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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柳穿鱼一听这大道理,立刻觉得丧气,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决定再不管那一直温吞吞跟在后面的田文宇,脚长在他的腿上,要去哪里她管不着,愿意跟就跟呗,反正浪费的也不是她的时间。只是,这一次,只走开两步,手腕就被人大力的拉住,拉住她的手手掌滚热,她下意识的回身,一拳挥过去,虽然只用了不大的力气,但握紧的指骨撞上毫无防备的皮肉,闷闷的一响,在寂静的小巷里听来,还是那么突兀。 …… 第一章 调职 “懒猪,起床了!快点起床了!”闹表的声音机械的在耳边重复着,一声高过一声,柳穿鱼猛的坐起来,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就要从胸腔里挣脱而出,按掉闹表之后,她长出了口气,才虚脱一般的重新躺回到床上。一夜的梦魇,身上保守的棉线睡衣居然被汗浸透了一大块,这会儿凉凉的贴在胸前,就连枕巾也湿了一大片,是梦中不受控制涌出的眼泪吧,她自嘲的笑了笑,像她这样的女人,居然还会哭? 没有睡好的结果就是起床的时候浑身酸疼,可是浑身酸疼却不是她继续赖床的理由。草草的刷牙洗脸,坐到简易的梳妆台前,柳穿鱼看着镜子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自己,一阵的恍惚。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似乎正应了那句话,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这一年多她明显的发现自己容貌的变化,原本只是有些泛油光的皮肤,如今毛孔也粗大起来,就连眼下的皮肤,也生出了并不明显的纹路。按部就班的拍化妆水、涂精华、抹眼霜、面霜,最后是在粉底之上扑上一层薄薄的散粉,看着镜子中的人,她忽然就想起了著名的聊斋故事《画皮》,不免自嘲的想,其实人和鬼有时候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顶着一张精心彩绘过的脸,粉墨登场罢了。 赶到公司的时候,距离正式上班还有十分钟左右,办公室里只有寥寥几个同事,或吃着简易早餐,或闲聊着昨天晚上看过的电视剧。柳穿鱼匆匆的到茶水间接了一杯温热的水,又把从包里掏出的昨天晚上做好的夹着一片火腿肠、一个煎蛋的自制三明治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四十秒,才又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卡位上,就着温水,大口大口的吞起来。 “又是鸡蛋火腿三明治,小鱼同志,你这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晨吃这个,也不觉得腻歪?”伴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身边一阵香风飘过,其实即便不说话,柳穿鱼也知道是李舒娜到了。 “还好,”她随意的答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口中,顺手将包装用的透明塑料口袋团成一团丢进脚下的垃圾桶,再从抽屉里拿出卷纸,撕下一小块擦了擦嘴角其实可能并不存在的油迹,这才长出了口气,打开了电脑。 “小鱼,最近商场很多春夏的衣服都在打五折,今天下班咱们去看看吧?”把包包放在办公桌下的小置物柜里,李舒娜一手按下了电脑的开关,另一只手却从抽屉里掏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自己细致的检视了一遍脸上的妆容。在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才一挪转轮的椅子,从卡位中探出身来,侧头打量柳穿鱼,“你这衬衫,买了好几年了吧,我好像早就跟你说,这么穿配上你那个发型,特别老气,你老是不信我的,明明二十来岁,非把自己弄得跟个大妈似的。我可跟你说,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现在不打扮,过几年你想打扮,都没人乐意看你,今天你得听我的,好好买几条鲜艳点的裙子,这才七月份,至少还能穿两个月呢,春装要有基本款的也买点,秋天正好穿,到明年也不过时。” 柳穿鱼是最怕和李舒娜一起逛街的,李舒娜是那种好像为了逛街而生的人,无论白天上班有多累,下了班往商场里一进,立刻精神百倍,是还那种哪怕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也能一口气逛到商场闭店的主儿。“看情况再说吧,”她没有什么购物计划,一想要漫无目的陪着李舒娜在商场里走来走去,就忍不住打个冷战,奉陪不起,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随口说,“还不知道今天事儿多不多呢。” “咱们公司那是生命不息,工作不止,你还能指望今天事儿不多?不过雷锋同志不是说了,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别拿工作当借口啊,你少干一点,公司也不会垮掉。”李舒娜仿佛听不出柳穿鱼的拒绝,自顾自的下了结论,“晚上咱们逛街,今天周三吧,我的信用卡在那家新开的丽都自助餐可以打对折,七十元一位,西餐挺地道的,你说是先吃饭后去买衣服呢?还是先买衣服再吃饭呢?” “舒娜,你消息倒灵通,都开始准备战袍了?”一听还要吃七十块一位的自助餐,柳穿鱼在心底长叹一声,越发不想接茬了,不想刚领了今天报纸的刘丹匆匆回来,一听这话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太不够意思了,你早知道信儿,居然也不和我们分享。” “什么信儿?什么战袍?”李舒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问着,还不忘看看一旁的柳穿鱼,不过柳穿鱼常年平板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波澜。 “别说你没听说?我刚刚去取报纸,人都说十六楼昨天晚上刚开了一个助理,听上头的意思,外招是来不及了,反正是打杂,要从咱们行政部直接调一个人过去呢。”刘丹眨眨眼,轻轻推了李舒娜一把,“你买衣服,不是为这事?” “天地良心,十六楼的事儿,我今儿刚来,凳子还没坐热呢,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快?我就和小鱼说,商场换季打折呢,你看她,一件衬衫都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了,我才说要陪她去买几件衣服的。”李舒娜嘟着嘴,有些委屈,不过也只是片刻,就拉着刘丹用更低的声音说,“那个助理为什么被开了,出大错了?” “谁知道呢?”刘丹轻轻撇嘴,八卦信息交换不平等,她也没了多说的兴致,转身去分她的报纸了。 这一天,过得不快不慢,柳穿鱼到底没有被李舒娜拖去逛街,因为午休刚过,行政部众人期盼的筛选并未进行,人事部就直接通知她,收拾东西,到十六楼报道。 要说十六楼,大概是这几年中,全公司女性既恨又爱的地方。自从傅正荣从美国的分公司回来坐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明恋、暗恋过他的年轻女职员那是前仆后继,而在心底勾勒过一场美丽邂逅、或是干脆一见钟情场面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听说傅正荣的脾气却远没有如他的皮相那样美好到让人不胜向往,私底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富年集团里知道的人很少,不过工作中,他是绝对强势的,而且精力旺盛、判断准确,对身边的人要求尤其高,要跟上他的步子,并不容易。所以这几年中,十六楼走了不少助理,有受不了劳动强度的,也有犯了忌讳的。哦,傅正荣的忌讳就是公私不分,尤其讨厌身边的人对他有什么与工作无关的想法。 柳穿鱼一边快速的整理着物品,一边忽然想起,刘丹有一次和李舒娜分享八卦的时候,曾经感叹过,朝夕对着一个像傅正荣这样皮相俊美帅气的男人,就好比在一只小狗面前摆上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或者在一只猫的面前放上一条鲜味扑鼻的鱼,受到诱惑绝对是出于本性,而丝毫不为所动的女人,一定是不喜欢男人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但是比起男人来,她却肯定自己更喜欢工作和工作带来的收入。这些年里,她是真的已经忘记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哪怕看再动人的偶像剧,心里也总是麻木一片。 第二章 打杂 柳穿鱼不习惯在家之外的地方放置什么私人物品,这是她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所以几年工作下来,到了整理东西的时候,除了要和同事交接的文件、记录册之外,她需要随身带走的只有几本公司的内刊,几年里积累下的工作手记,几只笔,还有办公桌上一直摆放的一只普通玻璃花瓶以及花瓶里插着的十几支富贵竹。 工作交接得很顺利,她原本负责的事情,暂时被李舒娜和行政部的另一个实习员工接手,人事部那边催得又紧,下午三点不到,柳穿鱼已经一手抱着内刊和手记,一手抱着花瓶,肩头背着她的包包,站到了十六楼的电梯口。 总经理亲自坐镇的地方,工作氛围与楼下多少有些不同,这个时间,本来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刻,可是站在电梯口放眼看去,这个半开放式的空间里,所有人都精神百倍的在忙碌着。 “你好,打扰一下,我是新来的助理,请问——”柳穿鱼只停留了一分钟不到,就走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卡位,轻声询问。 “新来的,哦,David等你半天了,去吧,那边开着门的那间办公室就是。”卡位上坐的年轻男人正在核对一份文件,头也不抬的打断了柳穿鱼的问话,抬手往斜后方一指。 David是傅正荣的秘书,中文名叫戴伟民,因为平时不离傅正荣的左右,所以十六楼往下,各部门的普通员工能见到他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柳穿鱼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尊大神亲自接见她,不过走到那间开着门的办公室门口时,略一思量,还是将手里抱着的东西小心的搁置在了墙边,才抬手轻轻在打开的门上敲了两下。 “柳穿鱼!”听到声响,戴伟民的视线从电脑前移开,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等到开口叫柳穿鱼名字的时候,语气已经非常肯定,“进来吧。”他坐直身子,示意她随手把门关上,才说,“知道行政部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你上来吗?” “不知道!”终究不太喜欢那种上位者言语和动作中不自觉透露出的居高临下,柳穿鱼回答完之后,选择微微低下了头,眼不见为净。 “我看过行政部所有员工的考勤记录,你在公司工作了三年半,没有迟到早退过,也没请过病假、事假,没有突出的业绩,但也没出过大错。”戴伟民说,“你应该是个谨慎的员工,那么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不过你要记住,在这里工作,你可能会接触到一些商业机密,泄露出去你就要承担法律责任,这点是大原则。还有就是,公司请你来,是请你工作的,你要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本分,做好分内的事情,没有问题吧?” “没有!”柳穿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连忙摇头。 她的工作戴伟民并没有亲自安排,他只是拨了一个电话,就有个看起来也就刚出校园不久,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酒窝的小女生来,带着柳穿鱼找到了角落里一个空着的座位。 “你刚来,将来具体跟着哪个组,做什么工作还得再等上面安排,现在就是一点和你原来工作性质差不多的事情。”问了彼此的姓名,又听柳穿鱼是来自行政部,酒窝小女生田歌笑笑,带着她去了茶水间,告诉她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晚都要检查一下这里的咖啡了、饮用水了、小点心之类的补给情况,总经办有专门的经费,缺少了需要马上去购买。然后就是去打印室检查一下设备的供墨供纸情况……如是种种的琐碎事情,交代完也到了下班时间,田歌又带着柳穿鱼去了公司附近的超市,采购了茶水间所需的食材,才各自回家。 “见到傅大帅哥了吗?”晚上,李舒娜打来电话的时候,柳穿鱼已经早早躺在了床上,她没什么爱好,电视也懒得看,下班之后的时光,多数也就是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或是干脆发呆。 “没有!”柳穿鱼实话实说,她的卡位在十六楼的最角落,哪里那么容易就见到大boss? “一天见不到,两天见不到,总还是会见到的,比我们强,窝在行政部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儿!”李舒娜对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意外,倒是感慨起来,末了又催促柳穿鱼去买几身像样的行头,说是十六楼来来往往的都是公司的精英,就算不做灰姑娘的美梦,但遇上一个才俊的机会还是有的,千万不能错过。 后面的话,柳穿鱼并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单手举着听筒,时不时的嗯上几声,表示自己在听。脑子里却不自觉的回放起与田歌分开时的场景。夕阳下,一个穿着白色T恤、浅色牛仔裤的青年,一手提着田歌买的大包食物,一手紧紧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在人行道上,两个人时时细语,但是青年的眼神始终专注而温和的落在田歌的身上……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种药,能够医治后悔这种病。如果有,柳穿鱼真是愿意倾尽所有。这世上也没有真的时空机器,能够穿梭过去未来。如果有,柳穿鱼也愿意拿一切去交换,只要让她回到十七岁之前。 十七岁之前的柳穿鱼,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做各种会惹得她爹柳知同暴跳如雷的事情。她自小学习跆拳道,身手别说是同龄的女孩子,就是比她大上不少的男孩子也远不是对手,也因为从小就打架出了名,身边很是团结了一批成绩不好升学无望、同样喜好挑战老师和家长底线的半大孩子,不是前呼后拥的校园里穿行,就是和临校同样不学无术的学生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打场群架。 班主任老师为此自然也不止一次的拜访过柳知同,柳知同被老师数落得脾气上来了,晚上守在客厅,等柳穿鱼回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只是打过之后,也不见柳穿鱼有任何改过自新的表示,反而变本加厉的外出惹是生非。 气极的时候,柳知同也指着女儿大骂,结果柳穿鱼往往一两句话就顶得他哑口无言,“我本来是有爹生没娘教,这能怨我吗?你们压根就不该把我生下来,不生我出来,不就天下太平了?” 柳知同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柳穿鱼出生的时候,婚姻就出了问题,他和前妻陈凤云性格不和,生活习惯迥异,虽然勉强为着襁褓中的女儿又坚持了一年,但最后还是离婚了事。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难免疏于照顾,也是为了省事,五六岁上,就把柳穿鱼送去了少年宫,结果琴棋书画,女孩子该会的技能她一样没学会,倒迷上了跆拳道。想着女孩子会点拳脚将来不吃亏,所以柳知同也没干涉。谁成想,柳穿鱼越大越不听话,完全不像个女孩子,仗着会几下,经常和同学打仗。他开始还盼着这叛逆期快点过去,却没想到这种反叛,在他再婚之后,越演越烈,到了如今,他们父女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 火气于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柳知同叹了口气,回自己的卧室去了。这个女儿他管不了,也就随她去吧,好在再婚的妻子在几年前又给他添了个儿子,聪明伶俐,长得又可爱,只要柳穿鱼别带坏了弟弟,他实在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柳穿鱼马马虎虎的考上高中后,柳知同对她就更加放任自流了,除了定时给点零用钱,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长大之后,柳穿鱼特别不愿意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时候她明明生活在人群中,可是感觉却好像离群索居着,所有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亲生父亲也不例外,她孤独又恐惧,除了离经叛道的强势外表,她一无所有。直到,田文宇的出现。 第三章 现实 打印机以永远单一不变的“吱噶”声,快速的将一张张的白纸吞入,纸张受热之后与墨混杂的呛人味道,弥漫在整间打印室内。 柳穿鱼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就是守在打印机旁,检查每一张热乎乎被吐出来的纸上,打印的字体是否清晰整齐。 晃眼间,她调到十六楼已经三天了,总算明白了之前的助理为什么离职,她的工作,说白了不仅是打杂的,还是给这层楼里众多大秘、二秘以及大助理们打杂的。而且即便是打杂也并不轻松,每天有打印不完的文件,冲不完的咖啡,以及各种想象不到的需要跑腿的杂事。这三天下来,她的高跟鞋已经从原本的五寸跟降低到了二寸跟,可即使是这样,一天忙到晚,回家的时候,小腿也是浮肿的。 如果不是为了钱,柳穿鱼一边咬牙想着,如果不是为了钱……一边弯腰捏了捏有些肿胀感的小腿,放在一边的手机恰在此时“滴滴”的响了两声。她的朋友很少,会发来短信的,除了催缴话费的通信运营商、想钱想疯了的短信骗子,就差不多只剩下一个人。她匆匆拿起手机,果然,短信里言简意赅,既不香艳,甚至看起来也与暧昧无关,里面只写着“糖醋肉段”四个字。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联络过她了,而他的身边,也从不缺少各色美丽的女人,比如这阵子,唐婉玲的名字就常常与他的连在一起,柳穿鱼知道,其实不少人私底下都议论,说是以唐婉玲的美貌、教养和家世,这场联姻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也势在必行。所以,虽然她从来不敢妄加推断他的想法,却也着实也松了口气,只不过,她还是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她的运气从来不好。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柳穿鱼才走出公司的大门,倒不是她有意磨蹭,实在是人倒霉起来,打印机都和她过不去,就是溜号看短信的功夫,机器莫名的卡纸了。行政部出身,处理卡纸事件本来对她来说也不复杂,只是楼下普通员工用的打印机好拆好装的,远没有十六楼这台来得精密,她尝试了几次,耗时半小时未果之后,只能拨打了行政部的电话,又等着专人来维修。而十六楼其他的两台打印机,一台也在执行繁杂的打印任务,另一台则安装在大BOSS眼皮底下,对她来说,都是有跟没有一样。 加了班,还挨了训,她却连垂头丧气的时间都没有,一口气小跑到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做肉段需要的精肉,又拿了点牛肉,选了蔬菜和水果,末了仗着身手敏捷,抢先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背后一连串的咒骂声中,绝尘而去。 向出租车司机报出金翠雅苑的时候,柳穿鱼明显感觉到,司机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在她身上一掠而过,这也难怪,金翠雅苑当年开始售楼的时候,房价就高到离谱,整个小区临水而建,是市中心为数不多的豪宅。所以她大约能从司机的眼神中读出他心中的古怪,那种感觉,同她每次站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都会生出的不自在类似吧,一眼看进去,差不多每一栋房子,差不多每扇窗户内都是灯火辉煌,只是这一切,繁华也罢、温暖也罢,都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用钥匙轻轻打开大门,客厅内还是黑沉沉的一片,柳穿鱼松了口气,他从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好在她还赶得及。于是连衣服也不换了,她匆忙冲进厨房,放下东西,忙活起来。 先将大米洗净放入电饭煲中,这面就忙忙的在热好的锅里倒油,肉段要先过油,再用糖醋调汁烹一下才能完成,他酷爱这种油炸过的食物,对此柳穿鱼十分不解,不过他也从来不需要她理解,他要的,就是她的准确执行,仅此而已。 肉段过油炸好,柳穿鱼才想起,她忘记了在超市里买根胡萝卜回来,想到他对食物口味的挑剔,她几乎哀叫出声,这些日子他不找她,她也从来不来这里,这会只能祈祷,冰箱里还有没有坏掉的存货了。 从光线明亮的厨房走到暗沉的饭厅,柳穿鱼要闭一下眼睛,来适应光线的突然变化,不过这不影响她正常的前进,这段路她来回走的次数太多了,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冰箱的所在。 后来的一起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她摸向冰箱的手,却触到了一处温热的所在,猝然睁眼时,身子已经被反转,后背牢牢的贴合在冰箱门上。 “我饿了!”眼前的男人薄唇轻起,说的再平常不过。 “马上就可以了,我找根胡萝……”柳穿鱼吓了一跳,想要解释,尾音却被吞没于唇齿间。 那是侵略性十足的唇,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封住了她的,辗转啃噬,她仓促的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处,却不能也不敢真的用力推开他越发欺近的身躯。他时轻时重的吻了一会,才放开她轻笑出声,手掌自她的脸颊滑下,在她的锁骨处略略停留,最后轻轻抚上她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的柔软。“回来得这么晚,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那声音轻柔得如同最平常的情侣之间爱到深处的喃呢,柳穿鱼却只觉得不知所措,思量间,男人果然不耐烦起来,干脆的拉着她的胳膊,引着她环住他的肩颈,火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臀间,猛的向上一托,身子已经顺势欺入她的双腿之间。 柳穿鱼跟了他这几年,自然瞬时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放肆,她的身体也仿佛有火烧了起来,可是心却麻木成一片。 工装的衬衫和及膝的裙子是如何被丢弃在地上的,柳穿鱼恍恍惚惚的想不起来,她只想知道,身后的冰箱,外壳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她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与它磨蹭了那么久,背后却总是沁凉一片,体温怎么就捂不热它呢? “一点也不专心,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许久,男人忽然停住了,抬手托起柳穿鱼的下颌,眼中仍是一贯的清冷,上一刻的□、迷离,仿佛都是太阳升起时天空中的雾气一样,瞬间消散。他语带戏谑的问道,“回过神了?还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呀?” 他是谁呢?柳穿鱼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说,“傅正荣。” 第四章 初见 他是谁呢?柳穿鱼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说,“傅正荣。” 炙热的吻再次封堵住她的唇,身上的力量被一丝一丝毫不留情的抽走,柳穿鱼只觉得随着傅正荣的动作,她的身体一直在不断的下滑又升起,脚尖绷紧却够不到地面,整个人仿佛一叶风帆,在大海中飘摇不定,随时可能倾覆。 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让她极度不安的姿势,她不得不用尽所剩的全部力量,用双臂牢牢的攀附住眼前的人,牢牢的。 大约是这样的无助的姿态到底取悦了傅正荣,在柳穿鱼哀求出声之前,他猛的撤身,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的走回了卧室。 夜正长,傅正荣的索取,也不过才刚刚开头。柳穿鱼尽力的想将自己的注意力投上雪白的天棚,期望着一切都能快点结束或者是自己的意识能够脱体而出。不过这一切都显然徒劳,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欲与望的深渊中沉沦,她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只能不自觉的跟着傅正荣的动作低低□。 她厌恶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其实这种厌恶,细细算起来,从十几岁开始,似乎由来已久。 认识田文宇那年,柳穿鱼刚刚十六岁,进入高中之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年代,她的成绩想凭自己的本事入读大学,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柳知同也同样也没对她报这样的奢望,除了祈祷她不要惹是生非之外,倒是悄悄的存起了私房钱。这个女儿与他的期望相差太远,他懒得管束,但到底是亲生的,还是准备将来送她去念个民办高校,好歹混个学历出来。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他的现任妻子发现了,很是大闹了一场,傍晚柳穿鱼放学回家,客厅里、厨房中,没有一点食物的香味,倒是听见父亲房中的大声争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烦闷,干脆把书包一扔,转身继续到外面游荡去了。 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是行色匆匆,几乎没有谁注意到,有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正漫无目的的走着。 柳穿鱼这些年里常常想,如果那天她的选择不是满腔烦闷的出门,而是回到房间,关起门来听听广播,是不是田文宇的人生还有她自己的人生,就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那天,她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一拳打到了田文宇的脸颊上,后来足有半个月,他都不得不顶着半边青紫的脸在学校师生各色惊讶的目光中上学放学。 “你总是这么——嗯,喜欢用拳头说话吗?”半个月后,班级调换座位,田文宇和柳穿鱼意外的成了同桌,在多日无话之后,他忽然这么问她。 “谁让你一声不响的跟在我身后,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流氓呢,这一下没打断骨头,算轻的。”柳穿鱼其实是有些愧疚的,那天田文宇在路上发现了她,就一直跟在身后,据说是怕她遇上坏人,她虽然嗤之以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生,她真遇上坏人,难道能帮上什么忙?但是不能不说,她长到这么大,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关心她,不过她也不好意思道谢,以至于话一出口,这味道似乎就变了。 “那天那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还在外面溜达?”田文宇碰了个钉子,倒不气馁。开学几个月了,他常常听到柳穿鱼这个名字,也不自觉的暗地里偷偷观察她。明明是个问题学生,但成绩倒不特别差;长相清秀,可很多同学都说她很能打架,身边还有不少跟班,常常等在校门口,簇拥着她离开,但是在学校里,却从不见她欺负任何同学。那天看着她魂不守舍的走在路上,他鬼使神差的就跟过去的,然后挨了一记老拳,奇怪的是,他倒没有因为无辜挨打而恨上她,反而对她充满了好奇。 “你是我爸呀?管这么宽,我爸都不管我的。”柳穿鱼回了一句,她最讨厌别人和她提回家,心里的那点愧疚因为这一句话而消散了大半,正巧上课铃响了,这节课又是她听也听不懂的几何,她干脆不理会他,打了个哈气,趴在桌子上,瞌睡起来。 粉笔头砸到脑袋上,是“蹦”的一声轻响,同学们压抑的笑声四起,柳穿鱼下意识的揉头,一边非常艰难的睁开眼睛,宽敞明亮的教室,讲台前板着脸的几何老师,周围窃笑的同学,还有身边那个清隽的男孩,所有的景物仿佛被黑洞吸住了一般,飞旋着在她眼前消散,恍惚中,有人又屈指在她脑门上“蹦”的弹了一下,催促道,“快起来,迟到了罚款五十。” 一听到罚款,柳穿鱼彻底清醒了,猛的从床上一弹而起,被子自身前滑落,胸口一片沁凉,她下意识的双手挡在胸前,侧头看去,傅正荣单手撑着下颌,正好整以暇的侧身躺在床上,视线在她的手下和脸上来回转了一圈,眸色渐渐加深。 第五章 生日(上) 一路狂奔到公司,堪堪在打卡机唱歌的同时按下了手印,然后直到冲进电梯,按下十六楼,柳穿鱼才终于空出了一点时间,大口喘气。 傅正荣的脾气总是让人很难捉摸的,早晨他既然肯替代闹表叫她起床,应该就代表着心情不错,可是柳穿鱼怎么也想不明白,等她快手快脚的洗漱换衣,热了牛奶、烤好了土司叫他吃饭的时候,这位大爷的脸色却忽然晴转多云起来,眼神只往餐桌上瞄了一下,竟然二话不说,扭头自顾自的出门了。 大boss上下班有车开,速度自然不是搭乘公车的小职员可以比拟的;而办公室的生存法则之一,就是小职员不能比大boss来得晚。眼看着傅正荣已经出门了,柳穿鱼只能长叹一声,把自己那份牛奶倒进饮料瓶里,再把烤好的面包用塑料袋装好,塞进包内,然后小跑着也出了门。 电梯上行缓慢,差不多每层楼都要停一停,所以当电梯最终停在十六楼的时候,已经算迟到一分钟,害怕看见戴伟民那张扑克脸,所以电梯门一开,柳穿鱼就赶紧灰溜溜的往自己的角落去了,埋在卡位里做贼一样的啃完剩下的两片面包,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十六楼的气氛,嗯,和平时不大一样,虽然所有人都呆在卡位里,但视线却都紧盯着那部大boss的专用电梯,而平台上看起来也明亮了几分,就连布置也一扫前几天的生硬呆板,甚至空气中,还隐隐的飘动着花香。 傅正荣的办公室大门还是紧紧的关着,今天早上立交桥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台货车侧翻了,没有人员伤亡,但滚落了不少物品,造成了后面几台车躲闪不及连环追尾,整条路大堵车。柳穿鱼是提早两站下车,跑步来的,她赌傅正荣不会弃车步行,所以这会一定是焦躁的堵车中,再想到一会他还得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迟到若干分钟,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当表针堪堪指向九点半钟的时候,专用电梯终于“叮”的一声停住了,傅正荣沉着脸目不斜视的稳步走出,对于迟到的事实毫无愧疚。而刚刚还用热切的目光紧紧盯着电梯门的众人,却几乎在他步出电梯的同时,纷纷移开了视线,又在他走过之后,一路目送。 傅正荣终于一手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柳穿鱼也在这时起身,准备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砰!砰!”两声响却骤然传来,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瞬间亮片、彩带飞扬,一个精致漂亮得年轻女孩从门内跳跃而出,扑进了傅正荣的怀里。“大哥,happy birthday!”整个十六楼,都听到了这声清脆响亮的祝福。 好奇心人皆有之,精英也摆脱不了八卦的天性,所有人都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可是回应他们的,只有一声响亮的关门声,于是,除了一地的亮片、彩带之外,总经理室的一扇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 叫了负责清扫的阿姨,柳穿鱼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盯着电脑屏幕安静的发呆。快到午饭时间了,她还没什么饿的感觉,大概是双人份的面包片有些超出她的消化范围了。 半个钟头前,十一点前后,傅正荣已经提早离开了。走的时候,柳穿鱼才发现,原来他的办公室大门关得那么快,并不是傅雪荣带来的惊喜超出他的容忍范围,而是因为里面还藏着一个优雅俏丽的年轻女孩子。 唐婉玲,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不过真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柳穿鱼一时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词来形容,记忆最后反而定格在他们进入电梯的一瞬,他的左臂,那么自然的贴合在她的腰间,头微微的侧向她,明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柳穿鱼却觉得,他一定在微笑,神情温柔而专注。 “小鱼姐,晚上去逛街吗?”到了下午,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始终紧闭,田歌在QQ上敲她,“听说大boss把下午的行程全推了,今天西线无战事,可以准时收工呢。” “你好好逛,我有点头疼,不去了。”柳穿鱼按了按太阳穴,大概昨天夜里睡得太少,今天中午刚过,这里已经疼得厉害,她向来没什么东西想买,倒是盼望能早点下班。 “哦!”田歌发来一个失望伤心的表情,再无下文。 没有傅正荣坐镇,秘书和助理们也都是早早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五点钟一到,走了个一干二净。自从调到十六楼,柳穿鱼还是第一次准时下班,太阳偏西,但是地面还是一片炙热,她在公交车站点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回家的方向。 自古美人恩难拒,柳穿鱼想,傅正荣今天有了唐婉玲的相伴,是绝对不会想到她的,而他住的房子,从来不是她的家。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小一室一厅,老式的大门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电费催缴单,她顺手撕下,开门进来,猛的扑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再动。 傅正荣的生日,应该会有一场热闹华丽的生日会吧?就像电视里演的,豪门夜宴、衣香鬓影?或者,他会和唐婉玲来个浪漫的二人烛光晚餐,红酒、牛排、美人如玉?她不受控制的想了一会,猛的抬手用力的敲了几下脑袋,自嘲的轻问,“这与你有关吗?” “无关!”她又用同样的音量回答自己。傅正荣的一切,本来就都同她无关,她和他,天差地别,他生活的世界,她不了解,同样的,她生活的世界,他也永远不会懂得。 她讨厌过生日,从来。 第六章 生日(下) 柳穿鱼讨厌过生日,从她明白什么是生日的时候开始。 那一年她是三岁还是四岁,年深日久实在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某一天,邻居家的男孩小胖坐在家门口,吃着一块白白软软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东西,他吃得特别心满意足,嘴角、鼻尖,蹭得也都是白白的,发现她站在旁边垂涎的看着他,小胖吃得更大口了。 “你吃的是什么呀?”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欲望,看小胖吃得香甜,忍不住问了出来。 “生日蛋糕呀,没见过吧,这是奶油的,可好吃了。”小胖得意洋洋,那一块蛋糕被他三口两口吞进了肚子,末了还不忘舔舔手指,“我妈妈给我买了好大一个呢。”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一下。 “那么大呀,能给我一块吃吗?”柳穿鱼看着小胖鼻尖上那一点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那可不行,我妈妈说了,生日蛋糕,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今天我过生日,蛋糕都是我的,你想吃,等你过生日吧。”小胖斩钉截铁的摇头,捍卫自己的食物。 两个孩子的对话,最后还是惊动了小胖的妈妈,这里是工厂家属区,邻居彼此都熟悉,小胖妈妈于是切了一块生日蛋糕,递到了柳穿鱼面前,结果她还没有摸到那看起来无比美味的蛋糕,已经被小胖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吓了一跳。 “我的蛋糕,那是我的蛋糕。”小胖使劲跺脚哭嚎,一边拖住妈妈的手,一边不忘来推柳穿鱼,“你让你妈妈去买呀,凭什么抢我的蛋糕。” “小胖乖,小鱼妹妹没有妈妈,这块蛋糕给她吃好不好?”小胖妈妈有些尴尬,低头安慰自家儿子,“妈妈明年给你买更大的蛋糕,乖,不哭了!” “不要,不要——”小胖哭得更起劲了,以至于把屋里忙着做饭的柳知同也哭出来了,听了前因后果,他没有接过尴尬的小胖妈妈手里的蛋糕,而是笑笑,就把柳穿鱼拖回了屋子,关起门来狠狠打了几巴掌,叱责她眼皮子浅,嘴馋。 那几巴掌打在柳穿鱼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到了晚上,她甚至不敢平躺着睡觉,只能侧身躺在床上,咬着被角,默默流泪。 上了小学,她总算弄清楚了,生日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每过一个生日,就意味着长大了一岁,班里的同学都是每年过生日,生日当天,他们的爸爸妈妈不仅会给他们买生日蛋糕,还会给他们煮面条、煮鸡蛋,吃麻花。只是她却仍旧从未过过生日,生日对她,只是学校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表格上的一组数字。而她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还是继母生下小弟弟之后,在小弟弟周岁生日的那天。 那是鲜奶做的蛋糕,还有巧克力和水果,上面插着一只细细的蜡烛,比起很多年前小胖吃的那种已经香甜不知道多少倍了,但是柳穿鱼一口咬下去,却没吃出任何甜蜜的感觉,只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堵住了,恶心得厉害。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吐了出来,随手把蛋糕一扔,看也不看柳知同黑下来的脸,转身走开。 她讨厌生日,自己的,别人的,都讨厌。 纷乱的思绪被同样纷乱的敲门声打断,四下里早就黑漆漆的一片,柳穿鱼心情烦躁的摸出丢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她从住在这里,一直是早出晚归,左右邻居一概不认识,也没有特别交好的同学或是同事,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来找她,想想也不欠房租水电费,她猜测多半是黑天走错楼层的邻居,也懒得搭理,干脆趴着不动,等那人自己发现错误了走开。 结果敲门声却一直没断,到了后来,外面的人显然也失去了耐性,开始重重的踹起了大门,声响惊动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好几户人家都开门看发生了什么。 柳穿鱼的烦躁也终于变成了怒火,她跳起来“啪”的打开了声控灯,凑近猫眼往外看时,人却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傅正荣会站在门口,身上穿的还是早晨的那套衣服,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不知道是解开的还是被他扯开的,头发也有些纷乱。 “开门!”傅正荣有些不适应头顶忽然出现的光亮,微微眯起眼,视线却盯在猫眼上,仿佛柳穿鱼就站在他眼前一般,声音低沉,透着不耐烦。 门内的柳穿鱼苦笑,这里是她私人的空间,她和傅正荣的关系特殊,所以哪怕再亲近,她也始终有很多保留,这保留,就包括这里。只是,她能不开吗?她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自然也不能和傅正荣过不去。 “这么晚了,怎么跑来这边,你给我打电话——”开门让傅正荣进来,柳穿鱼的情绪已经收敛,她的小屋不大,一眼就可以看个清楚,只是随着傅正荣视线的移动,她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好像没穿衣服,却被游街示众一般。 “我不和骗子说话!”傅正荣借着门口的灯光看清了柳穿鱼的小窝,就自顾自的走到她的床前,仰头躺下,那床很硬,他微微蹙眉挪了挪后背,然后合上眼睛。 看到自己的床被人大模大样的占领,柳穿鱼深吸了口气才忍住那种不适。关好房门的同时,打开了日光灯,瞬间,小屋里亮如白昼。看着傅正荣飞快的抬手捂住眼睛,她迟疑了会才走过去,不得不问一句,“你不是去庆祝生日了,这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你还知道今天我过生日?”傅正荣哼了一声,“明知故问的骗子!” 骗子吗?原来这是说她呢?可是她骗他什么了?柳穿鱼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傅正荣躺了一会,没听见声音,到底睁开眼睛,瞪住柳穿鱼,好一会才泄气了一般的说,“我还没吃晚饭!给我煮面条!” 面条?柳穿鱼怔了片刻,忽然想起,前阵子,傅正荣参加他一个发小的生日聚会,回来的时候喝了很多酒,许是太兴奋了,半夜也不肯睡觉,只搂着她说儿时的趣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说到酒席上那必须一口吃完的长寿面上。“回头我过生日,你也给我煮一根这样的面条!”当时,他好像这么说过,不过她太困了,含糊的应下了,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记住。 傅正荣居然会记得酒醉后和她随便说的一句戏言?柳穿鱼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也将那一刻的心悸深深压住。 只是饭店里的长寿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那么长的一根,她和好面之后,倒是发愁了一会,才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用刀一点点画圈切成两指宽的面片,再小心的下锅,煮了起来。 “没有一点诚意,”面条煮好,傅正荣来到桌前,用筷子挑了挑,给出了宽窄不均,样子难堪的评价,不过倒是吃了个干净。 再然后,他有些粗鲁的将她丢到床上,三两下将彼此的衣服剥了精光,雪亮的灯光让柳穿鱼紧张得忍不住用手遮挡前胸,傅正荣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拉起,牢牢的固定在她的头顶,视线在她的身上流连片刻,没有抚摸,没有亲吻,就这么毫不迟疑的撞了进来。 第七章 夜雨 七月底,哪怕是夜里,空气中的热度也并未退去多少,柳穿鱼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只觉得身下的床单好像都被浸透了,粘腻的沾在身上,她难受的想要翻身,躲开这块潮湿的所在,只是身子不过微微一动,立刻就感受到了束缚。 傅正荣的胳膊沉重的搭在她的腰间,柳穿鱼猝然醒来时,他却睡得正沉,大约是不适应这种没有空调调节温度的环境,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柳穿鱼不敢吵醒他,几个小时之前疯狂的一幕,还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她只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掌贴上他的胸膛,她的手脚一贯是夏天干热、冬天冰凉,果然,片刻之后,傅正荣已经不舒服的放开她翻了身,闪开了胸前这扰人的“热源”。 夏天的夜其实是短暂的,三点钟一过,天空中的墨色就已经渐渐被什么冲淡,转换为浓稠的墨蓝色。柳穿鱼在卫生间里简单的给自己冲了个温水澡,身体疲累之极,可是无处不在的疼痛,倒好像把睡意驱散了,她索性裹着长长的睡裙,团坐在宽宽的窗台上,呆呆的仰头看天。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在夜里这样抬头望天。少了太阳刺目的光芒,夜晚的天空其实很美,月亮皎洁,星星闪烁。而那时候她所住的小城的空气清新,也没有彻夜善良的霓虹和射灯,所以银河,牛郎、织女星,还有漂亮的北斗星,这些都是这个季节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那时候,她总是一边仰望着这些星星,一边幻想。很小的时候,是幻想有一天妈妈能回到她的身边,后来她渐渐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于是她尽可能的不再仰头看天。再后来,她遇到了田文宇,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她也曾这样望着天,想着能快点长大,离开父亲的家,然后可以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十七八岁的田文宇,个子高高,五官清隽,加上人和气爱笑,成绩出众,一入学,已经是学校这一届的风云人物。不过他有多受女生欢迎,还是和他成了同桌之后,柳穿鱼才发现的。 那时候,他的书桌里总会有粉红色的信封出现,他从来不拆不看,倒是柳穿鱼有一次自习课上无聊,硬抢来几封逐一拆开来看,都是不同班级的女生写来的,含蓄点的说要和他成为好朋友,直白点的就说喜欢他。她看了哈哈大笑,而他抢不过她,脸板得死死的,一连几天不和她说一句话。 在感情上,柳穿鱼是迟钝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看过那些情书之后,她虽然哈哈大笑,但心里却特别不舒服,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总想把那些信连同信封一起撕得粉碎,更不明白,为什么田文宇不理她的时候,她会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觉得多在学校呆一会都难受但又舍不得逃课离开。 不过好在,田文宇没有气很久,三两天之后,还会主动和她说话,当然,第一句是警告她,不许去嘲笑那些写信的女生。 嘲笑女生这种事,可从来不是柳穿鱼会做的,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女生,打架也专找男孩子,所以对此她是嗤之以鼻。也因为心情不爽,放学的时候,听说校门口有几个临校的小混混出现时,她立刻把书包一丢,带着几个人冲了出去。 那几个小混混都是附近一家技校的,身高体壮,因为缺点钱上网,才把视线瞄准了这所普通高中。柳穿鱼带人冲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几个女生堵在了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 瞧见柳穿鱼出现,几个小混混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嘴里不干不净的,结果脏话还没骂完,带头的一个已经被柳穿鱼飞起一脚踹在肩头,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墙上。 在那一战中,柳穿鱼在高中所在的西城区出了名,此后三年,再没有人敢到她这所高中来滋事。 第二天上学,书桌里多出了红药水和云南白药,还有一包雪白的棉签和一瓶护手霜。数学老师在讲台前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身边的田文宇目不斜视,柳穿鱼却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手,指骨分明,但是手背的皮肤上,特别是关节处,却除了茧子,就是打沙袋留下的细细密密的小裂口。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田文宇的手,据说他很会弹钢琴,这时看上去,他的手指真的很漂亮,皮肤是健康的浅小麦色,十指修长,干干净净光滑细嫩,第一次,在他面前,她自惭形秽。 “为什么和那些小混混打架?”课间,瞧见柳穿鱼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田文宇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昨天他是追着柳穿鱼冲过去的,可是他真是没有她的爆发力强,等他找到她时,她已经踹翻了两个人,以压倒的优势结束了“战斗”。四月的春风里,她的马尾辫被风吹得飞飞扬扬,让他一瞬间觉得仿佛时空穿越到了那鲜衣怒马的武侠时代,她是个侠客,背影高傲又落寞。 “不为什么,想打就打呗。”柳穿鱼闷闷的说。 “以暴制暴,我不是说就不对,但是其实可以告诉老师,让老师去处理呀。”田文宇想了一个晚上,这时还是斟酌的说,“你是女孩子,万一被他们打伤了……” “那几个饭桶,怎么可能打伤我。”没等他说完,柳穿鱼已经反驳了,“告诉老师?等老师到了,那几个小混混早抢了钱跑了,老师去了,也只能安慰安慰那几个女生,下次学校里还是会有人被抢,有啥用?” 