自我介绍,“我叫黎正,在某行春晖路分理处上班,这些是我同事。上次你的宝马被一位老阿姨的电瓶车碰擦了,我是目击者……” “原来是你!”金小田愤然。 “是她吗?”黎正喃喃道。 一句话没说完,他俩同时想起来,同时说道。 黎正挠了挠头,“你记不记得那个老阿姨穿的裤子?” 金小田嗤之以鼻,“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记她裤子干什么,好气我自己?”她上下打量黎正,“说实话我当时有怀疑过她是碰瓷的,你么,撬边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全然忘记了身边一桌八卦分子都竖着耳朵在听,她们甚至已经在心里编好了脚本,好告诉行里的同事:黎大少对一位开宝马的美女大献殷勤,见到就激动地跑过去邀请她共进晚餐,而美女也毫不矜持地答应了……   ☆、第三章 “110反馈中心用短信问我对事故处理的意见,我回复对处理过程不满意,然后交警大队给我打电话了。”烤鱼上桌,鱼皮烤得金黄焦脆,土豆片、藕片和红辣椒混在一起,浓烈地刺激着金小田的食欲。她咽了口口水,“都过去了,我不介意了。” 别人接收到她“废话少说,还是赶紧开吃”的讯号,一齐举起筷子,“吃吧吃吧。”只有黎正的思维仍然停留在交警大队的来电上,“他们说什么?” 鱼皮果然和看上去一样好吃,金小田在咀嚼中得到了欣快感。幸好他们点的是黑鱼,完全符合她的胃口,充满弹力的鱼肉才好吃。跟黑鱼比起来,青鱼、鲢鱼松松垮垮,鲶鱼有股土腥味,而且太肥。 “解释、道歉,说出警人员会被内部批评。是不是表面文章我不知道,反正我真的不生气了。”金小田又挟了一筷鱼,还有一些土豆片,同时她发现娘子军的战斗力绝对不弱。少了推杯换盏的时间,那条二斤多的黑鱼已经被翻了个身,“壮志未酬”地剩下小半条。 黎正跟着她的目光移到烤鱼盘上,反应很快,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同样大小的一条。他端起茶壶,给吃得正欢的女士们满上茶水,又叫来服务员,再点了些饮料。 “警察有这么好,还会赔礼道歉?”大众发出质疑的声音。 “事后炮,钱都赔了,算安慰奖安抚人心。”金小田放下筷子,把她最近学到的教条转发给大众,“遇到交警不讲理,不要慌,拿出手机把他们的警号和处理过程拍下来,这是事后投诉和申请行政复议的关键证据。还有,宁可自掏腰包作为路面简单碰擦进行快速处理,这种处理不留双方联系方式,没有后患。千万不要贪图有保险公司买单认全责,万一遇上故意敲诈勒索,很有可能小事闹大。”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黎正,“当时我本来想任他们拖走双方车辆,调监控还原事实,但一来这位黎主任出来主持正义,二来那位老阿姨又说第二天有个腰酸脚痛要找我,不怀好意,所以我才认栽,赔钱了事。” 大家看看悻悻然的她,又看看满脸歉意的黎正,不由笑了。金小田也笑,“算我倒霉。” 黎正不好意思地挠头,他是多管闲事了,不过有些事还是得管吧?他说,“我虽然只看了两眼,但印象挺深的,这种花纹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活人会穿了上大街。我们去认认,如果真是她,也算给警方一个线索。” 服务员端着第二盘鱼来了,金小田漫不经心,“要去你去,我完全不记得。而且我早说过,她早晚送掉她的命。” “你身为律师,应该更热心法政事宜,应该比我这种路人更有法律意识,她确实不对,但那是小事,你都说你不生气了,干吗不帮助警方早点找到真相,……” 没人听他说的话,大家纷纷评价新上的鱼,“好像烤得急了点,鱼皮不如第一条来得香。”“鱼肉也不够入味,要不让他们拿下去再处理下。”“算了,反正差不多吃饱了。”……小邓用公筷给他挟了点,“黎主任,吃鱼。” 菜足饮料饱,金小田叫来服务员,“买单。” “我来我来。”黎正连忙站起来掏出钱包,“说起来我应该向你赔罪,…….” 金小田一顿饭被灌了N个“应该”,对滥好人黎应该说什么呢,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破坏他在他下属前的形象,虽然他应该早就没什么形象…… 金小田摇摇头,不能被传染啊。 “别跟他抢,今天是他请客,我们人多,哪能让你请。”席上差不多所有女性一齐开口,“他家有钱,草皮大王的独生子,再吃十条鱼也吃不穷他。” “你爸爸是黎归元?好好的土地不种粮食去种草,抱着书记大腿拿到绿化保养发了财的黎归元?”金小田上上下下打量黎正,看得黎正毛骨悚然,“你认识我爸爸?” 金小田不由分说掏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服务员,“买单。”她哼哼地说,“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叫金大鑫,不认得的话回去问你爸。” “种田大户金大鑫?”梅城年纪超过30岁的都知道乡下有个金大鑫,埋头种了三十年地,种出了财富,作为人民代表经常发表言论。他对土地城镇化、工业化是坚决反对,常说没有了田人民将来吃什么。 不知道种田大户跟草皮大王有什么私人恩怨,看金小田的模样像两个老的有过梁子,但黎正似乎又跟她们一样毫不知情。难道不但不能建厂,连种草皮也违反金大鑫的理念?原来还有人这么坚持信念? 金小田恨恨地想,要不是你爸拉我爸去上了别人的当,我爸怎么会越来越固执,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还逼着自己女儿去读法律…… 金小田自认完全不是吃法律饭的料,读书时语文历史政治前背后忘,考试屡屡低空掠过,至于司法资格考试,回想起来更是惨绝人寰的三年,谁见过二十多的大姑娘复习功课,旁边坐着手握鸡毛掸子的父亲,一个呵欠一记抽,货真价实打到起红杠。一年不过再来一年,两年不过还要考,幸好第三年以和分数线齐平的成绩过了关,否则她确信,今天绝对还是连外出吃饭都要提前申请的处境,“考不出就不要想其他。”老头子斩钉截铁,绝无玩笑。 想想看,她的人生轨迹就是被眼前这位“唐僧”他爸给改变的…… 算了,上一辈的事,金小田收了找零,大气地一挥手,“谢谢各位,共餐也是缘分。” “金小状,发发名片,将来有什么相关常识也可以咨询下。”女同事们热情地说,这年头谁能保证不遇到点糟心事,有个认得的律师也好,看在交情上提供免费的专业意见。 金小田硬着头皮,以大无畏的精神揭发真相,“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本人专业知识有限,帮了倒忙就不好意思了。”查到分数终于及格的当天,她已经忘了一大半。到今天,除了宪法第一条和中国属于大陆法系国家外,其他统统还给了书本。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梦里见到了考卷,才混到了及格。 “所以,大家都叫我金小状。”实在是没有大状的能力,也担不起大状的名头。 原来如此,大家下一个疑问,“不打官司你有收入吗?”早日改行啊,何必浪费青春。 “有两家单位请我做法律顾问,也帮所里作点文书工作。”金小田无颜以对江东父老,这两家还是她爸的关系来的,一年给个千把块的顾问费意意思思,免得她在所里交白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怪她,她早说过自己不行,是老头子非认为过几年就能行。 熟读案例三千卷,不会上庭也懂判。 封建传统要不得,老思想害惨人啊。 “金小状不要气馁。听说律师吃了原告吃被告,夜总会里法官律师排排坐。你一个女孩子,不愁吃不愁穿,犯不着趟浑水。” 大部分律师还是挺正经的,最多打打擦边球。 “听说大律师最坏了,没事找事挑人打官司,标的越大越开心。我老公单位的老板的供应商就是,听律师的话去起诉,害得我老公被老板骂了顿,说没和供应商做好沟通。” 帮助普通人士拿起法律武器维权是好事吧。 “世道不好,做生意也不容易。最近哪里说我们平均收入月薪2万,害我婆婆当我在发财,跟我开口说物价涨了,家用也要涨一涨。开玩笑,我们被平均了吧?他们拿地方商业银行的收入跟五大行类比。” “哪家地方商业银行收入有这么高?说来听听。” “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银行收入高的职位大把,做业务经理啊,拿提成。这种要后台,除非自己老子做点啥官职,要不就是大老板,否则……开玩笑,搏小命也完不成任务。这个季度完成了,下个季度要提高,一季比一季高,总有一季完不成。”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自从...做了业务经理后,连内衣都挑大牌买,从前她跟我在一个分理处时,还在穿棉布的,那种二十几块一只的。现在不一样了,听说她认得了一个大老板……”关键字眼统统压低声音。 …… 黎正很小心地微笑,“要是你有时间,我们去派出所把情况说一说,调出那天的监控,如果能确认那几截身体不是那个老阿姨的,也算一桩事了了。” 嗯,还有一位关心他人的热心市民。金小田看了看凑在一起的几个头,他俩被完全忽略为背景。她朝黎正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右手抚在额头上,有声音嘴唇不动地问,“跟她们整天在一起工作,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 但是,这事……怎么说呢,皇帝偶尔还要羡慕乞丐自由自在,所以谁在岗位上没个烦心的时候呢,不提也罢,也罢。 黎正微叹,回归主题,“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和你一起去?”   ☆、第四章 金小田刚到家,今晚放她鸽子的人,表姐丁维娜等在她房里。 “小金,对不起啊。”丁维娜自知理亏,放低身段,柔声细气地上前“捋毛”,“实在是出了大意外,比较起来,吃饭就不那么重要。” 金小田往靠背椅里一坐,大腿翘在二腿上,抱着手盯住她看,“什么意外,说来听听?”丁维娜比她只大三个月,在小学幼儿园当老师,一张娃娃脸,加上未成年少女般的身材,两人走在一起时别人都以为金小田才是姐姐。 “唉,你听了就知道真是大意外,喜剧转眼成悲剧。”丁维娜长长叹了口气,“上个周末我同学结婚,问我借了车派用处,结果摄影师探身在天窗外拍摄时,人被桥洞撞成了两截。” 金小田的杏仁眼本来就大,这下都快瞪成铜铃了,好半天才问出口,“两截?” 丁维娜点头,“拍录像的车在排头第一辆,司机光顾着开车,摄影师面对着第二辆婚车,根本没注意到前方路况,然后悲剧就酿成了。我同学当场晕过去,现在还在医院里。我也是明天要用车,打电话问她今天能不能还我,才知道这么回事。既然知道了,我就去探望她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金小田有气没力地摇摇手,“最近怎么了,一个两个,受不了。”她把黎正约了明天去派出所的事告诉丁维娜,“我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谁会把糟心事放心里!反正我去,认不出不怪我。” 一阵风来,吹得窗帘呼呼荡起,金小田汗毛直竖。她抹抹胳膊,“别说了,你也别回去了,我们收拾下休息吧。” 丁家金家两家之间隔着条小河,看着近,走却要十几分钟,丁维娜犹豫了下,也觉得刚才的话题有点碜人。她在金家常住惯的,睡衣牙刷什么的都有,当下也不客气,先进去洗了个澡。出来她正好见到金小田跟着军事频道在嘿嘿哈哈地打军体拳,“干吗?” “吃太撑了。”金小田答。 姐妹俩从小到大无话不谈,卧谈会开得晚了点,第二天手机铃声响了又响金小田才醒,丁维娜已经走了。是所里的大律师,让她去看守所看他的当事人,其实也就是帮犯罪嫌疑人的家属带几句话。金小田郁闷地挂了电话,爬起来洗漱刷牙准备出门。 金家和其他农家独院一样,是三上三下的两层楼,顶上是个假三层,充作储藏室。院里右边还有两间平房,分别放着农具和粮食。见小主人出来,小黑狗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不停地摇头摆尾。 “不行,今天是工作日。”金小田半蹲着跟它讲理,这小家伙自从坐车兜过几次风,就喜欢上了游车河,几乎天天要跟她申请出门,“你好好看家。”小黑知道没戏,转了几个圈去门口呆着。 要去看守所,她跟黎正约好的时间只好往后推,谁知道这位顶真先生怕她脱逃,硬是赶到看守所,说等她这边忙好了一起去。金小田拿他没办法,要来就来,亏他想得出,看守所啊,又不是其他地方,也不嫌晦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充满负能量的地方出来,一眼看到老老实实坐在公交车亭等她的黎正,金小田还是挺高兴的。 她主动关心了一下,“怎么没开车来,等在这挺无聊的?” “太远了,开车浪费汽油,不赶时间坐公交一样的。” 好,觉悟高,跟丁维娜有得一拼。丁维娜平时也不开车,说公交方便环保节能不占公共道路还不用担心找不到车位。金小田斜眼瞄了眼黎正,细看长相还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眼正鼻挺,人中不长不短,下巴不宽不尖,总之多之一分则偏于女气,少之一分又近于粗相,是个英气的小伙。 他昨晚的表现也不错,耐心十足,不缺大方,就是有点滥好人。不过好总比坏好,和丁维娜算得上一对好心肠,金小田盘算着,“你今年多大?” “二十七。你呢?”黎正条件反射地问,问完才发现直接问女孩子年纪似乎不够礼貌。 “二十六。”嗯,大一岁,正正好。 “学什么的?”这年头,专业对口什么的已经不多了。 “金融。”黎正问,“你呢?”问完才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都知道她的职业了,他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随口问的。” 金小田没在意他的话,不错,一个金融,一个幼儿教育,家境也相当。丁维娜家有毛条厂,虽然比不上黎家有钱,但绝对属于富家女。不错、不错,她为自己的神来之笔偷笑了下,小表姐天性纯良,加上工作环境简单,到现在也就相过几次亲,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没想到有一个合适的在这里等着。 不对!金小田踩了下刹车,有个关键一定要搞清。直接问太露骨,她想了想,“你跟一大帮女同事吃晚饭,女朋友不生气?” 如果不是在开车,金小田几乎要为自己的智慧拍掌叫好,看,问得多么不露痕迹,亏所里同事觉得她头脑简单,不适合从事法律行业。 “我还没有女朋友。”这是黎正的软肋啊,他自忖比许多男同学强多了,无奈就是不入女同学法眼,以至于虚度年华到今天。 “噢,”金小田心花怒放,果然她看人有眼光,一眼就觉得这小子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她轻飘飘地安慰道,“没关系,你年纪还不大,将来总会有的。”该怎么推销自己小表姐呢,金小田的大脑又踩了下刹车。不对,这事她得先和维娜通气,维娜有兴趣的话,她再从中撮合。就是他太高了点,维娜是158的小个子,两人站在一起身高上可能有点悬殊。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他俩有一个共同的本质:滥好人。 金小田也是今天等候见面的时候才想起,丁维娜的同学,借了车出了大事,没给车主一个交待。要等车主问上门才说清原委,似乎有点过分了,就算她病倒,但有借有还,怎么也得说起一声。再说,出了这件事,让维娜以后面对自己的车呢,还不得有心理阴影。 而维娜昨晚一句抱怨也没有。所以好姑娘一定要给她找个可靠的小伙,否则被人吃得死死的,亏大发了。 黎正被金小田频频瞄过来的眼神给刺激得有点坐不安了,不知这位大小姐想到了什么,他鼓起勇气,“昨晚我问过我爸了,他说当年是他不好,害你爸爸损失了一笔钱。但他也是受害者,损失比你爸爸更大,你爸爸不怪他。你……也别放心上了。” “不怪不怪。”金小田笑着说,她家老头那个人,遇到事第一先责怪自己,哪可能去怪朋友。是她对黎老头有意见,但看在他儿子的份上,算了,不然以后做了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方便。 对于黎正和金小田的热心,派出所民警表示十分欢迎,和他俩一起查对了监控录像和现场照片。裤子和衣物碎片的图案确实吻合,从肢体碎片认不出是否为同一个人,但算一条线索,具体的往下查找工作由警方来做。 “谢谢你!”金小田把黎正送回分理处,他请了一天假,既然事情做完,就决定回去上班。临下车,黎正向金小状同志致以深切的感谢,以及革命的握手。 金小田跟他握了手,再次不露痕迹地说,“好说。我们长辈是老朋友,我们也算世交,有时间出来吃顿饭。” 那是那是,黎正头点得紧,必须的,昨天居然没抢过一个姑娘,多不好,身为男性必须担起买单的义务。他再三叮嘱,“下次一定要由我付账,否则太丢男性的脸了。” 好说,金小田又笑了下,让丁维娜这个没开过眼的见识下,她这傻小妞老是觉得自己没有家累,应该负起买单的责任,哪怕有男同学男同事在场。生活本该是礼尚往来,而不是满腔热诚、单向付出。 金小田目送黎正进了分理处,再也压不住心头的兴奋,赶紧给丁维娜打电话。 估计她正在上课,没接,到了傍晚才回电。 刚接通还没来得及说事,丁维娜哭得跟泪人似的,“小金,有律师找我,要告我。” 啥?!金小田有点蒙,啥人会告小表姐? “什么!”听完经过,叔可忍、婶也忍不得了,金小田拍桌,“别哭,我来你家。” “快吃晚饭了,”小田的妈从厨房探个头叫住她,“你还要去哪里?” 金小田一阵风似地跑出去,“我去找维娜,别管我。”小黑喉咙里“喔”一声,兴奋地跟在她后面,沿着河边奔向对岸的丁家。 太过分了,老天你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不讲理的人!金小田边跑,边把刚才听到的理了个头绪。关于摄影师的赔偿问题上,丁维娜的同学提出把丁维娜列进相关责任人,因为她曾经给丁维娜一个18元的红包,丁维娜收了,双方构成租赁关系,丁维娜作为车主有责任赔偿事故中丧生的摄影师。 借车给红包,是梅城的风俗。谁家借车用在红白事上,要给车主一个红包,没想到有一天会给好心出借车辆的人带来麻烦。 春末,小河蜿蜒曲伸向前方,静静流淌着。金小田放慢脚步,用自己所有的知识和经验做出判断,麻烦了,按法律来说,确实丁维娜负有连带赔偿责任。只是,谁给丁维娜的同学出的主意,是哪个黑心的律师钻法律的洞,还有,做人怎么能这样! 她又气愤又恼火,对自己没保护好家人,头一次有了深刻的感受。 她,金小田,也是一个律师啊!   ☆、第五章 “姓吴的,你什么意思!” 黄小和律师事务所的吴明律师,拿起金小田扔在他面前的几张纸,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缓缓地说,“你又是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车主是维娜,还帮别人出主意对付她?”金小田对吴明的厌恶在数秒内连飚数个等级,“我已经问过对方律师了,人家说要多谢你们吴明大律师,他的头脑比别人好用一百倍,听完经过就有法子解决问题。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自己很搞得定?也不想想……也不想想……” 金小田不是刻薄人,再气,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还是吴明泰然自若地说,“也不想想是你爸供我读完的大学,我有今天多亏你爸多年来对我家的扶贫。” 你知道就好,金小田瞪了他一眼。不说这个,光大家一个村出来的,小时候维娜和她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也不能帮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家伙。 “坐。”吴明朝金小田示意了一下,抚平那几张纸,从抽屉里拿出档案袋装好,又推到她面前,“按照《中国人民共和国侵权法》四十九条的规定,因租赁、借用等情形机动车所有人与使用人不是同一人时,发生交通事故后属于该机动车一方责任的,由保险公司在机动车强制保险责任限额范围内予以赔偿,不足部分,由机动车使用人承担赔偿责任;机动车所有人对损害的发生有过错的,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他见金小田一脸茫然,显然说到法律条款她又进入魂不附体状态,只能换种简单说法,“车主应该预见到车由别人驾驶带来的风险。按照原告说法,被告之一,车辆使用者去取车时,被告车主知道使用者拿到驾照才半年,没有自驾车辆,仍然把车辆出借,并从中获取报酬。车辆使用者和当时同时在场的数人都证明确有此事。因为车主没有起到必要的审查作用,导致事故发生,所以应该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金小田看着吴明嘴一张一合,道理有听没懂,结果明白,维娜背定黑锅了。 她愤然,气得笑道,“反正做人不要太好心就对了。” “何必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吴明叹了口气,“事故受害者是新郎同学,电视台的助理,他的孩子才几个月大,使用的摄像机是向台里借的。开车的人今年二十一岁,是维娜同学的堂弟。维娜的同学为了结婚,欠下房贷及各种借款共八十万。遇到这种意外,三个家庭都不幸。赔偿大部分由保险赔付,剩下部分对维娜来说不是问题,当成做善事吧。” 金小田腾地站起来,冷笑道,“好一个弱者正义!”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一肚子的怒火要喷,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握紧双拳。然而没有具体的对手在,打在空气中也无用。“因为他们穷,就让有钱的人来买单吗?” 她站定,盯住吴明,“维娜家的钱是白来的吗?你也清楚,她家当初做横机时,人停机不停,24小时开工。维娜爷爷奶奶、维娜父母,一家人四班三运转,维娜小小年纪知道做饭洗衣服,因为大人太累了。维娜的妈妈被机器压到手指,指头扁了,休息了一个礼拜都不到,继续干活。他们的钱是抢来的吗!难道因为有钱,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冤大头!” 金小田越说越激动,泪光闪烁,然而吴明仍然是那付淡然的表情。她抓起他桌上的东西,文件架,笔,案卷,扔向他,“我讨厌你!讨厌穷光蛋!” 话说完了,金小田的眼泪也来了个大爆发。 吴明捡起那些东西,一一放回原处,“世界在变,金小田,你有什么?钱是你父母挣的,智商情商全都是小学生水平,动不动大吼大叫。如果没有我帮你准备的考前要点,你能混进律师队伍吗?我后悔了不止一次,帮你是害了你,你啊,只会给律师抹黑。”他放低声音,但足能让金小田听到,“优胜劣汰,这就是生存法则。别老把正义挂在嘴边,你,一个低能人士,浪费社会资源的家伙。” 什么?!金小田瞪大眼,“你去年还跟我爸说想娶我。” 薄唇的家伙不耐烦地说,“你好歹算是漂亮,家里又有钱,有我的头脑中和,还是可以挽救一下后代的智商。” 金小田听不下去,转身就走,拉开门才发现门口已经聚了一堆人,反而吓她一跳,“干吗?” 看热闹的顿时鸟兽散,前台好心递上两张纸巾,“金小状你哭了?”金小状做事不行,但大大咧咧的不讨人厌,而且她爸爸跟老板黄小和的关系好到可以换裤子穿,谁会傻头傻脑当面跟她过不去。就算瞧不上她,嫌她绣花枕头一包草,也都是背着她说。 金小田胡乱擦了两下,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 没事才怪,前台偷偷看了眼办公室,吴明,合伙人之一,本所最值钱的律师,钻石王老五;金小田,美女,有钱。两人青梅竹马,难道是吃了不愿意负责,又或者是不肯吃,…… “金律师,那个案子破了。” 金小田找了个借口出门。她在咖啡店坐下,黎正的电话跟着来了。 “原来不是谋杀,是车祸,受害者过马路时被一辆车撞倒。那辆车肇事后逃走,受害者倒在路中央,被很多辆车辗压,然后结果就是图片上那样,粗看像是被分尸了。” “嗯。”金小田没精打采地应了声,“那是不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呢?” “还不知道,我也是从警方发布的消息上知道案子破了。那天雨太大,没留下痕迹,监控也很模糊,他们反复查看,才看出有辆车曾经停下,司机下车察看,又上车走了。”黎正心细,发现金小田情绪不高,“你怎么了,不舒服?” 金小田否认,“没有。” “那是不开心?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男人怎么能这么嘴碎,金小田闭上眼睛,免得眼泪掉下来,“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对女性的短时间情绪化,黎正早就领教过,他改口问道,“你在哪里?背景音乐不错。” 是吗,金小田抬头,仔细听了片刻,没觉得那个哑喉咙有什么迷人之处,“我在乱花。” “东江路那家乱花?”黎正确认。 十分钟后,金小田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高个小青年下了出租车,对出租车司机挥挥手,像是在说“再见”。小青年大步走过来,隔着玻璃对她展开一个傻笑,似乎说了声“你好”。然后他就进来了。 金小田揉揉眼睛,没看错,坐在对面的家伙是黎正,“你怎么来了?” “我请了两小时假,过来陪陪你。”黎正看了下手机,定了个闹钟,“扣掉回程需要的时间,我还有一小时三十分钟可以陪你说会话。” 晕,金小田还没见过这号的,“你……”她挠挠头,发现找不到什么好说的,难道跟他讨论被车撞成N块的人?她继续挠挠头。 黎正以为她头皮痒,金小田的头发看上去乌黑发亮,也没有头皮屑存在的痕迹,不过很难说不是过敏性质的发痒。他犹豫再三,仍然鼓足勇气说道,“最好不要用超市的洗发水,有硅的成分,容易堵塞毛孔,时间长了容易无缘无故地发痒。” …… 黎正把金小田的无语理解成好奇,他信心大增,拿过一张咖啡馆的名片,写了几样洗发水的牌子,“这是我用过的,轮换着用效果更好。” 金小田木然,先生,您一头短发,研究洗发水是否太过女气…… 在金小田的沉默前,黎正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以前室友常说我娘娘腔,会找不到女朋友,所以有很久没和别人聊洗发水,一说起来话就有点多。” 您还有多少没暴露出来的嗜好?把他介绍给小表姐的事,得缓。金小田当机立断地决定。 “要不我们聊点其他的?”黎正为自己占据了宝贵的开解时间而惭愧,他是来安慰金小田的,怎么能全是他说,应该他在听才对。 “那个,你同事常让你请客吗?”金小田想了会才找到话说。 “还好,有时候。你知道女的结了婚有许多事,孩子小的时候要带孩子,孩子大了要陪孩子做作业,周末还有兴趣班,大部分时候她们没时间在外面吃饭。” “每次聚餐都是你买单?” “……算是吧。” “你没有不高兴,不觉得为什么又是你付账?” “没有,习惯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也经常请客。” “你就没有不高兴?”金小田提高嗓门。 “没有,上次你付的账,你不高兴了?”黎正敏感地想。 “那时我跟你都不认识,干吗要你帮我买单。”金小田不耐烦地说,“我是说,你身边的人经常因为你有钱就让你请客,你难道不反感?” “还好。”黎正认真地想了会,“最初是有点不高兴,后来习惯了,我有总比我没有好,能够帮人家一把也无所谓。至于别人怎么想,我没办法控制,水至清则无鱼,当成做善事吧。” 你!就是有你们,才让有些人养成懒劲,什么都推到别人身上。帮是理所当然,不帮是冷血,懒人不怪自己,把穷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最后还可以怪社会。 黎正在金小田的目光下越坐越直,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恼了她,为什么她露出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第六章 乡下没市区繁华,但住宅宽敞,金小田的卧室足有四十多平方。靠墙是张两米的老式四柱床,帐顶绣着虫草花鸟,还是金小田的妈做姑娘时的手工。靠窗摆着写字台,书柜里大多是农技书,有些武侠小说,大部分金庸的,古龙的也有几本。 丁维娜坐在靠背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剧。傍晚,风从河面来,把每家每户的宅院拥在它清凉的怀中。咕咕的蛙鸣,河水流淌,她习惯早起早睡,慢慢地歪在椅背上睡着了,直到金小田叫醒她。 “你……怎么了?”丁维娜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金小田的额头上有个五分硬币大小的包,表皮没破,但有青有红,极为显眼,“在哪碰着了?” 金小田避过丁维娜的手,龇牙“嘶”了一声,“别摸,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天跟着电视节目打了套军体拳,她觉得挺有意思的,报了个一对一的泰拳课。今天第一次上课,下课更衣时,她的头磕在柜门上,带回了人生第一堂泰拳课的“纪念品”。 “都多大年纪了,真不让人省心。”五分钟后,丁维娜往掌心倒了点红花油,双手互搓,热了才轻轻按在金小田的额头上,“你啊……还当自己是小学生,不开心就找人打场架?” 金小田眉眼皱成一团,“我没有。”实属冤枉,她本来是很不高兴,但经过一下午已经忘得差不多,课是早就预约好的,头会碰到更衣柜,是因为单腿站着换裤子时一个不小心。 “下午吴明给我打了电话,把情况跟我说了,那件事故里其他几个人也确实可怜,我已经认了。”虽然还未排到开庭的日子,但结果已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赔偿金额具体是多少,丁维娜摇摇头,尽量把不愉快抛到脑后,“他说你为了这事对他很不满,让我劝劝你,不要太在意。他还想给我钱,说一起帮助那几位,被我拒绝了。” 金小田嘴一撇,“他骂我是笨蛋,说我抹黑律师队伍。” 丁维娜柔声安慰,“你不笨,就是对文科功课不感兴趣。” 金小田头低得更下了,“我觉得他骂得对,所以更郁闷。” “你一点也不笨。”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丁维娜眼也不眨,随脚踩吴明两下,反正他不在这里,小姐妹之间说点他的坏话也没什么,“人各有才能,只是你的不在法律上而已,论起农活来他没你强,要不是考出去了,也许他是最笨的农民。我们村除了姨夫外,就你最会开那些农机,这也够厉害的了。” “他还说……”在小表姐的安慰下,金小田不客气地把吴明的话一一复述。 哪能不站在自家妹妹这边呢,丁维娜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是被拒绝后受伤了。” 一个村长大的仨,谁不知道谁,小时候丁维娜和金小田没少叫过他哥哥。吴明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他家是村里出名的困难户,金小田的父亲金大鑫看在老人孩子可怜的份上,每月贴钱贴物,帮助吴明完成了学业。吴明十分感激,去年向金家提过亲,金大鑫很满意,但金小田的母亲坚决反对,理由是怕吴明遗传到他父母的性格,性格直爽的金小田会吃亏,最终金家没同意婚事。 这事上,金小田的妈和丁维娜的妈,在那几天里老两姐妹没少讨论过,吴明再聪明,再有“钱”途也没用。丁维娜作为“间谍”,把偷偷听来的全告诉了金小田,谁让她这表妹看见吴明像看见一本大部头法律条文,敬,而远之。 金小田被丁维娜安慰得舒服多了,果然还是知根知底的表姐好,黎正那个人虽然好心,但话说不到点子,当然她也不能跟他谈私事。 “我打算发奋图强,做一个有用之材。”金小田认真地说,“今天去买了几本法律方面的书,等我研究透了,出门给他们看一个全新的我。” 好,有志气。丁维娜刚要说点什么鼓励她,金小田包里的手机响了,黎正的同事有事需要请教律师。 “你看,我该怎么办呢?”对方充满期待地问。怎么办,出租屋的房客拒不交租,打电话不接,找上门则耍赖皮,不肯搬出去。“我们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才把房子租出去给人住。没想到遇到这种恶客,实在无力招架。然而拖着也不是事,工薪阶层吃不消损失。” “要不,你找两个社会闲杂人等,守在房门,多晃几个来回,说不定恶客就走了。”金小状挠了两下头,想到黎正关于洗发水的规劝,立马收手。 “那是犯法的吧?”对方惊讶地说,“金小状你不是律师吗?最好还是用合法的手段,我们是老实人。” 金小状又挠了几下头。完了,养成条件反射了,她沮丧地想,坏习惯真是越想控制越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做出来。 “维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金小状迟迟艾艾地说,她已经从对方的沉默中听到不满:她,不行。 唉,被黎正和丁维娜强力安慰出来的一点信心,转眼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幸好金小田已经受惯打击,第二天去上班,已经对前一天发生的事释然了。不过她额头上刻了个青色的印记,各种传言在背后迅速蔓延开来,到下午变得像真的一样:金小田逼婚吴明大律师,被拒,晚上借酒消愁,一头磕在马桶边沿上,留下伤痕一道。 对着大众同情的目光,金小田以为他们还在纠结昨天的争论,只能心虚而友好地一笑,她才不像吴明那个样,提不起,放不下。 说到曹操、曹操到,眼睛一眨,吴明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小金,过来,有事找你。” 金小田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 吴明掏出一只文件袋,“我想我的话对你多少有些触动,不过最好的经验只能从实践中得到。”他指指桌上的文件,“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你试试看。” 金小田拿了文件袋,门外又聚了偷听里面动静的一堆人,见她出来,一个个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台表情比较自然,“金小状,加油!使劲追!” 这什么跟什么啊,金小田都不知道该谢谢她的关心,还是请她别误会。想想还是清者自清,她打开文件袋专心做事。经过确实很简单:当事人把车停在收费停车场,四个轮胎被破坏得无法修补,只能更换全新轮胎。当事人和停车场察看监控,发现是一名男子所为,但男子的脸避开了镜头,因此报警后一直没破案。现在当事人决定起诉停车场,向其索赔。 “当今社会车辆越来越多,相关案子层出不穷,拿这个上手比较容易。”吴明说。 “现在的人啊,看不得别人好。”前台在金小田身边晃来晃去,看着图片发表意见,“一定是有人见这是辆名贵的好车,偏偏自己没有,然后下了毒手。金小状,你平时车停在哪里,也要小心,不能随便停路边,不然很容易遇到砸车窗、划车身的。上次我家那个小区,一晚所有新车都被划了,我邻居新买的奥迪,车头被划了个大大的五角星,偏偏物业说监控探头坏了,没拍到下手的人。车主气得骂了半天娘,说再也不缴物业费了。” 金小田打开电脑,啪啪,啪啪啪,起草了一份起诉书。 吴明看完,冷笑一声,“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这么简单的案子也不会做。” 金小田咬住下唇,“当事人有停车场出具的地税定额发票,录像显示车辆确实停在该停车场,保管合同成立。遭到破坏,是停车场收费后没尽到保管的责任,物业公司作为保管人应当赔偿。错在哪里?” “一,有发票,但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有保管合同;二,车钥匙一直在当事人手上,停车场没有取得车辆的控制权,不存在交付保管物的行为;三,费用是场地租用费,标的是场地占有权,不是车辆。所以,当事人和停车场没有形成保管合同关系。” 吴明极力忍耐,努力启发的样子,“你再想想,换条适用的法律。”一分钟不到,他破功了,“你看我干吗,我脸上是写着还是刻着法律条款?猪也比你聪明点。”吴明翻着白眼,“想想我说的最后一条,一是可以从场地租赁合同出发,双方形成了场地租赁合同关系,停车场在租赁场地时要提供附加服务,防止车辆被盗或被损。二可以从《侵权责任法》出发,停车场是经营者,只要双方有合同关系,就有一定的安全保障义务。头脑放活点,转个角度说就对我们有利。” 这……不是一样的吗?金小田眨着眼,真心不明白换了几个字眼有什么不同。 “你!活人和死人也只差一口气。”   ☆、第七章 和商铺生意好坏要讲地段一样,银行分理处所处地段也有上下等之分。最上一等的,在中产阶层密布的新兴小区,有闲有钱的人多,很有可能踱进一个貌不惊人的大妈,开口要一两斤黄金,每个月完成任务不是问题,活也不至于太多。另外有一种,在批发市场附近,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辛苦以后报酬也好,可惜属于加速折旧,做个两三年捱不住要逃了。 但也不是背靠大树都好乘凉的,比如开在别墅区旁边的分理处,做主任的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有钱人早有自己固定的客户经理,被笼络得妥妥当当,就近对他们没意义。不管分理处摆出种种优惠,什么上门服务、夜市服务,人家保时捷玛莎拉蒂劳斯莱斯呼啸而过,看也不看竖在大门口的“易拉宝”。 春晖路分理处属于不好不坏的地段,对面是菜场,还有不少小店面,菜贩和店主时常来兑零钱,柜员们不厌其烦,耐心为大众服务。人心都是肉长的,大众相应也把日常收入都存进来。每个人的力量小是小,但累积起来很可观,对私这块在分理处里能排上前几。黎正作为小头头,日子属于比较好过。 然而,据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黎正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已经算幸运儿,难得有一两桩难办的,咬咬牙熬了吧。这件事呢,就是他的堂弟黎刚作为实习生,在银行多处岗位表现不佳,最后被送到他这里。 一代看不顺眼一代,黎刚比黎正小五岁,从小娇生惯养,目无旁人-这个旁人也包括黎正。黎家往银行里塞了一个又塞一个,具有必然性,一是就业不易,除了公务员外,银行算一等好工作,收入高工作环境好;二是黎家跟这家银行的行长有交情,一客不烦两主,烧香烧一家,强过到处烧香;三呢,反过来说,黎正工作表现好,行长对黎家的教育有信心。 没想到五年一代沟,黎刚跟黎正完全两回事。靠家里捐的五十万,他读了个民办本科,学的是经济管理。等到实习时,两个月里迟到了四十天,请假十天,还有十一天是周末和公众假期,那些天本来不用上班。他最大毛病是注意力不集中,每三分钟要掏出手机刷一下屏。态度倒不是最差,起码头儿脑儿批评他的时候,他双眼放空,魂游四方,比若干刺头敲台拍凳对着干略强一点。 行长放进来的人,让人事尽量安排。等黎刚轮过几个岗位,其他地方对他闻名已久,纷纷表示本地事多人多钱很少,人事也只能把他放到黎正那里去。 为了黎刚的到来,黎正多挨了几顿柜员的玩笑,黎大少,黎二少之类的。他硬着头皮指定一位带教师傅,谁知黎刚见后大抗议,说这位中年妇女发际线后移,眼皮下垂像三角眼,嘴角两条法令纹,总之面相刻薄,肯定会为难他。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当时那位柜员掉了眼泪,表示实在没有办法老起面皮当师傅。黎正好说歹说,才劝得她不难受,但师傅是绝对不肯做的了。最后还是一位相对年轻的柜员接下担子,让黎正松了口气。 “现在的小青年,真是……”黎正在等金小田的当口,忍不住心思飘到工作上,他顶顶怕管人,偏偏身边人都认为管人的人才有出息,不肯让他做个普通柜员。 餐馆是金小田定的,主打是港式点心的下午茶,可以点菜,有淮扬菜、川菜和粤菜的各大招牌菜,属于进可点鱼翅燕窝、退可家常炒饭的会客见友好地方。金小田这段时间虽然花了不少精力在工作上,但想做的其他事情也没拉下,在如何安排黎正和丁维娜的初次见面上花了不少脑细胞。 丁维娜虽然不记得草皮大王黎家的独生子是什么长相,不过既然小金提了,见一见也无妨。小金抱了个念头,等小表姐见过人,并且看中,她再向黎正坦白相亲的用意。如果维娜没看中,那也不提了,免得被黎正评头论足,完了还来一句不想要。 金小田和丁维娜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五分钟。她俩推门,迎宾立马迎了上来,眼力劲很好地招呼周到,“金律师你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工作很忙?”所里有时会让金小田安排吃饭的事,她一般都选在这家,这里算她的主场。 “还好。”所里接了一起法律援助的案子,帮交通事故的肇事逃逸者做辩护,金小田替负责案子的律师打下手,每天跑两次看守所。 见到她俩,黎正站起来。跟丁维娜打了照面后,两人顿时认出彼此,“丁维娜,原来你是金律师的表姐。”金小田只说到时来吃饭的还有她表姐,没提供具体信息。“黎正,原来是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对两人的熟悉,金小田表示惊讶,什么时候孟光接了梁鸿的案? 丁维娜轻轻推金小田一下,不懂不要乱说,“黎正和我们都是镇上那所小学毕业的,他比我们高一级,小名叫卷毛,小时候你还帮他跟别人打过架。” 有吗?金小田左看右看,记不起。 黎正拍着脑袋想起来了,“你是胖毛。” 胖毛是金小田小时候的外号,她那时圆乎乎的,头发又少,被同学取了这个小名,“胖三毛”的简称。学校共有三毛,除了卷毛和胖毛外,还有一个长毛。那个作为男生,脑袋后拖了根半尺长的细辫子,人称长毛。 小学毕业后各奔东西,没想到卷毛和胖毛有会师的一天,只是彼此认不出来了。 “我干吗帮你打架?”金小田怎么也想不起。 黎正脸一红,他小学毕业时身高只有一米四出头点,四年级时更是小。个子矮,人瘦小,被人抢走了他爸从国外给他买的新式卷笔器,躲在厕所里哭。跑错男厕所的金小田听他抽抽搭搭地说完,愤然卷袖,怒责那两个男生,并和他们打了一架。 她还被人嘲笑了半学期,“胖毛倒追卷毛。”这点黎正没拿出来说,首先属于低级趣味的玩笑,其次他曾为之歉疚,不愿意再提及,以免伤害金小田。每个女孩子都有矜持的一面,哪怕今天看上去很开朗的她,内心一定也有柔软的部分,黎正如是想。 “是吗?”金小田惊奇地听着他俩说完前因后果,“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你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能记得什么?丁维娜和黎正会心一笑,彼此明白,不说出来伤害她了。 扯完往事,难免谈到今日。 “肇事逃逸属于保险公司第三者责任险的免责条款,上次那起分尸案的肇事司机需要承担交强险赔偿后的不足部分。”金小田告诉黎正,那个案子正由她所在的事务所承担法律援助工作,“受害者闯红灯,大雨天,加上货运司机疲劳驾驶,导致了车祸发生。人一跑,责任全是他的了。本来就穷,这下更穷。” “那怎么办?”黎正和丁维娜听得紧张,一条人命起码几十万。 “有什么办法,只能帮他努力推卸责任,证明压死受害者的是后面来的车辆。”金小田也摇头,“那么多车,没一辆停下来察看的,够呛,就看法院怎么判定责任分担。早呢,总要开几次庭才能结束。” 黎正发自内心地称赞,“小金你对业务挺熟的。”在金小田和丁维娜的联合抗议下,他也改口叫金小田小金了,不再金律师长金律师短。 金小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不捅自己的痛脚。她帮黎正的同事去问吴明,遇到霸道租客该怎么办,好不容易问到答案。打过去告诉对方,对方竟然说不用麻烦她了,那语气就差没直说“你行不行的,不要乱出主意害了我,我已经请教过别的律师,那可是真正的大律师”。气得她挂了电话后不想说话,怎么有这样的,既喜欢问东问西,问到了又不采纳,既然自己心里主见强得很,就不要问别人。 “对啊,小金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律师。”黎正说完,丁维娜赶紧趁火加油,帮金小田鼓气,“谁年轻时一下子就什么都会,还不是学着,慢慢掌握到其中的诀窍。你说是吧,黎正?” 黎正当然明白她的用意,连忙又说了一通鼓励。 金小田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感觉给媒人的谢礼-十八只蹄膀两瓶酒已经快要到手了。多好,心肠都好,长得也好看,说话又投机,也不用担心谁配不上谁。 “不行不行。”谁知回到家丁维娜直摇手,“不知道还好,知道他是卷毛后我实在没办法下手,他像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没一点神秘,完全找不到恋爱的感觉。” “跟他谈恋爱,我会笑场,绝对。”她斩钉截铁地说。 生意不成仁义在,唉,表姐,黎正就那么不行?金小田眼前浮起黎正的模样,还有他赔笑的样子,“她们都说做朋友就可以了。” 可怜的娃啊,你怎么不讨女孩子喜欢呢?   ☆、第八章 有些时候,有些人会想到一处去。 一天的工作结束,黎正站在门口看着分理处,仔细回想,水笼头是不是关好了,电源是不是拔掉了,里面所有的大门小门是不是锁好了。答案是全都好了,他可以放心下班,只要再确认最外面的大门是锁好的。 “别拉了。”黎刚嚼着口香糖,一边刷手机一边提醒堂哥,“小心门把手被拽下来。上次伯娘拉了又拉,终于把我家车门上的把手拉下来了。”他嘴里的伯娘,正是黎正的亲娘。黎正松开门把手,尴尬地一笑,刚要说两句“责任所在、不得不小心”的场面话。黎刚抬头,看了眼大门,不冷不淡地又说,“我错了,不该提醒你,整扇玻璃门给卸下来才好玩,说不定明天可以休息。” 有这么说自己大哥的吗……黎正眼冒金星头顶三把火,好半天才回过神,今天把堂弟留下来一起到外面吃饭,是为了好好给他上一堂课,一个成年人该如何面对社会,包括怎么处理人际关系,“我是你哥,弟兄间说话可以随便说话。但你今天顶撞师傅就不对了,你做错事,她作为带教师傅必须教你。就算她语气不好,你也不该那样说她……” “我说她什么了?”黎刚满脸无辜,让黎正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说她夫妻生活不协调,阴阳失调,白天逮谁骂谁,这是你能说的话吗,小小年纪……” 黎刚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会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明天我告诉她,你赞同我的意见,看她什么表情。” 黎正急道,“你要是敢去搬弄是非,就别认我是你哥。” 见他认真着急了,黎刚收起手机,搂住他的肩,亲亲热热地说,“行了,哥,我不会说的。不过你在这也太憋屈了,成天跟一帮老娘们打交道,被她们使唤得像头牛,要是我告诉大伯,他非得心疼,让你在外面工作是积累经验,不是来受气。” 黎正拨掉他的手,闷声闷气地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们在银行干了十几年,经验比我们丰富,工作比我们辛苦,喜欢拿新人开个玩笑也是正常。我们的父辈年轻时创业,看过的脸色也不少。” 黎刚不以为然,“过去是过去,我们站在父辈的肩膀上,起点不同,用不着拿老黄历说话。” 弟兄俩话不投机,解救黎刚的电话来了,黎正那个在做行长助理的大学同学约他吃饭。 黎刚杀鸡杀鸭地使眼色,还小声恐吓黎正,表示他决不会去,去了说不定大放厥词,弄得别人下不了台,黎正只好放过他。通话结束,黎刚嘻皮笑脸地说,“大哥,既然你约了人,我先走了,还来得及去哄哄小女朋友。” 黎正想想不放心,“谈朋友归谈朋友,没结婚前不要占女孩子便宜。” 黎刚一本正经地说,“知道,放心,我绝不占她便宜,只等她来占我便宜。” 混小子,黎正的心又提起来,黎刚才不折磨可怜的堂哥,“你自己才要小心,别被别人占了便宜。” “嗯?”黎正没明白,黎刚解说,“李周这个人最会踩着别人往上爬,你离他最好远点,别被他用老同学的名义利用了。”李周是黎正同学的名字,“你老是训我,我最多是不讨人喜欢,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李周不一样,看上去像好人,实际一包坏水。” 见黎正不以为然的样子,黎刚说,“上次竞聘你干吗退出?本来你的呼声比他高,要是你不退出,坐在这位子上的就是你。” “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跟他没关系,他反而来劝我接受挑战、勇担大梁。”黎正认为不能怪到李周身上,“行长助理不好当,任务太重,我们早晚要回家接父辈的班,何必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我知道你原先还挺上心的,跟他聊过就打消念头了。”黎刚语重心长,“哥,不是婚姻才讲究门当户对,做朋友也是,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处去。他们当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后说不定笑你傻,别做了他们的垫脚石还不知道。就像这边,这帮中年妇女个个利用你,干活,请客吃饭,完了还没一点感激,反正你比她们有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哪来的戒心,又没吃过亏。黎正服了现在的小朋友。这些话金小田也对他说过,不过她情况不同,是替别人打抱不平。 跟李周会了面,黎正突然心里一动,金小田还没男朋友,性格好,长相漂亮,家境富裕,不正符合老同学择偶的要求?他和李周同学四年,知道他也是从未交过女朋友,两人可称同病相怜。不过跟他的情况不同,他是没被哪位女同学看上,而李周相反,是他没看上哪位女同学。按李周说法,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现在他是年轻有为的行长助理,金小田有良好的家境,两人在一起,强强联手,相得益彰。 黎正越想越妙,忍不住关心起老同学如今的感情生活。 李周比黎正略矮,但也有178的高度,外号年轻版古天乐,不过是没晒黑前的那个版。见黎正吞吞吐吐的打听个人状况,他大大方方地介绍,在行里多位老前辈的关心下,相过好几次亲,目前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不是人家没瞧上他,就是他感觉对方离心中的人还有一点距离。 “你想要什么样的?”黎正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跟我说温柔善良,要说具体条件。” 学历本科,主要是为了后代着想,都说孩子跟妈,娘熊熊一窝,在大学年年扩招的形势下,有点不相信专科的教育质量。目前他在职硕士在读中,所以硕士对本科,也算配得上。收入不能太低,他本人收入颇高,希望可以互相扶持。身高在162到168之间,这是女性的最佳身高区间,窈窕而不失曲线。对方父母最好是城里人,他自己的父母是城镇户口,工人家庭,有退休工资,绝不会拖累小家庭。在以上条件之后,希望对方容貌美丽,性格开朗;不过有以上条件的姑娘,也没理由不性格开朗…… 李周说一条,黎正对着把自己认得的姑娘们筛一遍,最后发现听着条件不算高,最终没一个符合,连金小田也是,她父母是农村户口。 黎正为难了。 李周察言观色,“是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按他对黎平的了解,这位仁兄是厚道人,凡出手都是好东西,绝不会把自己看不上的推荐给别人换好评。 “是有位姑娘。26岁,身高165到168之间吧,具体我不清楚。鹅蛋脸,杏仁眼,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有点像好多年前演‘火玫瑰’女主角的那个演员。急性子,人倒是开朗的。是律师。”黎正把他认为最弱的一项放到最后,“就是她父母是农村人。说出来也许你也知道,种田大户金大鑫,估计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否则也不可能种田。” 人过分老实就近乎蠢,李周快要吐血,种田大户跟普通农民是一回事吗?不是,绝对不是。面上他还得忍住,表现出温文尔雅、礼让谦逊的一面,“她条件太好了,恐怕看不上我。” “不会的,她人很热心,就是性子急了点。要不见个面,见了你就知道了,她绝对是个好人。” “你也还没女朋友。”这下轮到李周吞吞吐吐了,好的应该留给自己,你大方了,别人也不好意思不客气啊。 黎正颓然,“说实话,我有点喜欢她。不过,她肯定看不上我。”他摇摇头,把泛上来的一点辛酸晃掉,真心诚意地说,“绝对是个好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了。” 李周再三谦让,经不住黎正的热情,“你见了就知道了”。 黎正发短信给金小田约了个见面的时间,理由是有家新开的餐馆菜不错,他和同事准备去尝尝,邀请她一起尝新。 金小田收了短信就是一喜,一次见面不够,正好给丁维娜多点了解黎正的机会。于是她赶紧地打电话给维娜,商量哪个时间方便,然后给黎正回复。 双方举重若轻。这边等回音等得心焦,聊天差点都接不上话题;那边电话来回几只,金小田央求维娜就当陪表妹吃饭,不用在意黎正的存在。但手机两边,发起约会的,和接受约会的,表现得都很淡定。 “明天,17:45,餐厅5号桌见。” “好,见面聊。” 还有一个也很淡定,但当晚回家后,为了约会时能精神抖擞、神采飞扬,采取了早早入睡的方针,第二天早上细细洗头,又认真地刮了胡茬,挑了一件细条纹的衬衫以表现银行精英味,鞋子擦得更是亮可鉴人。 他愉快地对镜中的自己一笑,果然,和黎大少交朋友是不错的。   ☆、第九章 除了湘菜馆和川菜馆,现在的餐馆大多没有明确的菜系之分,海川食府也是其中之一,有日式生鱼片和寿司,也有剁椒鱼头和水煮牛肉,还有烤乳鸽和老火煲汤。厨师工作台在餐厅的中央,属于半开放形式,顾客可以看到他们处理食材的动作。 海川食府的账户开在李周和黎正工作的银行,老板往行长室送了不少招待券,李周估计今天消费额度差不多在五六百元,带了张五百元的出来。他怕黎正抢着买单,趁客人没来之前特意亮给黎正看,“有券,不要浪费钱。” 黎正去行里开会时见到他们在分券,无奈这种好事别人一般都不考虑他,理由是你的卡(信用卡)最硬气,到哪都能用,用不着其他的。实际上自从他工作后,家里不再给他零用钱,收入持平,支出却比读书时大不少,弄得他成了标准的月光族,总是眼巴巴地盼着发工资。 李周很理解地说,“下次再有,我帮你留点。” “吃饭的算了,有唱歌的想要两张。”黎正不好意思占李周的份额,李周需要应酬的地方比他多。但黎刚跟他说了好几次,市里最热门的KTV每个月都送券到行里,没有消费限制,十分好用,让他帮忙拿点。 “没问题,月月有,那帮客户经理用不掉,每到月底夜夜去KTV唱歌,从酒点到水果盘,都可以用券。”李周略带责备地看着黎正,“这些是行里给我们的福利,要不是你窝在分理处,回总行干的话也可以享受到。” 黎正笑,做退出竞聘的决定时李周找过他,把责任和权利分析得清清楚楚,包括这些隐形的收入。但他想过了,哪怕做到副行长又如何,他是出来历练的,做得越高反而增加退出时的惆怅,他早晚要替家里做事。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李周起身去洗手间,务必做好所有准备,免得在谈笑正欢的时候发生人有三急的尴尬。 新箍马桶三日香,新开放的厕所也是,洁具干干净净,空气中有清新剂的柠檬味。只是小便池的地上有摊水迹,估计哪个不拘小节的人留下的。李周皱了皱眉,不知道女厕所是否也如此,人家大小姐见了会反感吧? 不能被细节伤害到今天的第一次约会,他出去时招手叫来领班,提醒他们注意厕所的清洁。顾客素质有高有低,没办法控制,只有从餐馆的自身管理着手,派人盯守洗手间卫生,每隔三五分钟进去察看。 领班也是新手,见李周相貌堂堂,言之有物,不由深感客人说的都是对的,叫来清洁工,让她站在洗手间外,逢有客人出来就进去检查卫生,擦干一切水迹及痕迹,不要逮到空档就躲进休息间偷懒。 清洁工是五十多岁的阿姨,被二十出头的领班训了一顿也不生气,噢噢噢地应着。 李周自见到清洁工时就惊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年少气盛的领班被别的客人叫走,他才一把扯住清洁工,“妈,你怎么在这里?” 李周妈嗔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怕领班回来骂人,一时来不及跟儿子聊天,先竖了个“正在打扫”的牌子,把男厕所地上拖干净了。李周跟在后面,“不是跟你说以后家里的开销、你们的养老都有我,不要在外面干活了,怎么又出来了?” 李周妈边冲拖把边说,“儿子为了工作喝到胃出血,做妈的还能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啥也不做?那个肯定不是亲妈。这里给我一千八一个月,加上退休工资,我现在也有近四千一个月。你爸也在这做,厨房杂工,比我多七百一个月。周周,我们不用你养,你给的钱我都存起来了,等你结婚买套大点的房子。” 李周说不出话,父母的身体他知道。劳动人民劳动了大半辈子,父亲有腰间盘突出,走路一跛一跛,母亲有轻微的类风湿关节炎,双手关节已开始变形。然而现在的物价,青菜六元一斤,牛奶十二元一盒,房价更不用说了。 李周妈熟练地绞干拖把,“别家的小青年都开车,你是行长助理,天天骑自行车上班,别人背后要笑话的。这几年四个老人前后生病去世,我跟你爸没办法存钱。送走了他们,趁我们还干得动,明年先给你买辆车,有了车谈恋爱也方便点。” 李周回过神,想到外面的黎正,还有随时可能到的金小田。 “跟人约了吃饭?快去,我们的事你不用管。”知子莫若母,李周妈赶他出去。 李周走一步回次头,李周妈挥挥手,示意不要看了。 果然他俩那桌的座位上多了两个姑娘,一位长卷发,大眼睛高鼻梁菱形嘴,英气勃发,跟温碧霞那股妩媚完全不同。也不知黎正从哪看出来的有点像,除了头发同是长卷发外,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另一位直发,刚到肩膀的长度,细眉秀眼,眼角和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像笑,十分和气。 黎正微微纳闷,难道李周上洗手间时被冷水泼过了?刚到时的劲全没了,连说话都有点机械,是出于礼貌的应答而已。 幸好金小田的注意力不在李周身上,双方做过简单的介绍,商量着点完菜后,她向黎正和丁维娜描述在看守所看到的事情:警方昨晚接到举报去抓的失足妇女,挣扎中妇女耳环被扯了下来。 “看着就疼。”金小田说,然后话题从金小田的妈去南方玩,被骑摩托的人从后面拉走耳环,连耳垂也豁开的往事开始,慢慢展开。双方就社会治安、国民教育、以及经济发展等各方面进行了友好的交谈, 李周始终有点心不在焉,不过他还是挺感谢黎正愿意把金小田介绍给自己,所以强撑着发表了不少意见,让两位姑娘听得点头直称是。 李周小小得意之余,一个回头,发现自己的父母凑在墙角在看这边的动静,他俩还充满激情地对他做了加油的手势。 李周啼笑皆非,借口上洗手间赶紧溜过来让他俩别看了,“多不好意思,人家还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偷偷相她。” “哪个才是?”李周妈恋恋不舍,“长头发那个漂亮,短头发那个和气,两个都不错。她们是什么工作?家里做什么的?” 李周压低声音,“长头发那个,种田大户金大鑫的女儿。她是律师,在事务所工作。” 李周妈喜道,“好啊,金大鑫做了二十年人民代表,人民代表大部分是有钱人。做律师也好,收入高,听说几十万一年。” 李周忍住笑,“也没有,她拿到律师资格没多久,以前主要在做文书工作,还没自己接案子。” “她年纪还小,做律师轻松,能做几十年。”李周妈略为担心,“跟黎正在一起,姑娘可能会选他吧?” “妈,你也太小看我了。除了家里比我有钱,他其他什么地方比我强?” “说得也是。今天的饭是黎正请?他那么有钱,这里的菜不便宜,一顿总要几百元。” “妈你放心好了,我有行里发下来的消费券,今天我请。” …… 他们娘俩喁喁私语,没想到被丁维娜听去了。她从洗手间出来,通道隔音不好,听到“金大鑫”、“律师”,知道是在说金小田,忍不住凑得近些听了一耳朵,把后面的全听清了,包括李周妈催儿子回去服侍好金大小姐,给他们弄套乡间别墅住住。 “你对我说黎正人好,我看他是糊涂虫,怎么连看人都不会。”回去的路上丁维娜把李周跟他父母的一席话告诉金小田,“明显躲在那相你来了,从头到尾讨论的都是你的家世你能挣到的钱,他们到底想娶媳妇,还是抱着念头,用婚姻当桥梁去换物质?” 金小田也很震惊,真没想到李周居然是这样的人,但似乎不能怪到黎正身上。她帮他辩解,“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他也想不到同学是这样的,就像你不也上了同学的当吗?” 丁维娜生性温和,被金小田反击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好拿出做姐姐的威严,“反正你离他们远点。” “是是。”金小田随口应道,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真心想笑,“又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你气什么?” “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丁维娜有气没力地说,“亏我开头还当这个姓李的是好人,没想到……唉,人面兽心啊。” 她口中的“人面兽心”,回家换了衣服,又回到海川食府,拿起拖把和抹布,打扫了洗手间,又帮他爸去倒了垃圾,然后一家三口两辆自行车往家走。 他们背后,海川食府的霓虹灯关掉了,慢慢的整条街都睡去了,只剩下路灯忠诚地守着路面,给夜归人留一点光明。   ☆、第十章 昨夜大半晚的雷鸣电闪,初夏的雨水来得猛烈。早晨起来,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铺满大街小巷,连空气都轻盈不少。 春晖路的一天,从车水马龙中开始了。馄饨店的老板忙过早市,把两天的营业收入解到帐上,顺便给分理处的人捎了几碗凉拌面。柜员们谢过他的好意,轮流去更衣室吃早饭。环卫工照常进来倒水和歇脚,也不忘记跟柜员们斗两句嘴。小邓跟在黎正后面,拿着抹布把里里外外擦拭得晶亮,等候叫号的储户开玩笑道,“太干净了,小心别人撞到窗上。” 语声未落,一个正在学步的孩子,贪看外头风景,果真把额头磕在落地窗上,咧开嘴就拉警报。她的奶奶,走累了坐在正对空调的位上,享受着席席凉风,见状过去抱起孩子,轻轻拍了两下窗户,“打!打!弄痛我们宝宝了。”孩子见惩罚了害她的“罪魁祸首”,转哭为笑,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拍着窗户,跟着嚷,“打,打。” “不能这样教孩子,哪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以后到社会上要吃亏的。”旁边的人不同意老人的教育方式,纷纷开口发表意见。 老人抱着孙女,笑呵呵地说,“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长大了自然会知道。” 她的言论引来更热烈的反对,“教育得从小做起,错过最佳时机就晚了。”并因此引发了一场有关“孩子最好由父母带,隔代始终跟不上时代”、“竞争的社会不给年轻人自己带孩子的机会”的讨论,有内容,有深度,略为纪录即可成聚焦论谈。 热闹中黎正淡定地擦着便民箱,从老花镜到外面的壳子,有条不紊。小邓看在眼里,深感自己的境界不够,瞧黎主任完全没受影响,该干什么仍在干什么。 其实那些声音虽然进了黎正的耳朵,却丝毫没进他的心,他正在思索重要的人生大事。最近两次他帮李周约金小田都没成功,他一急之下吐了真言,把用意说给金小田听,“李周很喜欢你,很想跟你多见面。”谁知金小田说,“你约我,我出来,他就算了。” 难道在她心中,他胜过李周? 黎正对自己的窃喜十分惭愧,但忍不住要反反复复地比较。只是实在瞧不出自己哪比李周强。他是比李周个子高,但也就高那么几公分,在长江以南178的身高才更适中。对照李周的相貌,他只能算普通,中等偏上吧。工作,李周能力有目共睹,大家都知道没有背景却做到行长助理得花多少精力在工作上。谈吐,不是一次两次被女孩子嫌罗嗦了,而李周在学校受女同学欢迎的程度,真是让他仰望。 不过金小田,有喜欢自己吗?黎正认真地回想,她有没有哪句话表露出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似乎除了“你约我,我出来”之外没有了。昨晚挂电话时她还笑着骂了两句,说他太娘,没有男人气概。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精英范的人吧? 黎正患得患失之际,又有些为难,怎么向李周交待,他可是对金小田很有意思。要是把她的话告诉李周,说不定他和他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早知如此,就该先问金小田的想法,她愿意才把李周介绍给她。这一刻,黎正认为他爸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太对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换了别人,应该能处理得圆滑周到吧? “你这个老女人烦死人了,我不干了!” 一声怒吼打断黎正波澜起伏的思绪,也喝住了所有人。像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大家不约而同齐齐看向柜台后,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实习生扯下工号牌扔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黎正张口结舌,完全不明状况,直到黎刚走到门口他才回过神,“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斗气。” 黎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推,甩开黎正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柜台后,黎刚的带教师傅已经坐到岗位上,埋头帮储户办理业务,倒是旁边窗口上的人帮她打抱不平,“黎主任,你回家好好说说你弟弟。实习生犯了错,带教师傅也要一起承担责任,你弟弟做事不行,脾气不小。他还是不要来上班了,反正你家随随便便就能给他安排个岗位,做总经理好了,没有人能说他。” 也是气话,不过双方都在气头上,不是询问的好时机。黎正也明白,多半黎刚出错,被师傅批评了,然后他大少爷脾气发作,拂袖而去。 所有等着听八卦的储户失望了,如同一块石头坠入湖心击不起大浪,没多久分理处又恢复了正常秩序。 黎正打了几次黎刚的手机,熊孩子怎么都不接。他只好发了条短信,“有事好好说,别闹别扭。” 直到中午,小邓才趁别人换班吃饭偷偷告诉黎正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分理处的同事昨晚在步行街附近见到黎刚和他的小女朋友跟人吵架。 具体经过是:黎刚的女朋友骑了辆自行车,遇到下雨躲进步行街商铺的屋檐。步行街的协管员表示自行车不能进步行街,上前劝阻,女孩子说她的自行车价值上万,没有锁,放在外面肯定会被偷走。 双方都不肯让步,发生暴烈的言语冲突,然后女孩子打电话叫了男朋友来,这人就是黎刚。他到后,言语冲突升级为局部的肢体冲突,于是有人报了警。 警察到场,见没发生流血事件,建议就此了结,不要再闹了。此时,女孩子情绪激动,从包里掏出一把钱,扔在协管员脸上,怒骂“你不就是要钱,我给你钱”之类的言语。 警察拦开双方,弯腰捡起钱,此时围观群众对女孩子嚣张的行为表示看不惯,一致进行了口头批评。女孩子把警察递过来的钱撕得粉碎,掷向围观群众,和男友离开现场。 今天大家说得高兴,昨晚也是围观群众一员的同事把这事拿出来当新闻说了。大家都说协管员是职责所在,当然不能通融,而女孩子家教不好,将来一定会到处摔跤。有人说她,既然知道自行车贵重,干吗不装上锁就骑出来,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责任,不能指望别人松开关卡放她一马。 黎刚作为当事人的男朋友,听这位同事提起时就表示反对,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但在今天的围观群众支持下,这位同事越说越起劲,黎刚本来业务生疏,加上分心自然频频出错。带教师傅多次纠正他的错误,最后的结果:黎刚怒而离去。 “不能全怪黎刚。”小邓总结道,“我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了,他说了好几次,要他们别说他的事,但没人听他的。” 这样啊……黎正一阵头痛,黎刚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将心比心,被别人揪住了大谈他个人私事,换了别个也要发火的。岗位职责本来禁止上班聊天,但他年轻面嫩,始终管不住下属,加上也觉得她们说话归说话,有自己的分寸,没影响正常工作也就算了, 现在怎么办呢?黎正想不出办法,只能替弟弟先给黎刚的带教师傅道个歉。说闲话的是别人,带教师傅并没参与,黎刚的迁怒来得没道理。其次,也只好再次强调了一下纪律,上班时不要说跟工作无关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几个柜员已经群起反抗,冷笑的冷笑,出声的出声,列数完黎刚说过的刻薄话后进行了小威胁,“凭啥只有他说我们的份,是不是我们也来个集体罢工,才能让领导知道我们承受的心理压力?” 黎正替黎刚道歉,“他也不是有意的。”在黎刚那帮小孩子眼里,五年一代沟,他只大个几岁就已经被他们归为老古董,何况三十多岁的女性呢。倚小卖小,不尊重他人感受是有的,但也说不上真是坏心眼。 他说完这些,更是激起一片公愤,“年轻有什么了不起,谁没年轻过?既然他家没人教他要尊重别人,我们不介意出手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是社会。有本事一直呆在家里,出来了就别怪别人不客气,谁也不欠他的,干吗要容忍他?” 黎正两面不讨好,在黎刚那边也是挨了一顿寸,“你算什么主任,整天看下属的脸色过日子,我们黎家还没出过你这样的包子,活该升不上去,呆在分理处做个小头头。” “你说他们争个什么劲?”黎正满腹苦水,最后倒给了金小田,“又没深仇大恨,无非被人说了几句,会掉块肉吗?不会。明天太阳还不是照常升起。何必呢?乌眼鸡似的啄对方一口也好。” “人活着还不都这样,不蒸包子蒸口气,你啊,就是个包子。”金小田不同情他,“要我,把堂弟退回去,就说要避嫌。然后给闹得最凶的柜员穿个小鞋,最好逼得她自己请调到别的地方去,反正当她面你笑嘻嘻的别露马脚,万一不成功就招人恨了。” 黎正惊呆了,好半天哆嗦出一句,“你有成功经验?” “怎么可能,我是事务所生物链最低一层的小虾米,能管谁!还不是整天被人整。”金小田想起吴明这坏蛋,可不是当面笑嘻嘻,背后来一刀,别人还都说他的主意好,要给金小状多加点工作多锻炼下。她没精打采地说,“算了,我也是包子。” 还不如黎正,至少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而她,活也干了,还不落好。 黎正看着金小田失落的模样,有句话想问,却始终不敢问。直到各自回到家,他才郁闷地给了自己一下,有那么难开口吗?不就问问她怎么看他,难吗?   ☆、第十一章 黄小和律师今年56岁。和不少这个年纪的男士一样,他的发际线退潮般撤到了脑袋的中央。老派人在任何方面都希望做到不放弃、不抛弃,所以一络头发顽强地越过半个头顶,从左到右横贯大陆,企图遮掩住那片空白。 黄小和律师的履历也是一篇奋斗史,十七岁当兵,退伍后被安排到法院当司法警察。四十岁学吹打,他拿起书本自学成材,起点是自考法律大专,终点是律师资格考试,改行做了律师。黄小和开头在法律援助中心工作,后来出来自立门户,但要到吴明加入后,事务所才从勉强维持经营的尴尬中解脱,几步登天成为市里排得上名号的大所。 总的来说,虽然黄小和也有上了年纪的固执,但大部分时候他是个好好先生,哪怕对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也能保持耐心,比如现在,他想不通金小田为什么对吴明充满反感。但对好朋友的女儿,黄小和只能以长辈的慈祥慢慢劝她,“我知道,吴明有时候说话是刻薄,但出发点是好的。”说到这他情不自禁摸了下肚皮,他跟吴明谈完正事后这小子居然正色提出抗议,指责老上司最近有发福的倾向,身为专业人士需要随时随刻保持自身形象,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大腹便便会影响委托人和法官的情绪。 不就是胖了几斤么,黄小和心虚地把十斤称为几斤。当过兵的人腰背挺直,对体形的变化他自己也有点数,低头第一眼看到的不再是脚,而是肚子了。 吴明没有直接拆穿他,只建议他去菜市场买一块相应重量的肉,看看那到底是多大一块。黄小和照做了,然后被老妻责备了大半个月,半斤猪肉能炒一碗肉丝,随着餐桌菜肴的丰富,猪肉的日消耗量变小了。 不过,黄小和奋力把思路回到正线,苦口婆心地劝金小田,“小金,你早晚要独立接案,给我做助手不会有出息。我没受过正规教育,头脑也老化了,不如你们年轻人的好使。严师出高徒,你跟着吴明学几年,比自己琢磨来得快。” 金小田还是垂着头,估计根本没听进去,黄小和大叹气,语重心长地指出,“所里小青年都想给吴明做助手,他指名要你是好事。” 金小田无声地嘟囔,那就叫别人去嘛,她最讨厌自家老爹和吴明的粗暴作风,“骂你是为你好”,好好说话都不会,他们做人也够失败。 黄小和硬起心肠,“行了,这个案子需要一个人跟警方配合出外勤,你听吴律师指挥。”见金小田不情不愿,他补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都好商量。” 金小田出了办公室,黄小和掏出手帕抹了把汗,头儿难当啊,要不是老友再三叮嘱他给吴明和女儿创造相处条件,他怎么狠得下心。不过老友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女儿自己对吴明有感觉,小金她妈就没办法反对这桩婚事。说起来也怪了,吴明本性善良,小金外刚内和,都是好孩子,怎么会处不到一起?以至于他要出来做这个恶人,硬压着小金去给吴明当助手。 正当黄小和长吁短叹时,金小田去吴明那领了资料,出发去公安局经侦大队。上回她去经侦大队,是为了她做法律顾问的那家饭店,顾客消费了八千多跑单了。黄小和在经侦大队有熟人,因为是小事,没立案,经济警察直接帮她把人揪出来付了账,最后由饭店做东一起吃了顿便饭。 这次是大案子,涉案金额达八百万,一家大企业的老板,认为员工里外勾结侵占公司财产,通过法律顾问吴明报了案。因为迟迟不见破案,这老板通过市里给公安施加压力,但嫌疑人十分狡猾,明明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一时之间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可以逮捕他们。如果莽撞行动,却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只好从堆积如山的监控信息中寻找蛛丝马迹。金小田到了后,立马被留下来干活,她要做的是检查嫌疑人的通话纪录。 几个嫌疑人在公司身处要位,每天通话纪录多时达几百条,前后三年的通话纪录更不用说了。金小田干了一天就想哭,幸好她作为协作办案的工作人员,又是女的,被经济警察们优待了,表扬的话非常多,鼓励得她决定好好表现才对得起他们的重视。饶有精神力量支撑,每天金小田回到家洗个澡倒头就睡,连梦里都是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 人一累就不想其他的事,金小田不接电话,让黎正心里忽上忽下,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个想法,是讨厌他,是他哪里招她不快了。 金小田不知道黎正的小心思,见到有他的未接来电,给他发了条短信:工作忙,忙完来找你。黎正不敢打扰她工作,伸着脖子等她忙完的消息,也算是他最近生活中唯一的亮点。黎刚跟其他同事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黎正两边都拿不住,又下不了决心跟行里反映情况,只好让黎刚站在大堂负责招呼储户,做点帮忙复印拿表格之类的事。但黎刚整天懒洋洋,叫了也不动,还没小邓来得有用。看在别人眼里,又是议论多多。 金小田忙了大半个月,总算小有成绩,在海一般的通话纪录中找到一条可疑的。经侦大队抱着试试的念头,居然顺藤摸瓜找到个银行账户,案情有了突破性发展。她跟着他们去了广西越南调查取证,回来时尘埃落定。 案子的相关嫌疑人先后被逮捕,金小田也总算从案子里解放出来。这一抬头,才发现是大夏天了,她想起黎正,喜滋滋地去找他分享她的成功。 “你不知道,他们人少事多,上面压是压下来,可办事的人只有那几个,怎么办呢?”金小田点点自己的鼻子,吹开了,“这时候我被派上大用处,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天天在那里登记电话号码,天天两顿盒饭。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烂笔头不如新武器,我用EXCEL表格,挨个登记,记完划分归类,水落石出。” “了不起!”黎正竖起大拇指,“心细如发的好律师!” 没人夸金小田感觉失落,真被夸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查了通话纪录,大部分工作都是警察做的。后来调查取证,我更是没出力。”她看看周围,小声告诉黎正,“那边有人接待,他们干活,我是公费旅游,还有跟着吃吃喝喝。” 噗,黎正失笑,金小状真是金小状,坦率得让人爱,连干笑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你晒黑了。”他不敢盯着她看个没完。 金小田下意识地摸摸额头,“我妈说,我回家时她第一眼看到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噗噗,黎正直笑。刚才金小田一来,柜员们盯着他俩看,黎正建议到隔壁奶茶店喝一杯,现在话说完了,奶茶也喝光了。他依依不舍,“还要再忙几天,你才有时间出来吃饭?” “整理完资料就行。”金小田拍拍他的肩,“很快的,我现在有种预感,说不定我金小状能成金大状。铁嘴金牙,排山倒海,势不可挡,说得对方没还嘴之力。” 噗噗噗,黎正看看金小田的菱形嘴,小巧红润,想象不出她铁嘴金牙的样子。 笑声未落,从分理处里传出几声尖叫,凄厉得直刺人心。 “杀人啦!” 笑容凝固在黎正脸上,他不假思索往回奔,金小田跟在后面。从奶茶店到分理处只有十步距离,他们扑进去,第一眼见到黎刚握着把裁纸刀站在复印机边,他脚边倒着个女人,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天花板上也有。 哪里的水龙头没关?黎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上面,但随即明白了,不是水,是血,血喷出来的声音。他环顾四周,看到惊慌的眼神,却没找到能包扎伤口的东西。要赶紧止血,黎正昏沉沉地想,飞快脱下身上的衬衫,跪在受伤者的身边,用衬衫压住她的伤口。 金小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人受了重伤,而凶手手里仍有凶器。她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缓放松,往前一步对黎刚说,“把刀给我。” 黎刚吓傻了。他只是拿起裁纸刀想让她闭嘴,不是真的想伤害她,怎么变成这样? 是不是该逃走?喷了那么多血,她还有救吗?就算有救他也要坐牢了吧? 金小田又走近一步,“放下刀。” 黎刚抗拒地往后退一步,“不……”刀是他仅剩的堡垒,唯一的保护。 金小田暗暗咽了口口水,要命的假笑,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她看到他的口号牌,黎刚,“小刚,我是金小田。” 金小田,是谁……就在黎刚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金小田上前一步,一手按住黎刚的右肩,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同时腿部发力,膝盖上顶,撞在他右手肘上。 带血的裁纸刀从手里掉下来,在地上跳了两下,平静地躺下了。 金小田并没就此停下,提膝连撞对方的腹部。直到对方弯下腰,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才住手,回头对呆在原地的人们大吼一声,“快打110。” 120和110差不多同时到达,呜啦呜啦的警报声响个不停。 医务人员迅速地检查完伤者,对跪坐在血泊中的黎正宣布,“她已经死了。”   ☆、第十二章 “姓名?” “邓思敏。” “年龄?” “21。” “民族?” “汉。” “住所?” “银海花园7幢。” “那里都是联体,好像没有公寓房?” “是。这个需要记录在案吗?” “不,随口问一声。职业?” “银行保安。” “电话?” “18*********。” “简单说一下事情经过,时间地点人物,不用描述心情。” “今天下午2点14分,……” “你怎么知道具体时间?” “当时我在帮一位老年储户在自助交易机上打明细,储户老花眼,看不清数字,让我把上面的明细读给他听。我看到上面的时间是14点14分,觉得挺巧,所以印象特别深。” “嗯,继续说。” “柜员黄丽花叫我复印储户的身份证,我告诉她一时走不开,于是她让黎刚……”说到黎刚的名字,小邓想起刚才触目惊心的现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她喝了口热水才能继续往下说,“帮她复印。叫了几次,黎刚才去。复印机卡纸,他打开机器去扯卡住的纸,纸角断在里面。不取出来,复印机是没办法用的。因为储户还在窗口等,黄丽花说黎刚什么事都不会做,早点回家做他的大少爷,不要白占普通老百姓的资源。黎刚叫她闭嘴,再多嘴多舌就给她点颜色看看。我刚要过去帮忙,来了个老阿姨,她不会用自动取款机,让我替她把退休工资取出来。退休工资打到卡上的前后几天,来拿钱的老人很多。他们要不视力不好,要不反应慢,怕取款机吞掉钱,经常叫我们工作人员陪他们一起取。” “知道,我也经常替父母领工资。干吗不能在窗口领?” “为了省时间,减少不必要的工作量。窗口不做小面额的存款、取款,万元以下的都让在存取款机上自己做。”小邓看看警员不以为然的样子,赶紧补充道,“不过如果储户坚持要在窗口领,我们也照做的。” “然后呢?” “黎刚拿了裁纸刀去掏纸角,他以前的带教师傅钱家琛,钱姐见状叫住他,说会损伤复印机。黎刚不听,说坏了他赔,钱姐急忙从里面出来想阻止他。进出房间要用钥匙开门锁门,前后两分钟,钱姐出来后发现刀片已经划伤复印机的滚筒,批评了黎刚。黄丽花说让黎刚这个败家子赔,反正他家有的是钱,他父母活该替他擦屁股。黎刚又吼了一句闭嘴,挥了下手里的刀,正中钱姐的脖子。”小邓哽咽了,拿纸巾按住眼睛。但泪水迅速打湿纸巾,警员见状又扯了几张递过去。“我听到惊叫,回头看钱姐已经捂着脖子倒下,血喷得到处都是。黎刚大概也没想到,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黎主任扑上去用衣服帮钱姐按伤口,金律师夺下了刀。” 警员把证词放到小邓面前,“看看对不对,如果没异议的话签字按指印。” 小邓反复看了几遍,签了字,拇指按了印泥,按警员的指示下在几处按下指印。她让出座位,给下一个证人录证词。鉴于黎正还在失魂落魄中,一直在他旁边的金小田让小邓过去,低声嘱咐她陪着他。小邓乖巧地应了,用纸巾沾了温水,帮黎正抹掉手上的血迹。 血已经干了,遇热腥味又起来了,黎正一阵反胃,冲到洗手间吐个不停。小邓拿着纸巾和水,在他吐的空档中递给他。 金小田是律师,证词录得比较快。 “你和黎正是朋友,凶手又是黎正的堂弟,要注意证词的公正性,不能有所偏向。” “明白。” “你去夺凶器时,凶手有没有反抗?” “稍微有一点,但只是他的下意识反应,一般人在意外面前的正常反应。否则我不能轻松夺下裁纸刀,毕竟他年纪虽然小,但体形比我大得多。” “夺下凶器后你为什么继续用膝盖撞击他的腹部,是不是因为他很危险?”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血淋淋的现场,吓着了。” 金小田,你这个时间点的证词很重要,金小田暗暗叮嘱自己,如实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出来。将来上庭时这些是定刑的重要依据,黎刚不是有意伤人,他是一时冲动,对社会的危害性不大。 录完证词出来,金小田看到黎正仍然蹲在水池边,时不时地喔喔作呕。她过去拍拍他的肩,“轮到你了,勇敢点。” 黎正木然点头,又想起什么,“会偿命吗?” 金小田摇头,“过失杀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民事赔偿视具体情况有所不同。” 黎正木然点头,“谢谢你,你是好律师。”下午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和现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捂住眼睛呜咽道,“都怪我,我早该听你的……” 金小田按在他肩上,拉开他掩住脸的手,“会发生的早晚会发生,没人能够看住另一个人一辈子。” 黎正呆呆地看着她,“钱姐是无辜的,早知道……” 金小田打断他,“没有如果,所以不要想了。站起来,黎正,现在是你尽公民义务的时候,来,轮到你录证词。” 黎正听话地起身,慢腾腾走进去。小邓目送着他,等他进去后才向金小田投去感激的一眼,“谢谢你,金律师。” 金小田也是松了口气,她真怕黎正就此一蹶不正,“别那么说,大家相识一场。”小邓看看坐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同事们,不想跟她们坐一起,“不能全怪黎刚。她们也有责任,一个个特别碎嘴,泥人都有土性,何况是个人。” 怪谁呢,黎刚挥动裁纸刀时,肯定没想过会割断死者的颈动脉;说闲话的人,自然不会料到当事人如此冲动;她和黎正聊天时,更是不知道走开十分钟会发生这么大的事。金小田无言地拍拍小邓的肩,“都别想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哭声,一群人冲进分局,“姓黎的在哪里?” 警察们连忙出去拦住来人,喝止道,“你们要干什么?” “一命还一命,我们从乡下赶来,就是要找他算账。”当头的气昂昂地说,“有法律惩罚他,我们不会动手要他的命,只打他一顿出出气。” 黄丽花插嘴道,“律师说了,不会要他偿命,最多判个七年。他家有钱,你们还是想想好要多少赔偿,免得人去了,得到的赔偿也只有一点点。” 一句话戳翻麻雀窝,来的人顿时哭的哭叫的叫,“天哪还有没有王法了!”有个年老的妇女哭得快站不住了,“家琛啊,可怜你年纪轻轻,扔下一个孩子,还只有五岁!”来人中男的则推搡警察,“你们有没有人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有人眼尖,见到楼梯上有个中年女人穿着富贵,首饰华美,紧张地看着这边。他手一指叫道,“我们找凶手父母要个说法,问问她怎么教育孩子的,动手就杀人!” 那个中年妇女是黎刚的妈,见势不对她转身往楼上跑,顾不得理会已经乱成一团的双方。 “大家不要激动,我是黎刚的哥哥!”黎正见越闹越凶,搬了张凳子来,站上去大叫,“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家肯定要赔,大家别冲动!” 突然有这么个人出来说话,死者家属愣了下,随即骂道,“有钱就了不起!一条命啊!”他们一齐冲向黎正,等警察从人堆里把黎正救出来,他已经鼻青眼肿,鼻下嘴边都是血,还挨了警察一顿臭骂,“谁要你出来激化矛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白长了大个。” 冲击公安分局的家属都被劝出去了,其他人也差不多都走了。黎正木然坐在凳上,衬衫早就染满血迹被丢在现场,他身上是穿在衬衫里面的白背心,斑斑点点成了花背心。两条膀子光着,一只耳朵的耳垂被撕裂了,紧急做了包扎,半个脑袋绑着纱布,一只手吊在胸前,裤子和鞋上除了血迹就是脚印,看上去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金小田在黎正面前停下,“走吧,我送你回家。” 黎正摇头,“我在这等黎刚录完口供。” 金小田劝道,“别担心,他妈妈和律师在这里,那是个很厉害的大律师,他不会有事的。等到送进看守所,我帮你去看他,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代转。” 黎正缓慢地摇头,猛地抱住金小田,脸埋在她的衣服里放声痛哭,“我也想打他一顿,但好像都是我的错,我该看好他的。都是我的错!” 金小田被他吓了一跳,本想推开他。但灼热的泪水穿过单薄的衣服打湿了皮肤,她犹豫了一下,反而搂住他,任更多的泪水染在她衣服上,“想哭就哭吧。” 吴明从楼上下来,见到的是这么一幕,大堂一角一个大男人抱住金小田痛哭失声,而金小田低声安慰着他,“行了,别怪自己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向外走,情感多于理智,都是蠢货。   ☆、第十三章 黎正抱着金小田,哭了个天昏地暗,来来往往的人开头投以好奇的一眼,久了熟视无睹,还有几个年轻的警员调皮地开赌局,押黎正能哭多久。除了庄家,其他人都输了,黎正抽抽嗒嗒前后哭了两个小时,金小田从开始的耐心劝慰到后来坐在旁边打瞌睡。她头一点,又一点,点到最低处醒了,睁眼看看周围,没变化继续睡。 出了这么大的事,行里安排了人手处理,李周资历最浅,被推出来和一个老资格的人事一起安抚受害者家属。死者钱家琛,35岁,中专毕业,工龄15年;丈夫原是乡镇中学的老师,前几年辞职下海做生意;有一女,5岁。死者家属兵分两路,一路去了公安分局找凶手算账,另一路则和银行开谈判,要求银行对于抚恤金给出说法。 行长的意思钱不要紧,毕竟这种事没谁会羡慕,给多了也不怕谁眼红,平息事态要紧。老人事说好说坏,安抚好了家属。他和李周两个人疲惫不堪,但接到行长指示,让去探望一下黎正,免得黎正思想负担太重。 对行长的偏心,老人事忍不住嘀咕几句,李周很识相地把这活认了下来。老人事顺水推舟,“好啊,你和小黎同期进银行,大家年青人,共同语言比较多。” 李周虽然也累,但鼓起余勇打电话给黎正,问明方位后立马骑着自行车扑向公安分局-旁边的夜宵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金小田精神上想支持黎正,身体却吃不消了,她饿得能吃得下一头牛。 李周到的时候,菜差不多上齐了,白切鸡,剁椒大鱼头,玉米排骨煲是金小田的,凉拌金针菇,炒素是黎正的。金小田很大方地显示了不讲究的本性,明明一起经历杀人现场,她已经能抛到脑后,黎正却还在看到荤腥就直打恶心的阶段。 李周也饿了,老实不客气坐下来一起吃。 两个人埋头吃了一阵子,总算有余力理会那个仍在自责的。金小田知道李周是行里派出来善后的,一五一十把黄丽花历来的言谈、以及刚才火上烧油的行为向他倒了个干净,“虽然悲剧已经发生,但亡羊之牢犹未晚,必须拿出措施来补救。” 金小田居然清楚分理处的内务,李周忍不住看了黎正一眼,而且她还乐意在黎正低落的时候陪伴他,两人好像不止朋友的关系啊,“这事我肯定要反映,不过最好由黎正写个书面报告,毕竟他才是直接主管。” 金小田还以为黎正下不了决心,这才抢在他面前说了黄丽花的问题,没想到他点点头,“我回去就写。”她心里一动,想到一桩事,“慢,先稳着她,等开完庭再处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个人破罐子破摔,造成舆论攻势会对黎刚的判刑不利。这年头这样的事并不少,一旦有事抢先占领舆论高处,让舆论倾向自己。从前当然也有,但口口相传比不上现在的网络扩散得更快、影响更大。人类与动物不同就是会利用工具,包括网络这种新式工具。 “写完先发给我看一下。”她小手一挥,当机立断地说。 黎正还是点点头,“好的。” 李周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泛起嘀咕,看样子不像恋人,哪有男的吃得消女朋友如此强势。女孩子爽快利落是好事,但太能干了就不怎么美妙。无论在哪船老大多了都会翻船,起码他自己不喜欢被人指挥-在单位已经被人指挥着干这个干那个,回到家还要服从“领导”安排? 不行。李周越想越寒,果然得多了解。这才第二回见金小田,就感受到她的另一面了,他可不想找位“祖宗”回家。 其实金小田完全纸上谈兵,要不是事出突然,黎正又软蔫蔫的,她也不会贸然提起。意见真的被黎正采纳了,她反而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帮到他。不过,可以去问老爹的看法,他见多识广,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 三个人抱着各自的念头回到家。黎正果然认认真真写了份报告,内容是当天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后继处理的个人想法。 客观实在,没有多余的废话,金小田读完的第一印象。没想到黎正口才不行,写报告倒是把好手,就是有必要把他自己的责任放在头条吗?他只是个小小的主任,难道连下属的意外都得担上肩?她摇摇头。 种田大户金大鑫没念过多少书,但做了多年人民代表,对公文的水平有点数。看完黎正写的报告,又听女儿一说,他对这个小伙子有了好感,年纪轻轻,肯承认错误,不容易。 “早听说黎归元的儿子不错,自己考上的重点大学,果然有两下子。” 金小田无声地撇撇嘴,心想老爹你别夸他,要是见到他昨天哭得像个兔子的样子,恐怕得大失所望,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有必要吗? “不用改,反正具体怎么处理他们行长有数。” “要是行长按他提的处理办法,把他降为普通柜员呢?” “那也没什么,年轻人多做点基层工作,打好基础,对将来发展有好处。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高高兴兴下田里,从不像别人爱埋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金小田知道,她爸这位半老人家,又开始怀想当年了。 “你啊,还是过于顺利,年少气盛,根本不知道我让你读法律的用意。”金大鑫哪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年轻人,要受点挫折。他随口给女儿安排了个活,让她帮他手下员工去办点事。 金大鑫做了多年种田大户,鸟枪换炮技术更新,全套机械化耕作,手下有农大出来的、技校毕业的,这些都是长工,还有农忙时的短工。人一多事也多,可惜招不到固定的女孩子做文书类工作。金小田作为他亲生女儿,自然是哪里忙到哪里帮忙,这种跑腿的活也没少干。 金小田一看,小事一桩,迁户口需要盖几个章。农大的男大学生,毕业时把户口挂在人才市场,现在婚也结了,没买房子,生孩子没地方落户口,他决定迁到自己老家去。目前小夫妻俩去了女方的老家待产,托金大鑫代办相关事宜。 金大鑫见女儿一脸轻松,提醒道,“手续比较烦,你可得耐心点。” 这有什么,按流程走的事金小田从来不嫌烦,她最怕的是没有标准答案的考卷。 金小田去人才市场,窗口办事员啪啪盖好章,沉着脸说,“快点迁走,外地人户口挂在这里,给我们添麻烦。” 金小田想要和她理论,想想事情都办好了,随她爱说什么是什么吧。 下一站是无房证明,这个也好办,去审批中心,拿号、排队、打印。办理新房和二手房交易的人把大厅挤得满满的,金小田夹在当中像个异类,听了两耳朵的看房经。 最后一站是计生证明。本来该由人才市场盖章,再到计生办盖章,但人才市场的窗口说了,他们不了解户口挂靠者的具体情况,所以不能盖章。市计生办给金小田的办法是工作单位打证明,到工作所在地的管理区盖章,最后到计生办盖章。 金小田手持村里盖过章的证明,往管理区办公大厅去。问来问去,最后终于找到负责盖章的正主。 只见门上挂着“计划生育室、B超室”的牌子,一间二十多平方的办公室放着一张办公桌,空荡荡的很舒适,办事员对着电脑忙于办公,打字速度非常快。 金小田上前,递上各种证明,办事员伸出两指拎过去,匆匆过目后眉头一皱,“格式不对,不盖。” 要耐心点,金小田告诫自己,“请问正确格式应该怎么样?” “这个…….你去问别人。” “市计生办告诉我的格式就是这样。” 办事员脸一沉,“谁告诉你的?你找她盖章去。”说完她把金小田晾在一边,自顾自又敲起了字。金小田一看,嘿,聊QQ呢。不过在人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她勉强挤了个笑容,“那边说,得这边先盖章,能不能给我盖了?” 办事员抓过表格,眉头又是一皱,“你先去乡里盖章。也不早点来,我都要走了……” 北京时间13点58分,金小田看了看手机,这……下午一点半上班,“你们几点下班?” “四点半。”办事员说完又补了句,“我今天要早点走。” “那我明天再来。”行行行,都按你的来,可以了吧?“我去乡里盖章。” 办事员不耐烦地说,“你明天也别来,这种事最好别找我,出了事怎么办?” 呃,“这是男的,户口迁出去。”不是都说计划生育盯的是女的,管的是女的肚子么?金小田虽然没有相关经验,但常识多少还知道点。 “你懂什么,计划生育男女都有份。”办事员不客气地说,又咕噜了几句,无非市里把责任推到她这,外地人最不好管之类的。 金小田啼笑皆非,她也是经常办事的人,各部局的窗口态度早比从前好得多,没想到在镇上的计生办又尝到老一套的滋味,“你尊姓大名?”桌上没有办公名牌,投诉也得有个名号。 “干吗?你要投诉我?”办事员反应倒快,“你的工作证呢?拿出来!工作证也没有,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金小田火了,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对准她一个劲地拍。对方继续反应很快,双手捂住脸,“来人,把她赶出去!” 金小田对准电脑屏幕又拍了一张,桌面没打开任何文件,只有两个硕大的QQ窗口。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进来两个三十左右的女人,一左一右拉住金小田,连劝带拉把她带出办公室,“有什么事好说?” 金小田甩开她俩,扬声道,“身为工作人员,接待态度恶劣,上班时间忙着聊天,还要早退,我找镇长聊聊去,看他怎么管理的!” 办公室里传出抓狂的打电话声,“喂喂我这里刚来一个神经病……” 金小田当然不会真的去找镇长投诉,那样的,遇到什么事就扛出自己父亲来,不是她的风格。但是,她很难过,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她已经很忍,为什么按照规定办的事办不了…… 不对,不可以,做人有做人的道理,做事有做事的规矩,而不是这样…… 金小田垂头丧气回到事务所,吴明扔了一套材料在她桌上,是交通事故的案子。见她眼皮红肿,他难得地关心了一句,“怎么了,还在帮你朋友难过?” 金小田摇摇头,简要地把原委告诉他。 吴明听完,沉默片刻,“劣币驱逐良币。” “什么?”金小田没听清。 “没什么。”吴明敲敲桌子,“好好干,让别人听得到你的声音。” 什么?金小田还是不明白,但吴明破天荒的友善是好事,她点点头,“知道了。” 吴明看看她,她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在那里装懂,无可救药的笨蛋。 不过,她哭过的样子傻得……有点可爱。 吴明没意识到,他走回办公室时,嘴边浮起了一丝微笑。   ☆、第14章 下午4点50分。 事务所的前台开始收拾桌面。律师们不坐班,所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还剩下金小田没走。后者握着笔,托着腮帮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想得很认真,连下班时间到了都没意识到。 “金小状,我先走了。”律师忙起来也有开夜班的时候,前台关掉电脑,和金小田打了声招呼,踩着5点准时走了。 西斜的阳光照在墙上,马路上的鸣笛多了起来,金小田盯着吴明夹在材料里的纸,他在上面写了三行字:1、道路交通安全法;2、不可抗力;3、责任方。 吴明写的是标准楷书,笔迹刚劲有力。他从小练字,虽然穷得连袜子都买不起,除了最冷的两个月,其他时间光脚穿双旧解放鞋,但学习上的钱该花的还是花了。按自家老爹说法,这孩子有长远目光,不是一味的只顾眼前。 吴明给她的提示太笼统了,金小田咬着下唇,翻开委托人的自诉,努力从中寻找答案。 这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重型货车在高速公路发生爆胎。事出紧急,货车失去控制,和小客车发生碰擦,导致小客车撞在高速的隔离护栏上。事故中两车和高速公路路产受损。 交警认定:交通意外事故。 货车投保了交强险,没投保商业险,保单在有效期内。货车挂靠在某运输公司,实际上的车主另有其人。 小客车属于一家贸易公司,驾驶员是公司员工,吴明是这家公司的法律顾问。现在这家公司委托吴明起诉肇事方。 明明看上去是一桩只能自认倒霉的交通事故,但吴明接了,肯定是里面有文章可做。 责任方?这个最容易定,金小田刷刷写下:驾驶员、车主、运输公司。运输公司从车辆挂靠中获得收益,收了钱得承担相应责任。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可抗力......从委托人的利益出发,当然要证明对方的事故不属于不可抗力。但是,天,谁知道那只轮胎会爆?恐怕天都不晓得。 慢,如果货车没做定期保养,没按使用年限及时更换轮胎?轮胎是消耗品,橡胶会老化,到了时间不管轮胎表面的花纹有没有磨平都必须更换,否则遇到路况不好,或者气温过高容易发生爆胎。金小田感觉自己找到关键了,她飞快地在网上搜索货车轮胎使用年限、公里数。 车主保养不当,或者驾驶员驾驶车辆上路前没对车辆的安全系数进行认真检查,没及时排除隐患-车辆爆胎是常见的驾驶隐患,驾驶员应该能预见,所以车主和驾驶员对事故意外负有责任,而不是不可抗力。小车的损失,扣除交强险赔偿后的部分,由驾驶员和车主分担,挂靠单位对驾驶员和车主不能清偿的部分负补充赔偿责任。 金小田喜滋滋地抓起手机打电话给吴明,然而对方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满意的地方,“我给你材料是在下午三点,到现在你才想明白,速度真够呛。如果上庭,难道法官和对方律师都能等你慢慢想?” 胖子又不是一天吃成的,金小田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不敢出声顶撞。 吴明放缓语气,“行了,我还有事,你写好起诉书,发到我邮箱里,我晚上看。” 挂了电话,金小田对手机做了个鬼脸,什么有事,以为她没听出来,肯定又在哪“应酬”。吃吧喝吧,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你自己最鄙视的胖子!金小田没忘记她初中时悲惨的减肥经历。由于胖毛的外号跟着到了初中,屡屡被同学笑话,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扑上去狠狠挠了吴明,因为他用冷淡的语气说所有胖子都是缺乏自控力的懒人。 吴明那时已是高中生,抹干净满脸血,居然还冷淡地说,“即使你打了我,也不能掩饰事实。不是谁看上去可怜,就能堵住别人的嘴,总有人会站出来说出真相。” 回想当初,金小田惭愧地抹了把脸。气头上她说了些伤害吴明自尊的话,回家被老爹胖揍一顿。竹笋烤肉,她有好几天睡觉只能用屁股朝天式。 真是,不堪回首少年,熊孩子上身没药治。 起诉书快要打完时,手机响了,丁维娜约她晚饭。 “怎么这么晚你还没回家?”还有两句话,金小田争分夺秒,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边打字边问丁维娜。 “今天有个家长来晚了,我一直在学校陪着小朋友。”丁维娜说。 “这家长太不负责了。”金小田把邮件发出去,“你在哪?等着,我来接你。”她走到电梯口,想起黎正,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好点,打电话过去,居然也还没吃饭。她邀上了,“一起吃吧。” 为了抓紧时间,金小田在路上打电话到常去的餐厅订了桌子和菜式,“酸汤鲈鱼,日式牛排三份,海鲜粉丝,豆豉鲮鱼油麦菜。” 刚挂掉,蓝芽显示有新来电,她开了车载模式。 黎正问能不能加多一个李周,被堵在主干道上的金小田看看前方的车队,“当然没问题,恐怕我们会迟到,这边堵成一团。菜我点好了,你让他们牛排晚点上,等我们人到了再上。” 黎正听完菜名,有小小的抗议,“不能每人点个菜吗?我不想吃这些。” “那你到了再点一个。”金小田漫不经心地说,“前面动了,不说了,我开车要紧。” 李周虽然没听到金小田的话,但从对答中猜到了。他上次已经发现,不知道是不是独生女的关系,金小田有点霸道。只要和她一起吃饭,点菜叫饮料什么的都轮不到别人做主的份,她噼里啪啦一股作气定了,还容不得别人反对。从好处说她这人做事爽利,坏处则是不尊重别人。 而黎正呢,为人随和,但不代表他没主见,他只是不愿意跟外人计较而已,跟他熟了会发现他想法挺多的。像刚才,如果是行里同事聚餐他不会抗议,但换成私人交情的金小田,他不客气地提出来了。 这两个能凑得到一起去吗?李周想是想了,没说出来。行长下午见了他和黎正,就分理处意外杀人事件开了个小会。行长本来的意思是把黎正调回总行,哪怕降级做柜员,也是在总行来得好,免得还要面对分理处的同事。但黎正拒绝了行长的好意,说工作没做好是他的问题,既然如此他更有必要在原来的分理处好好工作,免得留下一个遗憾。 行长被黎正的志气打动,决定暂时不设分理处主任,派李周下去驻岗,监督并促进分理处日常业务。 李周没想到自己也受到波及,不过再吃惊也只能藏在肚子里,表面仍是高高兴兴感谢领导给的学习机会。会后他把手头工作移交给同事,做完移交想到跟黎正联络下感情,就这样四个人又坐在一起吃饭了。 丁维娜心情不好,见到李周更不好了,勉强维持着礼貌,打过招呼后没再跟他说话。哪怕有时李周把话头抛到她那边,她也是一付茫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一来二去,李周生气了,知道你们仨都是天之娇子,瞧不上我这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但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吗?亏得他最初认为会瞧不起人的是金小田,接触下来倒是长相柔和的丁维娜更有富家女的架子。 李周一动气,桌面形成两组人马。一组是男性组,漫无边际地聊天,从天气聊到最近的时事;另一组是女性组,表姐表妹低声讨论一个小朋友的家庭状况。 丁维娜刚目睹一场离婚进行中的男女对轰场面,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的一个学生,今天迟迟没人来接,她只好自己把小朋友送回家,谁知才到孩子家的楼下就发现围观者众,原来学生家长从楼上打到楼下,女的指责男的花心,男的指责女的虚荣,扯破脸皮互相对骂。小朋友见到父母凶神恶煞的样子,哇的咧开嘴来哭了,抱住丁维娜的腿,怎么也不肯回家。 “身为人父人母,一点都没自觉性,居然当着孩子的面继续吵架,还让孩子选择到底跟谁。”在来的路上丁维娜已经把经过告诉金小田,“我看他们早点离了算了,这种哪是夫妻,根本是仇人,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喂!”金小田啼笑皆非,表姐跟小朋友一起呆久了,怎么思维也跟小朋友一样简单,婚姻哪是说分就分的。孩子归谁,财产如何分割,达不成协议的话要上法庭,第一次不判离的话,还要等半年;当然第二次多半会判离婚,但都闹上法庭了,这个半年多艰难。“有话还是得好好说,既然爱过,哪怕分手也好好分,至少曾经在一起过,而且还有个孩子。” “你没看见他俩的样子。”丁维娜心有余悸,“把孩子吓得直哭,恐怕她今晚会做噩梦。” “我怎么没见过,在事务所工作,离婚案子最常见。”金小田争辩道,“听多了真觉得结婚没前途,两个人可以恨对方到那种地步,恨不得咬下肉来的那种。” “你办过离婚案没?” “没。”真是,明知道她没独立接案,表姐还直捅她心窝子。金小田毫不斯文地给丁维娜的胳膊来了一肘,发誓似的说,“我会变成大律师的。” 丁维娜没理会她,反而喃喃道,“要不我把你推荐给他们?你也该自己办案了。” 李周直皱眉,有钱人的思路不能以常态论之,都说劝和不劝分,小夫妻打打闹闹是常事,亏丁维娜上来就给人家介绍律师办离婚。 敬而远之,必须敬而远之,他想。 结账时金小田一把拿过账单买了单,“走吧。” 丁维娜注意到,李周从头到尾没付账的意思。果然是喜欢吃白食,她暗暗下了定论。 金小田以为表姐说着玩,谁知道过了两天,她竟然领着女方来了,而女方提出的要求是,“我要跟他离婚,让他净身出户。” 咳,用得着一上来就高难度吗?金小田无语地看了眼丁维娜,净身出户这种事一般得男方自动自觉,要是男方不愿意,律师多半没辙,要不怎么有渣男这种称号呢。 年轻貌美的女方指着脸上的手掌印,气愤地说,“他外头有人,还打我。” 金小田无力地想,要不,她帮女方找两个混混,揍男的一顿好出气? 丁维娜倒是站在居中位置,不偏不移,“你也打他了,幸好没伤到眼睛,只是充血。” 呃,针尖对麦芒么,一个枕头睡不出两样人。 金小田求助地看向小办公室里的吴明,希望他主动过来解围,但他没有。金小田沮丧地想,她不该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字,分心两用坏处多,起诉书里出现了“这家长太不负责了”,离题何止十万里,难怪吴明生她的气。 唉,小律师日子难过,难过透了。   ☆、第十五章 “是不是,由学生的家事想到自己身上了?”基于丁维娜激烈的反应,金小田感觉有必要跟她进行深谈,免得心事积压过久变成负担。 “最近我们老在外面吃饭,阿姨要抱怨了。”丁维娜答非所问。 “才不会。”金小田学着她妈的口吻,“谁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下班就守在家里的?谈恋爱去,约会去,再不赶紧要嫁不出去了。” 丁维娜被她逗笑了,“那也用不着经常跟他俩见面,除非你对他俩之一有意思。”他俩是指黎正和李周。和金小田不同,丁维娜狠狠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对若隐若现的苗头比较敏锐。 “黎正非要回请我们,却之不恭。李周调到他那去了,前两天分理处关门搞清洁,换了天花板,重新粉刷了墙面做了地面。”说到这里,金小田虽然神经粗大,但也情不自禁地有点感伤。世间的痕迹可以抹去,亲人心上的呢?死者无辜,她的孩子可怜。还有,身陷牢狱的黎刚,将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 金小田努力抛开这种无能为力的沮丧,“都是朋友,我没有对谁有特别的好感。”她用指头轻敲桌面,“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是不是学生的家事,让你想到阿姨和姨父了?” 丁维娜的妈和金小田的妈是亲姐妹。在熬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后,丁维娜的父母有了第一桶金,先是开了家小加工厂,慢慢做大,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然后丁维娜的父亲和一位女同行有了共同语言,去外地进货时两人相携出入。在丁维娜的母亲提出抗议后,那两位宣称彼此只是单纯的知己,生意难做,需要有人懂得。 丁维娜的妈既然起了疑心,绝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盯紧人,查通话纪录,甚至跟踪丈夫。这下轮到丁维娜的爸大为抗议,说家庭变成了监狱,老婆是看监狱的,不给人自由呼吸的空间。两人从口头争论变为大打出手,都是干过重活累活的人,动起手来谁也不输谁。 有一天终于被女方逮到男方去第三者家的时候,上前拍门,里面的就是不开门,外面的又踢又踹。邻居看不下去报了警,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察也没办法分开打成一团的三个男女,丁维娜被母亲叫到派出所相帮吵架。 关键时刻还是娘家人出马。金大鑫和妻子,一个举着扁担,*地把连襟揍得屁滚尿流。觅野食的被推进柴房,不认错不准出来-必须得说,农业劳动力的武力值大大胜过手工业者,扁担的说服力很大。另一个,拉着妹妹的公婆,以及妹妹,苦口婆心,从家庭破裂带来的危害谈到夫妻应有的相处之道。也许是第三者有一个在吃官司的丈夫吓住了两老,也许做妈的看在女儿面上,反正最后一致同意:人的一生长着呢,难免犯错,以和为贵,一家子还是齐心协力挽救开小差朋友。 婚姻是勉强维系住了,但镜子破了难免有痕,两夫妻摔摔打打的小摩擦不断。在两老先后离世后,男的交了一帮生意上的朋友,晚上多半在哪个宾馆开了房间搓麻将;女的交了一帮同样处境的女性朋友,晚上多半在哪个朋友的家里搓麻将。两人谁也不敢放弃对工厂管理的参与,生怕对方在自己背后捅一刀,白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晚上虽然做的都是砌长城工程,但施工地点不同。各自玩到半夜,各自回自己的房子睡觉。这也是有钱的好处,两人在城里有几处房产。 丁维娜夹在当中,前几年不时被父母抱怨,“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何必忍。”要不就是被逼问,“我们要分手,你到底跟哪个?”好不容易到初中毕业有机会可以离开家,她不管阿姨姨父的反对,固执地考进幼师,从此有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去处。 面对金小田关心的目光,丁维娜不得不承认,“是的。”两个人既然已经不想再在一起,何必勉强,吵吵闹闹的家庭给孩子带来的坏影响,未必比离婚家庭少。 金小田看是看出来了,但对如何安慰却有点手足无措,来来回回只有两句,“都过去了,我们长大了,我就是你亲妹妹。” 那倒是,丁维娜一直觉得在阿姨家才自在。她白了金小田一眼,“这时候承认你才是妹妹了?”两人只差三个多月,无论家里还是外面金小田从来是姐姐的姿态,护着外形瘦小的她。 两人说说笑笑,把刚才的沉闷一扫而光,金小田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对方是个试试探探的声音,“金小田律师吗?” 金小田不知道她是谁,客气地说,“我是。您哪位?” 对方干笑了一声,“也许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管理区计生办的小汪,那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谁,以为是想超生的外地人,所以态度有点差。你知道,我们做计生工作的任务艰巨,做不到讨人喜欢,经常要面对一些指责,还是需要大家能够理解并支持。” 金小田把手机拉远一点,这是什么意思,道歉吗?怎么像指责?让人听了火又要冒出来。她直截了当打断对方,“你有事找我?” 对方又干笑了一声,“没事,只是说声对不起。” “我听到了。不用你道歉,关键是你到现在仍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如果去的是外地人,你就可以用这种态度对他吗?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按照规定办事没人会怪你。我们讨厌的是明明有规定,你却拿腔捏调,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金小田长篇大论,也不管丁维娜对她直使眼色,完了对方才插进一句嘴,“那么金律师,你能不能跟我们镇长说起一声,说你和我是一场误会。” …… 说了半天,原来对牛弹琴,对方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打电话来道歉。金小田张口结舌,丁维娜“噗”地笑出声。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投诉你。”金小田当时是很气,但事后也只是把表格给了自己老娘,让她托人去盖章。 “行行行,不管有没有投诉,反正麻烦你跟镇长说一声。” “有些人是意识不到自身问题的。”丁维娜笑眯眯地说,“不过金老师教训了她半天,算是出了气?” “哪里。”金小田郁闷地说,“我才不会针对某个人。”只是讨厌她们的这种态度。金小田也不喜欢从上而下的压制,最好……每个人能自觉,遵守该有的社会规范、道德规范。 “那还要法律干什么?正因为做不到自觉,才需要用条文把最基础的行为要求定下来。至于更高层次的,没办法,只能寄希望给社会,仓禀实则知礼节。”丁维娜难得地掉了一句文。 “不对。不是这样,贫穷不是理由。”又到金小田最厌恶的弱者正义。 她还没来得及驳斥,黎正和李周来了,站在门口东张西望。金小田赶紧探出半身,扬手挥了挥,“黎正,这里。” 这是分理处做完全面整理后的第一天开门营业,对李周的下放到网点、黎正的退下来做柜员,同事间免不了议论纷纷。但才出事没多久,所有人都不敢过分放肆,只在背后轻声嘀咕,但仍被黎正听到了。于是他邀请李周一起晚饭,也算是对李周的支持。有时候,一个人难熬的事,两个人一起承担会好点。 从前面对的是VIP客户,现在是鸡零狗碎的散户,一天下来腿酸嘴皮子也酸,心里没落差是不可能的。但李周尽量控制情绪,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好戏,一定要沉住气,免得白白娱乐别人。 几天里,柜员也有所调动,除了黄丽花还在原地,其他人员跟别的分理处对调了。至于黄丽花,虽然她提出了调动请求,但被退回来了,行里的人事找她谈话,让她这个老年资柜员坚持在原分理处工作,以老带新。黄丽花的心目中,黎正和李周学历高怎么样,有背景怎么样,职位高又怎么样,先入山门为大,她资历比他们深,就是资格指点他们。所以她没起疑心,以为她真的是行里需要的干活人,还跟人事抱怨了几句自己的劳苦命,“现在的小青年啊……”谁知转身她的话被人事出卖给了李周,毕竟李周年轻有为,在关键时刻给他透点风,让他可以更好开展工作,说不定以后能收到相应的回报。 怎么有人能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金小田被黄丽花的泰然自若给气着了。 丁维娜看不过,“黎正不肯说你逼着他说,他说了你又生气,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金小田嘟囔,“我又不是气他。” “这世上可气可笑的事多得很,你见得太少。”李周说。 也许是吧,金小田自我检讨,老爹常说对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没一点城府。虽然是已经工作的人,但她头顶悬着考试的巨剑,对其他的事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过多了解,现在钻出了壳,将来会接触得越来越多。谁让她是一名律师,这职业就是和人心的黑暗打交道。 算不算职业伤害?金小田摸摸下巴,突然觉得能理解吴明的臭脸了。   ☆、第十六章 一般来说,一件事最难的部分在开端。再找不着头绪的工作任务,一旦开始做,最后不管好坏都能有个结果。对于自己接的离婚案,金小田认真地做了相关调查和取证,然后找当事人出来碰一次头。 “有没有可能是误会?”金小田把男方林浩宇的通话纪录摊到崔怡面前。只要人做过,总会留下痕迹,“找不到疑点。” “你怎么弄到的?”崔怡翻看放在面前的一叠清单,除了原始单证外金小田还做了张汇总表,把号码的持有人做了分类,“家人”、“同事”、“朋友”、“其他”。崔怡没有林浩宇的密码,从手机到网络类的任何一种通信工具。上次她告诉金律师时,金律师听完后是一付“我忍”的表情,没想到转头居然搞到了。 “律师有一些自己的办法。”金小田假惺惺地装神秘,其实是她走了小后门。上次和经侦大队合作后,他们对她印象颇好,所以私下帮了她这个忙。没办法,金小田既不懂如何黑进别人的手机或电脑,头脑也没聪明到能算出别人设的密码,除了靠人际关系外,她想不到其他办法。 不过这个绝不能拿到台面上说,金小田也只能推到律师的职业上。好在有广大电视剧做宣传,大家更愿意相信生活其实可以不那么平凡,至少崔怡信了。 林浩宇的生活圈子非常简单,和外界的联系主要来自工作,电话是接听的部分多。他和崔怡在同一家设计院工作,他是仪表工程师,而崔怡的专业是结构。工作需要,崔怡经常驻现场办公。孩子还小,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留家里,林浩宇不怎么出差。设计院注重成果,考勤抓得不紧,他每天下午三点去接孩子,接了放在他父母家里,再回院里上班,下了班去父母家吃饭,然后带孩子回家。 在金小田看来,林浩宇算很负责的爸爸,除了打架的那次,每天都是他接孩子。他几乎没有朋友,三个月的通话清单,来自朋友的电话只有几通,非公事电话主要是和崔怡,还有就是打给他父母家。 “肯定有!”崔怡反驳的样子很激烈。 金小田没跟她争。有同事告诉金小田,也有不少女性是捕风捉影,她们的丈夫未必真的发生了婚外情,很有可能在某些事上让她们不满意,然后她们开始对整个人产生怀疑。就像有不少人坚信如果发现了一只蚊子,很有可能房里还有第二只甚至第三只。 崔怡明白金小田平静的表情下是什么想法,她不能容忍一个未婚未育的姑娘对自己判断的置疑,“他外面肯定有人!从前像只喂不饱的馋猫,现在我主动,他说太累没兴致。金律师,如果一个男人送到嘴边的食不吃,一定是他在别的地方吃饱了!” 金小田没料到当事人突然爆发掀桌的气势,而且谈的又是如此*的话题,一时间愣住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别激动……我不是说你错了,……”她说了两句,吴明走过来敲敲小会客室的门,没开口,直接帮她们把门关上了。 他一定都听到了,金小田微微发窘,说不定他心里在骂她,连离婚案都搞不定之类的。不过,既然没当着客户骂,就当没这回事吧。她振作精神,“我知道,你俩是夫妻,对这些比我更清楚。那么,怎么办呢?俗话说抓奸拿双,有说服力的证据不好搞。” 崔怡豁出去了,“我在我的衣柜里发现了这个。”她从包中拿出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黑色的长发。她的头发染过,显然不是她的,也不可能是孩子的,“一定是他把人带回家了。这也是那天我和他大吵的缘故,太恶心了。一想到我的衣服甚至我的床有可能被别人用过,我周身不舒服,恨不得把这些全都扔掉。” 如果真的把人带回家倒好办。金小田觉得,要是在外面,很少人乐意在公共场合表演限制性动作,最多勾肩搭背,亲个嘴多半也会偷着来。即使拍了照,也算不得决定性的证据。如果在饭店,也不容易取证,等她们踢开大门,恐怕里面早收拾干净了。还是在家里更方便拿到证据,毕竟地方是当事人自己的,出入方便。 但,当场抓个正着的话,这房子以后怎么办?当事人还住吗? “没关系,这些都身外之物。”崔怡当即表示,“他跟我嘴硬,说我更年期看什么都不顺眼。我要证明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她推心置腹地对金小田说,“金律师,恐怕你很难理解我的心情,但我真的非常气愤。他,还有我们的家有今天,基本靠我。我在院里拼死拼活地抢项目,就为了丰厚的现场补贴,有钱才能买房买车,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呢,读书时成绩挺好,我也是看在成绩份上才跟他谈恋爱结婚,谁知道嫁了个没用的男人。要不是院里看在我的面子上,早把他踢出去了。” 身为律师要全面站在自己的当事人这边,金小田告诫自己要耐心,再耐心。 好不容易送走崔怡,金小田回到自己座位,精疲力竭地趴倒了。 她捧着自己的头,盯着袋子里的头发,努力推理:一,应该是年轻姑娘,只有年轻人才有充满光泽的头发;二,这人不喜欢染发,染烫过的头发难免会受损,没这个有光泽。 好吧,金小田承认她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还是应该再去调查,也许物业那能得到信息,电梯里有摄像头,人员进出都查得到。 半小时后崔怡打电话告诉金小田,物业告诉她只有前后三天的录像;涉及到其他业主的*,不能给她看,“他们肯定猜到我派什么用处。这帮混蛋,那天林浩宇打我,他们也不帮忙拉开,光顾着在旁边看笑话。” 崔怡和林浩宇的房子在新兴的小区,是一套120多平方公寓。金小田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发现到处空荡荡,找不到可以打听闲话的对象。她不由得怀念起黎正那里的气氛,想知道什么,都有人可以提供详细的内容。 她刚要开车离开,有辆新福慢腾腾开进停车位,车里的人是黎正。 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金小田兴奋地下车,过去拍拍他的肩,“喂,你怎么在上班时间来了这里?” 见到金小田,黎正也是一阵惊喜,“你怎么来了?” 经过一番交谈,金小田得知,最近黎正住在这里。无巧不成书,一梯两户,他家和崔怡对门。 金小田打量着黎家的160多平方,不由赞叹,果然空间大才更适合人类居住。装修十分简单,整个家跟雪洞似的,衬得对面的崔怡家又脏又乱。 “开发商之一是我爸的公司。”黎正自觉介绍,“连这幢在内,附近几幢的房子都是关系户买走的,估计你说的对面那家也是托了什么关系。这套房子在我妈名下。因为弟弟的事,我妈跟我爸发生了点小争执,她想清净两天,所以搬到这边住两天,我来陪陪她。” 金小田关心地问,“你家里怪你了?” 黎正摇头,“就我爸。他说我没带好弟弟。没事,被长辈说两句没什么。我们家的家风,大的让着小的,小的要听大的话,我确实没尽到责任。” 金小田笑道,“那我家相反,从小我妈让我听维娜的话,夸她懂事。但你知道,她比我大三个月而已,我没办法全听她的。”说话时她发现两家的阳台仅相隔半米的距离,“太近了,连我都能爬过去,有安全隐患。” 黎正没在意,谁家会爬进邻居家。他端给金小田一杯热饮,“快趁热喝。” 金小田又不是小孩,闻着像是药,“什么东西” “板蓝根。我感冒了,还发烧,怕传染给同事,提早下的班。” 金小田无语,“我抵抗力挺强的,用不着。” “有病治病,无病防病。”黎正盯着她把冲剂喝了才满意,“万一是流感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传染,不过他一片热诚。金小田打量着阳台,这……算不算很好的观察地点?她扯过黎正,“我在这里住几天,有没有问题?” “当然没问题,还有房间。”黎正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干吗?” 金小田得意地打个响指,她想到方案了,笨是笨了点,简直守株待兔,但要是成功,她的第一个案子就有希望了。 “这样好吗?”黎正犹豫着,“我没记错的话,非法取得的证据没办法派用处。” 金小田拍着他的肩,“变通。我当然不会直眉愣眼地冲进去,这还得里应外合。”首先跟崔怡商量,看她什么时候有出差。 “明天。”崔怡斩钉截铁地说,倒让金小田怀疑她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出差。金小田说,“不用急,总有机会的。” “那就明天开始。”崔怡还是一口咬定。 挂了电话,金小田叫了两声黎正,“我明天搬进来可以吗?”黎正在厨房,说要给她拿点吃的。金小田循着声音过去,“我能搬进住几天吗?” 大门砰地被推开,门外一个中年妇女和金小田打了个正面。 中年妇女打量了金小田一眼,就认出她,“是不是大鑫家的胖毛?” 呃,伯母……   ☆、第十七章 黎正的母亲张桂真,年轻时干农活是一把好手。黎家最早主要做绿化保养,黎归元负责对外接业务,她开了货车,领着一帮农村妇女到处赶活。后来转向房地产,但黎家没丢掉起家的根本,绿化这块一直由张桂真管着。直到五年前开水桶翻倒,她被开水烫伤一条腿,住了半年院,再出来体力跟不上,只好退居二线转战家庭内务。 张桂真不喜欢搓麻将,也不喜欢逛街购物,闲得隔三岔五找理财顾问聊天了解经济最新走向,因此恨不得儿子赶紧结婚生孩子,好让她有所作为。 隔着大门听到家里有女孩子的声音,她一时性急推开大门,发现这姑娘自己认识,不就是大鑫家的胖毛吗? 张桂真早从儿子那得知金小田如今在事务所工作,是一名响当当的律师。无奈长辈对子女辈的童年印象根深蒂固,眼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虽然已经不是可爱的小胖娃模样,但大致轮廓在那,她脱口而出仍然叫“胖毛”。 张桂真心花怒放,深深责备自己跟老朋友缺乏联络,相亲名单中竟然漏掉金家的女儿。幸好缘分都是天注定,孩子们早晚会遇上。 多好的一对,张桂真眉开眼笑,门当户对,年岁相当,连身高也相衬。看着小两口在厨房里的背影,伯母已经想远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一个两个都可以,关键是小娃娃快来吧,家里冷清已久。 金小田在厨房说帮黎正的忙,实则为了避开伯母热情的问候,父母身体好吗,你爸还是那么忙吗,妈妈怎么不出来跟老姐妹喝茶? 现成的手抓饼胚子放在平底锅,连油都不用加,只等它慢慢舒展开来。黄瓜丝已经切好,黎正不理金小田的反对,把它们放进滚水撩过了,虽然不及生的脆,但比较卫生。锅里滋滋作响,他打了个鸡蛋在饼上,然后洗了两遍手。两遍都用了洗手液,并且在水流下冲洗了足足15秒。装手抓饼的盘子也用开水烫过,包括筷子也是。 第一份成品先给长辈,第二份给金小田。黎正再次打过鸡蛋,又重复洗了两遍手,给金小田的理由是蛋壳上细菌非常多。如果不对抓过鸡蛋的手彻底清洗,很有可能把病菌沾染到食品、餐具、甚至厨柜上,抵抗力差的人吃了后轻则上吐下泻,重则…… 金小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忙活-此人戴着口罩,感冒病毒很可能通过呼吸飘到空气中,导致周围的人中招。为了他人健康,所有生病的人应该自觉采取相应的隔离措施。 简直不像农村出来的孩子,金小田没少吃过现摘的瓜果,从来没想过还得先用开水烫一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过既然这是他的家,他说了算。 见金小田大大咧咧抓起手抓饼准备开吃,黎正赔着笑容,小心地递上筷子,“用碗和筷子,可以避免饼屑掉到地上,也可以防止手上的细菌吃到肚子里。” …… 张桂真看得直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不知他从哪生出来的洁癖,父母都不是讲究人,偏偏生了个爱讲究的儿子。相亲屡战屡败,跟洁癖分不开关系,难得小金脾气好,儿子说啥她就按他说的办,除了略微惊讶,也没不耐烦。 果然是天生一对。 她借着这事,旁敲侧击地说,“他啊,还有个毛病,出门非得满屋看灯关好没有,水龙头关好没有,大门更是左拉右拉。”这个毛病她自己也有,上次拉断车门把手,被别人当笑话讲了一个多月。张桂真不嫌儿子婆妈,就怕金小田会嫌弃。 金小田光顾着吃香喷喷的手抓饼,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各人习惯不同,仔细是好事。” 张桂真一听更高兴了,这才是好孩子,懂得尊重别人的习惯。还差最后一个问题,她似乎听到金小田说要搬进来住? “是啊。”金小田把计划告诉张桂真,“所以我决定守株待兔。” 张桂真回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对门男邻居的具体长相,光记得是个看上去挺老实的人。电梯里遇到时,对方总是低着头,像不喜欢跟人打招呼。反正不管了,她热情地说,“来吧,我们配合你做调查。不管有没有第三者,让你的当事人解开心结。” 当天,金小田在黎正家吃的晚饭。张桂真亲自下厨,炒炒煲煲做了好几个菜,其中一份葱烤鲫鱼最合金小田的胃口。黎正手边备了两付筷子,挟菜用一付,吃菜用另一付。 第二天金小田带了简单的行李,在黎家驻扎下来。黎正因为感冒,请了两天假,帮她把摄像头放到自家门口的巴西木里。摄像头也是金小田请求“外援”后得到的技术指导,一个经常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教她用的。工具还有可以一秒十次连拍的单反相机,到时冲进去可以抓拍重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金小田和黎正轮流守在笔记本电脑前,啃零食,看电视。 黎正家装的是100M的光纤,金小田还没试过可以即时回放的电视节目,不由感觉十分新奇,从这个台看到那个台。她轻轻松松过了一个白天,直到半夜才想起怎么没见到伯母。 “我爸有事找她商量,估计还是我弟的事。”说到黎刚,黎正就有点黯然。 金小田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去给我烙个饼吧,这会有点饿了。”给他点事做做,转移注意力。 守到第二天晚上七点多,金小田听到电梯上行声,下意识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是种第六感,提醒她这次上来的人是林浩宇。 第六感很准确。林浩宇走出电梯,但只有他一个人,开门进屋。 金小田失望地叹口气。黎正听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这已经变成两人之间互相安慰的方式。他看了眼屏幕,刚要说话突然觉得不对-门在微微地晃动,没关上。 有情况。 他俩瞪大眼睛,同时盯住屏幕,大约过了半分钟,有个女人从楼梯走上来,轻轻拉开对面的大门,闪了进去。 第二步行动开始,金小田和黎正蹲在自家的阳台上,默默注视邻居家的动静。 客厅的灯开了,又关了。卧室的灯亮了。 金小田卷起袖子,却被黎正拦住。 “我去。”他掏出一卷登山绳,绑在腰间,把绳索在栏杆上绕了几个圈,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另一头塞到金小田手里,很郑重地说,“以免万一,你要拉紧了。” …… 金小田拉紧绳索,看黎正缓慢地爬了过去,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静悄悄在对面阳台潜伏下来。 “可以叫保安了。”黎正发了个短信,这是他俩约定的。如果里面开始做,金小田借口看到有贼进入对面邻居家,找保安来,用崔怡给的钥匙打开大门,进行抓奸在床计划。 保安来得飞快,是两个小伙,金小田觉得他俩有点强忍笑意的样子,很不够严肃。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社区警察,难为保安想得周全。 打开门后,金小田指着卧室叫道,“里面有动静。” 四人一涌而入,卧室里一男一女没穿衣服,在床上纠缠。 金小田暗念,要生针眼了、要生针眼了!一边举起相机默念123连按快门。 谁知她自以为默念,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顿时集体无语,又不是拍集体照,还要123全体说茄子。林浩宇腾地从床上起来,扑向金小田,一把抢过相机砸在地上,“你是什么人!” 金小田不是没有反抗之力,只是一般来说她面对的都是穿着衣服的人,光溜溜的挑战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一愣之下被林浩宇占了上风。 借来的相机被砸在地上,金小田心疼地快气炸了。她一脚踹开林浩宇,“我是你对面邻居,床上的女人不是你老婆!” 派出所里半晚闹哄哄,男的坚持他最多有点不正当关系,女的羞得从头到尾在哭。 金小田气昂昂地表示她是路见贼人的见义勇为者,黎正作为小区业主的儿子,支持“女朋友”的说法。 等录完证词,金小田回去后才有心情检查相机。她郁闷地发现,白忙活了,林浩宇也白忙活了。 因为,镜头盖都没打开…… 好在还有保安和警员的证词,不过缺了物证总是有点不那么完美,金小田难得地惆怅了,菜鸟就是菜鸟。 “这个行不行?”黎正递给她一只卡片机。 金小田一张张往下看。 虽然是卡片机,但连着十几张照片,把床上两人的脸、身体部分拍得很清楚,至少不会误认为成别人。 “你什么时候拍的?”金小田惊喜地问。 “我觉得工作应该有个备份,于是也准备了个相机。”黎正老老实实地说,“你们进房后,我趁机跟在后面到了卧室门口。他把注意力放在你的相机上,没发现我也在拍。” “不错不错。”金小田喜得直赞,果然仔细人有仔细的好处。 另一个知道结果后笑眯眯的人是张桂真,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也是黎家控股的一个子公司。她让物业保安好好配合未来儿媳开展工作,果然马到成功。 儿子再大,也需要为母的操心,她让出了地方,安排了人手,就希望他顺顺利利赢得姑娘的芳心,早成正果。 不错不错,良好的开端。   ☆、第十八章 “你真的喊了123?”纵然丁维娜是厚道人,也忍不住笑了。 “是真的。”金小田一样在笑,但笑得很惭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己吓了一跳,不是要默念么,怎么喊出来了。你不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大概都觉得我哪根筋抽了。” 丁维娜连忙安慰表妹,“万事开头难。不过,既然拿到真凭实据,崔怡怎么变主意了?” “谁知道。”都说人的心是海底针,摸也摸不透,金小田苦笑。因为是表姐介绍来的,崔怡预缴的委托费收少了,只有1千。不提她的人工,连相机的修理费都不够,只能当成积累经验。“还是看在孩子份上不想离。” 谁能想得到,查不到通讯纪录,是因为第三者是男方父母家的小保姆。在崔怡和林浩宇堪比电视剧的对吼对叫中,金小田概括出:1、女方忙于工作,忽略了丈夫的需要,加上女方工作能力强,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比较强势;时间一长,双方缺乏沟通,男方积累了大量怨言。2、男方每天接送孩子,和小保姆的接触渐多,慢慢勾搭到一起。 是,金小田很不客气地用了勾搭的词眼,有问题应该跟妻子把话说清楚,这种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算什么。但是,女方,开头十分气愤,在男方泪流满面委屈万分的倾诉后,又在女方家人的劝解后,感觉自己也有错,居然神奇地接受了对方的理由。最后在孩子的哭泣中,女方同意继续维持婚姻,给男方一个悔过的机会。 然后他们齐心协力把金小田连劝带哄地轰了出来,“金律师,宁拆一座庙,莫坏一桩婚。” 每个人选择自己的生活,自己承担后果,旁人能做的只是提醒。金小田已经收到老律师作为过来人的忠告,接离婚案件前,一定要再三确认,当事人是否意愿强烈到已经把对方视作眼中钉,一刻也不想再忍的地步。如果不是,身为律师听听诉苦就可以了,毕竟离婚牵涉到孩子和财产,需要再三考虑。法院对离婚案件一般第一次判不离,隔半年第二次起诉才判离,也是出于这个考虑,给双方一段缓冲的期限。 在金小田眼里,崔怡说到林浩宇咬牙切齿,也算意愿强烈,谁知道来了个转折。反正只怪自己还是菜鸟,识人不清。 不过,下一次!金小田握拳,绝对要等委托人交清费用,她才出马去办理。 丁维娜取出一只大信封,拿过金小田的包,就要往里面放。 “干吗?”信封呈长方形的凸起,厚厚的,不用说,是钱。金小田警惕地夺回自己的包。 “这是表姐投资给你的一点办案经费。金大状的业务已经开张,设备也得跟上。”丁维娜不由分说,又抢回了包,“我最讨厌跟人拉拉扯扯,虽然你是我表妹,也一样。” 金小田知道表姐的脾气,平时很随和,决定了的事却不会改,“你正在需要用钱的时候。” “庭外和解。”丁维娜平静地说,“我把车卖了,幸好保险买得足,所以负担不重。” “那是姨父送你的生日礼物,就这样卖了?”金小田觉得有点可惜。 “我很少开车,出了这回事,更加不喜欢开车。” 那也是,那辆车在出事后成了鸡肋,放着可惜,开呢难免有阴影。 正事说完,菜总算一一上来了。她俩今天吃饭的地方有一场订婚宴,明显厨师先应付大头,把散客的菜放在后面做。菜的质量也比平时差,一条葱烤鲫鱼还没资深主妇做得好。 “黎正的妈妈很会烧鱼。”金小田把这几天的细节告诉丁维娜,“她的人很好。” 刚说到菜式,突然订婚宴那边传来掀桌声,接着一阵碗碟摔在地上的脆响,随即而来的是男声的怒吼。 好好的订婚酒,居然打起来了,旁边等上菜的散客顿时来了精神,掏出各自手机进行摄像,上传到自己的微信、微博,进行免费的“战地记者”工作。金小田瞄到前方颇有几位奋指疾书的某君,“打起来了,女主角躲到餐桌下,男主角鼻子开花见红了。” 人全去了看热闹,包括服务员在内,金小田和丁维娜吃完饭,叫了两声没人来结账。她俩只好自己去收银台买了单,连收银员也心不在焉。前方传回来的“报导”时时在变,一会是一位客人的前后男友彼此之间挥以老拳,连累到准新人,一会是准新郎被准丈人打了,也不知道哪种说法才是真相。 金小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要说热闹,哪都不如事务所多,第二天金小田刚到办公室,就听到大家在议论吴明新接的一起交通事故案,主题是:论吃马路烧烤的风险。 昨晚大概是什么煞星日,正当烧烤店老板娘为生意兴隆忙进忙出时,一辆SUV发了狂,从马路上直冲向店铺,沿途撞翻两张桌子,最后还把老板娘撞了。 二死三重伤四轻伤。 好大的交通事故,金小田抹了把冷汗,继续听各大状分析责任。 车主见闯下大祸,扔下车辆当场逃逸。估计是醉驾,车主知道得负刑事责任,而且醉驾属于保险合同的免责条款,保险公司有权拒绝赔付,所以车主吓得跑了。 各大状讨论的是烧烤店占地经营有没有责任。 烧烤店在人行道上放桌子占地经营已经成了常态,没事还好,有事难免沾染上麻烦。昨晚烧烤店老板在医院被伤者家属围攻,连忙打电话向吴明求助,吴明赶去帮他解了围。至于两人间是何时结下的交情,据说吴明读中学时在对方的小吃店打过几天工。 大家聊天的当口,吴明走出小办公室,把一张纸递给金小田,“帮我打出来,下午要用。”他昂首阔步地走了,金小田苦着脸打开电脑,刚上班就有活干,真是……好啊。 《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六条规定、第十六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七十六条第一款第(二)项规定、第九十一条规定。条款列完,后面是个简单的说明,交通事故发生的最主要原因是车主醉驾,其行为已触犯刑法,作为侵权行为人需要承担全部赔偿责任。烧烤摊虽然占道经营,但从交警对目击者的询问纪录和事故现场图可以看出,其占的是人行道,不存在影响交通的后果。烧烤摊需要承担的是行政责任,应该由市政管理部门进行处罚,不需要承担赔偿责任。 上午九点多金小田上网,看到撞了烧烤摊的车主已经投案自首。不用吴明打电话来叮嘱,她乖乖地把民事起诉书给拟好,发到他的信箱,不用说,肯定要向肇事司机索赔。 但,肇事司机赔得起吗? 吴明对金小田的自觉表示满意,对起诉书仅指出用词不当的几处,其他没有太大意见。至于被告人是否赔得起,他淡定地指出,“我们只负责委托人的部分,被告跟我们无关。” 吴大状带着起诉书和案情解析去医院找烧烤摊老板。半小时后他打电话让金小田修改起诉书,重伤的老板娘在医院去世了,索赔的价码得往上升。 金小田不敢怠慢,赶紧干活。这时前台领着两个人过来,“金小状,别的律师都出门了,这两位你来接待。” 行行行,就是现在不行,有了上次的教训,金小田可不敢分心两用,万一又把不相关的内容打进起诉书,估计吴明得杀气腾腾冲回来训她N顿。 邮件发出,金小田松口气,乐悠悠地走向开水间,决定给自己冲一杯巧克力,以犒劳辛苦了的大脑。 热水冲下去,巧克力粉末被冲开,漾出丰富的泡沫。金小田捧着杯子,陶醉地闻着巧克力特有的香味,慢慢地把表面一层泡沫吸到嘴里。 “金……律师?”背后有人试探地叫。 “嗯?”金小田回过身。 叫她的是个年轻姑娘,身穿粉色连衣裙,挎着一只鲜红的小皮包。金小田视线在小皮包上停留片刻,按她的经验,只有新娘才会选滴血般刺眼的红色服饰,这种皮包一般用来装红包。 她看人,人也看她。 这个真是律师吗?唇弓曲线分明,糊了一圈巧克力泡沫。 来人回头,见前台朝她点点头,示意没错,“金律师,我是来咨询的。” “什么事?”金小田这才想起会客室里的两位来客,不由歉然,举了举杯子,“你要来一杯吗?” “不用。”来人摇手拒绝。 “那我不客气了。”金小田喝完巧克力,擦掉嘴边的泡沫痕迹,让来人总算松了口气。 律师不是一般都很严肃的吗,怎么有这样的…… 坐进会客室,来人的开场白,“我叫钱荔,昨晚是我的订婚宴,出了点问题。我不想结婚了,想要回我的嫁妆。” 这不是订婚阶段,哪来的嫁妆?金小田扯了张纸巾,又抹了下嘴角,强自把一句话吞了回去,“昨晚大打出手的是你们啊?来来来,赶紧告诉我为什么?”   ☆、第十九章 钱荔,26岁,本市某公司职员,一年前通过相亲认识现在的未婚夫章启东。章启东在本市某个贸易公司任职,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彼此情投意合,决定结婚。女方家长虽然对章启东的身高略为不满,但世界是孩子们的,家长意见仅供参考。 为了结婚,章家倾全家所有加上贷款买了一套公寓房,钱家负责了房子的装修费用,并且按照风俗准备了丰厚的陪嫁,除了全套家具家电外还有一辆小车。在漫长的婚礼筹备中双方迈进同居阶段,章启东感激未婚妻以及她家人的厚爱,主动提出将来生两个孩子,次子或次女跟女家姓,钱荔父母十分高兴。 相见好同住难,在半年同居生活中钱荔发现章启东生性懒散,回到家经常坐在电脑前一玩就到大半夜。而且章启东朋友众多,有事没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不像恋爱期间只守着钱荔一个人说些甜言蜜语。钱荔屡次对此提出抗议,屡次被章启东哄得回心转意。钱父知道后非常不满,暗暗后悔这门婚事,但看在将来有一个孩子姓钱的份上,默默忍了。 按照风俗,正式婚礼前有个下聘礼的仪式,钱家托介绍人传话,除了五样首饰外再加1.8万的聘金。章家为买房已经掏尽口袋,章启东便要钱荔对娘家说把聘礼降为1千。钱荔早就对章启东寅吃卯粮、卡债一堆的状态极为不满,聘金也是她和父母商量好的金额,父母不拿,留给钱荔做小家庭的储备金。 听章启东一说,钱荔立马发作,指责章家得了便宜还不知道惜福。房子是婚前财产,没写她的名字,贷款却要两个人一起还。钱荔拍着桌子让章启东摸摸良心,装修、电器、家具哪个单样的价值都远远超过聘礼。章启东理亏,说不过钱荔就动了手。 一记耳光下去,钱荔捂着脸冲出家门。她回到娘家小住,并没有向父母吐露被打的事情。但从小把女儿捧在掌心上养大的父母哪会看不出异样,钱父决定找介绍人跟章家讲道理,被钱母拦下,怕一时占了上风,以后女儿被公婆苛责。 为了将来有个姓钱的后代,这次钱父还是忍了。 章启东向钱荔赔礼道歉,又一次哄得她回心转意。但没多久钱荔发现章启东私下向朋友借款3万,她问章启东此事,章启东指责钱家明知自己家里没钱,还索要聘礼。两人再次闹翻,章启东又一次打了钱荔。钱荔打回去时却发现男女有别,她完全不是章启东对手,气得哭着回了娘家,这次没有向父母隐瞒。 不但钱父暴跳如雷,连钱母也觉得有必要跟亲家抗议,于是三方会议。谁知章家认为钱家投入已多,钱荔已跟章启东同居,推翻婚礼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们不但不认错,自述没钱只好借钱,儿子是无奈之举。他们又说了钱荔一堆缺点,脾气大,性格差,不顾场合不给男人面子。例子是章启东抽烟,钱荔当着他朋友的面夺过烟扔掉。还有钱荔身为女性,却懒得打扫和烹饪,经常煮方便面当一餐,一个月也未必拖一次地。 章家父母不顾儿子的眼色滔滔不绝,钱荔这才知道章启东居然背着她跟父母发牢骚,顿时百感交集,冷冷地看着他。钱家父母听愣了,一般来说对待新媳妇总是比较客气,像当面抱怨这种事,算撕破脸的做法,很少见。介绍人作为裁判,赶紧出来叫停,章家父母看在他面子上,总算闭了嘴。 这时轮到钱家反攻。钱父指出,钱荔年青貌美,她连草皮大王黎归元的独生子都没看上,反而选择了个头矮、但会说话的章启东,证明她是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他俩只有一个独生女,在家时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碗都没洗过,现在肯为章启东下灶,已经是他修来的福气。如果他还要嫌东怪西,也行,房产证添加钱荔名字,装修款拿出来还给钱家。反正,要计较的话他们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计较。 (听到这里,金小田垂下眼睛,偷偷笑了下,黎正啊黎正,你可知道你成了别人量女婿的标杆。) 章启东平时也不是认真向父母数落钱荔,只不过在他们问及同居生活时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居然全记下来了,还当着钱荔的面抖了出来。在钱荔的目光下,他开头觉得坐立不安,慢慢有点麻木,最后被钱父的话一激,顿时恼羞成怒,“人家招女婿还要买房子,你们想要一个姓钱的孩子,自然要付点代价,哪有样样占全的好事。” 章家两老不知道有这回事,听见孩子要跟母姓,顿时灼急地追问缘由。章启东原打算以后木已成舟再告诉父母,料他们有了一个孙辈也够了,现在既然说出来了,干脆一五一十抖出来。章父当即反对,哪有一个孩子跟父亲的姓,一个孩子跟母亲的姓,像什么话,还有一家子的样子吗。 章启东当着父母的面嘴硬,“我说着玩,又不是认真的。” 如同晴天霹雳,钱父支愣着两只手指,半天说不出话。人本来是这样,原先没指望的时候也不会放在心上,一旦存了希望,到头来破灭了更失望。 钱荔见情况不对,和她妈扶着钱父撤退了。只有介绍人最可怜,新人进洞房,媒人抛过墙。如今处在要婚不婚的尴尬时期,她倒是想把自己抛过墙,无奈双方亲家也不答应,轮流批评她怎么把这么差的人家介绍给了自己的孩子。 介绍人两头劝,跑得腿酸,总算劝得双方回心转意,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各退一步。至于孩子的事,介绍人只好劝双方小青年,婚都没结,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呢,何必为第二个孩子伤和气。等你们尝过养育孩子的辛苦,说不定给你们钱也不愿意再生,所以,何必呢。 章启东和钱荔毕竟有感情基础,对婚姻也是憧憬过,虽然同居的后果不尽如人意,但说不定年纪往上长,各自会变得成熟。现在的矛盾主要是为了钱,基本已经解决,没必要再揪住不放,钱荔住回了两人的小窝。 谁知道从那以后,钱父经常对章启东提及自己女儿如何受男小青年的欢迎,要他懂得珍惜。章启东听得多了,开始怀疑钱荔的清白,一会问她大学时有没有处过男朋友,一会问她和草皮大王的儿子究竟到哪个阶段,为什么没有继续交往下去。都说人往高处走,为什么她要选择自己? 钱荔跟黎正也就是相亲后见过一次面,哪有什么感情,但父亲是为自己撑面子,当然不能拆他的台。因此,对章启东的疑问她置之不理,问多了还要发小脾气,“对啊,我选择了你,你却这么对我,早知道我嫁给黎正好了。他人比你高,工作比你好,家里还有钱,起码不会为了一万多聘金跟我爸妈吵架。” 两个人冷嘲热讽,然后在订婚宴前一晚,章启东的朋友们凑钱买了样礼物,是一只烤箱,让其中一人送上门。章启东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未婚妻和自己的朋友头凑在一起研究烤箱的用法,竟然醋意大作,冷言冷语赶走朋友不算,还质问钱荔是不是喜欢招蜂引蝶,非要招得男人们为她着迷。 钱荔哪肯受不白之屈,吵着、吵着两人又差点动手。钱荔学乖了,见形势不对立马躲进卧室,把门反锁了。两个即将结婚的男女,就这样隔着卧室门过了一整夜,第二天才冷着脸把仪式进行到底。 订婚宴上,章启东见钱荔去洗手间时间有点久,过去察看,发现她和昨天送礼上门的那位朋友有说有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拖着她就走。回到宴席两人仍是拉长脸各管各的,连说话都通过别人来传,钱母见状忙对两人使眼色,要他俩当着客人的面注意影响,不要闹笑话。 “闹笑话”三个字触动章启东心境,他深感自己在朋友中也许早就成了笑话,忍不住甩下话说不想结婚了。钱荔听了不甘示弱,他不想?她还早就不想了呢,从前的问寒问暖全是虚情假意,为了把老婆骗回家的把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变本加厉吵起来。章启东故态复萌扬起巴掌,钱荔一把挡住,向父亲哭道,“爸,你看,当着大家的面他都要打我。” 钱父气得直抖,站起来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采取了最直接的行动:掀桌! “能要回来多少是多少,要不回来的我带了人去,把装修全都砸了,也不留给那个白眼狼。”钱父恨恨地对金小田说,“以为我们钱家是好欺的。我不过爱屋及乌,看在女儿面上把他这只乌鸦当回事。他敢动我女儿,我能拿出去,也能收回来。” 金小田已经听得头晕脑涨,居然黎正在这场八卦中打了回酱油,几时和他吃晚饭时一定要告诉他:酱油兄,您知不知道,无意中您充当了一场婚变的导火线? 想到曹操、曹操到,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发现有条短信,是黎正发来的,“晚上请你吃饭,方便吗?” 有啥不方便的,金小田回了条,“在哪?马上到。” 说起来,养成一个习惯哪用21天,这两天没见他,她居然有点想他。不过也有可能是太想把这八卦告诉他的缘故,金小田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不不不,身为一个律师最关键嘴要紧。对,守口如瓶,沉默是金。   ☆、第二十章 “美味”酸菜鱼在春晖路菜场的东面,距离菜场只有300米,菜肴很新鲜,价钱也实惠,因此生意特别好,不但附近的居民经常光顾,还有闻名而来的其他客人。 金小田被店里人头攒动的热闹吓了跳,好家伙,客满。 “这边!”黎正见她到了,立马热情地招呼。他个子高,站起来像模糊的背景中突然出现一棵大树,格外显眼。金小田闪过一个念头,他和钱荔,谁拒绝了谁? 不过闪念后,她顿时自责,金小田啊,关你什么事。 “李周怎么没来?”金小田见只有黎正在,随口问了声。 黎正拿了长筷子在小缸似的菜盆里给金小田挟鱼片,闻言一愣,怎么,金小田对李周有意思?他昨天刚和李周道歉,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金小田,必须在正式展开追求前对李周说声对不起,不然心里过不去。幸好李周不但没生气,还祝福他马到成功。 要是金小田喜欢李周,那自己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满筷子的黑鱼片滑下来,掉进酸菜汤里,溅起几滴汤花。 “好长的筷子。”每个人配两付筷子,一付长的,方便在缸里捞鱼,另一付正常长短,用来吃菜。金小田好奇地拿起长筷子,给黎正挟了一筷子菜,“这个好,方便给坐在对面的人挟菜。”还能满足有洁癖的人。 黎正定定神,不会,小金为人坦率,真要对李周动了心,决不会藏着不告诉人。他抖擞精神,重整长筷,挟起不少鱼片,还有土豆片也是金小田喜欢的。 “你相过几次亲?”金小田问。 扑通……鱼片和土豆片再次打滑落下去。黎正尴尬地一笑,“不记得了。”第一次相亲时他还带着憧憬,两三次就没了,之所以去,完全是为了应付亲友的热情。 黎正鼓起勇气解释,“大多只见了一两次面,再遇到估计彼此连名字都叫不出。” 不一定,说不定有人记在心里,不为你的人,光为你的家世。金小田不怀好意地笑,看在他脸涨得通红的份上,不逗他了。她又帮他挟了一筷子菜,“要吃什么?我帮你,你用不惯长筷子。”为了安慰黎正,她说,“我知道,挺难拒绝的,尤其你这滥好人,会觉得别人帮你介绍对象是好心,不能辜负别人的心意。这个帮你介绍的去见了,那个帮你介绍的就不好意思不见,见这个见那个不知不觉就多了。” 可不是么,黎正舒了口气,他知道金小田能理解。 拿起长筷子,他刚要下筷,金小田那边又来了一句,“不过你比我还强点,起码有选择权,我爸恨不得回到旧社会,给我来个包办婚姻。” 唉,真是急死人。黎正沉重地放下筷子,“你已经有男朋友?” “没有。”金小田一句话又把黎正的灵魂又拉了回来,“有我妈挡着,再说我也不同意,他老人家不能什么事都帮我定。” 黎正彻底复活,赶紧拿起筷子挟菜,“让我试试用这筷子,你喜欢吃什么?” “鱼片,粉条也行。”金小田毫不犹豫指向盆中。 很不幸,再一次,粉条从筷间滑落了…… 金小田听了钱荔和钱父的诉说,在没见到章启东本人前已经先入为主,准备跟一个满脸横肉爱打女人的男人去讲理。见了面,她才知道钱荔选择章启东的缘故。这小子面相不错,行为举止也斯文有礼,看来他属于“窝里横”,专对家人凶。 打官司也不是上来就打,凡事先礼后兵,律师的责任是帮双方沟通,实在调解不了才上庭。金小田耐着性子,用职业性的语气把钱荔的诉求一一告知给章启东。 章启东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像挨了老师批评的大男生,偶尔才插上两句,“我不是有意要打她,实在她说话太气人。”“能劝她回来吗?喜帖都发出去了,再过半个月是婚礼的日子,定金缴了。”“退还所有嫁妆,包括装修款?” 金小田把钱父手工记的装修帐拿给他看,时间、地点、材料、人工、单价、金额、联系人、收据发票复印件、……一样样清清楚楚,总金额二十六万多。如果爱女之心能够用金钱量,钱家不过小康,却把钱都花在女儿身上,钱荔父母对女儿实在很尽心。 章启东翻着一张张复印件,眼眶慢慢红了,嘴角抿得紧紧的。金小田还以为他会哭,不过没有,他只是说了句充满感伤的话,“那时我们还以为一辈子会住在那里,永不分离,所以材料选的都是最好的。” 也是。金小田跟着他叹了口气,但能怪谁,不得怪他自己不懂珍惜吗。 “谈恋爱时,她父母和我父母管得特别严。要是我们在房里不出声音,他们会来敲门,问要不要吃水果、点心。这是他们的借口,他们觉得青年男女在房里一定会出事,婚事没敲定之前不能越轨。所以我俩刚搬进去时特别高兴,就像脱离大人监管的孩子,终于可以过两人世界。”章启东回忆过往的好时光,“我喜欢打游戏,她喜欢看电视。有时她半夜醒了发现我仍在电脑前,过来和我挤在一张椅子里看我打。还有一次有三天假期,我俩都懒得做饭,在床上赖了两天半,饿得不行才肯爬起来。她叫我做饭给她吃,我打算煎荷包蛋,但一不小心把仅剩的两只鸡蛋掉地上,最后只能叫外卖。还有一次我叫了朋友来做客,她主动下厨,做了很多菜,虽然不是特别好吃,但大家全吃光了。” 金小田没好意思告诉章启东,他记忆中的美好片段,钱荔已经控诉过了,半夜三更他还在打游戏,她担心得睡不着,只好坐在旁边催他早点休息。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外人在自己家里喧哗,还请了一堆人来做客,逼得她不想做饭也得做饭,最后他们在客厅打牌,扔下她一个人在厨房洗碗。有客人说要帮忙,他倒好,“哪能让客人动手,钱荔,你动作快点,大家都在等你。” 有些事,谈恋爱的时候看不出来。钱荔在本市读的大学,由于家里疼爱,四年都是走读,对寄宿生活存在幻想,而最初的同居时期,确实也像住在宿舍。用不着向父母交待当天的行踪,也没有父母在耳边唠叨:早点睡,别玩那么晚;不用按时吃早饭晚餐,可以不吃,甚至还可以啃着薯片牛肉干当一餐。自由自在,钱荔像飞出精致笼子的小鸟,过了段随心所欲的日子。 但时间一长,钱荔逐渐感受到她还是更喜欢以往的规律生活。不好好吃饭造成胃疼,睡觉不规律,脸上长了痘,最难以忍受的是章启东不再关怀,不但甜言蜜语没了,还时常责备她,怪她懒,怪她没照顾好他,总拿她跟他妈比,“要是我妈在这里,早给我做宵夜了,哪用得着我说。” “既然那么离不开你妈,那你找你妈去。”钱荔第一次说,还是开玩笑的语气,后来一次比一次不耐烦,到后面完全懒得说了。 章启东沉浸在回忆中,“我的工资一半还了房贷,男人在外面总有应酬,问她挪点钱用,她很不高兴,每次都要盘根问底,查钱用在哪。要不是为结婚买了房,我手头哪会那么紧,我妈经常问我钱够不够用,塞个五百、一千的给我。她呢,动不动跟我算账,水电费是她往卡上存的钱,又缴了宽带费。她也不想想,这些又不是我一个人在用。反正,外面捡的总比不上亲生的。” 金小田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我们还是商量下装修款的事。” 章启东神色一黯,又恢复到原先的垂头丧气样,“不是我不想还,我没钱,还欠别人钱。” “房子卖了就有钱了。”金小田一针见血地指出,“趁装修新的时候能卖个好点的价钱。” “不能卖。”他嗡声嗡气地说,“那是我爸妈给我结婚用的,卖了以后再买就麻烦了,二套房贷款利率高。” 你这样的男人别害别的女孩子了,金小田暗骂,“要不你跟父母商量下,不然我告诉你,证据确凿,上庭你们肯定会输。到时由法庭强制执行,多没意思。” 章启东怯声说,“不行,他们会很难受,花了所有储蓄,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下了决心,抬起眼睛,湿漉漉的像小狗的眼神,“我可以原谅丈人那天叫亲戚打我的事,婚,还是结吧。金律师,你会帮我的?” 金小田没好气地想,你可以原谅,人家还不想原谅你呢。跟我卖什么萌,别说你这样子根本不是我的菜,就算是,律师有律师的职业道德,难道为了男色出卖委托人的利益。 她收起东西,“你还是回去跟父母商量,他们是亲生的,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上法庭的话,你除了还钱,还得承担诉讼费用,又是一笔支出。” 金小田也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章启东,但也没想到车刚打着电话就来了,“金律师,我爸妈不同意,说让钱荔先把我们家给的聘礼,还有我送她的各种礼物先还了。” 不要脸。金小田一把按掉手机,免得一不小心出口骂人。她气呼呼地出了会神,真是,钱荔你没长眼睛吗,找这样的男人,还不如缠住黎正好下去呢。 呸呸呸,她啐了自己几口,黎正做错什么了。小家得两个人撑起来,就算黎正会做家务,也不代表他喜欢妻子什么家务都不干。据章启东说,钱荔哪都不愿意去,爱好是看电视和睡觉,娇养女儿还是得有个分寸,不然早晚出问题。 金小田打了左转灯,启动起步,得先回所里,问问别人遇到调解不成该怎么办,然后把对方的反应告诉钱荔,看她的打算。要是这样还能和,金小田就服了。   ☆、第二十一章 每个月25号,是黄小和律师事务所月底小结的日子。办公室马主任手下虽然只有前台一个兵,但他把事务所当成自己的家来管理,抓紧每次坐在一起的机会,事无巨细给大状、小状们提个醒。 黄小和为人随和,所里大部分律师用的是收入分成制,他们有自己的案源,每年上缴所里相应的税金和管理费。不过,目前还有两个年轻律师仍在拿固定的工资,其中之一是金小田,另一个是男的,比她晚一年进所。 马主任从会议室使用制度讲到文具领用,口沫横飞。黄小和坐在他旁边,听着窗外楼下的车水马龙,想到长假将到,业务上有必要的应酬,生活也有不可少的亲友聚会,反而不如平时周末还可以偷得一日闲,不由神色黯淡。其他律师们,拨弄手机的有,干脆在外面接电话的有,只有吴明,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听着马主任念叨。 “我必须再次提醒大家,我们这是律师事务所。律师是专业人士,被普通人视为精英。身为律师,不但要头脑敏捷、思路清晰,而且必须具有高于常人的判断力和决断力。如果一个律师,居然连说好的委托费都收不回来,委托人还会信任她吗?她连自己的合法利益都不能争取,怎么帮得到她的当事人?” 不用指名道姓,大家也知道他说的是谁,金小状,独立接的第一桩案子,不但委托费只收到一个小头,借的单反也被人砸坏,花了不少钱才修好。 金小田苦着脸,“马主任,我知道我错了,下不为例。”算上这回,跟马主任道歉都三回了。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金小田颇不文雅地默念。 无奈马主任在一堆人精中难得抓到典型,实在不忍心不好好利用。他的视线从笔记本上抬起来,越过鼻梁上的老花镜,既安抚又略带警告的意思,“不要急,我不是说你,是说给大家听,大家有则改之,无则勉之。” 唉,金小田低头,配合马主任做出自我检讨状,不就杀只鸡给猴们看吗。不过,慢,这些是猴吗?不,是大状们。他们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不会。马主任啊,您老太寂寞了,逮到机会就想多说几句。 “啊?噢噢。”黄小和大律师终于从沉思中醒来,摸了摸肚子,微微心虚地问,“快中午了,是不是差不多了,接下来工作餐边吃边聊?”吴明叫他减肥,他认真地跑了几天步,谁知越跑胃口越好,比起从前更是心心念念地爱吃。 最大的老板发话,马主任虽然还没尽兴,但他是尊重上司的人,收起本子和笔,“今天我一共有三条,每条有三点。我已经让小孙打出来,她会把文件发到大家邮箱,大家回去再看看,有意见只管反映。” 大家一齐松了口气,好好好,没意见。 金小田也收起本子,灰溜溜地站起来,但黄小和叫住她,“小金,一会你和吴明走一趟,有个案子要执行异地保全。” 那不是法院的工作,关我们什么事?金小田呆滞地看了一眼吴明,没反应过来。 吴明知道她脑袋转不过弯,“走吧,路上跟你说。” 上次那个烧烤店醉驾案,吴明申请了诉讼财产保全,批下来了。因为那个地方是有名的海滨,去执行的民事第二庭工作人员私下开玩笑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海鲜。申请批得快,执行来得也快,吴明爽快地说好,吃海鲜难免要喝酒,叫上金小田是让她回程做司机。 金小田听了,自然不能说不行。彼此打好关系有利于开展工作,她既不清高也不是不识人间烟火,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大概多晚回来,明天我要帮人做调解。”来来回回N个电话,她才说服钱家和章家坐下来面谈。 吴明建议她邀请黄小和押阵,“你未婚未育,跟他们没共鸣,找个年纪大一点的一起谈。” 这倒也是,不管是钱荔还是章启东,和她面谈时都滔滔不绝,占据绝对上风,她想插句话都很难。金小田赶紧打电话给黄小和,定下来才安心。 “谢谢!你怎么会想到申请财产保全?”两地相距200多公里,幸好高速上路广车稀,视野内只有几辆车,他们跟在法院的车辆后面,以100码的速度前进,轻轻松松。 “有人告诉我,被告正在转移资产。”吴明回答,“他这个祸闯大了,赔起来倾家荡产,必须防备他把财产转移到别人名下。” “黎刚那边呢?”金小田跟崔怡的离婚案时,把打下手的活移交给所里一个律师助理,回头她又接了钱荔的案子,很久没问过黎刚案的进展了。反正有吴明在,肯定能争取到合理的刑期。 “赔了一百多万,还给了一笔长期业务给受害者家属做,刑事上估计不会太重。”黎家认罚出钱的态度很好,让法庭工作人员也松了口气,如果受害者家属不停闹腾,考虑到社会影响判决只能从严。不得不说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有时还是能派上用处,受害者家属最初的悲愤过去后,难免想到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是误杀,拿了人家那么多钱,三年和七年也没多大区别,反正惩罚的用意到了。 吴明沉吟着问,“上次你办案时住到了黎家?” “嗯。”金小田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定又是批评:没个女孩子样。不过这事她跟她妈备份过,她妈也不反对。两家多年交情,近年来各忙各的,关系比从前远,但交情仍在。 吴明未置可否,叮嘱道,“一会吃饭,不论他们怎么开玩笑,你也别喝酒,喝了就不是喝一点点能打住的。” 金小田自然知道。换了别人这么说,她难免要回一句,“你当我在事务所的三年白混的?”但说话的人是吴明,她乖乖地说,“噢。” 办完正事,一行人找了个铺子吃晚饭,黄鱼、带鱼、梭子蟹、青蟹、蛏子的点了一大堆。除了两个要开车的,其他人嚷着喝点高度的杀菌,推杯换盏地喝上了。吴明酒量不怎么样,好在喝了不上脸,再醉仍能保持正常脸色。他本来不爱说话,这会喝多了更是惜字如金,笑微微地一付倾听相,偶尔插两句恰到好处的,挠到对方一行人的痒处,说笑得更欢。 吴明遇到酒局的法宝一是多喝热茶,二是多上厕所。海边铺子菜不错,厕所却简陋,他侧头刚想慰问金小田两句,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不在席中。吴明悄悄摸出手机打她的,她放在座位上的包里铃声响了起来。 “咦,金小状呢?”法院的人也听到了铃声。 乱哄哄一顿找,“好像她出去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这里民风彪悍,我们出去分头找找,万一她被被执行对象扣住,事情搞大了。” 吴明一阵头大,不是没有过,女律师陪当事人去外地追讨货款,结果被扣下做了人质,不但没拿到原来的欠款,还又送上二十万才把人赎回来。他只怪自己光顾着喝酒,以至于没注意她的行踪。 这一急,吴明一脚高一脚低直找出老远,最后光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散开,回头看不见刚才吃饭的地方。 没人,狗倒有几只。 狗眼锃亮,高高低低地围住他,吴明炸毛了。他小时候被狗咬过,从那以后就很怕狗。 这、这、这……没有棍子,没有石头,吴明握紧手机,犹豫着是打电话求援,还是扯开嗓门大喊见效快。犹豫之后,他决定保持镇定,只要他慢慢走,狗不一定会咬人。 可惜才走几步,这点镇定化作云烟-狗静静地跟在后面。 吴明的腿在抖,手也在抖,冷汗热汗轮流来,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就在此时救星出现了,黑暗里冒出个金小田,“你们喝好了?”见他们喝得正欢,她出来走走,看看这边风景。 “有什么好看的。”吴明硬撑着打了个电话给其他人,然后说给金小田听,惹是生非的家伙,“我们怕你被绑票,全出来找你了。” “哪可能。”金小田没想到他们想得如此之多,“谢谢你们的关心。”她发现了吴明的异样,“你怎么不走?”一看周围,明白了,“你还是怕狗?别怕,我们一起走,它们要是扑上来,我帮你挡着。” 吴明一窘,然而腿跟面条似的发软。他只好厚着脸皮,“你能扶着我吗,我喝多了。” 金小田扶着他走了几步,感觉他走路歪歪倒倒,没力气似的。但她没多想,直到又见灯光,吴明颤颤悠悠地说,“你回头看看,那些狗走了没有?” 金小田回头看了眼,“走了。” 吴明舒出一口长气,“我自己走吧。”然后他一个趔趄,在金小田面前华丽丽摔了个嘴啃泥。 金小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英明神武的吴大状,原来,怕狗怕成这样…… “干吗不说呢?早知道我们刚才不走动更好。我跟你说,狗不喜欢攻击静止的人,所以怕狗的人遇到狗最好站在原地别动,狗很快会失去兴趣走掉的。”她一边拉吴明起来,一边念叨。 “闭嘴。” 呃,恼羞成怒吗。金小田决定偷着乐。 “你笑什么?”回去的路上。 “我没笑啊。” “嘴角翘成那样还说没笑。” “那是长相,天生的,能怪我吗。” “……”撒谎也看对的谁吧,他可是看着她长大的。 “真的,十足真金,绝无虚头。” “……”   ☆、第二十二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白天太阳下足有三十度。下了半晚雨,第二天早上风卷残雨,嗖嗖地直往衬衫里灌,黎正缩着脖子站在路边的停车线里等金小田。她在清晨六点钟打电话给他,让他早点到单位,说是给他带了海鲜粥,可以做中午的加餐。 黎正才客气两句,金小田已经大刀阔斧地把他的话挡在门外,“见面再说,我这会要去开车。” 黎正对着嘟嘟声愣了三秒,话还没说完怎么她已经把电话挂了,性子真是急。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边刷牙,边在心里计算她从家里到分理处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金家在城里没房子,不算堵车的时间,金小田每天花在来回路上得一个半小时,难怪行动风风火火的。黎正默默地替她感觉到累,却忘了事务所不坐班,迟到早退没关系。 果然一下雨交通堵塞,黎正看着车流由稀变稠,很想叫金小田别过来,再过半小时这里会变成只能向前慢慢挪的马路停车场。但他又怕她开车不方便接听,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的时候,金小田的车到了。 黎正双手疾挥,整个人活像淋了雨的大骆驼,自来卷的头发沾水后缩成一团团的卷毛。 金小田把车停进位,打开副驾门让他上车,“一直等在这里?怎么也不打把伞?忘带了?”黎正有伞,只是怕撑伞会影响她的视线-下雨天,视野不如平时开阔。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光是笑,摘下眼镜小心地用衬衫的衣袖吸去镜片上的水滴。 “不好意思那么早吵醒你,”金小田探身从后座拿过一只保温桶,得意地点点她自己的鼻子,“我亲手烧的海鲜粥。”她昨天见海鲜新鲜便宜,买了一些,让店家帮忙弄干净,早上爬起来忙活了好一阵子。做的一锅海鲜粥,除了孝敬父母的部分,其他都盛进保温桶带给了黎正。 黎正见她眼下有明显的黑影,“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到家晚上十一点。”金小田打开盖子给黎正看“内容”,“粥底用电饭煲的定时功能凌晨煮的,今早再放进去青蟹、虾仁、蛤蜊。”她又掏出一只食品袋,里面装着姜丝,“粥里已经放过姜。要是觉得不够,这里还有。” 会吃的人一般手艺也不太差,海鲜粥色香俱全,味道虽然没尝,但应该也不错。黎正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想起正题,“你快去上班,再过一会这儿堵成一团。” 金小田领教过这里的堵,“行。” 黎正捧着这只老式的天蓝色保温桶,下了车依依不舍站在路边准备目送金小田远去。就在她将走未走之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正好把保温桶还你。” “好。” 金小田刚要踩油门,黎正又想到,“要不算了,你早点回家休息。” “那也是。”金小田也觉得自己眼睛发涩,是缺乏睡眠。 “那明天见?”黎正问。 “好。” 这次金小田刚要走,却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有情况,有个中年男人在殴打清扫马路的环卫工。她把车挂到P档,拉起手刹,回头细看。 还真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壮硕的大男人打一个瘦小的老年环卫工! 那男人还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平时从我这捡空罐头时不嫌垃圾多?搞卫生是你应该做的,居然敢嫌三嫌四。我看你是皮痒了,不打得你认得我是谁,我就跟你姓!” 黎正跟着金小田的动作回头一看,环卫工阿姨已经被打得鼻青眼肿,抱着头“唉哟唉哟”连声求饶,但那个男人像是打人打得兴头上来了,骂骂咧咧地拳打脚踢不肯停。 这样可不行!黎正抱着保温桶,大步跑过去,“住手!” 这回金小田不怪黎正滥好人,她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男人仗着力气大欺负女性。 黎正跑了两步,身边刮过一阵风,金小田已经奔到他前面,跑动中还在打电话,“对,春晖路,银行分理处旁边,烧烤店。对,快来,否则我投诉你们接警速度慢。我是谁?路见不平的路人甲。” 黎正虽然人高,但没金小田反应敏捷。后者冲到打人者面前才停下,拿着手机对着他猛拍,“住手!” 打人者一时也懵了。 金小田为了调解会,穿着淡灰色的西装套裙,黑色中跟鞋,长卷发也盘了起来,像企业的办公人员。然而从两百米加速跑的速度到指着人的彪悍气质,她又像猛虎刚下山。饶是黎正已经习惯她上来气势十足、收尾无力的风格,仍然暗暗在心里点了一个赞。 好! 黎正已经认出打人的男人是谁,烧烤店的老板,据说蹲过大牢,夏天露出来的两条胳膊左青龙右白虎。分理处的大姐们把周围店家吃了个遍,却没人去过这家烧烤店,因为每天店里坐的客人都跟店主像同类,看着就吓人。 “你是谁,要你多管闲事?”打人者逼上来,恶狠狠地问金小田。 黎正怕金小田吃亏,连忙上前挡在她身前,大声喝止,“郑老板,不要一错再错,你已经打伤一个人了。”他手里还抱着那只保温桶,加上落汤鸡般的形象,声音虽大却毫无威慑力。 不过郑老板也认出他是谁了,说话间稍微有客气一点,指着环卫工骂道,“这个老女人,一大早在我店门口说话不清不楚,我也是被她气到了。” 环卫工见黎正来劝架,胆子大了出来,“黎主任,你看他家店门口,天天早上一堆垃圾。我光做他这边卫生,就需要好半天时间。” 黎正见她一张口说话鼻血滴滴嗒嗒掉下来,连忙从裤袋掏出包纸巾递过去,“先擦擦。” 环卫工抽了两张出来,把剩下的还给黎正。黎正手摇得跟风车似的,“你用吧。” 偏偏环卫工还说,“够用了,其他的你收起来,一块钱一包呢。” 黎正惊得倒退一步,差点踩在金小田脚上,“你用你用。” 金小田在后面直想笑,环卫工阿姨的手脏兮兮,指甲缝糊满油污,估计用刷子都洗不干净,有洁癖的黎正哪还要这半包纸巾。 僵持间,警车“呜啦呜啦”从远处来了,打人者慌乱地张望了一眼,撒腿就跑。 金小田没料到他会跑,毕竟穿着裙子不方便跑动,追了半条街就赶不上了。 黎正抱着那桶粥晃荡晃荡的,自然也没追上。 警察来了,说清原委,金小田把照片发到他们手机上,由他们送环卫工去医院,追捕的事情也交给警察去处理。 多了节外生出来的枝,金小田自然迟到了。她刚踏进事务所,前台就说,“双方当事人已经来了。黄老板痛风发作,打你电话你没接,他让马主任去接待他们了。” 有人接待就好,而且马主任的风格挺适合老娘舅类的角色。金小田走到会议室门口,听到他在里面侃侃而谈,从双方父母的不容易说到当今小青年们的不容易,“竞争非常激烈,不瞒你们说,我们这个事务所里哪个律师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进来还不得从倒茶泡水做起。”马主任为自己的失言小小惭愧-金小状除外,属于分数不够钞票凑进的大学门,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另外那些都是就行了,“为了战胜压力,新时代的小家庭也不同了,必须一对新人两对父母三个家庭团结在一起,把力量集中到拳头上,才够有力。各自为政的小家庭,在竞争上难免比上述的家庭要弱。” 他喝了口茶,对从门口静悄悄溜向自己座位的金小田笑了笑,“回来了?” 金小田胡乱点了两下头,马主任翻翻他的笔记本,“金律师,我也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条两个点。接下来你讲?” 马主任就最后一条的两个点又讲了两个半小时,三方还就不同观点开展了详细而热烈的讨论,金小田在旁边听得瞌睡虫起。她一手扶额,一手执笔,以简易版沉思者的姿势,缓缓进入半梦半醒。 直到马主任连声叫她,“金律师,金律师?” 金小田听到半醒的自己沉声道,“马主任,什么事?” 马主任翻了翻笔记本,“我这里差不多快结束了,大概还有两句补充,接下来你讲?” 金小田瞄到钱荔和章启东如释重负松口气,他们肩膀开始放松,金小田笑了。 两句补充差不多花了半小时,双方父母倒是听得全神贯注,不停感慨,“马主任,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是啊是啊,我们双方各有各的不是,两个孩子做不成夫妻也用不着做仇人。钱能解决的事毕竟不是大事,大家好好商量。” 马主任趁机把金小田提前准备好的方案发到每人面前,“大家看看,没有异议的话就草签,我们根据草签再弄个正式的。” 金小田煞费苦心写的方案,装修及家具家电折价半套房子的价款,那边钱家也把聘礼退还给章家。章家原来绝不同意,听完马主任一席话深有触动,都是父母娇养大的孩子,家务也不单是女方的责任,怎么能偏心地责备她;钱家早知道装修之类要折价,但争口气的情绪超过了其他,现在觉得马主任说的是,何必为了闲气把事情闹得更大。好在还没结婚,一切好说。 马主任尽了一把高谈阔论的瘾,过后几天见到金小田就问她最近有没有类似的新案子,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说,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争取不辱使命。 “说实话,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去考个律师资格,五十岁学吹打,是不是晚了点?”马主任问金小田。 一说到考试,金小田立马奄奄一息,“您老去吧。能行,一年不过两年再来,两年不过最多花三年。就是别跟我说,我一听直想吐,考伤了。” 马主任只好去问前台,前台帮他在网上搜索一番,“主任,您那个党校的经济管理大专毕业估计不行。要想参加司法资格考试,您先得去拿个本科,然后才能报名。我帮您看了,您最可行的方案是参加成人高考。当然,如果您愿意,参加普通高考也行,现在没有年龄限制。” 接着几天,马主任陷入了新的沉思,他是参加成人高考,还是参加普通高考,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第二十三章 秋日晴好,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窗口的座位上,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桂花的香气。 这种天气,不冷不热,午后适合小睡片刻。金小田的头慢慢地低下去,低下去,最后……整张脸趴在键盘上,打出一屏幕的ZZZZZZ,她终于清醒了。 懒洋洋地给自己冲了杯巧克力,金小田端着杯子寂寞地回到座位上。前台十指翻飞,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网购,敲击键盘的声音特别响亮。 连个电话都没有,金小田打了个呵欠,盯着手边的案卷发呆。吴明给她的工作是看事务所过往的案例,争取做到听完案情就能说出适用的条文。比去法院旁听还无聊,金小田又打了个呵欠,她已经通过考试也独自接过案子,为什么吴明还像对待实习生似的管着她。 “小金,来一下。”马主任在他的小办公室门口朝金小田招手,“帮我看看。” 说到做到的马主任打听之下,结合自身条件决定参加成人高考。今年的报名工作已经结束,他要考只能等明年。作为笨拙的老鸟,他决定从现在起为考试做准备,淘了套课本开始复习。在高职毕业的前台和本科的金小状之间,马主任选择学历高的后者,时常拿了课本向金小田请教。 “小金,你头脑不笨,功底也不错,怎么高考没考好呢?”成人高考的课本对金小田来说毫无难度,小菜一碟,但马主任却颇为惊讶。在他印象中她连考三年才通过司法资格考试,是所里最困难的一位。一年通过的人不多,但一般来说第二年都能过,像金小田本职在事务所,既没工作压力又没家庭负担的小青年,还有大律师经常帮她做针对性辅导,一次考失手可以原谅,第二次也该过了,居然用了三年,实在算得上笨。 “马主任我高考考得挺好的。”金小田受不了马主任同情加惋惜的目光,“我考上了第一志愿,是我爸非要帮我改。学校录取已经停了,他硬要把我的档案j□j去,只能出赞助费了。” 马主任诧异地抬起两条眉毛,“填志愿的时候你们没商量?” “我背着他改了志愿。”早知道犟不过就不犟了,金小田也叹气,白折腾,还背上个赞助生的名头。司法考试也是,本以为头两年考不过,老爹也该歇了这条心,谁猜得到第三年他居然会盯着她复习。背负第三次复考的压力,她差点又要当一次,运气好,刚刚过。 “那你本来想学什么?” “农学。” 一个女孩子学这个,马主任无语了。他当年当兵是为了摆脱农村出身,到城里吃公家饭,果然种田大户家出来的孩子思想不一样,“你不嫌种田苦?” “嫌啊,所以要学多点,看怎样才能减轻种田的辛苦。”金小田见马主任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只种一亩两亩很烦,上了规模反而好,现在都用农机,从莳秧到收割有各式各样的农机。只有晒谷比平时累,但也可以请帮工。”田里做惯的人不觉得累,像金小田的老爹,尽管年近五十,但扛一百多斤的谷轻轻松松。 聊到这里,马主任想劝劝金小田,“人家说做一行怨一行,我倒要说做人就该做一行爱一行,人生苦短,有些一定要做的事,不如做得好些,不要让出的力气白费。” 