田文宇苦笑,和他想的差不多,柳穿鱼果然对什么事情都求助老师不以为然,他想了想,问她,“我看见你踢他们了,很帅,你从小真的学过?” “那当然了,到现在,我每天也要练习的。”听见田文宇说她很帅,柳穿鱼有了些精神,坐直了身子。“这和你们弹钢琴一样,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 “可是你怎么喜欢这个,女孩子不都喜欢什么跳舞、画画吗?”田文宇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柳穿鱼看外表,也是个纤瘦、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迷上男孩子喜欢的玩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的吧。”柳穿鱼的脸色冰冷了下去,意兴阑珊的重新趴到桌子上,她并没有说真话,她也不是天生喜欢这个,不过是小时候被欺负怕了。她没有妈妈照顾和保护,爸爸对她也并不上心,她一直是家属区里其他同龄的或是大一些的孩子的欺负对象,她也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迫明白,人只有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不强大,就只能被欺负。 “女孩子还是柔弱点好,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整个上午,他们没有再说话,倒是中午午休的时候,田文宇小声说了一句。 柔弱点真的好吗?柳穿鱼摇头苦笑,距离田文宇试探着小心的和她说这句话,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她却还是不知道,女人是不是柔弱点,就真能过得幸福些。 “大清早的,坐在窗台上干什么?”傅正荣醒来时,天色还有些暗沉,窗外雨声飒飒,他一翻身就看见柳穿鱼团成一个小团,坐在窗口,倚着纱窗,眼睛闭着,似睡非睡的,看起来孤单又脆弱,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叹息了一声翻身坐起,柳穿鱼的小屋只有一双女士拖鞋,他干脆赤着脚走过去,微微俯身,将她抱入怀中。触手就是冰冷的肌肤,和半湿的睡衣,他立时就怒了,见她抬眼看他,忍不住叱道,“在这儿坐多长时间了?下雨了不知道?” 第八章 职场(上) 下雨了吗?柳穿鱼侧脸看向窗外,雨像是下了一阵子了,雨丝不疾不徐的落到地上、敲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一贯讨厌这样的阴雨天,不觉蹙起了眉头。 “真不知道你一天到底在——”傅正荣拿这样魂不守舍的人没办法,转身一扬手就想把柳穿鱼扔到床上去,结果不提防在他扬手的瞬间,怀中的人忽然伸出双臂,牢牢的环在了他的腰间,整张脸也顺势埋入他的怀中,甚至还轻轻蹭了两下。 哪怕是床第之间,柳穿鱼的性子也是倔强别扭的,在一起这些日子,这样的主动、还有些示弱的小动作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傅正荣一时就有些迟疑了,只是扔的动作已经做出来了,这时硬生生的想要收住却难了,惯性使然,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左脚重重的踢到了木质的床边,顿时疼得连连吸气。 这一整天,富年集团十六楼的气压都不太稳定,这一方面是因为外面阴雨缠绵,空气潮湿闷热,让人有些不舒服;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大boss傅正荣一早出现的时候,面色颇有些阴晴不定。这昨天明明是佳人有约,一贯勤勉的大boss甚至还把整个下午的工作都推掉了,一众秘书和助理早自行在脑海中演绎了鱼水交融的少儿不宜画面出来,本想着早晨大boss该是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却没想到,十六楼一大早刮起的却是早到的秋风,他们就是那一地落叶,被狂扫了。 “ha,小鱼,你现在有事吗?”给茶水间里的饮水机换了一桶新的纯净水之后,柳穿鱼马不停蹄的把昨天晚上装订完的资料和一杯新冲好的咖啡送到戴伟民的办公室,接着又替他去修改一份材料再顺便打印。才弄好这一切,回到座位上坐下,内线电话已经响了,打电话的是傅正荣的另一个秘书Amy。客气了一句之后,让柳穿鱼去她哪里取一份文件,送进去给傅正荣签字。 “今天早晨咱们boss的心情不太好,早晨一来就把开发部的案子给否了,听说例会上,还训斥了好几个经理级别的,吓得人都不敢出声。”田歌刚顺手替柳穿鱼泡了杯绿茶,有些替她委屈的小声说,“肯定是Amy自己怕撞到枪口上,才让你去的。” 傅正荣今天心情不好吗?柳穿鱼取来文件,站到他的门前敲门的时候,忍不住腹诽,他怎么可能心情不好,嗯——虽然早晨踢上了木板,还蹭破了一块皮,但是,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去拿红药水,整个人已经被他按在了床上,她最喜欢的那件薄薄长长的睡裙被他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再然后,他的吻凌乱的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唇角和胸前,昨天夜里他格外粗暴,那痛还在,她本能的瑟缩着身子想要躲闪,他倒是难得耐下了性子哄她,当然,最后还是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了一回。 醒来的时候,闹表刚响过,他估计是从车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个时候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她的小饭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包子还有几份小菜。 他的心情分明是很好,看她的神情都比平时温和,只是拉着她下楼的时候,被几个晨练归来的老太太围观后,对她的居住条件和品位嗤之以鼻,末了也没忘了告诫她,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了,以后要乖乖的住到他那边去。 “进来!”清越的男声打断了柳穿鱼的回忆,她连忙推门进去,将手中的文件打开,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傅正荣的办公桌上。 “你很闲?没有事情做吗?”瞄了一眼文件,傅正荣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个案子是Amy直接负责的,这么多天就拿出这么个东西?出去,叫她自己来!” 这算是柳穿鱼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虽然早知道傅正荣工作的时候出了名的面冷心硬,但是Amy刚刚明明说,这是早已经通过的案子,只需要一个签字而已。像她这样新来的助理,做这种跑腿打杂的工作本来就是平常事,忽然被这么呵斥一顿,她有些沮丧的点点头,并不解释,转身准备出去。 “中午一起吃饭。”背后,傅正荣的声音却和缓下来,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的说,“十二点,在早晨放你下车的路口等。”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柳穿鱼苦笑,出去叫Amy自己来拿签字。也不知道傅正荣说了什么,总之几分钟之后,Amy出来的时候面沉似水,然后半个钟头不到,就拿着一叠资料摔在柳穿鱼的办公桌上,“这是前天交代给你整理的投标资料,你都不校对的吗?的、地、得都不分就算了,英文单词多处拼写错误,专业术语用也是含糊其辞,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到十六楼来的,这么点简单的工作都干不明白?” Amy的工作资历和职位在这里仅次于戴伟民,一举一动都是很受关注的,所以尽管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工作平台上还是瞬间就安静了,投过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同情,但更多的还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柳穿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那份资料最后确实是经她的手送到Amy手中的,但她负责的只是最后的打印和装订,以她的工作资历,说句实在话,这种投标资料,她真的没有接触过,也看不懂。她想要解释,但是瞬间也就明白了,这不过是Amy在借题发挥罢了,解释于事无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低着头说,“对不起,我马上改!” “你改?你懂得怎么改吗?”Amy倒没想到,柳穿鱼性子这么软,她摆明了找茬,居然都不敢接招,心里一时倒有些迟疑了,上下打量了柳穿鱼几眼,才拿起了那份资料,状若自言自语的说,“等你改明白了,这地上怕是十几二十层楼都盖起来了,还投什么标?勤劳能干是好事,但是还是得量力而行,做不来也别逞强,谁也没工夫和你磨洋工。”说完,踩着七八寸的高跟鞋,仰着头走开了。 “你没事吧?”好一会,柳穿鱼打电话订完了十六楼中午需要的外卖,田歌才轻轻挪挪凳子,从自己的隔断靠过来,悄声安慰她。 “她就是这样的,仗着比别人能干,比别人漂亮,对谁都趾高气扬的。”朝着Amy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田歌小小声说,“我看她找你的岔,八成是嫉妒你。” “我?”柳穿鱼被这个说法弄乐了,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大学里学的就是行政管理,到了公司,整天也就和什么油笔芯、打印纸、简单的账本打打交道,Amy可是名校海龟,进入富年集团,就在傅正荣身边工作,接触的都是商业精英,谈论的都是几十上百亿的生意,她们虽然在同一层楼工作,但实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生活在两个极端,Amy怎么可能嫉妒她? “小鱼姐,你比她年轻,也比她漂亮,她最不喜欢十六楼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了。”田歌也乐了,附在柳穿鱼的耳边说,“你刚来不知道,她喜欢咱们大boss,看谁都是假想敌。” 第九章 职场(中) 傅正荣最讨厌公私不分、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下属,柳穿鱼想,这大约就是Amy始终不敢表白的原因。喜欢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看着他同形形j□j的女人出双入对,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滋味她曾经尝过,很难受,真是很难受。 那时候,她和田文宇因为同桌的关系,接触得越来越多。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那个,她的书桌膛里忽然多出了一袋牛奶和两片夹着煎鸡蛋的面包片的早晨,晨光中,身旁的男孩子假作晨读,耳朵却在她的注视下红成一片;又或许是那一天,他文具盒里多出一只米妮的钥匙挂坠,她从小就没有这种精巧的玩意,一眼看着喜欢,也不管老师在上面讲什么,劈手就去抢,却被他一巴掌拍在手背上。那一巴掌明明一点都不重,但她却瞬间变了脸色,整个上午再没看他一眼,中午饭也懒得吃,在外面转到放学了才回来取书包,教室里同学都走光了,只有他还在看书。她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才看到那个米妮端端正正的挂在她的钥匙扣上。 “哪个女生送你的,这么宝贝,你也不用给我,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她气呼呼的去摘,手却再一次被他按住。 “一人一个的,你真不要。”他有些委屈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钥匙扣,上面拴着的,是一只大小相同的米奇。“我姑姑给我带回来的,你不要,就一起扔了吧。” 一人一个吗?柳穿鱼忽然发现,憋了一天的恼火好像被一阵风轻轻的就吹散了,那只米妮就此挂在了她的钥匙扣上,再也没有摘下来。 也许少年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单纯的,她开始喜欢上课,喜欢听他给她讲解习题,喜欢自习课上,各自做作业时,手肘相抵的感觉。 只是田文宇太出色了,她有一阵子曾经发狂的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能够按照他原本的轨迹成长,那他是不是也会成为像傅正荣这样耀眼出众的男人?只是,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在学校里,喜欢田文宇的女生太多了,而且从来不乏勇敢者。她可以偷偷丢掉很多写给他的情书,但挡不住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者。 那是一场校际篮球赛,田文宇靠着命中率极高的三分球,拿下了整场比赛的个人最高分,也为他们学校赢得了晋级决赛的机会。所有人都在欢呼,她也想和他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仗着身后好,不管不顾的从两米多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被场地边奔跑的一个球员撞了个正着。那是她从小到大摔得最狠的一次,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眼前有一阵子黑漆漆的,只有金花乱冒,肇事者一看情况不对早跑开了,场上乱哄哄的一片也没有关注她,她就一个人蜷缩在看台下,缓过劲来的时候,田文宇已经被表白了。 她是事后才知道,那个勇敢表白的女生是他们同年级五班的文艺委员徐晓欣。 而直到站在五班的门口,叫出徐晓欣的那一刻,柳穿鱼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田文宇那天并没有当众拒绝徐晓欣的表白,或许是他被惊住了,没有来得及拒绝;又或许是,他被眼前这个女孩迷住了。 是的,徐晓欣是漂亮的,柳穿鱼那会还形容不出她的漂亮,只觉得徐晓欣很像电视剧里那种大家闺秀,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这里,已经让人自惭形秽了。 “我知道你,你是柳穿鱼,找我有事吗?”徐晓欣的笑容甜甜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还是田文宇让你来和我说什么?”瞧见柳穿鱼不说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是吗?” “不是。”柳穿鱼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很自作多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田文宇并没有拒绝徐晓欣,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已经是一对了,而她算什么呢?她有什么立场,来恐吓徐晓欣?“我就是好奇,看看田文宇的女朋友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她听见自己用最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哎呀,还真是很般配,郎才女貌。” 围在附近的同学们顿时一阵哄笑,徐晓欣红了脸蛋,而她麻木的转身,越过所有人,看也不看的,也从匆匆赶来的田文宇身边经过。 那天开始,她又迷恋上了逃课,还学会了抽烟,经常和学校里、校外的一群小混混一起在台球室待上整个下午。 田文宇很多次想和她说什么,不过她从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要求换桌,老师怕她带坏了班里最好的学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不上自习课,甚至正课时间也常常缺席,他只能跟着她一起逃课,可是却往往追不上她,或者在一众小混混的冷嘲热讽中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柳穿鱼后来想,人生原来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到底在想什么?”手中的雨伞被人一把夺过去,人也被大力的一推,跌跌撞撞的摔进一辆车中。柳穿鱼骤然清醒,傅正荣已经合上雨伞,坐进了驾驶座上。 她记起来了,刚刚午休到了,外面的雨却下得越发紧了,不少原定外出就餐的同事都临时改去了公司的食堂,她在一楼大厅迟疑了两分钟,手机里既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所以咬咬牙,她到底还是撑着伞,冲进了雨幕当中。 这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讨厌,雨丝和着风,斜斜的避过雨伞,扑到她的衣裙上、小腿上,甚至胳膊上,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的一段路,走下来竟然除了头脸,再找不到干爽的地方。 她按照傅正荣说的,站在路口等待,然而时间十分、二十分的过去了,他的车子却一直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是临时改了主意,还是早已经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可是她没有别的去处,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 “我不来的话,你准备在这里站多久?”车里冷气开得很足,柳穿鱼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发抖。傅正荣似乎看了她好一会,才拎起后座上放着的西服外套,兜头将她裹住,然后放下手刹,任车子鱼一样的滑入车河当中。 第十章 职场(三) 傅正荣不出现的话,她会在这里等多久呢?柳穿鱼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是说到做到,对于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会浪费一星半点的时间。他既然让她等,又怎么会不出现呢? “你不是最讨厌雨天,既然不愿意出来,为什么上午不拒绝我?”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单调的唰唰声,傅正荣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子,他的心有些乱,又似乎只是烦躁。这些年,他已经逐渐从父亲手中接手整个富年集团,商场之上,有的永远是兵不血刃的暗战,一步走错,几代人苦心经营的事业就可能覆水东流,但他执掌这样大的家业,却从不觉得负担或是恐慌,相反的,他喜欢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自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大到集团长远的规划和每一步的发展,小到子公司的一个新的开发案。只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意外要发生,比如他越来越发现,哪怕一切公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他自己,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却开始并不那么受他的控制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隔了好一会才说,“对不喜欢的事情说不,很难吗?” 很冷,湿湿的衣服粘在身上,被冷气一吹,那种感觉,好像一条又粘又冰的蛇紧紧的缠在人身上似的,柳穿鱼将身子更深的裹紧那件外套当中。车里安静得太久了,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真能拒绝吗?真的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不吗?她把头藏进外套的领口处,才自嘲的苦笑,谁不想恣意的生活,随心所欲的做事做人,可是,真的可以吗?于公于私,她有什么资本拒绝?她又该拿什么来承担拒绝的后果? 大约是一天之中淋了两次雨,柳穿鱼虽然自诩身强体壮,但是到了下午,也渐渐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她连喝了几大杯热水,除了增加了去洗手间的频率之外,于身体上出现的症状,却没有太大帮助。 她实在不明白,中午的时候傅正荣在发什么脾气,他让她等,她乖乖的去等了四十分钟,结果他倒沉着脸,只字不提午饭的事情,只是没什么目地的开车。如果只是这样逛逛车河,她也没什么意见,偏偏他中途接了个电话,二话不说的把车停在路边,让她自己回公司。当时雨正下得急,天地间只剩一片水色,她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回应她的,却只是他不耐烦的表情。其实刚刚电话打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瞄到了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糖字,很甜蜜的称呼,应该是那位蜜糖一样可爱的唐小姐吧?她不知道他的手机里,是不是也存着她的号码和名字,只是一瞬间的好奇又更快的被一种难言的酸楚取代。她看着他的车在她的视线中消失,瑟缩着,好久才分辨出自己立足的地方,是和公司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大雨天里,出租车根本找不到,等她换了两次公交车匆匆赶回公司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将近半小时,好在傅正荣已经回来了,正在会议室开会,戴伟民和Amy等人自然随同在侧,才免去了她的一通训斥。 “小鱼!”第N次从洗手间回来,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Amy的一个助理告诉她,楼下有几个快件和包裹,需要她下去取一下。 正常公文的往来,都是有专人收发并送到十六楼的,田歌在旁边一听,就撅着嘴小声说,“肯定是他们自己网购了什么,懒得下楼,就会巧使唤人。” “算了,也不用我自己爬楼梯,跑趟腿而已,就当减肥了。”柳穿鱼笑笑,来十六楼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的差事做得次数却不少,欺生是很多人都有的习惯,倒未必怀有什么恶意,大多不过是对陌生人的一种本能的试探罢了。 重重的两只装满书籍的纸盒箱子加上一个软却沉重的包裹,虽然只是在电梯里拖进拖出,柳穿鱼还是出了一身汗,猛一站直身子,眼前金星乱冒。 “这是什么?”一天淋两场雨光荣感冒,得罪了一个顶头上司,又莫名的惹火了衣食父母,柳穿鱼以为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一出电梯就撞上了会议室散会,她头昏眼花的被一个高管撞了一下,踉踉跄跄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有人及时出手扶住了她,今天她的洋相就出大了。可是,这里的动静也还是惊动了后面走来的傅正荣,他蹙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眼风若有若无的扫过那仍托着她手肘的人,“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货仓了?”冷冷撂下一句,他脚步丝毫不停的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大boss前脚进了办公室,戴伟民接着就将这些东西的主人叫去训话,随即在内网上发出消息,通知十六楼的所有人,以后网上购物不能再留公司的地址。通知一发,十六楼差不多所有人看柳穿鱼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第十一章 职场(四) 不被人喜欢也好,被人厌恶也好,柳穿鱼觉得她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古人早就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被人娇宠着的女人,才会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而她,真的顾不上这些。 熬到晚上下班,下了一整天的雨总算停了,漫天的云彩随风渐渐散去,只在天空西南方的一角上,留下一片红霞。 柳穿鱼没有心情欣赏这都市里并不常见的晚霞,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这种热意,这是她在发烧或者将要发烧时必然出现的症状,所以出了公司,她就直奔最近的药房,买了一元钱十二片的去痛片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点。 虽然早晨的时候,傅正荣说过,她以后都要乖乖住到他那里去,但今天,就只是今天吧,她是真的想给自己放一个小小的假,血肉之躯,再怎么刀枪不入,疲累的感觉也总是有的,今天她很累,虽然好像并没有干太多的体力活。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窝,把昨天用过的床单塞进老式的洗衣机里,简单的动作,却只让她更加难受,柳穿鱼干脆整理好床铺,就着冷水吞了两片去痛片,直接倒头睡下。 空了一天的胃,在去痛片融化开之后,立刻表示出了强烈的抗议,柳穿鱼侧躺着将棉被团成大团紧紧抵住胃部,在昏沉的睡意和细密的虚汗中,努力压制着那里不断涌出的酸水。不知为什么,身上还是很痛,从关节到四肢,好像都被什么重重碾压过一样,痛得她极想j□j出声。可是这声音却到底还是被她自己吞了回去,她很早就明白,生病、受伤的时候,能叫一声痛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这至少证明有人怜惜,而她,从来与这种幸福无缘。 这一夜,感觉上无比漫长,柳穿鱼睡睡醒醒的。梦中她总是回到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那片家属区,只是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不知被谁追赶着,仓皇向家的方向奔逃,然后一脚踏空,自梦中惊醒。而醒时四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哪怕再屏住呼吸,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总要等好久,才有一台不知什么样的车,从远处的马路上经过,车轮压过某个下水井盖,发出一点哐当哐当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又再睡着,然后梦境继续,她跑呀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位置,不知隔了多久,又自梦中惊醒,周而复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复这样的梦境,从小到大,她明明没有这么狼狈的逃跑过,只除了那次…… 那次……她忽然抬手用力的敲自己的脑袋,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在喊,停住!停住!不能再想,不要再想! 可是她停不住,有些念头,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旦被从记忆的深处翻检出来,它就会像洪水一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吞噬。 柳穿鱼猛的坐起,几乎尖叫出声,然而一阵异常的响动却突然打断了她,那是钥匙j□j锁孔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在她反应过来跳起来的同时,房门被打开,客厅天棚上挂着的节能灯也骤然雪亮。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了是不是?”傅正荣转了转手中的钥匙圈,随手将门关好,人却并不进来,只是随意门边的倚在墙上,蹙着眉头,瞪向柳穿鱼。“我明明说过,你不许再住……” 后面的话被一个温软的吻堵了个正着,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刚刚明明还站在好几步之外的女人,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扑来,然后不容他躲闪的用手臂牢牢缠住他的脖子,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迎上她的唇。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他吻过她的次数太多了,温柔的,缠绵的,强硬的,甚至恼恨的,他尝试过各种各样,但是被这样强吻,好像还是第一次,奇怪的是,并不讨厌。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但是在灯光大亮的瞬间,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可怕又漫长的夜晚,终于不是她一个人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他,除了这身体,她一无所有,所以她只能尽力了。 双手扶在柳穿鱼的腰间,将她的身子微微提起,傅正荣便不再动作,只是任凭她的小舌头没有任何技巧的胡乱舔舐,看着她的手指与他的衬衫扣子纠缠不清。 不能不说,柳穿鱼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情人,傅正荣等了一会,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好像始终也没教会她,要怎么争取主动。不过这样也好,这种事,他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才能吃得足够心满意足。 第十二章 职场(五) 身体腾空,然后整个人被丢在沙发上,柳穿鱼一时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太过雪亮,刺得人眼睛生疼,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要往外涌。可开关太遥远,她只想让这灯光马上消失,眼角余光瞥见电视的遥控器正搁在茶几上,立刻伸手去拿,结果总差那么一点点,心头的躁狂感越演越烈,她奋力侧身去够,只是这老式沙发与傅正荣客厅里的那个相比较竟窄了许多,她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整个人已经跌落,头撞到茶几的一只脚上,磕得“嘣”的一声。 这边傅正荣刚刚扯下腰带,距离虽近,但被长裤一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个结实。 “磕哪儿了?”顺手把长裤和衬衫丢在一边,傅正荣挪开茶几附身来看她,一只手刚刚贴上她的额头,就被她握了个结实。这一下确实让人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稳住,人已经被拖着摔了下去,“你疯了?”仓促间,他勉强用另一只手在她头边撑了一下,才没整个人都砸在她身上。 疯了吗?柳穿鱼笑了起来,她想她确实是疯了,才会这么发狂的想从他的身上得到点慰藉,哪怕只有一点,一点点也好,可是她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她能做的,就只是环住他的脖颈,用身体缠住他,让他无处可去。 “你确定是这儿?”傅正荣微微侧头,避开柳穿鱼的唇,多少有些不确定,她从来都是别扭的,卧室之外的地方,她虽然也温顺,可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偶尔视线的交汇,她的抗拒,他从来都懂。所以今天怎么看都觉得不寻常,只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他等了又等,等到的只是她的手,蛇一般的沿着他的脊柱来回游移,他迟疑了一会,到底低下头,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 比冰箱外壳更冰凉的,大约就是贴着大块瓷砖的水泥地面了吧,柳穿鱼恍恍惚惚的,在极端的凉与极端的热之间挣扎,去痛片压下去的疼痛感又重新汹涌袭来,她难受的想大哭,声音却哽在喉头,只依着他的动作,被破碎的点点挤出。 天亮之前,柳穿鱼发起高烧,整张脸烧得通红,手脚却反而冰凉,身体又疼又累,脑子却清醒过来。 身旁,傅正荣睡得正沉,他真是有一副好相貌,睡着的时候少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雅和不自觉流露出的冷漠,看着线条反而柔和了,倒像个大孩子。柳穿鱼在黑暗中长久的描摹着他的五官,直到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不清。 谁在年少的时候,不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可以遇到俊朗不凡的男子,他不嫌弃你的平凡,不挑剔你的出身,也不介意你的过往,只会在你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挡在你的身前,再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也会有争吵,但是再怎么恼怎么气,也不会丢下你转身走开,在他的面前,你可以永远像孩子一样,得到爱和庇护。只是梦想终归是梦想,她知道,永不会实现。 傅正荣是被一曲《新贵妃醉酒》惊醒的,他愤愤的翻身坐起时,那曲子正唱到j□j部分,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女声缠绵的唱着“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 他眯着眼,没好气的循着声音找过去,最后找到了罪魁祸首——柳穿鱼的手机,原来是短信提示音,柳穿鱼的手机有些旧了,他摆弄了半天,直到点开短信,声音才终于戛然而止。手机屏幕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懒得细看,随手扔在一边,仍旧回到床上,片刻之后低咒了一声,睡意全消。 清晨的医院里,倒是非常热闹,急诊不分科室,都在一个大厅里,两个周岁左右的孩子正在比拼谁哭起来嗓门更大,值班的外科护士正拿着双氧水泡过的棉球给一个年轻男人清理脸上的伤口,男人丝丝哈哈的叫疼,护士没好气的呵斥他,“疼?疼也忍着!” “这什么味?”傅正荣沉着脸进来,急诊室里扑面而来的酒精混杂血、汗甚至呕吐物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只想立刻掉头走掉。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柳穿鱼也很想吐,从走进医院的一刻开始,她就止不住浑身哆嗦,这些年,她极少让自己生病,就是因为害怕这里,害怕急诊室,如果不是傅正荣拖着她的胳膊,她真是想马上掉头跑掉。 “闭嘴!”傅正荣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将她拖到导诊台前。 “怎么了?”护士看到傅正荣,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惊艳,不过轮到柳穿鱼,就不那么客气了,问了病症,立刻让她去挂号。 按照柳穿鱼的想法,着凉发烧而已,挂一瓶青霉素就好了,她小时候都是这样。结果内科医生却二话不说就打发她去抽血化验,她臂弯处的血管很细,护士拿一根胶皮管捆了右臂,又拍又打的端详了半天,又让她换左臂,来回折腾两回,总算抽了两小管红而浓稠的血出来。 用拇指牢牢的按着棉签止血,柳穿鱼回转身才发现,傅正荣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好像心里却总有些失落是控制不住的,化验结果还要半小时才能出来,她四下看了看,最后慢慢的踱到急诊观察室的门前,找了椅子坐下。 观察室里两个打吊针的孩子已经相继止了哭声,一个小女孩趴在妈妈的怀中打起盹来,另一个看样是个男孩子,打着头皮针却不肯安分,扶着妈妈的手蹒跚着在地上来回走动,而男孩的爸爸一直举着吊瓶跟在妻子身后。 柳穿鱼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小男孩踉踉跄跄的走到她的面前,忽然抬起头朝着她咧嘴笑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低头轻轻托起他胖乎乎的小手,柔声逗他,“宝宝多大了?” 小男孩还不会回答,只是笑,还是男孩的妈妈替他说道,“宝宝告诉阿姨,我们十四个月了。” “长得真可爱。”柳穿鱼一贯不喜欢同陌生人搭茬,这时却忍不住开口。 “你是没看见他淘气的时候,没看这发烧了还不消停吗?”年轻的妈妈笑笑,脸上有些疲惫,但神情温和而自豪。 男孩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处吸引了,一家三口慢慢的走开。柳穿鱼坐在原地,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看什么呢?”身边有风掠过,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头上,她还发着热,那点凉意瞬间渗入,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傅正荣已经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提着一只袋子,食物的香气一点点散开,他蹙着眉头问,“还没给你开药?这什么医院呀。” “看病总是要等的,医院也不是我家开的。”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食物身上随口应了句。算算,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三顿饭没吃了,那粥的香气,让她忍不住吞口水。 “走吧,去我家开的医院。”结果傅正荣想也不想,拉着她就要走。 柳穿鱼这才想起来,富年集团旗下也开着一家大型医院,素来以高收费高服务著称。她并没有去过,不过听说那医院的产科特别有名,在别的医院三五千元的剖腹产手术,在这家医院,得差不多两三万块钱,但是床位还是很难预订。看场病,要花十倍的钱,她只觉得身上的痛都转移到心上了,连忙摇头,看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得央求说,“怎么也得等验血结果出来,我可不想再挨一针了。” “随你吧。”傅正荣的眼神对上她的,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还是一夜没怎么睡,她的眼里红丝密布,这时带着几分祈求看着他,倒好像小兔子一样乖顺可怜,他的心再次软了,把手里提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她,独自出去抽烟透气。 第十三章 急诊 粳米和南瓜一起慢火熬成的粥,一揭开盖子就闻得到一股子清甜的味道,虽然吃饭的环境实在有点不对味,但火烧火燎的胃和被高烧折腾得直打颤的身体都叫嚣着需要这份食物,柳穿鱼吞了吞口水,找到勺子,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期间,急诊大厅仍旧不停的有人出出入入,柳穿鱼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粥碗上,直到一口气吃完,才发现身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下了两个人。男的应该就是她刚来时,擦双氧水大声叫疼的年轻人,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他的脸上细碎伤口不少,额头还被纱布和一只塑料网兜状的东西一起缠得厚厚的,整个造型非常滑稽,偏偏这时,年轻男人还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当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这回要交代了怎么办?我还要养爸妈、养我老姐呢……” “闭嘴吧!你超速还有理了?这是撞上大树,要是撞了人,就不是把你包成猪头这么简单了,我也不用来这看你,直接准备去看守所就行了。”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坐着的女人的声音飞快打断,“还养爸妈、养我?谢谢了,我们都不需要!你要能少闯一点祸,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我都这样了,满脸伤,搞不好就得破相,你也不说安慰我一下,你有没有姐弟爱——”年轻男人被呛了一句,小声嘀咕,傲娇而不满。 “我没有姐弟爱?没有姐弟爱大清早我不睡觉跑来管你死活?”旁边的女人怒了,努力压低些声音说,“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爸妈,让他们来好好爱爱他们的宝贝儿子?” “别呀!别!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最有姐弟爱了,你对我最好了,嘶——”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男人居然立刻告饶,还孩子似的拉着姐姐的手来回摇晃以至于牵动了伤口,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装可怜,叫疼的嗓门大得惊人。 粥在胃里带来绵绵的暖意和力量,柳穿鱼觉得自己精神了好多,因为听得有趣,几乎想转头好好看看说话的这姐弟俩了,却被化验室里走出的护士打断了好奇。 “柳穿鱼!柳穿鱼在吗?”护士翻看化验单,大喊了一声。 “这里!”被叫到名字,她下意识的举了举右手,应了一声。 “拿着单子去找医生开药吧!”护士把单子一递,转而又叫下一份化验报告上的患者名字。 那是一张打印着两排数据的薄纸片,柳穿鱼大概看了看,化验的就是些白血球、血小板等等的数值,她也懒得仔细看,想着傅正荣不耐烦的神情,连忙加快脚步去找医生。 结果也就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要想快速退烧,医生的通常建议就是打个吊瓶,所以看了单子后,他迅速的在电脑里输入一串字符,就嘱咐她拿着就诊卡去交钱取药。 两小只针剂,小小一瓶250毫升装的生理盐水,就刷掉了一百多块钱,收起银行卡的时候,柳穿鱼一阵心痛,傅正荣带她出来得太急,都没容她找出医保卡,偏偏这会他又不知去处,让她很是郁闷了一会。 “这药不能滴得太快,会刺激血管,一会还可能会有胃部的不良反应,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值班护士兑好药水,熟练的扎进柳穿鱼手背的血管上,再把吊瓶往她完好的另一只手上一塞,转身就走了。 举着吊瓶看看观察室,许是前一天突然变天下雨的缘故,生病的人居然很多,一时也找不到独立的座位,柳穿鱼迟疑了会,还是决定回到走廊刚刚坐过的地方,她记得那一排塑料椅子后面的墙壁上,有可供悬挂吊瓶的挂钩。 “柳穿鱼?没想到还真是你!”微微踮着脚尖还是没能够到挂钩,柳穿鱼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冷不防身边有人站起来,一伸手就轻轻巧巧的将吊瓶接过挂了上去,侧头看时,还是那个年轻男人,尽管脸上红红的到处是伤口,但这么近距离看去,五官倒是出人意料的帅气,她感激的微笑,一声“谢谢”还没出口,男人身边一直坐着的女人却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盯住她,冷冰冰的开口,“太妹也会生病吗?你生的什么病?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居然现在还活着呢?” “姐——”年轻男人愣了一下,扭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柳穿鱼,“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对不起,我姐没有恶意的,她……” “没关系!”柳穿鱼说。 “离她远点,她就是扫把星,谁离她近了都没好事!”几乎与柳穿鱼同时,女人一把拉开年轻男人,力道之大,几乎直接把一个大男人推倒在一旁。“你看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碰上她就弄得满脸伤吧,姐可告诉你,以后在街上看到这个女人,你给我有多远躲多远!” “姐你今天怎么了?”年轻男人踉跄了两步站稳,有些尴尬的看看柳穿鱼说,“我超速撞大树都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儿了,和这位小姐有什么关系,你生气我也骂过我了,这样和人说话多没礼貌?” “礼貌?”女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柳穿鱼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也愣住了,“礼貌这两个字用到她身上,不和骂她一样吗?”女人冷笑连连,挑衅般的看着柳穿鱼,“你配别人对你礼貌吗?你怎么不还口?还居然连手都不动?这可真不像你了,柳穿鱼!” 急诊大厅虽然一直混杂着哭声、j□j声、说话声,但却没有一种声音能盖住这一刻这个十分尖利的女声,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惊住了,所有的视线都汇聚过来,柳穿鱼只觉得有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那些目光都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鄙夷和憎恨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冰窟窿里,四周的冰水割得全身皮肤阵阵的疼痛,可她却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吵什么呢?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这是菜市场呀,要吵出去!”在女人再度开口前,适才给柳穿鱼扎针的护士忽然出现,冷声呵斥。 “我可不是吵,我是看见了害人精,忍不住给大家提个醒!”女人有些尴尬,但脸上仍旧写满了理直气壮的鄙夷,也并不就此收手,只是稍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你说话呀,柳穿鱼,把你害人的劲儿拿出来呀!” “我实在不记得我有害过你,要不你提醒一下?”沉默了一会,忍住了那突如其来的痛和天旋地转,柳穿鱼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是她走不了,吊瓶还挂在她一时无法够到的地方,那是一百多块钱,如果不打完,她的病会好得很慢,甚至可能还需要再花费更多的钱来打针。仔细想想,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除了没钱,她什么也不怕的,别人不知道,但是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忍受着心灵的煎熬和灵魂的审判,一天一天熬过来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是吗?只是这世上可以指责她的人很多,不过她实在想不起,面前这人,她欠了什么。 第十四章 故人 “你——”女人一时语塞,深吸了两口气才略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你一句不记得,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么算来,我看你不记得的事情多了,才能在把别人害得那么惨之后,还好意思自己躲到别处逍遥自在的活着,今天我就抱打不平了,不行吗?”说到后来,嗓门不知不觉又提了起来。 “抱打不平吗?”不知道是不是药水滴得还是有些快,柳穿鱼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酸胀疼痛,刚刚喝进胃里的粥也仿佛在翻腾,不过这种不舒服,倒让她一直木然的脑子灵活起来,她总算想到了,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女人,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那场篮球赛过后,五班文艺委员徐晓欣是田文宇女朋友的事情几乎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全校,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处在对情感懵懂又憧憬的阶段,两个高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忽然走到了一起,既满足了一部分人对情感的向往和好奇,也让一些人尝出了难以对人言说的心酸和失落。 柳穿鱼把自己的心酸和失落寄情在逃课和躲避上,仿佛不去学校,不坐在田文宇身边,她就可以假装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过期待,假装自己从来不曾心动过。 可是有了思念的心,从来不是她能够轻易掌控的。在颓废了几天之后,她还是在课间操的时候悄悄溜进了校园。那天阳光特别好,天也特别蓝,几乎全部学生都在后操场上跟着领操员蹦蹦跳跳的做着广播体操,她百无聊赖的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溜达,还没走到班级所在的楼层,就在缓台上看到被人堵在角落的徐晓欣。 