金小田挠头,她也想,只是哪去找生意,别人不找她帮忙打官司她也不能上街硬拽,这又不像保险可以上门推销。和其他工作一样,律师这个行业也讲资历,别人见她年轻,又是女的,不肯信任她。她又不像吴明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服力跟他比差远了。 见金小田肯听,马主任来了劲,“反正你不缺钱,不如多接点法律援助的案子来打。最早吴律师刚工作时,差不多包了所有法律援助的案子。一件只有两百元,别人也不跟他抢生意,时间一长经验有了,胜率高了,他才成为出名的大状。” 金小田苦笑,这门生意不好做,“我脾气不好。” 马主任哑然,在他看来全所金小田的脾气算得好了,是除黄小和以外的第二好,第三好就是吴明。他们仨有个共同的优点,绝不会当面笑嘻嘻,背后说小话。做人到这样,还不算好? 就在这时,金小田的手机响了。 “小金,我这里又有一桩案子,你快来。”还是表姐最好,最支持她的工作。想睡觉来了枕头,金小田不由高兴得直笑,“什么案子?” “我们幼儿园被学生的家长告了。”丁维娜一五一十告诉金小田,不在她班上,在别的老师班上出的事。上课期间小朋友甲和乙玩闹,小朋友甲一屁股坐在小朋友乙的左手上。小朋友乙晚上回家嚷手痛,家长带孩子去了医院,发现左手的小指骨裂, 孩子间的事,家长不怪小朋友甲,只怪老师没看好孩子,和律师咨询后把老师和幼儿园一起告上了法庭。收到传票后园长不知所措,丁维娜趁机想帮表妹介绍生意。 表姐……金小田听完,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想哭,您介绍的都是必输的官司,像这种事,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律师也没办法。 “意外事故,有什么责任?”丁维娜不明白了。 所谓意外事件,是指不可预见的自然力事件和社会力事件。小朋友乙受伤既不是自然力事件,也不是社会力事件。 “法律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在幼儿园、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学习、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的,幼儿园、学校或者其他教育机构应当承担责任,但能够证明尽到教育、管理职责的,不承担责任。”金小田解释给丁维娜听,“小朋友乙才四岁,是幼儿,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在上课期间,老师应该预见到小朋友打闹的后果,不能光用口头叫停,必须采取措施将两个小朋友分开。而幼儿园没尽到对老师的教育、管理作用,按照侵权责任法应当承担责任,要对受伤的小朋友甲进行赔偿。” 为了加强说服力,金小田还说了吴明经手的一个案子,初中学生在课间操时被后面的同学推倒,摔掉了两颗门牙,他代表委托人向学校索赔了一笔钱,包括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等等。 “所以,你看,我不敢接是有道理的,一定会输的案子,接了会连累你在园长面前的形象。”金小田看了看周围,没人,马主任回去钻研课本了,她压低嗓子,“好人难做,乖,晚上我请你吃饭,千万别接手这事。” 明知一定会输的官司,该怎么打呢? 挂掉电话,金小田沉思,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尽量帮委托人省钱,争取少付一点是一点,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价。 傍晚,黎正换好衣服正要下班,李周过来邀他一起吃饭,分理处的同事都去。 “我约了小金。”黎正婉拒。 谁知走到外间,其他同事已经变了心,他们打算去搓麻将,为了抓紧时间不去吃饭了。这群麻友一窝蜂地走了,剩下一个小邓。小邓见别人都不去,找了个理由婉拒李周。 这世界变化快,几分钟的时间大家都不去了,李周脸色有点难看,勉强支撑着跟黎正说没关系。黎正于心不忍,反正也不是头一次叫上李周一起吃饭,因此倒过来改成他请李周的客,“走吧,小金上次还问起你,她不会有意见。” 李周新买了辆车,银灰色天籁。黎正称赞了几句车,李周缓回神,说话时带了笑意,“二手车市场买的,发动机挺好,有全套保养纪录,价格很优惠。我妈一眼瞧中,非让我买下来。” 黎正不懂车,不过这车看上去确实值,起码九成新,不知道原来的车主是不是为了换新车才淘汰原来的。他衷心地赞了几句,不过来来去去就是“这车不错”,“挺值的”。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各自说些身边发生的事。金小田把刚才电话里来不及细讲的内容说给丁维娜听,“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有心没力。” 丁维娜哪会怪自己的表妹,“你做得对,明知肯定会输的案子我们还是别接。” 四个人又是分成两组,各自聊天。金小田想到一个关于友情的理论:好友圈最好由三人组成,三角关系最牢固;三人之间也方便两两对话。她说给丁维娜听,果然后者也认为很有道理。 但李周不由敏感地想到,她们这是觉得……我是多余的人? 念头一起,怎么也刹不住车,李周对金小田还没多大意见,毕竟见面次数多,知道她直筒子的性格。但丁维娜,他的无名火大了,太瞧不起人!丁维娜跟金小田说话,和黎正也说话,就是不和他说,明摆着瞧不上他。哼,还老师呢,他想。   ☆、第二十四章 “去了一次,你还没吃够香港的开封菜?” 自从李周搬到分理处办公后,他严抓纪律,柜员聊天的景象已经好久不再。但长假在即,每天早上和傍晚,同事间难免聊两句长假出行计划。 黄丽花上次和丈夫去香港玩,夫妻俩顿顿KFC,连吃了三天,但花了近二十万买了三只名牌表五只钻戒。别人除了佩服他俩心志坚定外,忍不住拿出来当笑话讲,毕竟两者之间落差太大。 “广东人的菜有什么好吃的,几根青菜放水里撩一撩,倒点酱油拌一拌当只菜,不如KFC的套餐。有鸡有菜有汤,一份二十几块港币,吃了管饱。”黄丽花不怕自己的得意之作被人说,只怕别人不说,“上次买的表升值了,我们再去淘点。” 她高谈阔论名表经,李周暗暗皱眉,但行长早有吩咐,在黎刚的案子判下来前不能轻举妄动。因此他等她说完了才开口,“有没有长假不出门的,我们聚一聚,在本地农家乐?” 大家早就听厌黄丽花,对李周的提议反应热烈,“本地哪里?”“能不能带孩子?”“费用怎么摊?” 李周一一说来。为了拉近自己和同事的距离,他很动了几番脑筋,“只有一顿午饭需要花钱,我来好了,农家菜不贵。”地方定在金小田家的葡萄园,事先李周和黎正商量过,由黎正出面向金小田借地方。葡萄园里有个饭棚,是秋收季节帮工吃饭的地方,平时金大鑫手下的几个小青年在那搭伙。这个时节架上有晚熟葡萄,地上有走地鸡。交通方面,不想开车的可以搭他和黎正的车。 听说去种田大户家吃饭,大部分人都动了心,带家人去尝尝农村风味也好,他们一一在李周那里登记人数,约定了去的方式和出发时间。 黄丽花的行程早定了,凑不上热闹,笑嘻嘻地爆出一条新闻,“小黎你是不是和金大户家的千金在谈恋爱?我见到她一大早给你送海鲜粥,就在环卫工被打的那天。还用出什么钱,她家财大气粗,再去几个人吃饭也请得起。” 黎正一愣,“现在仍是普通朋友。” 黄丽花摆手笑道,“别遮遮掩掩了,我们群众眼睛雪亮。你们吃酸菜那次,我也在店里,你俩眼里只有彼此,根本看不到别人。” 别人不好意思像黄丽花般开黎正的玩笑,但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显然更期待这趟农家行了。黎正怕她们也去闹金小田,连忙正色,“不要乱猜,被她知道她会不高兴。” 黄丽花原本还要再说,见李周脸色不豫,连忙改口,“是我乱猜。”她虽然闭嘴,但对其他同事挤眉弄眼,别人明白她的意思,反正到时候看就是。 被黄丽花冲出来打岔,李周微微不快,本来同事们津津乐道活动安排,现在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到黎正的恋情上,参与活动的最初动力丢到一边去了。他还得安抚黎正,金小田看的都是黎正的面子,把他俩惹恼得不偿失,“别把她们说的放心上。” “没事。”黎正笑笑,“小事情。” 李周怕下雨影响大家出行的情绪,幸好那天多云。搭他的车的人,对他买车买得合算这件事,在路上狠狠称赞一番,空间大,配置高,才跑了几千公里,值。 在路上跑了三刻钟左右,金家的葡萄园到了。光一条河就让所有人啧啧称好,河面开阔,行得了水泥船。河水粼粼,河畔两侧是农民的宅基地,一幢幢住宅错落有致。金小田等在路边,指挥他们把车停到路边。一只小黑狗跟在她身边,欢乐得直摇尾巴。 见有人怕狗,金小田赶紧把小黑叫到自己脚边,“别怕,它打过针的。” 小黑体型小,又很听金小田的话,没多久就没人怕它了,都说比城里哈巴狗好。 李周原先怕农村苍蝇乱飞,到处有蚊子,等来了才发现环境不错。水泥路通到家家门口,家家不是屋前就是屋后停着小车。葡萄园那里更好,棚里按事先说过的摆了两张麻将台,餐桌抹得干干净净。路上还经过一个鱼塘,有两个家属喜欢钓鱼,连忙向金小田打听在这钓鱼的价钱。 帮金小田一起招待客人的小青年,出面回答后又补了一句,“今天不收钱。既然是我们小金的朋友,以后来打八折。” 到底还是黎大少的面子大,几个同事看黎正的目光难免带了几分调侃。 黎正背着人跟金小田老实交待,“她们以为我们在谈朋友,要是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我们是在交朋友啊。”金小田朝他眨眨眼睛,“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黎正心中一涩,不是普通朋友,是那个朋友……金小田大方得让他担心,难道她对他完全没意思。他看着她,想看出点端倪。她今天穿着件普通的大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妈也好奇,昨天问我我们俩是不是在恋爱,还让我有什么都要告诉她,她绝对不是我爸那种□家长,一定帮我撑腰。”金小田拂开额前被风吹起的发丝。 “那你怎么说的?”黎正紧张了。 “我说一切都有可能。我挺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过好像又没到谈恋爱的地步。”金小田见黎正发呆,笑着拍拍他,“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处着就是。” 黎正咀嚼她话里的意思,突然灵光一闪,结巴了半天才说出口,“那我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女朋友,你不会介意?” “可以。”金小田无所谓地说。 黎正捉摸着,要是去拉她的手,她会不会当他流氓,但既然是男女朋友,好像至少应该拉个手。就在犹豫不定中,金小田看了看周围,鬼鬼祟祟地说,“跟你说件事。” “什么?”黎正仍处在巨大的震惊加欢喜中,以至于没听清她的话,光看见她可爱的小嘴动了两下,还有乌溜溜的眼睛朝左朝右转得很快。 “轻点,别让人听到。”金小田轻轻捅他一下,“李周买的那辆车是维娜的。” “啊?”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下降,黎正属于典型,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被人借走出了事的那辆?”他听金小田提过,在咖啡馆。为了这事她气大发了,当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是啊,维娜把车卖给二手车经销商,没想到李周买了去。那天他不是说买得很满意,回来我们对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商量了半天。”金小田眉头打了个结,“维娜说,不知道的事情不会伤害他;我个人认为,不管好坏他有权知道。” 那怎么办?黎正也跟着犯愁了,“可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退回去,是不是还是不知道的话更好受?” 金小田一眼不眨地听他说,听完下了决定,“维娜也这么说。算了,听你们的。” 解决了这个问题,黎正又回到刚才的小心思,可惜人怎么特别多,不光他们这一行的,还有经过的村民也多,每隔几分钟就有人从他俩身边走过,一个个跟金小田打招呼,“小金,今天有城里的朋友来玩?”下一句则是,“这个是你男朋友?长得不错,银行好饭碗。” 金小田朝黎正调皮地眨眨眼,你看你看,人人都八卦。她还对他说,“小心点,没准我妈拿着望远镜在打量你?” 吓得黎正收了歪心,连走路都有点别扭。直到金小田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在同手同脚地行进,都是紧张害的,希望金小田的妈妈没有看见这一幕…… 中午的菜有板栗炒鸡块,红烧大鱼头,扁尖老鸭汤,更有一大盆六月黄炒毛豆子。乡下的厨师手艺一般,但材料新鲜,鸡是葡萄园养着的走地鸡,鸭是散放在河里的游水鸭,连清炒白菜、菠菜,因为菜刚从田里摘下,味道也好。 餐后水果是一大盆玉米,吃口软糯,不是市场上常见的水果玉米,吃得大家十分满意,纷纷请求打包一份带回家。金小田解释给她们听,这批是今年最后一批糯玉米,收下来用水撩了下,放进冰库保鲜,存量不多,吃光了就没了。 厨师见他们吃得香,笑嘻嘻地补充,鸡也是当年的童子鸡,肉还没来得及长足,到十一月底才正好。孩子们一听,原来吃得香的是刚才见到的散步鸡,咧开嘴就哭。大人一边安慰孩子,一边计划十一月再来一次,买新米再买几只鸡回去,实在太鲜了,是鸡的味道。他们感谢黎正,要知道虽然有专门待客的农家乐,但商业化的不如金小田这里的好。 黎正傻笑着,什么都要别人说两三遍才听得清。害得金小田担心地看了他几回,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皆大欢喜的时刻,来了个村民,“小金,维娜在不?你帮她把车挪一挪,别被农用车擦花了车身。” 他的车,维娜的车,这下轮到李周纳闷,怎么兜来兜去他买了丁维娜用过的车。 那个不识趣的村民还在碎碎地说,“有段时间没见维娜开车,听说前阵子她把车借给别人出了事,车上一个人劈成两段。后来赔了多少钱?”   ☆、第二十五章 来时搭李周车的四人,回城时一个个找理由跟别人的车走了。 他们很同情李周,从知道实情的那刻起帮他气愤,帮他骂二手车商黑心。但坐是不敢坐了,大家都有心理障碍,这辆车出过车祸,还不是普通的碰擦,出过人命,是大凶。果然便宜没好货,背着李周众人难免感慨一番,世界上的事讲不清,越是穷的人越容易被人坑。 石头往山里搬,钱生钱进的是富人口袋。光拿银行来说,对待大客户的资金,客户经理们都拎着个小心,一有风吹草动赶紧拨电话通知转移。理财产品也好,基金也好,坑的都是小散户,看准小散户没地方讲理-合同条款上写得清清楚楚,不保利、不保本,投资有风险。卖产品时含糊其辞,卖出后货已出门,概不负责:什么?基金?不是我们的业务,自己打基金公司的电话去咨询。 有啥办法,柜员也不好做,每个分理处有理财和基金的任务,总得完成任务,坑别人总好过自己在坑里爬不出来。 议论到最后,结论是李周虚荣惹的祸,这是大家达成的共识。现在有车的人多得很,李周用来买二手车的近十五万,不如买辆经济型小车,如果是全新桑塔纳,能买俩,排量小、耗油少、保养、零件也便宜。既要面子又不舍得花钱,落得这个结果,看人家黎大少开的也不过一辆小福,都是四个轮子能有多大区别。 李周和黎正没听到,他俩是最晚走的两个。 那会村民话刚说完,李周的脸色一变,颤悠悠地看向黎正和金小田。黎正暗暗嚷不好,但不知道该怎么劝李周,好像有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虽说不是他们经手的买卖,但感觉还是怪怪的,类似知情不报的内疚。 幸好李周只朝他俩望了一眼,接下来虽然整个人发蔫,但大体仍保持着礼貌和周到。金小田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挪动车辆,看他打火起步稳稳的才放了心。 黎正比金小田细心,不但陪着李周挪车位,还拉着他在池塘边走了两圈。 “你和小金捅破窗户纸了?”冷不防李周冒出一句,黎正脸红了,甜滋滋地说,“她说可以先处着。” 有福之人不用忙,李周感慨。虽然他对金小田并没有爱慕之心,但也由不得羡慕黎正的好运气,“挺好的。” “有关车的事,”黎正见他肯说话了,连忙切入主题,“小金问过她表姐了,是二手车经销商捣的鬼,他们收车时出了五万,这辆车新车原价连税费在内要二十七万。” 李周知道二手车经销商有事瞒自己,他们的说法是有钱的大小姐开着不喜欢了,嫌放着碍事,随便处理掉。但他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件,但打落牙齿带血咽。从两方面来说,车退回去的话得跟父母讲原委,他们肯定会难受;再有一方面,恐怕也退不了,钱进了别人的口袋,再想掏出来,难了。 “我不生气,要气也气我自己没有眼力劲。”李周不是不讲理的人。事已至此,怪别人也没用,不如大方接受现实,说不定黎正和金小田出于内疚还多给点印象分,以后没准还有求人办事的时候。 一场开心的度假,最终遗憾地收尾,收获最大的是黎正,走路生风嘴角带笑。由于步子迈得比平时大了三分之一,他几次磕在家里的门框上,差点把眼镜给碰下来。张桂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有情况! 但儿子说笨真是笨,节假日本该泡在未来丈人家,他却只会发短信。 张桂真侦察“军情”,借收拾房间的理由进进出出几天,不但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反而被儿子气笑了,发的短信尽是“你吃饭了没?我吃过了。” 问他,他还有理,“小金忙得很,趁假期在充电,我不能打扰她。” 确实金小田在忙看书,她买了几本谈话技巧方面的,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等假期结束,她生吞活剥多了书面知识,再结合实际来应用,比如吴明在小办公室门口一探头,金小田立马猜到他下一步要叫自己进去,因此识相地把桌面文件收起来,电脑屏幕关掉,站起来小小整下了衣服。 果然,“小金你进来。” 金小田进去,吴明把资料交到她手上,“幼儿园小朋友受了意外伤害,家长告幼儿园,我打算给你做。” 呃,金小田抱着一丝指望打开案卷。难道说命中注定的早晚要来,果然是她知道的那起,上课时小朋友打闹,造成一孩子小指骨折。学生的家长起诉幼儿园,医药费、护理费及精神损失共二十万。 二十万,叫价够狠。 原告提交给法院的相关证据有医院发票、家长陪伴孩子导致误工的收入证明单,交通费单据,等等,这几项加起来总共近十万。另外的精神损失费,理由是受伤儿童一直在学钢琴,很有可能因为这次受伤,造成社会少了一个未来的钢琴家。 嗯,保护自身利益的行为应该支持,对方律师给了个漫天要价,作为辩方主要做的工作是搜集证据,证明不值那么多。 金小田挠了挠头,难怪有的学校规定学生课间休息时除了上厕所外不准离开座位。幼儿园的配置是每个班二十多个孩子,配两个老师一个阿姨。一对三算省力的,小学和中学,一个班主任,一个副班主任,两个老师盯五十多个孩子,哪管得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孩子们拘在教室里最安全。 她看看时间,十一点,先去幼儿园取证,可以趁孩子们午休时完成取证。 “那天的经过?”听说金小田是己方律师,两个老师和一个阿姨来了精神,转流在金小田这回忆。阿姨说,“那天有个孩子把大便拉到裤子上,我进去帮他收拾。小朋友自尊心强,捂着裤子不让我动手,我把小顾叫进去一起帮忙。一个按住人,一个脱裤子。谁知道外头闹起来,等我们出去,两个孩子已经闹得不可开关。幼儿园不允许对孩子体罚,我们拿他俩没办法,让他俩站在墙边好好反思。孩子哭了一会不闹了,大家也没往受伤方面想,毕竟小朋友打打闹闹,总有起矛盾的时候。谁知道第二天家长找上门,说孩子回家后嚷手痛,去医院急诊发现小指骨折。” 其中一个老师说的和阿姨的一样,金小田看了她一眼,估计她是阿姨嘴里的小顾。还有一个老师是留在教室里的那个,被园方视作此事最大的责任人。出事后她被扣了两个月工资,心情比较差。不过虽然她在场,当时也没意识到孩子受伤,这点是原告最为生气的地方,“我把我最大的财富交给你们保管,你们却扔在一旁。我不要求每个老师能像妈妈一样爱孩子,但你们身为老师,享受着高工资高福利,不讲师德,纯出于职业道德也该把孩子的安全放在心上。” 说得是,不过二十万还是要得厉害了点。 至于幼儿园老师这个职业……金小田替表姐抹把汗。她从办公室拿到家长的信息,原本打算跟丁维娜打声招呼才走,谁知遇上孩子们午休结束。起床的孩子们个个自带不同音效,有的嚷着要妈妈,有的找老师帮忙梳头,还有的打打闹闹。虽说一个个奶声奶气十分可爱,但金小田仍被这幕给吓到了,一天下来耳朵多受罪,头也会痛吧。她突然觉得事务所算顶级的工作环境,除了接不到业务要啃西北风外,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下一站是家庭,金小田跟受伤孩子的家长,也就是原告联系。对方说他们正在外地陪孩子复诊,有什么等回来再说。 十五天内准备好答辩,金小田看了看,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够,还是不要打扰原告了。她掉转车头回事务所,刚停好车就见吴明从楼里出来,匆匆开车走了。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金小田来不及问吴明,幸好还有无事不晓的前台在。 前台说,有一家大公司的员工,一个人事主管,在试用期被辞退,通过仲裁拿到总共八万多的赔偿。公司的大老板大怒,扬言要请全城最厉害的律师去收拾这个人。 “我有的是钱,宁可扔到水里,也不给不想给的人。帮我把所有的大律师请过来,我要跟他们谈。”前台学大老板的口吻一点都不像,说完嘿嘿一笑,“我们吴大状被邀请去试试,看能不能从水里捞回钱。” 这年头,狠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金小田的好奇心被吊高了。向来弱势的劳方,居然出了牛人,三个月拿到八万多,怎么算出来的。这个人事主管对劳动法掌握得很透,资方干吗不用他?   ☆、第二十六章 下了点雨,傍晚时分事务所里阴沉沉。为了节约能源,马主任提出新方案,除了门厅部分,其他地方有人才开灯。整个办公区只有金小田一个人在,于是只亮着她顶上的一盏灯。马主任以身作则,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就着阴暗的天光看他的复习教材,不时嘟囔两句。 金小田埋头处理案头工作,马主任不同意多招人手,事务所将多兵少,有些勤快的大状自己整理档案,其他的把这些活分给金小田和前台。另一个年轻律师在没拿到律师证前,也是干此类活的主力,等拿到证后他就推掉了,把时间用在开拓客户上。 吴明从外面回来,心情本来不好,远远看着写字楼灯火黯淡,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为了省几个电费,弄得事务所跟即将倒闭似的,像什么样子。他沉着脸进自己的办公室,默默地背对着门口坐了会,终于忍不住叫金小田进去,“幼儿园那个案子,你跟得怎么样?” 这个么,金小田很有把握地说,“还差原告那边没见面。原告一直在外地,我去他家看过,家里是没人,只能等他们回来。” 不对……吴明不耐烦地说,“哪可能一直在外地,动动你的脑子,人之所以比动物高级是因为大脑构造不同。” 金小田摸摸鼻子,简直能摸到一鼻子灰。前台和她很想知道那件劳资纠纷案的进展,但吴明在外面受了两天气,回来一张脸拉得老长,她俩哪敢虎头上拍苍蝇,高压之下工作效率高了不少。 “走,我跟你一起去。”吴明一想到这两天的遭遇就恨不得找点事忙,好让自己没时间想那些。 “是不是那家公司没有诚意?”金小田坐在吴明的车上,感受到一波又一波的冷空气,小心翼翼地对他表示关心。 “嗯。”吴明鼻子里出气哼了声。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公司,大老板把人叫了去,第一天空等到晚上六点;第二天他原打算不去,但禁不住联系人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好话说尽。也是希望能创造一个合作机会,他忍了。谁知又是空等,联系人再三道歉,又不肯放他走,“我们老板既然让我请你来,就要让我留你在这里等他。你不替他打工,走了也无所谓;我可惨了,他想见的时候见不到人,肯定会炒掉我。” 联系人好歹是对方公司的高级经理,吴明给了他面子没当场发作,但心情真的很差。如今吴明也算是奋斗出一点成绩的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受不得丁点委屈,好像被人当面扇了巴掌:你以为你算根葱了?在巨额财富面前还不是被呼来喝去。 金小田仍然保持谨慎的关心,“要不别理了,我们不缺一个打不赢的官司。” 吴明继续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他对这公司除了愤然就是鄙视,老板霸道、管理混乱,难怪会被人抓住其中漏洞。人事主管此仁兄实在是个人物,把能利用的漏洞都用上了。首先合同上试用期六个月,按照《劳动法》规定:劳动合同期限一年以上不满三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二个月。他不声不响,合同照签,利用身为招聘主管的职位,每天早出晚归,再晚也不忘到公司打卡,周末更是安排自己加班,理由是在外地人才市场招聘,甚至国家法定假日也不例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仁兄安排了不少面试,人选质量却极差,众部门纷纷投诉,从而被人挖出他在“加班时段”学驾驶、逛商场、甚至回家吃了饭再回公司打卡的种种事宜。但是,由于行政经理兼管工作太多,竟然又拖了半个月,直到他工作三个多月后才告知这位下属:他没通过试用期,必须马上离开工作岗位。 此仁兄不慌不忙,后脚踏出公司大门,前脚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劳动合同、工资条、考勤纪录及其他文件,到劳动局通过仲裁拿到了补偿。八万多中有一部分是没有付的加班工资,包括法定假日的三倍工资;一部分是两个月后依法自动转为正式员工,公司没有提前30天通知离职,需要给付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还有一部分则是未缴养老保险的补偿。 霸道老板的公司名义上为了员工少交个人所得税,给到员工手上的劳动合同和工资条都是阴阳两份;考勤纪录是电子的,员工没办法拿到。由于证据不全,被辞的员工即使申请仲裁也没办法得到合理补偿,而且大部分人担心把事情闹大影响以后的就业,多半自认倒霉。公司倒是头一回遇到厉害角色,一时大意没有认真应对,竟然账上被划去赔偿款,到了此人手上。 所谓出来混,早晚有一天要还……然而法律就是法律,不管解聘得是否公正,它只看证据,谁的证据充足谁的说话声音响。公司在头一次正确地踢走一个人后,反而付出了大笔赔偿金。 想到这里,吴明心情好转许多。入行许久以来,令他真正愤怒的事不少,但这种被“人质”绑架的心情,实在不好受。他紧紧握住方向盘,没办法,要想让自己的声音让别人听得到,必须让自己的声音更响。而现在的社会,对他来说,达到的途径是必须更成功。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既然擅长做律师,就要把律师的本职做到更精、更强。 “有没有问过原告的邻居,他家孩子是否真的在学钢琴,是否真的有成为钢琴家的可能?” “原告是否真的请了假去陪孩子?这些只要问他工作的单位就能得到正确的信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孩子受的伤真的是小朋友们打闹造成的吗?” 金小田被吴明问得抬不起头,吴明并没在意她,把车开向另一条路。 “不是这条路,走错了。”金小田提醒他。 “我们先去找一位骨科专家。”吴明说。 “不是已经定了十级伤残?”金小田不解地问。 “多问问专家也好,说不定他们有不同意见。”吴明坚持。 从专家家里出来,金小田微微有点失落,她刚才真的很希望能有不同结论,比如是陈旧性创伤之类。可惜不是。 吴明显然也有些失望,默不做声大步走在前面,任雨丝打湿头发和身上的衣服。 金小田加快步伐追上去,两人合用一把伞,帮他遮挡住雨水。 “下一个,邻居。”吴明说。 在邻居那他们得到一些收获,这孩子虽然在父母的要求下学习钢琴,但不能体谅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过去的大半年多次发生争吵。孩子毕竟还小,有次竟然故意把一大瓶可乐倒在钢琴上,他父母愤怒之下狠狠揍了他。那次据说打得很重,有两个多月没练琴,好像伤到了手。 “具体情况最好去问他的钢琴老师。”邻居笑着说,“最近我们耳根清净,否则这个时候要开始练琴了。他家双职工,每晚吃过晚饭已经近八点。八点多开始练琴,九点多才收工。大家是邻居,上次我跟他家提了下,希望九点以后别练。他家说了许多苦衷,也不容易。” “他们家学琴的地方是?”金小田问。 “我想想,好像是什么中心?” 吴明在手机GPS上开展搜索,附近是有家文化中心,那里有音乐培训班。他把名字报出来,邻居高兴地说,“对对,是那里。” “现在?应该都下班了。”金小田不确定地说, “去试试。” 他们运气还不错,虽然文化中心的灯关了,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正在锁门。 “原文斌?我知道,我们这的学生。” “对,挺调皮的孩子,有次弄坏了家里的钢琴,他父亲用钢尺打他,不小心打伤了他的手。” “我们中心的宗旨,孩子们学音乐并不是一定要成为什么家,而是让他们从小懂得欣赏音乐的美。没关系,即使受过伤,也不影响他做音乐爱好者。” 回到车上,不用吴明说,金小田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明天再去找是谁在照顾孩子,下午把答辩状写出来。” 第二天中午,金小田兴冲冲地打电话告诉吴明,“孩子一直由他的祖父母在照顾,又可以省下不少误工费。” 吴明听了一笑,“我这边也有一条信息,我们可以反诉。事发第二天,家长闹到幼儿园时,园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他们六千元,还签了书面协议。协议符合民事法律行为的要件,具有法律效力,应该认定为合同。所以这件事应该由合同法来处理,既然园方履行了协议约定的补偿义务,双方的民事权利义务关系已经终止。原告获得补偿后出尔反尔,违反民法的诚信原则,违反《合同法》第八条规定,起诉是滥用诉权。” 对对对,金小田连声称是-虽然,她在心里说,吴明你这个奸诈的大状。 “下午你在办公室吗?”金小田问,“我只要半小时就能完成答辩状,打出来给你过目。” 吴明顿了顿,“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你还是发我邮箱。” 他走出自己的小办公室,想了想,还是回进去关了里面的灯。算了,在还没足够强大前还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吴律师,有人指名请你……”正在接电话的前台连忙叫住往外走的他。 吴明拿过电话,“对,我是吴明,您哪位?”他用前台递过来的纸和笔,迅速写下对方的姓名、联系电话,“今天下午我不在。明天上午,……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好,到时见。” “吴律师,又去那里?”前台问,“他们到底打不打官司?” 谁知道,吴明不知道,但客户总是对的,即使只是潜在的客户。 他匆匆走出事务所,这是一个晴天,迎面吹来的风带了淡淡桂花香。 不错,很好的一天,他发动车子,驶向前方。   ☆、第二十七章 东江路的乱花是一家针对文艺青年口味的咖啡馆,暖色调的灯光,有面墙横七倒八贴满即时贴,上面写着各种心情。不过金小田和丁维娜常来的原因不是爱好这个调调,而是老板是丁维娜的同学,丁维娜为支持朋友创业,投资了一笔钱在内,占实收资本的三分之一。平时她俩有什么需要坐下来谈的事宜,也会肥水不流外人田,拉到乱花以照顾自家人的生意。 金小田到的时候,黎正在乱花已经等了好一会。她坐下来连忙道歉,黎正哪会跟她生气,心疼还来不及,都近晚上八点,忙于加班的金小田晚饭还没吃。两人各说各的,服务生特有眼力地给金小田上了她爱吃的牛肉芝士可颂和热巧克力。 刚从烤箱拿出来的可颂香喷喷的,金小田顾不上跟黎正客气,从包里拿出装承兑汇票的信封放在他面前,“你看着,我先填饱肚子。” 黎正没急于打开信封。他用纸巾抹了下桌面,再铺了两层纸巾,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承兑汇票。这张票面为五万的承兑汇票经过了十几次背书转让,粘接在后面的单据折了又折,完全打开时是长长的一条。问题出在居中的一张粘单,上面的骑缝章不够清晰,因此被银行退票了。 “找盖骑缝章的公司出个证明就行。”黎正小心翼翼把承兑收起来,“律师费还能付承兑?” 有什么办法,市场不景气,金小田郁闷地说,“人家公司说了,承兑也是钱,只要市场上能流通就行。”事务所主要支出是各项费用,房东不肯收承兑,工资不能付承兑,所以会计收到承兑后收在保险箱里,到期才去银行办手续兑现。这张承兑是事务所一个律师半年前收到的,现在那位律师已离开事务所,会计很干脆地把活推给金小田-金小田是律师们的助手,收款的事情应该由她来做。 黎正拿过便笺条,给金小田写了张收条,“承兑我拿走,打好证明再还你。”有些公司收到承兑后嫌背书麻烦,干脆不背书直接转手给人,打证明时会比较麻烦。黎正做了检查后,发现这张承兑明显背书不连续,还是地方上的小商业银行出的,阻力更大,性急的金小田准会被那些推三阻四的人气得直跳,还是他来做吧。 金小田松了口气,“谢谢。” “我也有事想拜托你。”黎正说,“我们分理处的小邓,她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想找你咨询。她吞吞吐吐的,应该有什么事,但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说。这是她的电话,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打给她吗?” 金小田把号码记到手机里,“我明天早上打给她。” 说完公事,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也同时冒出个念头: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你最近好像很忙?”黎正含蓄地问。 “是啊。”金小田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达,自从独立接案后,不管结果如何,工作像是踏入一个新的阶段,战战兢兢,但变得有意思了。她总结了一下,“既然别人信任我,委托我,必须全力以赴替别人解决问题。” “有没有想过搬到城里?我家楼上还有套房子空着,我妈说欢迎你过去住。” 倒是不错,离丁维娜上班的地方也近,金小田说,“我们不要白住,该付多少租金就付多少。我和维娜有钱,外公外婆走的时候把他们的钱留给她和我了。” 黎正也是试试探探地问,没想到金小田一口答应。“行,听你们的。”喜不自胜下他露出马脚,握住金小田的手,“我们能天天见面了。我特别怀念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每天早晚都能见到你,什么事都能跟你说。” 手握着手,眼神相对,金小田耳朵慢慢热起来,心口跟着怦怦直跳。 要命,怎么觉得灯光下越看越顺眼…… “咳咳。”丁维娜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清了清嗓子,然后两张大红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让她坐,一个问她要喝点什么,另一个光知道傻笑。 丁维娜突然觉得自己不经意间成了500W的强力灯泡。 “行,我住哪都没问题。”丁维娜当然知道成人之美。回去的路上金小田跟她一说,她立马同意,“就是姨父同意吗?” “他有个接待任务,忙得不可开交。”金小田略为不自然地说,“我妈,嗯,那个,对他还挺满意,让我自己看着办就行。” 丁维娜心领神会地点头,“那就好。” 第二天金小田打电话给小邓。小邓吱吱唔唔,金小田耐着性子,最终约在街心花园见面。 金小田先到,小邓迟到,几次发短信来说要晚一点到。金小田快不耐烦的时候,她总算来了,居然穿了件大风衣还戴了付墨镜。 “金律师,你会帮我保密的吧?”小邓几番欲言又止。 “会。”金小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她简单的话语反而给了小邓信心。小邓咬了几下嘴唇,鼓起勇气说,“黎主任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一个,你和他谈恋爱,你也是好人。” 呃,这个推定……好像没有逻辑。不过小邓总算开了口,金小田镇定地一点头。她和小邓也算见过多次面,在黎刚的案子中小邓更是大大地帮了一把忙,是强有力的证人。不过以往金小田当她是黎正的同事,一个普通朋友,没好好看过她。这头一回认真打量,金小田才发现,小邓很漂亮,只是平常这份美丽被保安服饰给遮掩了许多。 小邓,邓思敏,21岁的女孩子,是传统的美女。她皮肤很白,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没修饰过的眉毛淡淡的,总的来说面相柔婉,性格也很温柔平和。 “我不是本地人,没受过什么教育,只有初中毕业,高中学历是买的。” 这个没什么,金小田能理解。每家情况不同,有人喜欢读书,有人不喜欢,有的家庭有足够的金钱负担孩子的教育费用,有的家庭不能。 见金小田没流露出任何瞧不起的神情,小邓轻松了许多,“虽然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你是好人,黎主任喜欢的人肯定也是好人。” 有情况,金小田不动声色地想,看来在小邓心目中黎正位置还蛮高的。 “我妈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我。”小邓艰难地往下说,“她一直一个人带我,日子过得很苦。到这里后,她遇到她现在的丈夫,他们结了婚,我也有机会进高中读了几天书。我成绩不好,她现在的丈夫通过关系,给我找过几份工作,最后在银行做保安。” “现在的生活很好,吃穿都挺好的,住的地方也很好,我妈妈不用在外面工作,我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小邓喃喃地说,“什么都很好。” 肯定有什么不好,金小田努力管住自己的嘴巴。对心里有顾虑的客户,律师要做的事是倾听,适当引导客户把事情说出来。 “金律师,你没饿过肚子吧?”小邓冒出来一句。 “小时候有过。打架,被我爸关起来了。”金小田为自己久远的黑历史汗,“不过我跳窗跑了,挖了山芋烤来吃。我爸妈出来找我,见我吃得欢,我爸揍了我一顿。” 小邓笑了笑,“金律师,你一定是替别人打抱不平才打架。看得出来,你从小有正义感。” 那倒是,金小田美滋滋地点头。 “我小时候遇到黎主任或者你就好了。”小邓说,“你们肯定会帮我。” 金小田继续点点头,“现在也不晚,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多个人商量也好。” 小邓低下头,“是。黎主任要调到总行了,还是做柜员,不过是对公的。我怕他去了后,就跟这边越来越疏远,毕竟见面的机会少多了。” 这是……暗恋黎正吗?金小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样子又不像。她温和地宽慰道,“总还在一个行里,仍然是同事。” 小邓摇了下头,“我怕……”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有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偷看,还有我丢了两件内衣。” 金小田看过许多案例,听了这两句,大致已经能够猜到后面的。 小邓抽噎着哭了会,拿过金小田递的纸巾擦掉眼泪,“我跟我妈说了,他俩每天吵架,吵得厉害了就打起来。” “让他们自己解决。”金小田说,“不关你的事,你搬出来住。” 小邓重重地点头,又摇头,“我妈不想离婚,她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那个男人说如果我们说出去,赶我们出去,还有我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 “你想我怎么帮你?” “最好他们能离婚,最好我妈能分到一点家产。”小邓不敢看金小田,“我知道我们太贪心,但是真的很怕什么都没有。” 金小田拍拍小邓的手背,理解,理解最重要……她得想一想,如果换了吴明,他会怎么做,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委托人……   ☆、第二十八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离婚案不好办,婚姻中的当事人没有离婚意愿时更难办。 金小田把头挠了又挠,邓思敏见状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难做了?” 金小田不是逞能的人,“是啊。我能跟你妈妈见个面吗?”光听一面之辞不行,总得摸摸底细,对婚姻有没有不满,不满的程度有多深,有没有到达再也不想跟对方生活下去,…… “要不我们再找个人商量下?”邓思敏觉得自己的妈绝不会听自己的,为难地说。她怕自己的话伤了金小田的自尊,连看都不敢看金小田,低着头小声地说,“我们问问黎主任?” 保密什么的,如果委托人没意见,金小田当然也不会提出来。但黎正听完,也没有好意见,三个臭皮匠如果能凑出一个诸葛亮,那满大街都是组队的军师了。 黎正看看金小田,试探着问,“要不我们先查查?”坏人总不会只在一件事上坏,查到他的马脚,也许能拿来让小邓的妈死心,也能用来谈判。 那就一言为定。可金小田回所开证明时,她的要求被吴明无情地拒绝,“所里最近活多得忙不过来,大小姐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不要像上次那样,忙了几天是白干。” “我的案子怎么我就不能管了?别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金小田不干了,敲着桌子把话说说明白,“小徐整天在外面,也没见你们说什么?我要求同等待遇。” “行啊,委托费拿来。”吴明手一摊,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事务所不养闲人,不作无用功。” 不就是钱吗,金小田气鼓鼓地掏包。 “不行,不能弄虚作假。” 邓思敏接到金小田电话过来缴了钱,还得安慰受了打击的金小田,“没事我理解。”年轻,资浅,人才也不是特别出众,难免受气,办事也难。邓思敏虽然年纪小,但对人情世故并不比金小田知道得少。 被小邓这么一理解,金小田更郁闷了,明摆着自己不中用,连想用自己的时间都不行。吴明啊,做人能不能别那么势利,动不动用钱来量人? 晚上金小田和丁维娜去看房子,黎正作陪。房子在黎家楼上,他们进了电梯,门又开了,金小田第一件案子的委托人崔怡冲进来,“谢谢。”她抬头一看,才发现里面的仨都认得,顿时不自然起来,犹豫了下还是打了招呼,“丁老师。” 丁维娜点点头,“莹莹妈妈。” 崔怡出电梯时像要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径直出去了。她一走,剩下的仨一齐松口气,金小田刚要开口,丁维娜飞快地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只差一层,他们走出电梯时,刚好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如果有人在电梯说话,外面绝对听得到,金小田庆幸地吐吐舌头,还好,被表姐拦住了,否则言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她本来想问黎正,崔怡夫妻俩现在的状态还好不,既然被挡也就不提了,反正那是别人的事,不知道也没损失。 房子有120多平方,两室一厅,装修得很简单,不过家具都是原木的,估计不便宜。客厅和餐厅没有间隔,整个空间很大。餐桌上摆了苹果、香蕉、石榴,黎正解释,“我妈知道你们要住,给你们添了点日用品。”除了水果,冰箱里有牛奶,茶几上有大包的零食,小核桃、杏仁之类的。“我妈光生了我一个儿子,特别希望有个女儿,她总说女孩子爱吃零食,所以帮你们准备了一点。” 丁维娜虽然是厚道人,忍不住看着金小田笑了。金小田身在福中很知福,“伯母在家不,我们下去跟她说声谢谢?” 张桂真作为很想儿子早点结婚的中年女士,为了给儿子更多挥洒的空间,已经避了回去另一个家。接到金小田道谢的电话,她特别高兴,果然没看错人,小金这姑娘挺好的。 心情一好,伯母话就多了点,“我们老黎这边有个新开的子公司还没法律顾问,过两天去你那签协议,以后麻烦你多费心。” 金小田受宠若惊,“我们事务所的吴明吴律师,已经是黎伯伯公司的法律顾问,再用我的话是多余了。” 这孩子就是实诚,张桂真满心欢喜地笑道,“用句你们年轻人的话,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里,多用一个法律顾问也好,吴律师忙不过来时可以问你。” 真没想到不经意间凭了裙带关系撬了吴明的墙角,金小田既惭愧又好笑,看在吴明对她吆吆喝喝的态度上,她不推让了。生意上门,推出去也不是事。 金小田和丁维娜对房子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可惜下楼时在黎家门口和崔怡又来了个相见好。金小田迈进黎家门时,感觉到背后森森的,不知道崔怡有没有抛眼刀。她故作轻松地对丁维娜说,“做律师就是这样,别人生意不成仁义在,律师却是有事有人,没事没人,大家都把律师看成追逐利益的小人,用得着时才客气。” 丁维娜微微歉疚,“是我不好。”是她把崔怡介绍给金小田,金小田帮崔怡找出了第三者,最终被抛到脑后的却是金小田。 “别往自己身上拉责任。”金小田在把黎正拉进房时,扔给丁维娜一句开解。她问黎正,“万一案子是接了,最终连朋友都没得做,那怎么办?”她跟小邓关系一般,可黎正不同,金小田觉得小邓对黎正的信任特别珍贵。她真怕被自己搞砸了,毕竟这处理的可是小邓母亲的婚姻,很容易产生矛盾,而普通人最喜欢做的是迁怒。 “律师不能接朋友的案子?”黎正后知后觉地问。 “不是。” “那就按正常程序走。上次的事你说得对,即使好坏当事人都有权知道。” 金小田愣了半天,不说话。 黎正以为他说错什么,紧张地问,“怎么了?” 金小田摇摇头,吐口气,“我不记得我说过。” 好一个健忘的律师……黎正一笑,“没事,放开手脚去做。” 邓文华,邓思敏的母亲,39岁。 金小田算了下邓文华生孩子的年纪,那时应该未成年,不容易。 近年来邓文华生活无忧,保养得甚好,远镜头里的她看上去像邓思敏的姐姐,完全不是金小田想象中的怨妇。 身穿名牌,手上拎着一只名牌包,这样的人,会跟经济来源闹翻吗?而小邓,永远穿着几十元的衣服。 金小田自问,在事务所工作的坏处就是会接触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不例外,这种时候她承认对邓文华产生了一点偏见,邓文华不像会为女儿出头的人。 *** 申成忠,43岁,某厂副厂长。光从外表倒看不出他是那种人,文质彬彬,虽然职位不低,却常年穿着工作服,也不喜欢应酬,下班后直接回家买菜烧饭,是邻居嘴里的好男人。 借我一双慧眼吧,金小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要相信委托人,小邓不会错。 申成忠属于自学成材,没上过大学,靠自身努力慢慢从车间工人升到组长,车间主任,副厂长。口碑很好,都说他勤奋好学,没有架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没结婚,直到六年前遇到邓文华,认识没多久两人步入婚姻。 婚前邓文华在一家老牌西餐厅做服务员,虽然不是二十多的青春好年华,但她说话时爱笑,加上相貌秀丽,颇受顾客欢迎,很快升到了主管。申成忠有一回跟同事一起去吃饭,被她吸引,以后天天去那家餐厅吃晚饭,这样两人很快熟悉。 那时邓思敏还是中学生,因为小时候基础没打好,到了梅城后学业跟不上,苦不堪言,晚上和周末都在补习班度过。对母亲突然结婚的事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跟着母亲住进申成忠的家,过上了省心省力的好日子。学习成绩还是不好,但在申成忠的安排下,她顺利拿到高中毕业文凭,得到银行保安的工作。 至少表面来看,这个三口之家挺好的,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申成忠结婚了,有了家庭;邓文华有了安稳,曾经一度还考虑过再生一个孩子;邓思敏不再小小年纪颠沛流离,再过几年谈个恋爱结了婚,会有自己的小家。 但自从邓思敏发现继父偷窥后,家对她来说变得可怕了,尤其邓文华喜欢交际,晚上经常外出。而邓思敏却没什么朋友,每晚只能躲在卧室中,锁紧房门还胆战心惊。她承受不住压力,终于把这些告诉母亲,邓文华当即跟申成忠大吵大闹,把家变成了战场。有一次早上,邓思敏发现他俩脸上各有伤痕。邓文华告诉女儿,申成忠说如果她俩把事情捅出去,他会赶她俩走,她俩将两手空空,回到从前租房住打短工的日子。 从表面来看,申成忠比邓文华这个亲妈对邓思敏更好。邓思敏学校的家长会是他去的,每天晚饭是他做的,他甚至为了继女低声下气求人替她拿到了银行的工作,许多亲爹也没这么好。 但毕竟不是亲的,邓思敏跟他始终不亲,尽管在同一屋檐下,可很少说话。发生这件事后,她更是防着他。 金小田叹了口气,突然想给自己老爹打个电话,他再严厉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这次搬到城里住,他叮嘱了许多话,不要在住的地方招待男性客人;不要喝酒,不管是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人喝,或者多人喝;不要拖黎家房租,去黎家做客要记得带点水果之类的做礼物;……还有,要是那个小子确实不错,改天带回家来吃顿饭。 车窗被敲了两下,黎正的笑脸出现在外面。金小田打开车门锁,他坐进来,递给她一只饭盒,“趁热吃。” 打开一看,是热腾腾的牛排,已经切成小块,意面上洒着均匀的黑胡椒粉,配的酱料是蘑菇汁。金小田很想欢呼,好不容易才忍住,凑过去在黎正脸上啄了一口,“谢谢!哪里买的?这饭盒也很可爱。”从申成忠下班起,她一路跟着他,守在他家楼下,连晚饭都没吃。黎正听说后,自告奋勇说给她送餐,没想到来得又快又好。 黎正脸涨得通红,“是我做的,你尝尝。”饭盒他买了一阵子,是见到女同事用,觉得样子很可爱,也许有一天金小田用得着才买的。果然,现在派上用场了。 “很好吃。”金小田饿得很了,三口两口往嘴里送,“家里怎么样?”她把丁维娜一个人扔在新居,有点内疚。 “不知道啊……”黎正这才记起新邻居之二,不由一阵心虚。他下了班就跟打仗似的奔回家做饭,然后打的飞奔而来。幸好陈桂真不在家,否则见儿子扔下厨房的锅没洗就出门,肯定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可是每次动厨房都洗刷干净才收工的人。 “你吃了没?”见黎正的样子,金小田知道他自个还什么都没吃。她叉起一小块牛排送到他嘴边,“来,尝尝你的手艺。” 这……黎正脸仍然红着,却老实不客气把牛排吃了。幸福都来了,哪能不抓住。   ☆、第二十九章 银海花园虽然属于高档小区,但也挡不住遍地开花的广场舞。小区门口两边的广场分了两派,左边一派比较年轻,动作幅度大且快,背景音乐是最炫民族风,右边的比较年长,主旋律是高亢明亮的“五星红旗”。两者之间尽管只隔了进出两条车道,但互不干扰,和平共处,携手同进。 隐隐约约的音乐传到车里,金小田跟着哼了两声,神曲有这个功效,听过一遍就能朗朗上口,而且在脑海中自动循环播放。邓思敏已经发来短信,申成忠今晚不会出门,他俩可以撤了,但聊得正欢的两人谁也没提出要走。 一辆蓝白色的死飞在车边停下,骑车的女孩子凑上来敲敲玻璃窗,有点不确定地问,“黎刚的哥哥,金律师,你们在谈恋爱?” 黎正和金小田同时回头,认出了对方,黎刚的小女朋友,路亚晴。黎刚出事后,她托金小田带过几次话给他,大意是让他安心,她会在外面等他。虽然金小田觉得二十未满的小姑娘的话作不得准,这份年轻的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慢慢就淡了,但她挺喜欢路亚晴的,小姑娘性子直,就是脾气急躁这点吃亏。 “是啊。”黎正一阵羞涩,倒是金小田大大方方地说,“你家在这?” 路亚晴手一指,“就在那。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会?”金小田看过去,顿时一喜,这不就在申家后面一幢吗?她打开后座车门,“快上来,有事问你。” “男的没印象。这个女人我见过,我们还吵过架。有次下雨天她一个急刹车,我不小心碰了她的车,她让我赔,我把身上的钱全掏给她,她才让我走。”看了申成忠和邓文华的照片,路亚晴说起来恨得牙痒痒的,看来当时气得不轻。金小田也是一把汗,人跟人比不来,怎么她没有邓文华的本事,一样被非机动车碰,她是赔钱,邓文华是让别人赔。 路亚晴没注意到金小田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我有她的把柄。” 什么,邓文华的把柄,金小田和黎正一齐睁大眼。路亚晴不卖关子,“她在外面有人。” 呃……这叫什么事,金小田顿时头痛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有具体证据吗” 路亚晴以为金小田不相信她的话,“我亲眼见到的,有个男人大白天找她,然后他俩关起门来圈圈叉叉。要说他俩没事,杀了我也不信,我用望远镜见到的,他俩你亲我我亲你,恨不得搅成一个人。” 青春少女这样说话,好吗?!黎正和金小田眼珠子快突出来了,简直不敢看彼此的脸色。还是金小田身为女性,感觉有必要给这孩子点正常的教育,咳了一声打断她,“有些事我们说的时候可以用书面一点的语言,没必要描述得过于通俗。” 路亚晴毫不在乎地笑道,“说说有什么要紧,见不得人的事是他们做的,不是我。”她狡黠地看了眼黎正,“你们不会这么大年纪了,连嘴都没亲过吧?” 这下黎正和金小田同时咳嗽了,现在的孩子,真是……路亚晴家境富裕,学习成绩却不好,勉强读了个中专。中专生中也有努力升大专的,显然她不是,好在跟黎刚一样有父母的底子,不愁未来出路。 “那个男人什么样?经常来吗?”金小田决定不跟小屁孩纠结了,专注于案情才对。 “中年,还穿的跟小青年似的,扮嫩,也只有老女人才看得上。”路亚晴嘴一撇,满是鄙视,“缺了一颗牙,不过长相还可以,不算难看。” 金小田和黎正交换了下视线,进出都有监控,一定能找出这个人。 过了两天,金小田拍到了这个人进出申家的照片。中年,男性,分头,相貌清秀,甚至有几分眼熟,穿灰色连帽卫衣,绿色瘦腿裤。到这里,金小田无比庆幸,黎正没当下时髦小青年的爱好,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收腰外套和亮色裤子,他也从没有赤脚穿皮鞋、板鞋。黎正有点守旧,但她喜欢。 邓文华开的门,进去了约两个多小时,门又开了,这男的出来了。 金小田突然想到路亚晴对他俩的形容,脸不由得红了,行了,她明白小姑娘说的意思了,他俩确实看上去有事。 中年男人走过金小田的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金小田连忙低下头,装作玩手机,然后有人敲了两下车窗。 金小田暗暗叫苦,但不得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差点又把头缩回去。 外面站着的是邓文华。金小田不得不放下车窗玻璃,跟她来了个面对面。 “你在这里几天了,到底想干什么?”邓文华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淡然,很从容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金小田暗暗叫苦,难道很显眼吗,居然被谁都发现了。她是不是太失败了?人家高手都是不经意间灰飞烟灭,她怎么就一切尽在别人掌握中? “是他叫你来的?”邓文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别!误会了申成忠就不好。再难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金小田组织了下语言,“不是。我是你女儿雇来的人。” 邓文华略有点吃惊,“你是干什么的?”她看了下金小田的车,自家女儿自己知道。邓思敏收入微薄,但倔强地不用母亲和继父给的钱,过得跟个葛朗台似的,连十元块都想好了才花,怎么会去雇一个开宝马的私家侦探。 “我是律师。”金小田艰难地说。 邓文华点点头,听说律师收入高,不过面前这位看上去不像能人,话又说回来,漂亮的年轻女人有无限可能,开辆好车不算什么。“进来坐吧。”她把金小田带回家。 金小田进过申家,邓思敏曾经带她进来过,问她要不要装些摄像头。金小田否决了,她是偷偷跟踪申成忠,但并不想明目张胆地违法,五十步总比一百步好一点。 “刚才那个人,是思敏的爸爸。”邓文华开门见山地说。 金小田刚喝了口邓文华倒给她的茶,一下子烫得又吐了出来,狼狈地用袖口捂住嘴,好半天才大着舌头问,“小邓她知道吗?”邓思敏跟母姓,从来没提过父亲,金小田很自然地认为她父母离婚了。 “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爸爸早就死了。”邓文华说,“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了她爸爸,刚怀上她爸爸就坐牢了,才出来两年。她爸爸也不知道自己有女儿,我不想他们有任何联系,原因我想你可以理解。” 嗯,少年时结下的孽债,邓文华单身带着女儿,不容易。金小田迅速脑补了对方没讲的部分,皱起眉头说,“你也不用告诉我。” “在心里憋了二十年,不说也挺难受的。”邓文华坦然道,“金律师,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年开始觉得累,偏偏思敏还要跟我闹别扭,不肯相信我能保护好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老申有贼心没贼胆,我心里有数。” “既然知道了,就得避开危险。”金小田脱口而出。 “怎么避,避到哪里去?”邓文华若无其事地说,“金律师,思敏跟你不一样,她从小成长的环境让她足够自保。何况老申对我们不错,人要学会感恩。” 感恩的话那你还跟别人勾勾搭搭,晚上也不知道守在家里保护女儿,金小田大声腹诽,一肚子的话憋得她鼓起了腮帮。 “这事就这样,你劝劝思敏,不要闹了,反正过两年她也该结婚有自己的小家。老申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好好处下去,他会给思敏买一套房子做嫁妆。”邓文华忍耐地说,“要是她想不开,想想过去的日子,我们有现在不容易。” 该如何对小邓说呢?金小田郁闷地坐在椅子里想心事。邓文华说得轻松,“你看着办,你是她的朋友,又是律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有分寸,反正你要打消她的念头,我和老申不会离婚。” 丁维娜回家时见到金小田坐在阳台边,“今天怎么不去蹲点了?” “嗯。”委托人希望能找到继父的岔子,结果有问题的是她的妈,并且有很强烈的不离婚意愿,事情不好办啊。金小田没回答丁维娜的问题,“今晚我们吃什么?” 丁维娜已经在厨房忙开了,“番茄鸡蛋面。”姐妹俩都不擅长厨艺,“我告诉过你没?李周的父母找到我,希望我把车买回去。我真是……怕了他们了。” 金小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上,“你还没说过。有没有打电话给李周,让他不要来烦你?” 丁维娜摇头,“我居然有点不忍心,虽然我知道他们是哪种人,可对上了年纪的人我还是没办法发火。不过,我没钱了,所以不用纠结这件事。” 好……财去人平安。 另一个滥好人,在晚上九点多拎了食物上来,鱼丸汤,是他精心手制的。“今天下班回来迟了,汤是刚做好的,只能当夜宵。” “工作很忙?”金小田关心地问。 “有家公司的出纳,五点打电话说有一批承兑要贴现,让我们等她。谁知等到五点半才来,一共一百多张承兑,干完活下班就迟了。” …… 银行不是五点下班么,能不能按照规章制度走……金小田无力地想,大哥,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与人方便也要在与己方便的基础上,得扎紧篱笆。 金小田低头一想,强忍怒火,故作轻松-教育工作任重道远,不能激起逆反,必须慢慢来,要按规定走,慢慢来……   ☆、第三十章 秉着要做一个懂得引导的女朋友的宗旨,金小田努力把话题引到“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角度上,从春秋时说起。鲁国规定鲁国人见到本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垫资赎买后回国可以报销。孔子的弟子解救了一个鲁国人,却不想去报销,被孔子批评了。既然国家有规定,如果不按着做,会让以后的人为难。如果去报销,像是把钱看得太重;不报,个人会承担经济损失;两难之下,干脆装作没看见不救了,这样减少了奴隶被解救的机会。所以,既然有规章制度,最好还是按着走,一时的好心不是长久之计。 黎正和丁维娜也听过这个故事,但金小田开讲,他俩总得捧场地点头称是,倒是金小田想通了一件事,她必须也只能做的是把事情告诉委托人,由委托人自己做决定。 金小田瞄了眼时间,不早了,明天再打电话给小邓。 刚想着小邓,小邓的电话就来了,声音里满是惊惶失措,“金律师,你这会能过来吗?我妈自杀了。” 啥?!金小田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晃了晃脑袋。 房里一切正常,黎正洗干净装鱼丸汤的碗碟,用纸巾擦干上面的水。丁维娜在收拾茶几上的零食,没吃光的用夹子夹住包装袋,一样样收回果盘。顶灯的灯光是温暖的桔黄色,电脑放着音乐。 可是手机的那头出事了,邓文华自杀了,救护车来了,说人已经去了,没得救了。金小田回过神,“别动现场,赶紧报警,具体怎么回事由警察来定。” 小邓泣不成声,“警察也来了。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马上出门。”金小田看了下时间,21:53,“20分钟到。” 邓文华,女,39岁,疑与丈夫申成忠口角后一时想不开,在楼下客厅中自缢身亡。争吵时邓文华扬言要让申成忠后悔一辈子,并当他的面剪开一条床单,扯为细长条,将之变成自缢工具。满地狼藉的卧室证实了这点,衣柜打开着,地上有不少床上用品。 申成忠气恼下没有劝阻妻子,反而躲到了楼上书房以求清静。他曾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但没料到妻子真的会上吊。等邓文华的女儿邓思敏回到家,发现邓文华已经气绝身亡。 标准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死者没有真的想死,只是想以此为武器,不幸的是居然成功了。 小邓眼睛肿得像两枚桃子,好像再揉一下就会破了似的,见到金小田也没起身,仍然跌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金小田蹲下去,无声地抱了抱小邓,怎么说呢,连她也不敢相信,下午还跟她侃侃而谈的女人,竟然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间。 “我不出门就好了。”第二天小邓才告诉金小田,“有一个男人,自称是我的父亲,约我出去见面。” “嗯,你去见他了?” “是的。”小邓脸上闪过怒色,“他是个流氓。”邓思敏想过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在母亲嘴里他不是好人,游手好闲,幸亏坏人活不长,在一次打群架时被人砍死了。偶尔她也会猜测生父不像母亲说的那么坏,因为从蛛丝马迹中她感觉母亲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讨厌他。但没想到当生父真的来到面前,劝她为了申成忠的财产好好在申家呆下去时,邓思敏认为他绝对是人渣。 这样一个人,居然以跟有夫之妇保持着长期的关系而沾沾自喜,“你妈喜欢我,嫁给谁都没用,她是我的人。”“她人都是我的,花点她的钱有什么关系。”“人家愿意给,我们就不要客气。” 谁跟你是我们。 邓思敏只恨自己出来见了这么一个流氓,浪费时间,“都怪我,如果我在家,就不会发生了。”热泪滑过红肿的眼框,*辣的疼,但她懒得去擦。 “放心吧,法律对见死不救的人会做出审判。”金小田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申成忠犯的是过失致人死亡罪。” 果然这句话成功地把邓思敏从哀思中暂时拉了出来,“真的吗?” 金小田点头,“你妈妈当着他的面找齐自缢工具,后来他听到凳子倒地的声音,就算他想不到她真的会自杀,也应当预见到这种可能。你妈妈的自杀是因为前面的争吵引起的,他作为行为人,由于自己的行为给法律保护的利益造成了一定的危险,他有责任保证这一危险不会转变为损害结果。” 邓思敏听不懂法律名词,但不妨害她理解结果,喃喃道,“这样就好。” 金小田想到另一件事,“你亲生父亲有没有说他现在以什么为生?” 邓思敏低头不语,但金小田猜也猜到了,多半靠邓文华的补贴为生。她郑重地提醒邓思敏,“你必须小心他,子女对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赡养义务。”当然赡养费不会很高,但一旦这个义务法院判定下来,每次给付时岂不是恶心到自己。 “我该怎么办?”邓思敏不知道,茫然地问。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金小田有点后悔,失散多年的父女,父亲从未尽过抚养义务,未必有那么下作。对失去母亲的女儿,也许父亲会格外慈爱。 邓思敏闷闷地说,“不,谢谢你提醒,我会想的。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委托人终于平静下来,可以好好地睡一觉。金小田替小邓关上房门,下到大堂,她见到黎正,此人正襟危坐,十分严肃。走到面前,她才发现他睡着了,乱了一晚,早上他提议到附近饭店开间房。金小田让他回家休息,没想到他仍然守在这里。 黎正睡着时仍然面容沉静,鼻息很轻,下巴上有一点胡子茬。金小田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有一点她刚才没和邓思敏说,尽管婚姻法规定的夫妻之间的义务是互相抚养,但互相扶助一直也是法院审判时的重要原则,每对夫妻在领结婚证时该懂得从此后不仅仅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而是必须承担起对方这个人,包括他/她的短处。 黎正,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你来了?”黎正隐约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睁开眼果然见到金小田。他醒了醒神,从身边的包里掏出食物,“吃点东西,有鸡蛋,牛奶,面包,还有水果。” 金小田在他身边坐下,鸡蛋还是温热的,“你吃了没?” “吃了。我在大堂吧吃过了。” 插吸管,剥鸡蛋,他做得很快,怎么像小黑摇头摆尾迎上来的感觉……金小田喝了两口牛奶,失笑了。 下午金小田回事务所,和往日一样所里静悄悄的,唯一不同是马主任坐在前台的电脑前,戴着老花眼镜,认真地敲打着键盘。前台小孙站在后面,指点着他,“这个字根所在的键是S。要是不知道怎么打,可以转变成拼音,你看,当输入法在拼音的状态时,字的旁边会显示五笔的字根。” 咦,勤奋好学的马主任开始学打字了?小孙抱怨过马主任要打的文件太多,总算盼来他自给自足的一天? 马主任从眼镜上方看了金小田一眼,“眼里全是血丝,晚上干吗了?” “连夜开工,陪伴我的委托人。”金小田理直气壮地说,“别人呢?都在外面忙?” 小孙说,“今天法院有起案子,两个大状去旁听了,留我们看家。” “什么案子?” “离婚案,妻子抑郁症,丈夫生癌后和妻子协议离婚。女方父母拿出证据,证明协议离婚时女方处于精神分裂发病期,要求判离婚无效。”小孙正说着,两个律师回来了。她提声问道,“法院怎么判?” “无效离婚。”其中一个律师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我们的吴大状也来旁听,坐在门口,不过没等审判就走了。” “他怎么会对这案子有兴趣?”小孙问,吴明喜欢标的高的案子,“金小状,你跟他熟,知不知道原因?” 金小田打着呵欠,“不知道。我一晚没睡困死了,先去泡杯巧克力提提神。” 她一边泡巧克力,一边听到前台那边的高谈阔论,法律的无情和有情。如果能证明精神病人不能治愈,法院会判夫妻双方感情破裂,允许离婚。否则,夫妻双方有互相抚养的义务,不能轻易抛下生病的一方。所以结婚必须慎重,对方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重担。 最终马主任忍无可忍,“你们到别的地方聊,我……本来打得慢,被你们吵得打不成了。”小孙凑上去一看,“马主任,你干吗把他们的对话打下来?”马主任摘下眼镜,颓然道,“你以为我想,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金小田噗地笑出来,同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了几下,开始尖声尖气地叫,“有电话了、有电话了。” 金小田接起电话,“喂,哪位?” “金小状,我是黄丽花,有点事想找你咨询下。” 又是她……金小田皱了皱眉,“好,你说。”又是什么事啊,黄大姐?   ☆、第三十一章 自从天气转凉后,黄小和律师发现他的体重一泄千里,不管是扣着吃,还是运动不息,反正腹部以一种可观的速度鼓了起来。他摸着隆起的那块肉,不无忧伤地想,该有四五个月了吧。 年纪到了,新陈代谢慢了,他自怨自艾,“不中用了,再怎么努力也不行。” 吴明和马主任同时抬起头,三人在开一个小会,关于事务所的管理。没想到黄小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他俩摸不着头脑之余,同时觉得不能被黄小和打击士气,不约而同开口道,“你在说什么?!” 马主任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回响,立刻反应过来,他和吴大状意见统一了。不过吴大状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他只是普通的行政人员,所以马主任很自觉地闭上嘴,把批评的权力让给吴大状。 黄小和羞愧地一笑,“我在说我这个肚子,怎么喝水也能长肉。” 吴明很淡定,“不用担心。我会给阿姨发一张营养食谱,你按那个吃。还有,明天早上起,我会来找你跑步。”吴明信奉有好的身体才有革命的本钱,365天每天早上跑8公里路,再开始一天的生活。 番茄、黄瓜、白菜、鸡蛋、还有偶尔一见的牛肉,能生吃就不煮,能白煮就不煸炒,……黄小和已经看到未来的伙食,眼前一黑,有点喘不过气。面对老伙伴和小伙伴关切的目光,他摆摆手,有气没力地说,“你们讨论,我都赞成。” 事务所的合伙人有三个,除了黄小和跟吴明外,还有一个比黄小和更老的老律师,早已不接官司,也从来不来事务所。除了年底会计送来的分红审批表上能反映有这么个人,所里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他的声音。事务所的具体工作,主要由吴明和马主任在主持,吴明管业务,马主任管后勤,两人合作甚好,黄小和负责签字盖章还有一些对外的应酬。他从法院出来的,又在法律援助处干过,在老的一辈里人脉广。 “我们所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律师的提成太高。”马主任推了推老花眼镜,“我让小孙打听过了,有的所提成只有60%~70%,我们这最高的已经95%。当初定提成标准的时候,我们所还是小所,接的案子不多。当时为了吸引人才给出的优惠方案,已经不适应今时今日我们所的状况。” 黄小和看了一眼吴明,后者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一下子变动太大,会不会有人离开?”吴明说,“那让他们走。”只交管理费的那帮家伙,他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他们对事务所没有归属感,没有团队精神,仗着手上有案源完全不听所里的安排,对所里安排的案子挑肥拣瘦,抢资源,却不愿奉献丝毫。 “干活的人会不会太少?”黄小和仍然下不了手,毕竟十年的伙伴。 马主任翻到笔记本的下一页,“这是我们所的第二个问题,律师多,助理少。”他翻开人事架构表,纠正自己刚才的说法,“不止少,是没有,我们所没有助理。”两个实习生考了公务员,金小田和小徐又开始独立接案,所里一下子没了干杂活的助理。光靠金小田一个人兼着做,已经不够了。马主任肯定地说,“我们得招两个助理来干活。在此之前,我可以做一部分,我个人对法律很感兴趣。” 黄小和也是中年踏上这条路的人,闻言鼓励道,“我看好你,马主任,加油!” 马主任用力一点头,“我会努力的。” 吴明不像黄小和那么煽情,说了句实在话,“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有吴大状指点,马主任自认不会比金小田差多少,最多比她多用几年来考试,只要努力,早晚能到达目的地。最差的情况是到退休也只是助理,对于他来说,反正只要能做相关的工作,值了。 马主任从笔记本里拿出两份资料,送到黄小和跟吴明面前,“这是我拟定的方案,如果合伙人同意,请在上面签字,我去落实具体工作。” 黄小和仔细地从头看到尾,吴明却一览而过,这是他和马主任商量过的方案,只差说动老板。黄小和签字后,吴明也签了字,马主任收起来,“电子格式的文件我已经发到两位邮箱,这个我扫描后发给大家,找个时间讨论实施。” 黄小和仍然有点不放心,“要是大家反对意见太大,我们再商量。” 里面开小会,外面也开小会,律师小徐拿了几枝酸奶,晃到前台小孙旁边,“老大们在商量什么,关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小孙笑纳了酸奶,嘴上安慰着他,“别急,有事早晚要跟大家商量了定。” 小徐见到一个中年妇女东张西望地走进来,连忙迎上去,“您好,有什么事能帮您?” 黄丽花被小徐吓了跳,小伙子眉清目秀,衬衫西装皮鞋都近乎全新,态度好得像KTV的服务人员。还是金小状凶得有个律师的模样,她干笑了下,“我跟金律师约好的。” 金小田听到黄丽花的声音,朝她招招手,当先进了小会议室,“来吧。”黄丽花又朝小徐干笑了一下,飞快地跟了进去。 小徐碰了一鼻子灰,又晃回小孙旁边,“金小状今年接的案子不少,毕竟有背景好办事。” 小孙还是好脾气地笑道,“你也不差。” 黄丽花坐下来,金小田拿了瓶水给她,她不放心地问,“我只是来咨询,不会收我钱吧?” “不会。”金小田低头打开记事本。 黄丽花笑着拍了拍金小田的手,“是啊,我们是认得的,看上小黎份上,说钱多不好意思。再说,你们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金小田,不管案子大小,上门都是客。-金小田默默提醒自己,站起来抽了张纸巾,背着黄丽花,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被她拍过的地方。黎正说的,出手汗的手特别容易粘上细菌,抹一抹换个心安。 黄丽花打开瓶子,喝了口水,“果然事务所比我们银行高端,瓶装水比我们的桶装水强。” 金小田继续默默地写,时间,地点,人物。 “我来是想问问如果离婚,怎么样损失最小?”黄丽花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替我保密,金小状,连小黎那都不能说啊。” “放心,我们律师有替委托人保密的责任。” 黄丽花看了看门外,金小田很善解人意地说,“这扇虽然是玻璃门,但隔音效果挺好的,外面听不到里面的谈话。” 黄丽花凑上一点,“我怀疑我家那个在外头有花头。” 黄丽花是家里的独女,年轻时谈过几次恋爱,都因她家要招女婿而失败了。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巫振宇。巫振宇是外地人,读的是七年制护理。家里贫困,也急于在梅城落下脚,双方一拍即合,他做了上门女婿。 黄丽花结了婚,但每天晚饭仍在娘家吃。她父母都是能干人,不消小两口动手,两人下班回家直接就能吃现成饭。女儿享受这种待遇是正常的,上门女婿吃完饭拎起一张报纸,连嘴上的感谢都没有,丈母慢慢对懒惰的巫振宇有了看法。但巫振宇从小没做过家务,也没有做家务的觉悟。黄丽花一再提醒他,他却完全没有改进,气头上她难免有些不好听的话。 夫妻俩爆发过几次大战后,黄丽花发现自己怀孕了。黄丽花的父母怕影响女儿的胎教,忍气吞声包掉所有家务,大家和小家渐渐恢复平静。孩子出世前,巫振宇的母亲不理媳妇的再三推辞,拎着大包从千里外赶来带孙子。 婆婆的长期驻扎,引发了小家庭的第二次密集式危机。当着婆婆的面,黄丽花骂巫振宇空着身子光带了只鸟做了黄家的人,“搁前面二十年,你连姓都得改了姓黄。”“你凭什么在家里摆男人的架子?房子是我的,孩子跟我姓,我随时扫你出门。” 第二次危机以婆婆的离去告终了。黄丽花把巫振宇的工资卡拿在手上,过了几年两人买了第二套房子。巫振宇学的专业,让他包办了孩子成长中的活,洗澡,喂饭,把尿把屎,黄丽花总是一句,“反正你比我懂”。 眼看太太平平过了几年,孩子上了小学,两个人的收入算得上丰裕,生活变得轻松了。黄丽花却发现,丈夫没以前听话了。倒不是他跳起来跟她对骂,而是无论她说什么,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态度很诚恳,但明显没放进心里。黄丽花感觉到了危机,这时候她还发现他沉迷于微信,晚上总是挂在上面,对同学聚会也特别起劲。 “他肯定想作死了。”黄丽花一口咬定,“金律师你看,我要怎么样才能损失最小?” 一场婚姻,无论以何种方式结束,都是两个人的损失。金小田知道如果她这么说,黄丽花肯定听不懂。 她得用黄丽花能理解的语言,“好聚好散,协议离婚最简捷方便。” “他怎么肯放弃共同财产呢?”黄丽花问。 这……金小田哪知道啊,“最了解他的人是你,你比我更有办法说服他。” 皮球踢回去算了,金小田目送黄丽花出去,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过这份不安瞬间即过,管他呢,她只是站在律师的角度说话。金小田决定泡一杯热巧克力,跟黄丽花说话,真是满满的负能量,连心都凉了,一定要喝点热的补一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么,群抱抱,打满鸡血的三更开始了! 谢谢阿no的地雷!谢谢,么么!   ☆、第三十二章 自从搬进租屋后,金小田没怎么见过黎正的妈妈,每次问起,她总是有事不在家。金小田不知道张桂真把空间留给儿子发展感情的慈母心,光觉得既然如此,要不晚上一起吃饭。三个人合在一起能多做两个菜,也能节省人力。 对金小田的建议,黎正一个劲说好。只是等动了手,他才发现两姑娘会做饭,但太不讲究了。丁维娜还强一点,金小田简直大刀阔斧,整把的菜往水里一泡一冲就好了,蒸茄子是整根的。炒完菜,她洗锅的那个手势堪比外头饭店的大厨,搁龙头下水冲冲再拿抹布一兜圈,好了。黎正自我检讨,认定是他太讲究,所以不能批评别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他来做。 别的星座不理解处女座,总觉得处女座的人龟毛,黎正在经受N年另眼相看后已经习惯了,其实他对别人的要求一点都不高。怎么说呢,就是处女座的人一般有颗高度敏感的心,黎正早已领会到重点: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自己动手,免得增加无谓的失望。 再说两人分工也不错,黎正负责择菜洗菜炒菜洗碗洗锅,金小田负责在旁边陪聊,剥个葱之类的。遇到小青虫,她主动下手,不然等黎正弄,他洗手都得两遍。 “干吗要嫌你?”金小田不理解,“我能帮忙就帮忙。不想帮时,你也没硬要我帮,我都不帮忙了还说风凉话?那是朋友吗?” 黎正听得一个感动,炒羊肉里的豆豉放多了,还好两姑娘特别好说话,不但不嫌,还夸了又夸,“是得多放点豆豉,能压住羊肉的膻味。”丁维娜做饭帮不上忙,买了一堆水果,整个屋子里满是苹果和柑橘的清香。 晚饭后丁维娜回自己的屋,剩下两人各看各的书,行里让黎正考理财师。他复习了有段时间,小本本上密密麻麻记满要点。金小田见到考试就头大,“考了派什么用?” 黎正没想那么多,反正行里让考就考,“行里要面子,想储备一批有资格的人员。” “你花了那么大精神,有什么好处?” 黎正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真没想过,只是觉得行里对自己不错,既然行里需要有这个资格的人,他不妨考一个满足行里的要求。 “要么不干,要么好好干。”金小田想到自身惨痛的经历,心有余悸,“我要早知道一定得吃这碗饭,肯定第一年拼了命也要争取通过考试,也不会被人当小角色差使了三年。” 黎正继续沉思,他总觉得自己早晚会执掌家里的公司,眼下乐于在银行里做基层,天垮下来还有顶上的给顶着。他再迟钝也明白行里许多人当他后门进来的,不把他自身的能力当回事。不说别的,这个月的奖金他又拿了最低系数,别人都说他有钱,不要跟其他员工计较钱多钱少,其实他干的远远比别人多。要说泥人也有个土性儿,他也不是不会生气的人。 “你学金融的,专业对口,不使把劲怎么知道自己究竟能到达哪一层?”作为一枚充满耐性的女朋友,金小田大吹耳边风虽然是不经意的举动,但成功了。黎正打足鸡血,工作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强烈的设想。 黎正脑回路里火花四射,金小田看完当天的份,一抬头看到目光灼灼的他,“你怎么了?”黎正一个激动,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说着他更加激动,俯过头就在金小田的唇上一啄。亲完了黎正才发现,原来她的唇柔软温暖,真的有看上去那么好。 金小田心口乱跳,乱七八糟地想起了路亚晴的话,这帮小鬼说不定什么都做过。她都二十六了,在农村也算年纪大的,要不是为考证,早该有男朋友。人缘人法,原来有人会等在这里。 黎正的胆子不大不小,见金小田没拒绝,他忍不住凑过去又亲了下。 两人涨红了脸,你看我、我看你过了数秒。金小田闭上眼,猛地把自己的唇送到他面前。轰的一下,黎正来不及思考,也闭上了眼,用力凑上去。 很好,两张滚烫的脸碰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热度。然而,只是脸擦过脸,错过了唇。 金小田先反应过来,噗的一声笑出来。黎正睁开眼,跟着也笑了。 笑了场就没办法继续了,金小田起身回去,黎正要送她。爬了一层楼梯把人送到楼上,两人靠着门又说了会话,黎正才恋恋不舍地下楼。刚好对门崔怡出电梯,和他打了个照面,黎正微笑着对女邻居点点头。 没想到崔怡条件反射,大步跨过来,一把扯住他衣领,低声喝问道,“你们是不是又在跟踪我们?” 这……哪跟哪啊?黎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没有,我本来住这。”他看了看她扯住他衣服的手,硬掰开显然不够绅士,“你误会什么了?” 崔怡咬牙切齿地说,“就当我误会好了。如果是他让你们盯着的,告诉他我不在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想通了。” 这……从何说起。 好在崔怡松开手,头也不回进了她自己的家。 黎正摇摇头,怪。对于女邻居奇怪的举动,他坐下来对着参考书就扔到脑后了,是时候发奋了。以前他想得太多,谁说如果他去参加竞争就一定会赢,出色的人才那么多,硕士博士都有,谁说他一定能胜出?没下过场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处在哪个位置。还是小金说得对,既然干了就好好干。 晚上留在事务所加班的马主任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在念叨他? 马主任连夜准备好开会用的资料,大状小状们齐聚一堂,讨论事务所新的提成方案。以及,金小田拿到一叠履历,马主任让她面试新的律师助理。本所就属她在这个岗位上时间最久,最有资格品评哪个才是合适的人选。 在众人的唇枪舌剑下,金小田偷偷地翻了下这叠履历。马主任不拘一格用人才,边上用铅笔注明了,张院长的外甥女(不是亲的,是干的)、汪庭长的表侄女(远房)、钱法官老战友的女儿、……好一个懂经济、擅长交际的马主任。 “马主任,你让我怎么选?”这批人选学历最高的本三,差点的只有职高,金小田有种受辱的感觉。马主任,您怎么这么小看律师助理,当作什么人都能做啊?以前所里用的好歹都是法学专业的,尽管有人中途离开做了其他行业,但……在她后面降低选人标准,意味着她的活,这些人也能做得了? 马主任在吴明的帮助下以一敌N杀出重围,脑门上冒着细毛汗。他拿下老花眼镜,用纸巾把脸擦了又擦,满脸严肃地看着金小田,“选能干活的。” “都是谁的谁,我看都是大小姐。”金小田咕囔道。 “小金啊,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不也是凭关系进来的?你是不能做事的大小姐吗?绝对不是。”马主任和颜悦色地批评金小田,“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她们是谁的谁不是她们的错。人生本来不公平,谁教别人没有她们的优势。” 好吧,马主任你会说话,金小田表示有被说中心事,“可她们学历是不是低了点,专业也不对口?” “我是有意的。学历高能力高的人不可能安于律师助理的岗位,我们事务所需要千里马,就是你们这批大状们;也需要能负重干日常活的普通马,就是助理们。这次招两个,只要没有雄心壮志的普通女孩子,我们给她们好的办公环境,让她们好好工作。两全其美,多好。” 金小田服了,马主任,您脑袋里的想法挺多挺周齐的,头发还能这么多,不容易。 “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马主任叹口气,“小金啊,所里要大变动了,得看你和小徐这两个年轻人的表现。你们好好干,所里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果然不出所料,分成制度一变,坚决要离开的有三分之一,观望的有三分之一。老虎不在家,猴子充大王,小金和小徐任务重了。 这叫摆个胡萝卜让人努力往前奔吗?金小田不客气地说,“有吴大状在就够了。” “那也是,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小金,加油!” 两人谈话即将结束之际,外面一阵脚步纷乱,有个哭哭啼啼的女声,“金小田人在哪?我要找她算账!都怪她怂恿我跟老公离婚,我要她赔。” 听声音是黄丽花,金小田无语。 马主任挺好心地问,“要不要帮忙,听上去火力十足?我也是律师助理的一员,金小状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我肯定努力办。” 行吧,一起出去会人去。 “你们这帮律师,光知道怂恿人打官司,好从中捞钱,一点不管人死活。” “呜呜我跟老公离婚了,现在我想复婚,他不肯理我怎么办?” “金小田,你要负责……” 不用金小田开口,马主任早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心领神会地给她一个眼神,放心,外头听不到。 金小田抓起手边一瓶水,用力在黄丽花面前一敲,咚的一声吓了她一跳。 “你说我们做律师的只知道捞钱,你付了咨询费没有!我只是作为普通认识的人,说了些普通交情的话,我有说过建议你们离婚的话吗?” “你跟你老公的事,关我什么事?他不肯理你,干吗问我!以为我不认得你们行长,改天我去问问他哪里规定的这个道理。” 金小田跟机关枪似的一顿扫射,黄丽花闷了。马主任趁机插嘴,“金律师,你今天不是要外出吗?这里我和她谈吧。” 马主任,你够义气,金小田出去的时候这么想。 回来的时候,金小田遇到往外走的黄丽花。后者蔫成一团,居然还跟她打了声招呼,“金律师我走了,谢谢你们。” 背着黄丽花,金小田朝马主任一竖拇指,高。 马主任,加油!您将来一定能做一个好的离婚律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 还有一更!   ☆、第三十三章 黄丽花一走,马主任把经过告诉金小田。 不得不说黄丽花的动作迅速,自从上次她找金小田问到最省钱、最省力的离婚方式是协议,没有几天就被她抓到一次机会:巫振宇同学聚会。 巫振宇的大学同学聚会是轮流做东的形式,毕业后各奔东西,每年去其中一个同学所在的城市,由该同学负责招待。巫振宇为此向黄丽花申请了一笔资金,也邀请她一起参加,但被黄丽花拒绝了,“听说同学聚会都是拆散一对是一对,我还是不要去的好,不要影响你和老情人见面。” 巫振宇早就习惯妻子的说话方式,既然她不去就算了,他单独去参加同学聚会。吃过饭老同学们仍觉得没有尽兴,又买了酒,回酒店房间继续聊,流水年华以及家庭和工作。黄丽花给巫振宇打了几次电话,他不舍得马上就走,也不敢反抗,吱吱唔唔地敷衍了事。 黄丽花觉得这是机会来了,她杀到酒店当着巫振宇同学的面把巫振宇数落了一通。仍然是老一套,当初穷得一钱不值,现在戴名表开好车,全靠的她黄家。穷上门女婿,还敢背着她和女同学勾搭,有本事不要回家。 知夫莫若妻,黄丽花深知巫振宇对同学聚会的重视,在他最想要面子的时候狠狠揭了他的皮。第二天她得到她想要的,巫振宇跟她协议离婚了,不但没带走任何东西,还每个月缴孩子的抚养费二千元。 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时不觉得好,失去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离不开。在巫振宇扫地出门后,黄丽花首先感觉到生活上的不便,巫振宇包了小家的所有事,从清洁到洗衣服带孩子。他一走,家里虽然有她父母来接班干活,但父母毕竟年纪大了,有许多家务看不到也做不到。而且孩子天天嚷着要爸爸,完全听不进家里其他人的话,闹得黄丽花头晕脑胀。工作上也不顺心,她因为没休息好,连出了两次失误,第二次闹得还挺大的,被一家企业投诉。李周找她谈话,说行里希望她自动离职。 黄丽花中专进的银行学校,毕业后一直是柜员,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离开银行的一天。离开了,她能做什么?这个年纪了,虽然有本会计上岗证,但对会计实务一点都不懂,能找到的工作都比不上现在的。黄丽花苦恼中才想到,如果巫振宇还在身边,至少有他可以安慰自己。 黄丽花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立马去找巫振宇要求复婚。谁知这一次巫振宇下定决心,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带了孩子去纠缠,他都不再理她。昨天她再去医院的时候,才知道巫振宇已经辞了职,据说在外地另有高就。 黄丽花这才想起巫振宇曾经跟她提过,说有私立医院想挖他,收入是现在的两倍。她也没认真听,总以为他舍不下现在的安逸生活,没想到他有这个胆敢去闯。三十多岁,对一般的女性来说,大多已经磨掉棱角,而对男性,才是收获的开始。巫振宇有学历有资历有经验,离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方,也许能更有发展。 黄丽花失魂落魄,最终想到这些都怪金小田,是她怂恿她离婚,她要找她算账。 马主任跟她谈了四个小时,连午饭都是小孙帮忙订的盒饭。黄丽花从气昂昂到痛哭流涕,又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人生也不至于就此绝望。 “这也是职业伤害,幸亏马主任你会处理。”小孙恰到好处地轻拍一记马屁,不过金小田认同。如果换做她,没准就和黄丽花掀桌子了。 马主任保持着一贯的谦虚谨慎,“过誉了,我就是年纪大一点。她也是气头上,其实回头想想,她已经算离婚妇女中处境好的,有父母疼爱,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好好跟银行保证以后不犯同样的错,说不定能保住工作。就算保不住,有以前的积蓄,生活暂时也不成问题。只要肯做,哪里不要用人。梅城这么个小城市,她找我们闹,绝对是自找麻烦,我们所的大状们,光用口水就能淹掉她。” 马主任您真是威胁利诱,十八般武器都能使,金小田和小孙把他的话自动进行了理解。 马主任没发现她俩会心的对视,仍然沉浸在离婚案例中,“她真的已经算幸运。上次那个什么案,上门女婿用榔头敲死丈母娘,不就是因为丈母娘平时爱唠叨,多嫌了女婿几句。所以做人见好就收,千万别把别人逼急了,尤其是三种人。”他竖起手指,“一是年青人,年青人血气方刚,经不住撩,一撩就容易发急,什么都不顾只求出口气。二是老实人,老实人受气多,这种人很可能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爆发,一旦爆发,攻击力极大,我们普通人挡不住。三是有钱有势人,人家伸根手指能碾死人,就当我们小民百姓胆小怕事,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马主任的三点说完,金小田不依,“马主任,前面两点我都同意,第三点有点意见,万事脱不出一个理。有钱有势又怎么,咱们好歹也是新社会,他们就不用讲理了?” 马主任呵呵一笑,“金小状你就是个急脾气。不是不跟他们讲理,只是我们心里有个底,有些事讲理成本太大,犯不着。要是真犯到头上,不拼命不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人活着日子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再看谁有理。” 反正老一套,退一步海阔天空。金小田知道纠不过上年纪的人的想法,她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出来才发现吴明的小办公室门还关着,她出门时是这样,回来后居然几个大状仍在僵持中。看来被新的提成方案触到利益,有的人坐不住了。 金小田帮吴明算过,改方案后她和小徐这帮年轻律师能比以前拿得多-只要肯做,吴明比从前拿得少。不过他舍得放掉到嘴的肉,别人不舍得,有得折腾了。反正她看不懂他,也就不要去弄明白了。 “你肯定是不会走的,是不?”小徐拎着咖啡凑过来问她。 从前两人作为律师助理,相处得算愉快。等小徐独立接案后,他整天跑在外头,两人说话的机会就少了。金小田下意识地反问,“去哪里?” 小徐看了看周围,“有人想自立门户,出的价钱比现在高。”从进事务所的第一天起,他知道金小田在这里算个特殊人物,现在透点风给她也好,拉好感之外说不定能引起合伙人重视,给他多点甜头。他是不会走的,从黄小和到吴明,还有马主任,都不是复杂的人,有什么摆在明面上,比外头省心。 “没人来问我。”金小田摇头,打开了随身的记事本,摆出一付“我要干活”的样子。她多少也猜到小徐的意思,心里难免生出厌烦,不怕被人说笨,就怕别人真当她笨、利用她。聪明人到处都有,金小田不理解生活压力到底有多大,以至于一个个使足了劲。 小徐不死心,还想说两句,金小田的手机响了,她对他歉意地笑笑,表示“你瞧我真的有事。” “金律师你好,我是黎正的同事李周。” 伸手不打笑面人,金小田还了句,“你好。” 李周是有事咨询,他父母替一家餐厅干了几个月活,讲定的工资每个月只拿到500元,人事说餐厅刚开张,大家同舟共济,工资的其余部分在年底一次性支付。谁知离年底还有近两个月,他父母被辞退了,没拿到手的工资在扣除培训费、服装费和赔偿费后,居然只有几块几毛。他父母问人事赔偿费是什么名目,人事拿出一张单子,列举他们打破多少碗碟、超支多少纸巾,再问下去恨不得要他们倒付钱给餐厅。所谓的培训,也只是上岗前一个领班跟他俩讲了下工作纪律而已,培训费却高达500元。 李周想帮父母去劳动局申请仲裁,问题是一切没有证据。没有合同,连工资条都没有,工作服和工作证被收走了,店里的员工也不肯为他们作证。 金小田再三叮嘱自己要厚道,到这种时候还是说了一句刻薄话,“他们不是挺会对付人的,怎么也会吃这个亏?”丁维娜被他们说得内疚了好几天,金小田觉得,要不是她的钱全用光了,说不定真的会把车买回来。欺软怕硬,他们只会欺负年轻姑娘,到了黑心老板手里就不行。 李周沉默了一下,“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向别人咨询。” “我想想办法,关键是证据。”金小田看向吴明办公室。上次那个厉害角色怎么做到的,吴明知道的细节肯定比她多,顺便还能帮他解个围。这人,明显已经怒到了极点,还硬憋着装淡定。 她挂了电话,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打开门,“吴律师,我这边刚接到个大案子,有事向你请教。” 怎么样,别怪我不帮你赶人。面对一屋子的人,金小田一本正经,绝对的小徒弟请教老师傅的诚恳,只是眼角,偷偷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笑意。她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收到吴明传来的讯号: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_^   ☆、第三十四章 人都出去了,满屋子的人味,其中还有一缕古龙水的香氛,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状留下的。金小田打开空调,把风调到最大,又把椅子都搬了出去,这才关上门打开记事本,把李周父母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吴明听。 金小田说完,见吴明毫无动静,仍然一付入定的模样,不觉有些诧异,这位仁兄最好逞能,恨不得时时刻刻显摆他大脑有豹的速度,怎么今天闷了?难道同事们给他的打击太大,可是他早该料到现在的场景,动什么不能动别人的利益。 金小田不信吴明没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她也没有劝解他的意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样是农家子弟,吴明从小晒不黑,如今更是白皙,衬得垂下来的睫毛特别显眼。金小田突然想起黎正,黎正是内双,有卧蚕,总带着笑意,眼神清澈。可惜这双漂亮的眼睛被镜片挡住了,他有100多度近视,为了对自己和路上所有的人负责,从18岁拿驾照起他戴上了眼镜。 “所有企业中,资料最齐的一般是财务。你这个朋友的朋友不是在银行工作吗,让他找餐馆的财务想办法。现在的财务都心里有数,只是一份工作,不会替老板赔上自己的前途。”吴明终于开了口,“收集好证据,递交给劳动保障监察大队,人社局会处理的,一般都是劳方胜。”他想了想,沉声说,“要么不闹,闹就闹大,找多几个同种情况被辞退的,黑心老板不会只对一个两个员工下手。最高人民法院有个解释,关于审理拒不支付劳动报酬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你自己去看一下,有两条用得上,一是对‘隐匿、销毁或者篡改账目、职工名册、工资支付记录、考勤记录等与劳动报酬相关的材料的’行为的定义,二是对‘数额较大’的定义。” 金小田记得飞快,“明白了。”她发自内心地赞叹,“您老可真是百科全书,对条文记得清清楚楚。” 吴明笑了笑,“学会拍马屁了?” 金小田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一转,轻声问,“他们走了没?” 吴明不动声色,嘴唇轻轻吐出两字,“还没。”要不是金小田耳力好,还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既然是大案子,当然不能三言两语了事,金小田会心,“干吗折腾?” 吴明翻开记事本,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觉得有必要?” 当然有,金小田早就烦透了这帮人,他们仗着资历深,吃得开,一付夸夸其谈的样子,总是瞧不起新手。像金小田既是女性,又没一次性拿到资格,在他们眼里直接是免费的劳动力,不使白不使,还要嫌她没用。不止她,小徐也有满肚子怨气,所以一旦拿到那张证,立马摆明态度不再打杂。 不过,吴明能这么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救她于水火,相反还雪上加霜,她收到的大部分批评和最严厉的批评都出自他的嘴。要知道一仆两主已经够难弄,她可是侍候着一帮大爷,日子够难过的。 “我刚入行时特别讨厌别人对我指手划脚,我对自己说我要做这里最强的,让他们都闭嘴。”吴明边查看他的行程表,边对金小田说,“我发誓要改变这里。” 嗯,有志气。 吴明像是看穿了她的不以为然,“这是我跟你的不同,我对人生有一点很个人的意见。” 得了吧,金小田翻了翻眼皮,“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有自己的想法。”何必那么极端,虽然有一些人很讨厌,但也有一些好的,比如黄小和律师,绝对是个老好人,每年接不少免费案子,尽心竭力为劳苦大众服务。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金小田也不赞成老主任的做法,因为有些委托人让人没办法同情,比如李周和他的父母,好在她也就是帮他们问一问,普通的劳动仲裁也用不着律师。 吴明没动气,“他们走了,你可以出去了。” 金小田站起来想起一件事,“我爸让你有时间的时候去我家吃饭,顺便拿点新米。” 吴明点头,“他今天有空不?我今晚就去行吗?” “不知道,你直接打他电话吧。”金小田只知道父亲最近似乎在忙什么秸秆机械化还田的培训,家里的田是示范点。“他喜欢你,不会怪你打扰他的。”话说得酸溜溜,是因为她昨晚良心发现给她爸打电话,却被嫌弃了,“晚上打什么电话,害得我的心跳到喉咙口,以为出什么事了。”她还不是怕秋收季节他累着了,想慰问一番…… 今天一大早,老头儿杀到城里,二话不说放下三袋百斤装新米,一袋给她和维娜自己吃,另两袋给黎家伯母,礼尚往来不可废。给黎家的礼除了新米之外还有各色蔬菜,萝卜、菠菜、荠菜。另有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只鸡,一篮草鸡蛋和一篮散养鸭的鸭蛋。 老头子年纪不轻了,但干惯农活的人,百斤大米往肩上一扛张开大步蹭蹭蹭上了楼,放下东西就走,说今天还要给人上课,立马要赶回去,“你自己欠别人的人情自己去还,别忘记帮我们带声好。小黎的同事要是还想来玩,过几天来吧,园里的鸡可以吃了,塘里的鱼也肥了。” 到周末金小田毫不客气地带了一个人回去吃园里的鸡、塘里的鱼,那个人就是不知稼穑的黎正。 黎正是草皮大王的儿子,但跟金小田不一样,他连割杂草的刀都没用过几次,家里对他的要求是好好读书,将来考出农门。父母对他有期望,但还在黎正高中阶段,草皮大王黎归元已经通过承包市政工程摇身一步转行做了房地产。开头是绿化,慢慢也做小工程,像砌个围墙刷个漆,为了施工方便,自置了挖机、吊机等等设备;既然有了设备,承接的活的范围渐渐增大,作为小包工头,黎归元在大包工头的指挥下踏进土建;后来干脆招兵买马,自己做起了房地产公司。 创业容易守业难,发达后黎归元忙于巩固胜利成果,等忙完一回头,才发现独生儿子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性格柔和,不是做生意的料。老一辈的人信易子而教,他把儿子安排进了银行,希望儿子跟人打交道多了,能学到点学校没有的知识。 听说儿子跟种田大户金大鑫的女儿在谈恋爱,黎归元起初有点反对意见,金大鑫人是好,但脑筋有点守旧,基本还是老一套,跟不上时代。不过张桂真看法不同,金大鑫为人正直,生出的女儿金小田心地善良,是儿子的良配。张桂真直言不讳,“再说,现在什么时候,用不着你喜欢,儿子喜欢就行。” 行里安排员工在考前到外地脱产培训一周,黎正想到有七天见不到金小田,叮嘱了许多话,包括“小心我家对门邻居,那人有点怪”都出来了。他怕金小田漏听了哪句,还特意在彩色打印机上打印了一份注意事项,帮她在大门背后、冰箱上、梳妆台上各贴了一份。 对即将到来的短期离别,金小田不担心黎正出门在外的起居,她就怕他做好人,把自己的笔记跟别人分享,到头来反而自己没落到好。她再三告诫,“一个人精力有限,千万别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先顾好自己。这场考试对所有人来说不是必须的,考得出固然好,考不过也没什么损失。” 黎正点头,又摇头,“培训费上万,考得过行里报销,考不过自己承担。我复习开始得早,基础也还在,不拉同事一把说不过去。” 看看,金小田就知道。她一把捧住黎正的脸,让他的眼睛对着她的,“一万块对银行员工来说,负担重吗?” 黎正算了算自己的工资,虽然一万块是笔钱,但也不至于少了它就生活困难,他下意识地摇头。 “是啊,能去参加培训和考试的人都负担得起。”金小田放慢语速,“所以你记住,先照顾好自己,不要管别人闲事。你以为你一定能通过?不要大意,刘备就是大意才失了荆州。” 黎正沉思,在金小田以为他终于开窍时他问,“难道不是关羽大意失荆州?” …… 这不是重点,好吗? 金小田加重手上的力气,几乎恼羞成怒的语气,“管好你自己。” “是!”黎正严肃地应道,让金小田感动了。多好,当初她准备考试时,没少跟家人耍小花招,理由是压力太大需要减负。人家黎大正就没这毛病,应得干干脆脆多痛快。 她忍不住踮起脚迎向他的唇。 黎正心口一阵急跳,微微嘟起嘴迎接她的唇。 “小金,你们能不能去那边亲?”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金小田和黎正同时看去,浅水处站着一个人,那个提着一张虾网,无辜地看着他俩,“我不是有意偷看,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网虾。上次大家怪我多嘴,问起维娜的车,扫了城里客人的兴,今天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在池塘边亲嘴。不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瞒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金你再不嫁人要成老姑娘了,村里你这个年纪的都做了妈,生孩子早的孩子可以打酱油了。” 这是传说中的招仇恨体质吗?句句戳心! 金小田慢慢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拉着黎正,“走,我们回家。” 他俩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那人热心地喊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事。” 我们的事?!金小田脚一滑,差点摔倒,幸好被黎正一把拉住。 背后喊声还在追上来,“小金,要不要带点虾回去?明明在你家做客。他难得回来,带点虾算我的心意,算起来我还是看他长大的。有次他嘴馋一口气吃了两斤虾,吐了一整天,还是我送他去的医院。” 明明,好名字……金小田想笑了,老天还是公平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上门,黎正拎了两瓶酒-黎正坚决认定这是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像话,金小田则觉得上次他已经来过了。金小田说她爸不抽烟,偶尔累得厉害了会喝点酒,所以黎正买了两瓶五粮液。他给准岳母的礼物则是五张戏票,亲妈张桂真提供的消息,准岳母勤劳能干,不爱吃喝,唯一说得上算嗜好的是对戏曲的热爱,她从年轻时就喜欢约了小姐妹一起去看戏,有点像现在的电影发烧友。 果然这份礼送得恰到好处,准岳母眉开眼笑,在围裙上擦了手,小心地把票收起来,“太客气了。你妈妈呢?怎么不一起来?她身体还好吧?” 金小田和黎正进家门前,准岳父和吴明在楼上谈事情,准岳母程玉芳在拣菜。黎正见她拣的是草头和马兰头,这两样蔬菜弄起来费功夫,他搬了张小板凳帮忙干活了。 程玉芳要拦着不让他干活,被金小田劝住,“妈,我们一起做,正好聊会天,你俩可以互相了解下。” 程玉芳一窘,女儿!姑娘家应该矜持稳重,哪能想啥说啥。她嗔道,“把小黎领去客厅看电视,再去看看你爸他们谈得怎么样了。”金小田搂住母亲臂膀,亲亲热热地蹭了两下,“妈,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程玉芳拍拍女儿的手,“多大的人了,还一个劲撒娇。”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一点责备的意思。金小田不吭声,只是又蹭了一下,这才满足地放开母亲的手臂,“开工干活。” 黎正做事好,只是慢了点;金小田快,但太粗糙,程玉芳不得不分出精神盯着她,“草头只能掐个嫩芽,不然炒出来不好吃。”金小田应了,偷偷朝黎正吐个舌头,这些话他也念叨过。黎正一笑,默默地接过去,帮她进行返工。 好孩子,程玉芳上次暗地里相过黎正。个子高,脾气好,待人接物有分寸,她给他打了80分,同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在女儿的婚事上,程玉芳担了几年的心,怕女儿跟吴明日久生情,现在孩子的主意都正,容不下长辈干涉。这次近距离观察,程玉芳又给他加了10分,比起吴明,这孩子更适合自己女儿。 程玉芳对吴明本人没有意见,他的聪明能干是自己女儿比不上的。她只是认为,吴明的家庭出身、性格等等,注定他成不了女儿的良配,婚姻幸福除了感情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彼此要能容忍对方的缺点。身为母亲,程玉芳自然乐见别人忍让女儿,而不是女儿忍让别人。不是她自吹自夸自己的女儿好,实在是金小田直筒子脾气,做不出过分的事,从小到大是只纸老虎,看着厉害,战斗力却低,很吃亏。 黎正听着金小田和程玉芳喁喁细语,突然明白他一见程玉芳的面就觉得亲切的原因,她和自己亲妈很像,吃过苦,日子好了但保持着本色,对子女慈爱,但也不会忘记把做人的基本教给孩子。 等金大鑫下楼,黎正发现金小田长得更像她父亲,英气十足的两道眉毛。程玉芳是圆圆脸,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人,金大鑫不同,猛一看很有气势,黎正主动站起来叫了声伯伯,脸却微微地红了。 吴明跟在金大鑫后面,一眼看到两小和一老凑在一起做家务。他早听说金小田和黎正在谈恋爱,不过脑海中对黎正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哭哭啼啼的大男人,这回总算有个正面形象,不错,看着还是很阳光的。 见黎正略为羞涩的样子,吴明打了个圆场,卷起袖子,“我来杀鱼。” 黎正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吴律师会亲自杀鱼,不由愣了下,下意识地说,“别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我来吧。”金小田制止,“不行,等你洗完,鱼都直挺挺了。”遇到有轻微洁癖的黎正,鱼在进油锅前已经被翻来覆去洗得死得不能再死,所以金小田有段时间没在家吃鱼了。她扯了把黎正,“明明哥哥上得了法庭下得了厨房,你别替他担心。” 金小田小时候是这样叫过吴明,不过都多少年过去了,吴明听着她的明明哥哥,冷得差点打个颤,太肉麻了,小丫头故意的。刚才他俩进来时,他和金大鑫听到了动静,金大鑫觉得过意不去,他倒没什么,去年的提出结婚本来是顺着金伯伯的心意说的。为了报答金伯伯,他愿意好好照顾金小田一辈子。既然她有了亲密的男朋友,他替她高兴,小丫头空有强硬的外在,没有强大的内心,是得有个更适合她的人。 现在的年轻人,金大鑫看不懂了,吴明提亲的诚意他看得出,今天替小金妹高兴的样子也是真的,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早跟你说了,吴明对小金没有感情,他就是想报恩。”饭后吴明走了,两孩子出去散步,老两口进行总结。程玉芳不客气地说,“我就说得听我的,强扭的瓜不甜。”当年吴明的父亲苦于抑郁症,最终还是跳进河里求解脱。吴明的母亲则身体不好,歪歪倒倒的,比吴明父亲走得还早。金大鑫喜欢吴明的聪明伶俐,一路赞助他念书。 “那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金大鑫挠着头,“结婚是一世的事,他难道没想过?” 程玉芳不管他,一心一意收拾给黎正带走的回礼,大棚里的毛豆之类的装了一大包。 “没想到吴律师跟你家有这么深的渊源。”回城的路上黎正感慨,“我简直太佩服他了,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不光会,而且每样都做得很好。” “那是,有阵子我当他是偶像,直到我读了法律,偶像就破灭了。” “为什么?”黎正不解。 “太像我爹。”金小田简单地总结。自负,总认为用言语批评、刺激能逼出一个人的潜能;自以为是,不讲理,等等。“不过我也干过一次蠢事。”那时吴明还没现在出名,买辆好车也得考虑考虑,是车的派头要紧还是性能重要。她见他在看宝马的简介,在母亲和阿姨的财力支持下抢先买了一辆,“当时头脑简单,就想气气他,再牛再有本事也比不过我有家庭支持。” 金小田叹口气,自我批评道,“幼稚啊,你说我那会在想些什么,耍威风?又不是我自己挣的,牛个什么。打人不打脸,明知道他没父没母,我还故意往这上面刺他,能搞好关系吗?师傅还开着‘拍死它’,徒弟倒混上了宝马。我那个简单的头脑发横,当时就觉得反正有老黄主任保我,哪怕吴明再瞧不上我,也不能开掉我。现在回头一想,真是何必,维娜为这劝过我好多,我呢,直到年纪大了才自己想明白。” 这……谁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啊,黎正必须承认他也做过傻事,“为了搞好同学关系,我请整班同学吃饭唱歌,花了万把元。”事实上关系没搞好,倒落了个话柄。后来他没再请客过,又被人背后骂小气,乡下来的暴发户什么的。 所以尽管黎刚上班表现不好,他也没狠狠骂过,总以为人早晚会长大,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懂事了。没想到会出事,就算赔了钱,心里的歉疚也是一辈子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哪天得再去看看钱姐的孩子,这事都怪我。” 想到就赶紧做,黎正在出门去看了那孩子,给金小田拉到了一笔生意。钱家琛的丈夫已经再婚,新妻子的姐姐何群在闹离婚,想找个律师咨询下,到底是协议还是上庭。 “他在外面有人,我有证据,就是他怎么也不肯放手儿子的抚养权。你看,我要不要起诉呢?”何群推心置腹地问。 自从发现丈夫的花花事后,何群干脆利落地用行动表达了愤怒,她带着儿子搬了出来。两年来,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每天过得像打仗。男方倒悠闲自在,原来的小三不要了,又换过两任女朋友,最新的女朋友要求正式结婚,他才把离婚放上议程。 房子存款分好了,剩下最难分的是儿子。养到这样大了,都不肯放手给对方。 “上庭也好,法官会让孩子自己做出选择。孩子跟着你的时间多,应该跟你更亲近,会选择你。”金小田建议道。 何群下定决心,“好。我也不想拖下去了,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还得和他打交道。” 曾经相爱过的人,一旦反目会不想多看对方一眼。 何群走后,金小田连忙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律师一定能归为高危职业,打交道的都是负面事件,能让人心情愉快吗?不如种田,好好坏坏总能看得见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六章 傍晚四点多,天空灰蒙蒙的,间或有几点雨落在车前窗玻璃上。 金小田被堵在市中心的马路上,一天又过去了,上午在办公室带新来的律师助理。两个女孩子,一个姓江,一个姓汪。虽然两人背后都有点来历,但态度挺好,一口一个金姐,抢着替她打字复印。金小田工作以来,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反而受宠若惊,连头也不敢抬-只要她头一抬,两人同时看过来,“金姐,有事你只管叫我们做。” 连前台小孙也有点不习惯,每个人的分机之间可以转接电话,包括前台的,但从前没人替她接过。现在,只要电话响三下她还没接,两个女孩子已经转过去帮她接了。小孙偷偷地在QQ上对金小田说,“果然还是民营企业锻炼人。我问过了,她俩以前呆的小公司,中午还要帮老板拣菜烧饭,到我们这来,算是一脚踏进安逸窝。”卫生有专职的清洁阿姨,上班时间灵活,工作内容灵活,最主要工资还比从前多。就算多得不多,但工作环境天差地别。更别提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律师们朝夕相处,没准就嫁到了一位律师,毕竟是专业人士,面子里子都有。 小孙意味深长地朝金小田眨眨眼,“她们都知道吴律师未婚未友,而且你相当于吴律师的小师妹。”跟小姑搞好关系,也是一般常用的手法。何况说起来金小田目前是她俩的直接上司,她的评价关系到是否能通过试用期。 这又是谁八卦给新员工的?金小田怀疑的目光招过空荡荡的座位,最后放在马主任身上。小孙发了个捂嘴笑的小图,“对,马主任告诉她们的。马主任还让她们想办法专升本,争取通过司法资格考试,成为一名光荣的律师。”她学着马主任的语气,“我们所有吴明律师这样的导师,决不可能通不过考试,连我们的金律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也拿到了律师证。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决不能沉浸在上网聊天和网购,要把时间用在提升自身上。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回报。” 躺着也中枪的金小田啼笑皆非,顺手反问,“律师很光荣吗?”她俩在事务所见的更多的是灰色事件,连吴明在内,谁敢说自己没沾过酒色财气。 “还算吧,至少帮当事人解决了烦恼。” 是吗?金小田沉思,她接的几个案子,有帮到当事人吗?崔怡、钱荔、邓文华,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凡事不过三,她打起精神,希望这次能够做得好一点。 下午金小田跟当事人何群,还有当事人的丈夫许越见了面,坐下来争取协议的最后一丝希望。 许越是淡粉色衬衫,外面一件羊绒短大衣,猛一看像三十才出头。而何群,因为骑电瓶车来的,路上怕风,身上反套着一件旧风衣。摘下头盔后,她的短发乱蓬蓬的。她也不在意,用手随便抓了两下算梳头。当中有近一半头发已经花白,刺得金小田吓了一跳,上次在办公室见面好像还没这么明显,日光下无所遁形了。还有何群嘴边的纹路,除了苦相外还有说不出的严厉,颇有晚年慈禧的味道。 金小田有正事时穿得比较正装,白衬衫,暗青色收身小西装,下面是黑色西裤,长卷发盘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既利落又精神。许越对金小田深米色的大包和同色半高跟鞋投以赞许的一眼,但马上把视线转向何群,“最近好吗?” “好不好你有真的关心?”何群不客气地说,说完她根本不理会许越有何反应,独自往里面走去。 许越对金小田耸耸肩,示意“你看,她就是这个样子”,然后他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让金小田走在他前面。 许越和何群有两处房产,现在两人各执一套。还有一处商铺,主要做酒的生意,是许越在管理。因为近年经济不景气,所以许越手头算不上特别宽裕,但他有按月给何群五千元生活费。 “要是钱不够用,我每个月再多给你一点。”坐下来许越才发现何群穿的还是以前的衣服,只是她现在发福了,套在身上紧绷绷的。衣服洗的次数多了,原来是深紫色,如今变成一种说不清的颜色,上面还有一团团毛球。 “随便你,我不会嫌多。”何群眼睛好使,早看出他目光中对金小田的赞许,以及对自己的惊讶和同情。她恨恨地想,有什么稀奇,人总要老的,当年我也是从年青过来,还不是帮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才老得快。“话放在前头,我是不会把彬彬交给你的。儿子是我生的,又是我一手带大,你不要妄想轻轻松松拿成果。” 许越叹了口气,“我们夫妻一场,干吗要彼此像仇人一样。你累了这么久,把儿子交给我来管,你省力点不好?眼看两年后要高考,压力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又是一大笔开支。现在的孩子手机电脑样样都喜欢新出的,周围的孩子都有,你又不能不给他。何苦呢?” “对,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眼看长成半大人了,学习好,教养好,你捞过去当现成老子。”何群冷冰冰地说,“当我看不清你的用意?告诉你,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的笨女人,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钞票。” 两人唇枪舌剑,把坐在旁边的金小田当空气,让她有点懊恼没请马主任一起来。有他在,总能压得住阵些。 不过,最终还是有一个结果,“让儿子自己选,他到底要跟谁。” 金小田出来时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她被吵得头晕脑胀,也不想回办公室,然后她被堵在商业街了。回到家是五点半,丁维娜已经在做好饭,见到她就把两碗饭端出来,“今天我们吃腊肠煲仔饭。” 丁记腊肠煲仔饭,腊肠没有切成薄片,滚刀块,然后直接扔在饭上,洒了点黄酒,用电饭煲烧的。 金小田想念黎正,以及他虽慢但水准颇高的晚餐。算了,有现成饭吃就不要挑三拣四。 丁维娜想了想,从碗橱中取出一个饭盒,“差点把这个忘了。”满满的一盒咸水河虾,“李周送来的,说谢谢你帮他父母出主意。” “举手之劳。”金小田挟了一只虾。虾头上的须和尖刺,还有虾脚已经被剪掉,绝不会扎到吃的人的嘴。“最近河虾不便宜吧?你没答应他什么?”她也不是不知道物价的人。 “没有。”丁维娜摇头,“他说他帮父母道歉,让我原谅他们的举动。实在是前阵子慌了手脚,为了买车用光了存款,工作失掉不算,还拿不到应得的工资。”她又摇了摇头,“没想到李周是啃老族,我替他父母悲哀,如今的男青年都怎么了?这么大的人还不能自立。” 金小田不经心地帮李周辩护,“说不定他父母心甘情愿。有些老人想不穿,自己愿意吃糠咽菜,给儿女的是最好的。” 丁维娜同意,“是。每个父母看自己小孩都是最好的,我的孩子一直很乖,我的孩子从不说谎,其实他们未必了解子女的另一面,不好的另一面。” 这个金小田得替黎正辩护了,“也有一些人是真的不错,比如黎正,他这个人实实在在,当着我们和背着我们是一个样。” “那也是。”丁维娜也希望黎正赶紧通过考试,缺了他生活多有不便。民以食为天,简易版煲仔饭不好吃。 见表姐打心眼里同意自己的说法,金小田舒服得很。又扒了两口饭,她想起一件事。 把经过简略告诉丁维娜后,金小田问,“你看,他会选择母亲吧?”这个可得确保万无一失,她想象不出何群如果连儿子的监护权都失去,会是如何的无助。 丁维娜思索再三,放下筷子郑重地说,“不一定,我建议你找当事人的儿子好好谈一谈,十六岁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未必跟我们一样。” “为什么?”金小田不解了。看得出何群在儿子身上花的心血绝对比许越多,而且两年来许越没停止过换女朋友,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好像没道理儿子不选母亲,他可是她此段人生中唯一的亮色了。身为人子,哪有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怎么忍心再给母亲一个打击。 丁维娜摇头,“我说不清,你还是找他好好谈谈,知道他的想法,提前做好准备。” 既然表姐这么说,金小田第二天傍晚就找到何群的儿子许彬。 在校门口一堆张扬的高中生中,不难认出许彬,他跟照片上一样,长相酷似何群。不过金小田还是拨通他的手机以确认,“是许彬吗?” “你是?” 在学校附近的甜品店,金小田说清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最后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许彬犹豫了一下,低着头闷声道,“我想跟爸爸。” 呃,竟然被不幸言中了,金小田愣住,为什么?   ☆、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听金小田说完,何群整个人呆住了,“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从生下来喂奶换尿布洗澡都是我在做,身体健康、上学念书哪样不是我操心。他爸爸,哼,不是我说,除掉出了个细胞,他还干什么了?我带孩子,同时也在工作,不用他给钱我也能养活我和儿子。” 何群在一家企业做财务,金小田趁午饭时间把她约出来,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边吃边谈。何群叫的是香菇滑鸡饭,金小田点了意大利面。没想到中式简餐配的是老火煲汤,霸王花煲龙骨,金小田问服务员能不能另买一碗,服务员去问了领班,回来说不行。何群把中式汤推到金小田面前,自己喝了点意大利面奉送的杂菜汤。 金小田过意不去,何群却并不在乎,笑着说,“金律师,我这个年纪的人了,吃什么都差不多。” 刚才还有说有笑,转眼场面就变了,金小田有点不适应。她今天是想邀马主任一起来做工作的,但何群反对,“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金律师,这些内情我只跟你说。”难得当事人如此信任,金小田任重道远,一个人扛也得扛下来。 “金律师,我儿子的原话是什么,他有没有说原因?”何群期盼地看着金小田,“他一向懂事,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难道他是想帮我出口气,搅黄他爸爸的婚事?” 可怜,还在往好处想,金小田摇摇头,“他没说就跑掉了。”其实许彬说了,只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妈妈。”她回去和丁维娜分析,丁维娜说有可能何群管得太严,许彬感觉压力太大;也可能是血缘的影响,不管生父对生母做了什么错事,父亲终究是父亲;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许彬有十六岁了,对物质的需求已经具体化,父亲有经济实力,由于歉疚出手大方,能够满足他。 何群的年纪比金小田多老大一截,她哪能看不出金小田的犹豫以及没说出口的话,苦涩地说,“这两年我脾气不太好,有时不注意教育方式,可能对他苛刻了一点……”说着、说着她一阵悲从中来,哽咽着说不下去,急急抓了两张餐巾纸捂在脸上,很久才松开。 要是何群像上次那样表现彪悍,拍着桌子骂儿子白眼狼之类,金小田还不至于跟着心情沉重。但今天的何群,通情达理,也知道自责,金小田反而帮她难受。 唉,亲生的和捡来的带来的伤害哪能一样,如果说丈夫的背叛是捅了何群一刀,那么儿子的绝对是开了一枪,无形的血从伤口中喷射出来,洒得旁观者替她痛了起来。 剩下的饭是吃不下了,何群倒是努力镇定,但苍白的面色暴露她此刻的心情。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金律师,你看我该怎么办?” 金小田要是能知道就好了,然而不管怎么样,委托人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她必须在这会帮委托人镇定下来,“下午几点上班?今天就请假吧,我们慢慢想想,这事怎么办。” 何群为难,“我们公司规定管理人员没有调休,我请事假会被扣工资。” 这样啊,金小田差点动摇,想想还是坚定地说,“请假吧,扣半天工资不是大事。”就这状态,下午肯定上不好班,说不定做事会出错,还不如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金小田把何群带去散了半天的心,先是理发。何群捂着短发,“已经这么短了,再剪就没多少了。” 哪能呢。金小田劝着,和发型师一起帮她选了个造型。先染后剪,有了留海没了白发,整个人精神得多。结账时何群才知道金小田已经结过了,“金律师,不能这样。”她追着发型师问价格,非要还给金小田钱。 金小田拖着她出了门,“也不是我的钱,是我阿姨的,她在这里办了卡,平时经常叫我来帮她花掉点。”金小田的阿姨就是丁维娜的妈,程玉芳的姐姐程玉兰,十多年来在花钱上很想得开,连带外甥女的开销也包了很多。 在车上何群不时伸手摸新发尾,“会不会太时髦?我都这个年纪了。” “按照最新统计,梅城的女性平均寿命是82岁,你离82岁还远呢。”何群能够转移注意力,金小田挺高兴的,接下去的一站是买衣服,也是程玉兰常去的服装店。 金小田把人带去,里面的售货员上来一个,她只要坐在沙发上等,自有人引着何群看衣服、试衣服。完了何群没买什么,但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对金小田有点歉疚,“东西挺好的,可太贵了,我实在下不了手。” 金小田去之前叮嘱过她,不想买的话也无所谓,没人规定进了店一定得买东西。这家不是什么名牌店,做的都是程玉兰那样的有钱中年女性的生意。几个店员特别会说话,程玉兰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逛一会,能被她们哄得回心转意,多花两钱也值得。 何群见金小田发动车后没开出去,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短信,难免内疚,“我占用了你的时间,影响到你正常工作了。” 金小田看的是黎正的短信,他到集训的地方后手机被没收,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发短信,匆匆数语,还让她不用管,回了他暂时也看不到。 这哪是培训,简直堪比坐牢,金小田替黎正抹把泪,但有什么办法,都到这份上,无论如何都得挺过去。好在考试就在眼前了,考完也就解放了。 “没事。”金小田收起手机和心思-黎大正我想你,“律师工作最好的是时间比较自由,而且我这也是工作,我应该做的。”她俩一下午相处下来,说话开始随便,金小田想着也是摊开来说说经济状态的时候了。何群每个月约有五千元收入,其他补贴、过节费不计,年底有笔奖金,差不多两三万。加上许越给的五千元,她和儿子生活不成问题,何至于节省成这个模样。 何群沉默很久,“开头我不是那么坚决,也想过好好修饰自己,或许能挽回他的心。他跟那个打得火热,哪管我的死活,我的心冷了,也觉得好笑,太丢人了。搬出来后,慢慢的我习惯了,从前还不是我带孩子,他在外面快活。我打扮给谁看呢,相反孩子身上的开销大了。” 她低声说,“受到家庭变化的影响,彬彬成绩掉得很厉害,我怕他考不上高中,将来上不了大学,盯得特别紧。早上五点起来读英语,放学做完学校的作业再做我布置的。我给他买了许多试卷,一张张看着他做。金律师你也是读书人,明白读书就是不进则退。退容易,进一步却难,足足花了一年才追上来。眼看孩子就要考大学,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毕业了找工作,结婚,哪一样不要用钱,我想现在省一点,将来宽裕一点。” 那也不能光苦你自己,金小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昨天她见到的许彬,穿的不比其他同学差,手机还是HTC的。一个高中生,用得着吗?她这会挺想指着许彬骂醒他的,脑袋瓜里想的什么哪。 何群苦笑,“不提了,要是孩子特别想跟父亲,我也不强求,就当提早解放了。” 金小田不放心,要是再来一个邓文华事件,她这良心得沉甸甸的压垮自己了,“是真的想开了?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的,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没关系,你付了律师费,在此阶段跟你熟悉、了解你的需求是我的工作。” 何群点点头,“放心。” 哪能真的放心,金小田回到家还记挂着这事,总算她也知道一点:假如许彬不愿意,她指着鼻子骂到他发臭也没用,儿子有权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过。 “或者自己过。”丁维娜就是选择了第三种。 金小田捧住头,要是黎正在就好了,他这个幸福大儿童絮絮叨叨的,会让人忘记尘世的心烦事。 连电话都不能打,金小田真心讨厌他们的规定。她躺在床上发呆,不行!她一定要试试看,是否能说服许彬。她就不信了,才高中生就能冷血到无视母亲的痛苦。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的选择。你只是律师,无权打扰我。” 现在的孩子不好对付,要是马主任在就好了。金小田努力克制怒气,勉强摆出一个笑容,“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作为长辈跟你聊几句,不算打扰吧?走,阿姨请你喝东西。” “你才比我大几岁,就自称阿姨。”许彬嘀咕,“我妈找你打官司,太不靠谱了,好歹也该找个男律师,年纪大一点的。” 金小田噎了下,这算什么,歧视?她决定用成年人充满智慧的头脑理解青少年什么都看不惯的冲动,用充满慈祥的语气打动他,“我和你班主任谈过了。放心,”她看到对方戒备的眼神立马解释,“她只知道我是你的阿姨,帮你妈妈来了解下你在学校的情况。” 许彬放松下来,低头喝他的鲜奶茶。 “班主任很喜欢你,你成绩优秀,学习主动。”金小田告诉自己要微笑,语气语调要缓和,“我原先以为你是有学习压力,是我小看你了。” 许彬很平静地说,“不可能没有压力。” “你选择你爸爸,是因为?”金小田试探着问,上一次就是问到为什么时,许彬走掉了,“如果真的不想说,也可以,我能理解。” “不为什么。”许彬闷头喝奶茶。在金小田以为又没辙的时候他冒出来一句,“其实我谁都不想选,我想一个人过。可是我必须选一个,所以选跟父亲。” 嗯,回到昨晚的起点和终点,不过看样子还愿意交谈。金小田顺口问,“你的班主任提到学校有个跟美国合作的教育项目,你想参加选拔考试?” 许彬没回答,金小田先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知道自己问到重点了。她继续和风细雨,“你想去?” 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亲爱的蜗牛的地雷,抱歉我想多写一点以至更新晚了,但本章还没到我心目中的肥。 我会争取明天的更新更肥一点儿。   ☆、第三十八章 许彬所在的重点高中和美国的高中有联办项目,通过选拔考试的可以去美国继续高中课程,还能在美国考大学。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避开高考压力和异国生活是无法阻挡的诱惑。许彬成绩优秀,班主任知道他家经济条件也不错,和他细谈了这事。以前几届很有几个学生在那边显示了中国人在学业上的能力,所以班主任觉得许彬可以争取下,人生也许因此不同。 许彬知道母亲不会支持,但回家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果然不出他所料,何群认为没必要,以许彬年级前五的成绩,考国内的名牌大学也很有希望,何必掏这笔钱到国外去。而且未成年的独生儿子跑到大洋彼岸去读书,也许将来他还会在美国工作,甚至安家落户,她连见一面都不容易,岂不是给自己找苦吃。 许彬说之前没抱太大指望,可被母亲明确拒绝后,失落却一天比一天更深,以至于连续在两场测验中考砸了。越是如此,他越担心自己是否顺顺利利地考到好大学,万一不小心落到名不见经传的本二,甚至本三,岂不是连就业都有问题。如果能去美国读书,至少喝了点洋墨水,回国也有资本跟别人竞争。 这个时候,偏偏许越误打误撞,跟儿子提到了出国读书的事,他的本意是让儿子轻松上阵,不要有太大压力,用不着太拼命,最多将来去国外读。听说只要有钱,多烂的成绩也能办出去。 许彬在考砸后压力很大,何群不但不安慰,厉声骂了他一顿,还不顾他的反对要给他找补习老师。父亲和母亲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十六岁的许彬有了其他想法。父母闹离婚,只是他俩的感情出了问题,他是他们的孩子,无论他俩怎么样,这点改变不了。母亲是辛苦,但究根归底,跟她自身能力也有关,有多少人能够家庭和事业兼顾,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财务主管,却疲于奔命,哪一样都没做好。相反,父亲做生意虽然累,却仍然保存着他的自我,把母亲比了下去。 如果让他选择,他希望自己能做父亲这样的人,活得痛快,活得轻松。 金小田问到许彬的想法后,把何群也叫了来,让他们母子当面沟通。她本以为何群已经想通了,谁知道隔了一天何群的想法变了,总之是一个:不服气。听许彬吞吞吐吐说完,何群把脸一拉,冷笑着,“行啊,我就知道,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走,我们找你爸去,说个清楚。” 何群脸色铁青,拽着儿子站起来就走。金小田再粗枝大叶,也猜得到何群的“说个清楚”绝对不是好好说。她赶紧结了账,匆匆忙忙追出去,幸好下班高峰,母子俩没拦到出租车,少年的嗓音在暮色里格外刺耳,“妈,别这样,爸不是那个意思。” 何群带着点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不就是那个意思吗?他有钱,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们找他说去,你是他亲生儿子。我什么也不懂,赚不到大钱,光吃死工资,连累你过不上少爷的日子。” 许彬被她紧紧地拉着,胳膊那生疼。他像被捏住嗓子的鸭子般无力地扑腾,“妈,妈,……” 金小田上去分开他俩,“我送你们过去。” 何群摇头,“不用了。金律师,我全想通了,你不用管我了。” 金小田哪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边一个揽住,“走,我的车在那边。” 何群犟不过金小田,只好抢在前面坐了副驾位,一声不吭。 金小田打开车门,让许彬坐在后座,顺便给他安抚的眼神,“没事,你爸爸妈妈说话,你听着就行,有我在。” 许彬略微安心了点,但看着母亲的后脑勺,那里有不少白发。他由不得心虚地低下头,两年前家变时的记忆犹新,母亲号啕大哭,问他跟不跟她走。他稀里糊涂地说好,接着是两年母子相依的日子。 金小田在路上打电话给许越,许越不明所以,但听到事关儿子,仍然爽快地答应见面。谁知道何群会扑上来,扑头盖脸地打他,“白眼狼,你们都是白眼狼。”他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间居然推不开何群。 许彬想上前,被金小田轻轻拦住。等差不多了,她才劝阻,“许彬,去抱住你妈。” 何群被儿子拉着,怨气出了,满腹辛酸来了。她呜呜咽咽地哭,什么话也不说。许越满头露水,幸好何群打人也就是挥巴掌,没有拉头发、抓面孔之举,除了有点疼之外没实质性伤害。 “这是怎么了?”他捡起被何群推到地上的文件,他们来之前他正在办公室处理月底的事情。 金小田示意许彬把何群扶到沙发那坐下,自己坐到写字台边和他面对面,“许先生,感情流逝是能够理解的,但不要逼人太甚,共同财产她有一半。”她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他听,“父母在孩子教育问题上意见要统一,你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应该先跟她通气。” 许越看看何群,又看看儿子,没有替他自己辩解,老老实实地说,“是我错了。” 不管金小田有多鄙视许越,还是得承认他有点风度,他这一认错,家庭对话往下继续。许彬交待了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对母亲给的压力的害怕,对出去闯荡的向往,最后含着眼泪说,“妈妈,这两年你变了很多。以前虽然你不让我玩电脑游戏,可你会安排其他活动给我。现在除了学习外,我什么都不能做,连和同学的聚会都不能去。我不是读书机器,没办法24小时365天除了睡觉吃饭其他时间都在学习。” 何群的嗓子哑了,声音低沉,“你读书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她用掌缘抹掉泪水,站起来说,“我懒得讲了,你们看着办。金律师,你能送我回去吗?” 她们往外走,许彬也跟了出来。 何群停下,“你跟你爸回去好了。” 许彬没想到母亲突然绝情成这样,张口结舌之下吐了一句,“我的东西都在家里,住外面不方便。” 何群冷笑,对金小田说,“你看,父子俩的话一模一样。当初我让姓许的走,他跟我说他所有东西都在家里,住外面不方便,不如我搬出去,他补贴给我钱。” 许彬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着母亲回家。 他们仨,金小田谁也不喜欢,但也不讨厌,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的他们?好像谁都有错,但谁都有各自的不得已。 她疲惫地回家,在电梯里又遇到了崔怡,后者仍然一言不发,连招呼都不打。 这个世界上的人啊,金小田开屋门时还在感慨,比如那个崔怡,谁知道在想些什么呢,她可是帮过她的忙,怎么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 丁维娜不在家,桌上留了张纸条,说她今晚回乡下老屋了。金小田懒得做饭,直接开了包饼干,倒了杯牛奶就着。她往沙发上一坐,翻开茶几上的书,看了两眼开始觉得好困。 这时门铃响了,一声接一声,三下后暂停片刻再开始。 谁啊,金小田强撑着打开大门。 过道昏黄的灯光下,高高大大的黎正,手里握着一大束玫瑰花,对她微笑,“我回来了。” 呜!金小田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了什么神经,“腾”地一下把她自己挂到黎正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脚勾着他的大腿,跟攀树似的牢牢挂在上面。 黎正生怕她摔着,身体的反应比头脑的来得快,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了就已经抱住她。眼睛对视,好像就在瞬间,唇不由自主贴到一处去了。两人无师自通地吻上了,期间因为不熟练,牙碰着牙两次。不过大体上没出其他岔子,双方都有品尝到亲吻的甜蜜。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一次。 直到感觉嘴唇发肿,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你总算回来了。”金小田说。 黎正说,“我想你。” 彼此没听清对方说的话,两人同时开口,“你说什么?”然后又同步了一回,两人看着对方笑,很久才慢慢恢复正常思维。 也不能算无师自通,黎正十分庆幸自己来之前,自感风尘仆仆,在家刷过牙、洗过澡,更庆幸的是回来的路上看了会爱情电影,大致了解到此项举动实施起来需要的步骤。 金小田挣扎着下来,这才发现在他俩的热情下,那束玫瑰被无声地挤扁了,还掉了不少花瓣。有轻微强迫症的黎正立马把手里的花束递给金小田,自己蹲下来一片片地捡。 还没捡完,金小田龙卷风似地把他带进屋子,不就几片花瓣。 “快,放下那些,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考糊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怡人蔷薇的地雷(留言好深情,我脸红了,谢谢!)。   ☆、第三十九章 所谓情急之下可以从权,金小田嚷着要看黎正,等他坐了下来任她看,她突然有点羞涩。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还真是有点过了,金小田脸一热,找了个借口避到厨房去,“想喝什么?”她翻了下,喝的东西只有牛奶,黎正向来不喜欢,“要不给你倒杯白开水?” “白开水就行了。”黎正见到茶几上的饼干和牛奶,“你不会拿这个当晚饭吧?” 金小田振振有辞,“能吃饱就行了。”平时在外面大吃大喝的次数多了,哪可能吃一次饼干就会营养不良。黎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只觉得她样样都好。长卷发好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看,从头到脚没一处不好看。唯一的缺点是好像瘦了点,他想到她和丁维娜的手艺,估计他不在的时候没好好吃饭。 黎正当下立马卷袖子,“我来煮晚饭。” “别,别。”金小田指指杯子,“还有半杯,我喝了也就饱了。” 这什么话,黎正二话不说,拿起杯子一口干了。喝完他才意识到,这动作太亲密了,也不知道金小田会不会嫌弃。要知道有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共用杯子,他自己就是这种人,为了怕别人误用他的杯子,他上班时喝水用一只儿童饮水杯,封口,杯型小,方便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金小田见他猛的怔住,忍不住问道。听黎正吞吞吐吐说清原委,她毫不在意地手一挥,“我们在一个碗里吃菜都多少次了,哪在乎这个。”她想起一件事,才认识的时候每次和黎正吃饭,他基本每样菜只吃一两筷子,转盘一圈后就不下筷了,笑眯眯地光看别人吃。后来……是哪次开始的?海川食府那次?不对,是她在他家调查崔怡的案子后,才发现他食量不小。现在看来他在外面从没吃饱过,都得回到家再找补。 这家伙是个真正的洁癖。 再仔细回想,金小田小震惊了一下,是的,他在公众场合吃饭,挟菜用筷子,吃菜用调羹,两者从不混用,这样他等于在用公筷。好一个处女座的强迫症患者…… “你不高兴了?”黎正微微不安。他从小没黎刚讨奶奶的喜欢,就因为不愿意被奶奶喂饭,奶奶说他是与生俱来的怪胎,像他妈,不,毛病比他妈还厉害。黎正不记得自己怎么古怪了,但印象中有这么回事,奶奶喜欢把饭菜嚼烂吐在勺子里喂给弟弟,弟弟吃得津津有味,他在旁边直打恶心。等到读书后,经常有男同学粗心大意误用他的笔,他宁可送别人也不愿意再用,因为他见过他们上厕所出来没洗手、在地上摸过没洗手、抠过鼻没洗手、……读大学时同学对他的反感,起因也是为了他格外介意别人用他的东西,手机、电脑不肯借别人还能理解,连杯子、衣服、床铺也不肯,男同学们意见就大了,又不是女孩子,讲究个什么啊。 要是小金也有意见,他该怎么办? 金小田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道来,“看来以后我可以不用担心卫生工作了。”她那三两下,哪通得过洁癖的高标准,谁嫌谁做。 黎正松了口气,一颗心慢慢回到原处,他就知道自己寻到宝。别看小金霹雳般的性子,对待亲近的人她的耐心可不是一般的好。他欢欢喜喜地在冰箱里找到番茄,十分钟后一碗番茄鸡蛋面热腾腾的来到桌上。 金小田不管三七二十一,分了小半碗给他,“一起吃。” 吃完面,黎正洗了碗,刚要说点什么,肚子里咕的一声,响亮得金小田想装没听见也不行,“没吃饱?”黎正这下连耳朵根都红了,“我喝了牛奶会胀气。” 乳糖不耐症,金小田懂。她点头的当口,黎正那咕咕地又叫了几声。 可怜的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诉说几天来的思念,就得捧腹奔回自己家解决生理需求,好在金小田处之泰然,让他有了底气,那啥,理解万岁。 恋爱中的人不需要睡眠,尽管前一天聊到半夜,第二天一早黎正一骨碌爬起来做了早饭,自家打的五谷米浆,煮鸡蛋剥壳后洒点盐味道不错,再配上手抓饼,水果是哈密瓜。 金小田吃了丰盛的早餐,一天有了好的开始,做什么心情都很好。晚上她本来和黎正约了一起去外面吃,但何群打电话来,说要请她吃饭。看在客户至上的份上,黎正说他不介意,让金小田先忙客户的事。 经过一个晚上,何群的想法有了变化,她决定协议离婚,儿子的抚养权可以给丈夫,条件是他得把儿子的教育经费拿出来。 金小田劝道,“不急,你想好了再谈,不要一时意气用事。” “金律师,不瞒你说,儿子长到十六岁,我也不是毫无怨言的好妈妈,发火的次数很多。现在他离十八岁只有两年了,到时候不管我怎么留,他想飞走的话我也没办法。既然如此,我何必枉做坏人,就让他们父慈子孝去吧。”何群样子不像装出来的轻松,“我总算解放了,趁还没老到吃不下玩不动,赶紧先享受几年美好人生。” 金小田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是一条淡灰色的高领羊毛裙,那天她试过后很喜欢,却嫌二千八的价格太贵没下手。她穿着确实很好看,配上桃红色的细皮带,是中年人应该有的风采。 她想通了就好,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很差,金小田帮她高兴。 何群苦笑,“别看我现在说得好听,也许晚上回去想想又会懊恼。过去两年里,我总是反反复复,也想过丢开前面的事好好生活,无奈有时控制不住就自怨自艾,不过这一次我应该能够控制住自己。金律师,谢谢你听我唠叨,陪我散心,我会珍惜手上所有的。”她停了片刻,不吐不快地又说,“我以前的朋友和我已经不再联系。我有数,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谁都不喜欢跟一个爱抱怨的人交往。用了两年,我也该走出来了。我对自己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出钱都没人陪我了。” 都是想得明白,做起来难。金小田知道,自家的阿姨也是这样过来的,直到她学会用钱去买开心。 不不不,金小田打住,自己才和黎正谈上正经八百的恋爱,哪能去想这些,没的抹一层灰。要小心职业伤害,用强大的内心忽略这些,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何群从随身的大包中掏出一只扁长盒子,“这是小小的心意,送给你,金律师。”她不容金小田婉拒,“皮夹而已,不贵的,你不要嫌弃。我听人说,用红色钱包钱容易花出去,所以特意选了一只黑色的。” 金小田愣住了,难怪自己的钱出去得快,原来是因为钱包颜色没选对。她真心诚意地道谢,决定今晚回家就换掉。何群的眼光不错,这只CK的皮夹是小羊皮的材质,摸上去十分柔软,款式也很新颖。 看来何群不是真的不会花钱,而只是顾虑太多,影响了生活的质量。放下肩头重担,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金小田回家时的心情跟昨天完全不同,连在电梯里遇到崔怡,都能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崔怡勉强答应了一声,像要说什么,最终仍是没说出口。 到了家门,金小田低头找钥匙,门开了,丁维娜如释重负地说,“你回来了。我们初中时的同学,董莉莉,你还记得吗?她在这里,有事情找你帮忙。” 在丁维娜身后,有个女人朝金小田笑笑,“小金你好,老同学好久没见。” 金小田心中声声哀嚎,她下班了啊她想去和黎正两人世界,她不想谈工作上的事情,有事情去事务所找她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的表姐是个老好人,老好人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啊。 金小田努力嘴角向上弯了弯,“老同学你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董莉莉咨询的是离婚。一样的年纪,金小田和丁维娜一个刚谈恋爱,一个恋爱都没谈过,董莉莉却已经有历尽千帆的沧桑,在今年年初结婚了。年底还没到,她又想离婚。 董莉莉长相中上,但打扮诱人。她上围丰满,腰却很纤细,穿着短外套,里面一件低胸贴身毛衣,露出深深的事业线。项链上的挂件悬在上方,晃来晃去的招人眼。十指做了法式指甲,交谈的时候她不时去摸一下挂件,让人益发无法忽略深沟。 “你们还是小姑娘,尤其维娜。我昨天见到她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时间在她身上失效了,完全还是女学生的模样。”董莉莉的声音也很好听,微哑,略带磁性。 这话董莉莉昨天已经说过了,所以丁维娜难得地幽了一默,拿自己讲了个冷笑话,“一定是我的飞机场让你感觉出错了。” 金小田还好,董莉莉笑得花枝乱绽,“维娜你会开玩笑了,以前读书时你严肃得像个小大人。” 那是,人总是在变的。丁维娜没接这个茬,“莉莉,你晚回去了不好,快和小金说正事。” “我想让法院判离婚。”董莉莉说,“最好马上就判。” 怎么又是咨询离婚的,金小田继续内心哀嚎,不过上门都是客,就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他威胁我,我才结婚的。我以为我能够忍受,但我发现不能。”董莉莉说。 不用说,这又是桩即使赢了也没多少钱,但功夫一样要做的离婚案。事到临头,金小田也只能作为专业人士,耐心地引导,“能说得详细点吗?” 萝卜也是菜,案小仍是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Dimerx的手榴弹,谢谢!   ☆、第四十章 都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公平,相对来说校园已经算是比较合理的地方,不管学生高矮胖瘦,最主要的衡量标准还是成绩。金小田、丁维娜、董莉莉初中同学时,金小田成绩在年级二三十名中晃荡,但她活跃好动,体育表现突出,在女生里有很高的知名度。丁维娜沉默寡言,不过她成绩好,是年级前三的常客,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董莉莉也是学校的知名人物,跟她俩不同,她是少男们倾慕的对象,好几次有外校的男生守在校门口等她放学。 这样的学生,老师们自然头痛,可董莉莉上课纪律好,成绩也不错,保持在中上。至于她比起其他同学来有那么点早熟,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久而久之,老师也就眼开眼闭,不再找她谈话了。 中考是人生的第一次分界线,丁维娜进了幼师,金小田升到重点高中,董莉莉进了普通高中。高考后,董莉莉考到大专,学的商务英语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秘书。基于兔子不能吃窝边草的教训,她工作中虽然会和男同事开开玩笑什么的,但仅限于口头,从来没有实质行动,连私下吃饭她都没答应过。 董莉莉的男友唐峰,是她在网上认识的。两人在同一个在线游戏中认识,结伴打怪,彼此甚为投机,然后生活中见了面,没多久两人发展成为滚床单的关系。可惜这份甜蜜来得快,去得也快,接触多了后董莉莉发现唐峰喜欢对她管头管脚,从她的穿着打扮到人际交往样样都管,还偷偷翻看她的手机纪录。 董莉莉提出警告,他没有这个权力限制她的行为举止。唐峰嘴上答应,但没有改进,甚至跟踪她的出入。董莉莉发现后大为恼怒,跟他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郑重地要求分手。这时候唐峰拿出杀手锏,他偷拍的两人欢爱录像,以及董莉莉的一些不雅照片。他提出结婚,否则就把这些传播出去。 董莉莉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答应和他去领结婚症。婚后生活其他还好,只是唐峰自认有了管她的合法权利,连她出门都要规定回家时间。小夫妻打打闹闹的,也不是不能过下去。直到一个多月前,董莉莉发现唐峰的一份体检报告,他患有性病,在他俩结婚前就有,治过但一直没痊愈。 董莉莉越想越恶心,试着提出离婚,唐峰威胁说要打断她的腿,只要她敢离婚。于是她辞掉工作,躲到乡下。听说从前的同学金小田在做律师,董莉莉联系到丁维娜,希望能够通过起诉得到法院的判决。 关起门来,董莉莉对着金小田竹筒倒豆子,把实情都说了,还送了一顶高帽子,“读书时你就是出名的侠女,我想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笑话我。” 金小田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办法,固然可以起诉离婚,但一般来说法院总是以调解为先,时隔半年第二次起诉才会判离。按唐峰的偏激程度,难道董莉莉要躲个半年才出来见人。 董莉莉也知道不是几分钟内能解决的,她乖巧地说,“小金你慢慢想,我不急的,忍都忍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几天。” 话虽这么说,当然这种事越早解决越好。送走董莉莉,金小田匆匆见了黎正一面,就赶紧开夜车翻书,翻资料。她是记性不好背不熟法律条款,但律师的工作大部分是在庭外完成,如同开卷考试,准备工作准备得充足,也能弥补其他不足。 怎么才能一审终审,不适用调解呢?她翻看《婚姻法解释》,解释一的第9条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宣告婚姻无效案件,对婚姻效力的审理不适用调解,应当依法作出判决;有关婚姻效力的判决一经作出,即发生法律效力。” 还有,《婚姻法》第十条,无效婚姻的之一:“婚前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婚后尚未治愈的”。虽然婚姻法和解释中没明确规定哪种是“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但患有性病而且没治愈的人,总不见得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一定能找到支持此项的条文。 黑暗里找到了通向光亮的大门,金小田从一开始听到案情的无处着手,到此刻精神大振,不停地翻查案卷,终于给她找到了可以拿来论证的依据,卫生部1986年颁布的《异常情况分类指导标准》的规定,“性病、麻风病未治愈者、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病”属于“暂缓结婚”的病由情形。 趁着这股干劲,金小田飞快地写好起诉书。 全部完成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电脑前坐了近六个小时,眼睛发涨不说,腿也发麻,肩背的骨头在吱嘎发响。 唉,金小田捶着腰拖着腿爬去洗澡,真是,大好青春年华不用来谈恋爱,反而趴在桌前帮别人研究怎么才能尽快分手,衰气啊。也不知道看多了离婚案例,会不会对自己阳光明媚的心灵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下一次,至少短期内她决不再接离婚案件。 虽然事务所最常见的案件之一就是离婚案件,但金小田决定耍一次大小姐脾气,钱不是最重要的,她得有充分的时间来恢复。幸好还有黎正,这个傻乎乎的黎大正,是她的阳光补充剂。金小田闭起眼扬起脸,把浴霸的金黄色灯光当作阳光,感受着来自它和水流的温暖。 自从金小田不想接离婚案件后,有一段时间闲了下来。 事务所经过大整顿,有人走了,有人离下来,小徐没走。他前阵子的积累,总算得到了喷发,接连签了几家公司的法律顾问的合同。小汪、小江两个年轻女孩,在马主任的鼓动下,工作之余加入了学习小组,做起事来积极主动。没走的律师们每天早上一小会,互相交流手头的工作情况;一周一大会,商量如何抱团发挥每人特长以争取到更多案件和代理,事务所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 吴明更是忙,进进出出几乎是脚不点地。他的行程表是小汪帮他维护的,所里律师都可以去查看,金小田瞄到才发现,吴明跟自家老爹有很多会面,这是在干吗? “你爸打算投资到东北去,这边的地太少,再精耕细作也没办法提高产量了。”还是黄小和是好人,“投资、融资过程有不少法律问题,吴明在处理。” 自家老爹在想什么,好歹也给女儿一个跟着学习的机会哪。不过金小田心里虽然有点发酸,也还是承认,可能自己的成绩让老爹不能放心,所以提都没提这回事。 “哪里,你爸是觉得,人不能分心两用,既然你跟黎正在谈恋爱,还是先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金小田的妈安慰她,“女孩子青春宝贵,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这几年用来结婚生孩子也好。至于家里的担子,早晚你得接手一部分。不急啊。” 算什么理由,金小田默默地低下头。还不都是老爹的安排,不让她学农业,非让她学法律,眼看有这么个能帮手的机会,却用很滥的理由把她撇在外头。 说到老爹、老爹到,金大鑫和吴明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母女俩促膝谈心的架式。金大鑫不由得有点担心,难道感情出了问题,黎正虽然老实,但如今外面的诱惑太多,他家毕竟有钱,房地产行业接触到女性的机会也多。 “你女儿难受的是帮不上你的忙。”程玉芳一句话道破。 金大鑫拍拍女儿的肩膀,“有心就可以了。现在还是初步接洽,起码两三年不能轻松,来来回回经常要出差,开会一开就是一天,甚至到半夜。女儿,你能够抽出这几年,我也舍不得,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好好谈吧,早点修成正果,你妈跟我也想早点抱外孙。” 难道两者不能兼得?金小田从没想过,她和黎正的恋爱居然是件正事,婚姻大事还碍着工作了?更郁闷的是,黎正也变得很忙,因为行里希望他能成为年青的中层。本来黎正没有大干一场的想法,被她鼓励后决定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很认真地完成行里交下来的各项任务,白天忙还不算,晚上也经常需要去参加应酬,争取新来的外企开户在自己工作的银行。 金小田不是非缠着男朋友的人,但周围的人都在忙,只有自己闲下来的感觉真不好。这苦闷也就丁维娜能劝说一二,多了也没有,连她也在忙,忙学校规定老师参加的比赛,还有跟李周的约会。 对,跟李周的约会。 金小田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一点都没觉察到,亏她俩还同住在一个房子里。 她是不是太迟钝了啊?金小田感觉,自己有必要好好地检讨,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咳咳,由于同学们反映不喜欢看离婚案,所以,下一章的内容聊别的。   ☆、第四十一章 几场秋风刮过,下午五点天已经黑了,不过在开发区食堂的小包间里,灯火通明,锃亮的杯子们一字排开,每人面前都有大中小各一套。自取所需定下来后,服务员收走了其他的,黎正自忖酒量不好,不敢尝试红的白的,只能挑了最大的啤酒杯,在一桌人中特别显眼。 行里借地方招待的是开发区新落户的外商。这家公司的资本从香港出去,转了个圈从英属什么岛到了国内,但老板和高管都是香港人,今天来了几位高管。陪客除了银行这边的,还有开发区的人,基本都是能说会道之辈,黎正处身其中,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鸡混进了鹤的队伍,在别人的随意挥洒中愣头愣脑摸不着边。 带队的付副行长没放过他,向两个年轻的女招商主管开玩笑道,“小黎,金融系毕业的高材生,年轻有为,我们行里的培养对象。往日的草皮大王,现在的房地产黎老板的独生子,你们跟他喝一杯。” 黎正摸不着头脑,酒啊、菜啊难道不应该往客人头上招呼,怎么这两位姑娘真的过来跟他干了两杯。她们喝的是红酒,一口闷下去,不比他的啤酒来得份量轻;她们喝得又爽利,直通通地往嘴里一倒,反而黎正分了几次才艰难地喝下去。 李周见状,站起来也给客人和开发区敬酒。一圈下来他脸不红气不粗说话有条有理,让黎正佩服得暗竖大拇指,人家才是吃这碗饭的人。黎正这么想,但架不住群众喜欢新面孔,李周再能干,大家看得多不新鲜了。以世俗的眼光来看,“票友”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兴趣,任何工作,好像不为钱去做的时候看上去更矜贵一点,黎正不必为五斗米折腰的背景,让人对他交际中的手足无措反而产生了好感。不光两个女招商主管,客商和开发区的带头领导,也跟黎正开玩笑,问打着他的名号去买房子有没有折扣,再私人一点的话题是要帮他介绍女朋友,比如在场的谁谁谁挺好的,交往一下也好。 黎正连忙拒绝,“我已经有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小金在干什么,加班,还是看书,他想她。 黎正以为别人不会再说,但他不知道,人家在酒桌上只闹着玩,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别人更加想逗他。 幸好有李周出来作证,“黎正的女朋友是我们这的人大老代表的独生女儿,他俩青梅竹马,从小同学,又是世交。”付副行长空腹喝了几杯酒,笑眯眯地问,“是哪家的,说不定我认得?”李周说,“种田大户金家,前阵子有首长特意来考察过,我们本地的光荣。” 付副行长想了想,呵呵一笑,“金家啊,噢噢,我知道。”黎家虽然有钱,但也只是有钱而已,金家不同,多年的人大代表,眼看要作为重点人物被推出来了,意义不同。他不动声色,慢慢退出话题,还让服务员给黎正泡杯热茶好解酒。 客商高管不知道金家,但他们懂人情世故,眼看开发区和银行两个带队的态度变化,他们的风向也跟着变了,话题转向了别的事。 黎正松了口气,感谢地看向李周。李周回以一笑,知道黎正没明白其中的关系。 所谓应酬,彼此都是闲聊,开发区和银行尽地主之谊,客商也趁机提出生活方面的问题,高档小区的出租房,高级员工子弟的入学等等。其中有一位问他们能否介绍相熟的律师事务所,以后说不定会有业务给事务所做,李周立马说有,要了对方的名片,说今天算了,明天给他回复。 黎正本来也想帮金小田打个广告,但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还没想好怎么说,那边李周已经客客气气跟对方谈好了。黎正不由得又有点羡慕李周,人家的反应和自己的不在一个等级上。 席终人散,李周把那张名片给了黎正,“这帮人滑头得很,也不知道金律师是否愿意跟他们打交道,我不敢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他们,还是让金律师自己定,看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原来李周想帮的人也是金小田,黎正心头一阵温暖,“谢谢。” 李周笑笑,“金律师上次帮了我大忙,我这做的只是一点小事。”黎正知道为了维娜那辆车的事情,他们互有保留意见,但双方的表现太棒了。他感动得想说些什么,嘴一张却打了个响亮的嗝,全是喝多了啤酒闹的,黎正窘了。 一时无语。 两个现代人借着翻手机度过了窘态,黎正这才看到金小田的短信,“你知道吗?李周和维娜在约会!” “我不知道。”这时回复虽然迟了,也比不回来得好,黎正立马回道,想想又回一条,“我来问问他。”然后黎正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直奔主题地问李周,“你和维娜在约会?” 李周刚要回答,他俩已经到了停车场,因为要喝酒,所有人坐了行里的车来的。先到的人招呼他俩上车,“你们两个男小青年,怎么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人多嘴杂,李周觉得不是说话的时候,低声对黎正说,“下了车再说。” “我和维娜去吃过一次饭。”李周难得地扭捏了一下,“她不怎么肯出来,约她十次她出来一次。” 关键是……这什么时候的事啊。黎正跟金小田一样满头露水,他和李周既是同事又是同学,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眼皮底下能把两个大活人的互动给忽略了,他可真够迟钝的,太不关心朋友了。黎正条件反射地摆手,“不不不。”他整理思绪,“我一定是喝多了,太没礼貌了。”李周跟维娜谈恋爱用不着向他汇报,他刚才问得太唐突。 真是喝多了,黎正觉得上车前还好,在车上一晃当,这会下车后各种不舒服,头晕,想吐。他老实地告诉李周,“我酒量不好。”顺便表达了一下敬仰,“喝得比我多,走得比我稳”之类的。 李周沉默片刻,说了实话,“我也醉了。”硬撑着不想露怯而已。 “你说这样有意思吗?”黎正真心觉得没有。商人重利,彼此想要的都是利润最大化,吃不吃饭都改变不了彼此之间既算计又合作的关系。不过他觉得可能自己没到那个层次,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就像多个朋友多条路,熟了以后没准什么时候用得上,有些不好说的也方便说了…… “你还真是……”想得多。李周苦笑,“我们不如聊点其他的。”他是听金小田说了父母找丁维娜的事,去找丁维娜道歉,那时她挺不乐意见他的。等金小田帮忙赢了仲裁,他父母拿到被扣下的工资后,金小田不要他们物质上的感谢。他隐约听黎正说她们不会做饭,就让父母做过几回菜,他送了过去。丁维娜这个软心肠的姑娘拿他没办法,渐渐肯跟他说话,还要还礼给他父母,他厚着脸皮,让她请他吃饭。 怎么说呢,就是挺好的,丁维娜属于越看越好看的姑娘,性格也好。他又厚着脸皮跟她说,一次也约了,不如以后多约会几次,没准感情就培养出来。他们的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李周起了这个念头后,三下两下套出最早吃饭那次丁维娜听到他和父母说话的事,他承认当初有那么点小心思,但也只有那么点,要不不得缠着金小田不放,哪可能跟黎正还是朋友。 总之,挺好的。 看在黎正眼里,就是李周真醉了,傻笑了好几次。 金小田第二天打了电话给名片上的人,和对方见了次面,接到一桩活,帮对方整理出入境纪录,填好表格,然后寄回香港税务局。按照香港的税法,香港人一年内在港天数在法律规定的天数以内,可以免税。而他在大陆,因为公司享受的政策优惠中有减免高管个人所得税一项,所以他两边都不用纳税。 这活请个普通文员就可以干,他要不放心就等完成后检查下把个关。金小田告诉他。对方财大气粗地说,“没关系,金律师,我有钱,关键不要出错。” 行吧,你爱多花钱就花吧。金小田想。 她去的时候,对方正在整理刚到的行李,里面有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孩子的合影。他介绍给她,“这是我女儿,在剑桥读法律。” 了不起!金小田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番。对方作为父亲,听得眉开眼笑,最后却说,“女孩子家,毕业了早点嫁人做少奶奶。她对法律有兴趣,我支持她趁现在年轻玩一下。” …… 少奶奶?金小田啼笑皆非,这要羡慕人家玩得高档,能到剑桥把读法律当玩耍,还是反驳他男女平等,应该学以致用…… 都说男女平等,金小田无语地摇头,怎么说呢,她真烦他们这帮做父亲的自以为是。   ☆、第四十二章 连着半个多月没下雨,天地间灰蒙蒙,早上十点多云层间才透出阳光,事务所里也随之亮堂起来。 金小田眼睛看着屏幕,心思却不在上面,她在考虑自己的出路。这一路过来,她算是顺风顺水,有外公外婆的赠予、母亲和阿姨给的补贴,从来没愁过钱。工作上,没拿到证之前她只需全心全意备考;拿到证之后,一直有亲友帮忙,她手头有法律顾问的活,也独立接过案子。但这些都是别人给的,不是用自己的力量找到的,想要让别人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必须表现出自己有这个能力。 该怎么做呢? 小徐跟她差不多时间进来。他没什么背景,全靠个人奋斗,开头过得挺难,没事务所帮衬,估计坚持不下去。不过他算是闯过来了,如今小日子挺好过,进进出出很有律师范儿。 不知道小徐怎么做的,金小田扪心自问,要是左一碗闭门羹右一碗,她做不到不带情绪。 师者,解惑者也,金小田挠挠头,走,向敬爱的老主任请教去。 此主任非彼主任,乃事务所主任律师,黄小和律师。黄小和资历虽深,但平和近人,所里的人当然不会按他说的直呼他老黄,大家一般叫他黄律师。金小田小时候叫他黄伯伯,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叫黄律师。 黄小和听金小田说完,双手交叉搁在肚子上,认真地思索起来。在吴明的带动下他开始了天天晨跑的生活,运动加扣着吃,肚子规模已不复往日辉煌,但有些动作成习惯后,一时改不掉。 “我当初刚执业时,年纪大,半路出家,头脑没年轻人灵活,是法律援助案件帮我起的步。”至今每年黄小和接的案子仍以法律援助的居多。不赚钱还赔功夫,也就是他,马主任和吴明才不加以批评。换了别个人,马主任肯定要跟他好好谈心,关于社会责任、企业个人发展的并存。 金小田默默点头。这是不少新律师起步的办法,不求利先求名,有了名之后自然利也跟着来。难得的是,黄小和律师没变,仍然把大量精力花在法律援助上。 黄小和在文件架上一抽,找出一份案卷,前后仅花了数秒。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小汪和小江的资料整理做得不错。她们问我对档案保管有什么要求,我说最好任何人都能在一分钟内找得到相关资料,她们做得比这还好。”头儿说话的重点一般放在后面,“我知道她们进来时你有点担心,事实证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是对的。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好好干。” 金小田重重点头。 “法律援助处转过来的案子。”说到案情,黄小和感觉这事会有点为难金小田,“当事人不太容易沟通,他们对赔偿的要求比较高。你看看,要是没兴趣就算了。” 没事,有个案子让自己忙着也好,金小田赶紧接过来,“我先试试。” 案情不复杂,但让人唏嘘。当事人常玉的丈夫谢阿毛被人雇去看蟹塘,合同签的是24小时不得离开蟹塘,也不能让外人进入。常玉也住过去以便照顾丈夫的起居,跟去的还有他俩三岁的孙子,祖孙三人在蟹塘边上的两间小屋里生活起居。八月中台风带来暴雨,夜间小孙子贪玩跑在外面。寻找孙子时谢阿毛不慎摔进蟹塘,一老一小溺水身亡。常玉也在风雨中摔了一跤,跌断了腿。 两死一伤,就此,常玉和媳妇肖美云要求蟹塘承包人给付一百多万民事赔偿金。法律援助处认为当事人方自身也存在过错,价码要得不现实,多次跟她们沟通,却没成功。当事人反倒认为他们不尽心,想另找律师,但没有律师愿意接,最终转到了黄小和手上。 金小田大致了解完,黄小和带着她跟当事人去见面。常玉已经出院,在家里休养。听说律师要来,肖美云从单位请了假,特意赶回来一起谈。 黄小和开的是一辆老普桑,车子旧了,但擦洗得干干净净。他开车也是一板一眼,不喜欢聊天听音乐,一路只是和金小田交流了下案情。 肖美云等在楼下,见到黄小和顿时迎了上来,“是黄律师吗?” 金小田听她声音里带了鼻音,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对她带了几分同情,对她连看都不看自己的事就不计较了。 他俩跟着肖美云进楼,这是老式公寓房,没有电梯,楼道采光不好,大白天也暗沉沉的,不时可见扔在楼梯角落的垃圾。空气也不好,弥漫着一股臭味。肖美云随口骂了几声没教养的小野种,提醒他们,“小心,别踩到地雷。”听她说,是楼下有户人家的孩子经常随地大小便,邻居去说了几次,那户人家反而变本加厉。这里没有物业公司,警察也不管这种小事,只好忍着,等攒够了钱搬走。 常玉五十多岁,人有些憔悴,但嗓门很大。不等黄小和跟金小田开口,她先哭哭啼啼诉了番苦,“两条命啊,我家老头子跟小孙子就这么去了。” 她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黄小和认真地听着,金小田就有点不耐烦了。说起来这件事毕竟是谁都不想发生的,雇的工人出了人命大事,不管怎么样承包人都会有金钱上的损失。 等常玉说了个尽兴,黄小和才有空档告诉她,因为他手头有不少工作,只好交由本所的金小田律师来处理她们的案子,不过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会替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 常玉和肖美云看向金小田,后者年轻漂亮,淡灰毛衣,收腰西装小外套。很好看,就是不像金牙大状。常玉顿时脸往下一拉,“黄律师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万律师说你是老师傅,我们才同意把案子转给你,你不能拿来给新手做啊。”肖美云也一个劲点头,“是啊是啊。” 这当着面就嫌弃起自己来了?黄律师事先打过“防疫针”,金小田对此刻的处境也有所预料,只好捺住性子,小小地“吹捧”自己,把经手过的案子简单地提了提。常玉和肖美云似听非听,还是拉着黄小和,“黄律师,要是连你也不肯主持公道,我们只好找报社反映了。” 黄小和好脾气地劝了一会,好不容易让她俩相信,金小田虽然是年轻女性,但能力不输于男律师,而他也会适当过问的。 常玉跟肖美云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无奈,法律援助处的律师说过,承包人已经尽到人道主义,负担了常玉的医药费,现在最多能帮她们争取到万把丧葬费,毕竟有合同在先,家人本不该出现在蟹塘。 金小田来之前本已做了笔记,路上又跟黄小和交换过意见,此刻拿出本子,让她俩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她也可以就相关细节提出问题。黄小和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小金这姑娘总算有点开窍,能做到不以个人偏好否决当事人,也是她的一大进步。 他哪知道金小田心中叫苦连连,只为了面子才硬撑。她闲了这段时间,又特意向老师傅讨教,哪能知难而退,不然不是打自己的脸,总不能才说要发奋,转眼就打退堂鼓。 幸好工作只是工作,晚上金小田回到家,可以享受生活的乐趣,黎正、李周、她、丁维娜在家吃火锅。汤是黎正隔夜熬好的小排汤,加了山药;菜是李周去买的,牛肉羊肉以及各种蔬菜,他还包办了择菜,黎正则在旁边负责洗菜和切菜。 主要他俩实在有点不信任金小田和丁维娜对待厨房的态度。本来丁维娜尚好,但有次李周送菜上门,见识到她整条蒸茄子的处理办法后,觉得这年头的姑娘真是比男的还不讲究菜肴的色香味。蒸茄子这种菜算得简单了,不需要大功夫,但总可以切个细条,放点姜末吧,丁氏的蒸茄子就是直接搁饭上,饭好了拎出来用筷子拆开,洒点酱油是道菜。 他们在厨房忙,金小田和丁维娜在外头也忙,忙着说小话。 金小田问,“你怎么个想法?”亲姐妹不需要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就得了。丁维娜把李周约到家里来,让金小田意识到,表姐有可能动了真格,也有可能是想避开电灯泡的嫌疑。 丁维娜摇头,她也没搞清楚,最早只是拒绝不掉李周父母的好意,后来怎么就跟李周出去吃了饭,还答应他考虑考虑,试着交往看看能不能发展下去。 “你……喜欢他吗?”金小田试探着问。 丁维娜跟蚊子叫似地答,“不讨厌。”前面都是她误会了李周,说实在的他还真没什么地方不好,孝敬父母,工作勤奋,对她又挺主动的,不是送菜就是送点心,特别温暖。 以金小田对表姐的认知,不讨厌也就是还算喜欢了。 那就谈着看吧,金小田想着,对李周的态度也就好多了。 吃的时候,李周一个劲地帮丁维娜烫东西,黎正呢,一个劲地劝阻,“等开了再往里面放东西,不熟透不能吃。”李周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黎正不同意,“能避免的干吗不避免,为了身体等一会怕什么。”金小田也支持黎正,“对,一定要煮透了吃。” 丁维娜讶异地说,“可是小金你以前不是常说火锅一烫就能吃了。” “我这是被教育好了。”金小田朝丁维娜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她可得替黎正想办法啊。不然按李周这么个放法,锅里总有东西没熟透,黎正肯定一口都不沾,那不得挨饿。 丁维娜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了,女生外向。 那边,李周又挟给她一筷子鱼片,“肯定熟了,快趁热吃。” 他们说说笑笑,火锅热气腾腾,把这屋子带出了几分家的味道。四个人,两对儿。   ☆、第四十三章 饭后四个人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李周说要走,却磨磨蹭蹭地晃悠,最后丁维娜终于明白过来似的,“我送送你。” 李周拎着两袋垃圾,丁维娜要拿一袋,他不让,“别弄脏你的手。”丁维娜不觉有点好笑,她又不是骄娇女,现在农村条件是好了,可她小时候也下过地,积肥什么的都见识过,比起来垃圾不算回事。 她想着就说了,李周听完还是说,“那不一样。” 丁维娜抿嘴笑了,是从奴隶到将军的意思吗?她才不信一个男人会始终如此,不过她挺喜欢他的小殷勤,追求的时候再没点表现,也就别指望以后他会把自己捧在手上了。 “黎家挺喜欢小金的吧?”李周从善如流跟着他们叫金小田为小金,看黎家的样子,存心给两人创造接近的条件,楼上楼下,也不担心他俩越过边界……但话又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门当户对的,说不定人家早定好了,有啥就立马结婚。像他的父母,想法不也是只要姑娘性格好就行了,用不着挑得太厉害。 李周的父母对儿子追求丁维娜没意见,他们也知道自己找她说车的事是过了点,但姑娘脾气软,再急也没跟他们发火,工作、家境都没话说。 “嗯。”丁维娜应了声,却没展开说黎家是如何喜欢小金。李周就是喜欢她这点,女孩子家家,话太多不招人爱。丁维娜的长相也偏柔和,路灯下益发娇美。 李周回头看向楼上,那里的窗口透着温馨的灯光。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小家,吃过饭跟妻子下来走走,多好。 金小田身边摆了一堆书,《民法通则》,最高人民法院的相关解释、意见,《侵权责任法》,……她读书时最差的一门课就是民法,偏偏实际中用到最多的也是它。黎正坐在旁边,看他自己的专业书。 金小田看累了抬起头,“你还要考试?上次的成绩出来了没?” “还没。”黎正上次考的成绩得一个多月才出来,“这是大学时的教材,现在回头看觉得挺有意思的,当初有些概念理解得不够透。” 那也是。金小田也有同样的感受,要是回到校园考试,大概不会像从前那样挫败,可惜时光一去不回头。她跟黎正说起今天的案子,“她们不信任我,我一定要让她们看看,我不比男律师差。” 她也是专业出身,凭什么认定她办不到。 金小田很不服气,从自家老爹到吴明,还有客户,妇女半边天都多少年了,他们仍然老观念。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是哪样,反正金小田觉得,得自己喜欢的路才是真的路,不管做事业女性还是家庭妇女,是苦是累自己选的都没什么,但是她不愿意让别人来定自己的路。 她后槽牙磨来磨去,黎正看着好笑,这是干吗呢。 “没事。”金小田一头又扎进那堆书,信心得自己找,功夫用得深,早晚能使上。 