堵住徐晓欣的几个女生也都是她们年级的,柳穿鱼之所以对领头的刘盼盼有印象,还是因为李萍曾无意中给她指过,说这个刘盼盼家里非常有钱,平时总在学校附近的小卖店买东西,一出手几十上百连眼都不眨。原本这话她听过也就算了,她又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谁有钱谁没钱她根本不在意。只是前阵子,田文宇书桌里经常有人塞进小盒小盒的果仁巧克力,牌子她叫不上来,但在超市看到过,几颗就标价几十块。田文宇从来不理会,就任凭那些东西堆着,倒是有一次她没吃中饭,晚自习前饿得不行了,趁他不注意摸出一盒偷吃了。 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吃完“销赃”的时候,她在盒子里找到了附着的小纸条,上面细细的写着两行字,像是不知从哪里摘抄的情诗,落款的名字就是刘盼盼。 喜欢田文宇的女生和田文宇喜欢的女生对上了,她的视线在角落里滑过,可是这关她什么事儿呢?本该转身走开的,但上了两级台阶后,却又鬼使神差的退了回来。 “都干什么呢,不去做操?”柳穿鱼问,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口吻颇有些像值周生或是管纪律的老师。 “你不也没去,少多管闲事!”刘盼盼根本没回头,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盼盼,是柳穿鱼!”和刘盼盼一起的几个女生却都看见柳穿鱼了,立刻有人小声的提醒。 “是她又怎么样,没招没惹的,难道还能吃了我?”虽然开学的时间不长,但柳穿鱼一个人打跑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小混混,在学校也是声名显赫,刘盼盼听很多人说起过柳穿鱼,心底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在小声咕哝的同时,转过身来。 很漂亮很精神气十足的女生,这是刘盼盼对柳穿鱼的第一个印象,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一个能把几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男生都打倒的女生,都该是体型壮硕,看起来很男人的。 第一印象良好,加上对方隐隐带给自己的威慑,刘盼盼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客气了很多,“有什么事吗?”她问。 “不是我在问你们,为什么不去上间操吗?”柳穿鱼站在一级台阶上,她身高在同龄女孩中不突出,站在楼梯上就不一样了,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她喜欢。 “我们和徐同学聊聊天,”刘盼盼家境优渥,在学校一贯是被簇拥被尊重的,这会听柳穿鱼说话的口气,心里就有些不太高兴了,回了句,“这事不归你管吧?” “你们要是找别人聊天,我还真懒得管,找她不行。”柳穿鱼根本不理睬刘盼盼的心理变化,直截了当的说。 “凭什么?”刘盼盼更不高兴了,甩开在身后拉扯她,让她退一步不要招惹柳穿鱼的同伴,“你会打仗就了不起吗?学校里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吧?” “都说了别的我不管,但你欺负她就不行。”柳穿鱼也很少面对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同学们对她敬而远之的多,和她顶着来的,女生几乎没遇到过,这让她也有些迷茫了,动手违背原则,不动手怎么解决问题呢?她一时也懒得多想,一句话冲口而出,“至于凭什么?就凭我是田文宇的同桌,她是田文宇的女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田文宇的女朋友就是柳穿鱼的朋友?这是什么逻辑呢?刘盼盼愣了一会,就连柳穿鱼自己都愣了。 “我和田文宇……”倒是一直没出声的徐晓欣这会突然满脸通红的说,“你们可别乱说,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 “谁说她是田文宇的女朋友?田文宇承认了吗?”刘盼盼回过神来,也很激动。 “懒得理你们,就当我抱打不平了,反正你以后离她远点就对了,别让我再看见你像今天这样找人堵她,不然我可不客气了!”柳穿鱼则是无端的烦躁,交代了这一句,转身上楼。 这大约是她和刘盼盼仅有的交集,所以在时隔了这许多年之后,在离开家乡近千里之外,初见面,柳穿鱼只觉得眼熟,却并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对方,也没有想到,刘盼盼居然还能这么快认出她来。那么这么激烈的语气,这么辛辣的嘲讽,是在为田文宇抱不平吗?刘盼盼她,也没有忘记他吗? “还抱打不平,姐,你武侠片看多了吧?快点,医生说CT那边开门了,叫我去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呢!”叫刘盼盼姐姐的年轻男人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以他的教养,实在没法再看着自家的姐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恣意侮辱一个陌生的女人了,趁着两个人都沉默的间隙,过来强拉住刘盼盼,一边给柳穿鱼道歉,一边拖着刘盼盼快步走向与急诊大厅相连的狭长走廊。 第十五章 木头人 急诊室这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悲欢离合的故事,医生护士早都是见怪不怪,当闹得最欢的当事人走开后,即便有各种好奇,各种揣测,但自顾不暇的患者和家属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就转移开了。 终于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中挣脱开了,柳穿鱼坐到塑料椅子上时,才觉得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心口,心脏明明还在跳动,可是胸腔里却感觉空荡荡到有些慌张和不安。 可她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慌张和不安的?柳穿鱼实在想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去想,现在她只觉得浑身无力,那碗南瓜粥带给她的温暖和力量好像都伴随着刘盼盼的出现而消失殆尽了,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只能任凭自己垂着头,对着脚下米黄色的有些破损的地砖发呆。 “诶,那个人,你滚针了!”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忽然惊呼了一声。 柳穿鱼闭着眼睛,似睡似醒,虽然声音就在身边,嗓门还不小,但脑子却好像全无反应,直到打着吊针的右手被人突兀的大力扯起,她才吃痛的抬起头。 傅正荣的面色很不好,因为他非常用力的将针头从胶布的粘贴处拔了出来,随着针头的拔出,一串药水和一串血珠齐齐飞起,又“唰”的洒在了柳穿鱼的脚边。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再度出现了短时间的静默。右手,不,是整条小臂,都传来涨涨的痛感,柳穿鱼这才发现,右手背上居然多出了一个大大的包,从侧下方看去,手背好像变成了一只发面馒头。不过傅正荣显然对这个“发面馒头”深恶痛绝,因为还不等柳穿鱼看清楚,他的大拇指已经重重的按在了肿得最高的地方。 “疼!”柳穿鱼猛吸了口气,忍不住j□j出声。 “不错,还知道什么是疼?”傅正荣嗤笑,淡声说道,“我还以为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木头做的假人呢!” 这样不善的语气,让柳穿鱼不知该如何答话,幸好傅正荣也没有听她说话的打算,瞥了眼滴了大半药水的吊瓶,干脆拖起她转身就走。适才明明还是好好的,他不过略有些不耐烦,又嫌弃这里气味不好出去透气了,怎么转眼间就又变了脸?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响了他的心情?她脑海中好像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只是这个时候的情形却不容她多想,“药水还没打完!”她踉跄了两步,连忙小声说。 “少打一点死不了。”傅正荣步子迈得大大的,很快就拖着她穿过急诊大厅,走出急诊大楼。 夏天太阳出来得早,不过六点多,外面看起来已经阳光明媚,消毒水、酒精、呕吐物、鲜血的味道统统被隔绝在身后的转门之内,柳穿鱼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傅正荣的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口气拖着她走到停车场,有些粗鲁的将她塞进车里,又一言不发的发动车子,几个利落的转弯,驶出了医院。 “这不是回家的路吧?”朝阳灿漫,让缺少睡眠的眼觉得有些刺痛和粘腻,柳穿鱼有心想睡一小会,却因为弄不清傅正荣在为什么生气而不得不强忍着,她发誓,她只是忍不住了小小的眯了会眼,却发现眼前的道路非常陌生,既不是回她的小小租屋,也不是像是去金翠雅苑,再看看身边某人依旧黑着的脸,她心里不免升起了些许不安,“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找个人家,趁你还活着,把你卖了。”傅正荣说话的时候,脸仍旧板着,神情也仍旧淡漠,只是语气里有了调侃的味道,已经不似方才一样,脸上虽然有笑,却让人从心底往外的觉得冷。 “我不大值钱的,除非论斤卖。”见他语气已经松动了,柳穿鱼自然巴不得缓和一下气氛,连忙打起精神说。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傅正荣哼了一声,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忽然抬起右手往柳穿鱼的额头上重重一按,停了会儿才说,“困就睡吧,等找到买家自然叫你。” 傅正荣的手掌微凉,贴在额头上的感觉好像三伏天里用冷水敷了一会脸,很爽快,只是保持清凉的时间太短暂,还不等柳穿鱼舒服的回味一下,那手掌已经移开。 结果这趟旅程的终点还是医院,不过是傅氏名下的私立医院,傅正荣似乎早就打过招呼,他的车刚刚在门诊挺稳,已经有医生和护士迎了过来。 “看这个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要快速退烧,也不用再打吊瓶,肌肉注射会更快一点。”病情确诊自然需要化验检查一番,幸好柳穿鱼把早晨的化验报告拿出来,又坚决表示不用重新抽血化验,才保住了血管中那一管子鲜血。 “她这手怎么办?”傅正荣瞥了一眼那仍肿肿的馒头手,有些嫌弃的问。 “这手用热毛巾敷一敷,等血管把药吸收了就好了。”医生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很快,有护士取了药和注射器走进办公室。 似乎小学毕业之后,柳穿鱼就再没打过这种肌肉针,毕竟扎针的部位很尴尬,随着年纪增长,她早就已经无法接受一群男男女女排着队、毫无隐私的脱裤子挨针的刺激画面了,所以看到眼前的男医生熟练的去拆注射器,她顿时有了一种想跑的冲动。 傅正荣也愣了一下,蹙着眉头说,“你打针吗?这不是护士的工作吗?傅氏请你来,就是让你打针的吗?换个女人来。” 第十六章 情不自禁 傅正荣的一句话,让医生去拿针剂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什么叫马屁拍在马脚上?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打针也确实不是他堂堂主任医师的工作,不过因为病人是傅少大清早亲自送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和傅少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为了显示重视,他才准备亲自动手的。想到这里,医生为自己一瞬间的头脑发热在心里叹了口气,医生看病人的时候,往往会忽略病人的性别,但显然,性别这件事,在傅少眼里,还是很重要的。 “傅先生误会了,因为柳小姐之前已经打过吊针,再使用针剂就要稍微调整一下剂量,我主要是怕护士把握不好这个度,所以得把前期工作做好才能放心。”一边说,医生一边面不改色的熟练掰开一只针剂,将液体吸入针管,再将液体稀释药物,等一切处理妥当,这才拿着针管请柳穿鱼到一旁的处置室,由早等候着的护士打针。 药被注射进肌肉,臀部有一阵子胀胀的疼,甚至连走路都有些不自然,可是再不自然,柳穿鱼也不敢去向傅正荣求助,不,这会她压根不敢去看他的脸,她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他的反应比她还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刚刚的样子和说出的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就忍不住想笑,但到底是因为她,他才闹出了乌龙,这会怕是不会爽快,还是不招惹为妙。 “这样就可以了吗?”结果傅正荣就等在处置室门外,看见柳穿鱼慢吞吞的挪出来,转头问医生,脸上丝毫没有闹出乌龙的不自然,“还要再打针或是吃什么药吗?” “刚刚已经开了退烧药和感冒药,还有消炎药,如果回去不再发烧,只吃感冒药就可以。”医生也仿若忘记了方才的小插曲,“药已经取好了,一会柳小姐回去的时候带上就行。” 第一次在医院里享受到这么贴心细致的服务,柳穿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听了这话连忙道谢,接过护士准备好的药包,才跟在傅正荣身后往外走。 “走路把头抬起来,地上有钱吗?”果然,走了几步之后,走在前面、觉得有些丢脸而心情不爽的某人还是发难了。 “哦!”柳穿鱼飞快的抬头,心里却纳闷,他走在前面,怎么就看见自己低着头了。 “以后……”傅正荣脚步微顿,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迟疑了会,最后却只是说,“算了。” “什么算了?”大约是吊瓶和肌肉针开始发挥作用了,柳穿鱼觉得这会感觉好了很多,胸腔里不再有想喷火的感觉,脑子也清爽了很多,今天傅正荣陪她来了两家医院,她总该有些表示,他这样欲言又止明显是有话想说,赶紧紧走几步跟上去。 “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本来想说,发烧就休息一天,现在看——算了。”傅正荣侧头,本想逗她一下,视线却忽然撞上柳穿鱼的,窗外的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细看她的眼睛里还是有很多红红的血丝,许是病着的缘故,脸颊也透着苍白,但整个人却和刚刚不一样了,他说不好到底哪里不一样,也许只是给人的一种感觉吧,那个瑟缩在急诊大厅角落里,颓然绝望得仿佛恨不能马上消失或死掉的柳穿鱼终于不见了,眼前的人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如果他没看错,嘴角还隐隐有些笑意,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发觉不对,才咳了一声继续往外走,边走边有些抱怨的说,“这都几点了,早饭还没吃。” “回去煮粥好像来不及了,我刚刚看到来的路上有份卖鲜牛奶的,买点回去配点点心?”柳穿鱼几乎不假思索的说,说完却又后悔,傅正荣在吃上的品味一贯难以捉摸,从来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主。何况这个时间了,买了东西即便再去离公司近些的金翠雅苑,恐怕也来不及吧。 “多大人了,还喝鲜奶。”果然,傅正荣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直接将车开到了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自助早餐正在供应,柳穿鱼觉得发烧果然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情,而退烧则急需补充能量,何况这种地方的早餐也是很贵的,不大吃一顿对不起自己,于是连忙的拿着盘子扫荡一圈,各种口味的蛋糕,精致的小点心,拣了满满两盘子才回到座位。 傅正荣却早已经坐好,桌子上只摆了一只精致的咖啡杯和一只白瓷碗。 “你只喝咖啡?”柳穿鱼惊讶了一下,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白瓷碗里,居然盛着鲜奶。 “大清早,你拿得这都是什么?”傅正荣扫了一眼柳穿鱼拿回来的食物,眉头微蹙,却做出忍耐的表情,将两只盘子都挪到了自己眼前。 “你怎么自己不拿?”柳穿鱼被他偶尔流露出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 “我请你吃饭,还替你拿了牛奶,做人难道不该知恩图报?”傅正荣漫不经心的叉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抿在嘴里,眉头蹙得更深,却不再理会她。 结果这天的早饭柳穿鱼吃得很饱,饱到她决定中午可以不吃饭。只是傅正荣却显然没能很好的“享受”他的早餐,在每次放她下车的路口停车时还不忘叮嘱她,甜食吃太多不舒服,晚上要吃点好吃的养养胃。 什么才是他眼中能养胃的好吃的?柳穿鱼发愁了,只是她的发愁也只持续了几百米远,进了公司,桌子上早堆了厚厚几大叠需要修改后打印的资料,而且这些资料还是马上开会就要用到的。 “这些人太过分了,自己分内的事不做,还好意思说要得很急。”柳穿鱼埋头对照修改,忙得连和田歌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才堪堪在开会之前,把资料打印装订完成。只是没想到,Amy的助理来取资料的时候,非但没有感谢,反而抱怨柳穿鱼动作太慢,几乎耽误了集团的重要会议。最近Amy看她不顺眼,势必还要找些小麻烦给她,柳穿鱼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没觉得怎样,反而是田歌有些气不过,趁着冲咖啡的机会,小声和她抱怨,“就会欺负新人罢了,David处处压她一头,她怎么就不敢去给他找麻烦?” “没事,干点活而已,不做这个,也会有别的事儿,”柳穿鱼一笑,反过来安慰田歌,“你看,我在这里还是有好处的,学的东西多了不说,工资也比以前涨了。” “你想得开就好,不过,小鱼姐,你的脸色可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在柳穿鱼没来之前,很多她现在做的打杂的工作,都是田歌和另一个小助理分担,所以对老人明里暗里欺负新人这件事也算深有感触,不过除了偶尔私下里抱怨两句外,这种事还真没什么解决的方法,她也就是想安慰安慰柳穿鱼,目的达到,其他的话也就点到即止了。 “早晨有点发烧,打了针已经好了。”柳穿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体温已经正常,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但她从小摔打惯了,有病也没得到过什么特殊照顾,只要浑身不酸痛,在她看来,就都不是事儿了。 “工作做不完,还是注意点身体。”田歌叮嘱了一句,就匆匆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一天,柳穿鱼到底也没琢磨出,该给傅正荣做点什么好吃的,事实上,上午她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下午忽然空闲下来时,傅正荣却已经人在万米高空之上了。 第十七章 沉浮 老板不在,整个十六楼的工作状态看起来虽然仍旧忙碌,实际却松懈了许多。下午的时候,打印室里进了一批打印纸,柳穿鱼自然要跟行政部的人交接,没想到推车上来的人是李舒娜,算起来两个人也有几天没见了,相视一笑之后,左右看看并没人注意到这里,李舒娜赶紧悄悄将打印室的门关上,一边做出把纸在打印机旁摞放整齐的动作,实则小声和柳穿鱼八卦起来。 “最近怎么样?”李舒娜问。 “老样子。”柳穿鱼答。 “傅大帅哥在吗?”李舒娜朝南侧怒了努嘴。 “中午出去了,目前没回来。”柳穿鱼翻出记录本,登记入账。 “还没回来,那看来她们说的还真是真的。”李舒娜小声感慨,“当老板真好,不用打卡,不被考勤,每天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哎!我也想变成老板,然后拥有一段想走就走的旅程。” “你现在努力也不晚。”柳穿鱼一笑,过了会才后知后觉的说,“你说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还能说谁,咱们老板,傅大帅哥呀,”李舒娜一巴掌拍在柳穿鱼的头顶上,“你不是真不知道吧?亏你还在十六楼呢,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小鱼,不是姐姐我说你,地球太危险了,你还是回火星去吧。” “什么消息呀?”柳穿鱼一脸莫名,她觉得自己今天反应却是特别慢,大概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吧。 “傅大帅哥估计最近几天都不会出现在公司了,因为他去滑雪了。”李舒娜说,“刘丹说的,她最近不是跟那个司机赵林总眉来眼去的,赵林亲口说的,中午傅大帅哥的御用司机不在,就是他开车送傅大帅哥去的机场。” “胡说吧,这个季节上哪儿滑雪呀,沙滩浴场晒晒太阳还差不多。”柳穿鱼怔住了,本来刚刚还在为晚饭做什么菜才能让傅正荣觉得满意而发愁,这会听说他出国了,不用忙了不是该高兴吗?怎么心里好像被扔进了一个秤砣似的,忽的就沉了下去,甚至连想都没想的,就下意识的否定了李舒娜的话。 “哎,又少见多怪了吧,咱们这儿现在是大夏天没地儿滑雪不假,但世界这么大,能滑雪的地方多了去了,听说傅大帅哥这次去的是新西兰。”说到新西兰,李舒娜兴奋得好像去滑雪的人是自己一样,“我悄悄上网搜了,哪里的滑雪场风景真是美,最妙的是,山上冰天雪地,山下却不特别冷,是个避暑度假的好地方。” “可是最近集团很多工作的,上午他们还开了个重要会议呢,这会老板怎么可能走得开?”柳穿鱼仍旧觉得不太可能,她认识傅正荣这么久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随性的人,怎么可能丢下一大摊工作突然去度什么假。 “又不懂了吧?烽火戏诸侯听过吗?所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比起哄女朋友开心来,耽误点工作又算什么?何况现在什么时代了,电脑一开,身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样办公的。”见柳穿鱼不信,李舒娜有点急了,也顾不上卖关子了,一口气说,“赵林都说了,在机场他还看到唐小姐了,哦,还有傅夫人和傅小姐,一块去的呢。他还说,傅夫人对唐小姐可亲热了,就想,就想对儿媳妇似的。” “你这都乱用的什么典故。”有点冷,可能是打印室里空调的温度太低了,柳穿鱼哆嗦了一下,不舒服、浑身疼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笑着说话是一件很勉强人的事, “不过他们倒是门当户对,在一起也很正常。” “哎,不说人家了,你也得抓紧点,看看,放眼望去,都是青年才俊,抓住一个,即便不能大夏天去新西兰滑雪,一辈子吃香喝辣总是有的。”李舒娜素来现实,感叹过后立刻进入今天她上来想要说的正题,“你摸清没有,这层单身的还有几个,都什么择偶标准,有合适的别忘介绍我认识一个,你挑剩的也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柳穿鱼一时无言以对,幸好田歌敲了两下门探头进来解了她的围,“小鱼姐,你的手机刚刚震动了半天,这还有什么事我处理吧,你接电话?” “都处理完了。”李舒娜不认识田歌,心里上,十六楼的人那都是“天子近臣”,轻易不好得罪,恭维些总没错,于是连忙说,“纸我都放在这儿了,再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嗯,辛苦了!”柳穿鱼把数字记录好,对李舒娜说。 “咱们还客气什么,走了,别忘了!”李舒娜拉着小推车,冲柳穿鱼挥挥手,不忘小声叮嘱。 “尽力吧!”柳穿鱼苦笑,关门,跟着田歌回座位。 手机上果然显示有几通未接来电,她的心微微一动,旋即又沉了下去,几通电话显示的号码都是一个,虽然没有存过姓名,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妈——找我有事吗?”犹豫了一会,柳穿鱼还是按了回拨,几声铃响后,陈凤云的声音自听筒那端传来。 第十八八章 “今天回来吃个晚饭吧。”陈凤云的声音就和她的人一样,很干脆,养尊处优的生活过得多了,她的语气里,也多了些发号施令般让人无从回绝的意味。 “方便吗?”柳穿鱼站在楼梯间里,声音压得很低,嘴角却有不屑地笑意,神情全然不是面对同事时的随和,更不见面对傅正荣时的躲闪和卑微。 “这几天就我自己在家,不然你以为呢?”陈凤云说,“我叫司机去接你好了,你现在住哪儿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叫你的司机在中心百货门前等我吧,”刚才回到座位,柳穿鱼发现Amy已经不见了踪影,戴伟民的办公室也大门紧闭时,心里已经信了李舒娜的消息,傅正荣既然出国了,晚上自然不可能回来,她晚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她很了解陈凤云的为人,没事是不会找她的,既然有事找她,推了今天,也还有明天或是后天。 经历了晚高峰的拥堵后,夜幕降临之前,柳穿鱼已经站在了旅游开发区一个全别墅小区里。晚风轻拂,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别墅与别墅之间,高矮错落的种植了各种花果树木,放眼望去绿茵茵的一片,感觉上,天气好像也比外面要凉快一些。 陈凤云正在花园里看保姆给草坪浇水,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脸上却几乎一丝皱纹也找不到,哪怕是在自家的小花园里,也穿着一条优雅的旗袍,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只在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见柳穿鱼白衬衫、黑裙子的工装打扮时,微微蹙了下眉头。 “回来了,我叫人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一会多喝一点,”陈凤云说着,率先进了屋子。 “您记错了吧,我从来就不喜欢喝汤。”柳穿鱼的视线在大厅里扫了一圈,一年多没来过,沙发应该是换过了,不过陈凤云的习惯显然没变,视线所及,还是能找到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你这孩子,吃亏就吃亏在这个和你那个爸一样的倔上。”陈凤云在沙发上坐下,才又看了柳穿鱼一眼,“最近过得怎么样?” “您都看见了,还不错。”柳穿鱼也找了个离陈凤云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看了看陈凤云,又看了看四周,“不过您的日子看来是舒适依旧。” “什么您、您的,你的礼貌和教养呢?连妈妈都不会叫吗?”陈凤云不喜欢柳穿鱼这样的说话态度,这让她觉得格外不舒服。 “好吧,妈妈,您长话短说吧,特意找我来有什么事?”柳穿鱼在身边的糖盒里找出一块糖,丢到嘴里咀嚼起来。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工作太累了?”陈凤云却似乎不急着进入主题,“有没有想过,搬回来和妈妈一块住?” “您在开玩笑吧?当年不是您让我立刻、马上搬走的吗?”柳穿鱼一愣,今天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发生的一切都这么匪夷所思,完全没法用常理推断了。 “我没有开玩笑,传兴应该很快就会订婚,然后结婚了,自然要搬出去住,到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陈凤云说,“到底是一个女孩子,总一个人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呵呵!”柳穿鱼一下笑出声来,这一刻,真的,除了笑,她真是无言以对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凤云不得不用手指抚了抚眉心,每次看见柳穿鱼,她真的总是要忍不住皱眉,这个女儿,除了长得和她有些相似外,真的没有一点像她的,甚至什么没有一点像她期望的,儿女果然是债,就像她这个女儿,简直天生就是来讨债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笑的,为了不破坏今天的谈话气氛,我有个小小的建议,就是您能有话直接说吗?”柳穿鱼收起笑容,歪在柔软的沙发里。 “你刘叔叔有个老朋友,儿子比你略大几岁,前几天来家里做客,我看着还好,知书达理的,人也有能力。你刘叔叔的意思和我是一样的,你也该多认识些朋友。”陈凤云说,“我替你约好了,这个周末,你们认识认识。” “妈,你觉得我和狗很像吗?”柳穿鱼半天没出声,就在陈凤云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忽然自沙发中坐正。 “这话怎么说?”陈凤云不解。 “你想养就养,不想养就一脚踹出门去呀,”柳穿鱼说,“这不就是主人对狗的态度吗?然后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它还能炖锅狗肉,就摆出主人的脸孔去把它拖回来物尽其用。您真的觉得,我就是一条狗吗?” 第十九章 第痛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在天边消散,客厅里很快变得黑沉沉一片,陈凤云有好一阵子没有出声,柳穿鱼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僵持且沉默着,直到保姆将晚饭的所有菜式准备齐全,过来时才发现这里的异样。 “大小姐好久没回来了,怎么和夫人聊天也不开灯?”保姆说着,啪的一声,按下了开关,茶几上房悬挂的巨大水晶吊灯忽然光芒四射,柳穿鱼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待到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时,陈凤云的脸上早平静到近乎冷漠了。 “吃饭吧。”她对柳穿鱼说完,仍旧当先站起来,袅娜的走向饭厅,仿佛刚刚她们并未发生过近乎剑拔弩张的一番对话。 饭桌上菜式非常丰盛,不过肉类居多,陈凤云一贯非常注重保养,晚饭从来就是意思意思,今天不过夹了点青菜,配一点点燕麦蒸的米饭,就算吃过了。柳穿鱼也是全无胃口,本来以为已经好了的感冒,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从下午开始,浑身上下都阵阵的酸痛着,加上陈凤云先前的一番话,让她几乎胃口全失,也只在眼前的盘子里随便夹了两下,一顿饭下来,竟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周日的上午十点,丽豪餐厅,你刘叔叔朋友的儿子叫陈明辉,”饭后,柳穿鱼觉得她和陈凤云已是无话可谈,便要告辞,陈凤云也不留她,只是交代道,“你愿意去也好,不愿意去也好,都必须去!” “如果我是您,就会取消这样全无意义的活动。”柳穿鱼冷笑,“或者您自己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我是你妈妈,不管你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承认也罢,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陈凤云的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只是带着一些疲惫,“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这辈子我从来没遇到过柳知同,更没有生过你,但人这一辈子,再有钱也不可能买到后悔药。因为你是我生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因为那对我全无好处。” “您不止一次的说过,很后悔生我这件事了,实在用不着再重复了,我的记性还不坏。”夜风沁凉,柳穿鱼想,旅游开发区离市区远也是有好处的,不仅空气新鲜,而且绿化好,所以这里气温也比市里要低很多,大夏天,她都觉得冷得有点哆嗦了,幸好,她身子骨强壮,还顶得住,“我也没求你生我出来,如果有可能,或者我能自己选择,相信我,我对当你女儿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信,那就当我们为了让彼此早点解脱吧,”陈凤云有一小会没出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如常,“你现在这样不是办法,女人的青春总是短暂的,抓不住,一眨眼就没了,到时候哭都找不到调,我现在也就希望你能尽快找个可靠的男人,有个自己的家,我这辈子也就算对得起你了,从此也就不用再操心了,到时候你就当没我这个妈,我也当没你这个女儿,咱们也省得两看生厌了怎么样?” 就当彼此不存在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柳穿鱼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天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想,就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第二十章 似曾二相识 傅正荣的滑雪之旅应该是非常愉悦的,因为他离开的几天之后,星期五的下午,田歌忽然的悄悄把手机放到柳穿鱼的桌上,手机里显示的是一组皑皑白雪为背景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虽然被滑雪服、护目镜全副武装着,但到底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柳穿鱼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前面几张自拍照都是傅雪荣,后面还有她和唐婉玲的合照,看起来也是自拍,柳穿鱼的手指在田歌的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定格在最后,那该是一张抓拍的镜头,背景很乱,同时有很多人出现,各色的滑雪服,金黄、栗棕色的头发,或走或站,而照片中最醒目的却还是一对黑头发的男女,女孩子微微仰头,像是在说着什么,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而男人尽管带着护目镜看不清眼神,但微微低头的倾听姿态和嘴角扬起的笑意,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自内而发的愉悦和……温柔。 “诶,我原本心里挺讨厌这个唐小姐的,觉得她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特有心机,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不过现在看来,她和咱们大Boss还是挺般配的。”估摸着柳穿鱼看完了,田歌凑过来小声说。 “你怎么有这些照片的?”柳穿鱼从怔忪中回过神来,这几天她精神头不太好,总是白天不觉得怎样,却一入夜就发烧,感冒药一直吃着,除了让头脑昏沉迟钝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功效。 “不是我找到的,是别人发现了傅小姐的微博和微信,看到照片就转给我看的。”田歌笑了,用更小的声音说,“别看咱们十六楼这些大秘书大助理们人前都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精英模样,私下也有八卦的。” “是吗?”柳穿鱼勉力的笑了笑。 “不过咱们偷偷看看就好了,可别让Amy看到,不然大Boss要是下周一还没回来,可就有咱们受的了。”田歌悄悄朝办公区的一侧努了努嘴,退回到自己的隔断里。 傅正荣不在总部坐镇,但集团的各项工作还是有条不紊的推进着,星期五的下午,临近下班时间,戴伟民还通知公司几个部门的高层,与傅正荣召开了一次视频会议。不过这些涉及集团决策和业务拓展之类重大事务的会议,本质上来说和田歌、柳穿鱼等打杂小助理没什么关系,五点一到,她们还是可以准时下班回家。 “我男朋友今天晚上有聚会,这么早下班,都不知道回家该怎么打发时间。”还没走出富年的大门,田歌就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脸沮丧的拉着柳穿鱼说,“小鱼姐,你晚上有安排吗?不然咱们逛逛街吧?” 逛街是柳穿鱼最不喜欢做的事情,费时间又费钱,但是今天她确实也不想太早回去,回去之后能做什么呢?吃一片感冒药然后昏昏沉沉的在一场接着一场纷乱的梦境中挣扎吗?这样想着,她点了点头。 年轻女孩子在商场中总有如鱼得水的感觉,特别是个正值妙龄,又长得不错的女孩子,田歌在少淑女装的楼层里逛开了,几乎每家店里都有颜色喜欢或是款式喜欢的裙装,又赶上打折,她一件一件试,喜欢就刷卡,很快的不仅自己提了几大口袋,连柳穿鱼手上,也替她提了两个袋子。 “小鱼姐,你怎么不试试?”虽然感觉还没尽兴,但发现柳穿鱼一直陪着她逛,两个多小时居然一件衣服都没试穿过,田歌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太败家了?” “这些裙子都很适合你。”柳穿鱼笑笑,富年的工资在这个城市里算得上很好了,想来田歌的收入足以应对她偶尔这样的大笔支出,人家花自己的钱,败家不败家又与她有什么相干? “你也试试呗,我觉得有很多也特别适合你。”听柳穿鱼这么说,田歌又兴奋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一家店,在店里转了一圈,就一口气摘了五六条连衣裙拎到柳穿鱼面前,“小鱼姐你来试试,我觉得这几条颜色啊,款式啊,都挺适合你的。” “我不试了,你……”柳穿鱼想说,你买尽兴就好,可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热情高涨的田歌推进了试衣间。 不能不说,田歌的眼光很不错,不同于李舒娜,眼睛永远只盯那些性感和色彩夸张的衣服,她选的几条裙子都是很柔和的颜色,款式也简单大方,料子触手柔软顺滑,柳穿鱼的手指在几条裙子之间划过,到底忍不住拿起了其中一条浅浅的粉紫色裙子。 “哇,小鱼姐,你早该这么穿!”磨磨蹭蹭的换好衣服,这么粉嫩的颜色,柳穿鱼不记得自己曾经穿过,刚才一时冲动的换上,未免有些不自信,在田歌的催促下,才有些尴尬的打开试衣间的门走出来,结果换来了一阵惊叹。“颜色真的很适合你,太棒了。” “适合吗?”柳穿鱼站在穿衣镜前,然后也是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镜子中的女人皮肤白皙,神情虽然不太自然,但这个颜色却很好的掩饰了她眉间淡淡的愁绪,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这位小姐,这条裙子无论款式还是颜色真的都很适合您呢。”导购小姐也不失时机的过来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才说,“您看,腰这里多合适。” 柳穿鱼透过镜子再去看田歌,后者竖起大拇指,脸上全是满意。 女人购物的狂热或许是会传染的病毒吧,走在回家的路上,柳穿鱼有些无奈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对衣服从来没有什么要求,除了富年集团每年四季发放的工装外,她也就是偶尔买件白衬衫什么的作为替换,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在田歌的劝导下,一口气买了五条裙子。虽然打折,也不是什么大牌子,但也花掉了近两千块,这样一想,她真的觉得特别心慌和不安,甚至有一种转身奔回去退货的冲动。 就这么矛盾着,她还是回了家,洗洗睡下。许是心里惦记着钱,前半夜她辗转反侧,好容易睡着,倒是难得的实在。 周六的早晨,城市里再度细雨蒙蒙,柳穿鱼窝在家里,继续纠结着这些衣服该如何处理,陈凤云却再度打来电话,仍旧是些老生常谈,说陈明辉的家庭条件有多优越,本人有多出色;说柳穿鱼年纪不小了,已经步入剩女的行列,不早作打算,将来再想找个好男人有多难……柳穿鱼不知道陈凤云的哪句话打动了她,或许只是那句“一个女人自己生活有多难,我体会过,一块钱要怎么花都得算了又算,那种日子多难熬,找个肩膀来靠不好吗?”又或许只是,她看着那几袋子衣服,忽然萌生的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 “我会去的,这样行了吧?”柳穿鱼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说。 电话那端忽然安静了,安静到柳穿鱼疑心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陈凤云才说,“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明天收拾得漂亮点,别老穿得跟服务员似的。” …… 丽豪餐厅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是家很正宗的法式西餐厅,柳穿鱼曾经很多次自门前路过,落地的大玻璃,在光线合适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点里面考究的装潢,不过她对这里的了解,也仅此而已。 在约定好的临窗的座位上,早有一个男人在安静的翻看一本杂志,听到脚步声慢慢抬头,一双大大的凤眼黑白分明,棕黑色的瞳仁清亮透彻,这一瞬间,时间仿若快速的倒流,然后静止在某个点上,柳穿鱼整个人如遭电击。 “柳穿鱼?”男人上下打量了片刻,虽然不解面前的女孩子为什么看他的表情那么……嗯,奇怪,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招呼道,“我是陈明辉,请坐!” 直到坐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被窗外的阳光照了一会,柳穿鱼才感觉到心跳渐渐平缓下来,那突然出现的带着疼的心悸感觉也渐渐消散,再抬头看时,陈明辉正噙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 其实这时再仔细看他的五官,除了那双眼外,和记忆深处那个少年似乎并不特别相似,柳穿鱼也想不明白,刚刚那一瞬,她为什么会生出那样一种错觉,居然觉得又看见了田文宇,刚满十七岁的田文宇。可是十七岁的田文宇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模糊了起来,这让她忍不住再度盯住对面的人,似乎想在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见柳穿鱼仍旧用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神情看着自己,陈明辉笑开了,用手上下摸了摸脸颊,问道。 “哦,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柳穿鱼回神,有些尴尬,她居然这么盯着一个刚见面一两分钟的男人看,实在是太失态了。 “我开玩笑的,”柳穿鱼这样郑重的道歉,陈明辉倒不好继续逗她了,原本他对于这场见面是根本没抱什么期待的,一方面是刚刚回国,父亲就流露出要退休的想法,偌大的公司,他要接手,需要学习和适应的地方还太多,他自觉暂时没心情去认识一个女人,更不用说拿大把的时间去培养什么感情;另一方面,这些天家里给他安排的这样的相亲见面活动也有些频繁,频繁到让他觉得厌烦了,见过的女人柳绿花红的,家境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样的家庭养大的女孩都毫无例外的有种骨子里就带着的骄傲和高高在上,聊起天来,天文地理政治金融无所不知,这总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不是在相亲,而是在进行招聘的面试。当然还有第三,这来自于母亲,那天听说父亲答应了今天的见面之后,母亲就流露出了不满甚至是不屑的神情,他才知道,柳穿鱼和宋叔叔全无血缘关系,只是宋叔叔再婚妻子带来的孩子。 “门不当户不对的,陈凤云也真好意思开这个口。”母亲当时这样抱怨。 “不过就是见一面,充其量吃顿饭,需要什么门当户对。”父亲皱着眉头说,“我和老宋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种小事能说不吗?你不放心我也该放心你自己的儿子,这么些天了,介绍了多少门当户对的,你看他有中意的吗?你儿子眼光高着呢。” “最多就吃顿饭啊!”母亲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今天早晨出门还特意叮嘱他,“这种出身的女孩子,最会耍手段了,你可别被骗了!” 想到这些,陈明辉忍不住唇角微扬,柳穿鱼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要有趣,至少没像她的母亲那样,时时处处都要表现出优雅大方,让人看着都累得慌,至于刚刚她看见他时的失态,到底是不是手段的一种,他倒是愿意拭目以待,总之,今天这顿饭应该不会太无聊或是太累吧。 第二十一章 “柳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给自己叫了杯咖啡,又替柳穿鱼点了杯果汁后,陈明辉把杂志放回原处,见柳穿鱼一直没什么说话的意思,只能主动找个非常适合第一见面的人聊的话题。 “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吗?柳穿鱼强迫自己不去看对面男人的脸,而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她有什么爱好?小的时候有空喜欢练拳或是逃课,后来她将这些都强力摒弃在了生活之外,开始拼命学习,再后来努力赚钱,身边同事喜欢的韩剧,逛街,读小说,唱歌、看电影,她好像没有一样熟悉的。 “你喜欢看电影吗?刚看杂志推荐,最近有几部片子都不错。”陈明辉没想到自己得到的答案这么简单得模棱两可,只能再接再厉的说,“可惜今天是星期日,我前些天在休息日去看了场电影,结果真被影院内外的人山人海吓到了。” “你去电影院看电影?”柳穿鱼倒是略有些吃惊。 “不然呢?”陈明辉问。 “我以为你们会在家看,或者即便去影院也要包场什么的。”傅正荣就是这样,偶尔兴起时,也会拉着柳穿鱼看电影,不过他讨厌去人多且拥挤的地方,倒是有栋别墅里设有一个小型的放映厅,只是他工作忙,能用在这上面的时间有限,这几年,柳穿鱼也就看过那么两三部影片而已。 “家里的影音设备再好,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看电影也怪没气氛的,至于包场,也太夸张了吧。”陈明辉说,“其实我真就是一个普通人,读书哪会,为了假期买张机票回家,还在快餐店打过工呢。” “你家里都不给你生活费吗?”这回柳穿鱼是真的惊讶了,陈凤云都认识些什么人,她从来不感兴趣,但陈明辉的父辈不是和宋家有交情吗,那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怎么会连儿子的一张回家的机票都付不出? “给过,不过后来被我拒绝了。”陈明辉爽快的说,“我高中毕业出国,开始是用家里的钱,但到了那边,渐渐和同学们熟悉起来,我才发现,大多数人都是靠奖学金或是自己打工赚钱来读书的,既然别人能这样生活,我为什么不能?于是就试着利用课余的时间去打工了。” “那里工作容易找吗?”异国生活对柳穿鱼来说全然陌生,她有了些好奇。 “好找也不好找,看你的要求是什么样的。”喝了口咖啡,陈明辉说,“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快餐店,华人开的饭店我都尝试过,洗碗是最容易找到的工作。”见柳穿鱼的视线径直落在他的手上,他不知怎么在好笑之余就有了讲述的欲望,“不过洗碗这个工作我是真的没干多久,那时候我和一个同学研发的一款软件被一家大公司买下了,也算是很幸运的赚到了一笔足以支撑我独立生活到拿到奖学金的生活费吧。” 出国留学,打工,奖学金,柳穿鱼恍惚着,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中午,吃过午饭后,同学们三三两两或写着作业,或小声聊着天,忘记了是谁提起要出国留学的话题了,田文宇就曾经说过,等到大学毕业他希望能到哈佛去进修,因为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临床医学专业。当时她本来午睡着,却被这句话瞬间惊醒,那时候的她,还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未来,却也觉出,她和田文宇之间注定越来越远的距离。 “做梦谁不会,还去哈佛,美国生活水准多高,钱从哪儿来?”她记得自己猛然坐直身子,阴阳怪气的丢出这样一句。 没人敢当面说她俗说她市侩,但美好的梦想被俗人打断该是件让人足够不愉快的事儿吧,于是围在他们桌旁的同学很快散开,各干各的事情去了,倒是田文宇不紧不慢的做了两道数学题后才轻声说,“可以打工呀,成绩优秀的话,还可以申请奖学金,我有信心的。”隔了会又用更低的声音说,“你现在努力也一点不晚,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还做同学。” “切,稀罕!”心在那一瞬不受控制的急促跳动,柳穿鱼“嘭”的一声趴在桌上,装作蛮不在乎,却忍不住嘴角悄悄上扬。 那一刻心里曾经多甜过,到了如今骤然回想起来,就有更多的苦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的田文宇也该如陈明辉一样吧,温文尔雅,神采飞扬,走在人群中,永远都是耀目的存在。是她,都是因为她…… “柳小姐?柳穿鱼?你没事吧?”陈明辉有些惊讶,他说错了什么吗?怎么眼前的人刚刚还好好的,忽然就神情恍惚,眼眶也红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能大哭出来的样子。 “呃——不好意思,太对不起了,我有点走神了。”柳穿鱼被眼前晃动的手指自回忆中猛的抽了出来,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又吸了吸鼻子,才控制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今天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居然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连连失态。 “也不用说对不起那么严重,就是你让我真有点受挫的感觉,我的说话这么不吸引人吗?”陈明辉脸上也不由露出些无奈来,“其实我知道,这么被人介绍认识,是很让人尴尬的,不过往好处想,现在大家各自工作都忙,生活圈子有限,想多认识些人,结交些可靠的朋友,最方便靠谱的,可不就通过熟人介绍。你今天就当认识了一个普通朋友,这样想,会不会舒服一点?” “嗯,舒服了很多,你人真的很好。”柳穿鱼是真的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流,也确实抗拒陈凤云的安排,不过现在看来,陈明辉也压根没看上她,这个认知让她不知为何,倒真是松了口气,连忙说。 “这么大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说说看,你觉得我这个人哪里好?”见柳穿鱼神情恢复正常了,陈明辉重新放松下来,把玩着咖啡杯,又忍不住想逗逗这个眼圈红起来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来。 “啊?”柳穿鱼发誓,“你人真的很好”这句话绝对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应付场面的,认识不到半个小时,除了知道他出国留学,还拒绝家里的金援打工赚钱之外,她对他根本还什么都不了解好不好?可是这时候再说别的,会不会又让他觉得受挫?柳穿鱼想了会只能硬着头皮说,“你很健谈,这很好。” “噗……”这回陈明辉可有点撑不住了,几乎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直接喷出去,从小到大,有人夸过他英俊,有人夸过他聪明,也有人夸过他年轻有为,但真的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健谈,话说回来,健谈这个词,怎么用在自己身上,感觉这么怪怪的呢? “柳小姐也很幽默。”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陈明辉说,“这里的菜还是蛮正宗的,我们边吃边聊吧。” 第二十二章 归来 大约是彼此都有了些初步的了解,这顿饭倒是超出柳穿鱼想象的愉悦。 陈明辉确实是个很擅长聊天的人,几句话就发现柳穿鱼对那些和她差不多同龄的女孩所擅长和喜欢的东西都不大感兴趣,在话题几转之后,就开始讲些职场上的趣闻和网络上最新流行的搞笑段子,这些柳穿鱼平时也有接触,倒能间或交换一下心得,于是一顿饭宾主尽欢。 “一般休息日的下午你会做什么?”尝了两口餐后甜点,陈明辉问。 “如果不需要加班就在家呆着。”柳穿鱼对陌生人防备心常常很重,但或许是在陈明辉眉眼间总能找到些田文宇的痕迹,又或许是他真的是个有风度且言谈有趣的人,总之,一段饭下来,她却是不像平时面对刚认识的人那样拘谨了。 “我最近差不多也这样,回来才发现,以前的同学、朋友现在要么围着工作转,要么围着老婆孩子转,干什么都找不到伴儿,不过今天天气这么好,回家呆着太浪费了,要不你好人做到底?”陈明辉说,“这附近有家新开的保龄球馆,咱们去消耗消耗脂肪?” 保龄球吗?柳穿鱼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别人打,一时倒有些心动,又想想价格,肯定比这顿大餐便宜很多,如果陈明辉不和她AA制,那么她请他打球,倒是个两讫的好选择。 保龄球馆果然是新开的,装修不算奢华,价格也很亲民,换了运动鞋,做了几个简单的活动四肢的动作,两个人就准备开始。 “第一次吗?”陈明辉问。 “嗯!”柳穿鱼跃跃欲试。 “打保龄球也是讲究技巧的,给你演示一下,”听说才柳穿鱼是第一次玩,陈明辉就想和她讲讲要诀,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柳穿鱼的球已经出手,而且是……全中。倒是他,因为略有些分神,球很快就滑出了球道。 对上柳穿鱼笑盈盈的眼神,陈明辉微微一怔,自嘲道,“失误失误,老话怎么说来着,马失前蹄。” 一局打下来,陈明辉没有再失误,但看成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你真是第一次玩?”得到肯定答复时,不免感叹,“看不出来,你话不多,运动倒真有天分,女孩还真是少有你这样的。”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嘛。”柳穿鱼出了不少汗,但是精神却很好,现在惟一让她不太舒服的可能就是身上这条裙子了,领口虽然不低,但弯腰的时候还是要格外小心,有点影响发挥呀。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陈明辉没想到有女孩会这么评价自己,以为柳穿鱼误会了他的话,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其实很爽快,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样扭扭捏捏的。” “我知道,不过你即便是这个意思也无所谓,以前很多人这么说过,”用手指摸了摸额角的汗水,柳穿鱼说,“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本来就是。” “不说这个了,刚刚是我轻敌了,再战如何?”不知为什么,陈明辉觉得,柳穿鱼在说刚刚那一番话的时候,神情中有掩饰不住又说不出的落寞,再加上初见时她的失态和怔忪,他本能的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也不知道,他越来越好奇该怎么办? 短暂休息,又开新局,等到走出保龄球馆,居然已经是夕阳西下,黄昏将至。 其实挥汗如雨之后,柳穿鱼是有些担心陈明辉还像在餐厅一样,坚持结账,更担心他再提出晚上吃饭这样的要求。从小到大,她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不会有白吃的午餐,你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越多,相应的,你要付出的也就越多;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在你身上花出多少钱,他也必然会要求有等价的回报。陈明辉很好,至少这几个钟头短暂的接触,他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可是她却一无所有,这样的男人,注定就是天上皎洁的明月,月光照过来的时候,她可以接着照照脚下的路,月光移开了,也不过是自然规律,强求不得,她不想欠他什么,总觉得只有银钱两讫,才能让人心安理得。 陈明辉也并没有和柳穿鱼为谁付钱而争执。人和人相处都是有一个度的,虽然对这个度,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但他看出了柳穿鱼的度在哪里,并愿意去尊重。毕竟回国这段时间,他认识了太多的女孩子,还没有一个人给他这种感觉,轻松而好奇的感觉,相处很轻松,然后会好奇,想了解她再多一点,甚至还没分开,已经有些期待再次见面了。不过这些他并不准备表现出来,甚至没有问柳穿鱼的手机号码,只是开着他的车,将她送到她所说的住处。 柳穿鱼并没有住在宋家在城郊的大宅,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他也没想到,她住的地方这么的……嗯,怎么说呢,老城区,有年头的旧房子,到处都流露出简陋,很多路段甚至连路灯都破损了,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柳穿鱼有意让陈明辉的车停在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傍晚的风比中午略略凉快了些,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运动带来的兴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点点弥漫而生的空虚,好像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黑洞,什么东西都只能是短暂的填住哪里,然后就被快速吞噬,留下给她的,永远都是空空的,飘荡荡无处落地的空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回来,又上楼,开门的,只是被猛的从屋里扑出的浓浓的烟味呛得连声咳嗽,才注意到已经暗下来的屋里,烟头发出的细弱的火光下,有人坐在沙发上,身形几乎与一室的幽暗融为一体。 “怎么不开窗户也不开灯。”柳穿鱼惊了一下,不过她和她的小窝一样,身无长物,所以无所畏惧,也就能立刻在黑暗和烟雾中分辨出傅正荣的面容来,傅正荣确实常吸烟,但烟瘾不重,很少一次吸这么多烟,滑雪归来,不是该满血复活吗?怎么这样颓废?她蹙着眉头跑到窗前,把按着纱窗的两扇窗打开,又到相对侧的厨房里,同样把窗户大开,好半天,呛人的烟味才散去了大半,她这才拉起窗帘,打开了卧室兼客厅上高悬的节能灯。 傅正荣按灭了手里的烟头,用手指按了按眉心才抬起头,原本视线只是自柳穿鱼身上掠过,却又发现了什么一样快速移了回来,定定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起来,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过得很不错。”好一阵子,他才语气平淡的说。 柳穿鱼的心却无端的一沉,她买新衣服并不是为了去见陈明辉,她见陈明辉,也不过是为了应付陈凤云更甚至只是一时冲动,只是这一刻,在傅正荣的注视下,她却无端的有些心虚起来。 “和田歌下班后逛街买的。”一件衣服而已,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这个,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呐呐的解释了。 “挺合适你的,”傅正荣点点头,站起身几步走到她的身前,在柳穿鱼几乎因他突然的逼近而瑟缩的同时托起她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烟草浓郁的问道扑面而来,柳穿鱼的手掌下意识的抵在他的胸前,只是,没用的,她从来推不开他,只能感觉到,再下一刻,长裙按在背后的拉链已经被他一把扯开,柔滑的雪纺面料顺着肩膀滑下,而他火热又干燥的手掌,已经径直抚在了她的腰间。 第二十三章 晚餐 “我还没有洗澡……”缠绵的吻后,身子被傅正荣拦腰抱起时,柳穿鱼才有些尴尬的回过神来,她这几年极少运动,也很少像下午这样浑身是汗过,刚刚坐在陈明辉的车里,她就不太自在,这会没了衣服的遮挡,这份不自在又涌了出来,而且更加严重。 “不嫌弃你。”傅正荣脚步不停,柳穿鱼的屋子本来就小,三两步就到了床前,本想顺手把她往床上丢,但松手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 柳穿鱼这床硬梆梆的,租房的时候房东没给配什么床垫之类的,她倒是买了几床褥子,老实的睡觉还不太觉得,但如果太大力躺下去,那滋味就不好受了,她被傅正荣扔过,虽然摔一下达不到眼前金星乱冒的程度,但也浑身酸痛,所以察觉到傅正荣的动作的同时,她的身体反应快过思维,胳膊已经紧紧的环在了傅正荣的颈间。 再然后,两个人在床上摔成一团,柳穿鱼怀疑傅正荣时故意的,虽然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但以他的反应,倒地瞬间撑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可他却结结实实的砸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她觉得气都喘不过来,是真的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眼前发黑。 “起来——”她艰难的挣扎,松开手推傅正荣的头,并大口吸气。 “哈哈——哈哈——”傅正荣的头埋在她的胸前,开始是不动,后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热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一阵战栗,然后听着他的笑声由小转大,后来居然是放声大笑。 狭小的室内,流动着的一触即发的情与欲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冲淡到冲散,笑够了,傅正荣才翻身仰躺在床上,拍拍柳穿鱼的脑袋说,“去洗澡吧,你干什么去了,这是出了多少汗,都臭了。” 你才臭了,你全家都臭了,柳穿鱼被傅正荣莫名的情绪弄得找不到北,但还是乖乖爬起来,飞快的冲进卫生间,傅正荣前段时间就有些怪了,出国一趟,回来显然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这个时候,能和他保持一点距离,她才觉得安心一些。 柳穿鱼卫生间的热水器使用的年头不短了,热水烧得很慢,等到吃了柳穿鱼做的炒饭陪黄瓜凉菜,傅正荣再冲过澡躺回床上,窗外楼下乘凉聊天的老人都散了。 “为什么喜欢住在这儿?”老式的木板床,身子主要轻轻一动,就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傅正荣躺平又翻身,好容易才找到一个暂时觉得舒适的姿势,才一边拨弄着柳穿鱼的头发,一边微蹙着眉,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天。 “习惯了吧。”柳穿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金翠雅苑是几年富年集团开发的项目,因为离公司不算太远,她毕业进了富年之后,傅正荣就装修了那里,让她住过去。从居住条件到配套设施,这里和金翠雅苑都没有任何可比性,可是她却一直舍不得退了这里,哪怕生活再拮据,哪怕再缺钱的时候,她也咬牙挺着,就算一个月不过回来住几个晚上,仿佛也觉得安心似的。是了,金翠雅苑再好,给她的感觉也就是个临时栖身的地方,不是家,或者,更像是个笼子吧,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曾经走错的路,曾经做错的事。 “是吗?”傅正荣轻声说,“我不太喜欢你这个习惯,这里太糟糕了。” 不想和他再纠缠这个问题,柳穿鱼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那时候笑什么?” “我什么时候笑了?”不想,傅正荣却反问,“我怎么不记得笑过?” “就是……吃饭前。”柳穿鱼抬眼,对上他的眼,这样近的距离,薄薄的窗帘挡不住月光,不开灯也能看到他中隐隐的笑意,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她不免有些窘迫,“不说算了。”她嘀咕着。 “还有,我怎么也不记得我吃过饭。”傅正荣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了,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拉扯柳穿鱼的头发。 “你失忆了!”柳穿鱼抬头瞪了他一眼,抬手去头顶解救自己的头发,手却被傅正荣猛的按住,牢牢的固定,然后他整张脸凑过来,鼻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反反复复,在她痒得想用另一只手去推的时候,才忽的吻住她。 那唇初时微凉,仿佛还带着阵阵水汽,却在几次辗转间加温,“这才是晚餐。”他喃呢着说,却不给柳穿鱼任何反应的机会,再度深深的吻住她。 都说夏夜短暂,这一夜,柳穿鱼却觉得格外的漫长,傅正荣耐心十足的吻她,手指也有条不紊的在她的身上或轻或重的掠过,那力道倒像是在弹奏一首钢琴曲,只是作为琴键,柳穿鱼却并不轻松,伴随着曲子的展开,她也仿佛被旋律深深的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随之颤抖、紧绷、软绵,甚至低泣、吟唱。 “想我吗?这些天,想过我吗?”恍恍惚惚间,傅正荣似乎反复问过她。 她的回答是什么呢?她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耐性最后被耗的一干二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怎么样?鱼肉也是有尊严的,她已经一低再低,都要低得被泥土埋上了,他还想她怎么样?不是他出国去和美人风流快活去了吗?不是他走的时候一声不响回来的时候仍旧一声不响吗?却还要她想着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她想,当时她的回答肯定说的是不想不想,一点也不想,一点也没想过,不然她怎么会被折腾得那么惨,惨到连什么时候结束,他是怎么带着她在那么狭小的卫生间里冲澡,又是怎么睡回床上的,一概都不知道呢? 夏天的太阳起得早,柳穿鱼被阳光晒醒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明明实实在在躺在硬板床上,却有一种在云里的感觉,忽忽悠悠的好像根本摸不到实地儿。 床边,傅正荣正在对着屋里惟一的一面镜子反复整理着领口,听到动静侧头看她时,脸上神情有些僵硬,说话的语气也不好,“醒了就赶紧起床,我还可以最多等你十分钟,否则迟到后果自负。” 差一刻八点,柳穿鱼在看清床头的闹钟后,如同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迟到一次扣款五十,累计五次年终奖就要降等甚至泡汤,虽然她这个级别也没有太多钱可拿,但那对她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绝对不能损失了。 洗漱,草草画个淡妆,套上白衬衫黑色及膝裙,提起挎包锁门冲下楼,十分钟已经略略过了一点,傅正荣已经不耐烦的发动了车子,好在她的运动神经不是一般的发达,即便踩着高跟鞋,也还是在他如离弦之箭一般走开的最后一秒钟,拉开了车门。 柳穿鱼住的地方较偏远,前面一段路由于车辆不多,倒是很顺畅,调匀了呼吸,柳穿鱼才发现傅正荣今天的不正常,每次等红灯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提提右侧的衣领,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只是这种订制款衬衫,尺码像来精准得吓人,他平时的衣服又统统穿的都是这个系列的,怎么这件衣服就不合身起来了?柳穿鱼狐疑着,在他有一次调整衣领的时候忍不住伸手过去,“怎么了,是有头发吗?”她问着,同时将衣领翻开。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傅正荣飞快的伸手,一巴掌将她的手拍下去,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清了问题的所在,他的右侧脖颈上有一道长长细细的伤痕,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刮过,破了皮不说,还隐隐泛着血丝,而这还不是最要命,最要命的是,那细痕旁边,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淤痕,细看好像还能看到上面的牙印。“你是属狗的还是属猫的,又抓又咬的。”傅正荣没好气的说。 所以,是她吗?柳穿鱼只觉得脸上呼的热了起来,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还有,她怎么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以她专业的眼光看伤又确实是新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五个小时,这让她连抵赖,都找不到借口了。 第二十四章 绯闻 有了大Boss坐镇,星期一上午,十六楼呈现出一派繁忙而有序的工作景象,田歌一早就跟着另一个秘书米多出去看会场了,公司在最近要举办一场大型活动,作为一次形象的展示,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所有事物都是戴伟民亲自主抓,田歌能被调过去帮忙,还让其他小助理们很是羡慕了一回。而赶上月初,柳穿鱼桌上也摆着厚厚的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文件,都是上个月集团的内部通知和各种报告,也有外来的公函,还有很多各种会议资料,都是她今天需要分门别类整理好归档的。 因为晚上总共也没睡上多久,一页一页的资料拿在手里,很快就能感觉到那些字好像都漂浮在纸张上,上午十点一过,柳穿鱼就赶紧去茶水间,准备给自己冲一杯浓浓的咖啡提神。 “切,最看不上这种人,不过是仗着有个好爹,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嘘!别想什么说什么,小心让人听见了!” “怕什么,别说她还没当上老板娘,就是当上了,难道她敢做,还不让别人说了?” “你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吃醋了呢!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呵呵……” “我倒是想,不过有贼心没贼胆呀!我主要是替Amy姐委屈。” 茶水间里,有人低低的声音交谈着,柳穿鱼只听到了一个尾巴,说话的两个人都是Amy的助力,听见柳穿鱼放重了的脚步声,就一前一后若无其事的拿着水杯回去各自的座位上了。 公主,老板娘,怎么感觉像是在说唐婉玲呢?不是刚刚度假归来吗,怎么就这么招人恨起来了?柳穿鱼一边去拿咖啡粉,一边狐疑的看了看那两个助理的背影,十分的摸不着头脑。 这个谜团还是午休之前,匆匆回来的田歌替她解开的。 “简直是现代版金枝欲孽呀。”经历了一起逛街购物之后,田歌和柳穿鱼更亲近了一些,许是有大八卦要分享心情太兴奋,又或许是觉得要说的话题在公司食堂非常不便,她非拉着柳穿鱼到外面的一家小馆子去吃炒菜,点好了各自喜欢的菜式后,田歌就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音说,“还记得上周让你看的老板去滑雪的照片吗?” 柳穿鱼点头,不明白田歌的兴奋点在哪里。 “今天我和米多去看会场,公关公司的几个小姑娘正在哪儿围着看最新一期八卦周刊呢,就是那本专门扒名媛、明星绯闻的杂志,你再猜不到,这期的重磅内容是关于谁的。”田歌两眼放光,也不等柳穿鱼猜,就径直揭晓了答案,“那真叫一个图文并茂,你肯定猜不到,主角就是那位唐小姐。” “唐婉玲?她有什么八卦可扒?”柳穿鱼眨眨眼,虽然她对唐婉玲的了解不多,也知道这位名媛不似看起来那样单纯简单,她和傅正荣暧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家人也都乐见其成,这算什么八卦呢? “因为现在她被爆出有一个强劲的追求者,三角恋都闹到新西兰去了,还被拍了照片,”田歌说,“而且那位追求者也是咱们这里有名的人物,就是宋氏的宋传兴。” 宋传兴追求唐婉玲?柳穿鱼本来对唐婉玲的八卦不太感兴趣,这时也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她没听错吧,“这怎么可能呢?”她忍不住反驳。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来着,所以回来的时候,我还偷偷买了一本呢,你看看,”田歌身上还是有着年轻女孩对事情特有的执着,竟真的从包里抽出一本不算太厚的杂志,封面女郎是最近一个很红的女主播,照片是她走红毯时的走光的瞬间,而众多惊悚标题中,富年集团总经理情海生波澜,准未婚妻或移情别恋这一行字,是格外的醒目。 “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更劲爆的是,周刊里还说,宋传兴和咱们大Boss是表兄弟,这一次却为了美人反目成仇。”田歌说着,飞快的将杂志翻看,推到柳穿鱼面前,“傅家和宋家还有这层关系,怎么倒没听人提起过,不会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兄弟吧?” 柳穿鱼却是好一阵子都没出声,周刊上照片印刷得都不算特别清晰,不过还是能一眼看出异国黑夜背景下,唐婉玲与一个青年男人的亲密互动。只是那个青年男人到底是不是宋传兴,柳穿鱼有些看不真切,或者,几年不见,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宋传兴的样子了。 宋传兴和傅正荣确实是表兄弟,而且是血缘关系很近的表兄弟,准确说,宋传兴的生母是傅正荣的亲姑姑,不过第一任宋太太当年随了母亲的姓,没有姓傅而已。只是宋传兴的母亲去世得早,加上那些年小道消息远没有今时今日的传播途径,到如今,除了他们固有的圈子外,知道两家关系的人已经很少了。 只是宋传兴,他怎么可能忽然疯狂的追求起唐婉玲?就不说他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要看对眼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就说她对宋传兴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和自己从小就尊敬爱重的表哥争抢女人,不论那个女人是谁。 “你想什么呢?”田歌在等待柳穿鱼的反应,可是柳穿鱼若有所思的反应又超出她的想象,“上午我没在,你看到大Boss了吗?这次度假回来,他和平时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有没有特别的暴躁易怒?” 傅正荣和平时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呢?柳穿鱼仔细回想,昨天傍晚那一屋子浓重的烟味和他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她只顾着自己的心虚,后来压根没时间思考,或许,他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吧。 “有吗有吗?”见柳穿鱼迟迟没出声,田歌兴奋了,连连摇晃她的胳膊。 “上午我一直在整理文件,都有点累傻了,而且我来的时候,大Boss已经到了,他出去玩了这么多天,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他呢,整个上午根本没看见他离开过办公室。”柳穿鱼找来餐巾纸擦起餐桌,她想明白了茶水间里听来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道傅正荣知不知道他荣登了八卦周刊,还是因为被人抢了女人这样可笑的理由,而更可笑的是,抢了他女人的,还是他最亲不过的兄弟。 “真想不明白这个唐婉玲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咱们大Boss还不够英俊多金,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嫉妒得恨不能咬她两口,居然还敢闹绯闻。”傅正荣有什么反应,其实田歌也不太关心,她就是有点想不明白,唐婉玲到底有什么好的,唐氏确实是个大公司,但比唐氏大的公司城里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即便是商业联姻,傅氏也好,宋氏也好,都不是非她不可,这样闹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别想了,本来白富美和高富帅的世界,咱们这样的屌丝是难以理解的。”小店的菜炒得很快,说话的功夫,已经香喷喷热腾腾的上桌了,柳穿鱼将杂志卷好塞回给田歌,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很香,比早晨路上她央求了半天,傅正荣才停车让她买的手抓饼香多了。 第二十五章 气死人不偿命 “服务员,米饭!”看柳穿鱼已经开吃了,田歌也是不甘示弱,一边催促服务员上米饭,一边也抽了双筷子出来。 柳穿鱼包里的手机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突兀的响了起来,“小鱼姐,你的电话!”田歌耳尖,一边夹起一颗墨鱼丸,一边提醒。 来电提示里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极为熟悉的数字,柳穿鱼微微一愣,推开凳子几步就出了小店,这才按了接听键。 “你在哪儿?”几个呼吸之后,电话那端,傅正荣的声音传来。 “吃饭呢,在外面。”柳穿鱼不解傅正荣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中午的去向,但还是老实回答。 “不错,还挺逍遥的。”傅正荣似乎笑了一声,语气很是轻快,“说说,都有什么好吃的?” “你有事吗?”柳穿鱼可不相信,傅正荣没头没脑的打电话来是为了和她聊这些。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果然,某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不是,我是想——”后面的话卡在嘴里,因为电话已经被人瞬间挂断。 心情果然是不明媚,唐婉玲和宋传兴还是让他困扰了吧?柳穿鱼看看屏幕已经转黑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就叹了口气。有心想打给他,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着他或许还会再打过来,一时就站在了原地。 结果五六分钟过去了,手机仍旧是静悄悄,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柳穿鱼将手机往兜里一揣,还是回到了店中,结果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很是吃了一惊,出去的时候刚刚上齐的两道菜如今只剩一只滋滋冒油的铁板和一只留着些油迹的空盘底,“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你都吃了!”她惊讶的看着田歌。 “我倒是想。”田歌舔舔嘴唇,一副垂涎的表情,但还是痛苦的将垂在桌下的手举起来,一只大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六只纸质餐盒,“你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我也接了个电话,戴伟民打来的,让我速速给大Boss买份午餐回去,速速呀,我又点了两个菜,可老板娘说这会客人太多,最快也得等十分二十分的。” “咱们的菜也没怎么动,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柳穿鱼被田歌的表情逗乐了,催促她说,“让你速速,还不快送回去。” “小鱼姐,咱俩好吧?”田歌不动,见柳穿鱼点头,才说,“我跟着米多跑了一个上午呀,她楼上楼下的支使我呀,早晨我只吃了一个白煮鸡蛋,现在饿得都能吃人了!” “结论呢?”柳穿鱼觉得不太妙。 “麻烦你送回去呗,我又点了三个菜,你先回去,我随后立刻马上给你打包拿回去。”田歌说,“小鱼姐,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我血糖低,不吃东西,我是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这点出息!”柳穿鱼不免好笑,想想还是接过了打包袋,她就知道傅正荣没事不会想起找她,刚才一准是在提醒她,他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结果是她沉浸在田婉玲的事中,没能及时领会领导精神。 小跑回公司,幸好从饭店回来也就需要穿过两条小路,不过和早晨比,这会大门前的氛围却有些不对,好些记者被保安拦在了门前,出入的转门也被保安拦得死死的,公司员工出入,也必须要凭工作证。 柳穿鱼等待进门检查的时候,正赶上公关部门的隋经理带着几名工作人员匆匆出来,迎向记者们。 “隋经理,我们能采访一下傅总吗?” “对呀,他怎么看待今天**周刊爆出的关于他、唐小姐还有宋先生的绯闻呢?” “对呀,能不能给我们说说!” 记者的“长枪短炮”瞬间对准隋经理,那阵势让柳穿鱼都忍不住缩缩脖子,幸好保安终于放行了。 十六楼却依旧是一片寂静,除了几个人在埋头忙着手里的工作外,大部分卡位都是空的,午休时间足足两小时,吃饭之余,其实可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怎么是你?”看到柳穿鱼提的打包袋,戴伟民微微蹙眉,不过手指不停,仍在敲击键盘,应该是正在处理很重要的事情,虽然可能略有不满田歌没能亲自完成他交代的工作,但到底没心思说什么,只是示意柳穿鱼送进总经理办公室去。 这还是柳穿鱼第一次走进傅正荣的办公室,什么叫高端大气上档次,什么叫低调奢华有内涵,大概看看这里的办公环境和摆设布局就能略知一二。 傅正荣正舒服的坐在办公桌后,不过之前显然也没有看桌上摆放的几份文件,而是单手撑着下颌,侧头看着窗外。 繁华的市中心趋于,周围除了林立的高楼之外,还是林立的高楼,柳穿鱼实在不清楚,从傅正荣的角度看出去,窗外能有什么别样的风景,不过这个问题她是不会问的,事实上,敲门得到允许进入后,她的眼睛只飞快的在整个办公室内扫了一圈,就提着打包袋老老实实走到茶几前,将饭菜一样一样摆了出来。 铁板香菇墨鱼丸,少了铁板的炙烤和保温,香菇似乎有点多汁了。香辣肉丝,辣椒和香菜被扣在密闭饭盒里,虽然只有一会,但颜色看起来也不那么可人了。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想到某人吃饭的挑剔,觉得这两个菜委实难以满足需求,也有点明白,为什么田歌为什么自己不敢送餐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果然,身后某人嫌弃的声音响起。 “刚才我和田歌在吃饭,点的菜刚上桌就接到了戴秘书的电话,他催得急,就把这个打包回来了。”柳穿鱼小声解释,“要不,我再去食堂,让师傅做两个菜吧。” “我没有吃小灶的习惯。”傅正荣坐在沙发上,又仔细看看菜式,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却清楚的制止了柳穿鱼的下一步行动。 “那打个电话让那家酒店送餐?”柳穿鱼只能提出第二个方案。 “你嫌今天还不够麻烦吗?”傅正荣冷冷的开口,“记者混进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又不是谍战剧,记者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就能混进来?柳穿鱼好气又好笑,她早晨也只对付了一点,这会肚子里早就唱空城计了,忍不住舔舔嘴唇说,“那怎么办?要不你先对付吃点,晚上我做溜肉段?” “驴肉蒸饺。”不想,傅正荣却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再拌几道爽口点的小菜,省得大热天吃得太油腻了不舒服。”说完,掰开打包带回来筷子,开动了。 …… 柳穿鱼一时无语,不想傅正荣吃了两口却又对她说,“你不出去吗?这儿的规矩戴伟民没说过?公是公私是私,他一会看你不出去,以为你妄图勾引我,开除你我可不会替你说话。” 第二十六章 添毛病了 晚上下班,田歌再次约柳穿鱼逛街,“上午我不是去看场地吗,中午都忘了跟你说了,这次集团新品发布会的地点可是了不得,湿地公园那边的一家私人会所,到时候肯定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就算是当个现场工作人员,在那样的场合里,怎么也得有一身像样点的行头呀。” “不用吧,公关部、市场部都那么多人,哪里用咱们去当工作人员。”午饭吃的是田歌打包回来的饭菜,因为饿加上午休马上要结束了,所以狼吞虎咽了一回,这会胃里还是胀胀的,人也懒得动弹,所以柳穿鱼一边缓慢的收拾着办公桌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田歌说着话。 “有备无患总比到时候抓瞎强,你真不去?”田歌看柳穿鱼央央的,也不好勉强,提了包准备走,忽而又凑到柳穿鱼耳边小声道,“也不知道外面的记者散了没有,晚上回去可以看看娱乐新闻了。” 下班之后,再想买到新鲜的驴肉就不容易了,柳穿鱼走了好几个市场、超市,才买到一块品相看起来差不多的,傅正荣对食物有时候挑剔得令人发指,她也不敢让卖肉的商贩直接帮她绞肉馅,只能自己带回金翠雅苑。 傅正荣并不在,她长出了口气,草草的冲去了身上的一身汗水,这才慢慢动手做着准备动作。和面,绞肉馅,调味,一切就绪,窗外早是暮色浓重,想到田歌的话,她倒是难得的打开了电视,调到本地的娱乐频道,这才坐在沙发上,将冷气开大,一个一个的包起饺子。 做饭菜这种事,从来没人教过她,纯属被生活所迫照着菜谱自悟的,没想到还有些天分,虽然卖相谈不上漂亮,不过胜在口感不错。不过到了包饺子这件事上,就比较露底了,擀面杖拿在手里总是不太服帖,每个面皮擀出来的形状都很奇怪,方的,长方的,多边的,总之不是圆的,只能用包的技术来弥补一下。 娱乐新闻播到中间的时候,唐婉玲的照片果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听清主持人说什么,大门就被人毫无预兆的打开了。 擀面杖失手掉到了地上,柳穿鱼慌慌张张的一时不知道该是先捡东西,还是该第一时间先关掉电视。 然后傅正荣已经换了拖鞋走进屋中,电视屏幕上,镜头正好转切到富年集团楼下,公关部经理被长枪短炮包围着,正一脸严肃的说,“我只能说一句话,对于一些媒体的不实报道,富年集团将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合法权益。” “嗤——”傅正荣站在柳穿鱼身后看了一眼电视,轻笑出声,带有几分不屑的说,“我的私事,什么时候需要富年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了?” “这不是企业最常用的说法,遇事不解释,只拿法律说事儿。”柳穿鱼也无语,平时看这位公关部经理还是挺能言善辩的,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胜在长相端正,一些场合代表集团发个言,也没走过板,这回是怎么了? “那如果是你,下一步还该做什么?”傅正荣俯身,双手轻轻按在柳穿鱼的肩上。 “我是谁?”柳穿鱼不明所以。 “任何一个人。”傅正荣答。 “如果要维护住所有人在公众面前的良好形象,无外乎是你和唐婉玲在大的场合下出双入对,让记者拍到,破除这个流言。嗯,最好是能订婚,这样你可能被挖墙角,唐婉玲可能红杏出墙,宋传兴可能不顾道义抢表哥女朋友的传闻,就都被一阵风吹散了。”柳穿鱼听懂了傅正荣的意思,“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 “没创意。”傅正荣点评,“还有呢?” “如果要维护住你一个人的形象,那就是告诉公众,你因为种种原因和唐婉玲分手了,这样就是你被恋人和兄弟双双背叛,公众对你更多是同情,唐婉玲就难免会落得一个j□j形象,宋传兴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柳穿鱼苦笑,她哪里懂这些,不过就是照着八卦新闻瞎掰,“可是你会这么做吗?你会这么不顾及他们的颜面吗?” “没有第三种可能吗?”傅正荣不置可否。 “不承认不否认,记者可能还会跟拍,最终的结果也无外乎是你们分手了,你们没分手,还能怎么样?”柳穿鱼的肩膀被压着,使得她整个人只能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感觉上傅正荣的手在渐渐加力,她有些不舒服的想要挪动。 “呵——”傅正荣却笑了一声,手掌转而托起她的下颌,在俯身吻住她之前,喃喃的在她耳边说,“傻孩子,这世界上的事,从来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的,人和人之间更是。” 傅正荣的意思是,他和唐婉玲之间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吗?柳穿鱼想仔细想想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傅正荣却不肯让她如愿,舌尖在她的唇上轻轻舔过之后,就灵活的滑入她的口中,搅动得她昏昏沉沉,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她的脖子几乎和身子成了直角,时间稍长,感觉好像都要断掉了。 “洗过澡了?”恍恍惚惚间,柳穿鱼觉得傅正荣似乎问了她一句什么,她也没听真切,就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可是你手上好脏呀,又有油又有面粉。”傅正荣轻笑出声,轻轻将她抱起,径直去了浴室,这里和柳穿鱼的蜗居不同,很方便施展,片刻之后,两个人已经坦诚相见,步入了大大的浴缸当中。 瓷器在最热的夏天,也保持着特有的沁凉,还没有放水的浴缸凉而且硬,身体触底的瞬间,柳穿鱼就清醒了过来,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和他这样,但还是不太适应,趁着傅正荣专注放水的瞬间,嗖的爬了起来,傅正荣本能的抬手去捉,手指堪堪触及到她的脚踝时却又停住了,倒是对着她狼狈出逃的背影大笑出声。 这种事,躲得了初一,又怎么躲得过十五。晚上饱餐蒸饺之后,傅正荣表示吃的实在太油腻,必须要好好运动一下,消化一下多余的卡路里。 “跑步不是最好的消耗卡路里的方法?”沙发尽管宽大,可是上面铺的细细的凉席随着身体的前后滑动,磨得人后背隐隐发疼,好容易吞下了一声尖叫,柳穿鱼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来转移身体上让人发疯的感触。 “我觉得俯卧撑也不错。”傅正荣在她的嘴角轻轻的亲了又亲,忽然有些恶意的加快了速度,等她脸涨得通红,再说不出话来,只微微张着嘴,像脱了水的小鱼儿一般无助的大口喘息时,才满意的放缓了速度,慢慢的研磨起来。 “好……好……好了没?”身体在浪尖上翻滚,柳穿鱼很快就精疲力竭,可是傅正荣却没有丝毫倦意,仍在孜孜不倦的摆弄她,再忍不住,她只能细声央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这就受不了了,和人八卦我的时候,那精神头哪儿去了?”傅正荣挺身,听到柳穿鱼“啊!”的一声后,抬手轻轻将她额头、两颊上被汗粘住的头发一一拨开,“嗯?”他问。 “我不敢了!”柳穿鱼觉得自己累得已经要哭出来了,嘴里说的话都有些不受控制了,可是心里还是明白的,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某人的心眼最小不过了,绝对不会聊几句就那么轻易的放过她。可是八卦他的又不止他一个,集团上下,这会不知道有多少人吃饱喝足没事干,正和亲戚朋友聊着呢,凭什么就她要受罚?不过是看她好欺负罢了。 “嘴服心不服!”傅正荣倒好像已经钻进了她的心里,脑子里一样,这时抽身,又更重更深的抵了过来。 如是几次,柳穿鱼是真的哭了出来,身体的极度刺激和突然冒出的心底的极度委屈融汇在一处,开始还只是随着他的耸动呜咽着,到后来,他总也不结束,总也不结束,他被他的兄弟和女人背叛,却拿她来撒气这样的念头就冒头并疯长起来,眼泪越涌越多,本来都哑了的嗓子,也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这一切倒让傅正荣束手无策了,其实这次的绯闻爆出的时候很特殊,他事先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也预示着这并不单纯是一个可供市民无聊时娱乐的单纯桃色事件,上午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他也不是不能采取些有效的措施来控制事态的发展。不过或是太无聊吧,又或许是心中有所期待,他还是放任了事情的发展。反正他也不是娱乐明星,报纸也好,杂志也好,电视节目也好,谁也不会也不敢太放肆,集团旗下正好有一个新的项目要推出,他就当提前为富年集团进行一下新闻预热了,搞不好过几天还能剩一大笔宣传费用。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看他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而浑身难受。 一举多得的事儿,要说心里有不舒服,大约就是不舒服柳穿鱼的态度了,她听说这件事少说也有大半天了吧,居然和别人一样在一边看热闹,甚至可能还背后说他的八卦,可她怎么可以和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这么堂而皇之的看他的热闹呢?最可恨的是,明知道她在看热闹,他还不能说什么,憋着一贯不是他做人处事的风格,他总得找个方法,告诉她,他不喜欢她这样吧? 结果他还没怎么样呢?她倒先委屈得什么似的,就是第一次,她那么疼、那么不情愿的时候,也没见她哭成这样呀,他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才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就换来了她更大的哭声。 傅正荣愁得想仰天长叹,可最后也只能压制住自己准备先安抚好她,偏偏柳穿鱼哭得时候,浑身抽搐,待到他想撤退的时候,才发现路窄难行,这不上不下的叫怎么回事?他是真的长叹出声了。 “别哭了行不行,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撑起上身,居高临下,傅正荣说。 “你——我——”柳穿鱼哭得哽咽难言,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跟着傅正荣这几年,他对她向来是冷一阵热一阵的,冷的时候多,热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床上,她从来没觉得委屈过,可是最近他明明对她真的好了很多,她怎么反而添了毛病呢? “慢慢呼吸,先别说话!”傅正荣轻轻在柳穿鱼的胸前摩挲,他的手掌还是滚热的,但少了心头炽烈的欲望,留下的只是一片单纯的温暖,“不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还不行吗?” 一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出口,但当声音回荡在屋子当中时,两个人却都愣住了,好一会,柳穿鱼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身子也再度因为无力而绵软,傅正荣才轻轻抱起她,回到卧室。 “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将柳穿鱼搂在怀中,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滑动,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在柳穿鱼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傅正荣忽然说,“以后有什么疑问,你可以直接问我。” “什么?”柳穿鱼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根本不明白。 “下班的时候,田歌和你嘀咕些什么?”傅正荣一晒,却问了句与之前毫不相干的话。 “她说这次新品发布会场面很豪华,要我和她一起去买件能穿的出的衣服。”柳穿鱼小小声说。 “那你怎么说?”傅正荣问。 “我说不用了,我们未必能去。”柳穿鱼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暗示傅正荣她没有衣服的嫌疑,可今晚她脑子已经混沌了,只能这样解释了。 “她说的很对。”傅正荣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这件事柳穿鱼在第二天起床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几天之后,她忽然收到快递让她取包裹的电话时,还很是诧异,她没有网购的习惯,应该也没人会寄东西给她,难道富年里还有和她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傅正荣曾发过话,网购不能留公司的地址,这本来就是她对不起同事们,这会哪儿敢顶风犯案,只能电话里央求前台替她保管一下,晚上下班等到同事几乎都走了,才做贼一样去取。 盒子很重,因为里面有一套很漂亮的晚礼服,还有搭配的鞋子和手包,傅正荣出差去了,所以柳穿鱼又回到自己的小窝,田歌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对着摊开在床上的衣服怔怔发呆。 “小鱼姐,大消息,我刚刚接到通知,戴伟民让我转告十六楼的其他人所有人,公司新品发布会全员必须出席,正装出席!”田歌兴奋的一口气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更! 第二十七章 试探 湿地公园位于城郊,空气新鲜,周遭林木茂盛,富年集团旗下一家公司的楼盘新品发布会就在公园附近一家私人会所里举办。这处楼盘主打的是生态环保概念,不仅将依据地势将周围的山、树、湿地、水流融入小区景观当中,还在生态环保上引入了多项国际国内的最新技术,在城中乃至周遭省份都是一次全新尝试,发布会当天,城内名流云集。 柳穿鱼和田歌还有几个总经理办的助力都是提早赶到会场,虽然前一天Amy带队,已经反复确认过从座位摆放到灯光声效甚至酒水饮料,但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前,所有人还是两人一组,再次进行了确认工作。 九点开始,受邀嘉宾和媒体记者已经陆续进入会场,招呼嘉宾的工作由市场部和公关部负责,田歌长出了口气,拉着柳穿鱼到会场外一条供工作人员通过的狭长走廊上透透气。 “小鱼姐,你这件礼服真漂亮,”喝了口加了冰块的饮料,田歌才有功夫细细端详一下柳穿鱼身上的礼服,一看就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样子,不过倒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是吗,一个朋友借我的。”柳穿鱼大口大口的喝了半杯饮料,冒烟的嗓子才得到安抚。 “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大Boss来不来得及赶回来。”田歌透过和会场相连的一扇透明玻璃往里看了会,自言自语道。 傅正荣坐的是最早班飞机,柳穿鱼看了看手表,他大约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不过田歌一贯消息比她灵通,这样的事,她都不知道,柳穿鱼也不好表现出自己知道来,只能说,“这么大型的活动,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其实我关心的是,他今天的女伴会是谁。”一旁,田歌幽幽的说,“大Boss这差出得太不是时候了,他一走,唐小姐也不出来了,网上都没有最新消息,好无聊呀!” 柳穿鱼一时无语,她可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傅正荣的“惩罚”,决定今天田歌说什么,都绝不搭茬。 “什么情况?”刚刚还有气没力的田歌却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柳穿鱼,语气惊讶,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柳穿鱼转头看时,会场内已经有小范围的混乱,场内的记者都在往门口跑,闪光灯很快此起彼伏,原本三三两两散在会场当中闲谈的嘉宾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个方向。 唐婉玲穿着一条及地露肩的裸色长裙迤逦而来,脖颈上足有三指宽的一条全钻石镶嵌的项链与裙子腰身处的同样以闪钻镶嵌的蝴蝶结交相辉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有希腊神话中的女神范,也不失青春俏丽。 而真正赚足人眼球的则是她的左手和右手各挽着的人,居然是傅正荣和宋传兴。 “大Boss这是自己和自己抢版面的节奏吗?”田歌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没有看见柳穿鱼脸上奇异的神色。“快点,肯定有媒体采访,去听听!”好在她没有发呆太久,就拖着柳穿鱼冲进了会场当中。 “请问傅先生,您怎么看待前几天关于您和唐小姐、宋先生之间的那些传闻呢?”果然已经有记者发问。 “既然是传闻,那自然不是事实,我也无需发布看法。”傅正荣回答得格外简洁,“希望大家今天能将注意力放在我们的新品上。” “那请问傅先生,假如唐小姐真的有了新的追求者,您会怎么做呢?”又有记者问。 “你也说了是假如,那我只能说,假如有一天,有和我一样独具慧眼的人出现,我也不会畏惧竞争,同样的,我也相信,我绝对能够胜出。”傅正荣说。 “唐小姐,请问,您身边这两位优秀的男士,现在都是您的追求者吗?”记者们并不肯就此放弃,转而向唐婉玲发问。 “今天我是来参加富年集团新品发布会的,希望大家的话题都和这个有关。”唐婉玲笑得矜持,根本对问题避而不答。 “宋先生,您能说一下,您为什么会和傅先生、唐小姐一起到场吗?您和傅先生到底谁才是唐小姐的男伴呢?”唐婉玲什么都不说,记者们又转而将镜头对准宋传兴。 “我个人对这次富年集团的新项目很感兴趣,不过我相信,我即便我发誓,我们三个人只是刚刚在门口碰巧遇上的,想必各位也不会相信吧?”宋传兴微笑,与傅正荣的微笑中透着疏离和唐婉玲的微笑中带着高傲相比较,他无疑更具有亲和力,一句话,就引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那宋先生能不能明言,您和唐小姐的关系呢?”见宋传兴好说话,记者们再度追问。 “你们希望是什么关系呢?”宋传兴笑得越发温文,却忽然若有所指的说,“不逗大家了,当然,目前就和大家这一刻看到的一样,我们是偶遇的朋友。至于将来,我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毕竟,对美好事物和美丽的人的向往,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话一出口,傅正荣仿若没有听见,脸上一丝一毫不自在或是恼怒的神情都没有,倒是唐婉玲略带惊讶的眼向宋传生这侧微微一转,不过她从小见惯各种场面,自控能力不弱,这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眨眼间便于傅正荣一样,仿若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我有男朋友,但我发现,我还是有点嫉妒了。”戴伟民赶过来说发布会时间差不多到了,已经得到了足够新闻爆料的记者们满意的散开,目送三个人走向前台,田歌才附在柳穿鱼的耳边嘀咕道,“真不知道现在的高富帅都是怎么想的,白马王子不是该配灰姑娘吗?怎么都盯住公主不放了,这让灰姑娘情何以堪呀!” “所以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柳穿鱼若有所思,回了一句。 活动准时在十点开始,主持人登场,会场灯光变暗,柳穿鱼只觉得胸口很闷,趁着田歌全神贯注盯着台上时,悄然溜了出去。 会所里风景精致漂亮之余也不失天然趣味,远离的会场,柳穿鱼很快在一处种了一丛细竹的小喷水池旁找到了一处摆着藤椅和茶几的所在。上午的阳光正好,有了竹叶的遮挡,只有斑斑点点照落在藤椅上,柳穿鱼微微眯起眼,二十岁至今,可有些年头没见过宋传兴了,倒是比那会儿稳中了许多,不过别人的叛逆期是十三四岁,显然,宋传兴的叛逆期来得要晚了很多,居然现在才开始。 “刚刚就看着像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什么叫白天不说人?柳穿鱼刚想到宋传兴,耳边就听到有人正在叫她的名字,“柳穿鱼,看见你哥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还想装睡着了是不是?” 第二十八章 往事如烟 “宋先生!”柳穿鱼自然没办法装成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只能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的打招呼道,“很久没见了,你好!” “还真是客气得可以了。”宋传兴略有些自嘲的笑笑,“也是,我算你哪门子的哥哥呢?怎么样,这几年?” “挺好的。”柳穿鱼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话她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那就是这辈子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希望宋传兴是她的哥哥的,亲哥哥,能够一辈子照顾她,对她好的亲哥哥,可惜,后来是她自己弄糟了一切。 “真的好吗?”宋传兴看着柳穿鱼,几年不见,她的模样和当年已经有了些许不同,不过这种和人说话时,会下意识的看着脚下的习惯,还和当年她刚刚被带到宋家一样。 “嗯!”陈凤云永远只会让她必须如何如何,柳知同这些年几乎当她是死了,自从离家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联系过她,这世上真是直到今天,也只有宋传兴会问她过得怎么样,是真的好吗?只是除了深深的点头,柳穿鱼却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 “你——”宋传兴的手指微动,很想抬手轻轻揉揉她的脑袋,可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想来富年集团新品发布会的宣传片已经播完了,因为开始渐渐有脚步声移动过来,如今他在风口浪尖上,不能拖累了她,所以尽管还有很多话想说,他却还是不得不走开,“有事别憋在心里,被人欺负了,要知道打回去,打不过还有我呢。”他交代,幸好,千言万语,总能凝练成一句话。 目送宋传兴自小路的另一端消失,柳穿鱼重新坐回藤椅上,心情却再难平复。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些不受控制的如潮水一般回涌入大脑,那年,陈凤云将她从家乡的小城匆匆带走,那是多遥远的一段路,飞机却原来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宋家当时还没有搬去旅游开区的别墅,住的是市里地段极好的一处小区,小区里都是双拼别墅和花园洋房,不再是柳穿鱼熟悉的筒子楼,也看不到遍地的晾衣绳和随处丢弃的垃圾,视线所及,都是花团锦簇的整洁和明亮。 陈凤云再婚的丈夫是个成功的商人,那天并不在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只有一个保姆阿姨迎了出来,说着“夫人辛苦了”,接过了陈凤云手里的包包,又转而看她,略有些皱纹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位就是小姐吧,可真是漂亮。” 陈凤云不置可否,带着柳穿鱼走进屋中,才问,“房间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先生安排的,就在二楼。”保姆阿姨忙回答。 陈凤云闻言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偏偏楼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柳穿鱼下意识的抬头,一个穿着白色t恤,粉灰色长裤的男人又或者是大男孩,正带着些不耐的神情下楼来。两人视线触碰的瞬间,柳穿鱼被那视线中的凌厉刺痛,快速的低下头。 “传兴,今天没出去?”陈凤云的声音却瞬间温柔而和蔼,柳穿鱼低着头,并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倒是陈凤云很快的又说,“在家也好,你们正好可以认识一下,小鱼,这是你的哥哥,传兴,这是你的妹妹小鱼。” 宋传兴脚步压根没有停下,很快的从柳穿鱼身侧擦过,丢下一句,“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哪儿来的妹妹?” 陈凤云的呼吸微窒,不过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想来宋传兴的态度,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在带着柳穿鱼找到她的房间后,关起门来才对她说,“小鱼,传兴是你继父的独生子,比你大一岁,不过他妈妈去得早,所以这孩子的脾气……反正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这里是宋家,是他的家,你是客人,能避开就避开他一些,不能避开,遇事也不能和他起争执,这样你才能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妈妈也不至于难做,你明白吗?” 那时的她,已经是无家可归,宋家是她成年之前,最后一个可以避风栖身的所在,她还能说什么?只能重重的点头。 陈凤云又絮絮的和她说了在宋家生活的种种注意事项,并且叮嘱她,二楼除了这间房间外,都是宋传兴的天下,有他的琴房,有他的书房,有他的健身室,还有他的卧室,而这些地方,都不许乱闯。 那时候,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安全的缩在一个牢靠的小空间里,不必见任何人,不必面对任何人异样的阳光,就只有自己,于是她狠狠的点头,并开始了乌龟一样的生活,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恨不能背着这间屋子走,甚至不必有风吹草动,只要可能,都是干脆蛰伏不出。 只是她不去找麻烦,却并不等于麻烦不会来找她。 新学期再开学,她被陈凤云送进了离宋家不远的一所高中。 她是开学之后才知道,这所高中是重点中学,每年升学率极高,而学校的教育也并不是她过去习惯的填鸭式教学,因为生源好,老师的教学方法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要想听懂功课,必须提前预习,把功课弄得七八分懂了,带着两三分不懂听老师点拨两句就行了。她的底子差,在一堆尖子生里,几乎是瞬间露底,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么十几分钟的课,对她来说,完全是鸭子听雷。 而更可怕的还是学校的活动极多,各种社团,各种社会实践,各种讲座,甚至是各种班会、演出,让她完全应接不暇。 “柳穿鱼是吧,你怎么不报名参加社团活动?”开学没几天,柳穿鱼班级的团支书就专门和她谈话了,“你本来就是新来的,不参加活动,怎么能融入到我们这个集体当中呢?” 她从来不需要融入到任何集体当中,如果是一年前有人这样对她说,她一定会干脆的回答,可是现在,不行了。 “我什么都不会,”她只能呐呐的回答。 “你不是宋传兴的妹妹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团支书露出不相信的目光,开学第一天,柳穿鱼和宋传兴坐同一辆车来的学校,当时从高一到高三,看到这情形的学生都炸锅了,大家都纷纷打听,和宋传兴坐一辆车的女孩子是何方神圣,好在很快真像就被爆出来,原来这个叫柳穿鱼的女孩是宋传兴的妹妹,才不至于砸碎一地芳心。 “我——”柳穿鱼大惊,开学第一天,宋传兴曾经很不高兴的对她说,不许她和任何人说他们的关系的,她什么都没说过,团支书怎么就知道了,宋传兴知道这件事吗?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所有的社团都在这里,你今天必须至少报名参加一个。”团支书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宋传兴那样的风云人物,怎么有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妹妹。 柳穿鱼无奈的一行一行看下去,音乐、戏剧、网球、乒乓球……直到快看完整张单子,她才看到了跆拳道三个熟悉的字眼。 “那我报名这个吧。”她小声说。 “跆拳道?”团支书愕然,“你?……你确定就……好吧。” 晚上放学回家,柳穿鱼对着数学书百思不得其解,宋传兴却忽然登门造访,以为他是为了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来找麻烦的,开门的一刻,柳穿鱼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听说你加入了跆拳道社团?”结果宋大少开门见山,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们说,必须要参加一个……”柳穿鱼垂着眼,小声说。 “你说话怎么不抬头看人,这很不礼貌知道吗?”宋传兴说着,等到柳穿鱼抬头,好容易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忽而一笑,难得温和的说,“你们明天就有活动,可别给我丢人!” 记忆中,那次跆拳道社团的活动,似乎是她和宋传兴之间的一个转折点,跆拳道的活动自然少不了对练的环节,柳穿鱼抱着藏拙的想法,只想走个过场,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一拳一脚落在身上,都那么疼,反复几次下来,她到底年轻,怎么可能忍住,于是还手。跆拳道馆学来的东西,未经实战也还是花架子居多,怎么比得了她十来岁就常和比她大很多的混混实打实的对打,很快的,社团的其他同学被她掀翻了一地,她眼都红了,按住最先打她的人几乎就要落重手了,却被人猛的自背后抱住。 宋传兴是怎么替她善后的,那是她闹钟脑中一片空白,处于剧烈运动和愤怒过后的真空状态,是全无印象了,只记得清醒的时候,天早就黑了,她和他坐在路灯底下,脸上一阵火辣一阵冰凉的,是他拿着冰袋在帮她敷伤口。 “你可真是个小疯子!”很疼,她“嘶”了一声,宋传兴就把手换了下位置,按在她脸上的另一个伤处,“同学之间,用得着下死手吗?” “他们先打我的。”闯祸了,柳穿鱼其实很后悔,她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再忍忍也许就好了,可是,这场仗打得她热血沸腾,连带着嘴也变硬了。 “如果你一开始就亮出本事来,他们怎么敢打你!”宋传兴用力在她脑瓜门上一按,如愿的听到她再度“嘶”了一声,才说,“看不出来,陈凤云倒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看着比谁都老实,发起疯来三五个男人都近不了身。” 这句话涉及到陈凤云,柳穿鱼没有吱声,准确的说,她是忽然有些害怕了,陈凤云知道她又故态复萌,会不会把她扫地出门?她不怕没有住的地方,只怕没有书读,她得好好读书的,她得替田文宇好好读书,替他去看看,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有那么多梦想,她虽然没本事替他一一实现,但总要尽全力去实现一部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日的最大好处是,不用熬夜写字了,大家也不用熬夜等我这个蜗牛写字了,美好的周日晚上,可以看看电视聊聊天而来,哈哈! 第二十九章 交锋 “你家……会不会把我赶走?”没有听清宋传兴后来又数落了什么,柳穿鱼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重,这时却忽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闯了这么大的祸,是不是会被赶走?” 宋传兴正说得高兴,他觉得陈凤云这个女儿真不错,不像她那么虚,也没有装腔作态的优雅,虽然打架的样子有点疯,但给人的感觉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儿,应该不会像过去那么安静无聊得让人恨不得逃走吧?可是柳穿鱼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和她说话时眼里茫然的神情,倒叫他吃惊之余,冷不丁的就有了种心酸的感觉。 是的,今晚之前,他是讨厌柳穿鱼的,觉得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宋家的入侵者,占领了他的家,侵入了他的生活,还妄图替代他的亲人并得到他的认可。可他是绝对不会让她们如愿的,跆拳道社团的这次活动就有他的授意,本来是希望狠狠教训这个丫头一顿,让她知道宋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想成为他宋传兴的妹妹,就凭她,也配?可是这世上的事,有算计,就难免有失算,柳穿鱼就是让他失算的人,看起来明明是个文文弱弱又唯唯诺诺的一个土气丫头,却有那么惊人的爆发力,现在想想,她敢报名跆拳道社团,应该也是很有底气吧,可笑的是,当时他却完全没这么想。 不过打红眼的时候总是双拳难敌四手,柳穿鱼赢了,脸上却也挂了几块彩,身上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他以为回过神来,她该是大哭着去找陈凤云告状,就像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受了委屈难免撒娇哭诉那样,没想到,她不止没有一滴委屈的眼泪,反而觉得自己闯了祸,居然还担心被赶走。他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太自我了,只一心觉得她是入侵者,却没有想过,她也不过就是个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孩子,陌生的家,多少年没见过的陌生的母亲,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一切,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也会觉得找不到归属感。又或者,她根本没有把宋家当成她自己的家吧,所以才会这么惶惶的,连疼都顾不上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抬手将冰袋又按在了她的额角上,以掩饰这一刻心里忽然涌出的酸楚,“是他们欺负你,你不过是自卫罢了,难道还傻傻的让他们打?” “可是他们不会去找老师找家长告状吗?”柳穿鱼记得,小的时候,就有一些时候,明明她是自卫的,可是同学的家长还是会找上门,每每那个时候,柳知同都会在送走来人后,暴揍她一顿。陈凤云该是不会打她,但或许,会赶走她吧。 “他们不会也不敢,一帮人打一个还输了,这会儿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呢。”宋传兴没好气的把冰袋丢给她自己拿着,“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这满脸的伤回家要怎么和你妈妈解释。” 柳穿鱼沉默,手指捏着冰袋,紧紧的,头垂得低低的。 宋传兴又等了一会,柳穿鱼没动也没有出声,让他一度有种错觉,她不会是这样睡着了吧。 “不管了,这都几点了,回家路上你慢慢想吧。”他起身想走,裤脚却被人轻轻拉住。 路灯下,她的手指纤细,不抬头,不说话,就那样轻轻的拉住他的裤脚,明明一抬腿就能够轻易挣脱,可是那一刻,他却迟疑了。 “算了,回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妈问起来,我说好了。”僵持了几分钟后,宋传兴听见自己这样说。 柳穿鱼脸上的伤痕自然逃不过陈凤云的眼睛,宋传兴就随口说路上遇到了飞车党,想抢他的背包却被柳穿鱼拦住,这伤痕,就是争抢时为了保护他受的伤。 这样近乎拙劣的借口,陈凤云自然是不信的,柳穿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的伤也不算轻,她甚至怀疑,是宋传兴找人打了她,不过眼下看,宋传兴对柳穿鱼倒不像前段日子那样当成空气来对待了,这样一想,她就放弃了细问的打算,如果吃一点皮肉苦,就能让柳穿鱼得到宋传兴的认可,安然的在宋家的庇护下长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件事对宋传兴的最直接影响则是,自那天之后,他出出入入就多了条小尾巴,而且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尾巴,只要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她就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相信,如果她真有一条尾巴,在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肯定都会摇了又摇的。然后这条尾巴的成绩惨不忍睹,第一次月考就垫了学年的底,除了能死记硬背的语文、历史、政治之外,数理化英语,无一及格。 “你是怎么考上高中的?”一道数学题讲到第三遍,柳穿鱼还是咬着笔头一脸莫名,他忍不住想找东西敲她的脑袋了。 “那——那我自己再想想。”柳穿鱼红着脸,呐呐的说。 “就你这脑袋,我看你想到明天也想不明白吧?”宋传兴郁闷,但是第二天还是找到陈凤云,让她请个家教,从初中数学开始,给柳穿鱼系统的补习一下。 …… 回忆的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柳穿鱼匆匆掏出手机,才发现是田歌打来的。匆匆回到会场,很多嘉宾已经先行离开,也有些人擎着杯红酒在场内和熟人聊天,而自助餐已经摆好了,算是西式简餐吧,虽然简单,却精致,水果全部是进口的不说,就连甜点也都是新鲜烤制的,站得近了,奶味、甜香味扑鼻。 “忙了一早晨了,快来补充能量,”田歌和几个小助理正在角落里吃得欢快,瞧见柳穿鱼,就赶紧小声招呼她。 柳穿鱼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块最喜欢的提拉米苏,就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灯光格外的明亮,唐婉玲正在镜子前整理妆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柳穿鱼已经走到水池边。 手刚伸到水龙头下,唐婉玲却忽然说,“我见过你。” 温热的水淋在手上,在这个冷气充足的地方,无疑是舒服的。柳穿鱼认真的洗着手,她也见过唐婉玲,不过她不认为这样的大人物会对一个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人有印象。 “人都需要有自知之明,不属于你的,永远都不要奢望和纠缠,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我说得对吗?”唐婉玲说完,视线径直落在柳穿鱼的身上,没想到对方毫无反应。 “宋家的那个养女。”收回视线,对着镜子整理着刘海儿,唐婉玲继续说,“想不到你居然在富年上班,我真的很好奇,当年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才被宋家赶出来的?” 柳穿鱼的手有瞬间的僵硬,但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将最后一点泡沫从指尖冲下,才抽了张纸巾擦干水迹,转身往外走去。 “柳穿鱼!”唐婉玲却微微提高了些声音说,“你信不信,当年你是怎么被宋家赶走的,今天我也能让富年同样的赶走你。” “我相信,”柳穿鱼到底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唐婉玲,“我相信,像唐小姐这样人前端庄优雅,人后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大放厥词的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还没请教,今天左拥右抱的感觉怎么样?被那么多镜头对着,心里一定很得意吧?不过我还是奉劝唐小姐一句,贪多嚼不烂,傅家和宋家可都是大家族,捕风捉影的绯闻还不伤大雅,要是闹得太厉害,小心到头来一场空。” …… 回到会场,柳穿鱼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因为几句不受听的话,就毫不客气的讥讽了唐婉玲一顿,看来最近不止傅正荣处处不对劲,她也是时时都不太对劲,不仅委屈忍不了了,还居然时刻有还手的打算。 只是唐婉玲真的很莫名其妙,居然会无缘无故的说这样一番话,她是在哪里见过自己呢?显然不是傅正荣生日那天的公司,那么是哪里呢?她又知道了些什么呢? 心事重重,坐着公司的大巴回去的路上,柳穿鱼始终有些无精打采,居然都没注意到,傅正荣居然没有坐他自己的车,而是坐在了她前面两排的位置上。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活动办得很成功,是想放半天假自己去轻松一下,还是我请大家吃顿饭当提前庆功?”Amy坐在傅正荣身边,一路上时不时的就要和他说几句什么,于是临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傅正荣忽然开口。 “傅总万岁!”几个年轻的助理和公关部、市场部的年轻人都欢呼出声,“请我们大吃一顿吧!” “那Amy定个地方吧,不用给我省钱。”傅正荣兴致不错,交代道,把剩余的事情处理好,下班大家直接过去。 “Amy,我有点不舒服,晚上能直接回家吗?”临近下班,Amy传达了将吃饭地点定在海上明珠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是兴奋不已,毕竟是城里最有名的饭店,据说粤菜大厨简直是一绝,Boss这样放血,简直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只是柳穿鱼却无意去凑这样的热闹,她从来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旁观者,热闹都是别人,和她没有半点相干。何况今天她的心情也不好,强颜欢笑什么的,还是算了。 Amy倒是没想到柳穿鱼会请假,抬眸瞅了瞅她,便不耐烦的说,“随便!” 第三十章 隐忧 换下来的小礼服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袋子里,夕阳西下时走出公司附近的一家银行,计算着卡里的余额,再看着门前马路上的滚滚车流,柳穿鱼忽然有一种十二点钟声敲响,灰姑娘狼狈逃出舞会现场的感觉,不过她实在是连灰姑娘都不如的,因为灰姑娘至少还有个有钱的父亲,还有最终会拯救她的王子。而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笔或许永远也还不清的债罢了,这债压在身上,也压在心头,时时刻刻让她觉得,快乐也好,幸福也罢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尖酸的嘲讽唐婉玲左拥右抱,唐婉玲至少还有拥有爱情的资本不是吗?而她连就这个也早就失去了。 她想,这样的一天结束了,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好好睡一觉,可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是将她带到了金翠雅苑。 海上明珠是餐饮娱乐集于一身的最佳吃喝玩乐场所,她料定傅正荣不会早早回来,于是洗漱之后就钻进书房,打开电脑登陆求职网站,看她上个月就发出的寻找兼职的求职信有没有得到回应。 结果自然是失望的,她毕业的学校还好,但专业从来就不抢手,纵使有用人单位在招聘,可也不会需要兼职,这点就不像会计专业,虽然当年也是人满为患,但真正从业的人相对少很多,而且有了几年从业经验,要找份兼职,多给几家小企业代理记个账,每个月也是能有几千块的进项。 可是她真的很需要尽快找份兼职来赚钱,傅正荣年纪也不小了,他虽然从来不说这些,但富年里也常有人在聊天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得到小道消息,什么董事长和夫人盼他结婚已经盼到耐性耗尽,什么随时可能逼婚云云,再加上唐婉玲在他身边的频繁出现,也似乎印证着他随时可能结婚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加上今天唐婉玲和她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的态度,让柳穿鱼心里更觉得惶恐,离开傅正荣……她要怎么办? 这些年,她总是极力的避免自己去想这个必然将要出现的结果,开始的时候或许还天真的期盼,再熬几年,或许她就不会那么需要钱,到时候即便离开了他,她也总能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可是时间渐渐长了,她却越来越怕想这件事,感觉只要多想一下,就会和现在一样,心里有个隐秘的地方像是破开了口子,钝钝的,在一呼一息之间阵阵生疼。 她的人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看着电脑屏幕,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她从来没有大富大贵的奢望,要的也不过是能简单安心的生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在别人看来简直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生活,放在她身上却是这么的遥不可及? 可惜这世上,太多的事情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时至今日,她走到如今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又似乎早已不是怨恨她自己或是怨恨柳知同、陈凤云那么简单了。 夜渐渐深了,傅正荣一直没有回来,卧室的床宽大而柔软,空调调到二十二度也算是冷热适中,柳穿鱼却是辗转难眠,一时想自己将来要如何赚足够的钱,一时又想自己掌握的谋生技能不够,趁着现在抓紧学点什么是否来得及。可脑子里却偏偏如一团乱麻,只要稍不注意,就总有些不自觉的想到傅正荣,这个时间了,他还没有回来,晚上的聚会该是十分愉快吧?想想也是,都是拿他的钱靠他吃饭的人,在一起聚会又怎么能不让他高兴?一时又想到,被自己呛声,唐婉玲会不会找他诉苦告状,他曾经再三告诫过她的,他们的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今天……不知道他会不会是觉得这都是她有意为之…… 思前想后,从床的一侧不停的翻身到另一侧,再翻转回来,柳穿鱼为控制不住自己脑子的胡思乱想而心烦得想放声尖叫,到最后不得不爬起来,找出她藏在隐秘处的安眠药,狠狠吃了几颗。 药物总是神经最有效的安抚剂,以至于她是怎么恍恍惚惚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混沌中,房门被人大力的推开,发出“嘭”的一声,她被这声响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更让她害怕的还是傅正荣的脸色,卧室里有没有开灯她不知道,却不知怎的就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冰冷和薄怒。 “怎么,看到宋传兴就让你这么难过?难过得连应付我一下都那么困难了?”傅正荣冷冰冰的说,“既然这样,又何必呢?我自来不强迫女人,你爱他就去找他吧,看他还要不要你。” 这是诛心的话,她什么时候爱过宋传兴?她一直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哥哥的,或许,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有过一点很坏很坏的想法,但那也只是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头昏了的一瞬间。这些年她从来不主动去宋家,有不愿意见到陈凤云的原因,更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无耻而羞愧不已? 可她想要解释,傅正荣却已经不肯再给她一点机会,伸手狠狠的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拖着就往外走。 “我没有,我没有——”她想叫喊,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好像被狠狠握住的不是胳膊而是喉咙,到最后她几乎绝望了,依稀仿佛已经看见了宋传兴就独自站在前面。 不能让他看见她,不能让那点龌龊曝光在日头底下,她至少,至少要有那么一个人,没有对她失望透顶,所以她死命挣扎,却总是挣不脱那束缚,最后被逼急了,眼泪滚滚的流了下来,她用尽全力的抬起另一手,想要抱住傅正荣拖她的手,想要告诉他,她没有过,别丢开她,别丢开她…… “热——”这一次,伸出去的手却真真实实的被推开,推开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些不耐烦的力道,这让柳穿鱼猛的睁开眼睛,一行泪水夺眶而出的同时,也发现身侧原本空荡荡的半边床上正躺着一个人,黑夜,看不清他的脸,却熟悉那沐浴露混着淡淡烟酒的味道,她才恍然自己竟是做了个梦,而梦里哭得狠了,这会还不住的哽咽。 原来傅正荣还在这里,原来这只是她的一场噩梦,柳穿鱼觉得,她从来没这么庆幸过,原来刚刚那充满绝望的一刻,竟只是一场梦。这样的如释重负让她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好像这样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只是不知道他回来多久,又睡了多久,就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的靠过去。 傅正荣的手臂并不特别粗壮却也肌肉坚实,她小心的将脸颊贴上去,再用自己的手臂将他牢牢圈入怀中。 第32章 “做恶梦了?”黑暗中,傅正荣的声音清晰且低沉平静,柳穿鱼正庆幸,他并没有因为她所担心的原因而生她的气时,他却已经缓慢却不容抗拒的将她的手自他的胳膊上掰开,推到一旁。 “说说看,你梦到了什么?”柳穿鱼只觉得心口一凉,傅正荣还是生气了,而且非常严重,她知道她该没皮没脸的扑上去,不管他推开她多少次,都牢牢的抱住他,就像前段时间,她希望在他身上得到安慰或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时那样,抱住他,引诱他,可是这次手却仿佛重若千斤,手指动了几下,都没能举起来,而这个时候,傅正荣已经接着说,“刚刚看你睡着了还哭得那么伤心,我就在想,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呢?” 柳穿鱼沉默了一会,傅正荣已经侧头看向她,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咬咬牙,实话实说道,“梦见你要赶走我。” “呵……”黑暗中,傅正荣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事儿,开始还是轻笑出声,转瞬却已经笑得浑身颤动,连带整张床都跟着他一起微微抖动,“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其实你挺会说笑话的。”好一会,他才这样评价。 傅正荣不相信她,柳穿鱼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身子也渐渐僵住,却死咬住嘴唇,不再出声。是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她最怕别人不信她、怀疑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是很奇怪,她无论多么掏心掏肺说出的话,出于多么好的心去办事,她总是人群中被怀疑的那个,偏偏她从来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生气、找寻发泄的途径,可这次,她却发现,她连生气和发泄的力量也没有,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人瑟瑟发抖。 傅正荣等了一会,身边除了极细的呼吸声,再没有旁的,他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回答他的仍旧是沉默,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不正常,对身边的这个女人,不知不觉间,容忍得越来越多,退让得几无底线,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她不过是在敷衍他,甚至欺骗他,他还是愿意去忽略那种发现,只沉迷在她给他营造的那层假象当中。 很多次,他也想过,算了吧,对于一个只想要你的钱,而心却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何必奢求太多呢?可是每每将她抱在怀里时,他又忍不住的想,或许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所动;又有多少次,他都想干脆断了这种于她于他都是折磨的关系,她要在心里爱着别人就让她随意去爱,然后彼此心安也就罢了,可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后悔。 可是看看,他都换来了些什么? 她的欺骗隐瞒他都能忍耐,却不能容忍她一次次在看见、想到别的男人时,眼底流露出的落寞与失态;他也可以什么都装作不知道,却不能对她一次又一次因为别的男人,而连与他一起分享喜悦的耐心都没有的状况视若无睹。 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同样的回报。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割舍,趁还来得及的一刻。 “睡吧!”他听见自己说,“我困了,”天,这真是一句骗人的鬼话。 安眠药的效力仍在,柳穿鱼一直努力的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好想想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沉重的眼皮还是快速的将整个世界遮挡,只留下一串串的眼泪无声的滚落,又悄然消失在柔软的枕间。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柳穿鱼有些奇怪的想,为什么外面的天空还是那么晴朗而美好,为什么阳光依旧是那么灿烂而明媚,在这样的美好和灿烂下,她的无望和伤悲,都显得那么可悲又可笑。 饭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小米粥,还有几样精致的早点,傅正荣则同很多个这样的早晨一样,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当天的报纸。 “醒了?”见柳穿鱼自卧室出来,他平静的招呼道,然后将报纸放在一旁,“睡得不错吧,来,看看这个!”说着,将几页纸递向她。 那几页纸很熟悉,不用看,柳穿鱼也知道上面一字一句都写着什么,也知道几页纸的最后一张上,还留有她的签名。这个时候,傅正荣怎么会忽然将它找了出来,意义已经不言而喻,她木然看了两眼,就任他将纸张又抽了回去,并拿起桌上的火机,“呼”的一声,转眼间,一团火光已将之吞没。 “下个月的钱我今天就会存到卡里。”傅正荣看着那几页纸最终在烟灰缸里化为黑灰,才说,“至于你在富年的工作,如果你想离职,我会交代给你最好的补偿,如果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调你去分公司吧,你想去哪儿,申请就交到戴伟民那里,我也会交代他处理好。” “嗯——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吗?”停了会,傅正荣问。 “没有了!”柳穿鱼听见自己居然回答得很快,吐字很清楚。 “那就……好聚好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哦,别忘了吃早餐,”傅正荣深深的看了眼柳穿鱼,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过他想,她该是如释重负吧,不然昨天后半夜,他辗转反侧的时候,也不会睡得那样安稳,这样看来,这个决定,总是对……两个人都好的。他转身不再看她,今天需要他去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不该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在不值得也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大门很快的被人打开又轻轻关上,柳穿鱼才抬起头,一步一步僵硬的走进饭厅,小米粥熬得正好,该是小区门口那家早餐店的杰作,她一口气喝下去,胃里却还是空空的,于是又去喝牛奶,吃早点,等到将桌上的东西风卷残云之后,她才觉得胀得恶心想吐,连忙捂住嘴冲进洗手间。 这是她进富年工作几年来,第一次迟到,一下电梯,就得到了很多忙碌的同事的注目礼。可能是人的心麻木了,若是以往她会惶恐,这一刻却只觉得不过如此。 “小鱼姐,你怎么了?”在座位上坐好,等待电脑开机,办公流程中已经堆满了今天需要她处理的各项工作的通知,她逐一点开,改转交给谁就转交给谁,直忙了好一会,流程才恢复平静,田歌却凑过来,有些奇怪的打量她,“怎么上班来画这么浓的妆?”小姑娘有些不解,倒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的笑道,“中午有约会?” 这总归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的想法,画了华丽的妆容就是要去见重要的人,柳穿鱼笑笑,并不想解释,其实很多时候,浓妆还有遮瑕消肿的效果,能让一个一脸颓态的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 第三十二章 新开始 十六楼的工作状态依旧,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埋头打字,也有几个人组成的工作小组,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商讨着什么,一切的一切,跟上一个工作日似乎并没有不同,傅正荣的办公室也依旧大门紧闭,尽管偶尔有公司高层进出,但柳穿鱼坐的角度,却无法窥见那扇门中的一斑一点。 环视过四周,柳穿鱼视线又再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上来工作的时间不长,与从前在行政部相比较,可能对她而言,这里惟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办公桌变大了,话机、显示器、一个插满文件夹的四联文件盒,再加上一只插着富贵竹的玻璃花瓶,并排摆放居然还很宽松。她曾经以为这个位置会属于她很久很久,也许她终究成不了像戴伟民、Amy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秘书,但或者还能做个很优秀的助理,不过如今看来,都是一场梦罢了,是梦就总会醒,醒了,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空。 在傅正荣给出的辞职和请调两个选项中,柳穿鱼并没有太难以抉择。很小的时候,政治课上她弄不懂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的时候,就对一句话感触良多,那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对她有多重要,别人或许不明白,但她实在是太明白了,可以一日不花钱,却不可一日不赚钱。辞职固然可以显得洒脱,反正傅正荣不要她了,她如果能优雅的转身,从此和他形同陌路,面子是很好看的,可是里子呢?她这样的年纪,想要找到一份像富年一样工资高待遇好的工作,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历的情况下,谈何容易?如果几个月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用净了这些年的积蓄,那以后要怎么办?这些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已经出卖过自己一次,难道还要把自己卖掉更多次吗? 午休过后,柳穿鱼拿着写好的请调报告敲开了戴伟民的办公室,“我上午又看了下你的资料,你在富年集团这几年,一直是从事行政后勤工作,不过我刚刚让人事部的同事查过,现在集团的总公司和下面的分公司都没有行政的空岗,”戴伟民又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能让傅正荣亲自吩咐调换个合适的岗位,还要尊重她的意见,他怎么就没看明白,这个有点木讷的柳穿鱼,到底何德何能?空岗位如果傅正荣说一声需要,自然还是有的,不过他之前明明讲过,调她来十六楼是工作的,没想到工作没见她完成得多么出彩,别的地方倒下了功夫,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不满意,也算是有意为难她一下下。 “我想过了,我在行政岗位上也工作了几年,确实没有什么成绩,所以这一次,我也希望公司能给我机会,让我能到一个更有机会和挑战性的岗位上去。”柳穿鱼之前也做了一点准备工作,来找戴伟民前,悄悄托人事部关系不错的同事查过,集团下面有一家地产分公司,正在招聘企划人员,那家公司这几年一口气拿下了城里好几块地皮,手中也有不少在建项目,在企划工作,只要能吃苦,肯动脑子,待遇都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从前傅正荣给她的那些,但好歹努力干,还是能多撑上一阵子。 “看来你自己有打算了,说来听听。”戴伟民将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淡淡的问。 “我想去富年旗下的地产分公司,听说那里的企划部最近缺人手。”柳穿鱼说,“不知道公司能不能给我这次机会。” “那里吗——”戴伟民的手指轻敲鼠标,想想傅正荣的交代,有些迟疑的说,“据我所知,这样职位的员工工资收入中,底薪只占很少的一部分,绝大部分是绩效,你之前没有做过企划,确定适合你吗?” “不知道,但总得试试看。”柳穿鱼坚定了,戴伟民上午就查了总公司和分公司的空岗,自然是傅正荣有了交代,在一些事情上,他果然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这样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心上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刺中,酸痛而无奈,她深吸了口气,想着不知道这是不是傅正荣帮她的最后一件事,不过无论怎样,她都该感谢他,因为可以得到一个弥补她没有经验的机会,这次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她就一定要努力,再努力。 “等人事部的通知吧。”戴伟民倒没有再说什么,一个柳穿鱼,去什么地方赚钱这样的小事,本来也不值得他牵扯更多的经历,等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他就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柳穿鱼已经再度收拾好自己仅有的私人物品,这次的工作地点已经不是富年集团总部的大楼了,她将花瓶中的水倒掉,把富贵竹小心的用报纸包好,一并放入一只大口袋里,才笑着拍拍田歌的肩膀,小声同她道别。 “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你昨天没去吃饭,有人给你小鞋穿。”田歌眼中有着不舍,一定要帮她提着东西送她下楼,电梯里她小声说,“如果是,你可以去和大Boss说说的,他最看不惯这个。” “没有,你想太多了。”柳穿鱼和田歌手握着手,看着电梯一层一层的下行,忽然发现,当年第一次走进富年集团的情形,还那么历历在目,一切竟仿佛发生在昨天,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傅正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曾经痛恨过那段过往,可是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年的经历,其实也并不全是不堪,至少傅正荣让她得以顺利的读完大学,还给了她这些年平静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让她进了富年,拥有了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在这里,她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姐这是去赚大钱去了,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得上地产火,听说咱们那些在售楼盘的售楼小姐,旺季一个月甚至能几十万的收入呢,我要能做个好计划,策划个好活动,带动了销售,还能少了钱。到时候来找姐,姐请你吃大餐,”她收回心神,给自己鼓劲,也给即将开始的生活鼓劲。 “哈——”田歌到底笑出声来,重重握握柳穿鱼的手说,“那——小鱼姐,你一定会成功的!赚了大钱,别忘了拉姐妹一把!” 两个人相视一笑,在电梯停在一楼时挥手道别。 午后的阳光正毒辣,柳穿鱼提着东西先来到了金翠雅苑,虽然傅正荣并没有要收回这里的意思,但她从来没能把这里当成一辈子栖身的所在,现在就更加不会再呆在这儿。好在她在这里的东西并不多,几套夏天换洗的衣服也不算沉重,化妆品多半是傅正荣买给她的,昂贵倒也好用,她把启封用过的一股脑收在袋子里,没用过的放在原地,如是在屋中转了一圈,东西也就基本收齐,一并提着,将钥匙卸下放在茶几上,转身几步出去,等到大门在身后关闭,才有些脱力的垮下了肩膀。 …… 新公司报道就在第二天,地产分公司坐落在城市一角,与她租住的地方倒是相距不远,是一座颇有些年代感的建筑,公司占据了一到三层。 企划部在二楼,办理好入职手续,在人力资源的工作人员带领下,她也走进了全新的工作环境。 “从总公司调来的?”企划部主管正和公司经理开会,企划部几个同事有看报纸的,也有喝着咖啡聊天的,听人力的小姑娘一介绍,都有些吃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干脆说,“你怎么想的,总公司多好,办公楼气派,待遇福利又好,怎么跑我们这儿一鸟不拉屎的……。” “红儿,说什么呢?早晨没睡醒是不是?”结果话还说完就被一个看起来同龄的年轻男人喝止了,“你别听她说,企划部用人之际,虽然老大没在,但我们也代表他欢迎你。”后面的话是对柳穿鱼说的。 “年纪也不大,结婚没?”一个老成些的大姐说,“咱们这地方人少活多,越是逢年过节越忙,可得做好加班的准备,家里人能支持不?” 老成的大姐叫胡月月,是企划部的老人,被叫做“红儿”的小姑娘叫隋月红,和那个年轻男人孙鹏都是去年应届毕业生,短暂接触后,柳穿鱼就感觉出两个人之间有种若有若无,欲拒还迎的暧昧。 “咱们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主要还是在于以活动促销售,”整个上午过去,临近吃饭的时候,企划部的主管才回到办公室,简单的给柳穿鱼介绍了下情况,就把一堆楼盘的资料扔给她,让她利用最短的时间看过记熟,然后去逐一走访,听听楼盘销售处的实际需求,为秋季本市要举办的房交会快速做好相关的活动策划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明天继续吧,放男配,放男主神马的…… 第三十三章 习惯和再遇 柳穿鱼虽然也工作了几年了,但对于房地产可以说是除了知道房价年年涨,市中心的好地块几乎一房难求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她翻了翻那厚厚的一摞资料,觉得有些无从入手,有心想请教一下,就在主管走后,主动来到胡月月身边,“胡姐,我刚来,对这里环境也不熟悉,中午你有约吗,大家一起吃饭?” “诶呀,按说你刚来,大家该一起聚聚的,不过你看,距离房交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咱们自己的活动计划,媒体投放的安排,广告公司送来的文案又需要审核把关,还得联系房交会上要用的宣传单、礼品、看房车什么的,千头万绪的,咱们组负责的项目又多,原本六七个人的时候还好点,结果前阵子他们又辞职了,就咱们四个人,去洗手间都恨不得跑步,就等忙过这阵再聚吧啊!”说完,收拾手里的东西,匆匆起身,“我还得赶着去看一个盘,下次姐请你吃饭。” 话说到这份上,柳穿鱼只能点头,侧身让开,看着胡月月风一样的出了办公室,再看隋月红和孙鹏时,两个人也在收拾东西,“我们也得去楼盘走走,还要跟销售那边开会,下次吧!”孙鹏露出有点歉意的微笑,步履如飞,和隋月红一前一后也走了。 柳穿鱼苦笑,昨天她调动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在临下班的几个小时内传开了,李舒娜晚上特特的打来电话,埋怨她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一声,又问她怎么会突然调动,再后来自然是说她选择去地产公司的企划部不明智,“傻子都知道挣钱的地方,怎么隔三差五的就要招聘?还不是内部竞争激烈,同事之间互相倾轧,没手腕没背景根本站不住脚?”李舒娜语速飞快,简直机关枪一样,完全不给人插话的机会,“企划部管着他们整个公司的广告投放,里面的水深着呢,就像城里这么多的平面媒体,电视、广播,再加上网络,投谁不投谁,投一万还是五万、十万,凭的还不是企划经理一句话?可企划经理又凭什么说这句话,还不是要回扣,要人情,你这样从总部空降过去,人家能不防着你?能不排挤你?小心回头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钱呢!” 柳穿鱼承认,选择企划部,确实是看中这里好赚钱,谁让她缺钱呢?再有,这个选择似乎也是隐隐有那么一点想证明自己,她不是丝萝,如果有机会,她也可以是一棵乔木,一棵能够独立面对风雨的乔木,至于她是希望像谁证明,这个问题,是她不愿意深入去想的。 在附近小超市里买了面包和火腿肠,一边翻资料一边三口两口的吞下,柳穿鱼发现主管扔给她的两个项目正好位于城南和城北。 城南是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城市发展的方向,不过目前那里的情况还是城乡结合部,距离市区远,不仅缺少配套的生活设施,而且公共交通也不发达,项目的一期主打别墅、大户型花园洋房,二期是高层小户型,虽然理念是打造一个高品质的生活区,但在市区内还有其他小区可选择的情况下,因为位置和价格的原因,销售情况并不理想。 城北的项目则相反,棚户区改造,因为原来就是老的城市生活区,配套设施品质虽然不高,但聊胜于无,一期已经率先完成了回迁房的建设,安置回迁户,反响还不错。可问题也跟着来,因为是按经济适用房标准建设的,所以户型面积都不大,前期很多市民去看房,都觉得无法满足更换住房的需求。于是二期扩大了面积,本以为能有个好的销售形势,结果因为一期没能树立起高档小区的品牌形象,而且开发过程中,马路另一侧原定要打造湿地公园的空地又突然被国内一家知名地产开发商拿下,打造高档生活社区,自身的问题加上对手的强势竞争,导致二期大户型的销售受阻,三四期的开发计划也受到影响。 资料后面也附了这两个项目曾经在媒体打的硬广和软文宣传资料,图片都很精致,理念也清晰,宣传也不能说不充满诱惑力,不过看后面的数据记录,反馈就没有投入那么有看头了。 看过了资料也不等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到了下班时间,柳穿鱼一边反复想着楼盘的相关情况,一边在熟悉的公交车站点下车,一边习惯的走去菜市场买菜。 牛肉很新鲜,买一块紫盖肉,既可以炒来吃,也能做溜肉段;再买点涮火锅用的冰冻肉片,回去放在冰箱里,如果需要煮宵夜,正好可以用来下面;青菜也要买一些,天热人容易上火,凉拌最是爽口;还有水果,傅正荣极挑嘴,不吃桃子、讨厌香瓜的,大夏天惟一也就肯吃点西瓜,还总嫌弃个头小价格便宜的地雷瓜自外地运来,不新鲜口感也不脆不沙,偏喜欢二三十斤一个的本地瓜……傅正荣……柳穿鱼猛的回过神来,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想起了他来,再看看手里,大包小袋的,光是买肉居然就花了将近一百块,她也喜欢吃肉,不过一斤牛肉的价格是猪肉价格的两倍多,她自己的时候,很少逛市场买东西,更从来不会买这个来吃。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原来这些年,傅正荣已经如习惯一样,不知不觉的融入了她的生活中,吃力的抱着西瓜,柳穿鱼苦笑,以前傅正荣也偶尔会整个月整个月的不出现,那时她怎么就没像现在这样,恍恍惚惚的像个傻子? …… “嘀嘀——”在离家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等红灯,一台银灰色的轿车却忽然鸣起笛来,柳穿鱼随意看了一眼,又左右瞅了瞅,见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也就又将视线挪到红绿灯上。 绿灯,前行,走了几步之后,那车已然并到了路边,车窗摇下,有人叫道,“柳穿鱼!” 原来竟是陈明辉,上次见过之后也有些日子里,柳穿鱼倒很吃惊,他居然认出她,还准确的叫了她的名字。 “上车吧,拿这么多东西,送你回家!”陈明辉热情招呼。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柳穿鱼想抬手指指方向,却发现负重中,根本空不出手来。 “这里不能停车,快点。”陈明辉却不由分说,探身推开车门。 西瓜确实很重,加上回头看时,路口的交警已经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柳穿鱼怕陈明辉被扣分,赶紧钻进车里,几乎车门一关的同时,车身已经流水般滑向机动车道。 “我家就在前面,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真不用特意麻烦你的。”车里的冷空开得很舒服,柳穿鱼觉得因为抱西瓜而出的汗好像瞬间就消退了,忍不住还是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什么麻烦不麻烦,这不顺路吗,再说我下班了,早一会到家晚一会到家,还不是一个人上网看电视。”陈明辉说着,也抽空看了看柳穿鱼拿着的东西,不免感叹道,“你要请客吃饭,买了这么多东西。” “也不是,就是最近比较忙,想着一次买多一点,可以有阵子不用往市场跑。”柳穿鱼说。 “你还挺有生活的,不像我,一个人在家,能对付就对付一点,要么买个外卖,忙了就泡桶方便面对付了。”陈明辉说,“可能这是单身男人和单身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也不是,我其实一个人的时候,对付的时候也多。”柳穿鱼想了想,决定客气一下,“如果你晚上没有约会,就在我家对付一口?” 说实话,她是没预备陈明辉会同意的,无论陈明辉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有多随和,在她看来,本质上他和傅正荣甚至宋传兴都没有不同,家境优越,教育良好,能力出众,天生就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自然,也和她这样的人天差地别,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条射线,或许能够在一个点交汇,却永远各有前路。 “那太好了,终于不用吃泡面了。”结果陈明辉却答应得极为爽快,一句话说完还问,“你不是客气话吧,反正我可当真了。” 其实真是客气话,柳穿鱼在心里想,不过嘴上却不好这么说,想想上次那顿饭吃得还是蛮贵的,虽然她也请他打了球,不过肯定还是不等价的,就当再还他一次吧,她安慰自己,陈明辉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当然,坏人她也未必怕。 “里面路窄,你还是把车停在外面吧,省得一会天黑了开不出来。”在小区外面,柳穿鱼建议陈明辉早早停车,傅正荣来的几次都是直接将车停在楼下,引来不少邻居的侧目,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也好,”陈明辉将车停好,很自觉地就将西瓜接了过去,掂了掂感叹,“真重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劲儿的。” “也想买半个来着,可是卖西瓜的不干。”柳穿鱼随口说,少了最沉的东西,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带着他一路走到楼下。 外面夕阳西下,楼道里已经有些黑了,陈明辉跺脚,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声控灯早坏了,你慢点上,小心脚下。”柳穿鱼解释了一句,当先上楼。 陈明辉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头跟上。 柳穿鱼的屋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虽然小,却干净而整洁,没有空调,门一开热浪扑面,她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双女士拖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还是穿鞋进来吧。” “别的,踩脏了地,回头我走了你还要收拾。”陈明辉放下西瓜,穿上拖鞋,那感觉就是大人穿了小孩的鞋,大小不够,脚跟没法落地,只能踮着脚尖走路,只走了两步,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三十四章 碎瓷 “你有什么是不吃的吗?”请陈明辉在小沙发上坐下,柳穿鱼洗了手,开始整理买回来的食材。 “无忌口,不挑食。”陈明辉表态。 柳穿鱼于是焖了米饭,将牛肉切薄片,用葱姜蒜红辣椒炝锅,牛肉稍微用水淀粉抓一下,做了一道炒牛肉。剩下的青菜也收拾干净,清炒凉拌,很快的,四道小菜两碗米饭,整齐的摆在小餐桌上。 “吃饭吧,我这属于自学摸索,不好吃也别见怪。”柳穿鱼摆好筷子,邀请陈明辉。 “很香!”陈明辉倒是一脸很满意的表情,先赞叹了食物的香气,又逐一尝了,然后赞叹道,“很好吃,真的很不错,你确定没专业的学过?” “哪有那么好吃。”被人夸奖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以前柳穿鱼也常做饭,不过除了自己吃,也只有傅正荣吃过,他从来都是挑剔卖相,不是说太咸,就是说淡了,要么就是肉老了,整体评价就是差强人意,柳穿鱼倒不相信,今天她忽然就能超常发挥了。 “是真的不错。”陈明辉大口吃起来,居然又添了一次米饭,直到将四个菜一扫而空,才满意的说,“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饭店那些,看着是精致,可是食物本身是用来吃的,厨师光在造型、容器上下功夫了,倒失了本真的味道了。” “你家里没有请人煮饭吗?”柳穿鱼问,她猜想,陈明辉的母亲必然也和陈凤云一样,大把的时间泡在美容院,按摩,面膜,排毒、spa,只要美容院有的项目,都要尝试一番,没有三五个小时出不了美容院的大门。剩下的时间也要用在朋友喝茶聊天,打个牌什么上面,至于居家过日子买菜做饭这样的琐事,自然可以请保姆甚至请专业的厨师来完成。 “再别提了,”没想到陈明辉却露出一脸有些奇怪的痛苦表情,“知道我为什么搬出来住吗?就是因为我妈特别喜欢自己下厨,她属于那种很热爱生活的人,总是希望能通过烹制一桌美食,带给我和我爸幸福感。” “那不是很好吗?”柳穿鱼不解,她小的时候,曾经最盼望的,不就是有个妈妈,能每天嘘寒问暖,给她炒菜做饭,怎么陈明辉看起来这么难受的样子。 “问题是,她是那种超级不会做饭的人,每次做完的东西,都有点像外国那种黑暗料理,吃起来的感觉就是闭眼睛吃,别问吃的是什么,反正基本也尝不出来。”陈明辉说,“难为我爸这些年也能坚持下来,我没出国前也能忍受,但回来之后,是真有点忍不了了。” “你可真夸张。”柳穿鱼不过当个笑话一听就过去了,起身收拾碗筷。 “我帮你,这个我擅长。”陈明辉却跟在她身后,也端了碗碟到厨房。 “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你去坐吧。”柳穿鱼忙阻拦。 “你做饭了,我刷碗很正常的,别怕,我在餐馆专门洗过碗,跟你说过的,不会砸了你的碗碟的。”一边说,一边推柳穿鱼,“现在你去休息会吧,看我的。” 流水声哗啦啦,陈明辉卷起衬衫袖子仔细的刷碗,灯光明亮,纱窗隐隐有风吹入,柳穿鱼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修长的背影,一时只觉得明明再真实不过的一切,为什么却恍若一场梦境?如果…… “洗好的碗放在哪里?”陈明辉却忽然回头,笑着拉回了柳穿鱼的思绪,“咦,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快去歇会儿。” “我来吧。”柳穿鱼低下头,掩饰住眼中一瞬间涌起的愁绪,逐一接过洗好擦净的碗碟,将它们摆放在橱柜当中。 “你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吗?”厨房收拾好,柳穿鱼洗好西瓜,切开摆在茶几上,陈明辉去忽然说,“觉得你有点没精神,方便说说吗?” “有这么明显吗?”柳穿鱼摸摸脸颊,想想还是说,“刚调动了工作,感觉新部门的同事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样子,可能也是我想太多了吧,毕竟我是新人,人家和我保持距离也是对的。” “什么样的新部门?”陈明辉问,“我记得你好像是做行政工作的。” “是呀,做了好几年了,收发,打印,发发报纸,分分办公用品,觉得挺没意思的,也没什么前途,就神情了调职。”柳穿鱼说,“去了企划部,才发现有前途的工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上手。” 企划部,往往更多的会接触到企业的一些商业机密,陈明辉没有多问,只是安慰道,“新到一个地方,同事欺生也是有的,当然更多的可能就是不了解你所以产生的防卫心理,毕竟人也有动物本性,领地意识虽然已经淡化但还是存在的,自己的领地来了外人,短暂的不舒服不适应都是正常的。” “其实我是不大会和同事搞好关系。”柳穿鱼苦笑,当年的李舒娜也好,后来的田歌也好,她们能够成为朋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他们主动向她示好、接近她,而她,好像真的没有主动结交过什么朋友。 “这个倒可以分享点我的经验给你,在一个新环境,把姿态放低一些总没错,早点到单位取个报纸了,在同事需要的时候主动帮忙,如果你办公室里年轻人多,带点小零食不时的分分,都是很好拉近彼此关系的方法。”陈明辉说,“其实我现在和你的阶段差不多,也是正在求得同事认可的时候,除了相处时放低姿态外,自需要的时候还得拿出真本事来,工作这种事得实打实的努力,有了工作业绩,别人自然不能看轻你,就是想欺负你,也得自己掂量一下。” 陈明辉回国之后,在自家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这个柳穿鱼开始就听陈凤云说过,说他有多出色,几个月就在部门里做出成绩,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自家的公司,未来的继承人,谁还能自找不痛快的去为难他不成?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得太绝对了,陈明辉自己确实有一套。 “我试试吧,希望能尽快适应过来。”柳穿鱼点点头,虽然她对别人怎么看她,怎么对她,都有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开来,但现在的工作是真的毫无抓手,她可以不在乎蜚短流长,却不能不在乎毫无成绩,如今看来,除了自己多看资料,多上网找找相关的东西之外,搞好同事关系,得到指点也是很总要的。 “你公司在哪里?”陈明辉状如无意的为,“离这里远吗?” “不是很远,四五站地车程吧。”柳穿鱼说。 “哦,那你早点休息吧,万事开头难,别灰心,要努力。”陈明辉起身告辞,柳穿鱼拿了手电将他送到楼下。 她以为这也不过就是一次人生偶遇,宾主尽欢之后挥手道别,再见说不上是猴年马月,所以看着陈明辉走出十几步远,也就回身上楼,继续读她没有读完的资料,可惜家里没有网络,很多想要查询的东西,只能逐一记录下来,准备明天去公司再上网查询。 忙到凌晨,心里总算有了点方向,柳穿鱼连澡都没力气冲了,直接倒在床上,一心以为这样的困倦,必然能一觉酣沉,却不想眼睛刚一合拢,梦境已然接踵而至。 那应该是高二结束后的暑假,宋传兴正常发挥,拿下了全校高考的最高分,也拿到了国内顶尖名校D大的录取通知书。她那时候是真心替他高兴,D大虽然在邻省,但开车往返高速上也就需要四个多小时的时间,这就意味着宋传兴如果愿意,开学之后每周还是可以回家来。 不过她的高兴还没持续很久,就在宋传兴和宋叔叔的一次争执被打得烟消云散。原来宋家并不希望宋传兴在国内读大学,而是希望他能入读国外名校,而这也是和宋传兴的外公家里有共识的,他舅舅甚至已经替他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原本宋传兴也似乎已经默认了这种安排,不知为什么,却又临时变卦,不仅参加了高考,还准备在国内读书。 那天一向脾气很好的宋叔叔摔碎了书桌上摆放的一个明代官窑的白瓷笔洗,瓷器碎裂的声音那么清脆,清脆的时隔了这么多年,都好像还在耳边。 柳穿鱼被这声响吓醒了,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屏息听了听,才发现应该是隔壁的夫妻俩吵起来了,瓷器碎裂只是前奏,这会咕咚咕咚重物倒地的声响不绝,还夹杂着女人尖锐的哭骂和男人的怒喝。 抹去汗珠,柳穿鱼翻身用手堵住耳孔,想着怎么就梦到了这一段呢?那个暑假明明就发生了很多事情的,如果她不被吵醒,那是不是——那个暑假里出现的傅正荣,也会走进她的梦里呢? 第三十五章 初见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傅正荣之前,柳穿鱼已经听过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他比宋传兴大了几岁,因为对父亲再婚不满,宋传兴的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傅家度过的,而更准确的说,就是跟在傅正荣身边长大的,一个小小少年是很容易将一个比自己大、处处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哥哥当成偶像来模仿和崇拜的,宋传兴也不例外。 “你的篮球打得可真好呀!”某次放学,被宋传兴要求去当拉拉队看完整场比赛后,柳穿鱼举着矿泉水冲过去,发自肺腑的赞叹。 “这就算好了?你还没看过我哥打球呢,那才是真正的好。”宋传兴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大口,才说,“不过估计短时间里你是没什么机会看到了,也不知道今年寒假他能不能回来。” 又或者是,给她辅导数学题的时候,讲了三四遍她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宋传兴就会烦躁的抓抓头发,抱怨道,“没见过你这么没天分的,要是我哥没出国就好了,肯定知道怎么对付你。” 再或者拖着她去滑冰刀,明明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失去平衡摔倒的瞬间,不但躲开她求助的手,还哈哈笑着说,“我哥说了,想学滑冰就不能怕摔,摔几下就学会了。” 越来越熟悉之后,柳穿鱼才弄明白,宋传兴嘴里的哥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哥哥,而是表哥,并且这个表哥在宋传兴心目中简直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遇到事情,他常会说我哥如何说,要么就是要是我哥在肯定如何如何;偶尔兴致来了,讲些小时候发生的趣事,也会说我哥带着我如何如何。 “有个哥哥真好!”她曾经无比羡慕的感叹,结果宋传兴笑得非常得意说,“虽然认你这么笨的家伙当妹妹有点掉价,不过看你打架还挺厉害的,也不算全无可取之处,我就勉为其难忍了。” 人在黑暗里生活得久了,就会对阳光有种无法抗拒的渴望,宋传兴或许就是她生命力继田文宇之后出现的第二缕阳光,那么生机勃勃,那么璀璨明亮,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靠过去,然后牢牢抓住。 宋传兴决定在国内读大学并和父亲大吵一场过后,已经一边读书,一边接手傅家在美国分公司生意、忙得连过年都没能回来的傅正荣,忽然就空降到了宋家。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外面太阳毒辣的暴晒着大地,陈凤云和朋友去喝茶聊天,一大早晨已经出门,宋叔叔在公司,而宋传兴自那天之后就赌气离家出走了,只偶尔打电话给她,督促她笨鸟先飞,别因为放假就荒废学业,至于自己这几天都呆在哪里、做些什么,是任凭她怎么问也不肯透露的。 不过他不愿意说也好,柳穿鱼想,这样她就不怕母亲来盘问她,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果他能再躲一阵子,等到大学开学直接去报道,想来宋叔叔也不能拿他怎样,这样就更好了。 因为之前埋头做了一上午的几何体,午饭过后,柳穿鱼觉得眼皮都粘在一块了,于是窝在屋里午睡,正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保姆阿姨却来敲门。 这个阿姨是年初刚来宋家工作的,自然不认识傅正荣,唤醒了柳穿鱼后急急的说,“小鱼快起来,外面刚刚有人按门铃,是个挺俊的小伙子,说是姓傅,找宋先生或是小宋先生,我也不认识他呀,给不给人开门呀?” “我也不认识什么姓傅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打了个哈气,柳穿鱼说,“要不你给我妈打个电话?” “打了,一直没接,这大热天,也不能让人总在门外站着呀!”阿姨的防范意识比较重,又得过主人家的告诫,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可看那小伙子真不像坏人,要真是贵客耽误了怎么办? “那就问问宋叔叔。”柳穿鱼回身还想去睡,结果阿姨犯愁的说,“都打过电话了,小宋先生关机,宋先生的秘书说,宋先生开会呢。”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躺到床上的瞬间,柳穿鱼却忽然睁开眼睛,“阿姨,你说来的人姓什么?傅?” “是呀!”阿姨点头。 难道传说中的傅家表哥来了?柳穿鱼一下精神了,想到宋传兴每次提起傅正荣时那种崇拜又自豪的神情,她也有了些好奇心,披散着头发就下了楼,拿起可视对讲机时,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五官和宋传兴略有些想象却更俊朗和英气逼人,外面的阳光明明刺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连最爱叫的蟋蟀都热得偃旗息鼓了,可是他就这么站在阳光下,没有满头大汗,没有烦躁不堪,有的只是淡定从容。 “他来多久了?”柳穿鱼放下听筒下意识的问。 “总有十来分钟了吧。”阿姨看看表。 “闯祸了!”柳穿鱼虽然没见过傅正荣,甚至连他的照片也没见过一张,心里却已经莫名的笃定,“快去开门吧,好像真的是小宋先生的表哥。”她催促阿姨。 于是,傅正荣被保姆阿姨诚惶诚恐的请了进来。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后来柳穿鱼有次想起来,曾经问过傅正荣。 “不记得了!”傅正荣爱干净,尽兴之后浑身是汗,粘腻着不舒服,推开她,就要起身去浴室。 “说嘛,说嘛!”她央求,拉着他的胳膊不放,他被缠得不耐烦了才说,“我当时想,怎么姑父家请了个未成年人当保姆?” “我有那么糟糕吗?”她一时有些沮丧。 “比你想的还糟糕,不仅是个未成年保姆,还是个蓬头垢面、又呆又笨,还邋遢到极点的保姆。”傅正荣刻薄起她来,从来是毫不留情。 …… 不要再想了,也不能再想了,隔壁夫妻俩吵架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午,到最后,连女人呜呜的哭声也彻底消散了,表针已经指向两点,柳穿鱼翻身再翻身,拿手用力的敲了敲脑壳,希望能让如齿轮一样飞快运转的大脑赶紧停下来,天亮了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必须要睡上一会,必须。 天亮之后,因为始终处于似睡非睡的浅眠中,柳穿鱼觉得整个人头昏脑涨,翻了半天才翻出前段时间买的咖啡,浓浓的泡了一杯,给自己提神。 特意提早赶到单位,取了报纸,又拖了地板,烧了开水,胡月月几个人才踩着点进了办公室。 “大家早!”柳穿鱼打招呼。 “我们没迟到吧?”胡月月笑着点了点头,就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隋月红却夸张的看了看手表,和孙鹏说,“吓我一跳,还以为迟到了呢。”继而又大声说,“我昨天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怎么不见了,上面记了很重要的电话号码呢!” “我没动桌子上的东西,只是拖了下地板。”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柳穿鱼身上,她有些尴尬的解释。 “昨天是你最后走的,今天又是你最早来的,谁知道你动没动过。”隋月红哼了一声,开始大力的翻起桌子上的东西,弄出“哗哗”的响声,一边抱怨道,“真是的,懂不懂规矩,怪不得放着总公司不待,偏偏跑到咱么这里来,谁受得了呢!” “红儿,什么不见了,我帮你找找。”孙鹏用胳膊碰了碰隋月红,示意她算了。 “你们怕她,我可不怕,不就是原来在总经办当过助理吗?要真是好样的直接空降来当经理了,我看就是被发配充军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棵葱呢!”不劝还好,一劝隋月红的脾气反而更大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原来能进总经办,也就是靠着一张脸吧!” “红儿,行了,多大点事儿,人家小柳都说没动了,不就是一张纸,找不到能指什么!”看着一大清早,为了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隋月红显然是因为之前气不顺闹所以得有点大了,胡月月忙制止道,“谁的电话,真找不到了,姐帮你再问问。” “我就是讨厌别人乱动我的东西。”显然,胡月月的说话是具有一定权威的,隋月红白了柳穿鱼一样,气呼呼的坐下,没有再说什么。 “我没有动过这屋任何一张桌子上的东西,不信你可以去调监控录像。”柳穿鱼知道这不过是隋月红借题发挥,但有些原则性的问题必须坚持,不然今后她不就成了办公室的|“贼儿”了,今天一张纸不见了说是她乱动的,明天再说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她有嘴都说不清了。 “小柳,你也别生气,红儿也不是有意的,我们也没说是你拿的,一张纸,谁拿它有什么用,啊,给姐个面子,算了。红儿,你也赶紧的,道个歉。”胡月月充当和事老。 第三十六章 惊吓 “我也是就事论事,没事瞎积极什么,拖地,那是保洁员的事儿。”隋月红嘀咕着,翻找的手指忽然一顿,从一本杂志里抽出一张纸来,见其他几个人都看着自己,才不情不愿的说,“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算了,你东西找到就好。”把拖把放到卫生角,柳穿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新工作第二天,显然又有出师不利的架势,她叹了口气,打开电脑查起自己昨天记录下需要上网查找了解的东西。 不到中午,办公室的几个同事又陆续离开了,倒是主管匆匆进来,看见柳穿鱼还在座位上,有些奇怪的说,“交给你的两个楼盘都去看过了?” “还没。”柳穿鱼说。 “那为什么不去?”主管皱皱眉,“咱们的工作和行政部不同,不是坐在座位上敲敲键盘动动手指就行的,你对自己负责的项目都不了解,怎么针对它们的实际情况作有针对性的策划?” 柳穿鱼想解释她还不太了解具体需要做什么,也没有那两个楼盘相关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但最后还是只点点头,表示马上出发。 两个楼盘相距很远,半天时间是不可能全部走访并了解情况的,她于是首先选择了城北的楼盘。 工作日的午后,售楼处门可罗雀,售楼小姐们大都在后面的休息区享受着冷气休息闲聊,只有一两个人待在前台。 “女士您好,您想看看什么样的户型?”见柳穿鱼走进来,一位售楼小姐面带微笑的迎上来。 “我是公司新来的企划,想来了解一下咱们楼盘。”柳穿鱼说,“能见见咱们这儿的负责人吗?” “经理不在呀,你来之前没有和他沟通吗?”一听不是来看房的,售楼小姐的积极性立刻消退。 “那我能了解下,咱们现在销售情况怎么样吗?”柳穿鱼也想到第一次来,未必那么巧能碰到楼盘销售处的负责人,便想用闲谈的方式先了解一下情况。 “我在这儿时间不长,不太了解。”售楼小姐回到前台,见另一个同事询问,才小声说,“说是公司企划部的。” “哦!”另一个售楼小姐耸耸肩,也没有搭茬的意思。 柳穿鱼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方便带我到楼盘里走走看看吗?” “咱们售楼处在三期,现在还没动工,一期倒是快交工了,但距离比较远,看房车下午也没在,要不你改天和经理打好招呼再去吧。”售楼小姐说,“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你去,实在一是走着去也不方便,二是我们没得到经理的许可也不能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不是?” “不好意思,是我欠考虑了。”柳穿鱼只能苦笑,又尝试问经理的联系方式,也没成功,她只能有些沮丧的出了售楼处,决定自己去一期看看。 因为附近多个工地施工的缘故,加上这里也是地处城郊,炎炎烈日下,放眼一看,整条马路上,只间或有公交车通过,而被负重大卡车压坏的路面,加上来回运输时散落在地上的泥土、水泥,每每车过或是风过,路上都是黄土四起,有点沙尘暴的阵势。 柳穿鱼尽量快走,约莫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项目的一期,临街的商铺和上面的几栋住宅楼已经粉刷完毕,从建筑整体到色彩,看起来颇有些德国建筑的风情,她绕着外墙慢慢转过去,看看周边的环境,也看看小区内其他几十栋楼房的建设情况,居然还发现了专为看房市民开通的参观通道,直通一栋楼内已经装修好的样板间。 其实这处房子无论格局还是朝向都是很好的,参观完样板间,即便是柳穿鱼这样既没有钱,也从来没有买房想法的人,都有些心动不已。 “现在这个价位已经非常优惠了,您来之前到过我们售楼处吧,我们这里的规划是要开发六期,不仅物业会请最好的物业公司来管理,配套的幼儿园、小学也都在建设中,现在一期的价格肯定是最低的,何况是准现房,国庆前后就能交钥匙,错过了肯定会后悔的,”这里也有负责接待的人员,不过是个蛮帅气的售楼先生,吸收了刚刚碰壁的经验,柳穿鱼并没有说明身份,于是小伙子热情的推荐样板房楼下的一楼,“买一楼还送前后花园,一家人住最合适了,老人能在院子种花种菜,小孩子也能有个玩的地方,要是自己一个人,养条大狗看家护院也不错嘛。” “我考虑考虑。”柳穿鱼再回头仔细看了看样板间,才离开了在建中的项目一期。 只是没想到,大夏天从来就是孩儿脸,来的时候是晴天一身土,等到她转完一圈准备回家的时候,却是一阵狂风过后,浓云自天边狂卷而来,她还没跑到最近的公车站点,豆大的雨点已经直扑大地,而雨点更是飞快的连成线,聚成面,铺天盖地的砸下来。 等到好容易来了一趟公交车,柳穿鱼甚至都没看车的目的地,就赶紧冲了上去,一路上水从全身往下滴,她只能尴尬的用包挡在胸前。这趟车的终点站就在富年集团附近,其实中途她有几次也可以下车,去换别的公交车回家,可是手指在下车铃附近徘徊了很多次,始终也没能按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终点去看看,但心底最深处就有那么点无法形容的渴望,或许是这两天受到的挫折比工作几年加起来都多吧,所以特别想去最初工作的地方看看。结果车到终点站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转为蒙蒙细雨,路上行人不多,男男女女都撑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雨伞,公交车站点也有人再叫卖雨伞,她看看湿透又被体温烘得已经不那么贴身却皱巴巴的衣服,还是咬咬牙,花二十块买了把巨大的彩虹伞,这才撑了,一步一步走到富年集团附近。 富年集团是一栋二十层的建筑,柳穿鱼在街角驻足,耐心的从一楼向上数,二三四五……眼一花,就不知道数到了哪里,她有点好笑,重复一次又是,雨中风总是冷的,一阵风过后,她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只得改为从上向下数,十六楼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也不知道哪扇窗都属于哪里,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里,忽然跑到这里来发呆,如果傅正荣知道了,一定说她是又在玩心计、耍手段吧? 其实她从来没什么心计和手段的,有的从来不过是生活所迫这四个字。 颓然的低着头沿着熟悉的路往另一个公车站点走,因为是绿灯,过路口的时候就没留神,不想一辆车却忽然窜了出来,右转弯上了主路,整个过程几乎是擦着她唰的过去,泥水又溅了她一身,她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只惊得心脏好像都要跳出来了,有一种方才擦身而过的并不是一辆车,而是死神的错觉。 如果再走快一点……后面的她都不敢想象。 “这司机太缺德了,转弯也不减速。”有后面的行人也被溅到了泥水,一边骂一边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就自柳穿鱼身边走了过去。 如果刚刚走快一点,她这会是不是已经化身成一道抛物线,砸在泥水里,而来来往往的人要么视若无睹,要么围着看看热闹?柳穿鱼身体仍有微微的抖,脚却已不由自主的跟上过马路的人流,她一直以为她对这个世界早没什么眷恋的感觉了,可在这一刻,却还是感觉怕得那么厉害,或者,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吧。 几乎就在她差点被车刮到的同时,路口也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和鸣笛声,柳穿鱼却是直到过了路口才回头去看,却是两台出租车不知为何追尾了,这样的事故城市里常常发生,她自己尚且惊魂未定,自然没有心思多看第二眼,便匆匆赶车去了。 第38章 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左右了,一场急雨之后,漫天的云彩来得快,散得也快,只有西边的天上还有丝丝缕缕淡淡的云,被即将吐尽余晖的夕阳染得金红一片。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基本干了,只是粘腻的感觉还留在身上,加上那大片泥水留下的痕迹,柳穿鱼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脏到了极点,所以哪怕全身酸痛,她也立刻冲了澡,才一头栽倒在床上。 饿且困倦难受,偏偏她一贯没有预备零食的习惯,家里除了冰箱里的四分之三个大西瓜,好像再没什么充饥止饿的现成食物了。只是可能是淋了雨的缘故,哪怕还是夏天,哪怕洗了温水澡,身上那种凉意和由此带来的小腹隐隐的疼痛感都让她对西瓜不太感兴趣,饿一顿吧,明早再吃,她想着,一边安抚自己的胃,准备睡上一觉。 “咚咚咚——”几分钟后,在她的胃仍旧拼命翻腾的时候,门却被人轻轻敲响,敲门的人性子一定很好,因为不疾不徐的,就在柳穿鱼准备假装没听见的时候,才又轻轻敲了几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只能挣扎着爬起来,透过猫眼一看,来人居然是陈明辉。 “你昨天落下东西了?”柳穿鱼打开大门,食物的香味却扑鼻而来,她怔怔的看着他提的两大口袋打包盒,十分不明所以,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昨天蹭了你的饭,咱们中国人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吗?就带了点吃的来感谢一下,当然,也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吃饭不香,”陈明辉把打包袋举了举,从柳穿鱼身旁挤了进来,自动自觉换鞋,“对了,还想问问你,昨天我的经验有没有帮到你,同事关系有改善吗?” 说起这件事,柳穿鱼倒不好对他的不请自来表示不满了,只能叹口气道,“可能我这次遇到的同事都——比较特别吧,感觉我好像不是去出卖劳动换钱的,而是去直接抢劫了他们的钱。” “那就慢慢来,你也别太着急了,有利害关系的部门,同事关系确实难相处,我就听说,有些公司的业务员,彼此都是仇人一样的。既然暂时没有突破口,先把工作抓上手也好。”把自己买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陈明辉招呼柳穿鱼,“没吃呢吧,快点,还热乎呢。” 柳穿鱼是真害怕他在什么大饭店打包食物,这样她可是旧债刚清又欠新债,幸好过去一看,发现是鱼香肉丝、孜然牛肉、炸茄盒等等五六个家常菜,看样子应该也就是附近小馆子做的,才松了口气。 因为中午没吃饭,刚刚又觉得特别饿,柳穿鱼一口气吃掉整整一盒饭,居然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今天这是干了什么重体力活吗?”陈明辉倒没想到柳穿鱼今天胃口这么好,幸好他打包的时候多带出了一盒米饭,这时正好打开,两个人一人一半分了。 “去看了分给我负责的一处楼盘。”作为门外汉,柳穿鱼也希望有人能替她分析一下,“房子很好呀,样板房装修得特别有家的感觉,真的是让不想买房的人看了,都有想要置业的冲动,怎么销售情况就上不去呢?”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楼盘了,不过买房置业要考虑的东西肯定很多。”陈明辉试着替她分析,像是三口之家,考虑的除了距离夫妻双方的单位不能太远,或者交通不能太不方便之外,首先考虑的还是孩子的教育问题,住在这里,能上什么学校之类的;老人考虑的是就医和买菜是否方便;想改善居住环境的会考虑邻居的素质和小区的物业管理;“你可以试着从不同人的角度出发,去想他们会买什么样的房子,然后根据他们的不同需求,做不同的宣传方案。”陈明辉建议。 “心里好像有点感觉了。”柳穿鱼觉得有些灵感在脑中一闪而过,只是今天身体实在不够兴奋,吃饱之后,难受的感觉却没怎么缓解,这让她不免露出疲态。 “你今天看起来状况真的有点差。”陈明辉微微蹙眉,掏出手机后问她,“你的电话?” “13……”柳穿鱼下意识的报出,随即听到了手机铃响,她这才想起来,虽然已经见过三次,但她每次都觉得不会再见面了,居然都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未接来电就是我的号码,晚上要是难受记得一定打给我,好送你去医院。”陈明辉想到之前他等在楼下,看柳穿鱼一身狼狈的回来,这会其实更想说的是,要不我晚点走,免得你发起烧来没人照顾,只是感觉太孟浪了,柳穿鱼不但不会接受,恐怕还会反感吧,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等到陈明辉终于走了,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时,柳穿鱼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渐渐没了睡意。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心理总会格外脆弱,陈明辉留下电话号码这样一个放在平时很平常的事情,却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可是,这温暖牵引出更多的则是浓浓的酸涩。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前些天,也是淋雨着凉,傅正荣抱着她赶去医院的情形,明明是那么小的病痛,在她少年时期,即便发更高的烧,也是独自一个人睡睡就挺过来的,可是那天他却那么孩子气的带她去了两家医院。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好?又怎么可以再对她那么好过之后,转眼就将她弃如敝屣。 还有她自己,她怎么可以那么放任自己,明明知道不会属于自己,明明知道早晚要失去,她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会?明明再坚持一会就好了,可她却还是像个蚌壳一样,在冰冷的水里泡得久了,被那点热温暖得忍不住就张开了自己紧闭的壳,任由嫩嫩的肉,在渐渐升温的滚水里,被烫得熟了、硬了。 眼泪一串一串的从眼角滚落,她觉得自己是坏得无药可救了,这些年平心而论,傅正荣对她一直很好,可就是因为对她太好了,给了她太多原本她不该拥有的记忆,以至于到了这一刻,她居然有些恨他,恨他曾经不经意间给她的那些好,恨他在对她有过这些好之后,居然走得那么洒脱,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带着这种莫名的恨意,她哽咽着睡着了,却不知道直线距离几十米外,有人也恨着她,虽然没有哭泣,到底也是一根一根的吸烟也平复不了怒火,简直恨不得上楼踹门,直接把人拎起来,或者干脆找把刀,剖开她的胸腔看看也不错,傅正荣最恨的时候想,这样就能看看,这个女人到底长没长心。 只有没长心的女人才能这样吧,你对她怎么好,都毫无感觉;只有没长心的女人才能这样吧,被甩了也不哭不闹,甚至不会问一声为什么,更没有一点不舍的姿态;也只有没长心的女人才能这样吧,你说分手,她就毫无留恋的收拾东西走人,不仅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呆在你的屋子里,甚至工作都能不要了,她就那么不愿意看见他?是了,她怎么会愿意看见他?上一分钟和他分手,恐怕下一分钟,她就找到下家了。算算,这两天功夫,他在她的家门前看见陈明辉几次了?两次,居然一天一次,她这个房子不是最不喜欢别人进去吗?这些年里,她就从来没心甘情愿的让他进去过,怎么规矩到了别人那里轻易就改了?他就想不明白了,她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呢? 刚点燃的烟如今看来就格外的引人厌烦,他重重的将火掐灭,随手按进烟缸里, 第三十八章 规则 那天之后,虽然身上一直有点说不出位置的不舒服,但柳穿鱼还是忙碌起来,每天早晨去公司打卡之后,就去城北或城南的楼盘,听售楼小姐们向来看房的潜在客户宣传,也跟这些潜在客户试着接触聊天,听他们说两句选房中那些满意或是不满意的地方,了解他们最想知道的和买房有关的问题,离开楼盘的时候她总会乘坐不同的公交车,看到达市区各处所需要的时间,看沿途是否经过一些超市、医院、公园、学校。 当然,她也花很多时间去踏查这两处楼盘周边的其他建成和在建楼盘,比较它们之间的共同和不同之处,分析彼此的优势和劣势,二十多天之后,她针对两个楼盘分别策划的宣传活动方案,虽然并没有得到主管的表扬,但却被告知可以尝试。 “小鱼,可以这么叫你吧,这几天你忙什么呢,总看不见人影。”方案被批准了,但下一步到底该如何执行,由谁来执行,费用如何申请,柳穿鱼心里还是没谱,一路思考着回到自己的座位,胡月月却第一次过来,主动笑着和她搭茬。 “也没忙什么,我也不太懂,就是熟悉一下楼盘。”柳穿鱼说。 “方案老大同意了?”胡月月微微抬抬下巴,朝她中捏着的文件夹点了点。 “说可以尝试一下。”柳穿鱼不明白,胡月月怎么忽然对她客气起来了。 “那就是同意了,恭喜你。”胡月月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这使得她的眼角露出了一些细细的鱼尾样的纹路,“为了庆祝你的方案通过,中午姐请客,咱们聚聚。” 虽然陈明辉这些天给她打气的时候说过,只要她认真对待工作,实实在在的做出成绩,同事们自然会对她改观,甚至渐渐信服和尊重她。但柳穿鱼可不认为她现在已经有了什么成绩值得胡月月这样的老资历员工向她示好,不过虽然反常,但没有谁希望在一个与同事彼此漠视甚至敌对的环境里工作,所以她还是说,“我早就想和大家聚聚,请大家指点我一下了,还是我请客吧。” “这点小事别和姐姐争,不过中午吃饭这事儿就定了啊!”胡月月笑着转头,对孙鹏说,“小孙,上次你说那个什么烤肉店不错来着?有电话吗,能订到包房吗?” “这个时间应该没问题,”孙鹏应了一声,去翻订餐电话,很快定了包房。 那是一家装修很有档次韩式烤肉店,从老板到大部分服务员都是韩国人,翻开菜牌柳穿鱼就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即便一盘平时很少有人会买的五花肉,居然也要五六十块钱,而最重要的是还不是多大的一盘肉,从图片上看,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盘肉片,都不会超过十块,更不用说后面的肥牛什么的了,她粗略估算,四个人要想吃饱,恐怕每人最少都得两盘肉以上呀。 “小鱼喜欢吃什么肉?”偏偏胡月月面色极为平静,“吃韩国烤肉,还是来点五花肉最正宗,听说他们这的肉很好,不像普通的五花肉那么肥腻,这几款肥牛看着也不错,先一样来四盘吧。” 柳穿鱼只能说随意,就见胡月月手指一页一页的翻着菜牌,几乎在每页上都会点一个菜,她不禁苦笑着想,这样下来,无论谁请客,这一顿饭怕是要大出血了。而上一次她这么豪气的点上满桌菜是什么时候呢?好像还是刚和傅正荣在一起的时候,她年轻气还盛,心中为不得不听凭他摆布而愤懑却又不知如何发泄,就在某一天放学后缠着他去吃大餐,他带她去的是家法国餐厅,菜牌上一水的法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却凭着性子乱点一气,那是她在他面前为数不多的放肆时光,他既不纠正也不阻拦,只是告诉她点什么就要吃掉什么,于是那天她喝了四份不同味道的开胃汤,吃了鱼又吃蜗牛、牡蛎,等到四份半生不熟的牛排、鸭肉摆上桌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年轻胃口好,她也吃了,最后狂吃的结果就是回去之后上吐下泻发低烧,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整整瘦了十斤才消停。 “呦!这车堵的,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拉回她思绪的是包房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准确的说是个中年男人,五官还算端正,就是过早的挺起了啤酒肚,让他看起来有些精明中带着市侩。 “没事,来了就好,菜我基本点完了,你看看?”胡月月笑笑,示意服务员报一下菜名。 “不用不用,你做主就行。”中年男人连忙挥手,又吩咐上写饮料,才转而看向柳穿鱼说,“早听说企划部新来了美女,这位一定是柳小姐了,幸会,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刘,刘中江。” “刘总是一只和咱们公司合作的广告公司的老总,人很能干的。”胡月月适时的介绍了一句,又说,“我们小鱼可是集团总部调过来的,原来可是总经办的助理,又能干又肯吃苦的。” “啊呀,那以后更要请柳小姐多多关照了。”刘中江递上名片,柳穿鱼接过,心里才有些明白,今天的饭局,果然并不简单。 刘中江的中江广告公司,确实是长期跟地产分公司合作的,公司下面的楼盘,有四分之一的广告都是中江广告负责,柳穿鱼也是后来才明白,楼盘做活动打广告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直接拿钱给报纸或是电台电视台,而是由一个中间人也就是广告公司来代付广告费用,然后地产公司则按季度或是半年一年不等的结算周期,将整体的宣传费用打给广告公司。 这其中,可赚的空间不小,柳穿鱼并不敏感,也看出刘中江和胡月月几个人关系都很好,想来自然也拿到了他们手中负责的各个楼盘项目的广告代理,这次请客,就是希望柳穿鱼也将手中的两个楼盘的广告代理权交给他们来做,当然,初次见面,他的话说得很含蓄,几乎没有提到什么敏感词汇,倒是说起城里不少吃喝玩乐的绝佳所在。 “刘总人很敞亮,公司里人才也多,做活动什么的都很有经验。”饭局之后,刘中江开着车送孙鹏和隋月红不知去办什么事,胡月月则硬拉着柳穿鱼去逛街消食,看了几家店的秋装新款后,她状若无意的说,“你对这个行业也不了解,刚开头如果能找个信得过的广告代理公司合作肯定事半功倍。何况咱们女人出来辛苦打拼,图的是什么呢?