黎正的心思没回到书上,他抬起一点儿眼皮,视线越过手中的书,悄悄地落在她身上。她一会儿出神,然后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什么,一会儿又全神贯注,好像要把书上的字一个个吞下去。她有时咬着下唇,在跟谁赌气似的,有时又露出一点笑意,带着洋洋自得。 “嗳,干吗老看我?”金小田还是发现了黎正的“偷窥”行为。她放下书,和他眼对眼对视了数秒,突然“噗”地笑了出来。黎正摸不着头脑,跟着嘿嘿地笑。她边笑边解释,“你刚才的眼神特别像小黑。” 黎正窘了,虽然小黑很可爱,可他哪里像了。 金小田伸手按住他的腮帮,“乌溜溜的,特别可爱。”黎正咕嘟着嘴,含糊不清地说,“我抗议,严重抗议。”被圈养中的“准猪”要求得到比小黑更高的待遇,比如亲吻什么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听到有人敲门。金小田还带着笑,“一定是维娜忘带钥匙了。”黎正去开了门,不是丁维娜,是邻居,崔怡的丈夫林浩宇。金小田那时拍了他的偷情照,因为怕生针眼,特意滴了眼药水。 林浩宇垂头丧气,“我找金律师。” 黎正不知道他来的用意,存心挡在门口,“有什么事去事务所谈,现在是晚上,金律师需要休息。”结合崔怡怪里怪气的行动,谁知道他俩是不是又闹矛盾了。黎正觉得得保护好小金,如今偏激的人不是一个二个,不能让他有机会借小金泄愤。 “我只是来咨询个问题,问完就走。”林浩宇还是那付半死不活的语气。 金小田拍拍黎正的胳膊,示意无妨,“说吧。” 林浩宇拿出手机放出一段录音,是崔怡的声音,“我要跟你离婚,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她语气平静,可见离婚是经过考虑的,不是气头上的话。然后是林浩宇的声音,“你是不是另外有人了?”他连声追问,崔怡却很镇定,“有又怎么样,你不是比我先有,我们好聚好散。孩子归我,房子和银行存款一人一半。” 林浩宇想问的是,“金律师,这段录音能不能作为证据,证明她有过错?” 金小田和黎正同时哑然,难怪崔怡行动间怪怪的,说不定她以为金小田是受托来监视她的。面对林浩宇的疑问,金小田无可奉告-虽然崔怡还欠她律师费,但算了,那次行动让她看到了黎正的宝贵,他是可以帮她挡风遮雨的人。 “你可以向其他律师咨询,我已经不接离婚案。”即使林浩宇说可以付双倍的律师费,但金小田仍是拒绝了这桩生意。钱是必要的,但不是万能,身为女性她选择站在崔怡这边,身为律师,崔怡曾是她的当事人,她要保障她的利益,哪怕只是小事,金小田也不会吐露任何一点。 没想到最终结果是这样,是崔怡不甘心被背叛,非要找补回来,还是其中有误会?金小田懒得去问。 “这样的事情,事务所见得多了,不算稀奇。”金小田安慰震惊的黎正,顺便吓吓他,“不要和律师谈婚论嫁,小心她给你预先备好一本家规,违反哪一条就得受罚。” 黎正很老实地说,“知道了,我会遵守的。” 金小田乐了,又有点羞涩。她知道他是真心话,但不知道自己在接受时该如何反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怎么维娜一去不复返?” 是啊,好像去了很久了,黎正走到窗边往下看,似乎……能看到两个人在楼下漫步,“小金你来看,是不是他们?”金小田站在他旁边,“是他们。”不但是他们,而且李周拎下去的垃圾没扔掉,仍然被他拎在手里…… 看起来挺精明的人,怎么回事,中了什么邪有家不回,在楼下兜圈子。金小田纳闷,看,居然沿着楼间道路走向楼的另一边。她和黎正转移到另一边窗口,果然,两人晃晃悠悠地转过来了…… 在第一次调解时,金小田做足了准备,领了常玉和肖美云在规定时间到了民事第二厅。为了让委托人深刻意识到年轻的金律师是一名专业人士,金小田穿得很严肃,黑西装淡蓝条纹衬衫,黑西裤黑皮鞋。 主持这场调解的法官,前面还有一场民事经济案件,有家公司送货后收不回后续货款,把甲方告了,二十多万的货款,甲方说甲方的理,乙方说乙方的理,前前后后已经用了两年多时间,仍在调解中。 肖美云见状,忍不住担心起来,时间就是金钱,战线扯得太长的话,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跟金小田嘀咕个不停,常玉上了年纪,倒比肖美云来得稳,“既然来了,我们听金律师的,金律师你一定要帮我们的忙,不然我们只好到媒体曝光了。我听别人说,现在网络舆论也很重要。”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当事人,金小田暗呼一口气,要相信法律好不好,不要动不动想占领舆论高峰逼人表态。 对方律师自然是拿雇用合同来说话,合同规定谢阿毛要24小时看护蟹塘,并且不得让外人进入蟹塘。谢阿毛违反了合同,他和孙子的死亡是意外,常玉的伤也是其不当心造成的。蟹塘承包人对此不承担责任。 金小田拿出早已取好的证据,“这是路口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可以证明承包人多次到蟹塘检查,也曾多次见到我的当事人,常玉女士。但是承包人没有严格按照合同来禁止,从实质意义上承认了常玉女士在蟹塘的出入权,也默认了由她居住在蟹塘,照顾其丈夫谢阿毛的生活起居。” 金小田看着被告那边的承包人,那是个老实相的中年人,听到她的话后满脸郁闷,想必他早已后悔过无数次,一时心软造成了他个人的损失。 金小田心里也不舒服,她从来不喜欢“弱者正义”这一套,弱者当自强,而不是躺倒在弱者的名义上向别人伸手。 然而她是原告的律师,她必须从她们的利益出发,替她们争取。 是工作,接下来就要做到的责任。 这是早就明了的事,但金小田站在席位上,才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违心的不适。 也许真的不是做律师的材料......金小田仿佛听到了退堂鼓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想是这么想,但人都站在这了,金小田花了大把的时间做功课,很有信心帮当事人争取到应得的利益,所以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她又回到主题,“虽然雇用合同上有24小时不得离开蟹塘的约定,但这条约定违反人性和常理。谢阿毛既然守在蟹塘,他的家人肯定要来探望,所以不允许外人进入蟹塘的约定也不可能做到。被告以此管理制度对看护人亲属在蟹塘遭受的任何人身伤亡主张免责抗辩不能成立。” “我的当事人常玉虽然违反管理制度,带着孙子进入蟹塘,和谢阿毛共同生活。但她照顾谢阿毛的饮食起居,有助于他更好地执行看塘人的工作。有她的帮助,谢阿毛才可能做到24小时对蟹塘的管护。此状况也是被告乐于见到的,所以尽管他在多次检查中见到常玉,却默许了她在蟹塘出入的权利,并且允许她协助谢阿毛进行管护的工作。从客观上来说,被告从常玉对谢阿毛的协助中得到了利益。,所以虽然常玉的伤是意外,但按照《侵权责任法》,被告应该对此承担民事补偿责任。” 虽然长篇大论地说着,金小田还是有点找不到慷慨陈词的感觉,倒像学生读笔记。不过生活不是戏剧,她只需要把观点和论据说清楚就行,反正看法官的表情,没有意外的话能赢,重点在赔偿金额的大小。下次,得为一条人命和一条腿的价钱唇枪舌剑了。 出来后常玉婆媳俩纠缠着金小田,“金律师,为什么下次还得来?干吗不一次解决问题,我们是有事做的人,经不起一趟又一趟折腾。” 金小田无声地翻个白眼,“都这样的。你们去问法官好了。” 肖美云真的要去,被常玉一把拉住,“法官同志很忙的,你不会说话,别得罪了人家。”转头常玉就来得罪金小田,“金律师,事先说好法律援助不收钱,再多来几次我们也没钱给你。你帮帮忙,案子不要拖太久。你看我这腿,走路也不方便,你帮帮忙。” 小金啊你要是跟她一般计较,你就……你就……没什么了,金小田自我劝解,收好资料拎起包往外走,在门口遇到吴明,“你来旁听?” 吴明点头,“听了一半。不错,进步挺大。” 常玉和肖美云跟在后面,出于礼貌金小田帮她们做了介绍。 律师,男,三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见识也不少的年纪。他身上的薄大衣看不出牌子,但明显是好料子,看来收入丰厚,接过不少案子。为什么黄小和不把这位同事介绍给她们? “有句话,免费的是最好的。”吴明一句话打发了她们。 金小田“啧”的一声,他的“一针见血”随时展开,功力强大。 吴明像没听见似的,随口问道,“你不是一直讨厌这种人,怎么会接下来?” 帽子扣大了,金小田不接受,“难道你喜欢她们?”会喜欢才怪!吴明那眼神让金小田一乐。她笑道,“你不是老对我说律师是法律工作人员,也是服务行业,我哪敢对客户挑三拣四。”讨厌是讨厌,但怎么说呢,金小田觉得自己被黎正熏陶得有点软和了,不会像从前一样把情绪吼出来。最多挂在脸上,当然,遇到不识相的人就没办法,人家非要看不懂脸色她还能怎么样。 两人聊着案情往外走,也许吴明难得的和颜悦色,金小田把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完了吐了口长气,“你笑我好了,我知道我想得太多。也没人逼着我接这个案子,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尽心尽力打赢,管他当事人是个什么挫样。” 她没指望吴明会说安慰的话,就是堵在胸口的非得倒出来,她也做好打算听他的冷嘲热讽。但吴明没有,他静静地听,完了也没像往日一样刺她几句,反而很贴心地说,“正常,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就好。” 呃,今天怎么了?金小田诧异了。 听黄小和说把这案子交给金小田,吴明最初是反对的,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关键别砸了事务所的招牌。越没钱的人越豁得出去,没达到委托人的心理要求,委托人没准就来砸事务所,这是案子转来转去最后到黄小和手上的原因。谁想给自家找麻烦?也就黄小和滥好人、金小田傻乎乎,才勇字当头去接下来。 但黄小和坚持金小田能行,就算弄砸了,一切后果由他兜,“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我做律师的第一年,连输好几场官司,晚上睡不着直想哭。关卡熬过去是另一个天地,她现在能力和知识都够,也是往外闯的时候了。多接触人,多跟人打交道,她能行。”既然黄小和这么说,吴明只能同意。过了两天黄小和拿着金小田为开庭做的准备给他看,“你金伯伯没让她参与农场的事,这孩子憋着股劲,要使出来了。” 也许过去是过于保护,吴明思忖,人总会长大的。不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印象中的小金,还是略带骄纵的小女孩,“常有理”,得理也不饶人。学业上呢,不管他怎么激,她还是懒哈哈地抹不上墙。俗话说响鼓不用重捶,吴明自认都快捶破鼓面,还是没见金小田奋发图强。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她居然做得像模像样,连情绪控制得也比以前好。 金小田也觉得怪,今天,这是怎么了,吴明不但没损她,还温和得像个前辈。 怪!害她挂着微笑的脸都僵了。 “你忙,我先走了。”她找个理由溜之大吉。 吴明站在台阶上,目送金小田匆匆地离开。 晚上对着黎正,金小田话就多了。还是他们四个,一家新开的日式餐馆,李周约丁维娜出去吃饭,丁维娜不愿意花他的钱,李周又不同意让丁维娜请客,然后丁维娜走曲线把黎正和金小田也请上了,理由:她是表姐,小表姐也是长辈,招待表妹的男朋友,当然得由她买单。 餐厅门口摆着的招牌是自助餐,158元/位。 李周心里估算了下四个人的饭量,又看了看菜单的单价,主张单点。一个寿司大拼盘,刺身小拼盘,天妇罗,盐烤三文鱼头来两份,每人再点份主食,就是四百来块钱,比按自助餐的价钱吃合算。 金小田和黎正都同意李周的看法,平时就那么点胃口,犯不着为占自助餐的便宜吃撑了。服务员也说可以单点,给他们下了单。 等寿司大拼盘上来,大家愣住了。菜单图片上的寿司有十八块,有三文鱼的、有鱼子的,还有八块是青瓜的。这上来的才八块寿司,光三文鱼和金枪鱼两种。金小田立马叫住服务员,“这跟图片的内容也太对不上号了吧?” 服务员回答得很溜,“图片仅供参考,以实物为准。” 黎正是老实人,接了一句,“大部分广告都这么多,倒也是常情。”金小田横扫他一眼。那啥,没见她在维权吗,怎么能用常情的借口帮人家解围? 黎正收到信号,赶紧闭嘴。不过服务员已经得到理论支持似的说话响亮,“对啊,都这样的。”金小田有心跟她好好讲讲虚假广告的错误,那边丁维娜眼神里的信号来了:算了。 吃饭本来是高兴事,丁维娜不喜欢跟人呛声,金小田决定忍。 每人吃了两小块寿司,刺身上来了,单薄的一小碟。 看这模样是吃不饱了,金小田叫住服务员,“我们改自助餐,把菜单拿来,重新点菜。” 服务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店里不允许中途改,单点就是单点,自助餐就是自助餐。” 金小田回忆了下刚才的菜单,上面的菜都在自助餐范围内,没有划分成单点和自助餐两类,他们点的也是常例的份,没有什么特殊以至于不能转换。 丁维娜刚要说什么,被李周拉了下。 吵架的第一要点是自己不能生气,得心平气和。金小田从一心数到五后才开口,“首先,你没有提前告知,如果事先知道不能转换,我们的选择不一定是单点。其次,我们的要求也是根据你们的菜没达到图片数量而发生的,并不是我们随意变换。” 服务员一时词穷,“我去告诉老板。” 服务员向老板汇报的当口,金小田又静了静心,整理思绪。最有利的一点是这是家新开的店,一般来说只要老板头脑没问题,就不会在新开业的时候找事。关键在于如何给这家店的老板一个印象,让对方知道她不是发发火就算了,而是真的会采取维权行动。 幸亏寿司上来时,她已经隐约有这个想法,给寿司拍了张照。 金小田站起来自给自足地拿了本菜单,又给图片拍了张照。 她在那里忙活,黎正又想劝她算了,又不想扫她的兴,让李周暗自好笑。找个强势的女朋友就是不好,刚才金小田横过去的一眼,多凶,以后结了婚,黎正在家里哪有说话的地方。还是他有眼光,几次接触下来就知道丁维娜是省事的人,适合做妻子。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金小田把给服务员说的话又说了遍,对方一脸“我不懂”的样子,旁边的服务员开口,“我们老板是日本人。” 日本人又怎么了,金小田还不信了,她能来中国开店就没想过怎么沟通。行啊,小金用多年未用的英语说,“Ok. Can you speak English?” 天晓得怎么用英语把整件事说完……金小田色厉内荏。 幸好放完洋文,对方自感不能装傻了,用结结巴巴的中文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小田顿时松了口气,好极了,原来会说中文。 慢着,金小田念头来得快。她举起手机,“你介意我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录下来吗?” 对方两人互视一眼,服务员问,“请问你录了干什么用?” 金小田很淡定地说,“当然是作为证据,拿去消费者协会维权。”她打开手机的图片,“这是寿司,这是菜单上的图片,货不对版相差太多,相信消费者协会看到后会公正地处理。我是律师,对于违反《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事可不能袖手旁观,……” 话还没说完,对方老板急急地打断道,“你是要转自助餐是吗?没问题,要吃什么都点吧。” 胜了……金小田得意地朝黎正眨眨眼,看吧,不维权就是不行。 可惜。吃完后,李周算出他们吃掉的菜的金额,按单点也就是六百多。 果然,再精精不过生意人,金小田绝倒,胃就这么大,再撑也放不进多少。唉,亏她做了回刁民,还把自己的律师名头扛出来吓人,争与不争也就这么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尽量来章肥一点的。 谢谢阿no的地雷,么么!   ☆、第四十五章 要是金小田早有这付心思和口才就好了,李周特别惋惜,以如今的交情,她肯定会帮自己和无良二手车商交涉,争取到一个合理的退款。现在亏了,他早把车又卖了,金小田再能也没办法帮他挽回损失。 李周觉得自己也挺矛盾的,对于伶牙俐齿心眼多的律师是敬而远之,然而生活中似乎也少不得有这么一个朋友存在。想想幸亏金小田是丁维娜表妹,他既可以跟着沾光,又用不着直接跟她打交道。 客厅静悄悄的,金小田去了黎正那,临走还老实不客气地揭他的短,“来来来,这里让给你们,你可千万别拎着垃圾带着我家维娜兜圈子了。天冷了,坐屋子里喝点热的,看电视也行,上网也行,都比外面吃西北风强。” 丁维娜好静,给李周泡了杯茶、拿了两本书,自己坐在三人沙发上打毛衣,粉蓝的羊绒线,全平针,整整齐齐跟织出来似的。这是她打给金小田的,前片和后片已经打好了,还差两袖子。 李周拿着本书坐在单人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找闲话说。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有女同学送过他围巾,不过他没收,怕有来必有往,惹下纠葛不好办。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跟他谈过交女朋友的事,在学校交的不长久,毕业时不论是否分手都会带来问题,浪费物力和精力。男的结婚不怕晚,等工作后自然有人介绍好姑娘,没准还能趁此给自己增加一份助力。 李周进了银行后,正如父母说的,果然有不少人替他做介绍。但没事先预想的乐观,家庭和个人条件特别好的姑娘,未婚、未交友的少,就算有,人家也瞧不上他。行里人多嘴杂,李周知道,门第高的人家看自己是凤凰男,生怕找了个过于上进的小青年做女婿,结婚不是为了感情而是为了女方的其他附带条件。条件一般的姑娘呢,李周心里也不平衡,读书时出色的女同学那么多,自己都放过了,短时间看不出好坏,等十年、二十年同学聚会时,岂不是被人笑。别怪李周想得那么远,实在是读的大学太好,出色的校友太多,见贤思齐,他没办法将就。 总算老天待他不薄,就在这时候来了丁维娜。还是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周帮父母送了几次菜,每次都有丁维娜给他们的回礼,或是水果,或是衣服,全是吃得着用得着的。李周父母难得见到如此懂礼貌的姑娘,这姑娘还没男朋友,他们立马怂恿儿子开展追求。李周一想也是,从前觉得维娜傲,说开了都是误会,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一般不都从误会开始的…… “我妈认得一家织毛衣的,拿毛线和衣服尺寸去,几天就能完工。”虽然丁维娜打毛线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但毕竟是干活,也耗眼神。有这功夫看个电视吃点零食多好,李周想。 丁维娜从小学寒暑假就帮着父母接做毛线的活,幼师时更是在宿舍有时间得到“进修”。同学中有人喜欢弹琴唱歌,有人喜欢挥毫绘画,她么,爱好看言情小说,空下来照着书打毛衣。 “机器织的收得太紧,绷在身上不舒服,下了水还会缩水。手工打的能穿好几年,还省钱,一斤50%含量的意大利进口山羊绒毛线才一百多元,成年女性一件毛衣只需要八两,你算算能省多少。”丁维娜静静地算账给他听。 李周肃然起敬,那倒是,他知道行情。去年年底他买了两件羊绒衫孝敬父母,花了近三千大元。父母听到价钱后,哪肯穿上身,放了樟脑丸包起来,说是留到他结婚时穿,每到换季总要拿出来晾在阴凉处吹风,生怕不小心被虫蛀坏了。 不过细线出慢活,李周心疼维娜,忍不住又劝,“小金不缺衣服穿,你打了这么久,休息一会。” 丁维娜不觉得累,这点小活算什么,“我小时候暑假接手工活,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外婆家买横机时,我和小金存的钱也派用处了。” “小金也会打毛衣?”李周想象不出。 “她做钩针活,外贸厂发到村里的。急等着要,工时特别紧,一旦接了就得连日连夜做,但是钩一朵花有五毛钱。我父母也会做,有活的时候,早上做好一天的饭,每个人都埋头做手工。”那时候家里没多少钱,可大家都笑眯眯的,干得再苦也不觉得累,对未来充满憧憬:做好了能换钱,存了钱去买横机,摇了横机、赚的钱更多,可以造房子翻新屋,住得好吃得好,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日子更幸福。 没想到钱多了人的心也变了,丁维娜摇摇头,“你们城里人可能没见过那种阵势。” 李周拿起一个线球,捏在手里软乎乎暖洋洋的,“我妈也会打毛衣,不过她做事没你细,老是这里那里掉一针。她也不像你这样,是三根针绕成一个圈。” 丁维娜笑了笑,那种打法比较家常,打出来的毛衣容易留下换针的痕迹,不如分片打的时髦。她看看墙上的钟,八点多,等九点的时候再提休息吧,免得他又抱怨她不够热情,老是想赶他走。 她换了个话题,“你们行里最近工作不多?” “我在分理处,有时候不在领导跟前领导想不着我。”好事想不着,不好的不会拉下,“平常来去是那些,理财黄金保险。”李周说到这就有点头大,春晖路分理处以前有黎正在,每样都有他去想办法托底,现在换了他,再努力也没人罩着舒服,业绩后退了几名,被领导不点名地批评了,问题在于这真的不是他个人能改变的,发动群众也没用。手机能上网后,信息传播的速度快到无法控制,连卖菜的空下来也知道翻翻最新时事,不是柜员动嘴就能蒙人的时代了。 “银行,不,整个金融行业,适合进的人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小老百姓不是不能进,进了烦恼多。”李周难得地发了句牢骚。 丁维娜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自然晓得这些人情世故。连园长格外高看她,有什么技能比赛都喜欢派她出去,也是因为她妈用“家兄”打过招呼。园长把给小青年表现机会当作是回报,丁维娜只能乖巧地接受,尽管她知道背后有人戳她的脊梁骨。但有什么办法呢,做人就是你看我好、我看你才是真好。 想到老师们讨论的收益,她问行内人,“余额宝跟理财比起来,是不是风险要小?” 李周摇头,“凡是基金,都不可能保本保收益,这是央行规定的,余额宝也是基金形式。” “那你们不是也有一些产品宣传时说保本保收益?”丁维娜不解地问。 “这个说起来复杂,反正你记住一条原则就是,凡是高收益的理财必定高风险,凡是保本保收益的,肯定是嘴头说说,合同上没有相应条款。只有合同上写明的,才是肯定的。”李周不知道丁维娜问这个的用意,也不好出面揽她的存款,他又怕她上哪个分理处的当,去买不知名的理财,“有些理财尽管亏了本,但仍然按照事先的说法给客户分红,是因为有的单位挖东墙补西墙保面子。哪天不要面子起来,就按合同办事了,这种情况现在出现过,亏老本的人闹翻天也没用,有合同在。” “你记住,银行保本保收益的只有表内业务,就是最日常的存款,其他统统是表外业务。甚至有些业务银行只是过过手,代销而已,事后根本不会认账。”李周再三叮嘱丁维娜,“要是别人向你推销,你拿这几句吓吓人,保证他知道你是明白人,不会再多说了。” 他一番热心,丁维娜又是好笑又有点甜,要知道李周和黎正不同,不会在日常上婆婆妈妈,他也是怕她受到伤害才说这么多。她笑道,“你平时哄别人买理财不?” 李周硬着头皮说实话,“没办法,遇到进门的客人总是要推销的,这是我的工作。但我有原则的,上年纪的不建议,钱不是放着不用的不推荐。我们行里属于要面子的一类,理财有问题的话会想办法解决,一般不让客户亏本。” 丁维娜点头,“我知道,你们上班不容易。” 也不一定,李周喉头动了动没说出口,家里有个三千万现金随时能动用的,在银行上班日子就好过了,比如黎正……话又得说回来,黎正有真才实学,加上东风,自然别人追也追不上。 到了九点,丁维娜催李周回家,好不容易把这位仁兄送到门口。金小田风一般地冲回来,拿了包又冲出去,“我有事要出去,你先睡。” 邓思敏打电话给她,说路上遇到吴律师,见他被人打了。 谁吃了熊心豹胆,在有法律的地方打人,金小田一路噘着个嘴,连黎正的安慰都被她自动屏蔽了。 这是法制社会~~法制社会~~最好打人的家伙没跑,看她去了不打他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胖三毛,你忘了你是律师,不是打群架的大姐大...   ☆、第四十六章 闪烁的霓虹勾勒出五彩的一面,照不见的地方被隐藏在夜色中。在离小邓说的地方还有一条街的路口,金小田遇到了堵车。这条路的一半路面被挖开,变成了单行道,前方有辆车无故调头,和后车发生了碰擦事故。两个车主一边下车察看损伤,一边打起了口头架,大声嚷着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 前方后方都有车,动弹不得,金小田气得直拍方向盘,这下没半个小时出不去。 “你先去,我帮你看着车。”黎正提议。 是个办法,金小田推开车门就走,幸好黎正手快,还赶得及扯住她衣角叮嘱一声,“注意安全。”金小田回头,看到黎正脸上满满的担忧。她突然有点心虚,好像……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他的感受? “我会小心的。”她用力点头。黎正松开手,“去吧。” 他嘴角有温和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金小田心里滚来滚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发胀,让她想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反而愣在原地。 黎正以为她想到了什么事,也不催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哪辆车发出了长长的鸣笛,金小田回过神,“那我去了。”她灵敏地从车流中的空档穿了出去,越跑越远,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金小田刷刷地穿过马路,老远就看见警车顶上闪闪烁烁的灯光,顿时一安心。再跑近她才发现前方阵势不妙,警察是来了俩,不过其中一个是辅警。辅警明显受了伤,捂着手退在后面。 行凶的是个瘦子,手里握着把刀,可能喝醉了,也可能是疯子,手舞足蹈的,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怪笑。吴明和警察跟行凶者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既不敢贸然上前,又不能放人跑掉的样子。有几个看热闹的路人,远远缩在远处,但显然指望不上他们。 怎么办?金小田虽然跟人演练过,可那是训练,跟正儿八经动手差远了。她左右一看,发现自己右手边是个水果店,怕事的老板拉上了玻璃门,凑在门上朝外看。水果店外摆着几箱水果,有香蕉,有苹果和柿子,老板闪进去的时候没顾上把它们也搬进去。 金小田灵机一动,把半箱柿子挟在胳膊里,一手一只抓起来往行凶者头上扔。她扔得又快又准,那人冷不防被糊了一脸柿子,不由伸手去抹,而警察就在这时候扑上去,压倒了他,抢下刀来,迅速地把人给拷上了。 围观群众发出几声稀稀拉拉的叫好,金小田赶紧跑过去看吴明,“你没事吧?” 吴明没好气地说,“废话,我当然有事。”好在另一边跑过来的邓思敏缓解了金小田的一鼻子灰感,“小金,你真勇敢。” 自认没干什么,主要功劳归于警察叔叔的金小田想起一件事,“你不是回老家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邓思敏上次说要离开梅城,以避开亲生父亲和继父,还把银行的工作也辞了。 “刚回来。”邓思敏还陷在紧张造成的兴奋中,“习惯这边了,所以又回来了,我想好了,要是他们找我麻烦,我也有办法对付。”她看看旁边无语的吴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见那人扎了你一刀,没事吧?” 废话,当然有事。吴明对思维方式相似的这两位彻底没话可说了,居然见面叽叽喳喳聊天,问候都不带脑筋。 又来了一辆警车,救护车什么的也来了,金小田把受伤的吴明托付给邓思敏,“我的车还堵在那边,一会医院见。”吴明反对,“用不着,我一个人能行。”金小田理都不理,跟小鹿似的又跑了。 回到堵车的那头,碰擦的两位还在对骂,“你会不会开车的,这里能调头吗?”“我屁股后面又没长眼睛,谁让你跟那么紧的?”“你再说呢,小心我揍你。”“来啊,谁揍谁还不一定呢。”金小田服了他俩,这都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骂的还是原来那套说辞,这要换了血气强的,早打成一团了吧? 金小田“嗖”地蹿回自己的车,把刚才的经过告诉黎正,“柿子不便宜,我赔了人家一百块钱,还是小邓垫的钱。”她没带钱包,被水果店老板拉住时差点郁闷地吐血,那啥,好歹也是见义勇为,大哥,有人出力,有人出钱,总要分担一点吧。怎么能跟她算柿子的钱,还跟她说是北方的盆柿,比本地柿子贵。 她嘀嘀咕咕地说,“我家有两棵柿子树,每年都来不及吃,邻居也不稀罕,没想到今天花大价钱买柿子了。” 没事就好,黎正笑眯眯地听她讲。 金小田愤然诉说着,慢慢的那种感觉又来了,胀得紧紧的,有点想哭,又想笑。她不想说了,只想靠在他怀里,享受他的温暖,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理解,都支持。 “黎正啊,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原来以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跟你在一起,很幸福。”金小田仰头看黎正的眼睛,“我爱你。” “我也是。我爱你。”嗳,他可比她早认识到这点,每天做事的时候会想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她,睡觉前还是想,不发短信说晚安就睡不着的想。 “做事的时候想我?”金小田担忧地说,“万一数错了钱怎么办,用不用自己赔?” 呃,好吧,点钱的时候是很专心的,是在做事的空档中会突然泛起几个泡泡,温柔的,细细的冒上来,然后嘴角自动往上翘了,连重复的工作也因此染上了一点儿快乐的光彩:他想对每个人微笑,因为他很幸福。 车窗被人用力地敲了两下,“开车,要谈恋爱也回家去谈。” 不知何时前方的交通堵塞已经解决了,两辆车挪到了边上,他们可以走了。 吴明的肩膀被半扎半砍了一刀,急诊处做了处理,伤口不深,但考虑刀具的卫生状况,除了必要的止血和包扎外,还得打破伤风针。陪同来的警察取了证词,吴明是经过时被凶手绊倒,然后受了伤。 “不认识。”吴明皱眉,谁知道那是谁啊。 等金小田和黎正来到,吴明执意要回家,于是他披着大衣跟领导似的被簇拥着上了车。到了吴明的家,黎正帮着他躺下,又服侍他吃了药。吴明不想接受,又推不掉黎正的好意,而本说要照顾他的金小田抛下他,跟小邓在外间聊得特欢。 这时候,吴明意识到小金的问题所在,她怎么能这么不像女孩子呢?打架跑得快,家务懒得做,将来可怎么办。幸好老天什么都算好了,居然从人海里推出了一个黎正,够细心,够体贴。 金小田自说自话要留下来照顾吴明,黎正不放心她的护理技术,然后她又听小邓说没找到合心意的旅馆,把小邓也留了下来,“今晚在这将就,明天再找。” 吴明的房子有两室一厅,床却只有一张,金小田毫无心理障碍地抱出干净被子分给另外两个。在她的大力推荐下,他们仨每人占据了一条沙发。这下轮到吴明郁闷,他一个人住,干吗买这么大的沙发……按金小田说法,“反正离天亮只有四五个小时,沙发挺大的,拉开来够我们各睡一边的。” 好像闭上眼睛再睁开,第二天就到了。 听到黎正起来的细微声响,金小田醒了。他动作很轻,走进了厨房,开了脱排的小灯,水流声,大概干了点活。然后他又进过吴明的卧室,两人说了几句话,又小心翼翼地出来了,倒水,送进去,估计是吴明要喝水…… 空气里慢慢弥漫开新米粥的清香,金小田往被窝里钻了钻,她还想睡。 对这起伤人案,警察给出的结论是该人醉酒后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吴明衣着名贵招惹到了他,就此倒霉。 黎“男保姆”虽然人挺好,但自有正业,受伤的吴明得到了一个临时护理邓思敏。 看在救命之恩上,吴明勉强接受金小田的建议,由邓思敏来照顾他。他也不白用人,提供住处,按行规付护理费。不过现在的姑娘们都怎么了,吴明不明白一个金小田做家务普普通通也算了,毕竟她本身就是粗枝大叶的性格,根本看不到角落的灰尘。这个邓思敏也是,做菜放太多盐,倒水能倒滚烫的一杯,也不怕烫坏他的喉咙,还比不上黎正细心。 邓思敏奋力跟油锅里的黑鱼奋斗,听说鱼烧汤之前要在油里煎一下,煮出来的汤才不腥气。无奈她肯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下锅后鱼掉了一层皮,烧的汤也寡淡无味。 “你在家不用做家务?”吴明看着白条条的无皮黑鱼,有点不明白。 “经常做。可能做得不太好。”邓思敏嗫嚅。 现在的世道,吴明感慨,可能女孩子都这样的,他认命地摆摆手,“没事。”   ☆、第四十七章 虽然吴明的受伤是意外,但马主任还是组织了一次事务所内部的安全学习,主要内容是如何防止职业伤害。自从制度改革后,所里的资深律师走掉不少,剩下的大多是年轻人,对此项内容的兴趣还没对吴明的带伤工作来得大。 吴明休息了一天就恢复工作,不过毕竟受了伤,留在办公室处理公务。金小田名义上是他的助手,被使得团团转,恨不得这个讨厌的家伙赶紧伤愈出门去。 临近年底,各家企业追款忙,好在现在所里有小汪和小江,她俩按着名单一个打印,一个复核,完成后送到金小田手上盖章,跟流水线似的半天下来一大叠。这种是常规作业,甲方乙方都心里有数,到年底甲方要表示下催款的力度和决心,乙方呢,多少总要付一点好让人过年。反正你欠我、我欠你,收回应收、付出应付。 也有赖皮的。吴明在做法律顾问的一家公司,气昂昂地过来说事,有笔紧急业务,他们临时找了一家供应商。因为情况特殊,虽然对方报价高,但他们也接受了,结果原材料变动大,对方借口合同只有法人代表签字没盖合同章无效,不执行了,除非以新价格重签。 双方在洽谈的时候已经把原材料单价上涨的因素考虑在内,所以对方囤货卖高的行为激怒了甲方,决定用法律手段给对方一点教训。吴明叫了金小田来,让她跟客户去不识相的乙方公司,给他们点“恐吓”,学学如何尊重合同法。 金小田答应了,略做准备就出门。她现在日常穿得也比较庄重,小西装和中跟鞋是常装。到了地方后,跟马主任似的一二三开讲:第一,《合同法》第32条规定,当事人采用合同书形式订立合同,自双方当事人签字或者盖章时合同成立。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义进行民事活动,其与公司之间是代表关系,法人代表签署合同是职务行为的行为,法律后果由公司承担。因此合同即使只有签字而没有加盖公司合同专用章也是完全合法的。 第二,即使双方互相约定在合同上必须加盖合同专用章,那也只说明此合同存在瑕疵,而不是无效。有效合同,除非当事人一方同意解除合同,或者存在某种法定解除合同的事项外,不容一方当事人任意反悔请求解约,否则违约方要承担违约责任。 第三,是最关键的部分,如果乙方拒绝执行合同,甲方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就要起诉了,她作为律师很乐于多一项业务收入…… “金律师,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把我们全击倒了。”乙方老板也不是真心要和甲方闹翻,只是拿捏着想多挣点钱,到这份上哈哈笑两声拿金小田开了句玩笑,和甲方揭过梁子,合同继续执行。 甲方也是抱着出口气的念头,付了顾问费不用白不用。既然合同还能执行,生意人总是和气生财,双方握手言和。 倒是金小田,真心不明白他们怎么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前一分钟还剑拔弩张,下一分钟笑得跟老朋友似的。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种无缝衔接实在奇妙,所以说起来还是自身幸运,有父母遮挡风雨,用不着直面这些,也用不着勉强自己练成此种神功。 事情解决得快,出来后金小田让客户把她放在路边,她走去了黎正上班的地方。 大堂里井井有条,已经取好号的人坐在等候区,金小田坐到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窗口忙碌的黎正。一个接一个,他完成每一单时递回单用的是双手,还有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来了怎么不叫我,我走开一会还是可以的。”晚上黎正听说她去了银行却没让他知道,一个劲地埋怨。金小田站在旁边歪着头看他烧菜,他在外面吃得太少,所以两人在家吃,简简单单鱼头汤,放了萝卜和粉皮。黎正切萝卜时动作不快,但切得很均匀,每片不厚不薄差不多大小,还放水里先撩过。 “我就想看看你,不想影响你工作。”影响烧菜就无所谓了,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跟着他在灶前和料理台前挪来挪去。 “要放点辣椒吗?家里有野山椒。”黎正停下手问金小田,他觉得她挺能吃辣的。 金小田摇头,“不用。”如果说她是五个辣椒等级的,黎正就是负一级别。他吃了辣会额头冒汗,脸红红的喝很多水,眼睛更是水汪汪。可能他是饿了,随着汤的香味飘出来,他肚子里咕咕响了两声,她噗地笑了,“中午吃什么了?” 黎正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好像忘吃午饭了,中午有同事要出去吃饭,让我坚持一下。”后来一忙就忘光了…… 那什么,这都能忘,还以为处女座有多精明……金小田无语,“你也不能太老实,有些人值得,有些人不值得对他太好。明白了没?” 黎正连连点头,“明白。不过我要调到理财了,窗口呆不了几天了。” “那也得存个心眼,别处处与人为善。”金小田教唆他学“坏”,“人家当你是大少爷占你便宜,你得放准心态该争还得争。”说着她就有点惆怅,都是现实硬生生非把人分出阶层,这阵子每天被小汪小江赶着叫金律师,感觉和被叫“金小状”真不同。不得不说,还是金律师听上去顺耳响亮。 黎正认真地点头,又想起什么,“案子怎么样了,那个蟹塘的?” “调解得差不多了,谢阿毛的丧葬费、补偿金、被抚养人生活费、交通费、精神损害抚慰金十几万;常玉的腿伤补偿五万;小孩的不用赔,是法定监护人自己没尽责。”来来回回谈了无数次,总算常玉摆正心态,接受价码了。 金小田叹气,把脸继续贴在黎正背上,喃喃道,“我心里很矛盾,按说法律是公正的,但操作过程中总有偏向,连我自己都变了几变。开头我同情蟹塘老板,接触后发现凡做生意的没有真正老实的,这人也很油。但接触多了,我发现他也不容易,打点孝敬,到处都有,老实人也会磨成滑头。” 黎正静静地听她说。 “开头我讨厌常玉的媳妇肖美云,总觉得她自己不带好孩子,以至于出了惨事,还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其实回心一想,她有什么办法,想改善日子就得工作。她对孩子不是不疼爱,但以她家的条件哪能容许她不工作在家带孩子。” “总之,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金小田总结,“父母替我创造了条件,让我能自由地追求一些……价值的东西。” 黎正握住她的手,是,他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正如她一样,他现在明白父亲的心情。他从小性格就不强硬,父亲看在眼里,恐怕急在心里,所以送他到别的地方去锻炼。如果只在家里的公司上班,恐怕有些事他到老也没办法学会。 “吃饭了!”金小田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不慢。 “我妈想问你,新年愿不愿意去我家做客?”这是见父母的节奏了,黎正猜见过后,父母要按老规矩向金家提亲。也许春节两亲家会见个面什么的,然后把婚期给定了。 “好啊。”金小田大大方方地说。 他就知道自己也很幸运,以前羡慕过别人的情投意合,然而也见过情侣间的猜测和闹脾气,为了小事折腾,难得他遇到的是小金。 和这边的情况不同,那边李周遇到了点挫折,“为什么?” 就是不想,丁维娜咬着下唇不想说,李周想趁新历年拜访她父母,从旁敲侧击到正式提出。可她想到了就觉得烦,她能决定自己的事,“感觉没必要。” “我们在交往,拜访你父母是必要的礼节。”李周真心不理解,难道丁维娜以为他在闹着玩?他是认真的,按部就班的交往,最后完成人生大事。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丁维娜不松口。她挺喜欢李周的,也觉得他父母挺好的,虽然家境是一般,可是父慈母爱比她自己家强。就算车的事,后来说通了不也就好了,他们也是心疼儿子挣钱不容易,才想帮儿子一把。 再说李周,作为男朋友真心不错了。她到这个年纪,也听说过有些男的自恃条件不错,冷待女朋友的事,一周才见次面之类的。李周早问候晚汇报,有空就来找她,是小青年真诚的表现,喜欢才想见她么。 可是见父母,丁维娜想到就提不起劲,唉,那是对老冤家啊,碰头就会吵。 子不言父过,让她怎么说呢?唉。   ☆、第四十八章 丁维娜有烦恼的时候,只想说给金小田听,然而这一次她默默地藏在心中,连金小田也误以为她正在和李周恋爱中,识相地不去打扰他俩。 每到年底,日子跟停不下来的奔马似的,一天只像一眨眼。十二月和一月,一个年尾一个年头,是吃请的高峰,律师事务所也不例外,今天这个律师招待客户,明天轮到那个律师。虽然多了小江和小汪接手做安排工作,但金小田也不能完全脱身,尤其她今年刚踏上独立接案的路程,为了未来着想,必要的应酬决不能少。幸好大家都知道她背后的来历,不敢随便招惹她,至多吃饭加KTV唱歌,没有哪个不识相的提出去夜总会。 黎正和李周也忙着行里的“任务”吃吃喝喝,主要还是喝。黎正是出名的只喝啤酒,这个不容易醉,但每隔半小时就得放水,否则鼓在那也难受。去的次数多了,给他发现李周在洗手间抠喉咙吐酒。 这段时间黎正已经摸清那帮领导的想法,他们喜欢看小青年喝醉后的窘状,所以与其喝多伤身,不如上来就装出已被灌翻的样子,老是撑着千杯不醉满足不了他们这种奇突的口味,所以该倒就倒。谁知道李周别的事上很随和,酒桌上就是不肯接受他的提议,宁可喝了吐,也要保持清明。 “你说他这是何必呢。”黎正告诉金小田,心想由金小田说给丁维娜听,也许丁维娜的话李周肯听。 丁维娜不在,回了乡下的房子。金小田解释给黎正听,“阿姨姨父平常都不住在那,虽然有我妈过去帮忙收拾,快过年了还是需要好好整理。”丁维娜年纪不大,但小当家般的日子已有好几年,老人走后家里只能靠她了。 “姨父没想过回头?”牵涉到金小田和丁维娜家的*,黎正说起来有点小心翼翼,免得犯了她们的忌讳。要知道有的人是自己的家人自己可以骂,却不喜欢听到别人批评,黎正把他定位在半只脚在门里,生怕把握不好其中的分寸。 “他想回,也要我阿姨答应。”丁维娜的妈程玉兰也是有个性的人。多年来失望过后就是冷眼旁观,程玉兰和两个小的都说过,“我倒看他老了怎么办。我有女儿有外甥女有钱,他只有两个钱。” 经济是人自立的根本之一,程玉兰因为有钱,底气很足。 这样也不是事,黎正同意金小田,当中最辛苦的人是丁维娜,父和母是她的至亲,她却得不到他们的关怀。程玉兰对女儿和外甥女一样,都是大把给钱,谈不上体贴,更不会管到女儿的心事上。 有什么办法,旁人再关心丁维娜,也不能补上她最需要的部分。 临到圣诞节前,黎正拿到好几场圣诞夜晚会的入场券,都是各大酒店的,其中以他妈给的四张最贵,每张单价2888元,据说当晚抽奖会放送一台价值数万的新款电视机,其他奖品如手机、IPAD之类的也不少。券是黎正父亲公司买来招待客户的,黎正妈心疼儿子,拿来给他做人情,“和小金她们一起去玩,洋节日就是给年轻人热闹的。” 晚会也好,抽奖也罢,黎正不是太起劲,不过想到和金小田一起,又觉得可能也不错。毕竟是节日,小金又好动,没准抽到个奖,锦上添花了。 回到家,两人一碰面,金小田也拿出那家酒店的两张券,吴明给的。不用问,肯定是黎家招待他的,吴明帮黎刚打的那场官司,最终只判了三年,加上拘留时间计在内,再有两年半就出来,说不定表现好还能提早保释。 金小田第二天拿去还给吴明。她刚取出来,吴明立马想到,是了,他怎么忘了,金小田和黎正在谈恋爱。为了这事,金伯伯一直有点不好意思,“女生外向,大了不听话。”其实吴明求婚时没其他想法,那会小金总是通不过考试,做父亲的特别担忧。吴明一直把小金当家人一样看待,就想用婚姻一辈子照顾小金,让金伯伯放心,算是他对长辈恩情的回报。 吴明让金小田把券转送给所里其他同事,但他们已经各自有约,谁都不想破坏原来的计划。金小田转了一圈又拿进来,“要不你带上小邓,大家一起去。” 邓思敏在吴家已经住了大半个月,慢慢的脱排油烟机上的油污全擦掉了,洗手间的水渍也不见了,毛巾每天都散发着洗晒过的清香。吴家的钟点工用了几年了,可没这么勤快。吴明视力好得很,把这些全看在眼里,早就收回对小邓“不会做家务”的评价,还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了以工代租的事:她可以住下来,和现在一样,日常钟点工还是会来打扫,她只需在那个基础上对环境略作改进。 小邓的好人名单上除了黎主任、金律师外又加上了吴律师。吴律师虽然沉默寡言,但私下尊重守礼,知道她一时既要找工作又要找房子,就给她免费借居的理由。 看到票面上的金额,小邓惊呆了,不去多可惜,不能浪费钱。别人不给她也不会要,既然给了就去。 到了圣诞夜拦不到出租车,六个人在年轻力壮的好年华,决定走了去。 金小田和黎正走在最前面。黎正个高腿长,每步都跨得大,金小田走得快,一阵风似的。难为他俩边走边说话也不觉得累,话语声随风飘散,跟流水似的斩不断,从天气聊到当晚的奖品,对历史聊到地理。 吴明常年跑步,走路是家常便饭。但照顾到小邓,他有意放慢了步伐,这姑娘大冬天的穿着件旧羽绒服,里面的鸭绒跑出来了,挂得毛衣领上和裤子上都有。相比之下,金小田的皮夹克和丁维娜的羊绒大衣特别鲜亮。 吴明不知道小邓的想法,但她带笑的眼角显然毫不介意自身的穷酸,她对金小田和黎正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喜爱。吴明听小金说过,她本可以拿着她母亲的财产过比较舒服的日子,但她放弃了,只因为那些都是那个人给的,她不要。她曾告诉金小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明知道他有那种心思,还不避得远些。他的东西,我不敢拿。” 丁维娜和李周落在最后面,大部分是李周说,丁维娜应一两声。住回乡下的日子里,丁维娜才发现每天和他的见面已经成了习惯,她竟然很想他。但这些浓郁的情感她没说出口,放在心里了,只怕说了出来让他拿得太稳,自己失去了矜贵。感情的事,可不能她单方面投入太深;还是他先拿出相当的诚意,她再回报吧。 晚宴是自助餐的形式,但是摆的大圆桌,当中有个舞台,晚上八点整主持人上台,节目开始。他们六个占了大半张桌子,有四个心思完全不在演出上,两对两对头凑在一起细声说话,剩下吴明和邓思敏,严肃地坐在那盯着舞台,尤其邓思敏,生怕错过抽奖,好久才眨一下眼。 吴明觉得无聊,又觉得可笑,他怎么来了这里,像年轻人一样。不过往年他一般也在外面,可能陪人喝酒什么的,跟人打好关系既在平常也在节假日,自从物质丰富以后,人越来越寂寞,能够一起吃喝玩乐的也算朋友了,他就是这样交了一批“朋友”,在某些时候很派得上用处。 “这个明星我见过。”小邓突然兴奋,“她拍过不少电视剧,虽然不是主角,但经常有她。” 吴明看了一眼,台上的女孩子还没小邓长得好,胜在活泼吧,能做演员的就算不是人来疯,台上的表现能力用个两年也培养出来了。 到抽奖的时候,小邓紧张得眼都不眨,六个人的抽奖号全在她手里。 吴明忍不住嘴角一弯,傻瓜,人家有猫腻的,没准早定好了。 果然这一轮没有他们,小邓又失望又庆幸地说,“小奖我们不要,来个大奖。” 吴明又是一笑,小孩子天真,小奖的可能性还大些,越是大奖越可能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掩饰,他问道,“你还要吃点什么吗?那边好像上了新菜。” 小邓摇摇头,“不要,吃饱了。”说完她想起什么,“谢谢你,吴律师。” “叫我名字吧。”吴明站起来。 他没拿菜,给自己拿了杯酒。回来入座,小邓看到他杯中的酒是淡琥珀色,“颜色真好看。” “你要吗?” 小邓点点头。 吴明去帮她拿了一杯,相互碰了碰杯,“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小邓笑眯眯,喝了口后那笑就僵在脸上,好半天才说,“蛮凶的。” 当然,威士忌,烈酒。吴明举举杯子,一口喝尽了。 小邓左思右想,喝还是不喝,得喝。酒品是人品,不拖不欠才好。她学着吴明刚才的样子,也举了举杯子,一口喝尽。 午夜零点,一群白衣女孩上了舞台,每人手捧一本圣经,也没有音乐,轻声吟唱。也不知道她们唱的是什么,吴明估计离不开赞美诗之类,他只觉得好笑,在灯红酒绿的场合唱这个,在场哪有真正的信徒。 可小邓这傻丫头,居然哭了,两行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等女孩们唱完下台,她才意识到自个的失态,慌乱地抹掉泪水露出一个笑,“我听傻了。” 吴明无声地递过去一张纸巾。确实,很傻。 抽最后一个大奖时,小邓不但自己专心听,也不许他们说话。她央求道,“就忍一会儿。” 主持人报出号码后,全场静了半分钟,然后小邓尖叫一声,“是我们!我们!”她核对了一遍,再对一遍,“黎主任,是你,你中了大奖。” 不容黎正反对,她推着黎正和金小田往前走,“快上台领奖!” 吴明看着黎正和金小田手拉手跑上去,忍不住又笑了,果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估计在场的一半票是黎家买下来的。只有这几个傻乎乎的年轻人,才相信真的有运气这回事。其实所谓的运气,背后往往有些别的东西,也许是后台,也许是实力。 但是,偶尔开心一下也好。 吴明跟着别人一起鼓掌,听着别人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黎正手足无措,要不要当众亲小金呢? 还没等他想好,小金已经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圣诞快乐!永远快乐!” 嗯那,永远快乐!   ☆、第四十九章 过洋节日的坏处是第二天非公众假期,该上班的还得上班。才睡了四个多小时的金小田艰难地钻出被窝,坐在床边,脸贴着腿,双手抱膝。过了足足五分钟,闹钟第二次响起,她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向洗手间。 丁维娜同样眼圈发黑脸色发黄,两人在餐桌前会师,默不做声冲调麦片做早餐。直到胃里有了热食,她俩才勉强打起精神出门。 还好有黎正做司机,他守在楼下。冬天早晨有淡淡的雾气,小区的楼宇变得轮廓模糊,车里的空调开了二十六度,金小田坐到副驾驶位,热风吹在脸上,她打了个哆嗦,把刚才吃到的冷风全抖掉了,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早上好。” 其实下楼前金小田有点怕见黎正,因为昨晚他俩喝了酒,加上中了奖特别高兴,自控力变差,差点“出事”。幸好两个都是新手上路,摸索着头脑冷不丁清醒了,这样下去要煮成熟饭了,得停!“我不能伤害你。”黎正悬崖勒马,很自觉地收手,“必须等领了证。”过会金小田听到他喃喃低语,“得名正言顺。” …… 金小田想说他想得太多,又觉得该表扬他的克制,毕竟很明显这个老实娃在往他自个的思想上猛泼凉水,以扑灭生理上的熊熊烈火。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就是面红心跳了很久,回来后好不容易才睡着。 那么亲近以后,平常怎么相对才好?金小田在电梯下降到一楼的短短时间里想通了,如常。她亲妈隐隐约约给女儿进行过婚前教育,大致内容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用不着扭捏,但也不能太随便,具体分寸自己把握。既然黎正的表现可以点赞,金小田决定按亲妈的指示,坦然面对。 黎正整晚没睡好,但醒来也不觉得累,一想到能见到小金就兴冲冲的,大清早跟喝过清咖啡似的头脑清醒反应灵敏。 丁维娜工作的幼儿园离小区近,先送走她,车里气氛顿时微妙地变了。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两个人看着前方,没说话,然而浑身的毛孔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黎正吃了十个八个人参果般,浑身舒畅都是劲,金小田呢,懒洋洋的,就是提不起精神,想到事也说个半句就不想说了,奇怪的是黎正偏偏听得懂。 到了事务所楼下,金小田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上班要迟到了。” 黎正早料到昨晚会玩到很晚,提前跟行里请了假,免得萎靡不振误事,“还好不在窗口了,否则没这么容易请假。” 果然是黎“仔细”,金小田故意逗他,“我们觉悟低,没睡醒还来混一天工资。” 黎正一愣,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实孩子就是吃亏,金小田不忍心,“知道知道。”她刚要说什么,发现前方有了新情况。马主任十年如一日骑着他的小摩托车从对面车道左转,眼看就要抵达终点。与此同时,一辆电瓶车嗖的一声从黎正的车边掠过。马主任察觉到电瓶车的靠近,刹住摩托停在原地,然而!电瓶车朝马主任直愣愣冲过去,把他的人和车给掀翻了,电瓶车上的两个人也随之倒地。最终结果,两车三人摔成一堆。 金小田来不及跟黎正说什么,赶紧下车去察看马主任的伤势。幸好他虽然年到半百,但常年坚持体育锻炼,身板颇为结实,经撞击后只是沾了满背的灰土,人倒没事。保养良好的摩托车也没问题,就是车身摔倒后汽油淌了出来,在地面形成一滩黑色的油印,摩托车头盔骨碌碌滚出老远。肇事电瓶车的面板掉了下来,车上的两人连声唉哟,坐在后面的嚷着腿摔痛了。 黎正紧跟着金小田。整场事故在他俩眼前发生的,如果电瓶车不是那么快速,甚至只要电瓶车没带人,这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因此他很识相地没去管肇事者,免得惹小金生气,小金可不喜欢他做滥好人。 这是意外还是碰瓷,金小田急速地转着念头,飞快地下了定论,不管是什么,不拿话压住骑电瓶车的,马主任要背黑锅。警察定责任的时候会认定机动车责任大,马主任又是左弯,转弯要给直行让行,那两个人看上去不像善茬,得赶紧打发掉。 她俏脸一沉,偷偷拉了下马主任的衣袖,一边连忙朝他打眼色,“大伯,你怎么样,摔疼了没?要不要去医院检查?”她得做个“路见不平打抱不平”的路人。 马主任显然没回过神,“我没事。”他转向嚷腿疼的那位,“你没事吧?”整场经过来得突然,明明自己刹住了,明明有路可供电瓶车通行,可偏碰一块去了,他想想忍不住抱怨,“你们怎么骑车的?” 嚷腿疼的坐在地上,骑电瓶车的人怒道,“你骑摩托撞翻了我们,还问我们怎么骑车的!” 咦?!马主任摸不着头脑,不由好笑,“你们还有理不成?我说,你们这车有刹车吗?电瓶车能带人吗?”咳,金小田帮腔,“电瓶车刹车不好,你们骑那么快,幸好没出大事。大家拍拍灰,各自走人吧。” “你们说得轻松。唉哟我这腿!” 眼看不能善罢干休,金小田心里暗叹口气,看来马主任遇上碰瓷了,“你们想怎么样?” “赔钱!” 金小田彻底拉下脸,“想得倒美,你们信不信我打个电话随时叫一队人来,让你们知道死字怎么写?”咳咳这回轮到马主任咳嗽,小金的心意他心领了,但社会是*律的社会,不能以暴制暴,连想都最好少想,免得哪天真的冲动犯了错误。对于是非曲直,他,相信警察自有评断,马主任摸出手机报了警。 接警台听完后问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人员伤亡?” 马主任想了想,要是对方真的伤到脚,就不会镇定地索要赔偿,“没有。” 二十多分钟后,一辆警车晃悠悠的来了。已经被来上班的小孙、小汪、小江轮流问候过的马主任感觉来了救星,急急迎上去,“警察同志,你们来了就好,……” 话还没说完,警察打断道,“驾驶证、行驶证。” 啊?马主任光顾着自己念叨,没听明白警察的话。警察很不耐烦,冷冰冰地重复一遍,“驾驶证、行驶证。” 噢噢,依法办事也对的,首先要有证驾驶,马主任自我劝解,从羽绒服内袋中掏出两证。金小田因为是看着事故发生的,所以一直陪着他,见此便上前,“我们也想看一看警官证,麻烦请出示。” 警察呆了下,但还是从口袋中掏出警官证,捏在自己手中,只给金小田看个证件壳子。金小田老实不客气地说,“麻烦给我确认下证件号码。”开玩笑,她提出看警官证就是让他们知道,如果不公正处理,可是有可能被投诉。 显然警察也想到了这点,转眼把证件又放回口袋,呵斥道,“你们什么意思?” 他们在这边对峙,跟着一起来的辅警已经跟骑电瓶车的人了解完情况,把马主任召唤过去,“他们要你赔两百元,你看怎么样?” 马主任傻眼了,“他们撞的我,怎么是我赔?” “摩托车也是机动车,也要考交通法规,你学过没有?是不是别人替考的?左转车辆要让直行的先走,懂不懂?你怎么上路的?”辅警劈头盖脸质问道。黎正见马主任被问住了,插嘴道,“电瓶车不允许带人,你是不是对那两位安全教育一下?”骑电瓶车的苦着脸,“大哥,你看电瓶车都给撞坏了,他的脚也撞疼了,你们人和车都没事,多少也得赔点吧?”辅警没回答黎正的问题,对马主任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二百元也不算多,赔了算了,别给自己找麻烦。你受伤没有?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去医院检查下。说实话,你看他们俩能有钱赔你?” 马主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求助地转向金小田,“小金,这个……” 金小田来不及管他,她压低声音对警察说,“警察同志,你要是不主持公道,我已经记下你这辆车的号码,以后我也搞辆破电瓶车,天天在后面给你来一下。你说电瓶车跟警车碰,要赔我多少钱?不要跟我说路权什么的,我懂。我不跟你开玩笑,人要讲道理,你讲道理我也讲,你不讲道理我能比你还要不讲道理。” “你威胁我?” 金小田也学他的样子,掏出律师证,捏在手里晃了晃,“对。大家都吃这碗饭,分工有区别而已。” 这个年轻的小警察闭上嘴,板着脸走过去对骑电瓶车的人说,“身份证拿出来。”他掏出罚款本,“知不知道《非机动车管理办法》?电瓶车不能带人。你们带了人还骑这么快,想找死?先罚了款再说。” 骑电瓶车的吃了惊,“为什么电瓶车不能带人?” “规定不许带人。”警察转向马主任,“我的现场事故处理意见,你们就赔偿金额达不成协议,车子拖回去,拖车费150元,停车费一天8元,达成一致了再来取车。” 轮到马主任吃惊了,“这么贵?” 不怕,可以申请行政复议,不用缴钱。不过不是解释的时候,金小田抢着说,“不怕,我帮你缴。警察,我建议你向他们收好拖车费再放他们走,不然他们很有可能连车都不要了。”黎正捡起地上的电瓶车面板,居然能重新装回车上。反正车本来破破烂烂的,尽管面板有点歪,也不影响整体观感。 “大姐,我们哪有钱。”电瓶车车主叫苦,“老哥你行个好,给个50元,只当做善事。” 按金小田的脾气,不给,凭什么,越是讹人越不给。但马主任不是她,真的掏了50元。两人拿到钱,跟警察又叫了半天苦,听说不罚款了,腿疼的立马腿也不疼了,骑上后座,电瓶车嗖地走了。 金小田瞪警察一眼,“看到没?”助恶就是惩善,“这事没完,你们等着。回访时我们绝不会说满意,让你们大队出面给我们一个道歉。” “律师小姐,你们也可以了。赔个50元小事情,用得着这样吗?” “用得着。”金小田还真不是开玩笑的,“直到有一天你们不再一面倒。”现在这样是不对的。金小田知道自己也不对,但即使是小事,她仍然喜欢干脆利落地解决,而不是和稀泥。人的性格改不了,她可以学着圆滑,但骨子里不会变。 进了办公室,马主任听金小田说完刚才她那边的情况,沉默了很久。 他一直以自己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而自豪,知法守法,没想到遇到这么件小事,就能颠覆他的观念。光论表面证据他责任大,对方责任小,幸亏金小田用非正常手段帮他解了围。 人家硬要撞上来,有什么办法呢?马主任茫然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 他不知道,金小田也沉默了半天。怎么说呢,气劲上头她可以发狠;等过了,她突然浑身不自在,那啥,她毕竟也是个老实人……今天怎么会威胁警察呢?金小田默默喝口热水,以后,还是得规规矩矩做人。幸亏今天来的警察年轻,要是来个老油子,估计不能善罢。 唉,非常手段,不能当真。金小田对自己说,讲讲就算了,不能真的走歪路,哪怕看上去来得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ludwigwei的地雷,谢谢刘小寐的地雷!么么!   ☆、第五十章 金小田从小到大受的正统教育,连听个评书都喜欢浑身正气的展昭,邪魅狂狷的人物不是不好,只是她欣赏不来。那种仗着有点本领或家世,动不动拿出来压人的,更是她向来鄙视的。 所以,问题是解决了,金小田也陷入了沉思。要说没发现自己的变化,那是假的,她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不管白猫黑猫,只求达到目的。 这样是不对的,金小田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会一个占上风,“你别傻了,没犯法,又用自己的办法主持了公道,有什么大不了,对待无赖就要用无赖的办法。”另一个声音比较低,但时不时会冒起来,“不是正道的东西永远上不了台面,再有用也小家子气。” 金小田难得有如此纠结的时刻,不过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慢慢倾斜,最终趴倒在桌上了。没办法,昨晚睡得少,现在人体自动调节,进入睡眠状态以充电。 电话响起,金小田被吓得突地一跳,睁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才过了十分钟,办公室还是刚才那个办公室,小汪和小江在马主任那里开小会,小孙远远地做了个赶紧接的手势,看来是重要的电话,她慌手慌脚地抓起来,“喂?” 听筒里传来一阵热情的“你好你好”,金小田把话筒拿远一点,免得它在耳里产生回荡,同时她也回了句,“你好。” 这一句引来更多的你好,金小田捂住听筒,对小孙做了个呲牙的表情,姑娘,有些电话您可以挡掉的。小孙耸耸肩一摊手,做个手势表示:往下听,我不会犯错。 客气半天,对方才表明身份,原来她是妇联的干部,快年底了,各行各业都在评选和奖励自家出色的女工作人员。而金小田“德艺双馨”,乐于助人,给贫苦家庭提供法律援助,所以作为优秀人物被推荐给了妇联,妇联这个电话是问她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参加在市政府礼堂举行的会议。 实在没空也可以不去,但去了绝不会白去。对方含蓄地说,“我们给参会人员准备了一点礼物,虽然也可以托人转交,但转来转去的不如当面来得好。来吧,让我有机会认识下,年轻的女律师,新时代需要的专业人士,没准哪天有什么事请你帮忙。”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别人从头和气到尾,金小田要是再不答应,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了。 挂了电话,金小田才发现小孙神出鬼没地站在旁边。 “怎么样?”小孙得意地说,“有好事吧。” 是是是,金小田呼口气,还不知道要在礼堂捱多久呢,做领导的在上面讲得起劲,丝毫不管下面的人有啥反应。 “怕什么,带好手机平板,缩在后头三小时眨眼过。”小孙不以为然,“有好处别忘记给我一份。” 行。金小田站起来去泡了杯巧克力,不行了,今天这个班上的,尽想睡觉,上下眼皮跟有胶水似的粘在一起,睁都睁不开。大脑也跟拌了浆糊,轰轰的就是不启动。 她才喝了一口,电话又响了,这又怎么了?金小田懒得去瞪小孙,直接抓起来,“你好。” 这次是团市委的人,说快年底了,青年们有活动,互相了解别的行业的甘苦。对方不愧搞惯团活动的,用活泼的声音开玩笑道,“要是黄所长不放人,我们上门做工作,正好了解下大状们的日常状态。” 金小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别人她不知道,要是被吴明碰到,事后肯定会骂她个狗血喷头,做什么也不能影响事务所的正常运行。对方也是为了工作,她劝自己忍耐,无奈地说,“那么多好青年,请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说通过法律援助的案子知道她这一号人的,金小田顿时想说我改收费了行不,只要你们别来烦我,“我都什么年纪了,还团员呢,装嫩?” “金大状啊,这你就错了,团章第一条,团员是十四周岁以上,二十八周岁以下。怎么样?好好参加组织活动吧。”对方得意地笑。 金小田感慨地想,得,一个法律援助案子让她从金小状升到了金大状,虽说虚名如浮云,可实际还是有利益的。 连接了两个电话,金小田瞧着是吃午饭的时间,过去叫上马主任和三个女孩子,“走,今天是圣诞节,我请你们吃饭。”小徐起了两句哄,问为什么不连他一起叫上,小孙说好啊,“你去的话我们得吃海鲜,你这半年赚的可不少,得好好犒劳我们,不然我们可不保证你后方的弹药支持。”连马主任也调侃了两句,“小徐律师,难得我老头子有机会,你就别抢我的风头了。” 小徐跟人有约,也不是真心想去,闹腾了会就算了。小孙笑着骂他不诚心,出大门时眼角却挂了泪花。金小田隐约听人说他俩有那么点意思,只是后来小徐的家里似乎不同意,嫌小孙学历一般,工作也一般,配不上他们家儿子。 小汪和小江两个年轻女孩,也不知道是察觉了还是本来就活泼,一边一个挽住小孙,并排走在一起,迅速地把话题扯到衣服鞋子上面。小孙也就是一瞬间的情绪低落,片刻后也想开了,笑呵呵地顺着她们聊。 马主任和金小田走在后面,就早上发生的意外,他郑重地道了谢。 “人没伤到就好。”金小田把她大半年前的遭遇说了下,“当时我差点被他们气死。警察说,只要在路上走,错都是机动车的,电瓶车、自行车或者行人,他们摔倒了,哪怕不是汽车碰倒的,也是汽车的错,是汽车吓到他们,导致了他们的摔倒。” 马主任气道,“太不讲理了。” 金小田笑着点头,“可不是,当时我气疯了,简直不相信警察居然说得出这种话。不过,凡事有个缘故,我个人觉得,是因为在路上机动车是强势一方,非机动车和行人属于弱势,为了保障弱势,有些矫枉过正的做法出现了。” 好像在响应她的话,一辆车从机动车道拐进非机动车道,冲上马路牙停在一家服装店门口,把走在前面的三个姑娘吓着了。 车主在一片“你怎么开车的”、“这是人行道”的抗议声中锁好车,跑进了一家店。 又是一个“反正我只停一会”的违章停车者。 道路上,双黄线调头、借非机动车道转弯的情况更多,有人喜欢钻执法人员没管到的漏洞,丝毫不考虑会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那也是。 马主任感慨,“小金,你现在想事情是比以前全面。” 哪里、哪里,金小田岂敢,不过她倒是想到一件事,妇联也好,团市委也好,哪可能真的为一起法律援助案关注到她本人。说句不客气的话,金小田第一没感觉到自己是个人才,第二更不相信他们有那个心看得到其他地方的人和事。自从她帮人迁户口遇到挫折后,多少失去了信心,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在人民公仆那按章办事肯定能行。 “你爸步子跨那么大,是得到了政策上的支持吧?”梅城人大多喜欢埋头做事,对外头风向并不敏感,但马主任毕竟多长那么多岁数,对这些还是有点数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大鑫原来只是普通的种田大户,最多是做人民代表的年头多些,今年以后不一样了。既然做父亲的被树作典型,作为他的独生女儿也就此跃到他人眼前,有些事不用当事人自己提,旁边自有人会主动进行安排。那套东西,老一些的人真的不陌生,三八红旗手,建党积极分子,十佳青年,之类的,经常有机会出现在群众面前,说不定哪天就转向另一个舞台了。 金小田听分析听得一愣一愣的,“啊?我连做律师都艰难,哪有闲心管其他的。” 这就不一定了,有时候只是一个机会,并不需要太多准备,马主任只是笑笑,“也不是坏事,至少你心里有杆秤,比许多人好得多。” 五个人存心在年尾吃顿高兴饭,于是谈的都是开心事,还说了点小八卦。小孙说她看见吴明律师跟一个年轻女孩子在超市购物,虽然吴律师还是一脸沉静,但显然两人极为熟稔,甚至有商有量,那架势是对蔬菜水果进行了一轮点评。 小孙说的时候并不担心金小田的心情,反正金小状现在也不是孤家寡人,论到以后幸福指数,没准还是黎大少能提供的更高,吴律师可不是很好说话的人。女性寻找伴侣,排除某些重口味爱好者,大部分喜欢安稳。 金小田惊讶地张开嘴,吴明喜欢小邓?她每次问小邓在他家住得怎么样,小邓总说很好,让她不必担心。她看小邓的气色确实不错,也就没说下去了。难怪,昨晚他俩话不多,但从头到尾始终有交谈。 “金律师,你在想什么?”小孙心虚地问。 “没什么。”金小田掩饰地笑道,“我困得要命,下午早点走了。”她吐吐舌头,“马主任,这是私下,你放心,我在所里不会这么直白。”马主任没办法要求这帮律师坐班,退而求之次,要他们别把为私事翘班挂嘴上,随便找个理由也好,直说影响太坏。 然而下午金小田没偷成懒,有客人上门指名找她。 来者的年纪很难判断,到肩的黑直发,没烫过,也没染过,穿着运动品牌的羽绒服,牛仔裤板鞋。要说年轻却也不见得,她眼角有细纹,说话的态度也像有点年纪了。她嗓子偏粗,普通话不太标准。 “金律师,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她略为打量金小田,“你介意我抽烟吗?” 对待上门的客户,金小田能保持必要的礼貌,把烟灰缸推到她面前,“你随意。” 客人点了枝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了来意,她是金小田那位香港客户的妻子,“他在这里有人,我想你也许知道。”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金小田摇头。她是听人说过,但怎么说呢,她不该管闲事。 客人听了拒绝,也不着慌,还是散漫地抽着烟,“其实我想你也不会帮我,只是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所以还是来麻烦你了。” 与其说她想寻求帮助,倒更像找个人倾诉,抽完一枝烟就起身告别了,“谢谢你。” “不客气,没帮上忙。”金小田送走她后,忍不住左手打了一下右手,唉,复杂啊心情。   ☆、第五十一章 傍晚时分,金小田收到一篮鹅蛋,是家里托人带过来的。散养大白鹅生的蛋,吃了有助于增加记忆力,金小田考司法资格时每天一只,必须吃,是任务。三年下来成了习惯,没想到今年没住在家里,父母也没忘记送来。 鹅不像鸡鸭,养的人少,蛋的产量也低,收齐这么一篮得有段时间。金小田既感激父母的心意,又有点头疼,鹅蛋略有点腥,口感也略老,难得吃一回还行,多了实在消受不了。而且,家有洁癖一枚,被黎正看到,准得跟它们奋战上,不洗干净不收工。谁让散养的没养鸡场的干净,这一篮鹅蛋的表面糊满各种可疑物质,连金小田见了都担忧,不会成了细菌滋生地吧…… 黎正休息在家,早早做好了晚饭,伸长脖子只等金小田来吃。谁知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从窗口可以看到她的车已经回来了,就是不知道人在忙什么,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也不回,黎正召唤无术,只好上门去请。 金小田回到家,钻进厨房拿起板刷在清洁鹅蛋,哗哗的水声让她根本没听到电话铃声,连门铃都是响了又响才发现。 “你怎么来了?”她第一个反应,转念就想到原因,“呃,很晚了吗?我马上来。”说完一头又钻进厨房。连她自己都觉得受不了,按着黎正平时收拾禽蛋的事后清洁程序把手洗了又洗。 “哪来这么多蛋?”黎正也没多想,跟了进来,一眼看见那些洗得干干净净的鹅蛋,下一眼他就看到地上还没洗的了,“呃,刚拿回来的?我来、我来。”晚饭什么的已经丢到脑后,他只想到一件事,不能让脏不拉叽的蛋未经处理就放在这里污染空气。 等丁维娜从外面回来,见到的场景更宏伟,厨房灶台上是一盆盆鹅蛋。有的已经煮熟了,冒着热气,有的还是生的,处在等候入锅的行列中。而家里的两口锅,水汽沸腾,忙于煮蛋。金小田在剥蛋壳,黎正皱着眉头拿了把旧牙刷在刷竹篮,他没放过竹篾间的任何一条缝隙。 “你们-吃了没?”丁维娜吃惊之余问道。 “还没,弄完了再吃。”金小田答道,他俩打算把蛋煮熟了做成卤蛋,既卫生又能放久一点,味道还更好。 “姨父送来的?”丁维娜不用招呼,卷了袖子上前帮忙,“他还在信鹅蛋能补脑?” 金小田愁眉苦脸地说,“看样子是。” 丁维娜眼神往黎正瞄了眼,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较劲呢。”金小田也用口型答。用了多少年的老竹篮,能刷得干净才怪。 手工作坊大忙特忙时,有人按门铃,丁维娜没多想,“可能是李周。刚才我们一起回来的,他去买水果了。” 打开门丁维娜一愣,“妈,阿姨。” 对,两位母亲大人突然摸上门,视察小姐妹俩的日常生活。她俩没当自己是客人,捧了茶踱进厨房看他们做事,金小田的妈程玉芳还指点起做卤蛋的工艺,“浸到冷水里,一会剥壳就容易了。”“最好用刀把蛋白划开,不然蛋黄不容易入味。”“多加点茴香八香,鹅蛋腥味重。”“得用红烧酱油,否则上不了色。”“放冰箱也不能太久,趁热封好盒子,吃的时候要记得再加热。” 程玉兰站在一边看热闹,“姐姐,小黎被你指挥得团团转,额头上冒汗。” 黎正尴尬地抹了把汗,金小田嗔道,“阿姨你怎么做起坏人来了。” 程玉兰向来喜欢这个外甥女,笑眯眯地拿她开玩笑,“我要是坏,就叫小黎起油锅做虎皮蛋,普通的卤蛋我不喜欢。” 金小田翘起嘴,黎正倒是真心地付诸行动,“我马上来做。” 程玉兰叫住他,“不用,我们吃过饭来的,时间还早。你未来丈母娘想看看你们平时的生活,我们就做了不速之客。放心好了,我们好说话,只要小金喜欢就行,用不着担心我们。讨厌的丈母娘都是电视里才有的,现实生活中我们爱屋及乌,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哪里敢嫌。” 金小田噗地笑出来,丁维娜抿着嘴笑,程玉芳笑骂,“就你话多。”一边揭她的老底,“维娜,听说你有男朋友了,你妈也想过过眼。”语声未落,门外又有人来了。 丁维娜知道这次肯定是李周了,不由微微紧张。金小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过去开门,边走边开了个玩笑,“你们知道谁跑得最快?” “曹操。”程玉芳吃过的盐比不上女儿吃过的米多,但丁维娜和金小田的表情证明有情况。她怕几个孩子为难,故意配合地抢答,“不就是说到曹操、曹操到。以为你妈没文化,听不懂冷笑话?” 金小田开门,门外果然是李周。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手里拎着一大包水果。她回头对程玉芳说,“不对,是李周,说到李周李周到。” 李周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但礼节不用提他也不会忘,当下一一叫过来,“伯母好,阿姨好。”最后视线落到丁维娜脸上,和她交换了一个表情,这可是巧遇,不怪他。放下水果的当口,李周悄悄打量了程玉兰。 丁维娜长得不像程玉兰,反而是金小田和阿姨有五六分相似,眼睛像,鼻子像,连说话的样子也有几分像。程玉兰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穿着条高领的羊绒连身裙,腕上戴了薄型女式表,不像暴发户,很有点优雅的味道。她端着茶杯的手,有一节手指略为怪异,像是重新接上去的。 李周不敢多看,做了当晚的品尝第一人,新出锅的卤蛋,“好吃。” 程玉芳叮嘱,“一天吃一只正好,补脑。不能多吃,也不能和鸡蛋一起吃。”具体原因不知道,光知道会伤元气。 李周赶紧答应,程玉芳才是他心目中标准的丈母娘样。圆圆脸,微胖人士,说话时眼角带笑,满是慈祥,天气冷,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在室内也没脱掉。因为多年种田和操持家务,她的手已经轻微变形,骨节肿大,手指估计有冬季的裂伤,缠了邦迪。李周自己的妈也是这样,到中年已经不再注重自身形象,心思全在家庭上。 李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李周。对李周的出色相貌,程玉兰有几分意外,自家的女儿自家看着是好,可有多漂亮也未见得,男人重的不就是外表吗?她心头泛起了嘀咕,这小子不会有其他心思吧?和同龄人比起来,丁维娜拥有的资产算多的,又是独生女,将来家里的产业全是她的,一辈子吃利息也可以。 李周自我介绍是银行里工作的,和黎正是同事,程玉兰又打个问号,银行……排得上名号的势利,小青年不会捱够了,才想娶个富家女,可以帮他的未来铺路。 中年人心思瞬间万变,李周还在做好孩子,顺着长辈说话,根本没想到对方已经把他放到心里的秤上衡量了几番。 程玉芳和程玉兰又说了一会话就走了,李周才敢问丁维娜他表现得如何,“我一直挺讨长辈喜欢,这次也不例外吧?” 丁维娜笑得有点勉强,“挺好的。” 李周又去问金小田,金小田觉得有点不妙,不过这事也说不定,她含含糊糊地说,“我阿姨有句话,只要维娜喜欢就行了。她的想法,你心里有数。”算给他提个醒,关键是丁维娜,与其去猜测长辈的心意,不如把握现在。 维娜的想法,李周还真没数。 好不容易守到黎正和金小田去黎家吃饭的机会,他鼓起勇气问丁维娜,“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丁维娜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李周清了清嗓子,“我以前说过,谈恋爱是过程,早晚到达结婚这个目的地。你觉得我适合结婚吗?” 丁维娜看过很多本言情小说,一见钟情的有,闪婚的有,小说里总是活色生香。为什么到了她,遇到的就是平平淡淡呢。李周让她表态,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喜欢是喜欢的,他还是头一个深入到她生活中的异性,有很多时候她会幻想如果他再大胆一点,就是她在等的人了。 “让我再想想。”丁维娜低下头。她有小小的期望,最好他一把拉住她,“还想什么,我们明天就去领证。”而不是拘谨地问她的意思。 然而他没有,气氛慢慢沉寂下来,丁维娜也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李周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等你。” 金小田没在旁边,否则肯定要拍着大腿被这两人气坏,有话都喜欢藏在心里,想他/她怎么做,直接要求不行吗?像她,对着黎正就无话不说,包括今天想吃清淡的菜也说得出口。 黎正烧了两个菜,清炒蘑菇,香菜拌干丝,还有一个汤是番茄金针菇豆腐的素汤。 金小田饿过头,不想吃饭,左一碗右一碗地喝汤。好在汤也就三小碗的容量,喝光了她还得老实吃饭。只是吃得特别磨蹭,跟数珍珠米似的一颗颗往嘴里送,她想起白天的访客,“我变坏了。” 黎正抬起眉毛,金小田不喜欢抱怨,难得有不开心的事,他想知道。 金小田竹筒倒豆子般说完,“你们行里跟他们公司有业务往来,他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借着假日问候的机会打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在圣诞节回去休假了,加上年假得过了元旦才回来。 “好像听说过。”黎正犹豫道,“她是不是真的想分开?” 这个就难说了……金小田跟放下包袱似的,“你说得对。” 除非她再来找自己,否则由她去吧,成人可以也应该自己决定以后的人生,别人的帮助最多只是一时的拐杖,解决不了根本。 金小田高高兴兴地舀了一勺蘑菇给黎正,“辛苦了大厨。”也是福将。金小田哼哼地笑,偏不告诉你,我妈对你的满意,我得藏起来,免得你翘尾巴。 圣诞和元旦之间的距离太短,金小田出去开了几次会,转眼就到了元旦。 假期里她又遇到了上回的访客。那人站在路边的垃圾箱旁,默默地抽烟,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天气不好,乌云密布,路边的花草已经失去娇嫩的颜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金小田的腿生出了自我意识,在看到那人的同时,两条腿抢过大脑的指挥权,刷刷地走到那人身边,“抽烟对身体不好,能少抽最好少抽点。”   ☆、第五十二章 五分钟后,金小田和李淑惠每人捧着一杯喝的,并排坐在星巴克室外的长椅上。 金小田喝的还是热巧克力,甜稠的液体喝下去,留下微涩的余味。天冷得很,刚拿到手的时候觉得烫人,得小心翼翼的小口喝。才过了几分钟,杯里的饮料已经半凉,两人把杯子握在手中,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谁也没先开口。 论繁华,梅城远远不如大都市,然而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节奏没那么快,压力没那么大,生活分层也不至于太悬殊。她们所在的星巴克在一家大商场的底楼,不停有拎着大包小包购物袋的人进出,洒下无数欢声笑语。 李淑惠放下杯子,习惯性地去掏烟,但在看到金小田警告的眼神后停了下来。她呵呵笑道,“你比他还管得紧。”不用问,他自然是她的丈夫。“他老是骂我,说我的肺早晚黑掉烂掉。” 哪有这么说话的,但李淑惠说起来的态度十分自然,大概是他俩独特的相处方式。金小田暗暗摇头,夫妻之间难道不是相敬相亲,有话不妨直说,但要注意方式方法。 开了个头,李淑惠不是闷葫芦了,相反还话痨得有点活泼,“你以为我是来找他算账的?其实我更主要想来看看他工作的城市,总听他在电话里说挺美,不知道具体有多美,还是得眼见为实。” 对自己的家乡,金小田向来容不得外人批评,但要是外人表扬,她身为一个端庄大气的梅城人必须要表示适当的谦逊,“小地方而已,不过还算比较适合居住。你觉得呢?” 李淑惠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街心花园,那里孩子们在嬉闹,快活的笑声划过相隔的距离,送到她们耳边,“是挺好的。我本来以为换了个地方,他能够扔掉过往,重新开始,没想到又发生了。” 金小田迅速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字眼“又”,这么说,以前也发生过,这是第二次出轨被抓包了?但书上得来的知识让金小田保持了沉默,据说大部分人更喜欢话少的倾听者,他们诉说的时候并没指望得到确切的回答,只需要有人在旁边听。 就在这时,李淑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烟点头抽上了,她还态度诚恳地道歉,“实在忍不住了,就让我抽一根吧。” 太胡闹了,金小田不由失笑,她哪像四十多岁的人,简直不像话嘛。 风刮过,烟气消散得很快,李淑惠取下咖啡的盖子,用它作临时烟灰缸,弹了弹烟灰,神态安详地说,“他不知道我来,我告诉他我出国度假。他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她用肩膀轻轻撞了金小田一下,“放心啦,我不会求你帮我找证据的。我知道,你要遵守职业道德。” 金小田傻笑两声,“我是挺为难的。”想想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摊牌啰,还能怎么样。”李淑惠耸肩,“我说过给他一次机会,他主动放弃了,那就好聚好散。” 等等,金小田有点摸不到思路,才几天的功夫从寻找证据到……悟了? 金小田想了想,含蓄地提醒她,“有的时候只是一时的迷惑。”国内多少彩旗飘飘红旗不倒的,不少人不会真的离弃糟糠之妻。 李淑惠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漫不经心地说,“女孩子做律师,很辛苦吧?”金小田记起她女儿也是学法律的,“还好,现在大家法律观念比以前强,民事诉讼挺多的,总是有活干的。” “我家那个小的,不听劝,女孩子去学这个。我也随她去,是好是坏都她自己选,将来也不会怨我。”说到女儿,李淑惠多了不少笑容,“她从小很有想法,我吵不过她。” 夫妻俩,说起女儿是同样的表情,金小田虽然没做过家长,但也感受到了他们语气里浓厚的自豪。做父母的,都这样吧?金小田发散性思维地想到了黎正的父母,今天傍晚她要去黎家吃晚饭见家长,虽说两家有交情,但她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金律师。” 金小田抬起头,眼前的女子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叫不出名字。既然叫她金律师,肯定是工作上认识的,金小田拼命回想,总算从快遗忘的记忆中淘出了人名,“钱荔。”在钱荔的订婚宴上发生了准丈人和准女婿打架的事,本来已经定好的婚事也因对准女婿的不满而取消。 事隔半年再见面,钱荔没有因婚事取消而消沉,相反她的气色很好,虽然比从前略丰满了一些,但唇红齿白得很诱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年青男士,提着两只女装的购物袋。 “我男朋友,”钱荔快乐地把人介绍给金小田,“金律师,黄小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妇联年终总结大会上受表彰的先进个人,我们妇女同志的好代表。” 金小田一窘,不敢当啊这种荣誉,“先进什么,一般都是轮流当的,明年轮到你。” 钱荔的男朋友笑道,“团市委活动那天我见过你,你是中心人物,好几位团干部围着你。” 钱荔哈哈一笑,“我男朋友在地税工作,兼地税一分局团支部的宣传委员。我是替公司出纳去纳税大厅办事时认识他的,他心肠好,见我外行弄不来,出手帮我忙。” 好啊,看来缘分天注定,论身高长相职位,这位比前头那位强多了。金小田由衷地帮她高兴,有些事当断则断是对的。对于钱荔巧妙回避她俩相识的缘故,金小田心领神会,直到他们走也没穿帮。 “她以前是你的客户吧?”冷眼旁观的李淑惠问。 金小田笑而不答,李淑惠没追问,站起身来,“打扰你很长时间,多谢。” “不客气。”助人乃快乐之本,金小田此刻确信。前有钱荔,现有李淑惠,能够帮上别人一把,她心里滋味挺美的。连见到黎正时,她还是笑眯眯的特别好说话。 “要是我爸说了废话,讨你嫌了,你别太在意。”黎正最担心他爸。他爸自从赚的钱多了后,有点被员工宠坏了,喜欢指手划脚。对准媳妇应该不会有过分的批评,但他也得以免万一,给金小田打好预防针。 “没事,他是长辈,我是小辈,应该的。”金小田太习惯旧式的家长作风了,她爸就是典型,硬生生把她逼上了律师之路。 “我婶娘也在,她嘴也有点碎,你别放心上。”黎正想不通婶娘来凑什么热闹,据说是主动要求来帮眼,要瞧瞧黎家未来的新媳妇。父母也不懂拒绝,居然还答应了。 “明白。我妈和阿姨有时也喜欢唠叨两句。”金小田送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么慌,姐姐见过市面的意思。 “我妈你知道的,心是好的,就是爱说话。”不是怪他们年青不知道保养,衣服穿得太少,就是怪他们吃得少,动不动“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起码吃两碗饭,你们千万别为了减肥少吃”。 “放松,别紧张。”金小田察觉到黎正的紧绷,连忙安慰他,“我们两家又不是不认识,你去我家我没紧张。现在轮到我,你也别紧张,放松点,就当假期亲戚聚一聚。” 虽然黎家发达了,但仍然住在过去城郊现在市区新中心的旧独院里。围墙上插着零碎的玻璃片,以防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墙角屋檐下是“新式武器”,先进的报警系统,连响六下后如果警报不及时切除,派出所会收到自动报警。 见到老朋友的女儿,黎正的父亲黎归元没说别的,光滔滔不绝地怀念了30分钟最初打拼时的岁月,“你爸是老实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一门心思放在种田上。很多年前,有次我拉他参加了一次集资,谁知道那是个骗局,我们血本无归,他差点连买种子的钱都拿不出。我倒是愿赌服输,他心里不服气,想去法院起诉,遇到了黑律师,又折腾掉不少钱。那时起他就念叨,得有人出来主持公道,替普通老百姓说话。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而且成功了。” 黎正抹了把汗,爸,小金对此特别的耿耿于怀,您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小田心境跟从前不一样了,当听故事似的听完算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看着气氛缓和,黎正去厨房间看饭菜的准备情况,没想到婶娘在里面说话,“到底老大眼光好,找到金大鑫的女儿。他如今算得上炙手可热的新星,机会难得,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新项目。不过有中央扶持,他肯定办得成,到时这个金小田跟着身份也高了。” 黎正听了一阵不舒服,他喜欢金小田是因为她是她,而不是其他原因。或许她的家庭培养出了她,有其特殊的魅力。但是,更多的是她个人招人喜爱。 他沉下脸进去,总算婶娘知道看脸色,讪讪地下台,“我去看看桌子收拾好没有。” 黎正这才缓过劲。 张桂真好久没见儿子发脾气了,上一次似乎还是他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说在学校被人欺负,胖三毛帮他打架,胳膊上被打青了。后来年纪越大,个子越来越高,欺负他的人没了。 “你随她去说,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张桂真安慰儿子,“刚刚出事后,她一直没找到平衡,说话三不着两,我们不理她就行了。” “她说的是小金,我不喜欢。如果说的是我,我无所谓。”黎正坚决地说。 唉小祖宗,“行了行了,我有分寸。”张桂真塞给黎正两盘菜,把他差使出去。 “小金喜欢吃黑鱼背。”他不肯走,抓紧时间提醒她。 张桂真暗暗好笑。幸亏听到的是她,换了黎归元,又得说儿子没规矩了。黎归元常说,“有什么吃什么,嫌的话自己去做。” 她记在即时贴上,贴到冰箱门上,嘴里却也没忘记哄人,“行行,你放心。” 黎正觉得,也就亲妈的保证比较靠谱,让人放心。   ☆、第五十三章 吃饭时张桂真连着给金小田挟她爱吃的菜,黑鱼背上的肉,腰果炒鸡丁里的腰果,鸽子汤更是一碗接一碗地舀给她。 “打官司劳神,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休想让上一辈的母亲们明白,现代人不但不缺营养,反而营养还过剩。对张桂真的热情,金小田非常乖巧,就是吃,来什么吃什么,不但吃,还吃得欢。 婶娘看在眼里,有几分好笑,果然是农村出来的,动不动能吃三碗六钵。她意意思思想把话题往金家的农场带,但黎正早有提防,每次都抢在她前面插话。婶娘不好当面骂这么大的侄子,敲打两下还是可以的,“阿侄今天是高兴过头了?话是平时的三倍。” 张桂真出来和稀泥,“我比他还开心,小金好不容易来做次客。” 吃过饭,金小田识相地帮张桂真收拾碗筷,被她赶走了,“几只碗用不着两个人来收,去小正房间坐会,检查检查他的卫生。” 黎正是处女座,还是有洁癖的处女座,房间虽然空关一段时间,但除了有点浮尘,总的来说很干净。窗口是张写字台,桌面只有台灯和电脑,床上铺了层床罩,靠墙的书架上满满都是书。金小田过去浏览,发现一半是经济、金融方面的,剩下一半的三分之一是英语书,三分之一是杂七杂八的小说之类,最后三分之一竟然是柯南、灌篮高手,密密麻麻挤满了它们的地盘。 “你喜欢这个?”金小田直笑,真没想到。 黎正脸一红,“以前挺喜欢的。”他有阵子特别迷篮球,加上个子高,居然成功混进校篮球队做后备队员。可惜每到对抗时他就不行,没多久被刷下来了。黎正找到当时的合影,“这是校园篮球队。” 从前的黎正很瘦,眼神懵懂,样子有点呆。现在则架着付眼镜,多了少许书卷气,但背略有点驼,没以前挺拔。 “读书坐久了,欠运动。”黎正的解释。他翻到前面,有一张他和金小田的童年合影,这是张桂真前不久找出来的,是他俩最早的缘分证明。那时两人才三四岁,被各自母亲带去镇上照相馆拍照,然后相请不如偶遇合了张影。 照片上黎正在左,金小田在右,两人站在一面鼓的两侧,各自扶着鼓的一边,表情严肃。黎正脸瘦,只有一双眼炯炯有神,金小田有些婴儿肥,双颊肥嘟嘟的,撅着嘴,但样子很可爱。 “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认识?”金小田真不记得了。 黎正翻到小学毕业照,两人凑一起研究哪个是自己哪个是你。特别巧的是他俩竟然站在前后排,站后排的是金小田。 “我那会矮,直到初二才长开,然后一年蹿了十几公分,三年下来基本现在的身高。” 有阵子并镇,他们的母校小学也迁址了,金小田叹口气,“没办法,在台上的想政绩,折腾老百姓。”她爸反对过,但没人理会。 张桂真领着弟媳妇去看她新买的一件玉,经过黎正的房间,发现门是半开的,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里面两人的动静。 到底是规矩孩子,张桂真想,更加喜欢金小田。 婶娘掩嘴笑道,“他们在外面不是住在一幢楼,干吗回来掩掩饰饰的?哪怕做了人出来,我们黎家盼小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会怪他们。” 张桂真拦都拦不住她的话,金小田听到,偷偷对黎正吐吐舌头,“惨了,我名声要坏掉了。” 黎正不知道劝她什么话才好,愣了会才接道,“我们赶紧结婚。” 金小田只是笑,好半天说,“好啊。” 他们在这里甜蜜,那头丁维娜和她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关于跟李周交往是否继续的事。 “赶紧分手。”程玉兰悻悻地说。她知道了李周的姓名、工作单位,出去一查居然最终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今年新来帮她打扫卫生的阿姨是李周的母亲。这位钟点工每周来五次,每次三小时,每小时二十五元,活干得还不错,人也挺勤快。因此几次下来,程玉兰偶尔也会跟她说点闲话。 程玉兰是开厂的人,又跟人打多了交道,说话总是三分真七分假。李周妈却什么都说,一来程玉兰是有钱人,不怕她对穷人起坏心,诉诉苦没准能让她多给点薪水,二来李周妈年纪不轻了,聊天的时候能借机偷两三分钟的懒。 过了一个月后,李周妈开始缓缓地提醒程玉兰。有了她,家里干净多了;像她这样的劳动力,在别的人家的算法是一千元一个月,一周去三次,房间只有两个。这里虽然钱拿得多,但来得频率高,做的面积大。 好的钟点工不好找,程玉兰给她加了十元钱,三小时八十五元,心里却不是太高兴,有种被人威胁做了违心事的感觉。李周妈说了几天,只加到这点钱,心里也不舒服,搞卫生没有以前认真仔细。程玉兰经常发现有哪的灰没擦掉,更不高兴了。 不过双方没撕破脸,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仍然经常会聊几句家里的情况。程玉兰知道李周妈是城里人,家里有一个儿子,从工厂退休后为了给儿子攒买房款做了钟点工。李周妈还说儿子交了个有钱女朋友,漂亮,性格好,不喜欢计较。能娶到这样的姑娘,儿子算是能省十年力了。 但是程玉兰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直到调查拿来,她才知道钟点工阿姨嘴里的儿子是李周,他交的女朋友是自己的女儿。 “他跟你谈恋爱的用心不纯。”程玉兰良药苦口地说,“你不了解他。” 丁维娜也是耐着性子,“他到底哪里不好?” 程玉兰脱口就把他妈在自己住的地方做钟点工的事讲了,“他妈这么会算,才做一个月就跟我提涨价。涨就涨,做出来的事也不算好,亏她好意思提。” 她又引申到婚姻上,“要是你和她儿子谈恋爱,将来结婚了她会不来占你的便宜吗?现在已经抱着要沾你的光的念头。本性难移,你整天和这样一位婆婆打交道,头痛不?” “穷家出娇子,越是穷,越是把儿子当成宝贝。他们可没有爱屋及乌的心,你愿意将来嫁过去做带薪保姆?我的女儿是我用了许多心血养大的,我不舍得你吃苦。” 丁维娜很冷静地劝说,“人穷志短,他家的情况我早就知道。”公婆拿着微薄的退休工资,在丧失体力劳动能力的生理期限前打零工,赚几个辛苦钱。他们第一次议论金小田的话,她还记得,还为此劝阻金小田跟李周接近。然而她也知道,他们没坏心,最多嘴快一点藏不住话,至于这点小算计,有的人只是不说出来,不代表没有。 再说回李周。他本人无可挑剔,英俊,职业不错,对她的追求谈不上狂热,但几乎天天来报到,算小青年中很有耐心的。 “我挑人,人也挑我。你女儿长得一般,学历寻常,职业普通,遇到的其他人未必有他好。” 这下子转到历史问题上,程玉兰说到就来火,“叫你考高中读大学,你不肯,非要去读幼师。有抱怨的心思,干吗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家里供不起你读书吗?要你急吼吼毕业了工作好挣钱。” “你挣那几个钱,还不够我打一场麻将的。”程玉兰气呼呼地说。 丁维娜眼框发热,眼泪下来了,“那会你们谁想管我?我在家快闷死了,只想给自己找条出路。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我透口气。” 程玉兰被捅到了软肋,但表面的气势仍没减,“你怪我?你怎么不怪你父亲?这件事能怪我吗?”她狠狠地说,“我知道父女连心,你表面两不管,心里还是向着你爸,虽然对不起这个家的人是他。” “妈。”丁维娜吸了吸鼻子,“我明白是爸的错,但你想离就离,好过整天在一起吵吵闹闹。我都怕了你们了,白天黑夜只要想到就开骂,骂得高兴了就对打。你打不过他,拉我做中间人。我很害怕,直到现在,有时还会梦到那个场景,你和他凶巴巴地问我,我到底帮谁。” “如果一件事让你不高兴了,及时止损。” “还不是为了你。”程玉兰哑然了片刻,“你爸想过净身出户,问题是家里的厂当时全是他管的业务。他一走,厂怎么办?我需要时间去学管理。我管好了厂,你现在就能挑好的人来喜欢。” 她再追加一句,“要是你现在没我支持你,你说他还想追求你吗?” 丁维娜一咬牙,“那就给他个考验,看他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人来的。” 程玉兰趁机敲定这事,“对,说你爸和我离婚了,钱都被你爸这没良心的卷走了,你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你打电话叫他来,看他什么反应。” 蒙在鼓里的李周接到丁维娜电话,说有急事,让他赶紧来,一路差点蹬破自行车轮胎,恨不得身上长两个翅膀,立刻飞到她身边。 “什么事?”看到丁维娜发红的眼圈,李周吓了跳,“你哭了?为什么?” 丁维娜避开李周关心的眼神,把刚才商量好的话说给他听,“他们闹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但猛的听到还是很难受。” 她低着头的样子楚楚可怜,李周一冲动没想太多,把她揽入自己怀抱,“想哭就哭吧,我陪你。”这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女孩,多半是被不靠谱的父母养大的。像金小田那种,就是父母太靠谱,她大可以任性一点。 对了,想到金小田,李周心里一动,有些事不能拖,拖久了就没办法挽救了,“小金呢?” “她去黎正家了。” “要不打电话叫她回来,我们一起商量,看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你妈,总不能让她人财两空。人走了也罢了,钱没有的话她怎么能活下去。”李周想到程玉兰浑身贵价衣物,顿时着急。 他不知道,躲在房里的程玉兰听到这话,恨得咬紧牙。看吧,她就知道钱才是他更关心的目标。钱没有的话,想跑的人还要加上他一个吧。 “有我在,我工作有钱,能供给我妈。”丁维娜还是低着头。她不能提醒李周,但她又明白,他未必不关心她,只是感觉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情绪的可以先放一放,日后再慢慢地释放出来。这点程玉兰肯定不能理解,她绝定会认为李周对钱的注意超过了对女儿的。 “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享受惯了,能习惯只靠一点点钱过日子吗?” 丁维娜没想到李周会这么说,被程玉兰听到会怎么想,反正绝不会往好的地方想,“我妈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她捱过的苦你完全没办法想象。”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过去的事,李周不敢批评丁维娜,赔笑着说,“叫小金回来也好,让她安慰下你。”先把金小田叫回来再说,两个人的说服力比一个人强。 丁维娜还是不抬头,声音里带了点怒气,“跑都跑了,叫小金回来干吗?我有你安慰还不够?还是你不想安慰我?” 怎么维娜今天尖锐得不像她了,李周自我安慰,可能是她猛的遇到大事的反应,他得慢慢跟她分析情况,不能太急,先得接受她的种种情感,“维娜,你想哭的话,靠在我肩上哭一会。” 你不会主动抱住我吗?丁维娜赌气地想,我偏不靠上去。 没办法,hello kitty偶尔也有变身母老虎的时刻,李周怀着“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念头,轻轻把丁维娜的脸按在自己胸口,“哭吧。” 他语声温柔,丁维娜鼻子一酸,真的贴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李周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吻她的额头。丁维娜百感交集,搂住了他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把房里的程玉兰气得头顶冒烟。 女生外向。 李周血气方刚,向来吃素,贴得这么近,慢慢的……就起了某种反应。他试探着,轻轻抬起丁维娜的脸,轻轻地吻她的脸,轻轻移到她的唇。 丁维娜吓了跳,房里还有一尊母后呢。她侧过头,打住。 李周以为她嫌他鲁莽,脸一红,解释道,“我有点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就这点火力,丁维娜忘了后方,嗔怪地瞪了李周一眼。也不知怎么,李周就接收到了发起进攻的信号,二话不说,一把抱住她,重重吻了下去。 难解难分。 就在十秒后,大门和卧室门几乎同时开了。 大门那的金小田见到客厅的情况,下意识地又关上了大门,非礼勿视。 而卧室那边的门里,走出一位准丈母娘,怒气冲冲地快步冲向他俩,嘴上还恨恨地骂,“叫你来商量事情,你正事不管,倒占起便宜来了。” 李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下意识地觉得不妙,奇怪,为什么躲在房里,这时候才出来呢。   ☆、第五十四章 社会心理学说人类找伴侣时会选择条件匹配的对象,比如有事业基础的成熟男士和年轻貌美的女性互相看中对方的长处。 这只是一种情况,具体到个人,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像金小田和黎立,虽然一个急躁一个慢性,但从原生家庭到教育程度,两人共同语言颇多,因为彼此的相似,看着就对了眼。像丁维娜和李周,李周想找一个家庭条件好、温和秀气的女孩子做女朋友,丁维娜正符合他心目中的条件。而人非草木,李周的追求,反过来又促进丁维娜对他的感情。 只是,当恋爱上行到谈婚论嫁时,双方家庭就要掺合进来了。 丁维娜真心觉得母亲过虑,李周以及他的父母能怎么样呢,不就是算盘有点精吗?她完全清楚。然而谁都不是圣人,有小心思是人之常情,有精明的他帮她把关,她放心。 “你……”程玉兰一阵无力。在女儿成长的时候家里大人都忙着赚钱,忽视了对她的教育,以至于女儿养成一个绵软的性格,能避则避,能忍则忍,完全没有青年人的火气。程玉兰不信她对李周有多深情,不过是被追求后,既然他没有明显的缺点,她也就接受了他的追求而已。 金小田在旁边使劲打眼色,程玉兰猛地回过神。不对,当年她处置丈夫的婚外情时操之过急,偏偏家里那头是顺毛驴,越催越后退,一来两去离心离德,缝隙越来越大。否则以多年的夫妻感情,未必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男人跑了也罢了,女儿是身上掉下的肉,不一样。 事缓则圆,程玉兰勉强对女儿挤出个笑容,“你说得也有道理。”她毕竟没消气,这笑也就比哭好点,“行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都好好想想,冷静冷静。” 程玉兰有气没力地走了,金小田和丁维娜对视一眼,李周还在黎正家呢。刚才金小田作为调解员,在场面混乱的情况下立马想到先拆开双方再说,那么黎正作为救火队员之二,义不容辞带了李周走,由他去做李周的思想工作。 金小田记得马主任曾经说过,当矛盾激化时,自身不能被卷入,否则就没办法从中调解。不过事到临头,她真心觉得麻烦,丁维娜不想去见李周,而李周也不肯见丁维娜。 为什么? 丁维娜说她骗了他,故意捏造出事来骗他着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 李周说他不介意,他心甘情愿来的。只是他不想让她为难,既然她家这么反对,她夹在当中会为难。他想见程玉兰,等她接受他和他的父母后,他和丁维娜恋情再继续往下进行。 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金小田和黎正楼上楼下跑得欢,帮他俩传话。 这两人可真别扭,金小田感慨。正好黎家门口有张小板凳,平时来客进门换鞋时坐的,她一屁股坐下来,压低声音跟黎正说,“我们不进去,他们难道忍得住不出来?” 黎正觉得蹲着不好看,坐地上不卫生,只能站着。金小田说话时,他弯下腰听她说,听完点头称是,还发表了一点个人看法,算力撑李周,“读书时有一些家境好的女同学主动追求李周,他要是有那种想法,早几年就能实行,也不会现在还单身。”丁家经济条件不错,但也就是小地方有钱的小老板,李周能沾的光有限。 金小田瞪黎正一眼,继续小声,“你想说我阿姨势利眼?才不,她人可好了,对自家人好,对员工也好,帮了不知多少人。她这是……关心则乱。” 黎正投降,“是是,我乱说话。” 两人大眼看小眼,金小田叹口气,“要是我俩吵架,你可别说为了我好不来找我,话说开了就好,委屈什么的,闷在心里打算养蘑菇吗?” 黎正使劲点头,“保证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不冷战,不耍小心眼,不告状,……” 咦,你能跟谁告状?金小田看西洋镜一样盯住黎正,他扭捏了一下,嗫嚅道,“好像老话说女婿是半子。”金小田乐了,“我妈常说手心肉和手背肉有区别,手心的更宝贝。总归自己生的才最好,怎么可能帮你做主。”她开玩笑道,“要不你去妇联告状。听说妇联现在空得很,今年只接到一起家庭暴力的调解,是女的打男的。你去了,就是第二起。” 黎正干脆抱膝蹲在她身边,“我哪都不去,就请金律师帮我主持公道。” 嘿,还会开玩笑了。金小田直乐,“那我斩你没商量,啥都不给你。” 你不是那种人,黎正拿得很稳。不过这个总不是好话题,他想到另一件事,“以后你和维娜不用给我妈缴房租了,你妈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过户手续也办了。”程玉芳的原话是这房子给女儿做嫁妆,他不好意思转述,可金小田不用他说,她懂。 父母对女儿的爱护之心没话说。只是,地主家也没余粮,钱要用在投资上才对啊,“嗳,干吗现在花这个钱,我爸真是,也不拦住我妈。” “我妈也这么劝你妈,”黎正声音越来越低,“你放心,就算结婚后,我对你跟现在保证还是一样,绝不会让你生气,更不会让你失望。我只会对你越来越好,你是知道的,我不贪心,属于我的我很珍惜。对待物品我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他不说她也知道。金小田一颗心“呯呯”地跳得飞快,好像快要蹦出胸口了,脸上热腾腾的,“我也是。我不会对家人凶,不会拿家人出气,你别怕,我那些全是说着玩的……” 黎正握住她的手使劲点头,“我知道。我们一起长大的。” 那是。金小田哑然一笑,还真是。 四目相视,彼此越靠越近,刹风景的来了,黎正的手机响了。 金小田看着黎正接了电话,然后他的脸红上加红,赤得快涨出汁了。 挂了电话,黎正支支吾吾地解释,“李周要回家了,我们在门口,……”李周不好意思打断他俩的绵绵情话,在里面转了几个圈,最后决定打电话给他。当然李周说得很委婉,不好意思再打扰,但也不便不说一声就走。 金小田“啊”了声,猛地想到,“维娜那边,他不说什么了?” “他们在电话里说过了。”黎正惭愧地想,这不太好,他俩当着失意的朋友的面谈恋爱,岂不是无意中加重了李周的伤。他想到,金小田晚一步也想到了,不由有些歉意,想想要说什么,想想最好还是快闪,好让人走。 金小田回了自己的家,丁维娜已经洗过澡上床打算睡了。她本想安慰几句,丁维娜很坦然地说,“睡吧,都不早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到了明天,丁维娜不谈这事,金小田想说,每每被她两三句岔开。眼看着离农历年底一天比一天近,不管哪个职业的都忙忙碌碌的,工作上有年底总结,生活上的吃请也多,家里又有不少民俗活动需要成员参与。金小田想找机会跟丁维娜好好聊一聊,就是两下里凑不到空时间,直到过完小年她俩在乡下家里才能畅开了说。 晚饭桌上,丁维娜的父母都喝了点酒,晚上就住在金家。程玉兰老姐妹俩早早歇下了,金大鑫和妹夫在客堂间边喝边聊。 “阿姨跟姨父和好了?”金小田虽然不敏锐,但对明显的事情还是感觉得到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妈那次回去后,又气又担心,打电话给我爸。两人面对家庭新问题,联手起来对付。”丁维娜又好气又好笑,“这阵子给我看了很多照片,什么老朋友的儿子,生意伙伴的儿子,希望我能见一见面。估计他们认为我是见的世面少,等见得多就不会抱住一棵树不放了。” 乡下房子大,又不像城里空调足,房间中冷嗖嗖的。金小田帮丁维娜拉紧被子,自己也裹得像条皮虫似的,说话声也带了点闷气,“你想见吗?” 丁维娜在枕上摇头,“没有那个想法。”想想不由微笑,“我也用不着马上表态,就让他们急一阵子,总比两人晚上各玩各的好。”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介意了。”金小田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丁维娜仍然主张想分的赶紧分,没想到她会乐见父母和好。 丁维娜一时也说不清,这变化应该是在和李周谈恋爱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变软,希望天底下的夫妻在没了激情后,仍能相守。像李周父母那样,虽然穷,但始终在一起,就算有些小口角,也不是太坏。 “我喜欢他,还有他家过日子的气氛,挺好。”丁维娜说。 这算不算没啥想啥?金小田忍不住想问,但还是没问出口,不能捅表姐的伤。管以后呢,她现在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   ☆、第五十五章 冬天是农村一年中最闲适的时候,十一月收了新稻种下小麦就没什么事了,各家各户打扫卫生,囤足吃的喝的好过年。 程玉兰虽然算脱离农家生活了,但骨子里的本性在那。大清早的她就起来,穿着程玉芳的厚棉衣,旧牛仔裤里有秋裤,跟着姐姐蒸白糖糯米糕。等到天光放亮时糕蒸好了,程玉芳趁热切成小块,装了一碟给妹妹先尝为快。 刚出笼的糯米糕又软又糯,程玉芳口味素淡,糕面没掺红绿丝,仅点了几颗红枣,但给糕添加了枣子特有的甜香。程玉兰一口连一口吃得很香,她家老丁在厨房门口探了头,“阿姐,蒸糕啊?我也来一碟。” 丁维娜的父亲老丁,是笑眉笑眼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好脾气的人。虽然到了中年,但他并未发福,身材毫不臃肿,和程玉兰在外形上恰是一对。 程玉兰有多年见到他都是淡淡的,可最近因为女儿的事,两人为对付外敌又有点并肩作战的感觉,所以她跟他打了个招呼,“和姐夫喝到几点?” 程玉兰坐在条长凳上,老丁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回答,“也就十点多。”昨晚他跟姐夫睡客房,听了半晚鼾声,“阿姐,姐夫累着了,打呼打得厉害。”程玉芳递给他一碟糕,“小半年来他一直在忙农场的事,天天跑来跑去,脚恨不得踢到屁股上。” 虽说金大鑫拿扁担收拾过老丁,但老丁对他并没有怨言,金大鑫在他心中是长兄一般的人物。喝酒归喝酒,他俩还是谈了点正事,老丁有意结束厂里的业务,把钱拢回来,留小部分他和程玉兰养老,大部分投到金大鑫的农场去。 这决定是他跟程玉兰商量过的,因女儿的恋爱事宜,两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年纪不小,都到了快做外祖辈的时候。几年来经济形势一直未见好转,盈利还算有一点,可花在上面的时间和精力实在不小。钱是赚不完的,他们累了几十年,实在想过几天省力的日子。 他们两家之间原先就拆借过资金,都是爽气人,彼此信用都好,不用多说就定下大致条款,只等周一让吴明来帮忙签订协议。再说就说到女儿们的婚事上,老丁对金大鑫是羡慕得不行,多好,知根知底的人家,黎家那孩子虽说不是精明人,但老老实实的才好,没有三心二意。 金大鑫呵呵笑,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连他也想不到,原以为愣头青似的女儿会找不到对象。眼看孩子在村里算大龄了,他还想过把女儿嫁给吴明。吴明是他看着长大的,面冷心热,肯定能对女儿负责。没想到就半年,女儿遇到了黎正,两人投缘,转眼到婚嫁了。 不过金大鑫劝老丁,现在的孩子都有主张,大人管得越多他们越反感,由他们去吧,未必会比替他们安排好的差。再说,听上去对方的父母是藏不住话的性格,这种人相处起来不难。 老丁叹气,有几分悔意,没有经营好父女的感情,现在使不上劲,“我们家维娜面上听话,打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牵不回来,当初考幼师时她才多大,可怎么劝也没用,只能让她去。” 金大鑫继续劝,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他跟女儿不也为了考司法资格鸡飞狗跳过三年。 酒喝到后面,金大鑫借着醉意再劝老丁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你该收心转意了。” 老丁不服气,他才不是外头那种三心两意的人,也就有那么一次,既然被拦住,也就算了。他捏着酒杯说心里话,“玉兰太好强,向她低了头的话,以后恐怕日日踩在我头上。” 会吗? 隔了一夜,老丁想起昨晚说过的话,不由看了程玉兰几眼。平常他在厂里见到的她,是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浑身棱角。今天她没化妆,穿的也不好,反而让他没了隔阂感。 到底老了,老丁想,没了厚重的粉掩饰,她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全露出来了。年轻时程玉兰是队里出名的厉害姑娘,干活厉害,说话也厉害,不饶人。可心是善的,最早家里穷,她忙完田里忙家里,利利落落的。后来有了点钱创业,也是干得比牛还耐磨。轧到了手指头,她没叫过苦,伤好了还是一样的干活。 老丁的视线落到程玉兰手上,接好的手指头看上去多少有点异样。难为她作为女人,却不讲究这些。 “干吗,酒没醒?”程玉兰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上上下下地看她。她第一个念头是,头发有多久没染,是不是有太多白发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老丁掉过头,“我在想,维娜和小金真能睡,天都亮了还不起来。” “她们也辛苦,难得休息。”程玉兰拿过老丁手里的空碟子,“你也要不要去补一觉?反正今天周末。” “你呢,一会有什么打算?要不一起去我那?” 程玉兰一愣,顺口滑出来一句,“我去你那干什么。”说完就觉得这话好像有其他意思,简直像两个老不正经,她不由脸热了热。幸好此刻厨房只剩他俩,她尴尬地避开,走过去把碟子泡在盆里,语气严肃地说,“有事说事。” “我们一起把摊子理一理,虽说账目清楚,但再做个资产明细也好。”老丁没在意程玉兰的变化,沉思着说,“我那还有两个小青年的照片,你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好,我们想办法让维娜跟他们见个面。” 事关女儿,程玉兰立马着紧起来,“行。” 楼上的两个姑娘,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窗外茫茫淡雾,又白霜满地,她俩缩在被窝里又聊上了,主要说的是金小田,结了婚住哪,公婆那应该怎么样相处,钱由谁管。 金小田从没想过结婚还有这么多事,奇道,“不就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跟现在区别不大吧?” 哪里,丁维娜跟金小田工作环境不同。园里多的是已婚老师和阿姨,大家聊的无非是家长里短,婆媳那点事更是短不了,给未婚的她上了好多课。 “那你还不怕了李家?”金小田开玩笑道。说起来李周家连婚房都没有,没有分开住的条件,烦恼不是比别家多?阿姨和姨夫倒是有不少房子,可那是女家的,但凡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想沾这个光吧? “人哪有十全十美。”丁维娜慢吞吞地说。她闭上眼,却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吻。犹豫再三,她轻轻推了下金小田,“小金,有个事……想问你。” “说吧。”金小田大大咧咧,“知无不答。” “那个……接吻,你有什么感觉不?”丁维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嗡嗡似的。 金小田没想到表姐会问这个,不由“哈”地笑出声,简直不像乖巧的她会关心的问题。丁维娜恼羞成怒,一把捂住她的嘴,“再笑我生气了。” 金小田在她的“镇压”下连连点头,丁维娜这才松开手,“不想答就别答。” “没有没有。”金小田赶紧表态,“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挺高兴的,挺好玩的,挺享受的。你呢?” 丁维娜憋了半天,金小田不敢催她,好不容易她才“吱”出一句,“我也是。”又过好久她又“吱”另一句,“你说,这代表爱情吗?” 这种问题,也就看多了爱情小说的表姐才会问的了。表姐啊,男女吸引,总会有生理反应,但如果说它不是爱情,又有爱情的成分。金小田强忍住笑,“你爱他吗?” 丁维娜茫然,“我不知道。你呢?” 金小田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起黎正的时候心里很温暖,他傻乎乎的正直,他把她拦在身后、然后摸出一根救生绳的样子,他唧唧歪歪的卫生观、安全观。他让她时时想笑,是温馨的笑,如沐春风,算不算爱? 这回轮到丁维娜扯着被子笑,“赶紧结婚吧,你想到他嘴角就弯起来了,笑得甜蜜蜜的。” 金小田扑过去挠她痒痒,特别的理直气壮,“不许反抗,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 到晚上金小田跟黎正去看电影时,寒风也吹不掉她的笑意。 进场前黎正去买标配爆米花和热饮,金小田在旁边东张西望,一眼看见有两个熟悉的人在检票口。她拉了拉黎正,示意他看。 “吴律师和小邓?”黎正脱口而出。 “轻点,说不定人家会不好意思。”金小田说是这么说,却比黎正更坏,“要不我们跟在他们后面?” “不行。”黎正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提议,那什么,个人*不容侵犯。 “去瞧瞧。” “别,听我一次。”这事黎正决不让步。他搂住金小田的肩,把她的脸轻轻侧向自己的方向,“跟我走,来,一二一,一二一。”在他的指挥下,他俩步伐一致,坚定地迈向他俩的位置。 只是,昂首阔步得有点……傻。   ☆、第五十八章 电影院号称五星级,放映厅里温暖如春,沙发式座位宽大舒适,座位两边还有设计好放零食的地方。金小田坐下去,左手奶茶,右手爆米花,加上地广人稀,既能感受到大屏幕的魅力,又不失家庭影院的自在。 原来现在的电影院是这样的,她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再上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还在大学时,跟一班同学在学校礼堂看的,场地简陋,设备简单,音响就是几个喇叭。 鸟枪换炮,八十元的票价虽然贵,但也算物有所值。金小田享受地看了场电影,散场出门时脑海里回放刚才的情节,耳边更有余音未了的主题曲。这些终于触动了某条不知名神经,她难得文艺一把叹了口长气,简单地评论,“好看。” 两个小时专心致志沉浸在影院特意营造出来的气氛中,黎正同样反应,默默点头,不由自主搂住金小田的肩,“冷不冷?”里外温差太大,出来的人都打了个寒颤,金小田也不例外,满腔惆怅给冻成了牙齿打架,黎正的问候来得正及时。 “冷。跑着去停车场吧?” “好啊。”黎正不假思索地答应。 黎正的高个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邓思敏认了出来,刚想追上去打个招呼,就见他俩手牵手在人群中左突右突地跑掉了。这两个真是,循规蹈矩的黎主任在金律师的带领下越来越往大大咧咧的路上奔啊,她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嗳他们走得好快。” 吴明也看到金小田了,但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见多了,从小到大金小田劲头上来跟头牛似的。 逢年过节的,正事都停了,吴明闲了下来,想起邓思敏不是孤儿却跟孤儿没什么区别,因此有心想给她安排点节目,看完电影才九点,正好去吃夜宵。 “不用了吧。”邓思敏寄住在吴家已经很不好意思,哪能让吴明请客。她委婉地劝道,“饿了的话,回去我给你下碗面条,家里有菜。”每到年底,金大鑫不会忘掉给吴明准备过年的物资,腌好的整只的鸡、整条的鱼,甚至还有一条风好的猪腿,斩成N段分开包装好了,放在冷冻室足够吃到明年开春。送来的物资里也有蔬菜,择得干干净净的荠菜菠菜,冬笋什么的已经过了水,整整齐齐封在食品袋里,跟方便食品不差多少。 “难得一次。”邓思敏越是小心翼翼,吴明越是能体会她寄人篱下的识相。他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答应,只要不让她感觉自己在帮人,而不是欠人情就行。就像看电影,她本来说算了,听说兑换券再不用要过期,浪费了太可惜,这才答应出来。 吴明不动声色,“天气冷,我挺想去吃点东西。就怕耽搁你休息,要不先送你回去我再出来……” 他这么说,邓思敏哪抵挡得住,随即被带去吃羊蝎子火锅。店老板跟吴明很熟,把他俩引到店里最暖和的位子,直接给配了菜,羊肉片,羊血,白菜,粉条,土豆,……“慢慢吃。” 东西是好的,可地方跟吴明的人有点不配,邓思敏不解。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羽绒服,不怕衣服吸了味,最多回家扔洗衣机,吴明这身羊绒短大衣衬衫毛裤的打扮,哪怕送洗衣店,洗多一次折损一点衣服。 邓思敏习惯默默地守在一边,光看不说话。她拿过吴明的筷子,放在杯子里,用茶水冲洗了一下,再把杯碟也用茶水涮了涮才放到他面前。吴明没有阻止她的举动,锅子没多久沸腾了,他往里面拨东西,“羊血不怕久煮,都放进去,行吗?” 邓思敏点点头。 他伸手取过邓思敏的调料碟,“醋少了。在外面吃饭,无论在哪都多加点醋,安全卫生。” 邓思敏又点点头。 别人桌上热热闹闹,只有他俩的没什么声音,吴明不觉得不好,他整天听人说话跟人说话,难得不用开口才好。而且邓思敏的安静和丁维娜的不一样,丁维娜那种是“我听着、但我不一定回应”,邓思敏的是“我听着、你需要我就回应”,后者的态度让相处的人特别舒服。 两人默默地吃了会东西,外头又来了客人,老板招呼道,“金律师,你也来了。吴律师在,你们约好的吗?” 金小田和黎正看完电影,心头有团热血在滚,都觉得哪怕回去一时也休息不了,于是来吃火锅,没想到居然又遇上吴明和邓思敏。 真是巧。遇上了自然坐一起了。 金小田看了看桌上已有的菜,又要了份羊肉和金针菇,“老板,别客气了,再多吃不掉是浪费。”老板笑呵呵去装了菜送来,趁空坐下来聊了几句。他原先是开烧烤店的,没想到有天被肇事车辆撞进店内,他妻子当场重伤没救过来。闯祸的司机酒驾逃逸,商业险不负责赔偿损失,幸亏吴明出马,制止了肇事者的转移财产行为,替他们一应受害者争取到赔偿。这个案子,金小田作为吴明的助手,也来回跑过无数次腿,所以跟老板也熟悉。 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老板不想再经营烧烤店,改行卖羊蝎子。吴明和金小田也是想帮他一把,照顾他的新生意,才不约而同来了这里吃夜宵。 邓思敏忍不住跟金小田说了刚才想叫住他俩的事,“你们跑得真快。” “我性子急。”金小田嘿嘿直笑,说时一眼扫到吴明又往汤里扔菜。说时迟那时快,她伸出筷子架住,“慢!等熟透了再加新的。”吴明愣了下,金小田啥时候变得这么讲究,看来受黎正影响不浅。 四个人虽然熟,但里面有三个人不爱说话。黎正光笑着听金小田说,问到他他才说两句;邓思敏本来是闷嘴葫芦;吴明对金小田想说的,十句里有九句是公事,“你又闯了什么祸?今天有人打电话给我投诉你。” “谁?”金小田不在意地问。选节假日打公事电话的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就算没人得罪他,他也有可能一个念起找人麻烦。 “那个香港客户。他说你害得他离婚了。” “他?”金小田停下筷子,皱眉道,“他怎么不打给我,打给你干吗?天真!他以为找老大出马就能收拾我?我们小地方的律师事务所才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要不是我对师傅您有特殊的尊敬,谁会管谁啊?” 喝,吴明没想到金小田也学会说拐着弯的话了,还知道在话里捧他一下。不过该提醒的他不会不说,“你道行太低,没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别在背后说怪话,这种情绪很容易当面带出来。” “我当面对他可客气了。”金小田不服。她看见吴明嘴角的冷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说过她的,“你那点水平还装蒜?智商不够的人老实点吧,至少让人感觉你有点真诚。” 她气鼓鼓地说,“你放心,我懂!我不会跟人起争执,我也不会违背职业道德,不管客户是什么样的挫人,只要他委托了我,我会保质保量完成他交下来的事。不管我有多讨厌他,我绝对不会拿我的个人想法去评价他。” “你记得就好。”吴明冷冰冰地说。他还真怕金小田一时热血上头,做了出格的事。 金小田委屈了,她什么都没帮李淑惠,甚至还劝过她三思,没想到看枪毙带歪耳朵,有人不去解决自己惹出来的祸,反而不忘记给旁观的也来上一枪。她嘟囔着说,“都说法律是公正的,我看蒙上了眼才是真的,都钻在钱眼里,谁给钱听谁的。只有我爸这大傻瓜,才会相信懂法律的人能主持公道,他哪知道律师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你,吴明,就是奸中奸,骗得我爸什么都听你的,恨不得你是他儿子才好。” 她说完,桌上静了十秒。 吴明第一个恢复正常,他拿起菜往汤里作势要投,“想吃的快挟,下了菜又得等一会了。”这也不是金小田头回说他了,早二十年前他已经被她指着鼻子说,“这是我的家,我们不欢迎你,别以为我爸对你好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虽然她说完就被金大伯打了,但他那颗把她当妹妹的孩子心已经碎了,人家不欢迎他。 没事,习惯了就好。他又不是女孩子,男人的心本来得粗,经得起点。他不会为了讲骨气去拒绝金大伯的帮助,那挨别人的白眼算什么,毕竟不能样样好处都占尽。说来说去,谁让他没个好爹娘。 金小田说完立马后悔,可惜说出口的话吞不回去了。 “唉,黎正啊,我真是个小人。”回家路上金小田自我检讨,“自己差也算了,老在心里记恨有本事的人。”想想又有点郁闷,“可我确实不开心,我爸老拿吴明跟我比。” 那是那是,不开心是正常的。黎正完全理解,他小时候也特别不明白,凭什么他得博学多才、谦恭礼让,弟弟却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啥,中国式父亲的要求,他懂。 他安慰金小田,“将来我们别这么对孩子。” 金小田愣住了,......你想得倒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no的两颗地雷,么么! *** 小剧场-强迫症 黎正,作为一枚处女座星人,岂能没有追求。 他停车入库。 嗯,车头突出了,再往后退个5公分。 嗯,车身偏右了,离右边的车靠得太近,没准人家开车门时会碰到。 嗯,好像又有点偏左,还是拉出去再倒一遍吧。 ...... 车子终于不偏不斜、正正好好停在框中央。 金小田默不作声,把四扇车门都拉了下,“锁好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黎正认真地想了想,肯定、一定、以及确定,刚才金小田的每一下,都拉不开车门,“走吧。”   ☆、第五十七章 农村人好客,既然黎正和金小田的关系定了下来,程玉芳出面让女儿邀请黎正和李周春节到家里过年,名义是农场有两个大学生要结婚,请他们来吃喜酒。 黎正出身农门,也知道风俗,但还是规规矩矩问了金小田,要不要送人情;不送人情的话要不要送礼;到时他的身份怎么给大家介绍。金小田被他的认真劲给气笑了,“叫你来就来,哪有那么多想法。你不就是我男朋友,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人情我家送过了,你们是客人,来了负责玩得尽兴,到饭点准时去吃饭。” 倒是李周那,金小田想了想,“我妈听阿姨说了,打算给他机会,他愿意的话可以好好表现。阿姨很听我妈的话,如果我妈觉得他可以,这事大概能成。就是委屈他,只能作为你的朋友,当作跟你一起来玩。” 能有机会就不错了,李周应得飞快,完了问黎正一串问题,人情怎么送、该送什么礼。 人情是肯定不用出的,至于礼,仿照男朋友第一次上门的份量送。黎正帮李周出了主意,自己却没在父母那得到建议,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几天没见着面,他妈只在电话里叮嘱他得准备双份的礼物,带朋友去和他独自去不一样。不管金家是为了什么原因邀的李周,他不能失了礼节。 喜宴是年初三,但金小田说规矩要吃三天的喜酒,所以两个小青年在初二奔向种田大户家。他俩去过,但再去又觉得有点不认识了,两边田里搭满种蔬菜的暖棚,让路显得又狭窄了三分。幸好黎正记得池塘边的树,转弯时他怕轮子陷到土里,开得小心翼翼的,还下了车窗观察。 路上有人笑他,“小金的新女婿是仔细人,来来来只管开,我帮你看着。小金在家要等急了。”又有人笑,“小金急啥,要是急不会等到现在的年纪了。”饶是黎正已经习惯被人开玩笑,仍然一阵脸红,还有一阵担忧,也不知道小金被人笑了恼不恼…… 看热闹的人直跟着车到了金家门口,李周没经历过被围观的场面,脸也跟着红红的,尤其围观群众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当着金小田的面说直截了当评论他和黎正谁长谁短。 竟然有人说,“小金,哪个是你男朋友?还是两个都是?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时候李周特别佩服金小田,她在哄笑声中还能反击,“老五,论辈分我是你姑姑,你玩笑开到我身上,尊老懂不懂。”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嘻嘻哈哈中李周又纳闷了,凑热闹的人不客气地跟着进了金家的大门,一个个站在院子里。金小田作为主人家,既不招呼他们进屋,也不赶他们出去,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跟他们扯嘴皮子。 他看看黎正,黎正对他笑笑,“乡下就这样。”来了客人难免要被别人看,程玉芳邀上李周的另一个用意,也是免得黎正一个人来太显眼。 好在程玉芳一出来,他俩根本没时间注意那些看热闹的人。再过一会,程玉芳让金小田带客人上楼,李周终于从被围观的窘迫中解脱了出来。 金家的客房朝南,房间大是大,但还是比较简单,完全比不上黎家的条件。害得李周想称赞几句也无从说起,好不容易拿着窗外的风景说了事。金小田指给他看,河边那幢五上五下的小楼是丁家,“这边大吼一声,维娜在那边也听得到。” 李周跃跃欲试,转头看到金小田给黎正使了个眼色,她嘴角的笑有点不怀好意,顿时醒悟过来-好你个金小田!存心想看他出洋相。难怪都说农民狡猾,小心机防不胜防,连直来直去的金小田也是如此。 金小田笑眯眯地听着他抱怨,一边指挥黎正跟她一起把方桌搬到窗边阳光里,“大哥别说二哥,最有心机的不是城镇小市民吗?你说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追我家维娜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维娜人好,长得好,心地也好。李周早想过了,他原先设定了许多条件,但现实跟理想不断磨合后,才发现能满足大部分的已经很不错,而丁维娜不但是不错,简直是很好。尤其在近一步接触后,他更是惊喜,她的性格没得挑了。 “你也好,就是脾气……”李周话没说完,被黎正用杂志轻轻拍了下头给打住了,“这个我才有发言权。” 那是。李周识相地闭嘴,人家黎正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用不着别人说话。 金小田忙着装果盆,她把巧克力花生瓜子榛子开心果倒出来。李周敏锐地发现,每种零食都是小包装的,明显是照顾有洁癖的某人。要知道黎正的麻烦是出了名的,就在年前有次晚宴上,酒桌上大家喝醉了乱用酒杯,只有他从头到尾没拿错过杯子、也不让人错拿了他的杯子去。 反正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李周心想。怎么说呢,遇到差不多的得赶紧下手,好好珍惜吧。他不相信那些神魂颠倒的爱情故事,读大学时没冲动过,现在又毕业了几年,早就认清现实,婚姻的重要因素是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 金小田刷地拿出两付牌,“打牌,打到十点半正好过去吃喜酒。” 这……也行。 李周看看黎正,黎正拉开凳子,把他按下来。外头有人蹬蹬蹬上了楼梯,金小田笑道,“三缺一,还有一个总算来了。” 语声刚落,丁维娜出现在门口,“我来了。” 其实李周跟她大年夜和年初一都通过电话,但不知怎的,也许过年给人的感觉就是比较漫长。这会见到她,他莫名其妙地心头一热,站起来几步到了门口。可真靠近了,他脱口说出来的却是句埋怨,“怎么才来……” 这还用说,金小田想。一定是被人绊住了,刚才这边太热闹,阿姨姨父不会放维娜过来,免得事情不成功影响到女儿以后的婚事。 丁维娜也不辩解,光是笑,“我是来晚了,你们桌子都摆好了。” 边打牌边聊天,李周听他们介绍,才知道金大鑫作为亲友在帮忙准备酒席。程玉芳特意守在家里等他们来,见过他们后她也去帮忙了,要晚上九点才回来。结婚的大学生在农场做事,感情上跟自己家人一样,算农场的喜事。 现在谁不是最疼亲生的,哪还有真心照顾外人的,李周忍不住套进金小田的鞋子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父母好。虽然是平民百姓,但绝对百分百心思在自己儿女身上。不过说不定有钱人都是这样的,丁维娜的父母是分居状态,黎正的父母感情应该还好,但长年累月各做各的事,对家庭也不好吧? 四个人散漫地打牌,到十点半金小田把牌一放,“吃饭了。” 喜酒摆在新人的家里,一桌六个人,李周刚坐下,有人送了一条热毛巾给他。他刚擦完手,毛巾立马被收走,金小田还给了送毛巾的人六个小红包。 这也要封红包?李周心头一紧,他身上有钱,但没想到在这也得给红包,所以没准备,希望不会给丁维娜丢脸……经过今天的架势,他已经认清,要是和丁维娜成了,总得经受一番群众目光的考察。 “一个红包两块钱,意思意思而已。”金小田解释给黎正听。一乡一风俗,她看黎正的表情是没反应过来,看上去有点呆,“只要给送毛巾的,不用给别的人。” 丁维娜告诉李周,“我们跟着小金就行了,她对这些熟,老是被姨父差出去帮忙,行情都知道。”李周点头,没想到金小田年纪轻轻的,辈分高,还是民俗通。他见桌上放着六盆冷菜,腰果看上去不错,舀了点给丁维娜。 他的手还没放下,上菜的来了,鸡鸭鱼肉一盆盆,六个人开足马力使劲吃也跟不上节奏,只觉得桌上堆满了,筷上挟着,嘴里有着,喉咙里也没空。 吃到有点撑的时候,居然螃蟹扇贝什么的还在往上搬,邻桌的已经在感慨,到底是老金,对人好,帮他做事的更是亏不了,多少年没见这么丰盛的喜酒了……李周看了眼金小田,她跟黎正在说话,旁人的话对她不起作用。 李周想想,觉得金小田也不容易。 打仗般吃过喜酒,四个人转到河边散步以消食。走着走着,四个人分成了两组,黎正刚牵住金小田的手,正准备说话,手机不识趣地响了。好在只是短信提示音,他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等过了年……” 还没说完,提示音戳穿气球似的来了一长串,黎正不好不管,拿起来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时他妈的电话也跟着来了。 他爸跟他叔被请去调查,他妈让他别担心。她还叫他继续在金家做客,要是别人问起来,他没在家里公司上班,不清楚也是理所当然。   ☆、第五十八章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是大事吗? 黎正魂不守舍,这当口金小田不跟他讲礼貌了,拿过手机打开短信自己看。从零零碎碎中她凑出拼图:在黎家招待亲友客户的今天,当家人黎归元被当众带走了,缘由没有细说,仅知道是协助调查,同被带走的还有黎归元的兄弟。发短信来的有好心提醒黎正的,也有怕牵涉在内打听消息的,看热闹的自然也有那么两三个。 不用说,准是哪位大佬下马,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得雷厉风行,这是年节里,能让相关人员不顾人情执行公务的,决不是小事。 “走,我跟你去看看。”金小田当机立断,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而且也不适合在电话里讲。 黎正知道父亲发达后也算有点能耐,人际网拉得很大,没有得到丝毫风声就被带走,这事小不了。他强自镇定,“我自个回去就行,你这边还有事,别……”话没说完,金小田往他胳膊拍了下,兼奉送大白眼一个,“少废话。” 她拽起黎正就走,只跟丁维娜打了声招呼,“我们有事出去。维娜,你帮我跟家里说一声。” 等上了车,黎正又想到另一方面,“不会连累你吧?”语毕他又收获金小田怒目一瞥。 金小田心里也是乱哄哄的,但不妨碍她在黎正面前摆出一付镇定自若的样子,连打火启动都跟平常没什么区别。这事,多想也没用,反正来了得接着。要说黎归元起家的整个过程没点杂七杂八的事,金小田不信,全市人民也不信,主要最初市政工程那块太招眼。但后来草根黎归元进入房地产行业后,广招新人,盲拳打死老师傅,拿了好几个设计上的大奖,在省里也颇为有名,招牌算是打到外头去了。 有些规则就那么回事,金小田想起了两句话,坦白从严、牢底坐穿。她默默叹口气,怎么说呢,事不关己的时候会觉得果然抄捷径没好处,不公平竞争来的早晚要失去;事情跟自己相关,立场一变,想法不同,只希望能平安度过。 黎家只有兄弟俩,但富在深山有远亲,自从公司自建了招待用的饭店后,每年过年都在那里过,图个省心和热闹。黎正不喜欢搓麻,跟那帮亲戚也说不来,所以张桂真不强求他一定参与。等出了事,她强撑着送走客人,关起门来跟黎归元的几个得力助手合计如何应对。 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一进去,恐怕没一段时间出不来,但也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只好嘴上安慰张桂真,“我们做的正当生意,账目清楚,不怕检查。”关键是进去的人扛得住,不过这点还真指望不上。 张桂真听了会,知道他们也没数。黎归元喜欢集权,重要的事情都握在他一个人手中,好处是涉及到机密的核心不容易泄露,坏处也就是一时间没人能帮到他,连张桂真在内。张桂真后悔莫及,当初诸事不操心,现在却不知能向谁求援。 人都散掉后,张桂真闷坐,偏偏妯娌不放过她,过来哭哭啼啼叫苦。无非自家男人在公司不过打杂,被牵涉在内太过倒霉,能不能找到关系打通消息。 她说来说去,还突发奇想,“小正的女朋友的爸爸应该可以出面帮帮忙,说不定市里会卖他面子?” 张桂真越听越烦,“小金她爸爸是老实种田人,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少多事。” 无奈对方不听她,逻辑很简单,要是老实到什么都不懂的人,怎么可能轮得到接待中央领导,肯定当中也有关系。都要成一家人了,借来用用有何不可。 张桂真做事时整天对着的是农村中年妇女,只要出力干活,无需劳心,不做事后更不用说了。但就算这样,她也知道开口饭好吃求人难,出个难题给金家,岂不是给自己儿子添麻烦。 就在纠缠不清的时候,黎正和金小田找来了。 大堂茶几上放着果盘,装饰树上挂满小红包,四下里虽然收拾出了过年的气氛,但没什么人在。出了电梯,一路两侧的客房门都开着,春节里服务员人手少,还没来得及打扫。有些布草被扔在房门口,活像刚发生过天灾*,入住的顾客只顾着自己就跑掉了。 套房里传出隐隐约约的人声,隔音还好,听不出在说些什么,只是门开后黎正才知道婶娘也在。他一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坐在靠窗的座位里,满脸疲惫,顿时加快步伐,“妈。” “不是叫你别来?”张桂真又惊又喜。她不懂其他的,但真心怕儿子也被卷进去。 婶娘见金小田也来了,心里一喜,小两口感情好就好说话。她上去拉着金小田开始诉苦,一年里倒了两场大霉,先是儿子误杀了人被判了刑,这次是丈夫被“请”了去,说是请,谁都知道那里疲劳战术,没谁熬得住。可说了的人什么下场,又是大家都知道的。 金小田一路上酝酿着如何安慰黎正,黎正沉默了一路,害她担心了一路。直到下车前,他俩进行了一场仓促的拥抱,那时金小田安全带还没解开,黎正突然侧过来,她条件反射般抱住他,还跟拍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 金小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到黎正勇气,但这个拥抱倒是让她有几分心悸。她说不清那种感受,反正夹杂着心疼、爱护,让她的心沉甸甸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让他能放松。 黎正跟张桂真说了两句话,总感觉似乎有不对的地方,一回头就想起来了-金小田被婶娘拦住了说长说短。 金小田不动声色打发了婶娘,“要不你问问吴律师,他资历深见识广,没准能有办法。”那什么,吴明是黎归元公司出钱聘请的法律顾问,他有责任义务帮客户排忧解难。 “现在乱成一团,”金小田不是外人,张桂真说实话,“他爸爸平时大小事都把控在手,连我也不清楚他那些关系,不知道到哪去找人,又该找谁。” 遇到了这样的事,黎家其他的人肯定要站出来维持住公司的稳定,黎正当仁不让,“我跟行里辞职。” “不行!”张桂真坚决反对,公司眼看成了泥潭,万一把儿子也陷进去还不得急死她,“有我在,哪用得着你。”她放缓语气,“你给我好好上班去。小金,你说是不是?” 金小田也觉得是,黎正完全不了解公司状况,又不知道黎归元的情况,说不定一切顺利,过两天就出来,还是由张桂真主持公司的事才好。 张桂真听金小田说完,对她的乐观低低地附和了一句,“希望如此。” 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很不理想,于是大家默默地,同时地暗叹了口气。 金小田也就不客气地多问一句,“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她听说过,黎归元长袖善舞,心思灵透,这样的人遇到事会有预感吧? 张桂真摇头,“他倒是说过拆迁王可能要出事,我想怎么可能,那么大的领导,……”拆迁王原本是梅城的书记,市区现在的格局出自他的手,但领导作风比较粗暴,听不进下属的反对意见。好在升官看的业绩,他后来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省领导。黎归元曾经在他手上拿到全城的绿化工程,从此成为草皮大王。 但黎归元也在他手上吃过不少苦头,赶工期、拖工程款不算,这位领导最喜欢下属随叫随到。领导家属没随行,领导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六点开始传唤,半小时还没到的人会挨他的窝心脚。等他一升上去,梅城大小官员连各种相关人士齐齐松口气,实在是侍候得有点累了,黎归元也是其中之一。 领导升上去后,仍然是大拆大建作风。有些工程他嫌当地承包商完成得不好,还是从梅城叫用熟了的人过去接手。这项举动颇受议论,都说私下肯定有交易,黎归元不可能把送到门口的生意推出去,没放在心上。但在外人看来,他绝对是拆迁王的人马。 黎正和金小田对视一眼,拿出手机赶紧搜索。果然,有条新闻,某领导进去了。已经是几天前的,但他们不是政界人,也不关心时政,根本没注意过。 张桂真放下心,“如果是他,那应该问题不大。你爸这十年脾气大了,不像刚起步的时候受得住气,早就跟他没什么联系。” 那也不一定。黎正没母亲心宽,谁知道会牵绊出什么来,只是这么大事,肯定他们没办法可想,就等时间来消化了。 婶娘推开门,“小金,吴律师出门了。他那边信号不好,我跟他说话时断断续续的,他说晚上会打你电话,你帮我们把情况告诉他。” 什么,旅游吗?金小田挠了挠头,突然觉得吴明不在,好像少了指引方向的人。她对自己无声地唾了一口,没了吴屠夫,不吃带毛猪?不怕,有事她也能应付,她得保护黎正和张桂真。 她看了眼黎正,又看了眼张桂真,嗯,她可以的。   ☆、第五十九章 见鬼的“人生总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吴明拿出手机,又拨了一次金小田的电话,好不容易有了拨号音,随着车子转过一个山头又没了。 就在阖家团聚的新春佳节里,吴明和邓思敏吃过简单的年夜饭,每人刷着自己的手机,顺便看传统的春节联欢晚会时,吴明扫到一句话:人的一生都应该经历两件事,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 这种类似心灵鸡汤的话,托兴旺的微博和微信,吴明时不时会看到别人的转发,但他向来看过即忘。不过存在都有道理,在特定的时刻它的出现点燃了吴明心头的一点微火,过了年他三十一岁了。 人生三十而立,吴明作为孤儿,有金大伯的扶助,有黄大状的照顾,很少会感慨路途艰辛。对他来说,父母早逝是已经过去的事实,虽然给他带来了不幸,但也把他从责任中解脱出来,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吃饱了全家不饿并不是坏事。 大部分时候吴明的想法都很简单,不对的事情想办法去纠正,没实力的时候增加实力,现在做不到的事情以后再做,以后还做不到的话就别想了。所以尽管从外表看来他是一名很有思想的英俊男子,实质却实事求是,没有半点伤春悲伤的文艺细胞。 可是,就在这一次大年夜,这两句话莫名地打动了吴明的心。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一场奋不顾身的恋爱,三岁看老,他喜欢简单纯净的女性,但他更着紧其他事,比如学业和工作。他可以为工作的事几天几夜不睡,却不会为女性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随着年纪增长,可以料想的是将来他只会更稳重、更不容易沉浸在恋爱中。 比较起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更容易,他没有牵挂,随时能出发。 去哪儿? 吴明没有头绪。就在这时,邓思敏欢呼一声,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真漂亮。”是她现在的新同事,春节回家过年了,“她说她家在山里,打开家门,门外就是一座座大山。她邀请我明年春节去她家玩。” 地点有了,吴明和邓思敏出发了,带上了钱,还有家里现成的零食。小车上高速后在第一个服务区加足了油,按照GPS的指引驶向远方。 当晚第一站是一个大城市,他们入住的饭店是用GPS查到的。凌晨时分,联欢晚会欢歌一片时,吴明刚洗过澡吹干头发,他睡下的时候因为疲乏什么都没想,要年初一的早上醒来,时,他才意识到还真的说走就走了一次。 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距离目的地最近的县城,邓思敏的同事建议他们停好车,改坐中巴车完成旅程,“都是盘山公路,又有冰,你们外头来的人不熟路,太危险。不如坐中巴省心,睡一觉就到了。” 安全第一,吴明自己不怕,但不敢带着邓思敏冒险,虽然她说她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谁知坐上中巴,他才知道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的滋味,司机边开车还忙着跟人聊天,一会油门一会刹车,有几次都到了路边,再过二十公分是悬崖。 车里更是什么味道都有,烟味,蒜味,闷重得像裹在人身上。吴明把车窗开了条小缝,立马有个胖大姐给关上了,还嘀咕了他几句,“太冷了,冻感冒了找谁付药钱。”一车东倒西歪的都是风雪夜归人,外头打工的昨天没来得及赶回家,今天才在迟归的路上,车里除了人就是大大小小的红白蓝条纹包裹。 见吴明总打不通电话,邓思敏不由自责,“都是我不好。”她意想天开在春节出门,害得吴明误了公事。 “你又来了。”吴明被挤得失去了平时淡定的冷笑,没好气地让她打住,“别老往自己身上扯责任。你肩膀没那么宽,扛不了那么多事。” 邓思敏讪讪地闭嘴,那个胖大姐见义勇为地出来,“你这人不能好好说话,她多漂亮一小姑娘,说话声音也好听。” 吴明看了她一眼,也闭上了嘴。 路不好走,时间表说是傍晚五点半到,结果快半夜了都还在山间绕圈,车上一片鼾声,只有吴明睡不着。他又试了试信号,还是不行。 “出什么事了?”邓思敏声音很小,吴明仔细听才听清楚她说的话。他也小声回答,“黎正的父亲被关起来协助调查。” “啊?!”邓思敏吃惊地说,“那我们往回赶吧?” “不是公安那边,我帮不上忙。”吴明早想通了,这事他也没办法,人出来的时候差不多都尘埃落定了。“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你别见怪。” “没事。”过了会邓思敏笑笑道,“你跟金律师说话时才态度不好。” 这是委婉的指责,不过说的是,吴明也知道自己对金小田有点过了。他勉强找了个理由,“她啊,不压着她没准长成什么样,大小姐一个。” “她是好人,和黎主任一样是好人。”邓思敏很坚定。 说话跟刀子似的扎人的好人,吴明无声笑了下,不过小金还真是好人,“以后不说她了。”小金快结婚了,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生活有了大改变,连妹妹都找到合适的人要嫁了,他做大哥的好像被催着赶着老了。 他收起手机,有小金在,黎家需要的她都有。她还有他比不上的优势,她是金大鑫的女儿。 金大鑫替黎家打听到的消息,跟他们自己猜测的一样,不是现在的事,可也麻烦,上头盯着紧,不容人求情。“老金你对朋友的心我们知道,可这事不行,插不进手。不过不会有大事,早晚人总会放出来的,早说清楚了放得更早。” 针对的人是别人,这些商人只是被拎出来走过场的。 “没说具体关在哪,估计是哪的招待所,只说生活不成问题,就是人还不能出来。”金大鑫说给女儿听,好让她转告给张桂真知道。 张桂真感谢准亲家的援手,但还是愁。黎归元人没事当然好,可外头有一摊事。她干惯粗活的,哪管得了办公室。过完春节有两个中层因为个人的家庭原因辞了职,其中一个办完辞职手续,转头去劳动局告了公司,说公司没帮他缴养老保险,要求用人单位支付经济赔偿。 人事主管向张桂真汇报了这件事,说凡是劳动仲裁,输的都是企业,所以公司肯定要赔一笔钱。张桂真问为什么没帮这人缴养老保险,人事主管说是因为这人自己不要,外地的,养老保险已经断了多年,就不想再接,宁可公司把企业部分补贴到他工资里。这事是黎总特批的,说技术人才难得,依他个人要求办,只恨当时没跟他签书面协议,现在口说无凭,被他反脸告了。 金小田被张桂真请到公司商量。 公司整个气氛不太好,金小田看在眼里。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说闲话,前台接电话的态度也随随便便,黎归元的秘书,现在帮张桂真做事,但经常不在座位上,任桌上电话响个不停也不见她出现。 金小田拿起电话,充下秘书,“你好。” 竟然是税局打来的,一是公司的个人所得税最好在每月10号前申报,这个月拖到了期限的最后一日,希望没有下次;二是有个统计表没申报,希望赶紧报上来。 金小田态度良好,一一应了。 对方开头气昂昂的,慢慢被她软化,说了几句公道话,“知道你们最近事多,但税务无小事,还是要重视,不能受外界影响。” 金小田又谢了对方的提醒,挂掉电话才见到张桂真站在办公室门口,显然整个过程都听到了。距离黎归元被“请”去也不是太久,张桂真却比从前瘦多了,眼枯唇燥,衣服也不合身,黑蒙蒙的气色不好。 “这帮人……”张桂真苦笑。公司除了黎归元兄弟外,还有两个小股东,出事后那两人闹着退股,张桂真搬出吴明,四个人坐下来唇枪舌剑了一天,她和吴明才勉强把他们压服下去。可下面的人看在眼里,都怀疑公司要垮,人心惶惶的。 不管其他的,金小田让张桂真先提醒财务,狠话放出来,再有下次要请人开路。 张桂真在内线电话里说了财务一顿,挂掉电话却有些气馁,“要是他们走了,也不知道从哪请人。” 怕什么,金小田手头还真有个人选,曾经委托过她打离婚官司的何群,自从十六岁的儿子翅膀长硬离开她后,开始为自己着想,想换一个收入跟付出更对应的工作。何群有会计师职称,早年做过工厂总账,虽然没做过房地产,但以她的基础不是大问题。从前她为了方便照顾家庭,一直缩在一家小公司,现在可以换环境了。 “总不可能一批人都走,总有人想留下来,趁机升到更高的位置,分而治之。”金小田像模像样地教张桂真,“给他们一个警告,他们不好好干,外头有人想来做。” 至于去劳动局申请仲裁的那个,金小田更是不在话下,“如果劳动者提出解除劳动合同,只有以《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的规定中的理由向用人单位提出解除劳动合同的,包括未依法为劳动者缴纳社会保险费,用人单位才需要向劳动者支付经济补偿金。” “虽然公司没帮他缴社会养老保险,存在《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的规定的情形,但他提出解除劳动合同的理由是家庭事务,就不能向用人单位要求支付经济补偿金。要怪就怪他自己,辞职也不找好理由。” 早春二月,金小田长卷发扎了起来,穿着淡绿色的短大衣,漂亮里又带着英气勃勃。张桂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问她愿不愿意到公司来管事,“早晚要交给你们,趁这个机会接过手也好。” 金小田没想到准婆婆会纳达到其他方向去,顿时一愣,不做律师做管理?她做律师也不是做得特别好,反倒管理方面还不算困难。但是,为了做律师付出许多汗水,直到如今仍没做出成绩,她不舍得放弃。 “回去想一想,我不催你。”张桂真知道金小田的性格,决不是嫌公司现在的状态不好,而是放弃的决定很难下,“要是你来公司,先做副总,等老黎回来再升你做正职。放心,我能做他的主,绝对不让你受委屈。” 晚上金小田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继续做律师,或是……改行? “在想什么?”丁维娜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这次她在帮母亲打一件贴身的弹力羊绒衫,“大正最近在忙啥?我有阵子没见他了。” “他在忙行里的事。”金小田不经意地答,“你说我不做律师可以做什么?” “你做律师不是做得挺好的?” “一般。”金小田抓起一个毛线团在脸上滚动,羊绒线又软又暖和,“你知道我,水平有限,脾气不小,光上次那个香港客户就投诉了我三次。”一次找到了黄主任,一次是马主任,还有一次是最早的,吴明。“我怕了他。他也明白他在迁怒,可谁教我拿他没办法。” “回家种田。”丁维娜不假思索地说。金小田的动作慢了下来,渐渐停了,“对,我还可以回家种田。” 她本来想要种田,因为种种缘故做了律师,既然做了,还是该努力做好律师。 金小田抱住丁维娜,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下,“你说得对极了。” 丁维娜摇头笑道,“做女朋友的不去陪着男朋友,光顾自己想心事。你说大正最近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是啊,金小田又亲了维娜一下,“你说得是。” 这个小姐姐啊,变着法子提醒她呢,只是怎么打开黎正的心结呢?金小田陷入新的沉思。   ☆、第六十章 黎正有心事。 他的父亲黎归元是普通农民,但黎家祖上曾经阔过,到黎归元的祖父辈才穷。黎归元有祖上传下来的观念,和普通农民不一样,除了头脑灵活、一门心思努力振兴家业外,还有一些是旧时代的做法,像长子的责任与品性,既要担得起家庭,又要谦恭温良。 然而黎正是新时代的小青年,他从小接触的社会让他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他这个年纪的男性又应该得到如何的待遇。两种教育混杂在一起,让黎正无所适从过一阵子。因为没办法既能干又低调,最终他选择了低调,不必做到最好,但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他顺利地考上大学,让黎归元骄傲过一阵子,自己的儿子不是出钱进的大学。 黎正在大学里想过考研、到大城市去,可他也知道作为黎归元的独生子,不可能撇下家庭,所以他接受安排,毕业后进入银行,成为一名兢兢业业的员工。 老实有余,能力不足。这是黎归元对儿子的评价,他希望儿子在外头的环境里能学得多点,除了自保外还能保人。不过显然没成功,黎刚出事的时候,黎归元对儿子的失望达到了一个顶峰,这孩子连分理处几个人都管不好,将来如何掌握家业。 和以往一样,黎归元把儿子训得坐立不安时,黎正的保护伞张桂真出马了,带着儿子避到外头。反正房子多,想住哪都不成问题。黎正觉得不安,但他没办法拒绝母亲的慈爱,她是为了他才跟黎归元闹别扭。 “你保护吧,再过一万年他还是这模样。”黎归元对张桂真说。 张桂真的想法和黎归元不同,黎正善良、勤力,缺乏往上钻的能力有什么要紧,他有资本过恬淡的日子。上一辈的辛苦,不就是为了子女能舒舒服服地活。 太平的时候是可以,遇到事情就不行了。这阵子黎正每天都在自责,他毕业几年了,同学中颇有几个前途光明的,那是既有背景又有能力的。像李周,属于有能力没背景,难免过程比别人辛苦,但总有一天还是会上去的。至于他自己,简直可以替一事无成代言。 为什么人想往上走,那是因为上面的风景好,而且能避险。现在黎正就在思索,怎么才能往上走。 本来他可以向金小田诉说,但张桂真每天都跟他夸金小田的能干,黎正就有点说不出口,毕竟他是男人,金小田是女的,一个大男人向女性诉苦已经不好,还要说这些就更不像话了。于是黎正默默地自我摸索,如何在行里更讨人喜欢。 总结下来,反应要敏捷,说话要讨喜(这点不容易,跟领导、普通同事说话要区别对待,还不能让人察觉,以免有马屁精之称),做事要勤快,出手要大方。光有这些还不够,很容易被别人当成软弱,关键时刻还要下得去“黑手”。 黎正懵了。 是做一个违心的人,还是坚持做自己? 这时候黎正感觉到了父亲黎归元的不容易,他是赤手空拳打拼出来的事业。张桂真只简单说了拆迁王的作风,父亲能让这种人接受他,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黎正他有父亲跟行长的交情在行里做事,尚且不能让所有人喜欢他,何况父亲什么背景都没有,硬凑上去让人选中。 既然父亲可以,他也应该能做到,在这种压力下黎正在行里表现更好了。 可惜,闲言碎语却没放过他,好些人把他的改变说成家道中落后刻意的无奈。黎正不觉得自己得罪过他们,但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有那么多说法,在他们嘴里,金小田没准什么时候会踹掉他,以免被他影响到她的前途。 会吗?黎正认定不会,可他又觉得对不起金小田,她是要上进的,他记得她鼓励他的话。 背着包袱的人跑不快,黎正自以为掩饰得好,被金小田一言道破时吓了跳,“你怎么知道?”被她盯着一看,他交待了最近的想法,“我觉得我太不能干了……” 金小田跟他约在外面,以前他俩吃过的“美味”酸菜鱼馆。她拿着长筷子替他挟鱼片,“你干吗这么想……”“别人说什么有什么要紧……”“要论不能干,我也算得上头一号,足足三年才通过考试,被大家当成笑话。直到遇到你,无论遇到什么事你对我都有信心,我才感觉到被人信任的愉快。” 黎正低下头,金小田对他,何尝又不是如此。在她面前,他那些被人嘲笑的举动都成了正常,是他的个性他可爱的地方。 “小金,我爱你。”虽然在酸菜鱼馆里表白有点不够浪漫,但此时此刻他想不到别的话。 店堂里一如往昔的拥挤,每个人拿着长筷子,替别人挟菜很方便。金小田在黎正碗里放下一大筷鱼片土豆片酸菜,还搁下一句承诺,“我也是。” 春日二月的暖风吹进了事务所,谁也没想到前台小孙不声不响考进事业编制,再过半个月要去新单位上班了。虽说只是事业编制,做的活仍是窗口,但听上去岗位和待遇都高端了不少。大家依依惜别的同时,也默默关注着她和小徐律师的进展,两个人拖拖拉拉了两三年,到底要不要超过原来的线。 小徐刚进所的时候,他和小孙的对话明显比别人的多。但那时小徐收入微薄,小孙家人听说后极为反对,生怕小徐通不过司法资格考试,一直只能留在律师助理的位置上。等小徐持有资格后,又是小徐家人瞧不上小孙,觉得她不过是个前台,尽管脸长得不错,但婚姻不能光看脸。 你来我往的。小孙希望小徐进一步,小徐迫于压力不敢说出口。总算,小孙勇敢地跨出了,在小徐家人眼中她身价比从前高了不少,配得上小徐了。 欢送小孙的那天,黄小和律师领着所有员工一起去给她送行。 热热闹闹送走小孙,回来在马主任的建议,黄小和律师的同意下,事务所撤掉了前台,外来电话由小汪和小江负责,谁有空谁接。马主任过年后又长了一岁,说话更加喜欢带着意义,“无论什么时候,学习都不会晚。”小孙为了考取事业编制,差不多也快学金小田悬梁刺股了。 “爱情的力量无穷大。”这是小汪和小江的感想,现在只差一个美妙的结局,如果小徐肯接下这份深情,故事就完结了。 幸好,过了几天,小徐接下了小孙抛过来的新条件,两人正式开始谈恋爱,而且进展极快。所里都觉得,他们没准比金小状先结婚,谁让金小状这边的男方家长还在不知名的某处呢。 金小田把小孙的事说给丁维娜听,“决定婚不婚的不是感情,而是条件。” 丁维娜替小孙担心,没结婚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将来时间一长感情退却,她还能用什么来挽回。男女的恋爱,实在离不开男方的主动。 金小田开了句玩笑,“我看李周够主动,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小的一对还没成功,丁维娜的父母倒是复合了,理由是年纪大了,开始想到对方的好,少年夫妻老来伴,就这样过下半辈子吧。两个人双双跟着金大鑫去了几次东北,颇有意思在那里安个窝,还让金小田夏天去那里度假。 “我已经习惯。”丁维娜说,父母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他们的关心总是不在对的地方。还不如金小田的父母,经过对李周的观察,悄悄给出了意见,“这孩子不错,好好相处个一年半载,到时可以考虑婚事。” 丁维娜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吗,我那个问我借车做婚车的同学,学车时误把油门当刹车,伤到了人。保险公司不赔,说她没驾驶证开车,保险只垫付抢救费用,其他不负责。” 活该,金小田骂道,“不过,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七条规定,接受机动车驾驶培训的人员,在培训活动中驾驶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造成损害,属于该机动车一方责任,当事人请求驾驶培训单位承担赔偿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她虽然没驾驶证,但在教练指导的培训过程中出的事,都由驾校负责。” 丁维娜听得直笑,“上次还说不做律师了,条条框框背得这么熟。” 咦,是,金小田这才发现自己没翻书就能脱口而出了,看来还真是做什么事都“无他,唯熟尔”。 “我已经想好了,做律师。”金小田认真地说,还有一句她没说出口,她要做厉害的大律师,不比吴明差的。   ☆、第六十一章 二月底倒春寒,楼与楼之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小区里腊梅的残花挂在枝头,几棵红梅已经开始绽放。金小田带了瓶清水,慢慢倒在车的挡风玻璃上,玻璃上的雾气退了,视界清楚了。 可怎么这么多事呢,她皱着眉头看着旁边空着的车位,那里本来是黎正停车的地方,今天他一大早出去了,跟张桂真去了公司在邻市的一个在建楼盘。由于楼价下跌,售楼处被一帮闹事的人给砸了。 价格受市场决定,不天生有升有降,升的时候高兴,跌的时候砸东西,算什么事。金小田真想跟去看看,那帮人脑袋里装的是啥,吃螃蟹长大的?不横着走不痛快?可她今天上午有一个案子要出席调解,张桂真那里是吴明去了。 吴明没说,可金小田知道,黎家新一年的法律顾问费没付。种种事情绞在一起,股东退出,新建的一个商业楼盘滞销,贷款到期,内里还要应付来自亲友的质问-他们习惯了被照顾,张桂真有点焦头烂额。有金小田做中间人,何群跳槽到了张桂真那做事,她们三人经常开个财务小会,所以对经营状况金小田很清楚。 总算黎归元的老朋友,黎正工作所在的银行的行长没落井下石,不动声色让下属的城市信贷贷了一笔款子给张桂真应急,但要是盘子没活过来,这笔钱结完到期的应付款后不剩什么的了。 丁维娜看金小田闷闷不乐上了车,忍不住提起昨晚的话题,“我妈那留着点钱,要不挪出来先用了。” 那不行。金小田摇头。丁维娜父母的资金大半投到了金大鑫的农场事业上,资产除了固定资产外还有点存款,那是留着给女儿结婚和他们自己养老的。生意是生意,既然有原则在,就不能随随便便改变这个原则。 “别做滥好人。”不能让亲人为自己担心,金小田努力放松,微笑了一下,“没事的。我就是免费司机不在,有点小郁闷,一会就好了。” 丁维娜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也笑道,“李周跟我商量,打算在这里也买一套小户,用来结婚。” 啊,谈到房子,那是大有进展,金小田来了劲,“应该有的,想要多大的?将来我们两家就是一碗汤的距离,从你家端到我家汤还是热的。” 丁维娜不由好笑,“别指望我,我的厨艺你也知道,我也不指望你。” 那是那是,她俩都没那天分,这事就交给男士们处理吧。 丁维娜推心置腹地说,“他的想法是父母把老房子卖掉了,买两套小户,将来互相有照应。可他父母觉得老房子卖不起价钱,还不如放着租出去,有个细水长流的收入。买房子的首付看样子要我家来了,装修和接下去的还贷他们两老负责。他们还说,我和李周都是独生子女,将来要两个孩子,第二个可以跟我姓。” 金小田眨眨眼,没听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既然钱不够,先买一套小户,将来有了钱再换不行?干吗扯上将来孩子的事,好像拿孩子的姓名做交易似的。 “我没什么意见,反正我自己凑凑一套的首付就有了。可我妈一听,跟炸了毛似的,转来转去,还打电话给李周,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总算他脾气好,被骂了还赶过来给我妈道歉。不过说回来,这事他也不清楚,还是他爸妈跟我商量的。” “慢!慢。”这其中好像有许多不对的地方,金小田思索着,“我这会开车,想不通,晚上回了家我们细说。”最近她忙着黎家那边的事,一不留神怎么表姐又被李周父母给绕进去了,有事不通过儿子说,直接跟儿子的女朋友商量,是怎么回事,欺负她好说话? “你先什么都别答应,等我和你想明白了再说。”在幼儿园门口放下丁维娜,金小田不放心地叮嘱她。万一这姑娘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他事好商量就麻烦了,金小田不乐观地想。多少离婚案子,都是结婚时你好我好大家好说,以后感情有了变化,就是怨气冲天,我对你如何、你对我如何清老账,这盘老账还往往是盘滥账,算也算不清。 金小田专心致志开车,到事务所时还早,她拿了当天要用的资料在会议室自己先过一遍。 会议室也临街,晨光照进来,不用开灯也亮得很。她复了一遍,觉得有把握了,把资料收起来时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小汪和小江已经来了。 两姑娘在马主任的管理下,从没迟到早退,但早饭什么的基本都是带来办公室吃的。两人边吃边聊,金小田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说黎家这次麻烦大了,惹上这种事,没准赔上整个公司。黎归元一进去,家里没人掌舵,短短个把月出了多少乱子,做生意哪有百分百资金空着的,弄不好就在资金上出问题。” “金律师家不是也有钱,干吗不出手?” “金家钱不多,就是在外的名声好,有机生态种植,算比较奇特的产业。再说现在是政府扶持金家搞农业,他们的钱都投出去了,既帮不上也帮不了多少。其实我看金律师还不如跟黎家那个分手算了,要是草皮大王坐牢了,说出去多难听,身为律师,有个吃官司的公公。” “你……真是太现实了。” “哪是我现实,是别人都这么说,他们替金律师抱不平。两家原先可以说门当户对,现在可不一定了。金律师倒是好心,替黎家的事奔前奔后,可是何必呢。他家的福她没享到,遭了难倒要陪着,你看最近那些妇联团市委什么的,都不来找金律师了,觉得她被牵连进去,将来没多少政治前途可言。还不如趁没结婚,找个机会分了算了,有她这条件,找什么样的小青年找不到。” 金小田哭笑不得,她一个小律师,没想到家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有前途可言了。她自个都没想过的事,背后别人替她分析好了。 免得外头两姑娘越说越来劲,金小田故意弄出些动静,纸张的翻动,椅子的移动,果然立马静悄悄了。等她走出去,两姑娘干巴巴地打招呼,“金律师,怎么来这么早?” “你们也早。”金小田装作没听见她们的议论,回到桌那边放下资料,拿杯子去泡巧克力。 她一背转身,就听到有点小声音,想也想得到,那俩背着她忙串联呢:她怎么来了,她听到没? 金小田急匆匆喝完巧克力,拿起资料,“我上午有个调解,下午要见个客户,今天不回所里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两姑娘大松一口气,应得响亮,“噢噢。” 金小田坐上车,发动了,却不由自主摇摇头笑了,真是,她心态成熟了,不跟小姑娘计较了?否则,在背后说她闲话,哪怕没什么坏话,她也得训人一顿,谁要你说了,啊。 得理不饶人的自己,好像随时光留在过去了。 上午调解,下午见客户,傍晚黎正来电话,说事情处理得算顺利,有当地公安出面,会大事化小,小事化元,就是当天回不来,见人,吃饭什么的,总得第二天才能走。 他不回来也好,金小田觉得,她得跟维娜好好谈谈。 “不是跟他斤斤计较,哪怕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也得彼此拿出相应的诚意来。一码归一码,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用不着老人帮忙装修还贷,你也犯不着撑起两套房子的首付。”金小田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 丁维娜好笑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小金,你替黎正奔波的时候有没有计较过他能给你多少回报?” 哪能那么算,就是朋友还有两肋插刀的交情,何况她跟他,谁跟谁啊。 “不是一样的。都谈婚论嫁了,却连朋友的交情还比不上,将来能长久吗?”丁维娜有她的想法。 “一定是李周给你灌输的……”金小田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家小表姐也有能言善辩的一面,她痛心疾首,“你中了他的毒,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 丁维娜更想笑了,“喂喂他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他。要是我这么说你家大正,你不跳起来才怪。” 那怎么一样,黎正是纯良的滥好人一个,哪有什么心计。金小田痛苦地在房中绕圈,怎么办? 丁维娜拉她坐下来,“别操这个心了。我有分寸。” 金小田有气没力地看着她,对,钱财身外物。 “你看,大部分我帮过的朋友都给了我回报,总的算起来我收支平衡。婚姻本来有冒险的成分,想多了就结不成了。” 金小田可怜巴巴看着她,“也不为关心你的人多想想?” “想过了。就在我自己能力范围,不花父母的。”丁维娜一本正经地说。 唉,金小田拿她没辙。 “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普通的人,长得一般,其他也没特别好的,但人是群居动物,到了年纪总要结婚。李周符合我对婚姻对象的要求,我们有足够结婚的感情,有相应的物质条件独立生活。人不能要求太多,就是普通人的感情和婚姻。” 那,要是有什么变故呢?彼此还想在一起吗?金小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免得不吉利。 谁知,乌鸦嘴是不用说出口也会灵验的,没几天李周走了霉运。他经手的一支理财产品亏损得太厉害,群情激愤,他被人打破了头,而行里没保他,对外公布的说法是营业人员擅自代理产品,还把他开除了。 “我不服,我要告行里。”李周对金小田说。   ☆、第六十二章 李周家是“手枪式”的老式公房,有三房,但每间只有十二三平方,朝南的两间做了卧室,朝北的以前是李周的睡房,现在改了储藏室。餐厅兼会客室很小,只五六个平方,靠墙摆着张方桌。厨房是突出来的枪柄,窄窄的一条,一个人在里面活忙,第二个人就插不进脚。 丁维娜和金小田来探望李周,李周妈笑眯眯地接下她俩拎来的大包水果,搬了凳子跟他们坐在一起说这回的事。李周爸系着个围裙在浴室弄下水道,见状嗔道,“给维娜和金律师泡茶啊。” 李周抢着去,“我来。” 背着李周,李周妈压低声音对金小田说,“他心里有气,又怕我们担心,总跟我们说没事。你们看,这事我们是不是该跟银行讨个说法?我生的儿子我有数,有些事他是不敢做的。如果不是行里给的任务,他不会自作主张,更不会从中捞好处,我的儿子我知道。” 金小田进屋后有点走神。她出生在广阔天地,小时候家里是几间平房,旧归旧,地方不小。十几岁时,家里跟队里大部分人一样,借债自建楼房,有了今天的家园的毛胚。围墙啊阁楼啊是父母后来手头宽裕时翻建的,土不土是一码事,大是一直大的。丁维娜家更不同,她家是村里先富起来的,老人健康的时候一直是劳力,生病后走得快,几天的事情,没增加家里的负担。 有些事知道和见到的感受不一样,金小田知道李周的家庭是城镇小市民,然而见到后才感觉出差距。丁家的大门有遥控感应装置,人坐在车上轻轻一按,门缓缓上升,半个底层是车库,楼上房间更别提了,什么现代化的设备都有,不说别的,甩金小田家一大截。 在这样子环境下长大的丁维娜,能习惯李周家的生活吗? 李周家的每件家具看上去都和他差不多年纪。餐桌的油漆掉了一半,凳不成套,她和丁维娜坐的椅子有靠背,李周妈坐的方凳,李周则是一张塑料圆凳,原来可能是天蓝色,现在已经褪成淡蓝色。据说李周爸已经蹲在那折腾许久,老房子的下水道修也修不好,不修更不好。 李周妈的话把金小田从走神状态扯了回来,“这个得看证据,不太好说。” 金小田平淡的语气刺激到了李周,他额头上还贴着纱布,是本钱亏掉70%的“受害人群”冲动下干的,因为人多,没抓到具体出手的人。幸好当时李周察觉到有样东西卷着风声朝自己袭来,下意识地一侧身,否则受的伤更重,那可是只订书机,至于这样东西如何出现的,无从追查。要怪只好怪社会,近年来每况愈下,炒股炒成股东,买房则贷款不好办,手头有个十万、八万怕贬值,买了理财产品又眼睛一眨少掉一半以上,怨气积起来总得有个出j□j发。 李周咬牙,“我不服,我要告行里,是他们派下来的工作。” 金小田朝丁维娜看了眼,不是她拈轻怕重,实在是不好办。这事她已经从黎正和丁维娜那知道了大概,所有交接安排都没有书面证据,当中更麻烦的是,这个小盘子理财产品只在李周手上代销了,他接的时候还觉得行里领导对他的信任才交给他来办,没想到事隔数月他成了替罪羊。 李周爸喝住儿子,“算了。”他抹抹手,出来对李周妈瞪了一眼,“你别在旁边煽风点火。” 李周爸说,“金律师,不瞒你,周周在医院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了,委屈我们把这事顶下来,以后他们对周周会有安排,不会让他吃亏。” 李周妈急道,“都过去快一周了,他们人在哪?声音都没了?我看这事要黄了?别是骗了我们没后文了?” “骗了就骗了。”李周爸不动摇,“吃一亏长一智,我们没权没势,别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家里又没穷到没饭吃。等周周伤养好了再说,闹大了说不定影响他找新工作,他们专业限制,换其他工作也不容易。” 金小田也是这么想,但心里仍然不好受。偏偏李周妈硬要留她和维娜吃了饭再走。 金小田推辞了两句,李周闷声闷气地说,“妈,她们不是无业游民,来看我已经是情份了,你别影响她们正常生活。” 这话说的,金小田笑笑,“伯母,我来帮你打下手。”丁维娜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厨房里挤了三个人。趁李周妈去冰箱里拿东西时,金小田赶紧推了把丁维娜,用口型无声地说,去吧,好好聊一聊。 李周出事那天,丁维娜跟他在急诊室拌过嘴,几天来她沉默寡言。金小田借口自己想探望李周,拖着她一起来了。那什么,哪怕是散,也说清楚了好聚好散,这样一个人想心事,只会越想越钻牛角尖,好好的感情也给搅没了。 丁维娜对金小田笑了笑,示意不用。见着人了,虽然有点憔悴,但没什么大事,行了,够了。他现在气没平,也听不进她的话,其实她的想法和李周爸一样,就是算了,认栽。 李周妈身为积年主妇老厨师,以实践经验无师自通运筹学,没多久准备出三菜一汤。汤是黑鱼汤,鱼是早上活杀的,从菜场回来就煎好煮成半成品。奶白色的汤里还有大把黑木耳和鹌鹑蛋,又鲜又香。一盘马兰头,略加姜末清炒。雪菜炒土豆片,软酥的土豆片微带一点酸,开胃。大盘鸡是重头菜,端出来时李周妈笑道,“这是我看见报纸上的文章,跟着学的,可能有点辣。” 刚才丁维娜和金小田的帮忙只进行了几分钟,就被李周爸把活抢了过去,“你们坐,坐。” 脱排油烟机抽不净小厨房的烟火味,不过里面老夫妇俩行动颇有默契,李周妈还有心思跟金小田说话,“金律师,你不习惯小公寓房吧?” 她絮絮地介绍,这套房子还是他们没退休前厂里发的老公房,“我家老头子可是连着十年先进,别人到厂长那闹,说凭什么分房给老丁。厂长说,你有本事像他,十年没迟到早退没请过一天假,厂里也分房子给你。” 十年能这样,真不容易。金小田顿时对李周爸肃然起敬。 李周爸呵呵笑了几声,“多少年前的事了,亏你还记得。”他凑到妻子耳边,“俗话说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多亏你支持我,我才做得到这样。”李周妈得意地一笑,坐在外头的丁维娜和金小田都看到了,不由也相视一笑,李周父母感情真好。 “房子到手后,周周的奶奶搬来跟我们住,一住十几年。家里最大的房间是她的,她走后我们才换过来。本来想拿空出来的房间做个书房,可周周已经念大学,一拖就拖到现在。我想干脆等以后再重新装修,免得过几年又换。” 李周妈这么说,几乎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潜台词,钱要用在刀口,先顾全李周的婚事。 丁维娜不好意思听下去,从报纸架上拿了份报纸翻来覆去地看。李周岔开话题,“妈,鱼里少放点盐,金律师不吃咸。” 李周妈应了声,又说,“放心,我记得。”金小田帮他们出主意拿回餐馆扣下的工资后,李周妈狠狠做了几次菜给她俩,对金小田的口味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不知道,那阵子金小田有情饮水饱,菜大多是丁维娜吃掉的。 饭盒也是丁维娜洗的。李周妈还赞过,到底是女孩子,做起事来仔仔细细,送回来的饭盒焕然一新,连缝里都洗得干干净净。 金小田听着李周和李周妈的对话,又对丁维娜送出一个笑-你们,就是送菜还盒的过程中熟悉起来的。 显然李周也想到了,跟着看向丁维娜。事到如今,他特别后悔那天在医院吼了丁维娜,她的个性他还不知道吗,就是温柔,就是好说话,是他喜欢的性格。这几天她人不出现,短信也没有,他早就后悔了,再气也不能对亲近的人发作。 丁维娜没抬头,也没在意他的眼神。 不过吃饭时丁维娜不能不吱声了。李周妈问了许多幼儿园的工作情况,她不得不答,最后说道,“挺好的,每个班有两个老师一个阿姨,三个大人管二十多个孩子,还行。就是现在的孩子知识面广,一不小心会被他们问倒。” 金小田见识过盛况,暗暗地想,何止被问倒,简直是二十多只砂窝,不问到底不罢休。各人有各人的倾向,她宁可面对部分很讨厌的客户,也不愿意跟孩子们每天朝夕相处。 李周妈用过来人的语气很有经验地说,“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会更喜欢孩子的,早养儿女早得福。” 丁维娜和金小田还是大姑娘,顿时双双闹了个大红脸。 那啥,结婚的事还没一撇呢,说孩子也太早了。 丁维娜转过头,恰好和李周的眼神碰个正着,他悄悄地做了个双手合什的动作,“别生气了……”那眼神又恳求又着急,她心里一动,莫名地心软了,他那时受伤了,她说话也没考虑到他的心情。 算了。丁维娜想,他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跟他一般见识。 无需言语,李周收到她散发出来的和解信号,恨不得欢呼雀跃。但毕竟在餐桌上,他只能用行动来表示,拿过大汤勺,给丁维娜舀了一满碗鱼汤。 李周妈看在眼里,也是松了口气,儿子啊,和好就好。 等回去,丁维娜跟金小田又提起打官司的事,“真的没办法吗?好像太冤了。” 金小男摇头,看着丁维娜失望的眼神,她的心情也微微低落,好像......自己还没努力就觉得不行,这样,不好吧?   ☆、第六十三章 吴明喝了不少酒,他让人把自己送回事务所。 比起白天来,夜晚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沉默多了,只用灯光交换着彼此的去向。吴明借着外头的路灯光慢慢上了楼,各样事情千头万绪,一时间他想不起他是为了哪一件,要在晚上回来办公室。 走了几步,酒意上来了,吴明也算久经考验,倒不至于吐,就是脚下有点浮。他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支撑到大门,掏了半天没找到钥匙,头却益发沉重。 吴明靠着墙,努力回想钥匙放哪了,如果能进屋喝杯热腾腾的茶,他觉得他立马就能满血复活,工作到黎明也不是问题。可惜的是他终于想起来了,钥匙跟钱包一起丢在家里了,他直到中午才发现,心想反正有人守门,没钥匙也至于进不去,没赶回去拿。 支撑着身体的一点希望没了,吴明慢吞吞地顺墙溜下去,就这么坐在地上。他心里有一点警觉,自从生活中多了邓思敏,他比起从前来粗心了不少,以前可不会犯这种错误,可见入奢易。 晚饭时有人跟他开的玩笑浮上心头,“吴大状,你事业已经很好,也该考虑成家了,有合适的人就娶了吧。要是没有,我这边好几个女同事对你都很关注,手头扒拉一下,能帮你安排一个连的相亲。” 桌上别人哄笑,“老张你还是老黄历,吴大状有女朋友了,特别漂亮的一个人。住都住在一起了,我在门口的超市遇到过几次两人买菜,说不定明年喜酒加满月酒同时办。” 事关邓思敏的名誉,吴明当然否认,他是挺喜欢她的,但从没越过雷池,“哪有的事。是亲戚家的孩子,住在外头大人不放心。二来小朋友刚工作,没多少收入,免得租房也是笔开支。” 大家哪信,“我们能接受的。” 结婚……吴明上次考虑结婚还是金大鑫替女儿担忧时。他原本想过,金大伯作为毫不相关的乡亲,义务赞助他读书费用,大恩不言谢,好像只有拿自己的一生回报给金家了。没想到的是笨人有笨福,小金有大正。 果然自己也不能例外,看到他俩幸福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向往谈恋爱的感觉。 吴明闭着眼,在口袋里摸了两下,他记得被塞了一包烟的。他没烟瘾,但此刻提提神也好,进不了门,就早点回家,免得邓思敏担心。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突然开了,有人出来。吴明吓了一跳,直愣愣坐正了。推门出来的金小田同时也吃了惊,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同时一脚踹出去。 吴明硬生生挨了脚。他听出是金小田了,怒道,“是我!” “活该。”知道原委后,金小田没好气地说,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坐在地上的是英明神武的吴大状。 吴明冷冷地说,“防卫过当。”见人就踢,什么性子,说她鲁莽绝不是冤枉。“晚上你呆在所里干吗?连灯也不开。”要是有灯光,他早就能喝上热茶了。 金小田看着他小口啜茶水,心想不苦死你才怪,她拿着罐子往杯里倒茶叶时,失手倒进去小半杯茶叶,不想浪费就都泡上了。“想心事。” 草履虫也会有心事?吴明放下杯子,“黎家的事?还是工作上的?” 金小田摇头,“黎家的事我想也没用,早晚会过去。是朋友的事。”她把李周的事一一告诉吴明,最后补充道,“这事取证难,哪怕打赢,也需要长期抗战。要是花了太多精力在官司上,我是吃这碗饭的无所谓,但他本人就麻烦了。他要找工作,闹得影响大了,恐怕对他没好处。” 就算舆论上占了绝对优势,对李周个人来说有什么用呢,最多拿几个月工资作为补偿,而新的用人单位会感觉他是刺头。 金小田知道世上没有公平,但眼睁睁看着帮不上忙,她很憋屈。好半天她又说道,“做得越久,越觉得没意思,我们能帮到谁?连我们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时间、人力物力都是成本。” 吴明也沉默。最近他帮张桂真跑,不说世态炎凉,但作为旁观者也能感受到人情淡薄。锦上添花、石头往山里搬的多,雪中送炭者少,大多的保持着一种“给个三五万、也不打算收回来、但以后别再找他的”态度。从前抢着从黎归元处拿项目的人,如今催着结算工程款,只怕要晚了,自己的份额折在里头。 他不是没经过这种事,自小父母双亡,读大学前除了金家外就没人对他关心过,至多说句这孩子可怜。然而他运气好,遇到了金家,接着是打工那的小店老板,后来又有黄小和律师,世间对他仍是有情。 这个社会啊,连大大咧咧的金小田也会有躲起来想心事的一天,吴明想笑。他啜了口茶来掩饰,“去揍炒掉他的人一顿,怎么样?出口气也好。” 瞪!金小田不用想也知道吴明在开她玩笑。 吴明垂下眼,食指轻轻一弹杯子,“他自己怎么个想法?” “他想起诉,他父母反对,想法和我一样,对他以后职业生涯不好。”金小田烦恼地挠了挠头,她也怕自己好心办坏事,拍桌而起容易,拍完了还得扶啊。 “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吴明对李周的印象是聪明人,也勤快,有点小心计,人前爱表现。如果遇到这事的人是黎正,傻大个跟金小田一样是没城府的人,很有可能想不到留证据。但李周这样的,哪怕没有书面的证据,其他的总有一条两条。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找他来拿捏,就是知道他没啥背景,不服气又怎么样,闹不出水花来,扔点好处就能打发掉。 “有一条电话录音,是他当时得到指令时,自己偷偷用手机录的。但对方说法含糊不清,也不能明确责任。”金小田佩服这帮人,把人使了还让人找不到说理的方法。 吴明皱着眉头,想了又想,“他胆子大不大?要是不大就算了,你让他自己想想清楚。是宁可得罪人也要拿回自己的一份,还是算了,把时间用到更值得的地方去。他要是想清楚了,你愿意的话,陪他走一次。”就算官司不打,也得把对方答应给替罪羊的好处拿到手。“我找人,帮你们把这条录音处理下,做得听上去像真的。”偷录的侵犯他人权利,不能当证据,但拿来吓吓人总可以,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大家都游走在灰色边缘,胆大的拿得多,胆小的就算了,守着自己的萝卜干过日子吧。 金小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吴明在教她犯错误? 吴明嘴一撇,“你又不是没干过,五十步跟一百步而已。”他叮嘱道,“关起门来,在对方面前要显示敢于闹大的勇气。人家看准的是他的识相,这次他可别太识相。” 金小田晕乎乎了,“可那是假的。”不能当别人是傻瓜。 “谁打电话还照着草稿念?放心,气头上谁也辨不出。”吴明一口气把浓茶喝净,“别怪我不提醒你,小心别人记住你。帮朋友可以,但别人可能会记恨你,把这些归到恶律师的头上。” 这个金小田想得开,“李周不一定答应,等他想好了我再想我帮不帮的事。” “走吧,送我回家。”吴明拍拍身上的灰,“你有时间还不如去关心自己的男朋友。” “他怎么了?”金小田警觉地问,最近黎正一直忙着,工作的事,家里的事,他需要空间去消化。 “他家出大事,你做女朋友的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吴明恨铁不成钢,还用他教?要不跟黎正划清界限,重新找个有前途的。既然没打算分手,还不趁机多相处,以后岁月渐长,也有一个同过患难的情分在。 “我跟他用不着那些虚头虚脑的东西。”金小田说。 吴明无可奈何,好在人笨有福气,家里自有人帮她想着,“你爸硬挤了笔款子借给黎家救急,是以黎归元老朋友的名义给的。别说你爸不关心你,他几次三番出面去打听情况,有人已经警告他少管闲事。” 啊?金小田愣住,她爸可什么也没跟她说。 “有空多跟你爸聊聊,别躲在这里空想,他一句话抵你想半天。” 金小田嘟囔,“那也得他有空。”她回家十次有八次见不到她爸,整天都在外头。她还帮她妈骂人,不着家的老头,还以为自己是十八、二十,拼得不要命。 吴明笑了笑,刚想说什么,舌头碰到了什么。他吐出来一看,喝,好粗一根茶叶梗,“金小田,你泡茶不看的?” 他就该知道,一个粗心大意的变不成仔细人。   ☆、第六十四章 金小田有点想哭,幸好吴明没跟着下楼,他说要上洗手间,让她在车上等。 她爸是个好人。他年轻时,村里谁来借钱,他都肯借,也不管借给别人后家里会怎么样。幸亏外婆家心疼大女儿和外孙女,时不时伸出援手。农村自产自销的有粮食有蔬菜有水产,就是吃肉得拿钱去集市买。她家的猪肉,基本上都是外公家买了送过来的,“我们不管大人,小人不能跟着你们吃素。” 那时谁家都不富裕,金大鑫对别人的慷慨,就是对自己家人的吝啬。人缘倒是好的,后来承包土地时,村里人人都说大鑫办事我们支持,手续办得特别快。需要人手帮忙时,找人也快。 然而这样一个好人,对别人宽松,对自己女儿却颇为严厉,成绩不好了要骂,惹事了要打,不但管学习还管做人。到金小田考司法资格时,他干脆做了“拿摩温”,容不得她偷懒。 金大鑫和黎归元曾经是朋友,但自从出了那回事后,金大鑫跟黎归元的来往逐渐减少。要说他是帮老朋友一把,他应该会;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不会那么尽力。金小田被自家老爹给感动了,怎么说呢,父爱如山,默默地守在那,回头就能找到的依靠。 金小田摸出手机打给父亲。那头嘟嘟响了半天,好不容易接了,老头还有点不耐烦,“我们在开会,你有什么事?”金小田的感动顿时消失了一半,“没事,就是想你了。” 老头嗯了声,没见他听到甜言蜜语后有什么感动,仍是那种语气,“知道了。没事就挂了,我们在开会。” 金小田悻悻然,开会比女儿还重要?她加重声音,恨不得一字一顿,让父亲听出不满,“那我不打扰你了。” 金大鑫嗯了声,金小田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团里,没有回应,只好收手。等挂掉电话,她心头的另一半感动也消失了,咕囔道,“情商差,只知道开会,开会!” 语声未落,铃声又响了,金小田一看,咦,是老爹。看来认识错误的时间很短,她带着几分欣喜一把接起来。 “你有办法联系到吴明吗?他手机关机了。” 原来是找他,金小田有气没力地说,“有。要他回电话吗?” “不用。跟他说一声就行,让他明天早上不用过来,好好休息一天。” 金小田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已经只剩下挂号音。 吴明在洗手间吐了一场,上了车不知不觉睡着了,等车停下来才醒。 “到了?”他问。 “到了。”金小田答。然后吴明不声不响,拉下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 金小田苦笑,这什么态度,跟她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不是村民的目光雪亮,啥事都瞒不过大家的眼睛,说不定得怀疑他才是亲生的。糟糕,差点忘了老爹刚才在电话里交待的事,她连忙下车追过去,“吴明-” 大楼的铁闸门刚好在她面前关掉。 金小田气得直跺脚,只好发了条短信给邓思敏,请她转告。 吴明前脚踏出电梯,自家的大门开了,邓思敏等在门边,“我听见电梯声停在我们这一层。”她年轻的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背后是家里过道灯的亮光。吴明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把脸,总觉得自己满身的酒气跟整个场景不符。说他生得好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然而在邓思敏面前,他自认有股浊气,甚至还有些戾气。 自从邓思敏搬进来后,她因为没缴房租,拿钱给这个家添了不少小东西,门口的木头小凳,茶几上的鲜花和花瓶,鞋柜上一缸鱼,……给冷冰冰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气。 此刻吴明换鞋,邓思敏在厨房里拿点心,“我跟着食谱做的,山药泥,不知道对不对你的胃口?要是不好吃也别勉强。我怕你不喜欢吃太甜,只加了一点糖,是冰糖,可以润肺。不加糖不行,山药太淡了,吃进口没什么味道。”她转来转去,拿勺子,拿纸巾,扎在脑后的马尾辫也跟着晃来晃去。 吴明没有食欲,但不知怎么还是接过来吃了。 并不是太好吃,邓思敏的心意大过厨艺。吴明吃了两口,很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最好能让她分去一半山药泥。他问,“你吃了吗?” 守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品尝的过程的邓思敏,先摇头又点头,“我吃了。”这可是她第三道产品,前两道太不成功,她不舍得浪费材料,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几个小时过去了,胃里还鼓鼓的。 邓思敏心虚地问,“是不是不好吃?”前面两次更不好吃,她吃完后对人间美食的兴趣少了一大半,“我在店里吃的挺好的,不知怎么自己做不出那个味道。” 吴明有点明白了,“店里的加过猪油,你加了吗?” “没有。”邓思敏恍然大悟,“难怪我吃着总觉得少了点东西,还是你有经验。” 吴明噎了下,好吧,现在的姑娘们。他把注意力从粗糙的食物上移开,电脑开着,“在上网?” 邓思敏点点头,过去点开一条论坛新闻,“刚看到这个,你说警察怎么能这么做呢?”吴明凑上去看了下,路人捡到钱包交给了警察。得到通知去派出所认领失物的钱包主人指出,钱包里本有五千元,现在只剩三千元,一定是捡钱包的吞掉了两千。路人反驳,如果他有心吞掉钱,干吗还把钱包缴给警察。 双方在派出所大吵三个小时,最后警察判路人和钱包主人各承担一半损失。因此,路人做了好人后,还被罚出一千元。 留言的人不少,除了替路人打抱不平的,居然还有不少认定路人肯定吞了两千元,否则他干吗愿意出这个一千。 “很久以前,我十岁的时候,跟我妈住在一个死胡同里。我家是最后一家,旁边是乱草丛。经常有贼偷了钱包,拿走钱,把空钱包扔在草丛里。我看到里面有证件,想通知人来拿,被我妈说了一顿。”邓思敏想到往事,“她叫我别惹是生非。我不听她的,捡了钱包扔在派出所门口,还被她打了。”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肯定得处处小心,吴明和邓思敏同时沉默下来。邓思敏低头,自从母亲去世后,她难过了一阵子,但怎么样呢,活着的得好好活下去。又有一阵子她绝口不提母亲,一点都不想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但时间是强大的粘合剂,她开始想起母亲在世的一些事,有的高兴,有的不那么好,但也挺有意思的。 吴明安静地说,“估计他们在派出所吵个不停,警察拿他们没办法,学过去的县官老爷,有理无理各打三十大板。” 邓思敏好奇地问,“那能不能请律师来解决呢?” “就算能解决,花的钱没准比现在还大。”吴明无情地打破她对主持公道的人的向往,“要是来问我,我也会建议他认了算了。不过他可以去找金律师,金律师可能会免费帮忙,反正她生来追求正义。” 邓思敏听出他对金小田的嘲笑,替金小田辩护道,“金律师一直遵守事务所规定。上次我的案子,她带我先去缴费才开始的。” 吴明放下碗,笑着摇头,“你误会我了,我其实挺欣赏她的,像她这样的人不多了。她一个,黎正一个,都是好人,生性光明。如果社会多几个他们这样的人,就会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捡到钱包缴公的人要赔钱,扶起老人的孩子要赔钱,要我说,该罚,重重罚几个就好了。” 邓思敏也笑了,“吴律师你开玩笑,平常你不总说要用法律公正、公平地看待社会现象,不能感情用事。” “我喝醉了。”吴明清楚地说,让邓思敏忍不住盯着他又看了几眼,他表情严肃,不像喝醉啊?就是数秒间,吴明站起来笔直走向他的卧室倒在床上。邓思敏跟进去,他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明显地睡着了。 还真是说睡就睡,到底是多累,才会倒头就睡。邓思敏一边叹气,从吴明身下抽出被子,替他盖在身上,一边看着他的动静。吴明虽然是男性,但脸上的皮肤特别细腻,看上去就已经是弹性很好的样子。他的眼下有一点青影,估计长期欠觉的缘故,但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来,跟蝴蝶的翅膀似的,微微的还有些颤动。 邓思敏弄好这些,替他拉上门。关电脑前,她刷下屏,有个新帖子浮在论坛上方。她忍不住打开,打算看一眼就关机去睡觉。 这个新发的帖子标题很长,“为何宝马女频出脑残,又有商业街打人事件”。内容是说宝马女在商业街没打转向灯,差点和一电瓶车相撞。电瓶车主不满,指责她不会开车。宝马女把车停在路中央,下车和电瓶车主吵架。又打电话叫了两个壮年男子来,挥棒把电瓶车主打伤。随后宝马女扬长而去。电瓶车主报警,警察来后,和在场人了解完情况,说此事不由他们管,该由交警管,也走了。 因此事不了了之,有人将其经过发上论坛,引发一片议论。 不少人认为必须人肉“宝马女”,从人海中找出她来加以制裁,让其承担打人的后果。但没人拍下照片,仅记得部分车牌号。 光天化日竟有此事,邓思敏简直不敢相信。她一个劲往下翻页,想看后面有没有知道这人的真实真份。谁知翻到二十多页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有ID言之凿凿地说他认识车主,车主姓金,是最近本地很受瞩目的某种田大户的独生女,一贯霸道,仗着父亲的名头,自己又在某事务所做律师,动不动压人,说不过的时候经常扬言可以找短期帮工打人,警察也不会管她。 在网络时代,人的信息很容易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去。再翻几页,有ID把金小田的照片贴了上去,是她参加会议时被拍到的。她低着头,像是在看手机。不是正面照,但熟悉她的人综合上面的资料很容易知道说的就是她。 邓思敏越看越急,她敢肯定不是金小田做的,偏偏金小田的车牌号有几个字母跟帖子里披露的相同,估计是被人误会了。她来不及多想,跳到尾页发了个言,“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要随便指认,不然以后你的良心会不安”。 她点了发布,却没看到自己发的言,原来水大被冲掉了。在她发言后,有N多人把她当作靶子,冷嘲热讽者有,也有粗暴的直接认定她是金小田的马甲,叫喊人肉具体名字地址的更多了。 邓思敏连忙又发言,“第一,我不是马甲。第二,在网上乱传不确实消息会受到法律惩罚。” 她刚发完,下面的留言更是说什么的都有了,还有人立马查出她的IP地址发在上面,美名其曰揭皮,“这人肯定是宝马女马甲无误,看她口口声声的法律,没错了。” 我什么时候口口声声法律了!邓思敏气得额头爆青筋,赶紧又发言,“拜托你们看清楚,我哪里是宝马女?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最好有了证据再说。不要以为躲在网络背后不会被揪出来就什么都敢说。生活中不会对人说的话,最好网上也别说,两者是一样的,都反映人的素质。” 这下更炸窝了,有人甚至分析了她的发言,看有多少词组是类似的,可能是什么性格什么职业。 邓思敏愤然,打字打得飞快,“全不对!我是外地人,一个小打工的。” 可惜她说归说,别人不信。 吴明凌晨时醒来,口渴起床喝水,看见邓思敏还在电脑前奋战,桌上电脑旁尽是纸团。他以为自己睡过头了,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你在干吗?” 邓思敏被气哭了无数次,两眼肿得像桃子。她转过头对吴明说,“在跟人吵架。” 网上吵架-如果想吵赢,除了得打字快,还要脸皮厚,什么都好意思说。邓思敏觉得自个就是输在言辞上,有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而有些人的发言,她也实在没办法忍受,看到一次生气一次。 吴明这么关怀地一问,邓思敏再也无法控制住眼泪,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他们不讲理,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冤枉人!” 热腾腾的眼泪把吴明的衣服都打湿了,他能感觉到带着温暖的濡湿,不由心软,“别急,我来帮你。” 马甲兄吴明披挂上阵,先发了个私信给论坛管理员,要求删帖。 被无视了……也是,大晚上的,除了吵得热闹的一帮人,管理员也不知道在哪偷偷睡觉。 其次,他找了认识的网警,要求对此事加以限制。至于打断别人休息,大家是朋友,好说。 果然还是认识的人好办事,没多久这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吴明低估了隐姓埋名骂人给人带来的乐趣,就是眨眼功夫,新的帖子又起来了,很多条,说的还是这事,但密密麻麻地占据了首页。有部分人遭受删帖后,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推断肯定是非正义的利用特权,以逃脱制裁。 邓思敏气道,“你看他们!颠来倒去都是他们的理。” 本来就是这样,好汉难挡四拳。吴明额头沁出汗,“随他们去说。”得知事情还没告诉金小田,他松了口气,“也好,她那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别骂不倒别人,自己先给气坏了。” 邓思敏同意,金律师样样好,就是脾气又急又坏。 遭受人肉、邓思敏和吴明助拳的主角,金小田,此刻陪在黎正身边。 黎正发烧了。 金小田晚上习惯性去他那坐一会。她刚到就觉得不对,黎正的脸红得有异,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果然烫手。 “好像是今天下午开始的,中午陪副行长跟客户吃了饭。”黎正回忆当天的行程,“那时背上有点冷,下班时头很昏,我没敢开车,坐公交回来的。” 金小田自怨自艾,没事躲起来干吗,既解决不了问题,也耽搁其他事。 “唉,你。” 黎正自己觉得还好,就是背上发冷,“我刚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你也回去休息吧,别被我传染到。” 金小田瞪他,又来了,张桂真不在。她也走了,谁照顾他。 “你会照顾人吗?”黎正开玩笑说,一点小病,金小田如临大敌的样子,气氛都变得凝重了。 金小田抽出他腋下的温度计,39.2度,绝对高烧,“老实告诉我,今天吃什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黎正求饶,“我睡一会就好。” 金小田倒了一大杯温水,还滴了两滴水在手背上,这是黎正教她的测量水温是否在人体舒适范围内的办法,“先喝了水。” 黎正喝完水,睡意更浓。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吃过退烧药了。” 金小田搬了张凳子在他床头,“你睡。” 生病的人没力气,黎正反抗不了金小田,只好沉沉睡去。他吃药后出了几身汗,捂得被里都是一股热烘烘的潮气。也幸亏有她在,每次他醒来都能喝到温水。 “小金,我干了件不怎么规矩的事。”黎正神智清了些,就把事情跟金小田分享。 “你们找夜总会公主了?”金小田瞎猜。她听说过,有些人喜欢这种招待。她还听说过,有人口味独特,招待人员只好奉命找鸡。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黎正无语,很有几分痛心,“你啊你,就算别人在聊这个,你也给我走开。有什么好笑的,这是耻辱,把不正当的事情看成合理存在。就不该让他们聊,做坏事还好意思讲。” 金小田乐了,“你听别人闲聊还少了?你还在分理处的时候,有次我来,你们那的人聊什么?谁的婆婆喜欢散步,路上顺便跟人八卦,说哪里的副镇长是熟人的儿子,生下来的时候没有……”黎正急道,“你怎么听到了?她们就是什么都说。” “你想告诉我什么?”金小田看他又是满头大汗,赶紧给他倒水。 黎正没马上喝水,“我溜到副行长办公室找证据了。李周的事,我听说几个副行长都有份,说不定他们有什么蛛丝马迹。” “找到没?”金小田精神一振,要是有足够的证据帮李周翻身也好。 “没找到什么,就是我吓得发烧了。”黎正微微惭愧,“我一干坏事就会发烧,从小到大都这样。” 金小田无言地拍拍他的肩,小伙,您这是不经吓的体质。还是聊点轻松的,“别替李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她想了一圈,竟然没找到能让人开颜的,最终勉为其难,“等你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民以食为天,聊吃的最安全。 从烤鱼说到酸菜鱼,从家里的红烧鱼说到外头的清蒸鱼,金小田想念张桂真做的菜,可也知道不是提她的时候,只能希望这段时间快些过去,生活快些恢复正常。 黎正扔了个炸弹出来,“我妈把手头房子都卖了,只剩这套。” 他侧过头,闷闷不乐,“我完全帮不上忙,长到这么大,只是享受父母照顾,却没有回报。” 金小田握起他的手,“谁说没有,你给他们找了个好儿媳妇。” 黎正点头,“那倒是。我也觉得对不住你父母,我人才一般,能力也一般。” 金小田掩住他的嘴,“我喜欢就行。还有,做人不要太骄傲,评语得交给别人下。”她手掌没挡住的地方,露出黎正笑得弯弯的眉眼。他呼出的热气扑在她掌心,又烫又痒。“睡吧。” “很晚了?”黎正注意到时间,是很晚了,“你别回去了。” 金小田是困得有点坐不住。她从柜里抱了床被子,铺在黎正身边,一骨碌钻进去,“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叫我。” 关了灯,黎正听到她沉稳的呼吸,他也越来越困,终于睡着了。 夜虽然深了,但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抓紧时间也能休息会。金小田翻了个身,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是了,旁边还有个呼吸。 她想起来,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降下去了,带着点汗。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再次沉入梦乡。 黎明是一天中最黑、最冷的时刻,她找的被子太薄,冻得缩成一团,越来越靠近他的被窝,他的温暖吸引着她。直到不冷了,她才舒心地进入下一个梦,还越睡越暖和。她不知道,他把他的被子分了一半盖在她的被上。   ☆、第六十五章 晨曦映亮黎家厨房的窗户,麻雀们在窗台外吵嘴,叽叽喳喳也不知在争些什么。垃圾车穿过小区,沉重而缓慢。不知哪家的孩子,大早上练小号,“我来自阿拉巴马,带上心爱的五弦琴,要赶到路易斯安娜,为了寻找我爱人,晚上起程大雨下不停但天气还干燥,为了狂风我却心冰冷,苏珊娜别哭泣,噢,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日光透进了卧室,黎正先醒。他从小受惊会发烧,睡一晚就好,这一次也是,朦朦胧胧中烧退了,人也松快许多。加上被金小田灌了好多水,他想睡也没办法在紧绷的状态下继续睡。 然而黎正不忍心吵醒金小田,她蜷在外床,酣睡未醒,脸红扑扑的,嘴微微张开,像兔子般露出了一点门牙。金小田是急性子,醒着的时候两条乌黑的眉毛经常性竖起来,但睡着时完全舒展开来,还有她的睫毛,浓重得如同小刷子。她夏天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经过整个冬天白了不少,左腮上有几点不细看就发现不了的雀斑。 反正在黎正的眼里,越看越好,连昨晚金小田打着小呼的样子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爱。他静静地躺着,恨不得用目光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的双唇。他要是用手去摸,以金小田的性格也不会怪他,可他实在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 不过楼下车道上传来了数声尖锐的鸣笛声,金小田醒了。黎正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条件反射地眼睛一闭,留给金小田一个熟睡的假相。 金小田翻身坐起,伸手摸了摸黎正的额头,凉的,一点都不热。 咦?她不敢相信,赶紧俯□用自己的额头凑了凑他的,真的,退烧了。她舒了口气,原本还替他担心,要是不退,今天怎么也得去医院,成人可不像小孩,孩子的高烧来得快退得也快。 放下心后,金小田调皮了。她见黎正的右手压在被上,轻轻地拉起来,让他的右手放在枕上他的右耳侧,摆出一付“我发誓”的模样。那样子,跟他端正的脸挺配的,她笑了两声,怕吵醒黎正,连忙收声,轻手轻脚起床去看昨晚预设好的白粥烧好没有。 粥肯定好了,卧室还不明显,客厅满是米香,金小田深深吸了口气,几乎一头扎进厨房,春光明媚的早晨总是让人心情格外好。 黎正睁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他来不及管别的,一溜烟冲去洗手间解决人生三急。然后用又快又仔细的节奏刷牙洗脸,出现在金小田面前的又是干干净净的黎正了。 金小田边哼歌边在煮鸡蛋,她在冰箱里翻到一罐海苔肉松,倒了出来装在小碟里。煮熟的鸡蛋,她剥好,用筷子硬是戳成几块,洒上酱油、麻油,加了几滴醋。 黎正吃着金小田亲手准备的早餐,幸福得直冒泡。金小田还说,“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你睡相不错,我觉得我能适应婚后生活。” 黎正一口蛋黄呛在喉咙口,咳个不停,不能把话留给他来说吗? “行!”金小田拉着凳子坐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洗耳恭听,“你说,我听着。” 咳,黎正不知道说啥好了,好在也不用说什么,他感觉很幸福,这足够了。要是家里没出事,生活简直就要美好到不能再美好了。 金小田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照顾一个病人,而且成绩还不错,上班的路上一路傻笑,上楼时也是三步并两步,进了办公室跟每个人都说早上好。 小汪跟小江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在茶水那倒水的金小田,“她一定还不知道。”不然,按她的脾气,会骂人吧?也不知道是谁在黑金小田,以她俩对她的了解,都敢打包票那不是她,就算是她,也一定另有情况,而不是帖子里说的那样。 小徐蔫头蔫脑上班来了,他放下包就去茶水那边泡咖啡。直接两包速溶清咖倒进去,加了半杯水,小徐拿勺子搅了两下,皱着眉头喝了一大口,看得在旁边的金小田替他叫了声苦,“昨晚做贼去了?” 小徐愁眉苦脸地说,“我家跟小孙家两家聚餐。”他又喝了口咖啡,摇着头说,“中国式丈母娘,厉害!我根本插不进嘴。要不是小孙帮我挡着,当场就焦了。”小孙在新单位工作愉快,没多久成了骨干。原先是徐家瞧不上小孙,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孙家有些犹豫。小徐还是个新律师,又没后台,固然本人挺努力的,但奋斗出来起码得有五六年,自家女儿在新单位有新的追求者,各项条件都不比小徐差,家里又有背景。最关键的一点是,从前小孙可是被徐家晾了两年,她解决了工作,他家才接纳她,也太势利了。 准丈母娘对准婆婆,半斤对八两,一个说自己女儿为人厚道,另一个赞自家儿子上进优秀;一个表示自己女儿钱多事少离家近,另一个不甘示弱,自家儿子职业矜贵前景好。两家做父亲的在旁边闲得吃菜喝饮料,最后走到小厅外观赏餐厅的植物去了。 小徐属于挨枪的,小孙则是救火队,两人联手,总算把这顿饭对付过去。走的时候,连服务员也直舒了口气。外头只剩值班的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员,两人对坐着叹倒霉,怎么在他们值班的时候遇上不肯走的客人。而且还是火力十足的妈妈级客人,明显谁去赶客谁要被教育。 回到家后,小徐父母不放过他,从培养他读大学的辛苦说到未来帮忙带孙子的劳累。小徐学了金小田的招牌动作,挠头道,“你说,他们是不是想太远了?我和小孙连婚都没结,他们已经想到未来带孙子。要生的是孙女呢?再说小孙是独生女,她父母说不定也想帮忙带孩子,哪用得着现在操心?” 金小田听得直笑,“该!谁让你立场不坚定,拖了小孙两年。” 小徐苦笑,“说来说去,是我的错。”他一口喝净咖啡,“你呢?怎么也有点没睡好的样子?” 金小田不好意思说黎正生病自己守夜,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点事。” 小徐理解失误,“黎家的事还没解决?我说摊上这种事也是凑巧。要说做生意的哪个不上赶着孝敬台上的,十个里面九个不清白。”他看了看周围,凑近金小田,压低声音说,“就连我们的老所长,要不是吴大状头脑活络,没准事务所也得倒闭了。老黄律师整天法律援助,做多一天赔多一天,幸亏他没拉我们一起做。” 金小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别当着我的面说老所长,明知道他是我的师傅。” 小徐笑道,“我又没说他坏话,我是在夸他,见义勇为,爱抱不平,底层人民的救星。” 金小田继续翻个白眼,懒得跟他说话。她端起杯子回座位,小徐跟在后面,不死心地说,“开个玩笑而已,干吗那么大火气。”金小田腾地转过身,“我作为底层人民不喜欢开玩笑。”她最讨厌把人分三六九等。 小徐这才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解释道,“我也是底层人民。我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你当我自嘲好了,我要有钱有势,保证走路得横着。” 小汪和小江一直低头用耳朵关注着他俩的动静,隔得远的时候听不清,等他俩走近了才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小徐跟金小田说了网上的事,顿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金律师你别生气。” 金小田一愣,“我……”她也不是认真在生气,她俩干吗那么大阵势? 小汪说,“我们都知道网上传闻做不得准,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信。”小江说,“是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金小田看看她俩,有种有听没懂的感觉,她俩似乎特指一件事,但显然这件事她不知道。她转向小徐,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听明白。 小汪和小江中还是小汪反应快,见状改口道,“没什么,我们以为你们在吵架,想来劝架的。” 她说得言不由衷,金小田不信,没等问出结果,手机里来了短消息,黎正发来的,“我挺好的。付行长让我约我妈见面。要开早会了。” 金小田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让他不舒服的话继续请假休息,这三件事,亏他一段段地都汇报了。她猜不出行长约黎正妈见面的缘故,但要是坏消息的话,黎正多半没心思发废话了。 金小田被打了个岔,一时间忘了刚才的事,在座位上坐下,开始处理公事。最近她手头有两起交通事故案,一起是新车买保险的当天出了事故,保险公司以未到保单生效时间拒付。另一起是受伤的是车主,车主被自己的车给撞伤了,保险公司以免责条款拒绝赔付。 小汪和小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摇了摇头,有些事不知道就不会感觉伤害,还是不要说给金小状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mma的地雷,么么! 谢谢kite的手榴弹,么么! 握拳!周末实在挤不出时间多更新,周一,明天我要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六章 行长迟迟未至,会议室里的人低声开起了小会。 通晓内情的人说,“昨天是月底最后一天,保险转了笔款子帮我们冲任务,还特意关照三点交换时一定要做进去。谁知道对方行心痛大笔款子出门,嘴上答应,私自扣了下来,单子没敲进去,放到今天早上才做。行长气得暴跳如雷,大早上在办公室骂人,骂到现在了。” “啊,竟有此事?他们不怕我们也来这一手?” “头头脑脑怕什么,最多推出来一只替罪羊,推到柜台上就是了,难道我们这边还能插手到对方行的人事?明知道是借口,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吃进。” 黎正也在跟人交头接耳。 别人见到他会前缩在过道角落里发短信,开玩笑道,“和女朋友早请示晚汇报?感情这么好,几时办喜事?” 黎正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保持着平和,眼梢已经出卖他的心情。跟他私聊的这位是会计科的科长,跟他爸是多年老友,黎正觉得说说家事也无妨,“要等我爸那边情况。”他想起付副行长让他安排跟张桂真见面,悄悄地打听道,“付行长有什么事吗?” 会计科长瞄了瞄周围,放低声音说,“又有一笔理财要到期了,这次行里打落牙齿准备吃进亏损,按说好的利息支付。昨天我听见他们在找人,重新做一笔来冲账,想来想去还得找房地产老板,可能他们想到了你家的公司。” 黎正一喜又一惊,是缺钱,可这钱咬手,利率高得吃不消。会计科长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说,“行里的作风你有数,雨天收伞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黎正听进去了,默默估算,四十天、三个月、半年的周期对家里来说都太短。又不是做无本生意,他虽然没在家里的公司上班,但这段时间也算对财务状况有个全面了解。近年来政策多变,生意不好做,凭黎归元的人脉,钱挪来挪去,这里拖一拖,那里欠一欠,还是不成问题的。可黎归元现在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用了这笔钱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以后的麻烦更大。 就像在沙漠里渴了两天,前面出现一杯水,却是杯咸水,喝了会更渴,但放在眼前,忍不住不喝。 黎正头大了。 就在此时行长总算进来了,所有人见到他铁青的脸色,全体自动闭上嘴。 这场扩大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大部分人饿得前心贴后背,黎正刚生过病,胃口未开,还算挺得住,就是有排水的需要。他刚走到二楼洗手间那,付副行长在后面叫住了他,“走吧,我们去见你妈,她见儿子不用预约吧。” 黎正一惊,他还没来得及跟自己母亲沟通,直接过去谈?不好。 总算他难得地急中生智了一次,“要不在外面边吃边谈?是吃饭的时间了。” 付副行长犹豫片刻,“也行。具体你安排,一刻钟后楼下见。” 黎正应了,赶紧找了个地方打电话,一五一十把利弊分析给母亲听,最后郑重地说,“我们还是从长远出发得好。”行里的操作手法他有数,等到还不出款时,会安排下属的村镇信用银行接手,用后贷还前贷,避过上级行的审查,再接着就是封资产了。反正该出手时,他们也绝不会客气。 张桂真没马上表态。 她本来已经扒了个饭盒当午饭,但在餐厅还是抢过菜单点了不少菜,要给儿子面子,招待得要丰盛。 付副行长以前没跟张桂真打过交道,初次见面只觉得她颇为豪爽,只是说到正事开始不痛快了,说来说去就是不松口答应配合。他看看黎正,示意黎正好好劝劝,一边又笑道,“这件事老黎清楚的,以前我们也操作过,绝对不会有事。” 张桂真婉言,“付行长,不是我担心,只是我有新想法。过去的操作是好,但现在公司的盘子已经收小,正好休养生息,暂时用不着大笔资金。” 付副行长来时自认三只手指捏田螺,没想到碰上了棉花墙,不管他好说歹说,张桂真态度是好的,但拒绝也是坚决的。 “来来,吃菜。”张桂真拿了公筷替付副行长挟菜,“火腿蒸白丝鱼是这里的看家菜,主要鱼新鲜,刺是多点,但鱼肉鲜嫩。一会还有道椒盐富贵虾,难得这里进的货不错,每只富贵虾有两指宽。” 席上最后上了春菜筒骨汤,付副行长知道白来一趟,干脆放开来欣赏菜式,吃了一满碗饭“不错,芥菜烧在汤里比较少见,虽然略有点苦,但开胃。”回去的路上他也没跟黎正说什么,但黎正明白,他心里很不满。 那又怎么样呢,黎正苦中作乐地想,甚至还能安慰不放心的张桂真。她怕他没完成任务,被行里的领导批评,算准时间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黎正轻描淡写,“做下属的哪可能不被领导批评?我们这月月都有指标,这个季度完成了、下个季度提得更高,总有完不成的一天。领导说几句就说几句,哪有切身利益来得重要。” 张桂真乐了,儿子一向顶真,竟然也有想开的一天。不过也有可能是家里最近的变故,让他对人情世故有进一步了解。想到这她有点心疼儿子。在“让儿子回家里工作”,和“现在这个烂摊子别把他完全扯进来”之间,张桂真片刻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然而没有结果。她又叮嘱了两句,看到新的财务经理何群等在办公室外面,像有事要谈的样子,就把电话挂了。 要说黎正完全不担心,那不是真的。他倒不是怕其他,只是隐隐地有些不高兴,具体是因为行里算计到他家头上,还是因为这次的工作成绩欠奉,说不清,两样都有些。 晚上金小田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 两人没出去,在家煮了白粥。金小田又调了点面糊打算做蛋饼,她不让黎正劳累,规定他只能坐在旁边看。 金小田调面糊的办法,是水多了加点面粉,干了的话再加点水。本来配好了,打了两只鸡蛋后又稀了,她只得又加面粉,调成满满的一盆。黎正想起童年时听过的狐狸分面包的故事,狐狸分不匀面包,左咬一口、右咬一口最后全吃进自己肚子里,金小田呢,搞不定面糊,就是越调越多。 金小田回头见他坐在那里笑,一伸手给他抹了两道面粉。黎正也不避开,反而金小田过意不去,拿毛巾帮他细细擦了,“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黎正了解金小田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我是故意的,拿准了你。” 肯笑比刚才的沮丧好多了,金小田伸指在他额头弹了下,“说,发生什么事了?”她听完黎正说的,替他生气,“他们是怎么想的?!”哪有帮着外人弄自己家的。 黎正摇头,“他们不是恶意。”怎么说呢,有些商人巴不得能有这待遇呢,只是银行从自身利益出发不愿意贷给资金回收风险大的。黎家再有危机,也比没底气的强,至少地皮和房子在那,公司垮了也有这些顶着。“爱冒险的肯定一口答应,正好用钱做点事。我属于没用的,不想冒险。我爸说过我几次,说我身上没成功生意人的激情。” 金小田会意,又是一个中国式严父,跟她爸一样,“你说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打击亲生儿女起来不遗余力,好像不把自己孩子损成笨蛋就不能显示他们身为父亲的权威。子女知道他们的爱,但……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他也好、她也好,在外人眼里也不差,只是在自己家还是一团泥的待遇。 “他们是为我们好,玉不琢不成器。”黎正作为老实孩子来了句。 金小田可不想听这种话,“我被管了那么多年,在别人眼里我还是特别没用,直到你一再对我肯定。从那以后,我觉得做什么都很轻松,事实做得也不错,可见鼓励才更有用。就像老话说的,寒风只会让人拉紧衣襟,暖阳才能让人敞开胸怀。” 黎正也有这种感觉,他原先认为自己不是做客户经理的料,加上早晚要离开银行,所以甘于蹲在网点。听了金小田的话去努力后,他发现没有想象中困难,每个月底排业绩,他比几个特别会说的排得前多了。毕竟有不少人更喜欢跟不夸大其词的人打交道,这是李周给他的点评。 “你们这几天别来银行,气压很低,恐怕达不成效果。”想起李周,黎正连忙给金小田一个提醒。没想到金小田说,“我们不来了,李周打了退堂鼓。” 李周气头上要跟行里打官司,事后等客人走了,他爸他妈忧心忡忡,一齐劝他吃了亏算了。用李周妈的话说,“就像六千点买进了股票,有钱的可以按时补仓,本钱少的还是早点割肉,一时看上去吃亏,时间长了会明白早点脱身的好处。机会成本,不做这样可以做那样,没准会更好。”她辞掉程玉兰处的钟点工后,在证券公司大堂做清洁,学了不少新名词,经常现学现卖。 昨天回去丁维娜听说金大鑫那里缺少个跟银行谈判的人,立马举贤不避亲推荐李周,以银行出来的人去对付银行,应该可行。今天金大鑫找李周谈了下工作纪律,表示不会因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而放松工作中对他的要求,如果他能理解就来上班。 李周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需要特殊照顾。双方就待遇又谈了下,工资没银行高,但金大鑫这边是工作人员人人有股份,李周看在前景份上不计较钱,下午就跟着老员工熟悉环境,摩拳擦掌打算开工干活。到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新地方,打电话给金小田说了下工作的事,也说到不想再跟银行牵扯不清。 “谁也不欠谁,我感谢行里培养了我,但我也为行里付出了。两下扯平,算了。”他说。 * 金小田一边跟黎正说着李周的事,一边颇有大厨风范地掂了掂锅。 不是平底锅,但金小田见过她妈用土灶上的大锅摊蛋饼,所以普通锅应该不成问题。倒油,面糊进锅时问题来了,它不听使唤,一团和一团之间各自为阵,丝毫没有变成一个圆的打算,甚至连椭圆的形状都没到。 金小田愣在那,突然想起某次小孙发给她的链接,关于鸡蛋饼的黑暗料理。她看着锅里的东西,暗自思忖,好歹它们没有变成奇怪的颜色。虽然看上去形状难看,但还是像炸面团的。 黎正拿了把调羹来补救。他在面团和面团之间细细地补了面糊,然后又沿着外头的圈子浇上面糊,让它成为一个圆面饼,至少看上去有点蛋饼的意思了,尽管厚了点。 摊到两面发黄的时候,金小田有点不确定,里面熟了没?又是黎正出的主意,用筷子捅两个洞,要是熟了就会变色。 第一个饼出锅,金小田先挟了一小块,“我尝尝,我身体好,吃什么都没事。” 嗯,说实话,没卖相,但吃着蛮香的。蛋是草鸡蛋,油又是金家送来的自榨花生油,面粉是上好的特级,三样加在一起,香喷喷热腾腾,尤其还是自己的作品,金小田吃完了重重地嗯了声,“好吃。”她又挟了一块中间部分的,“我再尝尝这的熟了没,这部分最厚,要是这里熟了,其他的肯定也熟了。” 还是好吃,薄的地方脆,厚的地方松软。 黎正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给我。” 两人头凑头,合吃一块饼。黎正想起往事,金小田小时候胖,现在看她吃得也不少,倒是不愁体重了。 “是啊!这不愁过了么。”说起来金小田就气,“小学时得了个胖毛的外号,不知哪个缺德鬼帮我在中学宣传开了,害我和吴明还为这个打了场架。我想想他说得也是,我明明是胖,哪管得住别人说不说,只好减肥。但是,不管我少吃还是多动,都减不掉,相反还有越来越横向发展的趋势。直到进了高中,说来也奇,什么都没做,自然而然就瘦下来了。特别是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开学时体检我才知道我一个夏天足足长了五公分,轻了十几斤。”工作后操心的事多,更是存不起肉。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感慨地说,“肉啊肉,你来去由心,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安营扎寨,也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搬走了。” 黎正被她逗得直笑,“从前也不胖,我印象中你粉扑扑的,像年画上的娃娃。” 年画上的娃娃可不是一个个活泼壮实吗,金小田打了个颤,行了,不讨论体重。不然不敢吃摊的鸡蛋饼了,油汪汪的堪称增肥好手。她伸手拍拍黎正的背,“来,坐直。你个子高,老是佝偻,脊椎都歪了。” 黎正也是读书时养成的坏习惯,怕自己高个招眼,所以总有点含胸。 两人说说笑笑,鸡蛋饼一出锅就吃光,连吃了三块,剩下的面糊还有半盆子,足够再摊出三四张饼来。金小田胸有成竹,“可以拿给维娜吃,她跟李周唧唧我我之余,也需要食物上的粮食。” 不过金小田不知道,工作解决了,丁维娜和李周反而吵了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脸红,本来想双更的,但速度很渣。 本章还会再补肥一点,以表达我对大家的歉意。谢谢大家支持! *** 送上补肥的部分,谢谢大家。   ☆、第六十七章 对于能得到这份工作,再笨的人也明白是丁维娜的功劳,何况李周工作数年,对人情世故颇为通晓,当晚拎着一大束玫瑰来感谢她。丁维娜嗔了两句,但高高兴兴地找了个大瓶子装花。李周帮忙,拿了剪刀修掉花枝的下端,让花能放得久些。 他见桌上放着本乐谱,墙角又多了架电钢琴,随口问道,“最近有基本功考试?”幼儿园老师也不好当,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得会弹会唱会画会跳。丁维娜平时好静,但专业需要的素质她都不错。 “幼儿园之间的竞赛,园长让我去。”丁维娜无可奈何,“你知道的,他们总觉得年轻人要有冲劲,像这种积累资历的都是好事,能参加是光荣。”园里另外几个年轻老师背后又把她拎出来嚼了顿,无非富家女、有背景。 李周懂,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表现的机会多多益善。然而每个人情况不同,丁维娜用不着这么上进,而且她跟他诉说,显然不是想讨几句批评。在女朋友发牢骚的时候,男朋友需要做的只是倾听,他嗯嗯地听着,附上两句,“是啊,没完没了的考试,跟我们银行一样。” 李周习惯成自然地仍把自己当银行的人,说完才意识到,干笑了两声,“我都和银行说再见了,还提他们干吗。”丁维娜诧异地问,“不告他们了?” 李周不在意地说,“不告了。小金说告也不一定能赢,最多争取点利益。我打算把精力放在新工作上。”他见丁维娜眉头微皱,以为她不喜欢听这些,“被我打岔,对不住,给你道歉了。放松,别板着脸,我会害怕。” 丁维娜抬起眼,“我很凶吗?” 她长相秀气,灯光下眉毛淡淡,鼻子和下巴的弧线柔和,哪有一点凶相,恬静得很。李周发自内心地说,“哪里。” 丁维娜嘴角弯起,侧头笑眯眯地说,“那你怎么唯唯诺诺的,不是怕母老虎发威?” 李周难得地脸热了,“我不想惹你不高兴。” 丁维娜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不想放过他,“我俩是不是一直太平和了,一直是你让着我,这样能长久吗?”李周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感觉到了类似金小田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他反应不过来,如果维娜对他不满,干吗还帮他的忙?他吃吃地问,“你怎么了?” 丁维娜颓然放下花,她也不习惯今天的自己,想证明什么呢。她无力地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打算放弃银行那边的维权?” 原来为了这个,李周松了口气,点头道,“代价太大,不值得。” 丁维娜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可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李周半蹲在她面前,闻言握住她的手,“有你安慰,我现在好多了,不难受了。” 丁维娜苦笑,“我还以为你没有了后顾之忧会放心大胆地找他们算账,没想到……”没想到他的气愤只在没有后路时爆发,她不忍说出口,默默地转过头,不想被他察觉她的真实想法。 李周有点茫然,呐呐地说,“闹僵了没好处,城市这么小,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以后也没什么好处。我还以为你跟我想法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丁维娜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以为你不喜欢跟人争。” 所以说丁维娜觉得李周并不了解她,是,她不是个特别能争取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有许多事,她遇到了会生气,但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因此她才喜欢李周,为了他替他父母拿回工资的奔走,觉得他可以保护家人才想和他在一起。 其实,是她想多了。丁维娜很难受,她隐约觉得老丁和程玉兰比她会看人,他们说过,李周这人心志不坚定,随利而转。她以为他们是钱多了看人低,还以为钱少的人迫于生活压力才低头,如果解决了最现实的吃饭问题,绝对能抬起头和强权作对。 李周听丁维娜说完,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强硬派,不由试探着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丁维娜一阵郁闷,“不是我怎么想,关键是你怎么想。”她不是冲锋陷阵的人才,最多只能做后方保障人员。她哪知道她想帮的这个人,竟然会掉头奔向无忧无虑的后方。 李周也没好受到哪,有几句话终于憋不住了,“我怎么想重要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我一个小人物,被人当枪使的时候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被人抛出去扔掉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你以为我没想法,我也有,我辛辛苦苦凡事主动,在别人眼里还比不上黎正。我真的去告银行,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出名。然后谁还要用我?一个不愿意被人利用的小兵。” 他看了眼琴谱,“就像你得到出去竞赛的机会,你并不高兴。你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人想要这样一个机会,却得不到。你不懂,也没想要懂。” 丁维娜听他拿刚才的话说事,顿时一阵恼火,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大门,“行啊,你走。我不懂事,别跟我在一起,你去找懂事的姑娘。” 李周面子上抹不下,站起来往外走。后脚刚跨出门口,丁维娜在背后用力拉上大门,咣当一声特别响。 …… 李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真心没想到丁维娜也会有发火的一天,而且还发得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理性可言。走就走,泥人也有个土性,何况他根本不是泥人。走了也好,等她想通了再说。 丁维娜拉上大门后,靠在门上发呆。这下好了,趁了父母的心,她和李周越吵闹他们越开心吧?她听了不满,原先只想敲打敲打李周,没想到吵成了,他还真拔起脚就走,连求饶的话都没一句。 她缓缓地走到电钢琴前,随手弹了几个音,却好像拨在心上一样,轰轰地直响。 他是掩饰得好吗?原来脾气不小啊。按程玉兰的说法,不怕吵架,就怕对方搞冷战,把人搁在旁边,一搁好几天,谁冷谁厉害。 门外的李周,按了电梯楼层键,电梯却很久都没升上来,估计被哪个楼层占住了。他又按了几下,仍然毫无动静。他模糊地想到,结婚还得门当户对,否则白天不懂夜的黑。寻求正义,话说得轻松,可这事犯得着吗?也就维娜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才相信努力会有回报。他可一点都不信了,他还不够努力吗?连婚姻都找对自己有利的,维娜这个傻乎乎的姑娘要不是外在条件都不错,他才不会那么努力呢。 话又说来,李周又想,维娜生完气总得后悔,他要是走了,她打开门来见他真走了,她会难过吧?她那个人老爱把情绪自我消化,绝做不出追上来的事,这一晚上得郁闷到什么时候。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只好守在楼梯间里,就当练站功,好在他在分理处时也经常站。 * 还没过五分钟,门“咣”一声开了,丁维娜跑出来,随手拉上门,着急地按着电梯楼层键。可今天的电梯存心跟他们作对,无论如何就是不上来,丁维娜见它纹丝不动,更加着急。李周走得匆忙,外套拉在沙发上,晚上春寒料峭,他伤还没全好,别又得了感冒。 电梯不动,丁维娜转身打算走楼梯。她刚回过头,吓得“啊”地大叫-李周站在她后面。两人面对面,脸和脸之间只有半米的距离。 李周刚想叫她,就被她的叫声吓得呆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丁维娜没头没脑拍打他的胸膛,“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李周刚想解释他不是存心的,他见她跑出来,想问她去哪而已。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丁维娜停下手,低头小声哭了。 李周心一软,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吧是我不好。”那什么,女孩子本来胆小,他应该先叫住她,她就不会被吓着。 丁维娜惊惶了一会,抹着眼泪想推开李周。但李周不松手,她挣不脱,挥起拳头又捶了他几下,越捶越轻,终于停了下来。 “你去哪?”李周已经看见她拿着自己的外套,故意逗她。 丁维娜白了他一眼,把他的外套用力塞在他手上,“给你。”她发现他的外套后,立马打他电话,谁知他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她只好追出去,希望他还没走远。但是,她没想到他压根没走。 “我能去哪儿?”李周说,“我要是真走了,你还不得生闷气,没准一个人哭到天亮。” 这话说的,丁维娜又想捶他。 李周连忙解释,“我不是说我有多重要,是女孩子心细,有事容易多想,小事喜欢往大里想,嘴上还不肯说。” 丁维娜又白了他一眼,但莫名有些羞愧,她今天这火,发得是过了。 “还生气不?”李周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丁维娜摇摇头,“对不起。” 这事吧,不怪他,要怪,怪社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本章还差点儿字,明天补全。 今天我削苹果,在挖果核时出了点小意外,军刀直奔左手食指去了...嗯打字用的中指,不怎么习惯,速度更慢了。 至于我为吗吃个苹果还用刀先掏核,泪,详见从前的留言,秋天我吃新苹果吃到条虫,幸好吐出来时还是活的、整条。 ** 谢谢阿no的地雷!么么,谢谢你一直鼓励我!   ☆、第六十八章 丁维娜和李周小打小闹地吵了一场,隔墙有耳,躲在家门口听动静的金小田和黎正齐齐松口气。警报解除,金小田略为发散地想到,“这幢楼的隔音是不是差了点?”他俩听见摔门动静出来悄悄旁观。 开发商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家的公司,黎正尴尬了。受成本控制,公寓房的水平就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一墙之隔的邻居家的电视声。 金小田说完也想到,她咳……当着和尚骂贼秃,只好补一句安慰黎正,“听说别的小区也好不到哪。”程玉兰原先住的一处,还算在全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每晚能闻到邻居家的人间烟火味,据说是大楼的排气管道设计问题。所以有钱的人喜欢独栋别墅,好歹清净。 黎正头一回见丁维娜发飚,吃惊之余更是担心。他问金小田,“真的不用去缓和下气氛?”金小田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她想两个人既然生气时还能想着对方,总会和好的,就是多做的蛋饼无处推销,只好搁着明天当早饭。 “你别操别人的心了。”金小田把黎正按在沙发里,往他背后放了个垫子,帮他开了电视机,把摇控器塞进他手里,“放空大脑。”她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实在要想就想我。” 她自己还有正事要做,白天杂事多,两个案子的材料都没写完。 黎正不看电视,凑过来看她打材料。金小田怕自己走神又出岔子,背过身不理他,但忍不住把她那点事说给他听-上次她把接电话时说的话打进材料里。黎正记性好,还记得她小学时的糗事,老师教“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金小田作业交上去得了个大叉叉,只因她给写成了“三个诸葛亮抵个臭皮匠”…… “是我吗?”金小田瞪大双眼,一脸惊奇,她真心不记得了。黎正加以肯定后,她被自己逗得直乐,捧着肚子说笑疼了。蠢翻了,这种错误都能犯……金小田抹着眼角的泪,“你们当面不好意思笑,背后没少笑吧?” 那是冤枉黎正了,他不但没笑,还觉得能像她那样坦荡荡的挺可爱的,老师和同学的取笑,在她身上完全没啥影响,在学校仍然老样子,也不见她难为情得不敢说话,“我特别羡慕你的性格。”遇上了事不会反复掂量,高兴了马上笑,不开心了也立刻说出来。 “被你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是草包。”金小田摸摸鼻子,又摸摸腮帮,这性格像谁,程咬金吗?她好歹算受过教育的专业人士吧。 “绝对不是。”黎正斩钉截铁地说,“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厉害的金律师。” 金律师干笑两声,不扯了,干活。 买保险当天出事故的委托人也是个好说话的软脾气人,买了新车借给朋友开。朋友开的时候出了交通事故,朋友负全责。在商量赔偿过程中,保险公司以交通事故发生时车辆保险合同生效还未生效而拒绝赔付。 金小田以《合同法》中“不合理的格式条款无效”为理由提出保险合同应当在合同成立时生效。再说,保监会有条通知,《关于加强机动车交强险承保工作管理的通知》,明确要求各财保公司在保险单中写明或加盖“即时生效”等字样,使保单自出单时立即生效,或者出单时在保单中明确写明保险期间起止的具体时点,而不能是格式中的零时起。 反正保险公司必须在强制保险范围内进行赔付。 另一起交通事故,车主被自己的车撞伤了,商业险有免责条款,可以不赔付,但交通强制保险必须赔付,不管受伤的是谁都得赔付。 她忙完了,黎正才敢开口说话,“现在交通事故挺多的。” 可不是,金小田说到路面交通状况就有一包气,“好多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驾照的。”自以为车技高超占对面车道超车的;把车停在路中,下车去买东西的;突然间连变三条车道的;……最可气的是居然有男的在网上发起投票,要求禁止女性开车。 金小田从拖拉机、农用车开到宝马车,哪样她都爱,也从不认为开车有男女之别。她开了近十年车,始终小心翼翼,开车时全神贯注,不敢以老司机自居而冒险,但也不比别人差,没想到世上竟有一大票无聊男性以个别的情况攻击女性整体。 “别气了。”见她气愤的样子,黎正赶紧安慰她,“网上说话没个把门的不是少数,搁日常生活谁敢这么乱喷?不是找骂吗。就是仗着网络上有马甲,想说什么就说出口了。” 金小田知道,她有回在论坛见到胡说八道的气得不行,出手留言:别以为别人不知道马甲背后的人是谁,是丑是美什么素质至少每个人自己知道。 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直冒傻气……金小田悻悻然,“一会就被更猛烈的粗话潮给淹没了。”指望被说的人扪心自问,做梦!人家要的就是个爽,骂人又怎么了,有本事顺着网线爬过去掐啊!金小田也不是不知道社会有黑有灰,但那又怎么样,首先从自己做起,指责环境的同时想一想自己奉献给环境的是什么。 “后来我就很少上论坛之类的网页,最多查资料,看看新闻。”金小田摊手,自嘲道,“我认识的几个大律师经常建议别人小事算了,我看我早晚也能修炼成功,除非有大利益,否则犯不着跟人动口舌。” 黎正抱着垫子笑。金小田接的都是民事案件,他关心地问,“是不是接刑事案件更容易出名?” “别。”金小田摆手,“我不是那块料。”做助理的时候她也跟过刑事案件。怎么说呢,“我知道即使是犯罪嫌疑人也有权找人辩护以减少惩罚,可我受不了跟他们打交道。再说,刑事的案子一般比较严重,委托人也不敢让我这新手来接,搞不好能判到三年的被我搞砸弄了五年,五年的变了八年,那麻烦就大了。”她靠到黎正身边,“我早就想穿了,当个金小状没什么不好的,人活着得做事,我把小事做好了就行。” 那是,处得越久越觉得彼此想法差不多,他也是这么认为。黎正把金小田揽进怀里,两人靠在一起,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你看,这里要不要重新装修?”沉默了一会,黎正问,这也是张桂真让他问的,即使再忙她仍把儿子的婚事放在心上,“秋天的时候好办喜事。” 用不着吧,金小田看看天花板,那里只有一盏大型吸顶灯,她再看看餐厅,整体装修风格简洁大方,挺合心意。装修又花钱又耗时间,“就这样,我喜欢。” “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反倒是黎正嘀咕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认识的人中女孩子对婚姻大事都想办得隆重,从婚房装修到喜宴,连婚纱照也可以来来回回折腾许久。金小田不苛求,他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但现在似乎也不是可以好好讲究的时候。要换从前,十万的钻戒总得来一只,如今……不想了,这些都是小事,还不知道他爸什么时候能回来,虽然人没受苦,只是现在还不能回来,但…… 他纠结了。 他一脸牙疼的表情,让金小田担心起来,伸手摸摸他额头,不烫,“哪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惋惜没早点跟她重逢,还有,从前觉得钱不是大事,如今觉得钱少不好办事。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有钱很重要。”他老老实实地说。 第二天,黎正又加多一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家势很重要。 他被“发配”回春晖路分理处了。 春晖路分理处自从死过一个柜员,又开除了一个行长助理后,被行里上下视为不祥之地,有门路的人想调走,没门路的人想找门路不被调过去。付副行长找黎正谈心,“困难啊,谁也不想去那,总得有人把那的一摊事管起来。”黎正在的时候,春晖路分理处在季末排行中从未掉出过前五;李周在的时候,甚至有过第一的佳绩。可出了事后,春晖路分理处的业绩一下子垫底了,“一定要有个强有力的主管,行里的意思是你熟悉那里的情况,比较容易开展工作。” 黎正耳朵里嗡嗡嗡,人倒还是坐得笔直。 往好处想,不是行里对他不配合工作的处分,是确实需要他去。 付副行长的办公桌上摆满了一溜绿植,有富贵竹,有绿萝,有吊兰,碧生生地往外冒着生机。有水能活,有土也能活,有阳光当然好,但借着室内光也不是不能活。黎正眼睛盯在它们的叶面上,很干脆地应道,“好的,我去。”   ☆、第六十九章 早上七点四十分,春晖路小学门口的路照例堵得水泄不通。有些家长把车停在路边的禁停区域,下车把孩子送进去,给交通更添压力。交警摸出白条,挨着给这些车贴上罚款单。不服气的家长扯住交警求情,“才走开三分钟,我人都回来了,别贴条了。” 交警开出罚单的同时,已经把照片上传,不可能撤消。家长眼见求情无效,破口大骂,“发不出奖金要创收,你们警察钻在钱眼里。” 他在这里骂骂咧咧,交警自管自往后面的车上贴条,眼看又来了一辆奇葩车。开车的人是个男的,直接把车停在路中央,领着个孩子急匆匆地跑了。后面的车见状,把喇叭按得山响,好事者也跟着做,整条街满是鸣笛声。 几乎每个早上都会出现的情景,还有,对面菜场熙熙攘攘的人,隔壁奶茶铺的烤肉味,馄饨店满满的顾客,……任世事变迁,市井的轮廓仍在。 太阳升起来,渐渐爬过屋顶。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它疲惫地停留在地平线上空,蒙了一层尘埃后变成了水红色。然而一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它坚守着岗位。 黎正到门口看了看,放学和下班高峰,门口的路又堵了,运钞车被车流挟持着,只能慢吞吞地往前移动。他现在是作为临时代管主任的名义在分理处,一天下来嗓子干了,此刻强打精神完成一天中最后的工作。 有点能耐的柜员都调走了,剩下的可以说“歪瓜裂枣”,是别的分理处借口这边缺人推出来的困难户。倒不是中年妇女,是中年男人,几个人完全没有工作热情,动不动跟储户斗嘴,黎正叫都叫不住他们。这会眼看快下班了,倒是一个个早早收起了摊子,有一个离谱的,还嚷嚷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人眼里瞄着黎正,“要那么勤快干什么,干不完的活,做一天和尚撞天钟就好了。” 黎正心里乱糟糟的,懒得跟他计较,干脆站在门口透气。 馄饨店老板每天只做半天,凌晨三点到中午一点,此刻牵着两条狗在外头散步,热情地跟黎正打了声招呼,“你调回来就好了。”除了这个分理处外,附近最近的银行也在一公里距离,所以小商贩们贪方便还是喜欢就近办理存款和兑零。 小老板和黎正推心置腹,“李主任是办事情的人,但运气不好。前阵子那些人那种闹,也是没地方出气,他撞在枪头上了。”其实李周挂的职位是银行助理,但储户还是习惯叫他李主任,“现在他在哪里高就?” 黎正一边看着押款车,一边回答他,“还行,新工作挺好的。”他怕有不依不饶的再去找李周麻烦,所以含糊地说了句。小老板只是找个话题好聊开,并不是真的关心李周的去向,“黎主任,你看最近有没有什么产品适合买的?我最信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懒得折腾,都存定期了。” 最近还真没什么值得买的,黎正心里扒拉了一会,摇摇头,“一万以上的定期,行里有浮动利率,这个还行。” 小老板有点失望。眼看押款车快到跟前了,黎正来不及说话,忙着安排每天的收尾工作。等忙完,他洗完手出来,刮到同事在更衣间的几句闲话。 “黎大少家里是倒了吧,他又给发配到这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再倒也比我们过得好。听说他女朋友家不是普通人家?” “不就是那个种田大户家的,乡下丫头有了几个钱,素质差得很,在商业街打人。本地论坛上有个热帖,把她全扒出来了。别看黎大少不动声色,没准心里早发毛,家里有事没摆平,找个女朋友又是惹事胚。” 这……从何说起。黎正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的反应比头脑来得快。只见全行都知道的老好人黎大少蹬地一个跨步跳到更衣室门口,砰地推开门,敏锐的目光从甲移到乙同事身上,然后又从乙移到甲同事,“你们在说什么?” 虽然他用的疑问句语气,但明显更多的是质问,雷霆万钧般直冲那两人去了。 甲怔了下,条件反射般地否认,“我们没说什么。”说完还干笑了一声。乙比甲认得清形势,在老好人炸毛的时候不能指望敷衍过去,“不好意思小黎,我们刚才过分了,你别介意。”他捅捅甲,“你也说声对不起吧。” 甲心不甘情不愿,但现官不如现管,只好嘟囔了句,“对不起。” 黎正关心的是他们说到金小田的那两句,谁在造谣?小金怎么可能当街打人。 听说黎正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乙来劲了,拿出手机打开网页给他看,最长的帖子已经翻到一百多页,“也不是所有人一边倒相信,有个ID从最初就出来打抱不平。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确有此事,另一种则呼吁当时在场的人出来说明情况。打抱不平的这个ID则坚决认定当事人另有其人,肯定不是金律师,所以也有人说让金律师出来证明她当时不在场的。” 黎正心里有气,听完立马反对,“他们凭什么要证明?谁主张谁举证。” 乙被噎了下,还真是律师的男朋友,说起话来一套套,问题是谁管这些?网民已经把自己摆到审判者的位置上,认定不解释的人就是底气不足。不过他不想得罪黎正,顺着黎正的意思说,“是啊,凭什么,反正这种也就是网上乱嚼,不用放在心上。”-话是这么说,但网络和现实也太近了,尤其是本地论坛,被人指着骂也不是好事,迟早会影响现实中的生活。他想想而已,懒得提醒黎正。 话说到这里,黎正算明白来龙去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连锁门也格外多拉了三五下。他上了车,开到街口时发现甲还没回家,站在那像是在等什么人。 趁红灯的三十多秒,黎正看了甲几眼。甲的大名叫何建栋,高中生,在中专那批前面进来的。两批人进来的时间比较近,但中专那批受过专业训练,加上不少中高层都是同一所中专毕业的,用人时难免有所偏向,中专那批在编制等方面都挺占优。高中生的那批,有些人通过自学考试或者成人高考、夜大提升学历,也有境遇不错的,何建栋却不在其中。他觉得高中生比中专生知识全面,平时瞧不起中专生,又觉得学历除非一次性到位,像自考、成考之类的都是捣浆糊,不值钱。所以在行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何建栋无论人缘还是学历,没一样拿得出手,做来做去仍然是柜员。 在何建栋参加工作的那个时代,考上大学的人寥寥可数。他能够在银行招考中胜过别人,也曾经是优胜者。可时代不同了,一代代,如今中专生根本不可能进银行,黎正也幸亏早工作了几年,否则现在没关系的话,拿硕士学位做敲门砖都不稀奇。 大浪淘沙,如果不想被大浪卷走,只能增加自我份量。至于怎么增加,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力、学历、资历、家势、婚事,……包括拍马屁也是一种本事。 红灯转绿,黎正归心似箭,踩下油门走了。 这事,他得告诉金小田。 在吴家,邓思敏心不在焉择着菜,虽说谁人背后无人说,但这事都到指名道姓的份上,总得跟金小田说起一声,让她留点心。吴明那里,已经跟网站交涉过,对方也是尽过心,但经不住删掉就有人重发。网站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如由他们去,一是闹大了可能水落石出,二是闹久了,过犹不及,总有人会觉出其中的不对,一面倒的事长不了。 另一头,吴明托人查了IP地址,但爆料的那个ID每次是用咖啡馆的公用网络登录的,有可能是店内顾客,但也可能是蹭网的路人,倒是难查了。 这事,怎么和金小田说呢?邓思敏酝酿着。她一阵心烦,扔下手里的菜,在厨房里转了几个圈。 再回到水槽前,邓思敏发现刚才犯了个错,她把择好的菜扔垃圾袋,择下的烂叶子什么的则放进盆里了。 咳,人心里一有事,就容易出错,邓思敏赶紧补救。 要把这事告诉金小田,她准得跳起来吧,谁这么冤她?金小田光明磊落,最恨这个。 邓思敏想着、想着,又走神了。 在这城市的某个学校,路亚晴好不容易忍到放学。她奔出校门,拿出手机拨金小田的号码。 这事,金小田能忍,她也不能忍,谁又在网上乱泼脏水,还泼到她喜欢的小金律师身上。 电话那头嘟嘟响了两声接通了,路亚晴气呼呼地说,“金律师,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no的地雷,谢谢鼓励,么么!   ☆、第七十章 在金小田浏览帖子的时候,黎正很注意她的情绪,随时准备扑火以及帮骂。出乎他的意料,她还蛮……镇定的,边看边笑,“像我做得出的事。” 一只碗响不起来。 金小田分析,城市再小,再凶残的人也得考虑影响。为什么会吵起来?为什么叫人来帮手?警察来过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多半因为没造成人身伤害。 她相信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黑暗是有的。但在本地,不是金小田夸自己家乡,实在地方太小,除了市里最大的领导从外地调来,其他的头头脑脑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皇帝也有草鞋亲,这里大大小小的,谁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警察遇到大事肯定得按章办事,小事么,难免化更小、化无,跟有钱无钱无关。 只是没想到,是什么让大家失去理智,拼命把指责砸出来?他们知道事实吗?不,他们光凭只语片言便下了定论。这是双方面的悲哀,当公信力一再被质疑,每个人宁可相信自己的判断。每个人的经验不同,为了做判断而从所知反推结果,怀疑的负能量满满的。 金小田摇摇头,像要把自己对事件的推断甩到脑后:我不在场,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能妄下结论。 “你不气?”黎正奇道。 怎么不气,但一个长帖翻到最后,从最初的气愤、委屈,到最后像有块地方麻木了。总的来说,是难过,金小田再次摇摇头,她不是忧国忧民的料,无聊地被卷进一场网上的争论而已。 金小田把复制下来的几个页面给黎正看,“这个ID应该认得我,我跟它有仇?”好几次议论淡下来,它又跳出来爆点新料,让人知道她金小田活得有多滋润,骂她又怎么了,她在如今的世道毫无特长还能如此舒服,就吃点苦头也该。 黎正看了眼屏幕,但更多地是看着金小田,金小田挑起眉毛,“怎么了?” “好看。”他发自内心地说。 嗳,老实人说起情话来真……受不了。金小田耳根都热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哪有这么说话的,连夸人都不会。她努力抿紧嘴唇,强制自己把视线停留在电脑上,但还是悄悄地瞄了黎正,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挺逗的。 板正,但挺可爱的。 她努力压着笑说正事,“我要查出这个ID背后是谁,它别以为说了话能不负责任。哼哼它惹到的是我,金大律师,我要让它承担责任。” 黎正同意,那是。 就在这时,帖子又被顶到了上面,标记上有新的回复。金小田见是那个ID,立马翻到尾页,看它又要说什么。 这一次,是她的手机号码。 金小田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不问青红皂白骂了两句粗话,电话挂断了。随即帖子又多了一个新回复,有个ID得意洋洋地自称替天行道,骂了姓金的恶女人。 算什么啊,啊?! 金小田气得赶紧注册了一个ID,跳上去发言,“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是骚扰,是犯法。” 轻飘飘的回复来得很快,“那又怎么样,来抓我啊,顺着网线来啊。” 金小田咬紧牙根,感觉到后槽牙狠狠地对磨了几下。 “别看了。”黎正合上电脑,把她手机放进自己口袋,“走,我们吃饭去。”他见金小田坐着不动,脸绷得紧紧的,连忙拉住她的手,“乖,听我的,深呼吸,深呼吸,不值得。” 她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谁在捉弄她,但她要是真生气就是中计了。金小田做了两个深呼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 无聊的人不少,黎正把手机设成静音,听不到就当没有。不过,其中有条短信他看完直乐。金小田问他笑什么,他递给她看。 发短信的人自称貌端体健求交往,还情意绵绵地说,“有了我之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亲自开车了,让我替你效劳。” 金小田大乐,网上什么人都有,不经历不知道。 他俩在外头餐馆吃了顿饭,回家刚坐下,丁维娜和李周来了。 “别往心里去。”丁维娜也是听人说了,过来安慰金小田,“能不能告他们?那个转发500次是怎么规定的?” 有难度,金小田记得司法解释有两点,一是捏造损害他人名誉的事实,在信息网络上散布,或者组织、指使人员在信息网络上散布的;二是将信息网络上涉及他人的原始信息内容篡改为损害他人名誉的事实,在信息网络上散布,或者组织、指使人员在信息网络上散布的。但最高人民法院的新闻发言人表示过,“若行为人不明知是他人捏造的虚假事实而在信息网络上发布、转发的,即使对被害人的名誉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也不构成诽谤罪。” 如何对行为进行定性,难了。 运用民法进行维权的话……金小田从哪里找躲在ID后面的人,最多只能警告网站,吓唬下跑不掉的网站运营商。 “这样啊……”丁维娜大为失望,“那怎么办?” “凉拌呗。”金小田想穿了,没办法的事着急也没用。她找出那条短信给丁维娜看,后来还有一条出奇的,“这条更逗,他说他身体强壮,可做上门女婿,包生儿子。” 她态度轻松,让丁维娜也松了口气,“怎么有这种奇葩。” 李周插不进姐妹俩的聊天,自己在一旁翻手机,下意识地去论坛看了会,结果却有新发现,有人发了个新帖-“我是宝马女打人事件的目击者”。 目击者说,那天宝马和电瓶车发生言语争执后,电瓶车车主态度强硬,尽管宝马并未撞到他,但他仍索要赔偿,不让宝马女驾车离开。宝马女走不了,打又打不过,于是打电话叫来两男。电瓶车车主见她真的叫了人来,只好任她离开,事后又觉得气恼,便打电话报警说发生打人事件。 警察在现场了解情况,发现具体情况如上,以此事该找交警解决为由离开。 时间、地点、人物,目击者说得清清楚楚,还指出不信的人可以去调看街头监控录像。言之凿凿,顿时一大批人倒戈,“原来如此。” 剧情大翻转。 抱不平的人顿时立场转变,开始抱怨电瓶车的猖狂,机动车经常吃亏。又有人说,都怪现在的公交系统不完善,如果公交能再好点,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机动车和电瓶车争道的事情。像哪国,哪个地区,那里公交特别方便,开车的人就少了,反正要怪就怪社会之类的。 也有人表示,以后看到网上帖子,不会只听一面之辞。这次么,得怪宝马女迟迟不上来解释,否则真相早就大白,他们也不至于把她骂得狗血喷头。 “这是真的吗?”在城市的一角,邓思敏问吴明,“真的有监控录像?” 吴明看着自己作为“目击者”刚发出去的帖子被顶到首页,摇头否认,“我去派出所调录像,他们说那里的摄像头刚好坏了,没拍着。我也没找到当时的目击者,不过从出警纪录来看,情况是这样。” 邓思敏略为心虚,“要是出警纪录不实呢?我们算不算造假?” 帖子是吴明发的,事前也没和邓思敏商量,不过听到邓思敏自动归为是他的“同伙”,吴明心情很好,“警察你都不信?你还要信谁?” 邓思敏摇头,犹豫着说,“不是不信。万一,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有钱有势的人把真相按掉了,那我们不是助纣为虐……” …… 金小田是一个,曾经质疑过他的操作手法的,邓思敏是第二个,吴明耐心地说,“你觉得是小金干的吗?” 邓思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肯定不是。她不是那种人。” 吴明继续启发她,“那网上说的是事实吗?” 邓思敏迟疑,吴明盯着帖后竖起的大拇指标志,“跟他们比起来,至少我更靠近真相。他们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个个都喜欢做审判者,哪个是真的,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没强迫他们。” 也是。邓思敏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她实在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唯一确定的是解决了金小田的烦恼。邓思敏真心实意地说,“幸好你有办法。总算事情过去了,我也可以告诉金律师了。” 吴明摆摆手,“你跟她说可以,别提到我,更别提发帖的事。” 邓思敏觉得自己知道吴明的苦心,但又有点不明白。 吴明像是给她解释,又像自言自语,“金小田那个人,平时还好,发起傻就没办法治。”谁知道她满不满意事情如此解决,要是一个倔强,说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那这事还得折腾。虽然,金小田已经变圆滑多了,但以防万一,他不想多事。 现在如此了局也不错,唯一还需要解决的是,到底谁在那煽风点火。 吴明冷笑了一下,别以为说过什么能当没发生过,早晚会露出马脚,他等着呢。 与此同时,金小田也在念叨,“到底是谁那么讨厌我,竟然把别人的事栽到我头上?” 她等着,最好别再冒出来,否则……哼哼。   ☆、第七十一章 又是一天。 事务所新的一天开始了,小江和小汪边吃早饭边打开电脑,交流着女孩子间的对话。 “那件事解决了,有目击者出来说了具体经过。” “总算解决了,这两天我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你说金律师知不知道?” “估计不知道吧,她平常不爱上网。” “不上网,她平常干什么?” “工作,一周上两次课,其他时间谈恋爱还来不及。” …… 马主任去倒了杯水,来回路上都念念有辞。小江和小汪对视了一眼,这位前辈读书的认真劲实在无人能比。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他把要背的内容分成小条,抓紧每个零星时间进行背诵。 所谓记性不好,以两个姑娘看来是他过于谦虚,所里的大小事都在他脑海里,包括哪家的款收回来了哪家的还没有,谁的文具领用又超标的小事他都清清楚楚。 “金律师以前算所里出名的困难户,现在案子接得多了,气质跟从前不同,遇到事就发急的话,她怎么上庭。所以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一件事做多了,不行也能变行。”小汪的想法比较实际,她家有点关系,只要她能通过司法资格考试,可以想办法调进司法机关先从临时工做起。 关键是得通过考试,小汪把早点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洗了手,从抽屉中摸出书。 得抓紧时间。 金小田是黎正送来的,按他说法,都有人想抢他效劳的机会了,他得珍惜。 “你还把那种人说的话当真。”金小田一想到就想笑,他们在想啥啊,一边鄙薄她,一边暗送秋波。可这秋波也太直接了点,大眼珠子恨不得直瞪到她脸上,让人无法消受。 黎正上班早,金小田在事务所附近的花店逛了好一会,买了两盆薄荷才一手拎一盆,晃悠悠地进了办公室。她边走路边走神,咳,想起来就不好意思,昨晚差点过头,还是黎正把持得住,先叫的停。 这样不好。可她喜欢靠近他,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着迷。 唉唉金小田只是想到就已经面红心跳的。是荷尔蒙在作怪,两个原本不熟的人,渐渐相知相恋,开始期待每一次亲吻,渴望每一次拥抱。 金小田不由一笑,也只有黎正,会在那种时候想那么多,意外了怎么办,他还没给她准备好婚礼,哪怕不装修家里也得做个全面清洁,婚纱照、首饰、蜜月旅行,黎正的想法很多。他一样样数给金小田听,他的工资有多少,现在积蓄有多少,到年底能有多少。 她问他怎么能记得住,他拿出本子给她看,一样样预算都做好了。收入在左边,支出在右边,每个月拿到工资硬是存出个定额,剩下的才拿来开销。 琐碎得像个姑娘。金小田又想笑。她十指并拢,指间有缝,别人说这叫漏财手,她也确实没积到钱。眼看今年收入多了,但到每个月底,她就是没钱。 不行,黎正一个人得多累,她可以跟他一起,每个月积一点。 金小田把一盆薄荷放在黄小和律师办公室的窗台上,另一盆放到马主任那,自己洗洗手去泡巧克力。 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了的时候,小徐垂头丧气来上班了。借着冲咖啡的时机,他叫住金小田诉苦。内容很简单,为了买房的事,未来丈母娘认为得买起码三室一厅的房子,将来方便老人帮忙看孩子。 “她也不看看现在的房价。”小徐支着头,气若游丝,“我家楼上楼下总共六只房间,就我一个独子,用得着再买房吗?” 金小田知道他家在城郊,居住条件宽敞。但明显小孙、或者说小孙家里人不愿意他俩跟公婆同住,所以提出要买房。 “干吗不住一起?”小徐头脑转不过来,“她又不会做家务。” 不许小孙爱自由啊?金小田一瞪,“行了,不接受早点说,别耽搁了人家。” 小徐一缩,“结,当然结。”痛并快乐着。他良心发现,“我每天跟你诉苦,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吧?” 知道就好。金小田见吴明已经进办公室,跟小徐两人静悄悄地回各自座位。 吴明看到金小田跟小徐聊得起劲,没吭声,本来事务所是比较自由的工作环境,现在收得比以前紧,但也用不着跟普通写字楼似的。 他有点怜悯地看了金小田一眼,可怜,做人怎么能迟钝到她那样,对周围发生的事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没办法,从小到大身边太多人护着就是这种结果,要不是他时常给她看点脸色,没准真的会长歪。 想到这里,吴明拿起电话,打了金小田内线,“进来,有工作给你。” 金小田默默哀嚎,听话地进去接工作了。 年轻力壮的,得工作啊。 黎正今天因为送了金小田上班,比往常晚了五分钟到。他到分理处的时候,已经有个同事来了,是昨天那位同事乙。 见了黎正,同事乙笑模笑样,谈起网上那件事,“果然事出有因,我想金律师也不会知法犯法。” 黎正赶紧纠正,“那人不是我家小金。” 同事乙想,不想承认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光彩事嘛,当下顺着黎正说了几句,无非无图无真相,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妒忌金律师,家世好,人品好,工作好,找个男朋友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黎正脸红了,不敢当,是他运气好找到小金。 同事乙哈哈一笑,谦虚了。心里却说倒也是,金家声势起来了,黎家却有倒的迹象,金家的姑娘有情有义没闹分手,黎正有福气。 日常生活老一套,开会,准备开门,开门营业。 唯一不同的是何建栋没来上班。他没请假,打他电话,手机关机。 同事乙怕黎正记仇,帮何建栋打圆场,可能是颈椎炎发作爬不起来了。 到了下午,何建栋仍然是不见人,电话也没有。这可有点过了,黎正拿着块抹布擦放黄金样品的柜子,心里拨起小算盘,是借这机会整顿分理处的工作纪律,还是做好人放过何建栋一次,让他知趣地努力工作。 直到下班前,何建栋没出现,何建栋的妻子闵晓芬来了。 闵晓芬正是她这个年纪常见的身材,腰身粗壮,胳膊和小腿仍保持着往日的细弱。她的头发染成暗红色,可能染了有段时间了,发根处有寸把长的黑色,还夹杂着不少银丝。为了掩饰腹部,她穿着件针织开衫,里面是黑色长衫。整个人如同一枚冬枣,部分还依稀留有青色,但总体已经奔向熟透。 闵晓芬说何建栋昨晚没回家,只发了条短信,说和新来的主任吃饭去了。她打电话,他那边一直关机,今早才又回了条短信,说昨晚喝醉了,被主任送到家小旅馆,开了间房间睡了一夜,今天直接去上班。 闵晓芬越想越不对劲,决定来分理处看个究竟。 “他说,我跟他去吃晚饭?还把酒醉的他送到旅馆住了一晚?”黎正惊讶得话都快说不像了。 闵晓芬也知道不对了,然而还是解释,“他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晚上不肯睡,早上却起得很早,在家就坐到电脑前,戴着耳机听音乐打游戏,也不管孩子的功课。偶尔高兴起来狂做家务,把地面擦得干干净净。我跟他吵过两架,他说他工作很累,回到家还得不到清静。我和他结婚多年,再吵架感情是有的,所以我不忍心叫他做什么,也许银行工作是累。” 黎正和同事乙不由得互相看去,同事乙连忙摇头,对闵晓芬解释,“工作也说不上累,我们么,窗口坐了多年。别的不说,坐功早有了。其他还有什么呢?又不需要我们出去拉存款办理财,累不到哪。” 闵晓芬似听非听,“他去哪里了呢?” 一个大活人,昨晚没回家,今天没上班,能跑去哪里?这倒是奇了。 “他平常有什么说得来的同事?”黎正想到昨天傍晚见何建栋像在等人。 闵晓芬和同事乙不约而同地摇头,“没有。”何建栋上班时跟同事会说几句话,但私下从未有过往来,至少闵晓芬对他的同事是一个都不认得。 “其他朋友呢?” 也没有。何建栋既没有来往密切的老同学,也没有其他朋友。他也没有兴趣爱好,从前看会电视就睡觉,去年起多了一项,打游戏。闵晓芬整天忙着工作、老人孩子和家务,觉得他喜欢打游戏也好,好过到外面打牌。网费摊到每个月没多少,在外面打牌却有输赢,赢了不会往家拿钱,输了却要赔钱。 本来他有时会指点儿子功课,可儿子嫌他每次解说都很唠叨,宁可作业空着到学校问同学,也不愿意问他。慢慢的,他也懒得跟儿子说了。 他能到哪儿去? 黎正想不出,问闵晓芬,她也不知道。那只好,“报警?” 闵晓芬犹豫了,“传出去会不会影响不好?说不定他一个人去哪喝闷酒喝醉了。再等一夜,明天不回来就报警。” 这事,也只能尊重家属意愿了。 黎正头痛地想,他回分理处才两天就发生员工旷工,等着挨批评吧。 但和人究竟在哪比起来,好像其他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赶紧把人找了来。 这个何建栋,在闹什么啊?   ☆、第七十二章 “昨天,他站在这里,像是等什么人。后来转绿灯,我加油门走了。”黎正把地方指给金小田看,“难道他被人绑架了?” 谁要绑一个中年男人,没貌,没钱。 不等金小田开口,黎正先把这可能性给否决掉。 何建栋,有什么特征?他努力回想,中等个,分头,灰夹克衫。穿普通黑皮鞋,但擦得很亮,黎正记得很清楚。男同事大多不重视脚下,鞋子尘满面的多得很,难得有像何建栋这样的。人不胖,腹部略微有点突出,常年坐着不运动的关系。 金小田站在何建栋昨天站过的位置,在那可以看到十字路口每个方向的车辆和行人。她随口问道,“干吗不报警?” “他家人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黎正含糊其辞。经过同事乙的解说,他明白闵晓芬的担忧了,她怕何建栋喝醉了去做坏事,比如出钱买色之类,闹得大了在行里留个坏纪录,以后做人难不提,说不定行里还会有处分。 “啊?”金小田不解,逼着黎正把话说清楚。听完轮到她郁闷了,“他都这样了,她还帮他掩饰?” “夫妻一场,有孩子,以后还得过下去。遇到这种事,也只好眼开眼闭。”黎正没办法,把同事乙解释给他听的话原封不动说给金小田听,“物价上升,一个女人带孩子总归辛苦。做父亲的再不好也是亲生父亲,对孩子总有几分上心。” 我家黎大正才可怜。 念头一闪,却在金小田心上驻扎下来了。她同情地看向黎正,才回分理处就发生这事,不讲理的人肯定怪他怎么管理的。 “我们再问问旁边的店铺,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黎正的重点在后头,“顺便吃晚饭,把你都饿坏了。” 刚才已经问了一圈,谁也没留意到有何建栋这么一个人曾在这里走过。不过金小田不泼黎正冷水,“行,我们再问问。” 吃饭时她才说,“最快的办法是报警,调监控录像。托无所不在的摄像头的福,一个大活人想在城里隐形是不可能的。而且只要他用过手机刷过卡,警察就能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她没说的是,要是何建栋被抓了起来的话,那更好找了,直接到派出所领人。 他俩单枪匹马,用原始方法找人,效率太低。 黎正双手合什,“明天他再不出现就报警,今天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金小田建议,“要不再问问他妻子?一般来说,配偶的感觉还是准的。” 话没落音,黎正手机响了,是闵晓芬打来的。她气急败坏,“现在能不能查存折的钱有没有被领走?” 黎正按常规回答了一句,“如果有开过网上银行的卡,自己可以在网上查。如果没有,只好等明天营业时。” 闵晓芬痛苦地叫了声,黎正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但耳中仍留着嗡嗡余音。好半天闵晓芬才说,“他在银行工作,家里的钱都是他管的,应该有开网上银行,但我不知道密码。”她补充了一句,“家里的存折全不见了。” 她说话的声音,活像被人扎了刀子,说不出的疲惫和痛苦。 黎正听着怪不好受,见金小田盯着他,他按住话筒,低声把事情向她说了遍。 “他跑了?”金小田两条眉毛都跳了起来,我天,发生什么事了,一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卷着家里的钱突然跑掉了?托职业的福,她虽然算见多识广,但这种事也是不常见的。“走,到他家去,电脑里说不定有线索。” 和男女主人一样,何家是普通的家庭,两室一厅,夫妻俩的卧室是大房间,小房间住着高中生的儿子何勇。 闵晓芬已经六神无主,“你们说他是要干吗?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他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倒是何勇还算镇定,一直坐在母亲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何建栋用的是一只HP笔记本,散热不太好,开出来后风扇呼啦啦好一会,出来个需要密码的登录页。 面对金小田询问的目光,闵晓芬摇头,“我不知道开机密码,他不让我们用,有次孩子趁他走开用来查了点资料,他差点动手打孩子。” 有鬼? 何勇说,“我知道密码。”他熟练地输入,让闵晓芬看呆了,“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不让你用?” 何勇顿了顿,勇敢地交待,“爸的手机里有个文件,有他所有用得着的密码。有次他上厕所,忘了把手机带进去,我趁机复制了一份。” 呃……什么都瞒不过孩子啊。还有,太仔细的人早晚为他的仔细付出代价。 黎正打开行里的网页,登录上个人账户,果然,存折上的钱全被提走了。 虽然是早已料到的事,但房里气氛还是沉重起来,黎正真怕闵晓芬会抱头大哭,到时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金小田拿过鼠标,翻出网页收藏夹,果然给她找到何建栋常玩的游戏。借着“密码总表”,她顺利登录进去,还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用了游戏跟人聊天。” 从聊天纪录来看,对方可能是个小女孩,她叫何建栋为“老爸爸”,而何建栋叫她“小宝”-金小田和黎正同时恶寒了一下。何建栋在游戏中的人物等级很低,反而聊天纪录特别长,似乎他玩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聊天。 “小宝”有说到苹果手机,满满的羡慕。何建栋很慷慨地买了给她,她开心了一段时间,连着几天的纪录都提到手机,以及她的感谢,“老爸爸”叫得很甜。 闵晓芬目瞪口呆,“儿子想用移动送的一只便宜手机,被他骂得狗血喷头,说学生以学为主,不能放精力在外物上。我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没想到……”何勇没吭声,但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臂以安慰她。 “小宝”还提到学校,她对一个女同学是羡慕妒忌恨,称其为“饭桶”。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出,“饭桶”家境富裕,容貌姣好,还有出身很好的男朋友。“饭桶”有点粗心大意,完全察觉不到别人言语里的暗刺,因此“小宝”很得意,常常告诉何建栋她又如何暗损了“饭桶”一把。 “小宝”说,“饭桶”的男朋友坐牢了,但家里有钱,打通上下最后判了很短的刑期,再过一年半载可能可以出来了。-看到这里,金小田和黎正迅速地对看一眼,这个人,为什么很像说的是黎刚? 金小田猛地想起路亚晴,昨天手机没电,再打过去关机,后来没再打。 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金小田拨路亚晴的手机,还是关机。再拨她家里的,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听说要找路亚晴,声音突然拔高,“你知道她在哪吗?她父母快急死了。” 路亚晴一晚没回家,家人今天报的警,现在她父母正和警察看监控录像。 “我是她家的钟点工,今天下午来,发现昨天给她做的晚饭完全没动,房里也不像进去过。再问学校,她今天没去上课,我赶紧通知她父母,她父母报了警。” 小丫头去哪了?金小田挂掉电话,才发现自己额头不知不觉中冒出层汗,别出什么事啊。 黎正握住她的手,“别急。” 金小田定了定神,无论她再着急,也没有警方动作来得快。 这时,“小宝”上线了,发了条对话,“抱歉,我还是没有勇气。老爸爸,你会原谅我的吧?” 金小田心里一动,跟黎正对看,彼此点点头:诳出她的话。 黎正把他俩的意图告诉闵晓芬和何勇,金小田回了句,模仿何建栋的语气,“当然,无论你做什么。” “饭桶今天没来上课,我太高兴了,真希望她从此消失。” 金小田咬住唇,发了个笑容,“有这么讨厌她?” “对,别提多讨厌了,她什么都有。老爸爸,你说人是不是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像我,注定想得到什么都会格外辛苦。” 金小田假意安慰了几句,“小宝”语出惊人,“她没来,我还以为你真的把她干掉了。看来没有,你还在。”这边四个人同时呆住,“小宝”又说,“昨天我不是说了,如果你把她干掉,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都去。” 金小田试探着打了句,“你猜,我现在在哪?” “小宝”“呵呵”笑了两声,说了个地名,又问道,“你真的一个人去了?明天还按原定路线走?” 那地方离本地有三百多公里,再跑远了就麻烦了。 金小田连忙打电话给路亚晴的父母,把猜测告诉他们,请警方衡量两者之间的关系。等他们赶到警局,警察已经在出城监控中查到何建栋,他开了辆租来的普桑,去的方向正是“小宝”说的地方。 以后的行动都是警方的事了,然而两家人无法离开,一个家庭担心着女儿,另一个家庭担心着丈夫。 怎么说路亚晴的父母呢,金小田叹气再叹气,钱是挣不完的,女儿却只有一个。路亚晴小小年纪,读书不好,进了杂牌职高,交的男朋友也不靠谱。 男朋友坐牢了,路亚晴说要等他出来,可她那个样子,跟深情无关。在金小田看来她一是义气心理,二是好玩,可能觉得这样说很戏剧性很好玩。 听警方说怀疑路亚晴被何建栋绑架,塞在车里带走了,她父母抖抖索索,害怕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他们连女儿没回家都要靠钟点工通知才知道,有尽到父母的责任吗? 而何建栋,这么一个中年男人,把钱花在小女孩身上,对自己的妻子、儿子却冷若冰霜。如果他是中年危机发作,那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不比他更可怜?做人怎么能够没责任心到如此地步? 金小田想不通。她也不愿意想了,人渣处处有,费那个心捉摸人渣干吗?她打着呵欠,靠在黎正身上,“我们睡一会,明天你还得上班。” 她以为黎正也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变。” 傻瓜。金小田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头,“我要是不相信你,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人跟人不一样。她知道。 这晚格外漫长,值得庆幸的是警方从何建栋的刷卡纪录迅速找到他入住的旅馆,连夜赶去,黎明时到达,在旅馆当场抓获了他。路亚晴被他塞在后备箱,虽然吃足苦头,但生命却没有危险。 金小田守在警局,和路亚晴的父母一起等到她回来。 本来是高兴事,但当中又出了点岔子。路亚晴的母亲大概是又急又气,和女儿抱头痛哭完,居然又把她推开,狠狠甩了她两个大耳光,“叫你乱跑,放学不早点回家。” 路亚晴目瞪口呆,转身哭着跑了出去。她爸跺脚骂了几句妻子,“这个时候你打她干吗,又不是她的错!”他还是怕女儿有什么闪失,连忙追了上去。 金小田精疲力竭走出警局大门,被日光一照,差点睁不开眼,和吸血鬼见到日光似的。她累。只是个小地方,怎么会发生这许多千奇百怪的事,她想不通。人的心有多少黑暗的地方,仅仅为了妒忌就希望别人去死?她琢磨不透。 背后有人追来,是何勇,“金律师。” “什么事?”何建栋作为犯罪嫌疑人,已经被隔离。金小田有心劝闵晓芬带儿子回家,但考虑到闵晓芬曾有过替何建栋隐瞒的想法,她最终什么也没对他们说,就让闵晓芬自己做决定,是合还是分。别人的事,终究要别人自己解决。 “我妈想请你做我爸的律师,帮他辩护,可以吗?”一夜未睡,少年眼下有淡淡的暗影,但真的是大孩子了,说话井井有条,能替父母分忧。 金小田摇头,“我不接刑事案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所里的其他律师来处理。” “谢谢你。”少年道谢。 有些话不说,会哽在喉咙里难受,“劝你妈妈注意身体,为其他人,不值得。” “嗯。谢谢你,金律师。” 金小田知道少年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吧,到了中年可能就会说不清。 她想象黎正中年时的模样,他长得更像张桂真,那么,男版的中年张桂真? 还是很可亲,很可爱。金小田被自己的偏心笑了。 她莫名其妙想听到黎正的声音,温厚的,好脾气的,至于中年,到了中年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奉上圣诞节之第三更!还有迟到的祝福,愿大家都心想事成! 我也默默念一下:大家收藏我吧,点击一下作者专栏的“收藏此作者”吧! 阿门!   ☆、第七十三章 “你自己干吗不接这个案子?”吴明的声音一贯冷静,即使有所不满也没有大发作。 “我没打过刑事案件,万一做得不好,害当事人坐穿牢底,我良心会过不去。”没睡够就是惨,金小田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汇集成一句:我要睡觉。 可吴明不放过她,他仍然冷冷地揭她的皮,“你感情用事,不想和对方多接触,觉得对方是罪犯,不想替他说话,所以推掉委托。” 你都明白你都懂,何必再说。金小田好想抱住吴明的大腿哭,让她睡吧,不要折磨她了。怪来怪去只怪她心软,怕闵晓芬和何勇着急,所以昏睡过去前还记得先帮他们联系吴明。唉,做人不能太好,太好的后果就是这样,吴明见完当事人,回来折磨她。 金小田挠了下头,“你看我都没睡醒,头也没梳,还穿着睡衣,”睡衣是一身运动服,“你就放了我吧。”尽管您老是我的师傅我的兄长,但大家毕竟性别不同,不方便吧。 “你就是懒。”吴明无动于衷。小时候,他还教过丁维娜和金小田游泳,那时又没正式的游泳衣,都是汗衫短裤跳进河里,沾了水什么没见过。“哪天没人护着,看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金小田支撑着双眼不闭上,她困啊。 吴明恨铁不成钢地坐下,“房子还不错,将来你住这,还是黎家那头?” 金小田哼哼唧唧,“都行。您要吗?好像小区还有毛坯房,要不也买一套?” 吴明放缓声音,“黎正他爸这次恐怕逃不过,可能会坐上两年牢。接下来黎家的日子不好过,你也要跟着受苦了。” 听到黎归元的消息,金小田的睡意少了一半。她有些惆怅,明知道他有今天也是因为往日做下的事,不是无缘无故受罚,但毕竟是黎正的爸爸,加上这事也是没办法吧。金小田突然想到自己家人身上,她忐忑地问,“我爸不会有事吧?” 吴明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金小田的跳跃式思维,而不是金大鑫真的有什么事。他没好气地说,“放心,伯伯立身很正。” 金小田挠挠头,“大势之下,这跟立身无关,想做事有时难免走边缘。” 她能这么说,算长大了,吴明的声音没变,眼角却有丝笑意,“我还以为我这辈子被你钉在小人的位置上,没想到你还有说公道话的一天。” 金小田刚入行时,真被吓坏了,什么,还能这么做事?!接待是这么个接待! 时间一长,唉。她还是挠挠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当家难哪。金小田知道,黄小和律师基本不挣钱,所里靠的是吴明,他像头牛,还像狐狸,在人海中领着他们走出条路。就是不安全,万一有什么事,重则被拖进泥里,轻则吊销执照。 “你睡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总算开恩了。 好不容易送走吴大律师的驾,金小田倒在床上,一时却没了睡意。丁维娜回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在想什么?”丁维娜觉得金小田这样子挺好玩的。她眼睛大鼻子挺,静静地眼一眨一眨,像洋娃娃。 “想你啊我啊的事。你跟李周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丁维娜嗯了声,在她身边躺下,摆出谈心的样子,“快了,先买房子,装修,差不多年底。打算买套二居室的,离他家近些的。他父母不跟我们住,近些好照顾。” 金小田爬起来,用手肘撑着,看丁维娜的表情,“你幸福吗?” 丁维娜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那就好,金小田松口气,瘫回去床上,“我真怕你为了结婚而结婚。” “怎么会。”丁维娜笑了,“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和我第一眼时没看上彼此,第二眼也没有,但接触多了,感觉不同了。” “你不怕他是看中你的家庭条件上?”金小田希望丁维娜和李周能好下去,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就当提个醒。 “是也不怕。而且我觉得我有其他优点。” “那是当然,你漂亮、善良、温柔、心灵手巧。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太滥好人。” 丁维娜抗议,“我没有滥好人。”有时候也气,只是气过了,不想计较了。“你家黎大正才是。” “他啊,”金小田嘿嘿笑道,“在我的影响下会变坏的。我么,老是跟灰色边缘接触,早晚也会变黑。” 丁维娜不同意,“谁说律师这行是灰色地带,全凭本心吧。我觉得黄律师是好人。” 好人也是因为有吴明顶着担子,他才能继续做好人。金小田总觉得今天被吴明一个来访整得心里有点抖,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她不想讨论了,换个话题说,“很久没回乡下住,几时我们回去住段时间吧。” 有水,有田,见多了心也宽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总有想插队的车,有它们的存在,傍晚的主干道堵成了弯弯绕绕的蛇状。金小田不敢怠慢,时松时放刹车,随着车流缓缓前行。 这一整天吴明没来事务所,但打了个电话给她,约她一起晚饭,还叮嘱了一句,“有事跟你说,人多了不方便,今天别叫上黎正。” 有什么事呢,金小田猜不到,也懒得猜,只觉得吴明小看她和黎正,他俩感情好归好,但也没有整天腻在一起,从没误过正事。 靠近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时,金小田觉得车身一震,估计被撞了。她停车下去察看,果然是被后车追尾,后车司机没下车,很笃定地坐在车里看着她。 反正堵成这样,肇事车无路可跑,金小田忍住气,回去打了双向故障灯,再过来和他算账。 金小田拍拍车窗,肇事车主放下车窗,“什么事?” “你追尾了我,怎么办?” 肇事车主一脸淡然,“我急着回家,没时间。” 好“镇定”!金小田不懂他是无知还是什么,“有本事就别出事故。现在已经出了,你说怎么办?” “谁让你开得那么慢,再说我的车也受损了。” 金小田想抚额,从对方的车牌和车况来看,这是新手上路,但能这么理直气壮,也算少见了。拜托,后车没有和前车保持安全距离,是全责好不好? “那你想怎么办?” 金小田看见对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你说好好一个小伙子,追尾了别人,好在大家车速都慢,又没什么大事,私了也无所谓。她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车,前方堵成一团,所以也没谁按喇叭催促他俩尽快解决,但时间长了肯定会有人抗议。金小田报了个价,“三百元。” 可惜她上上周刚把车送去做了个补漆,花了1500元,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没多久,短时间内重做补漆是没时间也舍不得,只好稍微挽回点损失。 同时两个声音叫了起来。 “哪有这么贵。” “通知保险公司。”说话的是坐在肇事车辆的副驾驶位上的女人,她闷声不响看着他俩交涉,听到金额总算开口了。 “行啊,你报警加通知保险公司。”金小田对那个女人说。尽管可能有炫富的嫌疑,但她看着肇事车主的表情就来气,怎么,以为她讹诈他们?“不信?维修单就在我后车厢,拿给你看。” 男人咕噜了一声,清清嗓子说,“我不要看。你会不会开车的?” 金小田服了他了,“我拿了八年驾驶证,开过十万公里,你说我会不会开车。” 倒是那个女人犹豫着还了个价,“200,我们真的赶时间,了结了算了。” 金小田又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车,前方略有松动,“行吧。”算她倒霉,能拿回多少补偿是多少。 她刚接过钱,肇事车主来了句,“女人开车就是不行,慢腾腾晃在前面。” 金小田强忍了半天的气,化作行动,单手把两张钱捏成了一团。 “怎么,想用钱砸我?有本事就砸啊!” 咳,真没办法,金小田反而不气了,有什么办法,对这种要求-必须满足! 二话不说,她抬手就把钱砸在肇事车主脸上了。 ……. 大家同时愣了三秒,包括金小田在内。怎么办?她觉得还挺出气的,刚才憋着的一包气全出掉了。 肇事车主反应不慢,“是你自己不要的,我走了。” 想走?金小田一把按住车窗,“报警,叫保险公司。”她干吗要放过他。 那个女人飞快地捡起钱,拉平送到金小田手里,一边不忘责备男人,“事情本来都要解决了,谁要你多说多话。”一边对着金小田打圆场,“我们真的赶时间。这事是我们对不起,就这样吧。” 金小田回到车上,刚好前方转绿灯,车流开始向前流淌,这场小刮擦的私了没误任何一辆车的事。等到餐馆停好车,她才能细细察看受损情况。 划了三条杠,每条有五六公分长。金小田用纸巾抹去损伤处表面的白色粉末,欣喜地发现受损不严重,没伤到底漆,可以挺到来年保险到期前做个一次性处理,免得扳金、喷漆、烘烤系列做下来,占一天用车时间。 “心情不错?”吴明已经到了,见她笑眯眯地进来问了一句。 看来真有要紧的事,两个人包间小厅方便说事,金小田心想,嘴上却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遍,“没办法,应他的要求。我还是头回用钱砸人,感觉不错。” 吴明也笑,“不错。”要换从前,金小田准被气得面红耳赤,非跟这种挫人对着骂上半小时,最后把她自己给气翻了。现在火药桶放上了长引线,引爆时间被拖长了,轻易不会爆出来。 “见怪不怪。”金小田又把肖美云来访的事告诉吴明,“我说我没接过类似的案子,她掏出来一张报纸,说头版的新闻报导也许能教我怎么做。”报导说某地一老太太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摔倒成了植物人,老太太家属迫于无奈,起诉开发商并胜诉了。但因为植物人的具体医疗费用没个底,所以老太太家属只能每过一段时间上一次法庭,申请补充医药费。 报导里也说了开发商的无奈,但开发商如何把责任分摊下去,那是另一个案子了。 “你骂我好了,我真心不想管这事,推掉了。”在吴明面前这么说,金小田有种豁出去的感觉。她已经帮他想好了批评她的话,挑精拣肥,不懂对事不对人,大小姐脾气,…… 没想到吴明只是淡淡一笑,“这次算了,下次想想再下决定。”他给金小田倒了杯茶,“我们不是法官,不要用自己的想法评判别人,做好本分就行。” 刚觉得金小田在控制情绪上有进步,转头就又露本性,吴明心里叹口气,表面不动声色,把餐牌推到她面前,“你来点吧。” 吃饱了再给她说正事。 * 财主吴明请客,金小田绝不客气,几下子点好了菜,两个冷盆,炒青蟹,椒盐大富贵虾,玫瑰银鳕鱼,清炒豆苗,老火煲汤。 吴明瞄了下,只提示了一句,“包间最低消费一千。” 金小田“呃”了一声,很有种冲动想把他拉过来捶两下,有什么事要到这种地方来说,哪没有小包间啊,再不行还有家里呢,你家不行有我家,不放心我家咱们还能回老宅子说。自家人,年纪还轻呢,有钱也用不着使劲花吧。 当着服务员的面,她什么也没说,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汤换成了贵价的一人一盅炖汤。一千在如今的物价水平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点了这些也够了。 等服务员退了出去,金小田正打算好好说说他,吴明帮她倒茶,“高山乌龙,很适合你。” 金小田尝了口,回味甘甜,她真心真意地说,“茶不错。” 吴明闷笑一声,眼尾纹都快出来了,金小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乌龙……顿时黑面。她有点疑心,“你是怎么了?” 吴明轻飘飘的,“平常你帮我做了不少事,难得请你吃顿饭,要吃得好点。” 是吗?金小田也没多想,“帮你做事我有钱拿的,又不是白做,还要谢谢你给我机会。”正如黄小和律师所说,所里别人想跟吴明,他还不想给别人学习机会呢。 “应该的,你等于是我妹妹,应该照顾。” 金小田疑心更甚,听惯了这人的冷言冷语,听见好话也当反话,“你要叫我做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有些案子我不想接,你别勉强我。”她强调,“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吴明只好苦笑了,“保证不会,以后决不会再管你。” 金小田这才放松下来,突然又想歪了,吴明不会想说结婚的事吧?要不怎么特意关照不叫黎正。不过她迅速地又否决了,她又不是金子,人家干吗非认准她。自恋可以,但不能过度。 既来之则安之,金小田安心享用菜肴。一口汤刚喝进嘴,吴明对她说,“我读书的时候,做梦也想到这种地方摆回阔,爱吃什么就点什么,连菜单都不用看。” 呛了。 金小田没想到吴明曾经有过如此壮志,他有钱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看上去倒也不像暴发户。她连忙抓了张纸巾捂住嘴,免得餐桌上失态。 “你没想过?”吴明挑挑眉头。 金小田咳了几声,慢慢停下来,但喉咙里仍有点痒。她不敢说话,光点点头,年少无知的时候偶尔也有那么两三次,很恨自己没有为所欲为的能力。 “不过,也就是一闪念。”金小田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社会有社会的规则,法律也是其中之一;规则没有一定,只看怎么用。” 她放下筷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快说!” 明摆着有事,真当她是傻大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河里的地雷,么么,谢谢! *** 祝大家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第七十五章 “我可能不做律师了。” “啊,”金小田以为自己听错,或者吴明逗她。 吴明笑笑,拿起杯子喝茶,把他那份富贵虾推到她面前,“你喜欢的,多吃点。” 一定是开玩笑,金小田想。吴明经常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自称他生来要做律师,记性好,反应快,嘴巴毒。他也确实做得很好,细心和耐心之外也不缺激情,加上他的外表,在法庭上的表现堪作律师代言人。 行啊,喜欢开玩笑就开个够,金小田想。她看见吴明的杯子里没水了,拎起茶壶帮他加满,“不做律师,那你打算干什么?我爸那个农场付不起你的薪水吧?” 吴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刚入口时是苦的,“还没想好。” 两指宽的富贵虾,虾膏鲜美,虾肉韧滑,金小田手挥目送,迅速干掉。服务员换上干净的骨碟,金小田意犹未尽地擦着手,“律师收入高,自由度高,你舍得放弃?” 每项工作的报酬跟执业所需投入的学习成本挂钩,之所以专业人士值钱,跟门槛的高低大有关系。别说吴明现在的位置,就算金小田,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辛苦得来的工作资格。 “做不下去了只好不做了。”吴明的表情仍然没变,金小田却慢慢醒过神,他在讲真的。她不由自主地一怔,沉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吴明点头,“真的。”看着金小田瞪得滚圆的眼睛,跟探照灯似地打量着自己,他笑起来,“这事不是一天两天,我也想过办法了,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好的。”由黎家老兄弟俩的调查带出来的,牵涉到跟法院工作人员的一些私下往来,他差点跟着进去。幸亏法院涉事人员那一方有背景,周旋下有如今的结果。“你不是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早晚会有报应,现在报应来了。” 金小田呆呆地看着他。吴明的长相很好,如果要用词形容,就是剑眉朗目,鼻挺唇正,搁古装片里是少侠的来头,一点不像拿人钱财替人解灾的状师。要是吴明不做了,事务所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对未来金小田没想过太多,她也知道做事要搏尽全力,可知道容易做到难。吴明在工作上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做人一半做事一半,女性做事难,女律师做事难。不是说职场上男性一定会占女性便宜,只是熟人难免好做事,而要搞好关系,还不止花钱就能做到。钱,除非有钱到某个程度,否则一点小钱谁都有,人家不在乎逢年过节的小孝敬。要花心思去揣摩,要有诚意地花时间去相处,像吴明似的,手机里一长串私人电话号码,都是朋友,金小田自认没办法做到。 金小田脑袋里很乱,是,她鄙视过吴明拿出来的娱乐费发票,也知道他们跟财务商量去外面开发票背后意味着的事情。但是,她知道不是他真心想要这样的,做事的人不容易,说闲话的人倒只要动动嘴皮子显示一下自己的高风亮节。懊恼浮上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当初她说的时候,吴明很不高兴,而她自以为是打击他的强有力武器,说了还不止一次,非往他心上插刀。 胸口像压了石头似的,金小田为自己的幼稚生出无穷无尽的歉意,她有什么资格去评点别人? 吴明说得很轻松,“你说得对,没什么对不起。” 金小田想到一个人,“所长知道吗?” 吴明摇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黄小和律师不年轻了,经受过风浪,知道了也不会有很大反应。倒是金小田,他很不放心。金大鑫让女儿读法律的时候,吴明赞成,有他罩着,总能给小妹一口安乐饭吃。没想到,金小田慢慢成长起来,他反而要退出去。 要不是看着金小田逐渐有了律师的模样,他也不放心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她,“明天我会在事务所公开这件事,到时我那些案子就拜托你了。” 金小田脑袋里七八个念头蹿来蹿去,完全凭下意识在反应,“你放心吗?委托人同意吗?”还有,她捧住头,可怜兮兮地说,“你不怕我不听你指挥乱做一气吗?”他选她接手,大概是为了方便指挥,可他放心她还担心自己呢,万一脾气上来,不按他的话走,到时怎么办? “师傅,你饶过我吧。”金小田自认没有金钢钻啊。头一次,她发自内心,真诚地叫吴明为师傅。 也是吴明的头一次当面肯定金小田,“事在人为,你可以的。” 对啊,不是一天两天,瞒得这么紧,金小田气苦,“你不早点跟我们商量?怎么当合伙人的!” 跟他们商量……吴明想过,但黄小和老所长去了外省取证,鞭长莫及;就算他人在,为了所里好,吴明也不想他被牵连,这是吴明的个人行为,跟事务所无关;金大鑫,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种田大户,最好少跟丑闻搭上关系;其他人?金小田?她能帮上什么忙,她自己也焦头烂额呢;还不如邓思敏,至少每天回到家看到她,他就觉得世上仍然有女孩子是温厚安静的。 他说,“又不是好事情,有什么好说。” 金小田狠狠地瞪着他,吴明被瞪得不自在起来,“吃菜,别浪费钱。” 怎么有这种人!金小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换作是她,早说出来了,这种人居然不声不响,一直忍到结果出来。 在金小田的盛怒前,吴明难得地没给她脸色,这事说来也挺丢脸……做了那么久面面俱到的好人,自以为上下摆平,没想到司法局里有人看他不顺眼,也怪自己风头太劲,不知不觉得罪人,有人趁此机会非要赶他出去。 他辜负了金大鑫的期望。然而金小田怎么能理解,无颜见江东父老之类的想法,她要是好强,就不会三年才通过考试。 “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吴明不想跟金小田再扯下去,事已至此,要不是不放心她…… 吴律师不再做律师了,黎正的第一反应和金小田一样,“那他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金小田替吴明难过,“他跟我不一样。我做律师是因为我爸的要求,他是自己想做。他小学时得奖的作文,不知道你看过没?”金小田记得特别清楚,吴明写的“我的理想”是当律师主持正义。在童年的吴明心里,好人金大鑫没遇到好的律师才遭受经济上的损失,既然缺乏好的律师,他愿意成为一个好律师。 吴明的理想算是做到了一半,金小田忍不住不替他难过,“有时候我觉得他太看重钱,尤其跟黄小和律师比起来,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要钱只是想让事务所更强、让他说的话更有份量。他总说让事务所成为全城最有活力的事务所,最强大的律师团队,我们也确实比从前更好,连我也比从前好。” 这个黎正可不同意,“你不比别人差。” “也只有你才觉得。”金小田有自知之明。想到吴明移交的工作,她只想哀嚎,“黎正,我好像没有斗志。” 不管是和吴明比,还是跟小徐比,她接到的案子大多是运气好,亲朋好友介绍来的。她没有主动揽过案子,也不懂得处理其他细节。 “怎么办?”金小田临睡前昏昏欲睡时仍在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律师?我老是这么糊里糊涂地只做眼前事,以后怎么办?” 这个要命的吴明,怎么可以不做了? 金小田满腹心事,没看出来黎正的强颜欢笑,他今天在总行开会时挨批了,各项任务完成得都不如人意,排名接近垫底。 怎么办呢?黎正翻来覆去想对策,从前有家里做后盾,吸储不成问题,其他的任务无论办卡还是卖黄金,大大小小的排名,总能有个中流。 现在没有了,可他还得做下去,就要想办法。 除非辞职,黎正又翻了个身,不行,他不愿意。他忘不了付副行长安排他回分理处时的目光,除非做出个名目来,否则他就是不走。他们以为他挨不下去,他偏偏要让他们知道,这口气他争定了,谁说他只是黎大少,他的父亲白手起家,他有父亲遗传的基因,骨子里的倔劲和拗劲是一样的。 春晖路分理处的基础是好的,只是理财产品的事情闹出来,给不少人留下了坏印象。 可如何改变别人的想法呢?黎正长叹了口气,正如他在行里的形象是黎大少一样,这事难啊。 黑暗里黎正睁着双眼,难道,他前二十七年的一帆风顺,完全属于沾出身的光?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批评就批评,也有人劝他,行里几个头头最近看你不顺眼,过了这阵就好了。 不行。黎正烦躁地想,他得想个办法出来。   ☆、第七十六章 吴明平静地进行离职手续,金小田跟着他东奔西走见客户,劈头盖脸的工作扔上来。等到样样都办妥,有天早上她到事务所,泡了一杯热巧克力回到自己座位,抬头看到吴明的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他已经走了。 这段时间,金小田什么都没想过,直到此刻,胸口突然像堵了东西似的,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想骂人,是,吴明安排黎刚父亲认识法官,但他怎么会知道黎刚父亲私下又做过什么,金小田信吴明真的不知情。怪谁呢,怪他锋芒太露得罪到别人?还是怪他太不小心留下把柄? 回想也没用,反正结果已经在这里。 金小田哭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她很容易哭,受了委屈想哭,遇到丁点大的事,只要想不通就会哭出来,哭完就好了,但现在眼睛发涩,却流不出眼泪。 每位同事离职时,事务所按例安排一次聚餐,到吴明却没有。最后一天说完手头的事,吴明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就来了句,“明天起我不来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再打电话给我。”他头也不抬,听声音倒没有异样,“不过也别老打我电话。你是有经验的律师,自己拿主意。” 第二天起他再没来过事务所。 无论在哪里,少了谁世界仍会照样转动,事务所只是个小地方,吴明不在,所有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所长、马主任,默默地保留着吴明的办公室,却没跟任何一个人说他的事。 金小田抓起杯子,咕咚咕咚喝完巧克力,过了会才发觉舌尖被烫到了,一阵阵刺痛。 人蠢万事难,她对自己摇头。但舌头痛是痛,胸口的满腔郁闷排解掉不少,金小田能静下心看文件了。她手头目前最大的一件工作是一个熟人的,李淑惠的前夫何浩文,他代表所在的公司委托吴明处理合同纠纷,现在这件工作转到了金小田这里。 再见何浩文,金小田有几分说不清的尴尬,对方可是投诉过她,口口声声认定她拆散了他的家庭。吴明问过她的想法,太勉强的话就算了,但金小田决定去见面,哪怕对方说出不客气的话让她难堪,那是对方的问题不是她的,从职业的角度来说处理公务不可以带个人情绪。 何浩文四十多岁的人,他喜怒不形于色地指出,当初委托吴律师是因为找了全城几个大律师,只有吴律师认为这官司可以一试,公司也因此安排了人手整理证据。吴律师说不做就不做,还把工作移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如此行事让他以及他背后的公司对黄小和律师事务所很有意见。 那你想怎么样?金小田的双手在桌下膝上紧紧捏成一团。她静静地看着桌面,由吴明向何浩文解释。 吴明说清自己的情况,然后是关于金小田的部分,“金律师虽然年轻,但她处理过的案件中90%,委托人表示非常满意。说起来律师也是服务业,和委托人相处靠的是个人表现,金律师有这样的成绩完全是因为她个人的努力。” “当然,如果何先生还是坚持,我们只能以您的意见为重。不过在我心中,只有金律师一个推荐人选。” 金小田没想到,何浩文一口答应了继续合作。吴明回来后叮嘱了她许多话,何浩文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好的人选可以更换,另一方面要小心的是他可能会故意为难她,“防人之心不可无,该做的手续都要做,不要一时心软仓促行事。” 这件工作好的地方是,不少大律师不想接,对金小田来说,输了是正常,只当积累经验,赢了的话,可以赚一笔对她来说算丰厚的收入。 “好好做。”吴明说。 金小田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想尽力把他的工作接下来,帮他完成他不能再完成的,并且尽量做好。   ☆、第七十七章 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薄雾,黎正看看远处的楼宇,今天的空气质量不怎么样,不知道金小田那边是不是好些。她在电话里开玩笑说这次是跟对方打起了游击战,对方老是约好时间地点,等他们赶到前又说有急事没办法见面。他们扬言要走,对方又千恳百求,说有事好商量。他们又不能真的走,除非放弃已经付出去的款,这完全是不可能的,所以双方各有顾忌,谁都不敢当先扯破脸。 山区有些地方只有一条山道,路面坑坑洼洼,唯一的好处是风景甚好。路的一面是山,另一面是水,在隧道群行驶,出来阳光灿烂,心情也随之一亮。 路上难免遇到杂七杂八的不顺心事。有回碰见加油站打群架,他们被卡在等待加油的队伍中,前进后退都不行,眼看打群架的双方就在车前方几米处挥舞扳手,何浩文吓得脸都白了,生怕他们一个失手砸碎车前窗玻璃。 金小田也怕,她想办好这个案子,要是车窗破了就只好拖去修,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没车,就只有回家的份。坐着看实在心焦,她拿着车上的灭火器站在车边。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扑过来,她先给他来一下打一边去。 黎正听她说到一半就给惊着了,再三再四叮嘱她千万不能莽撞,谁知道打架的人是什么来头,好汉尚且难挡四拳,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别逞能,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这次没出事,但万一再遇上,就不要站出来。说着他自己呸了声,“我胡说八道,肯定没下次。” 还没说完,金小田那边的手机信号断了,黎正心里乱糟糟的,正在打短信准备发给人事科请假,赶去陪着一起出差。她又打过来,住的地方信号不好,只能长话短说,“千万别过来,你好好地做你的黎主任。我可是要做大律师的人,不能留黑历史,绝不接受男朋友陪着出差。” 话是开玩笑,金小田的想法却很认真,黎正只能作罢。 牵挂的滋味不好受。 有薄雾挡住,日头并不猛,但有点闷人,黎正出了一头的粘汗。 他拿纸巾擦了擦,更不舒服了,幸好小区路边有个水龙头,凑上去洗了把脸才觉得好点。 “黎主任。” 再抬起头的时候,远远来了他意想不到的熟人,邓思敏。她去分理处办业务,听他们说黎正去了附近小区发毛巾,过来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黎正个大高个,背着个大包,穿的又是工作服的衬衫,要不是有胸牌,活像走家窜户的小商品推销员。 邓思敏抢过黎正手里的袋子,“走,我们一起去发。” 袋子里一份份小礼品已经分好,两条毛巾,一张分理处的名片,两张宣传单。他俩挨家挨户送上去,有人干脆不理他们,有人拿了不感谢之外还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当然也有人很客气地道谢。 “有没有效果?”邓思敏问黎正。这是黎正想出来的推广第二波,进小区去宣传。 “还行。”人心总是肉长的,虽说都是小东西,不过分理处散发出来的信息已经很明确,欢迎各位来办理业务,我们这竭诚为您服务。黎正有段时间没见小邓,看她比以前开朗,替她高兴,关心地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我辞职了。”小邓跟着爬了几幢楼,汗也下来了,看见水龙头扑过去先洗把脸。 黎正皱眉,小心地问,“没人欺负你吧?”虽然有吴律师做小邓的保护伞,但说不定有没看到的地方。 小邓抹了把脸上的水,“没有。是吴律师准备开个面包房,我打算去他那做小工。” 那还好,黎正放下心,就是吴律师开面包房怎么听也有点不搭调。 “现在流行烘焙,我买了个烤箱,也试着做点心。吴大哥看我做砸很多次,忍不住出手帮忙,他做得特别好吃,样子也好,我说可以放面包房卖,然后他准备开个面包房。”小邓脸红扑扑的,“黎主任,不瞒你说,我还是头一回遇到他这么聪明的人,连做点心都比我强。” 那倒是,黎正认同,不过一下子跨界这么大,他仍然有点担心,“准备开什么样的?投资大不大?” “离这不远,就在新开的购物广场,到时还要请你们过来品尝,吴大哥说开业第一天欢迎亲朋好友过来试吃,第二天和第三天打八八折。”说到要开的面包房,邓思敏略为兴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黎正,“黎主任,能不能找几个朋友,开头一个月经常来买?钱我出,我请大家吃。” 黎正连忙摆手,“没问题,不用你出钱,我来就行,小金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帮忙,她认识的人比我还多。” 邓思敏掏出一本存折,不由分说塞在他手里,“钱我已经存好了,密码是六个零。就是还想麻烦你们一定要保密,一定不能让吴大哥知道。” 黎正跟她推来推去几个来回,没成功,只好收下,“我明白。他还好吗?” 黎正刚才就想问吴明这段日子的心情,又觉得不好意思问,他失去做律师的资格,对于一个骄傲的人,不亚于折断飞鹰的翅膀。如果能排遣郁闷的话,开面包房也不错,只要别太投资太多钱。 “我不知道。”邓思敏老实说,“他不像你,也和小田姐不一样,有什么都不喜欢说,都埋在心里。不过我知道他是好人,心肠特别软。”说到吴明,她的语气都有点变了,“我特别庆幸能够遇到你们,否则我怎么有可能认识他。” 黎正替她高兴,“跟我们无关,是你人好,所以才有吴律师在这等着你。” 邓思敏脸更红了,“金律师什么时候回来?她这次出门有段时间了。” 不知道啊,黎正望天,心情也跟天空一般沉郁下来,唉混蛋的不讲理的供应商啊,什么时候这种人能受到严厉的惩罚就好了。 要是世界上的事能够有个讲理的大手断是非曲直,迅速执行就好了。 黎正一时忘了,邓思敏还记得,“黎主任你别担心,小田姐是律师,肯定能完成任务。” 金小田要在场,听到小邓这么信任的话,恐怕会……很惭愧。她,很久没有过的冲动,这一次又有了,她还真想几下把面前的人给揍翻在地,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你! 终于跟供应商接上头见面,对方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让何浩文这边再付一笔款,他们才把第一台的货发出来。 上了一次当,还上不上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迟来的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八章 当着律师的面大咧咧地违反合同,摆明不当她是盘菜? 金小田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慢着,奇人奇事总是成对出现,何浩文还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要求。 外头下着雨,雨水打在地上稀里哗啦,路边积水面上飘着各式各样的垃圾,塑料袋、纸巾、烂菜叶……他们在县城的一家饭店谈判。会议室陈旧不堪,传真机是热敏传真纸的老款,不提网络,即使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何浩文向服务员求助,服务员认真给了建议,等雨停了爬到树上打,信号会好得多。 金小田反对。就像一个坑,不知道的时候踩进去也算了;明知是个坑,还往里面跳,算什么? 何浩文忙着写报告,把电话线插在笔记本电脑上,用古老的上网方式把报告发回公司。等指示的时候,他才正色对金小田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事,金律师你提供意见就行,用不着你下决定。” 嘿!金小田本以为这阵子天天追着“杨白劳”跑,和何浩文已经培养出少许同甘共苦的革命情谊,谁知何浩文转头就把她踢到一旁。 何浩文见金小田微张着嘴的样子,知道她一时间没接受现实,等回过神说不定就要叭叭叭开火。他懒得听,赶紧再给浇一盆冷水,把她酝酿中的怒火给灭了,“金律师,辛苦你了,不过这件事我们公司有自己的想法。从你律师的角度来说,当然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大家上庭见,是非黑白法官判了算。这样做,除了趁了你们司法人员的心意外,我们有什么好处?从准备材料到开庭,最少最少……算你金律师有本事,能争取到尽快开庭,判下来能执行吗?” 总算金小田今时非同往日,修炼得比从前沉得住气。她不说别的,只问何浩文,万一又是个骗局怎么办? 所以才要谈判,谈到双方能接受的程度。何浩文有他的打算,钱是不付了,但可以跟对方再订一台设备。 金小田不敢置信,前面的合同没解决,后面还来?!她是看不懂这些事了。 不过何浩文只需要金小田坐在那吓吓人,适当的时候搬出来些法律条文,闲闲讲几句认识谁谁谁,“金律师,据我所说,你父亲很有点影响力,这也是你的资本。” 金小田苦笑。和何浩文吵架吗?好像又吵不起来。跟一个外人自辩说不靠父亲,她早几年已经知道解释是没用的。 “金律师,你很正派,我知道你不想拿家人的名头出来当事说。是我们中年人想法庸俗,能利用上的就利用。我也知道你眼睛里容不下砂子,”何浩文叹口气,“上次我妻子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年纪轻轻,不会明白我们中年人的想法。”他看金小田眉眼里满是不服气,又笑笑道,“我伤害了别人,最后却迁怒到你身上。好了,金律师,看在奔波这些天的份上,你就帮我吓唬吓唬人。” 无论如何,再难过的时光最终都会过去,即使这场谈判如同牛皮糖般扯了两三天,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共识:甲方向乙方再订一台设备;第一个合同中的大梁到货日是第二个合同的生效日;第二个合同生效时,甲方向乙方付30%预付款。 好不容易能离开这里,金小田松了口气。不是工作辛苦,而是实在憋闷,双方根本没有合作愉快的意思,互抱戒心寸步不让,但又不肯拍案而走,拖泥带水的达成协议。 乙方走的时候倒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和金小田握手言别,“金律师,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合同上的事,比如甲方拖延预付款,麻烦你也要为我做主。” 金小田心想,老滑头就是老滑头,没有利益相干时说话特别客气。光看此刻,谁能知道他在谈判时一会耍赖打滚、一会义正辞严,只求达到目的的真面目呢。 何浩文说话也客气,“金律师,你出差的补贴我们公司会结给你。可能不太多,毕竟没达到公司最早的期望,我尽力而为。” 出来得太久,金小田都快忘记初衷了,这会何浩文提起她才想到,她是代吴明来完成委托。想到吴明,她无比渴望回到事务所,温暖的办公室,胖胖的黄小和主任,老花镜总是挂在鼻梁中部的马主任,还有回家,她真想黎正。 回想她出门前的踌躇满志,金小田有几分好笑加黯然,虽然她没说出来,但心里却很想表现得优秀再优秀。然而,事情就是这样了,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我好像不适合做律师,还要继续做下去吗?金小田又一次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待续...   ☆、第七十九章 当事人姓方,单名一个玮字。因为已经半死心,所以他跟金小田讲述时语气还算平静,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事情是这样,某天他接到法院的传票,有人起诉告他肇事逃逸,骑电瓶车的六十二岁原告被撞后跌倒在地,小腿骨折。方玮印象中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以为有人找他麻烦,气愤加莫名之下拒绝签收。但不管他签不签收,法院诉讼程序照常进行。说到这里,方玮不无悔意,“那时我错了,应该马上去法院了解案情,查看起诉状和证据,准备应诉材料。” 那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迎上去看看能不能解决,好过窝窝囊囊挨刀。 一审时方玮没做好准备,相反起诉方有条有理,时间地点车牌号都没错,还有监控录像证明方玮在相关时间确实曾经经过相关路段,并且车速不慢。起诉方律师甚至出示了方玮的修车纪录,他的车在过后的一个月内做过扳金和补漆。 “我是修过车,可那是因为我的汽车保险快到期了,一年内报一次案不影响下年度的保险费,所以用保费补了车身上的小刮痕。”方玮无奈地说,“这样做的人不止我一个,谁想到会遇到无赖,……”说到这里,方玮显然是勾起怒火,恨恨地哼了几声才往下继续,斩钉截铁地说,“我真的没碰过他。” 起诉方把保险公司也列在被告中,保险公司对判决没什么异议,司空见惯了。但方玮不服气,打算上诉。金小田提醒他,假如没有有力证据的话,恐怕二审还是这个结果。 “不要紧,我还是想试试。”方玮态度坚决,金小田也不劝他了。 她是饭吃到一半接了长电话,等再回到饭桌才发现黎正帮她剥了半碗虾。 “我洗过手的。”黎正申明,伸出双手给她检查。 傻瓜,金小田忍不住要笑,弯起指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凿了下,一本正经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人眼看不出细菌?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等黎正反驳,她匆匆地边吃边说,把案情大致说给他听,“我们一会去现场看看,我约了方玮在那见面。” 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黎正知道金小田的低落过去了。 他们去得早,金小田下了车,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圈。 双向双车道,非机动车道和机动车道之间有绿化带。路的两侧是小区围墙,墙外人行道,墙里是郁郁葱葱的花树。小区是近两年刚开发的,差不多靠近三环,另一侧有几幢楼仍在施工状态,建好的住宅楼里亮的灯光也不多。小区外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许久才有车辆经过。 大路的两端有探头,但事发路段离探头能拍到的地方还有点距离。整条路的路况,交警在其他地方没设探头也是理所当然。 黎正陪着金小田走来走去,见她眉头紧凑,知道恐怕这事不好办,“证据不好找?” 何止不好找,简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金小田的视线落在一处横杆上,黎正跟着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有车驶近,大灯朝他俩晃了几下,还按了两下喇叭。来车在他俩的车旁停下,下车的人正是约好的当事人方玮。他满面笑容地和金小田握手,“金律师你好你好,麻烦你了。” 金小田接过他带来的材料,坐进车里细细翻看。黎正坐在副驾驶位,随手帮她把看过的一份份捋平叠好。方玮在后排,向前探着头,仔细观察金小田的神色,“金律师,你看……” 金小田看完才说话,“我们没有证据。” 方玮试试探探地问,“听说你们黄所长是从法院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他做了一个递信封的动作。 金小田一阵厌烦,方玮在电话里语气克制,见了面却是另一付德性,先是大灯晃人,喇叭扰民,又提出如此不堪的建议,把她和黄所长当成什么人了。她拿过黎正手里的档案袋,递回给方玮,“对不起,不能。” 方玮一阵失望,“金律师,我就是不服气,倒不是钱的问题。” “那也没有办法,没证据。”金小田淡淡地说。 方玮知道金小田的父亲是金大鑫,所在事务所的所长又是法院出来的,存了明路不行走暗路的心,才想委托她办理上诉。没想到金小田口风严密,连条缝都不露,他勉强笑道,“上次我听人说,有个借款的民事案件也是没证据,不过法官把真相诈出来了,能不能帮我也来试试?” 这种事不是没有,毕竟普通人难得打官司,法官却见多识广,做开庭前沟通时没准会发现蛛丝马迹,金小田同意他的说法,但她没兴趣接了。 来时高兴,回时扫兴。金小田沉默不语,黎正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一茬,“我们正行长调走了,去了另一家银行做一把手。” 金小田回过神,“你怎么样?” 黎正笑,“我小人物一个,跟我没关系,不过有些人打算跟行长走,所以暂时有点乱。”其实也有人来叫过他,被他拒绝了,他从来不是谁的亲信,以后也不打算做谁的亲信。“你在想什么?我还以为你在生方玮的气。” “没有,我只是在想……”金小田顿了下,上左转车道调了个头,“我想回去看看。” 刚才那根空荡荡的横杆,她要回去再看一看。 晚上看得不清楚,第二天白天金小田又去了一次。这个探头是路政设的,拆了没多久,上面的痕迹仍在。她连忙去申请调看录像,幸运的有两,一是事情发生在拆探头前一天,二是档案中的录像仍在。 不管方玮为人如何,他确实没跟原告发生碰撞,原告自己摔倒在地,过后看到有车辆经过,记下车牌号,一来二去起了黑心想弄到医药费。 在法院经过双方沟通,原告承认错误,方玮让了一步,没索回已付出的慰问费四千元。在他心里本以为要赔上大大的一笔,没想到还能洗清冤情,高兴之下松口说算了。 “现在的世道……唉。”事务所例会前,大家聚在一起聊天,马主任听完事情经过,推了推老花眼镜感慨道。金小田该拿的报酬可没客气,方玮不是说钱没问题,她付出脑力和体力,按规定收取律师费。 “马主任,你老盯着我笑什么?”金小田觉得莫名其妙,马主任笑得老怀大慰,小事情一桩,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你越来越能干,越来越成熟,眼看要成长为事务所的顶梁柱。马主任笑而不言,他可是看着金小田一步步走过来的。 不过,年轻人嘛,表扬的话听多了可没好处,马主任又一推眼镜,“物价飞涨,事务所的开销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各位精英,要努力啊!”   ☆、第八十章 周六中午十一点十七分。 春晖路分理处对面的菜场最近在翻修,拆掉顶棚,挖开了一部分路面。各个摊位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为了抢生意,都尽量把自己的摊子摆到靠外的地方。路本来狭窄,再被他们占道,堵得跟羊肠线似的,不是赵大妈踩着钱大叔的脚,就是孙大伯碰到李大姨的包,进进出出总得挤出一身汗。城管看着不行,出面干涉了几回,慢慢的才缩回去。 菜场门口原来有一些卖自家种的果蔬的乡下农民,先是跟菜场内的摊贩为了争地面吵架,后来又被城管驱赶,他们干脆把小生意挪到外面大马路上。反正小三轮车流动简便,溜之大吉也容易。开头这样做的只有一两个,后来学样的多了,竟然形成一个马路市场。附近有不少居民直接在路边买菜回家,省得到菜场人挤人。 黎正又多了点事,每天他得提前半小时劝走门口卖菜的和买菜的人,给押款车留出停车的空地。有什么办法,这帮大叔大婶跟城管打惯了交道,精通游击战的要决,而且能屈能伸,骂他们他们摆出一付苦恼相,劝他们他们笑嘻嘻的就是不动。幸好黎正算是在金家的乡亲们尝过类似滋味,不至于一败涂地。 那个周六的十一点多,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柜员们开始分批吃饭。黎正向来最后一个吃饭,他留守在大堂,一边接待来办业务的客户,一边打着工作报告的腹稿。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行长让所有网点的小头头交一份工作报告,“建议也好,心得也好,必须说点有意思的东西。” 领导会想听什么?黎正思索着。 就在那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刹车声。 刹车的啸鸣停下时,所有人才松了口气,这也太长了……前后得有十几秒吧? 又隔了好一会,出去看热闹的客户们才纷纷回进来讲述刚才发生的惨祸:有辆越野车撞到了人。被撞的是母子二人,三十出头的母亲被撞出数米远,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七八岁的儿子更惨,直接飞出十几米,眼见活不了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外头传来哭喊声,刚坐定下来的客户们又涌了出去。黎正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也到门口去看了会。 事发地点已经围满了人,肇事者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包围着,地上倒是没有血迹,一把撑开的小花伞孤零零地掉在地上。坐倒在母子身边哭喊的是个老年妇女,任谁扶她都不动,估计是这对母子的亲人。 “估计是不行了。”黎正身边有人摇头叹气。 远远的呜啦呜啦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到现场后迅速判定小男孩的死亡,把还有一线生机的母亲放上担架,那个老年妇女哭哭啼啼跟着上了救护车。 警车跟着也来了,跟肇事者做笔录的做笔录,拉线拍照的拉线拍照。 托现代传媒的迅捷,事故发生才一个多小时,黎正他们已经从网上知道了前后经过。越野车开过时,恰好路边有车在倒车,越野车主怕相撞就猛打方向,谁知碰倒了母子俩,儿子当场死亡,母亲在送医院的路上也去世了。母子俩就住在附近小区,闻讯赶来的是孩子的奶奶。 真是……黎正傍晚下班时还看到那把小花伞仍在原地。 这事太过惊人,因此传得沸沸扬扬,晚饭时基本在座的人已经都知道大致。不过也有很多不属实的传言,比如说肇事者逃逸的,还有传得离谱的,说不是事故是寻仇。黎正虽然没去看热闹,但一下午进进出出的人全在说,他知道的不少。 “肇事者没逃走,被警察带走了。”“是偶发的事故。” 吴明把邓思敏眼角的泪花看在眼里,伸指弹弹杯子,“你们尝了新产品,觉得怎么样?” “好吃。”金小田言简意赅,“申请做长期试吃员。” 丁维娜赞成地点头,“我也是。” 李周比较实在,“价位是不是偏高了些?”无论是金小田、丁维娜还是黎正,手头宽松,没有家庭负担,可大部分消费者还得捏紧钱袋过日子。一份水果慕斯三十五元,一颗马卡龙二十元,东西是好,但吃不起啊。 邓思敏也早想到这个问题,也跟吴明说过,现在李周问起,吴明还是那句话,“东西好的话自有识货的人,我没有独占市场的打算,能做好欣赏者的生意就够了。” 说说笑笑间,找吴明的电话来了两个。 第一个吴明淡淡地推了,说他已经改行,不再关心跟法律相关的事务。第二个他接的时候看了金小田一眼,“小金也在这,要不让她去一趟?她可以的。” 这谁呀? 吴明也不说是谁,直接把电话给了金小田。她懵懵懂懂接过手机,咳!不是自家的妈吗,怎么有事不找她,反而打给吴明呢。 随着金小田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黎正莫名紧张。 吴明轻轻拍了拍黎正的肩,示意没事。他放轻声音简单说了事情原委,“白天那起车祸案的肇事者跟你爸有点亲戚关系,你和小金可能要叫他表叔。今晚,受害者的家属砸了他的家,又想砸你家的厂。” 什么?! 这下丁维娜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金小田。金小田明白她的意思,做了个手势,示意马上就走。 丁家有事,他们四个自然要赶回去。 路上金小田边开车边告诉丁维娜具体情况。肇事者暂时扣押在派出所,受害者家属纠集了一大帮亲友,气势汹汹去砸肇事者的家,把一幢二层小楼里里外外砸了个稀烂。除了肇事者的妈,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在家,其他人已躲了出去。村干部和乡邻再三劝阻,也没拦住对方的过激行为。对方又不知哪听来的,说是丁家的厂肇事者入过一份股,所以又打算去砸厂。 围观者对受害者家属多少抱有同情之心,但看他们下手太狠,生怕惹出事,赶紧报了警,厂那边也连忙在他们到达之前关了大门。金小田的妈程玉芳得到消息后也去了现场,此刻受害者家属在门外哭天喊地,情绪激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是需要有个人出来做中间人方便沟通,程玉芳想到吴明,而吴明推荐了金小田。 “她可以的。” 金小田一行四人,老远就看到厂门口灯火明亮人声鼎沸。 车是开不过去了,金小田只能找个地方先停好车,然后从人堆里挤过去。 她刚迈步,黎正轻轻按住她的肩,抢先走在她前面进了人群。   ☆、第八十一章 人堆的外沿嗡嗡的都是声音,黎正和金小田挤过去,听到一路叹息,“作孽啊。”“可怜。”“人都不在了,让他们出口气吧。” 这算什么话!黎正气呼呼地想,一帮做好人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古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错事的已经被扣押,该判什么该罚多少有法官定夺。受害人家属固然可怜,然而被砸被打的无辜者难道活该? 黎正做人细致,气归气,还记得用力握了握金小田的手以示安慰,怕她被这些言论给气着了。金小田知道他的意思,反握了一下,让他知道她没事。 黎正沉着脸,一路“麻烦让让”,和金小田好不容易挤到里面。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边哭边数说,程玉芳和程玉兰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没头没脑地推开,“不要你们装好心!你们不就仗着有人当官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梅城这块地头,谁不知道丁老板是金大鑫的连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女儿可怜,带着儿子好好走在路上,飞来横祸,还有没有天理了!事发到现在,多少时间了,肇事者家属躲起来不露面,你们还帮着他们躲,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周围一片附和声,都觉得肇事者家属在这种时候应该出来慰问受害者家属,程玉兰也是火爆脾气,气昂昂地反驳,“那你们去找他们,干吗跑到我们这里闹事,冤有主债有头,你们跑来砸我家的厂算什么?” 受害者的妈一抹脸,毫不示弱,扯着哭哑的嗓子吼回去,“王小二不是丁老板表弟?这里他不是入过股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也是问过才来的,不然我们怎么不找别人偏找到你们头上!” “王军确实是我们老丁的表弟,不过一表三千里,小山村啥人不是牵亲带眷。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他在这里入了股?” 受害者家属群中有一个中年男人扬声道,“王军曾经在饭桌上说过跟他做生意有保障,丁老板是他的好兄弟,也是合伙人。当时丁老板在场,并没有否认。如今出了事情,想推得一干二净?” 他说完,立马有几个人响应,“王军和老丁平时称兄道弟,出了事情不认了?” 程玉兰深知自己丈夫脾气,要面子,也给别人面子。王军酒桌上喝多了胡吹一气,当众否认岂不是不给人面子,谁能想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时候挖出来较真。然而也没办法,此刻闹哄哄的谁认真听解释。 说话间程玉芳看到金小田,互相交换个眼神,却没急着说话。 金小田打量受害人家属一行,来人有老有青壮年,中老年的悲伤不是假装的,青壮年却不像善类,此刻抽烟的抽烟,东张西望的也有,站的位置不一,却堵住了厂门口。 丁维娜和李周进来时正听到有人指证王军和丁家的关系,她不清楚父亲的交际圈,但对自己家里的生意还是有数的,挺身质问道,“你有工商税务的证明吗,凭几句话就作准了?”话刚说完,金小田接着说,“损坏他人财物也是犯法,刚才我们已经在王家做了取证,你们等着收法院传票。”她怕丁维娜被对方的逻辑绕进去,连忙出来扳回主题,不是谁跟谁有关系的问题,而是一码归一归,交通肇事不代表被害者有权打人砸东西。 对方哼了声,没有把她们两个毛丫头放在眼里,“你什么人?警察?警察也要讲道理,王家没看好家人,撞死了我们一大一小,血海深仇,别说砸东西,打了他们又怎么样?” 金小田掏出律师证,举高些让他们看,“我是律师,肇事者已经被扣押,自会得到处罚。你们现在的行为也是犯法。”她手一指黎正,“我们已经打电话到市区报警,要是你们闹事,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黎正配合地举起手机。 金小田估计乡下派出所的联防队员跟闹事人认得,手下留情没极力阻拦,因此说的时候把市区两字咬得很重,有意提醒他们,城里的警察可不一定认得他们了。 一时安静。 突然一声嚎哭打破了片刻的安静,“我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啊!”老阿姨拍地大哭。 金小田收起证件过去扶人。一个往地上赖,一个力气大,金小田最终硬是把人扶了起来。虽然累得汗都淌下来了,但她还是举重若轻地细言慢语,“阿姨你保重身体,要相信法律,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老阿姨抹着眼泪,“能有什么交待?最多判两年,说不定弄个保释,明天就出来了。” 金小田暗叹一口气,说的也是。可能怎么办呢。她一边替老阿姨轻轻拍着身上的灰,一边酝酿言辞,还没想好,又来一个意外,有人跳出来骂道,“血检结果出来了,王小二作死,他是毒驾!”所有在场的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跺脚嚷道,“就是吸了毒开的车!” 如同冷水冲进热油,顿时爆了。老阿姨似哭似叫,她不敢动金小田,怕惹麻烦,看准了丁维娜纤细瘦小,一头撞过去,“还说无辜,他是存心害人!害人精!” 丁维娜没想到她会扑过来,吓得闭上眼尖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李周一把把她拉到身后,挡在她前面拦住老阿姨。老阿姨一扑未成,挥动双手去扯李周的头发、抓他的脸,混战中李周又要护着丁维娜,又要防止被抓到,狼狈得只恨少生了两只手。 金小田那边也没轻松,几个青壮年倒是没向她下手,但跟屏风似的横在她和程玉芳、程玉兰之间。那边程玉芳和程玉兰吃亏大了,打人的都是中老年,还手不好,不还手也不行。幸好黎正见状,不用金小田说已经过去帮忙。可惜他个子虽然高,打架却实在不行,只好挡在前面抱住头脸充当两位长辈的缓冲垫子。 眼看热闹大了,围观路人们也分了几派,一派息事宁人劝别打,但也没谁真的上前劝架;一派沉浸在爆炸性的新闻中,吸毒,那不是电视剧才有的情节吗;还有一派,唯恐天下不乱,吆喝着助威,还说放吸毒者出来害人的应该被打。 怎么办?金小田思索,一时却想不出办法。她只知道此时千万不能怒火上头,挥拳打人,这事还得以理服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忍!对于金小田来说,真是心上插了把刀,疼得她快要忍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待续...   ☆、第八十二章 来的是今天肇事者王军的女儿,王静琪。 见到她,他们就明白为什么今天她要躲起来,以她怀孕四五个月的身体,确实经不起。 程玉芳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给她,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找我们小金,是有什么事?” 王静琪并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握着杯子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金律师,我想请你帮我爸辩护。” 金小田对闹事者不客气,并不代表她同情肇事者。不但要罚,还应该重重罚,如今乱开车的人太多,马路杀手之类的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免得他们踩在油门上找不到刹车。更不用提王军吸毒后开车,明显不把别人的生命放在心上。因此,金小田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想接。” 王静琪嘴唇动了两下,像要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她站起来,“不好意思,晚上还来打扰你们。” 程玉芳看在她是孕妇份上,“你怎么来的?让我家小金送你回去吧。” 王静琪摇摇头,“谢谢,我老公陪我来的,他在外面等我。”她半失望也有一半像是解脱的样子,“我原说你不会接的,毕竟我爸这次事情搞大了,是我老公坚持叫我来试试。” 金小田送她出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妈呢?” 王静琪说,“她听见我爸撞死了人,一急之下血压升到200,傍晚又听说有人要来砸我们家,昏了过去。我们把她送了卫生院挂水。” 金小田默了下,这事对双方的家庭来说都属于惨祸。 王静琪走后,金小田在外面站了会。夜虫唧唧乱叫,空气里有丝淡香,河塘岸边癞蛤蟆咕咕作响,她下意识地想起几桩毒驾的案例,估算着王军可能会得到的审判。这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开庭前王军得在看守所常住了,期间只有律师可以去见他。如果能尽早商定赔偿金额,也许能做一点争取。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黎正走了过来。 金小田立马把那些条文案例扔到脑后,她伸手用指尖轻轻触了下他的伤口,“疼不疼?” 黎正握住她的手,“不疼。”皮肉伤而已,他今天算开了眼界,原来轻伤也有相应的法律条文规定,不想忍气吞声的话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金小田没跟他客气,说些比如让他受累之类的话,她的事还不就是他的事,相应他的事也就是她的。他俩肩并肩地站了会,黎正问,“你估计王军会被判几年?” 金小田摇头,“难说。这类案子一般还是用钱摆平,不知道受害者家属开价多少,王家又能承受多少。” 这桩车祸发生得突然,结果悲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管金小田有意无意,都能听到事件相应的发展。王军,在九十年代初开始做小生意,曾经算是发达过,钱包鼓的时候开始跟人学着炒期货。谁知道期货行情变幻莫测,一群人纷纷掉下马,王军也是其中之一,不但从前赚下的钱全打水漂,还倒欠高利贷两百万,门上被人泼了红油漆。 王军有钱时对亲友颇为大方,相应亲友不忍见他落难,由老丁出面跟高利贷讲和,亲友们凑钱帮他还掉一半,其余的写了张欠条,约定了还款时间。此时王军也很争气,重头做起,几年后还清欠款,当中离不开老丁暗底的支持。因此也有那么一说,王军的生意合伙人是老丁。 近几年经济不景气,王军苦闷之余染上不良嗜好,时常在酒店开房过夜解瘾头。他往日也经常出差,所以家人没往坏的地方想过。 再有就是受害者家的事。受害者的丈夫家有几千万资产,父子两辈都在外面有人,受害者憋屈得想过离婚,但看在儿子还小的份上又作罢了。另外,受害者的父亲迷恋赌博,数月前欠人几十万,是受害者出手还的钱。受害者的父亲希望女儿能够通过离婚带回家一大笔钱财。 现在跟王家谈判的人,一部分是受害者婆家的,一部分来自受害者娘家。他们内部意见不一致,婆家的不缺钱,心疼孙子小小年纪离世,恨不得杀了肇事者;而娘家则认为人死不能复生,法律条文也不可能让肇事者赔命,所以不如能榨出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起码要让王家日子不安生。 王军这边,妻子身体不好,女儿怀孕,但还是有亲友出来奔走的。几次和受害者家属的谈判都以大打出手结束,双方还各自上网络发照片诉苦情征求大众舆论的支持。越闹越火烈,甚至有人放狠话,说如果王静琪不出来谈判,会找人把她的孩子打出来。 他们闹得不可开交,金小田不声不响拿好所有证据,在法院提起了刑事自诉。她心头插刀的时候全都想好了,应该怎么出这口气,不还手打架,*律、讲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待续~~   ☆、第八十三章 和受害者家属的第一次谈判。 见到来的是金小田,那天去砸过王家的人面部都有些僵硬,他们已经收到法院的传票。法院对不是太大伤害的自诉案采取调解方式,争取不必上庭就解决问题,但这几个忙着跟王家谈赔偿,还没把事放在心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金小田衬衫外穿着件针织开衫,长卷发盘在脑后,米色长裤,同色中跟鞋,背了只黑色大包,整个人看上去温和秀丽,无害。 金小田摊开笔记本,拿起笔,“案子发生在白天,人证众多,也有监控录像做物证,我们双方应该没有争议。现在,你们的要求是?” 受害者父亲斩钉截铁,“三百万。”受害者母亲有些心虚,看着金小田小心翼翼地补充,“两条人命,可怜我小外孙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个世界就去了。” “那么,你的想法是怎样?”金小田转向受害者的丈夫钱跃。 没想到王家委托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律师,钱跃对谈判有些心不在焉,他注意到的是女律师的大眼睛。金小田问他的意见,他的意见是肇事者必须坐牢,判得越久越好,“他撞死我儿子,后半世别想太平,最好呆监牢里,那里安全点。” 王家出席谈判的不是王军的妻儿,是王军的一个堂兄王平。王静琪顺从王军的心意,没接受法律援助,请了律师,还请了一个漂亮得不像律师的女律师,王平很是不以为然。他对金小田到后和风细雨的作派更是看不惯,对面这帮人存着的心思他清清楚楚,再不用点手段压下去,这件事拖个没完,谁有那么多精神奉陪。 轻咳一声打断钱跃,王平盯着他说,“你前年撞死人的时候,对方要是也这么想,你还在这里吗?” 钱跃顿时语滞。前年他晚上开车撞倒人,受害者也是送医院后死亡。受害者没闹事,按照正常程序完成了赔偿。眼睛扫过,钱跃看到女律师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在笑他丈八灯台照不到自己。他不觉恼羞成怒,拍桌道,“我可没吸毒,没存心害人,那只是意外!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出点意外!” 金小田垂下眼,不去理会他的一番发作。等他发泄完,她才又开口说话,把车险情况、王家经济状况说了遍,“肇事者很后悔,可后悔也没有用,如果能让你们心理上好受,他愿意付出赔偿。但条件受限,三百万他出不起。” 受害者父亲不耐烦地说,“没钱就问朋友借,他不是朋友多吗,这个凑凑那个出点不就有了。” 金小田让他说,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按照交通事故赔偿计算明细表一项项跟他们细算,医疗费多少,死亡赔偿金多少,被抚养人生活费多少,……赔偿不是开口报个价就完了,要论细账来算,每项都有能算出来的实数。 “我不跟你算这些,我要的是精神损失费。”受害者父亲坐不住了。 王平插嘴道,“你们拿她当摇钱树,要还赌债的时候不让她离婚,算清离婚后能有的收益后又催着她离婚。做父母做到这份上,够了啊,好意思谈精神损失费。” 受害者父亲“呯”一声拳头砸到桌上,随即又站了起来,用力掀翻桌子,“我不跟你们谈!反正就是这个数,少了就让王小二把牢底坐穿。” 每次谈判最后都吵成这样,王平也不甘示弱,“我哪里说错了?钱先生,去世的是你老婆,她活着的时候你让这个老东西影响你们夫妻感情,她走了你还容忍他从中拿好处?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的话就不要让他来捣乱。死者到现在还寄在太平间里,什么时候才能入土为安?” 受害者父亲年纪虽大,身手倒仍不错,一下跳过地上碍事的桌子,纵到金小田跟前,伸手就是一拳下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跟我女婿眉来眼去算什么?” 这一拳没能打下去。 金小田握住他胳膊,静静同他说,“不要倚老卖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们法院见。”说完她甩开老头的胳膊,镇定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笔,又从包里掏出纸巾,一样样抹干净,又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灰,对受害者的妈笑笑,“你应该最有数,我是不介意再写一张起诉状的,天天做惯了的活,轻松得很。” 她看看地上的桌子,抬头问道,“今天怎么样,是继续谈,还是改天?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王军坐牢是肯定的,目前他在看守所的日子计算在刑期内,所以一年半载慢慢谈都可以,他不急。如果你们再骚扰我的委托人,提出过份的要求,我就向法院提申请,要求双方心平气和了再谈。” 钱跃脱口而出,“不是我做的,是他们要求她去跪在那。” 金小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受害者母亲,静静地看着,却不说话。王军妻子那天在马路上风雨中跪了半天,当晚进了医院,至今还不能起床。这事在座的都知道,是做得过了。 受害者母亲经不住金小田的目光,侧头嘟囔道,“谁让她嫁了这种男人,死罪我们管不着,活罪也不行啊。” 金小田笑笑,转回视线,扫过对方一行人,平静地问,“今天还谈吗?”   ☆、第八十四章 秋雨一场跟着一场,新行长让黎正每周交一次工作报告给他,黎正盯着分理处的工作之外又多了一项工作。也有传言说过一阵子他要被调回总行做客户经理,柜员们难免有点不安,他们本是各分理处不想要的员工,才被推到黎正这里,好不容易彼此磨合得够了,再换个头又得从头再来。再说,新来的头绝对不会有黎正好,他也算全行出了名的好上司,干活他来,责任他担,哪容易再有这么个老好人。 本来跟上司处得再好的下属,背后难免还是有两句牢骚要发,柜员们少不了背后也说过黎正小话,像自己的杯子看得特别紧,从来不跟人分吃食物之类的。但自从听说他有可能调走,他们那点小情绪突然没了。 黎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说自己不会走?不,他肯定服从行里工作调动的安排。说自己会走,根本是没影的事,新行长只在例会后留下他谈过几次工作,从来没提过调动,他也没放在心上,在哪不是干活。 不过空穴来风其来有自,新行长到位后提的行长助理名单上,第一位是黎正。他将被调到另一个分理处,兼顾对公、对私业务。那个分理处位于城市的高档小区,业务却一直没能展开,所以黎正的升职看着好,但也是个考验。 在春晖路分理处做了这么久,黎正离开过,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他放在这里的东西不多,有一身干净的工作服,有杯子,还有两本书,放在袋子里随手就拎到车上。 下午两点多时,外头马路上吹吹打打,看热闹的人进来说上次车祸案的受害者终于落葬了,肇事者赔了二百一十万,至于具体的刑期要等审判结束才知道。 “没那么快。这种小案子还算快的,要是换了案情复杂的,像黎老板,被捉了有多久了?好像大半年了,下个月才正式开庭。” “上个月不是那个的处分出来了,收拾了上面的,牵萝卜带出的泥也要处理了。” “要我说,该捉,都捉起来关个二十年三十年,世界太平。” 聊天的说得起劲,柜员们不由悄悄打量黎正。不过跟以往一样,他笑微微的招呼刚进门的客户取叫号单;玻璃上有块灰渍,他拿抹布细细擦掉;有人来咨询理财,他一样样介绍。 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虽然明天起他要去别的地方上班了。 外头送葬的车子在马路上兜了个圈,咪哩嘛啦走了。 傍晚四点多,正值学校放学和下班高峰,分理处门口又堵成一团,黎正在门外给押款车留倒车空地。他忙着跟大伯大娘费嘴皮,金小田来了。她今天黑外套黑裤子,陪着委托人王静琪娘俩出席了完车祸受害母子的葬礼。 “她们回去了?”黎正问。王静琪担心今天仍会有人为难她们,可受害者家人又要求她们必须参加,所以再三恳求金小田陪同,有金小田在是个保护。无论口头还是身手,这位年轻的女律师都有两下。 金小田点头算是回答了黎正的关心。不管怎么样,参加葬礼就是桩让人疲惫的事,好在双方已经达成协议,接下来只是走流程。本来她是要回事务所的,但不知怎么,她觉得累,只想见让自己不累的人。 黎正好言好语和移动摊贩相商,移动摊贩忙着做生意,没谁认真理会他。金小田看不下去,不动声色走远一点,突然扬声叫道,“城管来了!” 摊贩赶紧做完手头的交易,推着小三轮匆匆就走。他们走出一段路,回头才发现是金小田在搞鬼。此时她脱了外套扔给黎正,卷起袖管用两个“请勿停车”牌占了那块地,大有“此山是我占、不服者放马过来”的大王气概。 谁能惹谁不好惹,这帮上了年纪的还是有点数的,最多站在远处发两句牢骚。 金小田朝黎正挑挑眉毛,黎正做了一个甘拜下风的手势,两人同时笑了。 晚上黎正请同事吃饭,等吃完饭他和金小田回家才发现丁维娜和李周来了。两人坐在小区的树下喁喁细语,还是金小田眼尖先看到他俩。 过了这些天,房产证的风波越来越小,对李周的言而无信,丁维娜原有的一点气也已经消了。买房子是李家的决定,她知道后尽自己能力拿了一笔钱出来,因此李周一直说房产证要写她的名字。 谁知李周父母怕日后有麻烦,硬是东拼西凑向亲友借了钱,坚持不用丁维娜的。李周还钱给丁维娜,不明状况的丁维娜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用她的钱,坚持没收回去,在她的认知中,筑巢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愿意坐享现成。 夹在当中的李周,以掩耳盗铃的心态寄希望于拖,想拖多一天是一天,没准拖着拖着丁维娜就忘了房产证的事。谁知到底拖不过去,丁维娜这才知道李周父母担心她家有钱,会让李周做上门女婿,将来孩子跟谁家姓的事不好说。 对李周父母的小心思,丁维娜也只剩叹气了,毕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事要怪到李周头上,似乎又有些过,那笔钱他分文未动,以她的名字开了张存单好好地放着呢。反正,正如许多家庭处理的办法一样,小事化无。 今天他俩过来,是李周想把从前手头攒的客户转给黎正。人走茶凉是世事常态,不过总还有几个不那么现实的人,属于可以讲一讲交情的朋友。李周不舍得用,留到现在才让给黎正。 他开玩笑地跟黎正说,“你跟我,谁跟谁?你们什么时候筹备起来?” 结婚吗?黎正和金小田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找到相同的想法:等黎正他爸的判决下来后。 就像张桂真对公司上下所说的一样,不管结果如何,该怎么样过日子就怎么过,这才是把影响缩小到最小的正常途径。   ☆、第八十五章 -尾声 周一,早上九点三十七分,梅城春晖路某行分理处里等候办理业务的人很多。三排座位已经坐满,后来的只好站着等叫号。取款机那边由于三台机中有两台正在清理,所以也是排起了长队。 柜员们忙着清点取款机的钞票,开放的窗口只有一个。有的业务办得快,有的慢,五六分钟过去了还没结束,等候的人忍不住抱怨,大堂经理只好温声加以安慰。除了安抚之外,她不得不站在门口提醒现在来的人,业务高峰,需要等候较长时间。 这时又来了两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她俩以前没买过理财产品,这次结伴来打听收益和具体的操作。两位理财顾问临时走开,大堂经理暂代其职,赶紧拿出产品宣传单,给她俩做简单的介绍。 两位阿姨戴上老花镜,因为听说过买理财血本无归,所以一边仔细地看上面的文字,一边不停地提出疑问。大堂经理无法分心两顾,虽然听到身后发牢骚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也只好任由他们发泄。 争执声并没停歇,大堂经理跟老人道了个歉,转身先去解决问题。不过在她之前,已经有人出面平息这场小纠纷。那人高个子,头发自来卷,大冬天的穿着件黑色军装款短大衣。略有腰线的剪裁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勃,他正是这里原先的主任黎正。 黎正今天请假,一大早办了点私事,接着想起这边有点业务需要尽快处理,谁知刚到就看见大堂的热闹。他也算银行老员工了,只听三言两语已经明白事情原委:普通号51号不理会分理处的叫号原则,认定前一个是普通号50号,下一个该是他。至于vip号,“你叫银行给你开vip窗口,反正这个窗口现在是轮到我。” vip号也急了,“我比你先来,按时间先后也应该是我,不讲拿号顺序也得讲一下先来后到。” 黎正心里有数,前阵子行里给一批办卡的客户发了vip资格,导致vip大增,增加了普通号客户的排队时间。普通号客户投诉后,行里把叫号顺序调整为每几个普通号夹一个vip号,以减轻两者之间的差距。但为vip客户专门开设窗口,在总行可以,在分理处不现实。 眼前这位普通号客户是个中年男人,横着一张脸挤到了窗口,一口咬定该给他办。拿vip号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张望着寻找大堂经理的身影。 黎正皱了皱眉,但与其说服这位普通号,还不如用其他方式解决。 里面的柜员们也注意到外面的小纠纷,黎正和他们眼神一交流,就知道他们是同样想法,微一点头示意,迅速的有一位柜员离开点钞机回到座位,接过vip号的单子为她服务。 大堂经理见事情已经解决,对黎正感谢地笑笑,又回过去为两位老人解说。 好不容易送走两位老人,大堂经理才有空暇和黎正开玩笑,“黎行长,今天怎么没穿工作服?穿得帅帅的是有好事吗?” 黎正嘴角直往上翘,眼睛更是弯成了两道新月,“今天我结婚,刚去领了证。” “什么?!”大堂经理和柜员们又惊又喜,柜员们顾忌到工作纪律还能控制情绪,大堂经理是完全打破砂窝-问到底了,问题一个接一个,“什么时候办酒?酒席准备办在哪个大饭店?要请我们吃酒啊。什么?!今天你请假了还办什么公?应该去和新娘子甜甜蜜蜜才对。新娘子人呢?气量太大了,居然能容忍你跑出来?” 黎正笑着一一解说,“她比我还忙,一出民政局就去见了委托人,我趁这个时间过来拿材料。我们不准备大规模办酒,不过已经买好糖,大家都有份,下午我再过来发糖。” 黎正拿了材料送回到总行,再去事务所接金小田。和分理处的同事们一样,事务所的同事们喜气洋洋迎接了他,给他泡茶的泡茶,祝贺的祝贺。 金小田这边结束从会议室出来时,见到黎正被众人包围着。大概刚讲完恋爱经过,他周围的人一片感慨,“果然是青梅竹马。”“也算是一见钟情吧,要不是金律师的车被那么一撞,我们黎主任也不会注意到她。”“还黎主任,现在是支行行长了,我们要叫黎行长。” 黎正连忙表态,他就是小黎,金小田的家属,以后将支持金小田做一个更好的律师。 口齿伶俐的事务所员工们没有因为他诚恳的态度放过他,仍是坚决要求他说一番爱情宣言。黎正一个劲摇头,脸涨得通红,“不会讲,不会讲……我和小田是普通人的恋爱,我觉得她好,她觉得我还不错,我们以后也还是平平淡淡,没有宣言,只有开开心心过日子。” 他头上突然冒出个声音,是金小田来了,“对,我们只是打定主意要高高兴兴过日子。” 正主儿来了,大家哈哈一笑,放黎正过关。 上午是临时出现的委托人,打乱了黎正和金小田的行程,他俩有不少事要忙。接了金小田,两人立马奔下一程。 在等红灯变绿时,金小田察觉到黎正的注视。她放下手里的资料,“对不起,临时找来的委托人,是法律援助中心那边介绍的。小姑娘很苦恼,在会议室哭了很久,我想帮她。” 黎正只是傻笑。 金小田看着好笑,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莫名其妙地只想笑,甜甜的只想笑。 跳到绿灯了,车子缓缓前进,溶入车流。 平淡的故事在一个平凡的时间里发生,潺潺地流向时光的未来。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