还不是赚点辛苦钱,大家互相帮忙,能多赚点也是好的。” 后面的这半句,柳穿鱼并没听真切,她的视线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下意识的停在路边,看傅正荣自一家饭店出来,有些不耐的被从后面追出来的傅雪荣拉着,饭店转门仍在缓慢转动,再看时,却是一袭长裙的唐婉玲缓步走出。 第三十九章 嫉妒 “俊男美女呦!”胡月月趁热打铁,正想再说说与刘总合作的好处,却发现身边的人忽然不见了,只得回头来找柳穿鱼,自然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傅正荣三个人。不过集团的总经理和分公司的一个小小企划,之间隔得水远山长到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根本认不出,倒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番,疑惑道,“看着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新出道的明星吗?不知道身价怎么样,你说,请他给咱们公司的楼盘做个代言什么的,是不是还挺有看头的?” 这是全然无心的一句话了,却让柳穿鱼忽然狂跳的心一瞬间沉了下来,原来,这才是她和傅正荣之间该有的距离,哪怕近在眼前,实际却是远在天边。 俊男美女只能欣赏,到底不能与面包的重量相提并论,胡月月又看了几眼之后,心思再度回到正事儿上,刘总给她的红包还在包里隐隐发着热呢,这钱能不能心安理得的揣在兜里,还得看柳穿鱼的决定,她用胳膊轻轻撞了撞柳穿鱼的,小声说,“一看你就还是小孩子,一个男明星也能看得这么入神,走吧,那边好像是刘总的车,咱们正好蹭他的车回公司,喜欢这类型的,以后多赚点钱就有了。” 柳穿鱼是好一会才想明白,喜欢帅哥和多赚钱这两件事儿是怎么挂上钩的,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思感叹胡月月言辞的豪放和百无禁忌,刘中江的车就停在了她们眼前。 “两位美女逛得怎么样了?顺路送你们回公司吧?”刘中江热情的下车,甚至绕过来拉开副驾的车门。 “明儿刘总的公司可以改个名了,就叫及时雨最欠当不过了。”胡月月一笑,翩然上车。 “柳小姐,请吧。”刘中江又殷勤的拉开后排的车门,柳穿鱼迟疑了一下,心里对胡月月今天的种种非常反感,却也不好当众拒绝,只能上车。 “刚才我还和小鱼说呢,刘总的公司在策划和执行活动方面能力特别强,小鱼手里正好有两个策划案,正愁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执行呢,是不是,小鱼?”坐进车里,胡月月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闲聊一般的说了起来。 “叮叮叮,you have a message,叮叮叮,you have a message,”回应她的是一个略显机械的急促童声,因为车厢里这会格外安静,所以童声也显得格外响亮,响亮到吓了胡月月一跳。后面柳穿鱼则匆忙翻找着包里的手机,看了一眼之后,人就是一愣,然后歉意的抬头对开车的刘中江说,“不好意思刘总,我有点急事儿,您能停一下车吗?” “你去哪儿,我送你吧!”刘中江虽然放缓了车速,却并没有马上停车。 “对,反正刘总有车,这离公司没几步了,我走回去就是了。”胡月月则解开了安全带。 “叮叮叮,you have a message,叮叮叮,you have a message!”短信的提示音再度响起,柳穿鱼看了看,坚决的说,“不麻烦刘总了,请您停一下车吧。” 刘中江和胡月月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狐疑和烦躁,但车子到底还是缓缓靠向了路边,并停了下来。 柳穿鱼向两人道别,拿着手机转身走向来的方向,车里的两个人则透过后视镜默默注视,她走了大概有七八十米,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唰的贴着路边停了下来,“还是劳斯莱斯呢,这丫头不简单呀。”胡月月嘀咕了一句。 柳穿鱼倒没注意这车是什么牌子的,傅正荣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车,他也有这个能力,所以可以拥有很多车,而这些车对于一个为了生计连自己都可以出卖的女人来说,一直只有颜色的区别而已。 正午刚过,外面的阳光正烈,车身反射的光芒让柳穿鱼都有些睁不开眼,她心情忐忑的微微俯身,刚刚下车走过来,一路上她都在想,再见到傅正荣自己要说点什么?是“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是,“很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亦或是,“不是已经说过好聚好散吗?我都已经躲你躲得这样远了,还找我干什么?” 可是到他的车子真的停在她的身边,车窗玻璃缓缓摇下时,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上车!”傅正荣自然对她的纠结视若无睹,明明许多日子没见过了,却还是和过去一样,不给她任何其他的选择。 “有事吗?”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的问。 “怎么?”傅正荣难得的侧过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事你就不上车了?果然是翅膀硬了。” 柳穿鱼抿着嘴,视线从他的脸上再度回到脚下,却并不肯上车去。 “地产公司也是富年的产业,你准备明天回去自己吃自己就不用上车了。”傅正荣面色沉了下来,车窗玻璃缓缓上升。 她的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没了他每个月的那笔钱,即便这个月她能有一些提成缺口也很大,柳穿鱼几乎没有再想其他的余地,手指已经自动自觉的拉开了车门,在他发动车子的最后一秒闪身坐了进去。 几乎在她坐稳的同时,傅正荣的车子已经加速,飞快的从仍停在路边的刘中江的车旁擦过,他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忽然问道,“刚刚那都是什么人?” “是公司的同事和一个广告公司的经理。”柳穿鱼心有余悸,只能原原本本的回答。 “什么事?”柳穿鱼以为傅正荣不过是随口问问,却不曾想,他倒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想让我把负责的两个楼盘的广告交给他的公司做吧。”柳穿鱼想了想说,“应该是和企划部的同事都有合作,很熟悉的样子。” “你答应了,什么广告公司?”傅正荣看看前面的路,他不常自己开车到市郊来,偶尔来也是巡视项目,这会倒有点不知道前面是哪儿了,这样想着,趁着等红灯,他悄悄打开了导航。 “中江广告公司。”柳穿鱼迟疑了下,打开包拿出名片瞅了一眼,才说,“我还不太了解企划的工作,这家广告公司……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刘中江?”傅正荣却忽然伸手抽走了柳穿鱼的手中的名片,看了一眼就随手一丢,名片飘悠悠的掉到了他的脚下,前方转为绿灯,他松开刹车,才说,“这几年和地产公司这边合作很多的一家广告公司,虽然手段不怎么样,但还算有些实力。”他评价道,“既然都找上你了,就交给他们做吧,不过你没马上答应他是对的,这样价码还能提得高一点。” “啊?”和傅正荣在一起很久,不过他和她从来不会说公事,只是在十六楼工作这些日子,也知道他凡事要求极高,这会他居然这么说,简直是鼓动她公器私用,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这不过是业内的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选择了他的公司来合作,给他多少广告份额,他将来是要返点给你的。”傅正荣难得有耐心,居然解释道,“本来你一个新人,他们大可以越过你直接操作,不过你是总公司直接派过去的,他们摸不清你的路数罢了。” “你是说真的?”柳穿鱼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的问。 “有必要骗你吗?”傅正荣白了她一眼,“谁拿都是拿,与其便宜那些人,还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柳穿鱼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车里一时沉默下来,柳穿鱼才发现他们已经过了五环,前面的道路居然是出城的方向。 这是要去哪儿?在车子上了国道之后,柳穿鱼一度想问,可是尽管全然不知道傅正荣这是要去哪儿,心里却没有忐忑或是不安的感觉,反而觉得这一刻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的静谧,有着这些日子里都没有的安全和安心的感觉。 傅正荣的车子最后停在了离城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水库,不是垂钓的高峰期,水库一侧的垂钓场里空荡荡的,傅正荣将车子停稳,轻手轻脚的解开安全带,柳穿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黑瘦了许多,这会又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全没什么美感可言,可是他还是长久而安静的看着她,手指几次抬起,却在几乎抚摸上她的脸颊时,又强自收住。 第四十章 恍如一梦 这些日子不是东奔西跑就是为了写策划案而挑灯夜战,柳穿鱼已经快不记得睡到自然醒是种什么滋味了,甚至她都有阵子没有做梦了,每天累极了倒头就睡,早晨闹铃一响人就跟装了弹簧一样的从床上弹起来,继续一天的忙碌。平时还不觉得疲惫,可是这会坐在平稳行驶的车子里,座椅那么舒适,环绕着她的气息那么熟悉到让人觉得安心,窗外的景色从楼群变成一眼望不到边的黄灿灿的庄稼地,她的眼皮到底忍不住渐渐变沉发粘。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身上一直是暖洋洋的,她很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可是心里又隐约担心傅正荣被怠慢会不高兴,于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从这种温暖而酣畅的睡意中拉扯出来。 原来车子早就停了下来,座椅也被放平,她扶着车门坐起来,才看到车的正前方波光粼粼,竟是很大的一个水面,这会太阳已经偏西了,光线不再刺眼,却仍旧炙热。 傅正荣就在不远处的水边,虽然坐着的就是一只简易的折叠椅,但整个人的姿态却非常放松,垂下来的右手,指间还夹着一只燃了大半的香烟,身前和身侧居然还支着几根钓竿。 柳穿鱼从不记得,傅正荣还有垂钓的爱好,或许,她还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吧,最初是抗拒,后来则是不敢。越是熟悉,就越是害怕,不敢了解他更多一点,似乎惟有这样,才能保护住自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不受更多的伤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车,又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只看见水上的浮漂忽然激烈的上下窜动,他猛的坐正,将烟一丢,飞快的收着线。 一尾巴掌长的小鱼甩动着尾巴被拎出了水面,“水桶!”他明明没有回头,却好像看见她了一般,指挥她拿着水桶去接那小鱼。 水桶里居然已经养了四尾差不多大小的鱼,新伙伴入桶,其他几条鱼都跟着一阵的乱游、摆尾。 “居然钓了这么多?”柳穿鱼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的说,“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傅正荣惜字如金的丢了这么模凌两可的一句话,就熟练地拿出新鱼饵挂在钩上,再调好钓竿,重又坐好。 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水面,直到夕阳西下,身侧垂钓场主开的小饭店里炊烟袅袅升起时,傅正荣才将鱼竿一根一根收起,又提了装着鱼的水桶,向小饭店走去。 无论何时,他离开她的脚步都毫不迟疑,柳穿鱼敲了敲蹲得已经麻木的双腿,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两步三步……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小饭店的门内。 心里莫名的就涌出了失落和无法言语的自暴自弃,她明明也知道,虽然腿麻木得厉害,但咬牙站起来,踉跄几步也是可以追上他的,但是心里却另有一个自己,在控制着她的四肢甚至意识,让她不能去追,让她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距离从一点点,拉大到无限。她恨这个自己,却觉得无力去改变结果,只能将头埋在膝上,去用力压制心头的失落和酸楚。 “你准备在这儿蹲多久?”脚步声去而复返,一会之后,她听见傅正荣这样问着。 “脚麻了,站不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回答,居然带着一丝的可怜。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笨死的。”傅正荣低头看了她一会,忽而俯身,淡淡的古龙水夹杂着更淡的烟草味道瞬间将她笼罩,柳穿鱼只觉得心跳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她以为他会抱她,可他却只是大力的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站一会,血液畅通了就过来吃饭。”说完,他复又低头,这次是拎起了折叠椅,再度大踏步的走向饭店。 柳穿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夕阳已经贴近水面,她心中的期望、失落、羞窘都被很好的掩饰之后,才一步一步走进小饭店。 这里今天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桌上倒已经摆好了几小盆菜,有山蘑菇炖的小笨鸡,铁锅靠得喷香的大鹅肉,还有凉拌的山野菜和炒好的今年新晒的黄瓜干、小土豆干。 饭店很小,这时空气中飘动的则是淡淡的炖鱼的香味,“先吃饭,一会喝鱼汤。”见她进来,傅正荣交代了一声,便开始慢慢的吃菜吃饭。 大锅炖出的农家菜别有一种天然气烧不出的好滋味,柳穿鱼原本没有饿的感觉,可吃了几口之后,也觉得胃口大开,居然在吃光了一碗米饭,又喝了一大碗炖得如牛奶一般醇厚嫩白的鱼汤之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这些天你没吃饱过吗?”放下筷子,她才发现傅正荣早吃完了,这会正用带着几分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可能最近体力活干得多,所以食欲比以前好。”她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最近确实比从前能吃了,大概是工作总需要东奔西跑,比原来坐办公室更耗费体力的缘故。 “后悔吗?”傅正荣却忽然问。 “挺好的,很踏实。”柳穿鱼不知道傅正荣的“后悔吗”到底指什么,如果是她目前的生活和工作的话,她并不后悔,不用再依附于人,可以完全凭自己的努力来赚钱生活,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不是吗?虽然短时间内,她可能会很艰难,但只要咬牙挺住,或许真能过了这个难关吧。哪怕不经意间,她还是会想起他,还是会失落和伤痛,但时间就是最好的药物不是吗?早晚能帮她摆脱这种疼痛。 “是吗?”傅正荣良久后才笑了起来,那笑极淡,全不入眼底,“但愿吧,”他似乎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往外走。 回程他依旧是沉默着,想到他之前的笑,柳穿鱼心底不安起来,只是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进城,再将车子停到了她家楼下。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今天为什么会找她,柳穿鱼心中隐有所感,却一丝一毫不敢再往下想。 第二天胡月月仍旧拉着她去吃午饭,这次只有她们两个人,尽管是中午,胡月月还是点了两瓶啤酒,柳穿鱼不喝,她就自酌自饮,“这年头女人要想在职场上打出一片天地来不容易。”说了些工作上遇到的开心事和烦心事之后,大约是有了一两分酒意,胡月月感叹道,“昨天来找你的是男朋友?真好,一看就是有钱人,肯定不用你为生计奔波,姐姐羡慕你呀。” “你误会了——”柳穿鱼想要解释什么,胡月月却根本不给她更多说话的机会,就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大看得起我,觉得我这人有点唯利是图吧?那是因为你没尝过没钱的滋味,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是真的,没一点夸张的成分。”胡月月说,“姐也不和你诉苦,介绍你认识刘中江确实是为了钱,其实你同意或不同意,对结果来说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中江广告公司有实力,做活动打广告,大笔大笔的钱得先垫付给媒体,这钱也不是一般小公司能拿得出的,不过是图个有钱大家都赚点,你不为生计,女人手里多有几个零花钱也是好的,在男人面前至少挺得起腰杆子。” 柳穿鱼苦笑,她怎么会不缺钱,她比谁都更缺钱好不好?不过胡月月话说到这个份上,加上昨天傅正荣也说可以合作,她也没必要拿着端着了,“其实是我该谢谢胡姐,我刚入这行,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请胡姐多教教我。” “这么说你是没意见?”胡月月问。 “没有,按规矩办事就行。”柳穿鱼回答。 “是个爽快个妹子。”胡月月大笑,从包里掏出一只厚实的红包推到柳穿鱼面前,“刘中江送的见面礼,昨天就该给你的,结果你走的急,拿着吧,以后好好合作,大家一起赚钱。” 柳穿鱼倒没想到这样就有钱可拿,一时倒有些踌躇,可是她确实缺钱,眼看到了要用钱的日子,工资还没什么着落,这笔钱虽然不多,但也该够用几天,想到这里,她还是咬牙揣进了包中。 后面的工作果然如胡月月说的,变得轻松起来。她的方案交到广告公司手中,很快的被只做成平面广告广告片,并在市内的报纸、电台电视台上刊发播出,在秋季房交会之前针对两个楼盘各自的特点举办的亲子活动和航模展览都得到了市民的关注和认可,媒体报道也很多,让这两个楼盘迅速被大家所熟知。等到了房交会当天,无论是会场内积累人气的互动活动,还是看房车的现场看房,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一天之内地产公司这次主打的几个楼盘就签订了购房协议近百份,即便这两处之前不太被看好的楼盘,销售情况也不错,到了晚上,柳穿鱼甚至接到了地产分公司负责销售的副总打来的电话,称赞她前期活动做得到位,对销售起到了明显的拉动作用。 第四十一章 欠债 放下电话,柳穿鱼有好一阵子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由于感觉太不真实了,她反反复复的调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来看,刚刚她确实接到了副总的电话没错,用力咬咬手指也是疼的。她这才猛的仰躺在床上,感觉心跳很快,有一种特别想大叫出声的喜悦,也有一种特别想和人诉说的欲望,她居然真的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急切的想和人说说话,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可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过,田歌、刘丹、李舒娜……陈明辉,名字一个一个从指尖跳过,可她该和谁说呢?说她的付出原来可以有回报,说她原来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废柴和没用,说她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方向和希望,说她这一刻真的觉得,过往的一切原来没有那么痛苦和不堪回首了…… 可是她的这些纠结在心底的往事,又有谁能够真的明白呢?她忽然发现,其实她最可能的倾诉对象居然只是傅正荣,她生命中有过许许多多的过客,却只有他,一直陪着她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可是她还怎么能再去打扰他? 手机从掌心滑落,跌在床上,一分钟后,屏幕由亮转暗再到彻底黑屏,柳穿鱼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那天在水库,该是傅正荣给她的最后机会吧,可是她拒绝了,他自此再未出现过,也是,像他那样的男人,出尔反尔的事情一次已经是极限了,他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或是她,第二次机会的,不是吗? 朦朦胧胧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大概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的缘故,她居然在梦里又见到了傅正荣。 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自外面来,暑热天气里却一身的清爽,而她顶着乱发和满面油光,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得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柳小姐?”傅正荣环视了客厅一眼,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才对她说,“我听传兴说起过你,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傅,傅正荣,是传兴的表哥。” “哦,我也听——说过,傅先生您好。”柳穿鱼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的经验,傅正荣的气场又太过强大,让她依旧是手足无措中。 “是吗?”傅正荣倒是笑笑,抬手反而请柳穿鱼坐,然后才说,“他是怎么说我的?” “说您很厉害,会打篮球,会游泳,会滑雪,学习还特别好,人特别聪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柳穿鱼仔细回想,宋传兴口中的傅正荣,就是文能参加各种竞赛拿名次,武能打得篮球练得跆拳道,上天入地,简直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 “哪有那么夸张。”傅正荣看她扳着手指数来数去,倒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眼中的锋锐都散去不见了,整个人透出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文感觉,要说这一年柳穿鱼跟着宋传兴也看了不少书,这一刻却仍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所见到的傅正荣,倒是忽的想起武侠小说里常常来形容男色的玉树临风来,一时再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的脸,只能垂着头盯着地板猛看。 “传兴去哪儿了?”倒是冷场片刻后,傅正荣说,“过年的时候因为我忙着手头的一个项目没回来,电话里好一通抱怨,怎么我特意赶在他暑假里回来,这小子倒人影不见了?” 宋传兴不想去国外读书,这会怕被宋家强送出国,自然是躲出去了,柳穿鱼也说不好他这会在哪里,只是傅正荣是宋传兴心中偶像一样的存在,想来他还是愿意见见的,但这话不能说死,于是也只能呐呐的说,“好像出去玩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等他回来,让他去找我。最近这个月,我大约会在国内。”傅正荣并没有久坐,交代了这句话后就起身告辞,不过倒是留下了一只小手提箱,里面是四份礼物,说是送给宋家每个人的,自然也有柳穿鱼的一份。 那是一瓶包装很精美的香水,柳穿鱼从小到大,花露水都没用过一瓶,更不用说是香水了,所以接过包装盒后,第一感觉就是华而不实,好不实用呀。 待到傅正荣走后,她回到房间,想想还是在床垫子下翻出了一张手机卡,j□j放暑假时,陈凤云因为她破天荒的各科都及格了而奖励给她的手机里,长按键开机,卡里只有一个号码,拨出去,几十秒后,宋传兴的声音就遥遥的传来。 “出什么事了?他们为难你了?”宋传兴第一句话就问得急切。 “没有,没人为难我,他们都不知道我能联系上你。”柳穿鱼很小很小声说。 “没事,那你找我干嘛?”宋传兴的声音和缓下来,有了逗她的心思,“别是暑假作业太难了?也是,就你那智商,数学几何的肯定是困难点。” “才不是呢!”柳穿鱼有些不服气,想分辨两句,想想又算了,说道,“刚刚家里来客人了,你肯定想不到是谁。” “谁?”宋传兴懒得猜,直接问。 “姓傅——傅正荣,”柳穿鱼说,“刚刚他来找你了,还让你回来去找他,说是这个月他都会呆在国内。” “表哥回来了?”宋传兴的声音忽的拔高不少,听得出兴奋来,可是很快,那兴奋似乎又消散了许多,“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不是接手了美国那边的生意,很忙吗?” “我怎么知道,反正话我带到了,你找不找他是你的事儿了,回头别埋怨我。”柳穿鱼说。 “傻样,埋怨你干什么?”宋传兴哼了一声,隔了会才说,“我想想吧,他忽然回来,不是来做说客的吧。” 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沉默。 傅正荣到底是为什么回国的,柳穿鱼和宋传兴那个时候都没能弄明白,大概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宋传兴对傅正荣的感情很深厚,以至于没过几天,就自动自觉的出现在了傅家大宅里。 表兄弟见面自然很亲近,傅正荣绝口不提让他出国读书的事儿,也让宋传兴放心起来。因为这几年里也难得回家一次,傅正荣就让宋传兴带路,在城里很是吃喝玩乐一番,柳穿鱼既然是宋传兴的尾巴,自然有机会也是每天跟进跟出。对此陈凤云是满意的,傅家生意做的大,傅正荣是长子长孙,将来自然要继承傅氏的富年集团,柳穿鱼如果能和他熟悉亲近一些,将来哪怕能受一点提携,再有宋氏可以依靠,这一辈子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怎么也都能衣食无忧了。 只可惜,柳穿鱼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平顺这两个字出现。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午夜骤然响起是格外吓人的,柳穿鱼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机就在枕边。 那是一串陌生的来电号码,惟一熟悉的只有开头的区号,来自一个遥远的小城,那里是柳穿鱼出生,又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的地方。 “喂——”按下接听键,柳穿鱼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柳穿鱼,是柳穿鱼吧!”熟悉的乡音,带着急迫,“你这个月怎么还没汇钱来?” “汇过了。”柳穿鱼一怔,这个月,她的卡里还有傅正荣给的最后一笔钱,因为未来的收入难以预料,所以她计算了下,如果只是常规的治疗,所需要的钱应该不会那么多,也就只汇出了以往的三分之二。 “你想反悔了是不是?你这个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电话那头的女人立时声泪俱下,“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能不到五十岁,还年纪轻轻就得这样的病吗?现在她等着钱救命,你倒好,说好每个月一万二,现在忽然只给八千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剩下的钱你让我们仓促间到哪儿去凑?” “你冷静点,我来说——”柳穿鱼一时沉默,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个时间来闹,电话那端,一个男声则代替了女声,说道,“柳小姐,我也知道这几年为了我妈的医药费,你没少出力,也知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少汇钱来,可能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做人就要有担当,凡事有因才有果,并不是我们无缘无故讹上你的,为了什么你最清楚,这是你欠的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吗?难道钱还了一半,说声后悔了,你就想翻脸说自己没有欠债?这样不好吧?何况,如果不是我妈一直需要用钱,原本多一点少一点,我们也能将就,可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能将就,但医院也不能同意,少一分钱,人家也不能继续治疗不是吗?” “可是我计算过,虽然比每个月少了一些,但医药费还是足够的。”柳穿鱼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刚换了工作,确实拿不出更多了。” “你计算过?那你算没算过,现在物价涨得有多快?以前打一针就需要几块钱,现在没有百八十块的你敢进医院的大门吗?以前三块钱在小吃城就能吃饱,现在吃碗面也得十块八块的。每天我还得接送我妈去医院,什么工作禁得起这么耽误工?难道我家就不要吃饭了,孩子就不要念书了?”电话又被女人抢过去,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的说,“这几年你每个月那点钱我们也是捉襟见肘的,但想着你一个女孩子赚钱也不容易,也没再说什么。没想到你倒先会算账了,那咱们就好好算算,如果不是你,我们家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啊!” “陈年旧事了,还说他干什么?”电话里男人劝道。 “怎么就是陈年旧事了?这事在我们家永远都过不去,她毁了我弟的一生,毁了我妈的健康,毁了我的家,这些缺德事她都能干出来,怎么我就不能说了?”女人嘶吼道,“我不仅要在这里说,我还要去找她当面说清楚,也让她的领导和同事评评理,有没有她这样忘恩负义的?也让他们都认识认识,她柳穿鱼是个什么样的烂货!” 哭声,嘶吼声,还是在源源不断的从电话里传来,柳穿鱼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嘴里好像吃到了黄连一样,苦得阵阵反胃,用尽最后的力气,她才勉强说,“你不用再说了,天亮我就把剩下的钱给你汇过去,这样还不行吗?” “不用说的这么不情不愿的,都说了物价飞涨,你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这个月开始,每个月不能少于一万五了,你不愿意拿也行,反正我们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就去找你,对了,听说你那个妈再婚的对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找不到你我们就去找他们,让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女人收了哭声,一口气说完这些,果断的挂掉了电话。 凌晨两点,窗外寂静一片,门前的小路上,路灯的光线昏暗,许久许久,都没有一台车或是一个夜归的行人经过,大概所有人都睡了吧,柳穿鱼想着,除了她,大概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睡了,她也很想睡,可是心口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只刺猬,又堵又扎,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原来一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所有的幸福,成功,喜悦,对她来说,都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远远看一眼就好,不要妄想真的拥有,因为只要她稍稍动一点贪婪的心思,那些个美好,就会像肥皂泡一样,“波”的一声,破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声的将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心里太疼太难受了,就死命的撕扯头发,不管用,再掐自己,身上疼了,心里的疼才能缓解几分,最疼最难受的时候她甚至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就是打开窗子不管不顾的跳下去,这样就解脱了,没有过去,也不用再去想将来。可是不可以这样的,她死命的压制住心中这可怕的渴望,刚刚电话里那些话或许难听,或许逼得她简直无路可走,但有一句话却是对的,这是她欠下的债,是她浑浑噩噩的青春里,欠下的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是她不能逃避,只能承担的债。 作者有话要说:呃,虽然已经有四十一章,但每章字数不多,所以也才十万字,对一个故事来说,还好吧,赛程过半。 第四十二章 自然淘汰 房交会的第二天适逢周六,举办地点国展中心里简直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买房子对大多数家庭来说是一件大事,很多人是早早看好了房子,就等展会上打折的时候出手,也有不少人是一家老老少少集体出动,看房子比地点比价格,当然也有人对是否买房还举棋不定,是来看热闹的。 因为会场人手紧张,柳穿鱼一早就和胡月月等地产公司各部门的同事一起赶到了现场支援,他们的工作就是定时分发一些宣传页和印着楼盘地址电话的环保袋,再有就是在楼盘组织与看房者的互动小游戏时帮忙发发奖品,维持一下秩序什么的。 尽管早有准备,但每次不用说分发小礼物,就是环保袋拿出来的时候,都会遭到哄抢,许许多多的人一拥而上,胶合板搭起的临时充当前台的桌子被后面不断涌上的人推得吱嘎作响、步步后退,柳穿鱼和同事们面前全是挥舞着的手掌,这些手掌开始还只是张开了等待,到几分钟后见拿不到东西,就开始直接从工作人员手里、胳膊下硬抢了,那感觉简直就是他们发的东西价值连城,今天要是拿不到就要吃大亏了。 “别抢——别抢——排一下队——啊——”柳穿鱼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同事被这场面吓得不知所措,开始还力图维持秩序,但喊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胳膊也被人不知是用指甲或是什么硬的东西划了一下,顿时又气又疼得哭了起来。 柳穿鱼也不比她好过,这个季节不比夏天,国展中心早就停掉了空调,会场人又多,大家都是挽着袖子,她的胳膊上也挨了好几下,而她正好站在前台的边缘,刚刚桌子被撞得后移的时候,她还曾试图用身体阻挡一下,结果被桌角撞在了肚子上,这会一阵阵隐隐的疼着,那感觉有点像大姨妈要来之前的阵痛,她一边尽力的保护着桌下藏着没发的礼物不至于被一次抢光,一边抽空想了想,上次大姨妈是何时来访的。 因为从小没有生活在亲近的女性长辈身边,初潮之后她也从未得到过相关的告诫,大姨妈来的时候从来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在抻到多好几次之后,她的月事就一直比较紊乱了,一两个月莫名的不来,来一次十天甚至半个月不走的时候都有,她无意中和李舒娜说起过,被建议好好去看看中医,吃药调理调理,李舒娜的原话是,“这可是关系到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别影响了怀孕生孩子。” 当时她也有过去看看吃点药的打算,想着中药不比西药,价格应该不贵,吃点也无妨,就被李舒娜拖去一个据说很有名的老中医那里,李舒娜原本要一直陪她的,结果中途经不住男友的夺命连环call,自己先走了,留下她排队等候。结果她和其他等着看病的人一聊,才知道现在中药的行情看涨得厉害,而且这老中医似乎有祖传秘方,在这里看病,开的药方子是拿不走的,你能拿走的只是这里煎好密封好的中药,而且一次开药基本都得七八百甚至上千元。 最后她当然是落荒而逃,月经没规律又能怎么样?这辈子难道还真有个男人指望她给他生个孩子吗? 摆在明面上的所有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都被争抢一空,已经抢到和没抢到的人群又迟疑了会,才终于散去,“我的娘呀,太吓人了,发礼物这活怪不得没有一个售楼小姐愿意干呢,这简直是要了亲命了。”有不认识的同事在感慨,几个狼狈不堪的人互相打量打量对方,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感。 “胡姐,有卫生巾吗?”把桌子推回原地,柳穿鱼悄悄问胡月月。 “没准备,你用,我帮你问问。”胡月月对她倒是很热情,立刻转身帮她去问其他她不太熟悉的女同事,很快还真找到了,递到她手里。 匆匆跑去卫生间,居然还真是久违的大姨妈,只是这次来的没什么铺垫,不像以往要来之前,准得腰酸小腹疼的折腾几天。柳穿鱼想,这是她最近太忙的缘故吧,人一忙,就没心思想东想西,可能不舒服的感觉也会变淡。 好容易到了中午,盒饭发下来,展会现场的人也散了不少,柳穿鱼才和胡月月打了招呼,匆匆跑去找最近的银行。已经汇出去的八千块,要再加七千块才能达到一万五这个可怕的数字,她去了两家银行,取了所有能取的卡里的钱,才凑足了这个数字,汇了出去。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她知道她轻易同意了增加钱数,只会助涨对方的贪婪气焰,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没有机器猫,能够穿越过去未来,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她也不能替代田文宇去承担梦想破灭、家破人亡的痛苦;她惟一所能做的就是,替代他,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义务,让他的母亲能够延续生命,能够等到再见到他的那一天。 看,有时候钱的力量也不过如此,买不回时间,买不到后悔药,甚至买不到一个健康的身体。 肚子还是疼,从隐隐到渐渐加剧,每走一步,几乎都能感觉到血的流出,柳穿鱼不得不去了一家小超市,买了一大包卫生巾,然后整个下午隔不了多久就要跑一次卫生间。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下午展台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李舒娜提着包陪着父母也来看房,趁着父母听售楼小姐介绍的当口,来找柳穿鱼聊天,结果一照面就吓了一跳,“都快没血色了,我就说,你当初不该来什么地产公司当企划。”她惊讶又有点夸张的说,末了还不忘掏出随身的小镜子来给柳穿鱼照。 “你是不是痛经?太累就早点回去歇歇吧,今天的活也差不多了。”胡月月就在一边,闻言也看了看柳穿鱼,皱着眉头说,“回去喝点红糖水。” 看看确实没什么事了,一起来的其他部门同事也都三三两两的请假先走了,柳穿鱼才松了口气,和李舒娜、胡月月道别,独自走出国展中心。 外面天气很好,天蓝蓝的,只是偏西的太阳光线仍旧刺眼,晃得柳穿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与白光。 国展中心和她住的地方在城市的两个方向,而惟一快捷不堵车的交通工具就是地铁车。 许是来看房的人太多了,地铁车站里也是人挨人人挤人,柳穿鱼是被人流拥着上的车,结果上车之后才发现,车里也没给空调,人多,连氧气都像是不足一样,每一站车门一开,她都恨不能把头伸出贪婪的呼吸几口空气。 汗水很快就润湿了衬衫,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在地铁里挤车挤得晕过去了,但事实如此,才坐到一半,她的眼前就白花花一片,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了。 好在身边有人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在又一站开门时,几个人合理将她架了出来,她觉得她的意识还在,能清楚的表述“没事,歇一会就好,不用叫120,”这样的语言。 不过还是有好心人拦了出租车,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她仍在不停的出汗,两耳中的轰鸣声却渐渐减弱,医生似乎问了她一些问题,而她也回答了,甚至还拿出医保卡挂了号,然后很快,她被护士转送到了妇产科。 “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挂了似乎是生理盐水的吊瓶,躺在凉爽空气流通的观察室病床上,休息了一会,柳穿鱼终于清醒过来,也有医生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好像是两个月前,也可能两个半月到三个月左右。”她想了又想,只有这么一个模糊不确定的答案。 “你怀孕了自己不知道吗?”医生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也该有点常识,工作忙吗?” “最近挺忙的。”柳穿鱼被怀孕这两个字炸得头晕目眩,几乎没再度昏过去,她竟然怀孕了,她的手不自觉的移到腹部,那里平坦依旧,而且阵阵疼痛。 “那就对了,着床不好,加上你工作忙不注意身体,这时候流产也是属于自然淘汰,对身体伤害不算太大。”医生翻了翻刚才的验血等等检查结果,又交代了她明天要做的检查和注意事项,就收拾东西下班了。 第四十三章 折磨 柳穿鱼坐在病床上,看着药水顺着软软的塑料管一滴一滴的落下,心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茫然的,原来这段时间的不舒服不是因为太忙太累,而是因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生命悄然的光顾了她灰暗的人生,只是这段缘分太过短暂,短暂到她们都还没来得及适应彼此的存在,就已经被迫分离,而且今生今世,再也没有缘分见上一面。 眼泪无声无息的涌出,心口好像被刀扎到一样,撕裂了一般的疼。 她不得不抬起手,按在脸上,来阻挡病房里来来往往其他患者和家属的目光。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她从未期盼过能有一个孩子,可是从无知无觉到了被迫失去的这一刻,却感觉这么难过这么痛,好像失去的不是一团未成形的血肉,而是生命中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由于这件东西的失去,她的人生也变得再不能完整如初。 “别哭了,这个时候哭很伤身体的。”眼泪顺着指缝、掌心滑落到衣服上、手臂上,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好一会,身边忽然有个柔柔的声音安抚她,还将几张纸巾轻轻塞入她抚在小腹的手里。 柳穿鱼狼狈的擦拭眼泪,过了会平复了些才抬头去看,身边站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依稀记得,自己刚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在自己身边的病床上输液。 “谢谢!”她深吸口气,轻声说。 “想开点吧,孩子是缘分,这次不来,肯定是觉得她和你的缘分还不够,你这么年轻,很快还会再有的。”女人轻声劝她,又问,“通知你老公了吗?你没办住院吧,让他来接您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小月子也得注意,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一句安慰的话,却让柳穿鱼再次红了眼圈,孩子确实是缘分,许是她也知道她是个差劲的妈妈吧,所以不肯在她的生命里多做停留,就这么匆匆的离开了。也许她将来还会有孩子,也许再不会有了,但即便再有,也不是这个孩子了,这种亏欠和缺憾,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女人见柳穿鱼的情形,也知道陌生人的宽慰对她来说都是隔靴搔痒,只能叹口气,和老公一起离开。 柳穿鱼打完吊瓶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暮色重重,小腹仍有坠痛感,腰也酸酸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被微凉的晚风一吹,她整个人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可是虽然是休息日,路面的交通也一样繁忙,过往的公交车都是满满的人,今天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挤在一起,偏偏偶尔有出租车经过,也都是载客中,她只能分辨出回家的方向,慢吞吞的沿着人行道走着。 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很疲乏,走了几百米之后,柳穿鱼就累得恨不能直接坐在路边石上再不挪动一步,她忽然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原本苦涩的心,倒生出几分嘲讽意味来。 她会看言情小说,还是因为田歌是个痴迷言情小说的女孩,和她做同事的这些日子,她也被推荐着看了几本,书里有很多像傅正荣这样的高富帅男主角,都是对女主角一往情深到无可自拔,会在女主角需要的任何时候开着豪车出现,救女主角于水深火热当中。“每个人在自己的故事里都是主角,大Boss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但幸好我们还可以在心里yy一下,”田歌当时曾经满眼幻想的说。 既然每个人在自己的故事里都是主角,现在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解救她呢?柳穿鱼看着马路上的滚滚车流,她知道自己没有公主的命,甚至连灰姑娘都不配当,她遇不上一个爱她的王子,甚至连一个关心她的家人都没有,她有的只是还不清的债,洗不去的过往,这个世界很大,可是她却始终只是一个人,就连本可以属于她、陪伴她的孩子,她都留不住,这个世界上,她所渴望和珍视的一切,她都注定了不可能拥有。 …… 这一天傅正荣的心情却是不错的,刚刚在外地完成一个项目的签约,过程虽然有些小波折,但结果还是按照他的预期来的,回来飞机一落地,来接机的戴伟民又汇报了这两天房交会的情况。地产公司其实只是富年集团旗下的一家普通的子公司,地产这几年的销售也一直看好,虽然新近开发的几个项目地点不是那么好,但长远看来,占据的位置也是十年二十年内城市发展的重心所在,所以傅正荣对之也称不上有多关注,倒是戴伟民最近很关注这一块的运作,各个楼盘这两天销售的情况全部了如指掌。 “地产公司的几个楼盘市场反馈都不错,特别是前期几乎没怎么宣传的两处,看来在市场需求最旺盛的月份集中宣传,效果倒比常年的疲劳轰炸好。”汇报了一连串的签约和意向的数据后,戴伟民说,“北城楼盘引进名校的事也敲定了,上周四已经和教育局还有学校都签订了协议,明年校舍落成就可以正式招生了。” “嗯,你抽空盯着点就行。”傅正荣点点头,飞行时间略有些长,他有点疲惫,晚上偏偏还要回大宅吃饭,幸好下了高速进市区有些堵车,他倒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会。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他闭着眼似睡非睡,忽然听见戴伟民自言自语似的说,“前面那个好像是柳穿鱼,怎么坐路边了?” 傅正荣这阵子常常觉得,柳穿鱼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一句咒语,没人念到的时候,他一切如常,上班、开会、加班、应酬,日子和过去几乎并没有半点不同,会为了成功而心情愉悦,也会在忙碌之余和几个朋友散心放松找点乐子。只是一旦听到这个名字,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他会不自觉的在心里一遍遍重温她的模样,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想知道离开了他,她是不是就不会在不经意见露出那么落寞抑郁的神情,更想知道,她有没有像他这样的想着他,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他觉得自己简直有些入魔了,他要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却偏偏对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动了这样的心?他也以为,只要把她远远的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他就能摆脱这魔障,但结果好像是,她自由了,而他越陷越深。 “在——”在哪里?他几乎脱口问出,幸好脑子反应足够快,堪堪收住了到嘴边的话,只是飞快的睁开眼,看向窗外。 前面不知道是红灯还是单纯的堵车,车子似乎停下有一会了,而前方右侧几十米外,柳穿鱼就坐在路边石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车流。 她这样子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了,路灯在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昏黄暗淡的光线下,其实他看不清她的神情甚至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心却莫名的沉了下去。 去问她在发什么傻?还是假装没看见她就这么过去?傅正荣又一次觉得,柳穿鱼果然是惯会给他出难题,让他坏了规矩不说,还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偏偏前面的车流也跟他作对一般,连多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留给他,刚刚还堵得寸步难行,这会却忽然疏散开了一样,车子忽然就跑了起来,而且速度不慢。 “靠边停,去问问她发什么傻。”车子自柳穿鱼身边经过,傅正荣叹了口气,吩咐司机,后面的半句却是对戴伟民说的。 心里的揣测成了事实,戴伟民也是心情复杂,但还是快速下车,几步走到柳穿鱼的身边,“小柳,你在等人?怎么坐路边了?” 柳穿鱼发誓,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堵车和正好赶上交班时间,她一直没等到肯停下来的出租车,倒让她等来了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只是如今她实在没有力气来伪装或是掩饰自己的狼狈了,只能勉强动动嘴角当是笑了,说,“等不到出租车,我在等车。” 这姑娘情况不大对劲,按说这个点不该是喝多了,但怎么整个人看起来木呆呆的,连点活泛劲儿都没有呢?戴伟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柳穿鱼。他对她的印象不深,感觉上她就是一个低调且平凡的普通员工,长得还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在富年,比她清秀或是美艳的女人多了去了,他看不出她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是想来他的审美观点还是有待调整的,能入了老板的眼,她必然还是有过人之处,当然,这和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条路不好打车,我们送你吧。”戴伟民想,老板应该不会反对他自作主张的邀请。 回答他的却是摇头,柳穿鱼摇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戴伟民几乎有点冒汗了,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起来,坐这儿像什么样子!”结果就在他不知道是回去汇报说柳穿鱼不肯蹭车还是继续劝柳穿鱼去蹭车的当口,已经有人快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拎着胳膊就把柳穿鱼从地上直接提了起来,动作不可谓不粗暴,语气不可谓不恶劣,以至于戴伟民立即四下打量了一番,生怕这一幕被路过的什么人拍了下来。 然后柳穿鱼的反应也让戴伟民一时头晕目眩、心率过速,她被傅正荣粗暴的拎起来往车子停的地方拖时,整个人好像一下脱去了木雕泥塑的外壳,瞬间又活过来似的,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开始还只是几声哽咽,几秒钟后就变成嚎啕大哭,确切的说,是她抱住傅正荣的胳膊,忽然就哭得声嘶力竭。 这要被人发到网络上去,就算不知道当事人是谁,也足够有看点了,戴伟民觉得今天走这条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选择,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敲昏了柳穿鱼,直接抗到车上去呀? “谁欺负你了?”傅正荣有一刻僵在原地,柳穿鱼在他面前沉默过,忧伤过,心不在焉过,反抗过,甚至憎恨过他,却从来没有这样孩子一样的哭过,确切的说,他认识她这些年,就从来没见她这么出声的哭过,她总是隐忍的,受了再大的伤害和委屈也只会独自默默忍受,就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的谨慎着,却不知道这种隐忍和谨慎,更多时候对人、对爱着她的人,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的手臂只僵了片刻,就毫不迟疑的将她拥在怀里,用最轻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圣诞快乐!大家明天吃好玩好,都要甜甜蜜蜜的哦! 第四十四章 温暖 傅正荣的胸膛坚实而温暖,柳穿鱼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埋入他的怀中,她没法回答傅正荣问题,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有这么多的眼泪和委屈想要宣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无法自控的只能摇着头哭泣。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傅正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见她仍旧哭泣着,干脆拦腰将她抱起,几步回到车边,戴伟民跑到前面替他拉开车门,这样的抱着一个成年人上车是件吃力的事情,他尝试了几次不同的角度,才抱着她小心翼翼的坐入车中。 “替我打个电话回家,说我临时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交代了戴伟民一句,傅正荣轻轻摸摸柳穿鱼的头发,又快速的将手微微探进她的领口,才发现这样已经略带凉意的夜晚,她倒出了一身的汗,难怪整个人一直簌簌的抖着,他忙将丢在一旁的外套拿过来搭在她的背上,才轻轻拍拍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样厉害,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情绪崩溃的女人,只能这样陪着她,任凭她来发泄。 车子终于进入了市区,柳穿鱼的哭声由渐弱到哽咽再到平静,这会终于沉沉的在他怀中睡去,“回绿源。”戴伟民回身低声请示目的地时,傅正荣略一沉思,决定回自己的住处。那是离金翠雅苑只有两条街的一处小区,整个小区的外观没有金翠雅苑那么看起来就透着华丽,倒是处处绿意融融,全部是四层的小洋房,看起来与周围其他的小区并无不同之处,只有真正走进去才知道,比较起那种阔气外露来,这里才是真正的低调而奢华,一草一木的设计都独具匠心,还是他刚刚开始接手富年集团时,亲自参与的第一个地产项目。从房子建成,他就从傅家大宅搬了出来,这些年,他想独处的时候,也都是住在这里。 戴伟民几乎想回头再仔细看看柳穿鱼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明白,绿源是独属于傅正荣的地方,这些年只怕就是傅夫人和傅小姐都没被邀请进入过,如今这位柳小姐随随便便这么一哭,居然就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简直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柳穿鱼其实在傅正荣将她抱下车的时候就被略凉的秋风吹醒了,可是这一刻,她太需要有个人可以依靠了,而这个怀抱也太温暖舒适,所以她决定放纵自己,依旧假寐,直到整个人被放在一张略硬的大床上,很快的,一条暖暖的被子被轻轻展开搭在身上,再然后傅正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如果不是感觉到身下又是一股暖流涌出,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就此睡去。 这是一间很陌生的房间,不过装修装饰的风格很熟悉,简单的颜色,简洁的装饰,舒服而奢华内敛,很有傅正荣的特色。 “醒了?”傅正荣从洗手间回来,手里拿着一条热热的毛巾,过来直接托起柳穿鱼的下颌,将毛巾敷在她的脸上,仔细的擦了擦才感慨,“哭得跟个花猫似的,既然醒了就说说,谁欺负你了?” “没有,今天可能是太累了。”柳穿鱼回答得很艰涩,心仍在一阵阵的疼着,可她却没办法告诉他,这一天里他们失去了什么。或许他根本不会在乎吧,毕竟这些年里,他的防范措施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说明他从未希望过她能带给他一个孩子,既然这样又何必自取其辱?或许他也会有些难过,为这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可是多一个人难过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孩子没办法失而复得,既然这样,又何必多一个人难过? “累就不要做了。”傅正荣想想,也觉得柳穿鱼未必会被人欺负,不用说他明里暗里对地产公司总经理副总经理的暗示,就是她自己,也从来就是一只小老虎,体型的原因看起来或许温顺如小猫,但被逼急了,绝对会露出尖锐的牙齿和爪尖,吃大亏的可能性不大,受点同事间零星的委屈和闲气或许是有的,这样想着,他随口安抚道,“永远不要再别人打了你的左脸后,还把右脸凑上去,你只管用力打回来就是了。” 柳穿鱼长久的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目光专注的看着他,傅正荣忽然想到,柳穿鱼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专注的看过他,心忽的就软成了一团,将毛巾随手一丢,一把将她捞入怀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和她的人一样,都带着点凉意却又无比柔软鲜嫩,她的状态不好,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就这样亲亲她,亲亲她就好了,可是她却那么轻易地就给了他回应,嘴唇微微张开,让他得以吻得更深,他一时只觉得脑子里,身体上,好像浸满了油,这会终于沾到了火星,于是燎原一般的燃烧了起来,他有些不能自控的搂紧她,似乎希望借此而将她完完全全的融化粘合在自己身上,继而又嫌弃彼此的衣物太过碍事,三下两下就将她剥得几乎干净。 再然后,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只喘着粗气瞪着她。 柳穿鱼原本苍白的脸上,早已染上了一片桃红,她有些尴尬的用手挡住胸前的风景,挣脱开他的怀抱,飞快的捡起一件上衣披在身上,就冲到被丢在一边的包包里,拿出剩余的卫生巾冲入卫生间。 除了去冲个冷水澡,傅正荣发现这一刻他居然别无其他选择。最让人无语的是,他居然还不觉得十分恼怒,甚至隐隐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而等到他在楼下的客房里洗过澡上来,卧室里已经只余一盏壁灯,柳穿鱼蜷着身子侧卧在床边,竟是已经睡着了。 “真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专门等着被你讨账。”傅正荣自言自语的嘀咕了这一句,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亲,紧贴着她躺到了床上。 第46章 柳穿鱼其实并没有睡着,等到壁灯也熄灭之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睛,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还有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让她在尽情发泄过后开始觉得了无睡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又一次困顿而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肯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依旧是傅正荣。或许他对她,始终是比她想象中要好吧,或者,更大胆一点的推测,他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可是她真的可以为了他这可能的喜欢,而放任自己沦陷吗?赌上自己的仅有,真的能换来一个将来吗? 她不敢想得更多,因为理智总在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她配不上傅正荣,从来都是,即便他是有那么一些喜欢她的,也早晚还会和上次一样,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弃她而去。 她的手又不由自主的滑到了小腹之上,那里沁凉沁凉的,稍稍用力,仍旧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痛意,如果今天她没有去抵住桌子,是不是那个孩子,她还会安静的呆在这里面?只要这么想想,她就觉得心脏好像要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揉捏碎了,让她连呼吸也不能够。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如果她能健康平安的出生,她会长得像谁?尽管疼痛,她却仍旧无法遏制自己的疯狂念头,她曾隐隐听人说过,女孩子会长得更像爸爸,而男孩子会比较像妈妈,那她的孩子会像谁呢?或许还是会更像傅正荣吧,他那么强势,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一定会更像他一些才是,只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她这样想着,眼泪滚滚自眼眶中涌出,又无声无息的被柔软的枕头吸得干干净净。 无眠的夜晚最是漫长,直到天似亮非亮的时候,柳穿鱼才觉得自己似乎是恍恍惚惚的睡着了,梦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来回的爬着,还时不时的发出欢笑声,她满心欢喜的过去想要抱抱她,看清她的宝宝到底长得更像谁一些,可是每每差了几步,总是够不到,心里最急的时候,她用力想跑得更快些,可是腿刚一动,人却醒了。 陌生的房间里阳光正融融的照在床上,身边早就空荡荡的,她撑着身子去找包包里的手机,才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手机里有好些条短信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有胡月月问她在哪里的,发自八点半钟,随后十来分钟,她又发了短信来说,如果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她已经替她请过假了。后面还有李舒娜的问候短信,此外居然还有陈明辉的短信,问她在忙什么。 她依次回了前面的短信,感谢胡月月代为请假,向李舒娜报了声平安,只是再翻到陈明辉的短信时,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删除,最近他们的接触似乎有点多得超出了她的预计,把她和陈明辉凑成对,她相信这绝对是陈凤云的一厢情愿,只是她现在需要的唯有赚钱,凑足要支付的医药费,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她虽然不知道陈明辉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接近她,但她配不上傅正荣难道就配得上他陈明辉?她实在没有一丝力气去玩什么游戏,她的时间和情感一样,少得可怜,经不住一丝一毫的挥霍。 只是没想到刚删除了短信,陈明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柳穿鱼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最近好吗?”陈明辉的声音很轻快,得到了肯定答复后才说,“我最近忙得要命,负责的一个重要项目遇到了点小麻烦,这几天净忙着出差了,好容易摆平了,昨晚去你家找你,想拉你出去玩玩散散心,没想到你还不在家。” “最近在跟进房交会的现场活动,离家太远了,就住在同事家了。”柳穿鱼没想到陈明辉又去家里找她,只能随便找个借口。 “今天有空吗?我有个朋友新开了家马术俱乐部,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想骑马来着,一起?”陈明辉问。 “今天走不开的,以后有机会吧。”柳穿鱼摇头,想到陈明辉看不见,才说,“还有很多事忙,以后再说,再见。” 将最后一通通话记录同陈明辉的号码一并删除,柳穿鱼想去找昨天的衣服,才发现床头柜上早整整齐齐的放了一套,最下面的薄外套竟然还是早秋新流行的大块的湖蓝。 第四十六章 晚宴 柳穿鱼说不清楚,她和傅正荣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那天她起得晚了,傅正荣已经出去了,除了留下一套衣服和早餐给她之外,并没有一言半语交待。她慢吞吞的吃了东西,又去了另一家医院做了几个医生说要做的检查,结论和之前一样,医生嘱咐她虽然这种自然流产不像人流那么伤身体,但有条件最好休息几天。赶上房交会交易最火爆的两天结束,后面虽然还有两天会程,但人流少了,各个项目自己的人手足够,公司这边也没什么新的工作,主管很爽快的同意她休息一周,甚至不必动用年假。 这还是上班之后,柳穿鱼第一次享受法定假日之外的漫长假期,因为富年集团的规定是如果员工放弃年假,那么年假的天数,就能享受到五倍的工资待遇当做补偿,虽然作为行政部门的小职员,五倍的日薪也没有多少钱,但对她来说,也是一笔难得的额外收入,她一直非常珍惜。 假期的第一天,她本想好好睡到自然醒,结果却还是在六点钟醒来,并且再难入眠,昨天到今天,手机一直没有关机,但也没有任何一个电话打进来,她疑心手机欠费停机了,可拨了客服电话,却发现一切如常。 那天傍晚偶遇傅正荣,到了假期将近结束的时候回想起来,柳穿鱼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太过伤心、太希望有人可以依靠一下,以至于做了一场白日梦。 只是生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声讯全无而停滞不前,新一周第一个工作日,柳穿鱼还是要拎起背包跑去公司。 “身体恢复了吧!”几个同事都在,正围在一起聊着什么,显得都很兴奋,胡月月看见柳穿鱼进来就招呼她,“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有好事想不想知道?” “加薪了?”给自己炖了三只乌鸡,每天还要吃几个鸡蛋,虽然七天假期里患得患失、思前想后,但柳穿鱼的身体还是恢复了不少,至少不是前些天那样对着镜子一照,自己吓自己一跳的苍白状态了。 “你这丫头,掉钱眼里去了吧!”胡月月笑着不轻不重的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薪是暂时加不了,但不花自己钱旅游的机会就有一次,你去不去吧。” “什么样的机会?去哪儿?”其实柳穿鱼更想问的是,如果不去给钱吗? “集团在外地的一个大的项目,目前一期度假村已经完工了,试营业期间暂时不对外开放,倒是总公司和各家子公司的优秀员工可以提前去免费体验和感受一下,咱们地产公司可就十个名额,”隋月红抢着说,“听说度假村里还有温泉,而且位置又是海边,虽然这个时间去还是有点热,但每天不用工作,就吹吹海风,洗洗温泉,吃点新鲜水果和海鲜,真是想想都觉得开心。” “听起来真的很棒,可是只有十个名额……”柳穿鱼看看办公室里兴奋不已的同事,“和咱们有关系吗?” “要不怎么这么开心呢,我在公司都工作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运气。”胡月月笑着接过话头,“听咱们头儿说,这次房交会公司的几个项目业绩都不错,和咱们前期的策划服务好有关系,所以副总报名的时候,就把咱们几个都报上了。”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单子,上面是几个人的身份证信息,催促柳穿鱼说,“要订机票呢,就差你的身份证信息了,赶紧填上。” 能短暂的离开这里,不去想傅正荣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去想她的孩子、她的债,或许真是件不错的事情,柳穿鱼快速的写好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就有隋玉红抢着把单子送去了副总办公室。 旅行开始得超乎想象的快,星期三下午,飞机已经准时落地,取了行李一出机场,热带独有的湿热的海风已经扑面而来。 “真想现在就抱着游泳圈往海里跳。”隋月红兴奋无比,和孙鹏大声说笑。 “等会办妥了入住手续,咱们就去,听说度假村住的地方步行十分八分就到海滩,到时候我保护你,你可以游个够。”孙鹏也很兴奋,还不忘对胡月月和柳穿鱼说,“胡姐,柳穿鱼,一会一起?” “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这把老骨头,飞机上呆了一天,可得好好歇一歇了。”胡月月半开玩笑的说,“除了吃顿好的,别的就不用叫我了。” “你才多大年纪,就说自己老骨头?”一时,经理和副经理以及几个部门主管也取了行李走出来,正听见后面这句话,副经理就笑道,“不过游泳的事儿不忙,这几天尽够你们玩的,今晚你们倒是应该好好和小胡喝一杯,她可是咱们公司出名的千杯不倒。谁要能把她喝多了,我明天请谁潜水。” 或许是旅游胜地的气氛就格外轻松,一起上了公司派来接他们的大巴车,隋月红就抱怨道,“一听就知道副总没有诚意,胡姐喝酒就跟我们喝水一样,谁有单枪匹马把她喝多的本事呀?要是允许我们组团上,或许还有点希望。” “行,那你们就组团!”副总很好说话的点头同意。 “你这丫头,合着一次潜水就把我卖了?”胡月月佯装嗔怪,探身轻轻推了一把坐在前面一排的隋月红,引得车厢里一片笑声。 柳穿鱼一直没出声,想着不久之前,胡月月喝两杯啤酒就露出微醉的神情和她推心置腹的样子,一时只觉得人真是很奇妙的生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太难分辨了。 到了度假村,柳穿鱼才发现各家分公司的人已经在昨晚和今天白天陆续搭乘不同的航班抵达,此时宾馆主楼自动门开开关关,有很多穿着清凉的年轻男女出出入入。 房间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拿了身份证出来办理简单的入住手续,几个人很快就拿到了各自的房卡,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房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安排的,几个经理副经理都入住了海景别墅,主管们在主楼的同一层,企划部的其他四个人则分散在主楼的四个不同楼层。 “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真热,回去洗个澡,一会电话联系。”胡月月被交代要组织好几个人一起参加晚上的活动,这会说好了一会如何碰面,就赶紧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 柳穿鱼分到的房间视野很好,窗外不是特别远的地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台上还放着一张摇椅,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换上舒适的纯棉T恤和运动裤,她就坐在摇椅上,望向那一片蔚蓝。 不知道傅正荣在做什么?柳穿鱼本想放空自己,没想到却仍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想他这些日子的声息全无,想他那天晚上的温柔缠眷,想着集团组织这样大型的活动,他会不会来呢?如果他来就好了,虽然可能只可以远远的看上几眼,也好过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胡思乱想。 房间里电话铃声和悦的响起,柳穿鱼下意识的去找手机,半晌才想到原来宾馆房间都是有座机的,“小鱼,晚上六点,正装在大堂集合啊!”胡月月的声音里还透着兴奋,“别忘了化妆,要有多漂亮就穿多漂亮。” “啊?”柳穿鱼一愣,吃个晚饭,还要穿正装?这大热天的,她根本没带正装好不好。 “集团大Boss刚到,今晚要跟大家一起晚餐,”胡月月虽然早过了花痴的年纪,但能近距离欣赏集团里以“美色”著称的大Boss,是个女人都会兴奋不已吧,所以她催促道,“没多长时间了,动作快点,我还要通知红儿他们,先挂了。” 傅正荣果然来了?柳穿鱼有一刻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这么些年了,她多窘迫多丑的样子他没见过?何况她明明决定过,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她也不能放任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是这一刻,心的悸动还是先于理智的,她忍不住就几步冲到行李箱前,开始翻找衣服。 海边度假,她带来的大部分衣服都是舒适轻便类型的,仅有的两条裙子,还是那次逛街买的,略略比较了一下,她选择了其中一条肉粉色的,对着镜子照照,这几天脸色还是比较苍白,虽然天气比较热很容易脱妆,但柳穿鱼还是仔细的涂了隔离,打了粉底,最后又涂了淡淡的口红。 到地产公司这些日子,她不是忙着跑项目,就是忙着忙哪,几乎从没有如过去那样仔细画过妆,本来下楼的时候心情还有些忐忑,怕胡月月开她的玩笑,结果看到大堂里出入的年轻女孩几乎一水的露肩、露背晚礼服加浓妆,才发现自己确实比较异类,这异类就在于妆容还是不够美艳和郑重。 胡月月和隋月红也都换上了晚礼服,看见柳穿鱼果然一起抱怨她穿得太普通,“我看这样没什么不好。”孙鹏穿了件白衬衫搭配西裤,似乎有些见不得隋月红的花痴样,凉凉的来了一句。 “反正小鱼也有男朋友,哈哈,这样也没什么,”胡月月打着哈哈,组织了隋月红和孙鹏可能发生的不愉快,催促大家早点进场找个合适的位置。 晚餐是在酒店的宴会大厅,能容纳五六十座的大厅内,此时只摆了二十来桌,大片的空地被布置成了舞台,大家按照桌签找到各自公司的位置入座,就开始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 “看这架势,晚上吃饭之余还要有舞会吧?”邻桌有人说。 “看起来像,天哪,要是能和大Boss跳一支舞就好了。”有女声夸张的说,“就跳一支舞,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得了吧,你有的大Boss什么没有,交换,人家才不稀罕呢。”有人笑着打击她。 “就是,天还没黑头呢,你就做起梦来了。”又有人继续取笑。 “人类没有梦想,这世界不就毁灭了?”开始的女声不服气的说道。 “梦想也得切合实际,有些人,只怕献身大Boss都会觉得自己吃亏了。”同桌的人不知为何,话说得越发刻薄了,声音大得柳穿鱼几个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今晚有舞会这一项,我一定和大Boss跳一支舞。”遭到围观,邻桌一个五官精致、一头长发的年轻女孩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赌气撂下话来,“我要能和大Boss跳成舞,你怎么办?” “我去大Boss面前说我是猪!”柳穿鱼这才看到,说刻薄话的是一个长像也不错的女人,看样子比长发女孩应该大个一两岁,身上穿了件水蓝色的抹胸礼物。 “还是年轻呀!”看了眼热闹,胡月月微微摇头,和柳穿鱼感叹,“为了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值得这么针锋相对的,哎!” 柳穿鱼想笑,只是心情却又莫名的沉重而失落。 六点半,各桌的饭菜上齐了,却没人迫不及待的动筷子,倒是闲聊的声音渐渐低了,大多数人都盯着门口,直到傅正荣带着戴伟民和Amy等几个秘书、助理在公司一众高层的簇拥下出现,宴会厅里几乎立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傅正荣的唇角微微扬起,视线环视了一圈,率先走向主位。 “大Boss刚刚看我了!”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眼,柳穿鱼就听到身后有人惊喜的说,“真的,他看我了!” 晚餐之前,集团的一位副总代表傅正荣讲了话,夸奖在座的都是精英,介绍未来几天的假日安排,又嘱咐大家吃好喝好,还略带幽默的透露,“晚饭虽然丰盛,但绝对不是今晚的□部分,吃饱喝好也不要走开啊!” 第四十七章 爆发 “你说,今天晚餐的j□j部分会是什么,”晚餐确实丰盛,龙虾就有好几只,都是不同做法,从刺身到清蒸,满足大家不同的口感需求,鱼、蟹、贝类也是应有尽有,而海鲜之外,不忘照顾到大多数北方人的口味,还有牛羊肉制作个各种菜肴,桌子转了一圈,柳穿鱼听见隋月红小声问孙鹏。 “抽奖吧。”孙鹏随口应了一句,手上忙着掀开一只螃蟹的壳,海蟹虽然个头比河蟹大,但就口感而言,倒未见得比河蟹鲜美,他尝了尝评价道,“不如大闸蟹香。” “就知道吃!”隋月红白了他一眼,看见有分公司的经理带队,去主桌敬酒,眨眨眼越过柳穿鱼对胡月月说,“胡姐,你看!” 胡月月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倒是也夹了一只蟹放在柳穿鱼盘子里,“小鱼,多吃点,一会免不了要敬酒,肚子里没点吃的垫底可不行。” 柳穿鱼恍惚记得,螃蟹大寒,她如今似乎是不能吃的,只是胡月月的好意也不能拒绝,只能动手掀开蟹壳,吃了口蟹黄才放下,转而吃别的菜肴。 胡月月也没注意,她和隋月红一样,视线开始长时间的定格在主桌,奈何地产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们却全没有去敬酒的意思,倒是在桌上频频举杯,两个人转眼都干了几杯红酒,胡月月还好,面不改色的,隋月红却是两颊晕红,有了几分酒意。 “小柳怎么进度这么慢?”柳穿鱼每次都是举着杯应付一下,酒沾唇即止,一杯红酒半天还是维持着原有的高度,管财务的副总看见了,不由分说的举着瓶红酒过来,“你们互相监督不力,这次我监督,干了!” “我不会喝酒。”柳穿鱼为难。 “一个好企划怎么能不会喝酒,我可听说了,有好多优秀的企划案,都是喝酒聊天来的灵感,必须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副总站到柳穿鱼身旁,将她的酒杯斟满,一手重重的搭在她的肩上,摆出一副她不喝他不走的架势。 “红酒而已,养颜美容,没什么度数。”活动经费审批,广告费支付,企划部凡是涉及到钱的事情,都需要从这位副总手底下过,胡月月素来知道此君为人,好占点女同事的小便宜,只能低声提醒柳穿鱼。 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靠得这么近,特别是天热衣衫单薄,柳穿鱼几乎立刻就感觉到男人手掌滚烫的热度,一时只觉得浑身爬满了蚂蚁一样的不自在,只能借着去拿酒杯的动作,身子往下一滑,尽量不动声色的甩开那只手,然后擎着酒杯站起来说,“我是真不会喝酒,但副总这么说了,这杯我干了。”说吧,仰头分几口,将杯中酒灌进口中。 干红入口,带着淡淡的苦和酸涩,柳穿鱼好容易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皱眉头,只是虽然这酒标注度数不高,却也如与同一团薄冰抱着的火焰一样,在食道留下了微微的凉意后,又迅速灼烧起来。 “爽快,我喜欢。”副总呵呵一笑,举着酒瓶居然又往柳穿鱼的空杯中倒酒,满杯之后自己也随手抓起隋月红的酒杯加满酒,和柳穿鱼重重碰杯后,连声说,“好事成双,再来一杯。” 喝酒就是这么回事,要么坚决不喝,只要喝了,后面的就很难拒绝,柳穿鱼只能咬牙再干一杯,好容易送走了副总,部门主管又举起了酒杯,连说还从没和她喝过酒,得补一下,一杯两杯……很快的,柳穿鱼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罩在了一个罩子里,头昏昏的,神智明明还清醒,可是胡月月也好,隋月红也好,她们明明就在身边,说话的声音却像是离她很远很远,以至于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们说的是什么了。 “小鱼,小鱼!”身子被人猛的摇晃,她才勉强抬起晕沉沉的头看向胡月月,她已经站了起来,单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摇过她之后,还用力想拉她起来,她奇怪的看看她又看别人,才发现除了她之外,居然同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着酒杯,而被他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居然是傅正荣。 “酒呢,小柳,快点倒上,总经理来看望大家了。”有人这么说,柳穿鱼这次倒是很快听明白了,却不知道声音的来源。 “都喝了不少了,大家还是随意吧!”傅正荣的视线在柳穿鱼的脸上停顿了一会,轻轻松松的举起酒杯,“主要是感谢大家前三个季度的付出和努力,你们的成绩有目共睹,大家辛苦了,这杯我干了,大家随意。” 一时孙鹏已经递过了酒瓶,虽然刚才胡月月给她解酒的矿泉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柳穿鱼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火气,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在傅正荣干杯的同时,也仰脖灌了下去。 总经理来亲自敬酒,就是说了随意,所有人也全都干脆的喝干了杯中酒,傅正荣笑笑,视线再度从柳穿鱼身上擦过,眉头微蹙,却到底没说什么,才要转身而去,却被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猛的拦住。 “总经理,我能请您跳支舞吗?”长发女孩大胆开口,声音亮而脆,加上傅正荣本来就是焦点,瞬间就让周遭本来有些喧闹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这位美丽的小姐,今晚咱们的最j□j部分可是集团为大家安排的豪华大抽奖环节,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先请总经理给我们开奖吧!”跟在傅正荣身旁的集团副总见傅正荣不出声,又想到他工作的习惯,暗暗擦了把冷汗,连忙上来圆场。 “有何不可!”只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傅正荣却没有顺势走开,而是非常绅士的向长发女孩伸出了手,并带着她一路走上舞台正中。 极致的片刻静默之后,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掌声和敲桌子的声音,集团副总和戴伟民面面相觑,都有些跟不上傅正荣的思路。 虽然事出突然,但度假村的灯光、音响师显然训练有素,傅正荣站到舞台正中的瞬间,宴会厅的灯光瞬间转暗,音乐起时,射灯的光芒才稳稳的落在翩然起舞的男女身上。 “这样也行?”有人惊讶不已。 “早知道我就冲上去了!”黑暗中,也有人嫉妒沮丧。 “大Boss太帅了!”更多的人赞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柳穿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座位,又是如何摇摇晃晃的消失在黑暗中的。 一口气冲出宴会厅,又跌跌撞撞的不知走了多远,直到沙子灌了满鞋,耳边全是海浪的声音了,柳穿鱼才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呼吸,她不管不顾的坐在沙滩上,脑海中还是不自觉的回放着适才的画面。为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总有人可以那么轻易地得到?她觉得她如果不离开那个地方,哪怕只要多呆一刻,她都可能忍不住要冲上台去,把那个女孩狠狠自傅正荣怀中推开。 她嫉妒得发疯了,然后被自己这种忽然而生的、要发疯了一样的嫉妒吓得落荒而逃。 海风犹自带着热,吹不散她的酒意,也吹不去她的迷乱,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傅正荣有了这样强烈的情感? 她用力的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怎么可以对傅正荣萌生出这样的情感?她怎么能奢望可以拥有他,占据他? 她一遍遍问着自己,却只发现心酸得眼泪止也止不住。 手机在手包里一遍又一遍的震动、歌唱,她过了好久才将它拿出来,傅正荣的名字执着的出现在屏幕上,她到底手指轻划,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傅正荣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怒意。 “和你有关系吗?”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时,无尽的委屈和彷徨就转化成了恼怒,她听见自己冷冰冰的说,“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是吗?”奇怪的是,她说完了,傅正荣却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声音也和缓了许多,居然问她,“你为什么跑掉?” “关你什么事!”她继续顶撞他,反正隔着电话,他也不知道她跑去了那里,她不痛快,他又凭什么美人在抱,春风得意? “嫉妒了?”傅正荣的声音越发和煦,甚至带着点愉悦,“该不会又坐在什么地方哭着吧。” “谁嫉妒了,你才嫉妒呢,你全家都嫉妒!”她脑子仍旧有些昏沉,想起网上一个流行的说法,不由分说的复述出来,“我才不嫉妒呢!”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赏月?”电话忽然被掐断了,“嘟嘟”的响着,傅正荣的声音却继续在耳边徘徊,她一激灵,才发现有人已经悄然站在了她身边。 “对呀,月色很美。”她信口胡说,说完抬头,找了半天,除了几点繁星外,黑漆漆的天上,哪有月亮的影子。 “编,继续编!”傅正荣哼了一声,俯身扯着她的胳膊就径直将她提了起来。 “慢点,头晕!”起得太急,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都金星直冒了,柳穿鱼忙扶着他的胳膊,才稳住没一头栽倒。 “你不挺能吗,酒都能一杯一杯的喝了!”傅正荣没好气,可离得近了,看着柳穿鱼有些苍白的脸色,剩下的话又说不出来,只能干脆将她拦腰抱起,趁着宴会厅里抽奖仍在进行,迅速绕回自己的别墅。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要回去!”进了别墅,灯光雪亮,柳穿鱼清醒了些,想起傅正荣这些天的不闻不问,想着他居然和一个陌生女人跳舞,火气夹杂在酒气里,又起来了,死命挣扎,傅正荣没有准备,几乎将她摔到地上。 “胡闹什么?”他皱起眉,将她丢在沙发上。 “我就胡闹了怎么的?”柳穿鱼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傅正荣拦她,她就下意识的想要给他来个过肩摔,可是他力气很大,功夫也比她好,她用了几次力,他都纹丝没动,她气急了,干脆一口咬在他拦她的胳膊上,一边胡乱的在他身上拍打。 “可不能再给你酒喝!”傅正荣再没想到,平时乖顺如猫的女孩,借着酒就这么能折腾,胳膊被咬得生疼,可是硬推又下不去手,只能别扭的将她搂在怀里,开始只是止住她乱动的胳膊,后来她咬累了松了口,眼泪就噙在眼圈里,抬头看着他,他本来想解释,他为什么会答应跳那支舞,亦或是,解释一下,为了安排这次出行,他上一周有多忙碌,可是话到嘴边,最终却只化成深深的吻,融化在她的唇上。 素得太久,面对肉菜的时候,吃相就难免狼狈,偏偏这肉菜还诸多挑剔,不让弄坏裙子,又哼哼唧唧的不要在沙发上,等到终于回了卧室,安生的躺在床上,他的手从她的小腿上抚过,却僵在了哪里。 第四十八章 “这是什么?”手指上沾了许多细小的沙粒,傅正荣自她的胸前抬头,无限郁闷。 跟他一样郁闷的还有柳穿鱼,她怎么就没发现,刚刚那会,她晕晕乎乎坐的地方那些沙子其实有些潮湿呢?她怎么就不知道,丝袜沾上潮湿的细沙根本轻易抖不掉呢? “我去洗澡吧!”柳穿鱼十分尴尬,弱弱的提议。 “不急。”傅正荣把指上的沙子弹开,索性一把将她的丝袜褪下,丢到床下,才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不是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我的肠胃功能还可以。” 这句话是放在这种情况下说的吗?柳穿鱼囧囧的想了下,然后本来就被酒精浸染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就越发的不好用了。 傅正荣的唇重新贴近她的唇,却只是浅浅的磨蹭、轻啄,那里的肌肤最是娇嫩,这样轻而浅的触碰,很快就让人痒得难耐,几下之后,她就忍不住想咬咬嘴唇止个痒,他却偏不肯让她如愿,每每她一张开嘴,他便深深的吻落,舌尖诱惑着她的,与之缠绵共舞,却又在她刚刚有些感觉的时候,轻巧退开。如是几次,她急了,胳膊缠住他的脖颈,将他用力扣向自己。 “有这么想我吗?”得了便宜的某人不忘卖乖,手指轻揉,柳穿鱼只觉得软软的酥麻自骨缝里渗出来,力气也被这种酥麻吞食得一干二净,很快的,胳膊就滑落下来,摊开在柔软的大床上。 这一夜,到后来,傅正荣的耐性都出奇的好,手掌时不时的从她的脖颈轻柔抚下,再托起她的腰身,让她的身体离开床榻,整个人如一叶小舟一样,在海上飘荡无所依靠,每一个浪头来时,都无法自控的随之摇摆。身体深处仍旧有些隐隐的痛,他在浅处研磨时还不觉得,但每每突然挺进时,她都会疼得呻吟出声。 反复几次,纵然处在无法自控的激情中,傅正荣也有了疑惑,少了些逗弄的心思,加快速度,结束后就将她抱入怀中,细细安抚。 很累,旅途的疲乏和纵情之后的力尽彼此交融,很快将柳穿鱼拖入了深沉的梦乡。 梦里有轻快的音乐,铺着平整地毯的舞台,她穿着长长的裙子,和着音乐在他的臂弯里旋转着、旋转着,轻盈而优雅。每一次后退和再度贴近,她都想看清他的脸庞与神情,却总不能如愿,于是她恍恍惚惚的记起,她其实根本不会跳舞的,让她踢腿挥拳,才是她在行的事情。心思一乱,脚步自然也就乱了,她狠狠的踩到了傅正荣,虽然看不清楚,她却知道他疼得脸色都变了,心里一急腿一动,整个人自梦中惊醒过来。 “做恶梦了?”傅正荣应该是仍睡着,眼都没有睁开,却喃喃的说,“睡吧,我在呢!”一边稳稳的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整个人呼吸再度平稳起来。 她隐约知道他睡得比她迟很多,因为虽然疲累,但被人摆弄着洗澡,整个人浸在暖暖的水里,还被打着馨香浴液的浴花擦来擦去,这点印象多少还是留下了,何况傅正荣有些微微的洁癖,肯定不能睡在有许多细小沙粒的床上,说不得还要换床单或是换房间,只是这些,她是全然不知了。 夜看起来还漫长,因为四下里安静得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响,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轻轻贴近他的胸口,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第一次觉得安稳而踏实。他还在身边,在她还来得及找到他的时候,哪怕下一刻他还是会离她而去,但有这么一刻,她知道她原来是喜欢着他,而他也同样的喜欢着她,哪怕只有这么一刻,她也觉得是足够的。 傅正荣醒来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经挪向了九点的位置,他的作息规律,这样睡得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时候很少出现。卧室里遮光窗帘被掀开了小小的一角,柳穿鱼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正透过那小小的一角看向窗外,他住的别墅是整个度假村里位置最好的几栋之一,窗外就是一片很美的沙滩,再向前走,蔚蓝的大海已经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一样,镶嵌于天幕之下。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披上睡袍,几步走到她的身边,俯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在想……”柳穿鱼轻轻倚在他的腿上,微微合眼,“你看,他们玩得多开心”。 “真是个傻丫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傅正荣拉了一下窗帘,明亮的光线瞬间倾泻而入,他忍不住微微侧脸,眯了会眼才说,“这次主要是集体活动,过阵子吧,等把手头的事处理处理,你挑个地方,就我们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去哪儿都行吗?”柳穿鱼下意识的问。 “只要你喜欢。”傅正荣答。 虽然说这一次的旅程大部分时间都是集体活动,但是剩下的行程,柳穿鱼还是感受到了开心和甜蜜的味道。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一次次眼波无疑间的交会,周围的人和景物就像瞬间凭空消失了一样,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她和她,彼此凝望,虽然没有一言半语的交流,却也能感受到绵密的情义。 “昨天你怎么吃到中途就走了?”打听到度假村附近有个极大的果园,隋月红拉着胡月月、孙鹏要去买些当地特有的水果,既然是一个部门,自然也叫了柳穿鱼一起。 “昨天头特别疼,原本想回去吃片药的,没想到回了房间就睡着了。”对此,柳穿鱼早想好了如何解释。 “你还中了一套护肤品呢,我替你领了,晚上想着到我这儿拿。”胡月月说。 原来昨天的抽奖环节进行得很happy,人人有奖拿,隋月红中了一部最新款智能机,本来正爱不释手的摆弄,这会忽然却不无遗憾的说,“抽奖还是其次的,你走得太早了,都没听到大boss后来说得那些话,他太帅了。” “说了什么?”柳穿鱼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心里惦记的是傅正荣说的,下午带她出海钓鱼的事。 “大boss说,他之所以会答应跳这支舞,是希望给所有人传达一个这样的理念,就是有梦想就要勇敢的去实现,别被现实生活中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希望富年集团的所有员工,都是勇敢的追梦人。他说了不少呢,原话记不住了,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隋月红握着手机,眼里全是崇拜。 “走吧,再不走快点一会被晒成黑炭了。”孙鹏有些看不下去,照着隋月红的脑袋就弹了一指,虽然力道不大,但隋月红还是夸张的往前连跳出两三步,有些娇嗔的说,“怎么的,还不让人做做梦了?” “做梦等晚上的,这会天还没黑呢!”孙鹏还了一句,于是下面的行程,就是两个人你追我赶,笑声、叫声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在这一生一世的好日子里,祝福大家都能找到自己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的那个他(她),度过幸福美满的每一天! ———————————— 亲们,今天开始,就要跟大家请一段时间的假了,交稿时间过了,跟编编申请了延期,一月我准备埋头把《奢恋》写完,然后进行修改什么的,争取春节后交稿。希望一切都能顺利,我也会努力的。谢谢大家一路上的支持和陪伴,坦白说,休息了将近两年,今年下半年写文的状态并不好,很多想表达的东西在文字里都没能很好的表达出来,但还是得到了亲们的包容,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上,这次我也会回头重新修改和调整,希望能把一个好且完整的故事尽快分享给大家。再次祈祷,一切能够顺利,也祝亲们新一年一切顺利! 第50章 番外田文宇 田文宇有一种情人生若只如初见 2002年9月1日 “虽然没能考上实验中学有点遗憾,但这并不影响我今天的好心情,今天是高中报道的日子,新学校很漂亮,教室宽敞明亮,操场两侧种了很多高大的乔木,远远看去郁郁葱葱,新生活的开始,只要努力,然后学习的同时锻炼好身体,没有什么不可能。”——田文宇 因为急性盲肠炎,中考的最后一张试卷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试题就被送去医院,我在这一年的六月遭遇了人生的首次失败,与省重点中学的失之交臂。领成绩单的时候,初中的班主任一脸的惋惜,我知道她这几天还曾经几次联系过我的家人,悄悄劝我妈,让她想想办法,宁可花择校费,也要让我去实验中学。 我承认,实验中学这样的百年名校,确实曾经是我的梦想,但我更坚信,自己的梦要靠自己来圆,于是,在母亲准备借钱去奔走的时候,我阻拦了她,同时也承诺她,哪怕只是就读省内的三类校,我也一定会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于是,早秋时节,我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也第一次走进了这所原来我想都没想过会来的学校。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我都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只为了在这茫茫人海中,让我遇到她。 柳穿鱼,小鱼……很多年后,午夜梦回,这个名字常常在我的心口长久停驻,带来丝丝缕缕的痛与甜蜜,让心的位置疼而痒,我想用手抓一抓,或许就能平复,可却只是徒劳。 初见是报道的那天,天很蓝,九月的天空就是这样,看起来格外的高远,学校的报道时间是下午两点,因为是去陌生的环境,我习惯早一点到,于是一点刚过,我已经坐在了教室临窗的一个偏后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很好,左侧的窗外是宽阔的操场,高二和高三年级已经开学了,大约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反正有人在玩球,有人在跑步,也有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在操场边散步聊天。而右侧前方就是教室的大门,这时门是敞开的,隔上几分钟,就会有新同学走进来,我这个角度,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新同学,那种感觉很新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中考,我很快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就是很多新同学都是一头短发,加上暑假充分放松晒得都挺黑的,居然很难在一打眼的瞬间分辨出性别。于是猜测每个进来的新同学是男是女,成了我这天下午永远不会、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小秘密。 自然,一个扎着一条马尾辫的女同学也是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我的目光,她很漂亮,五官立体而分明,身材纤细匀称,只是神情却不知为什么显得非常淡漠甚至有些冷。如果这种淡漠和冷放在别人身上,大约会给人一种高傲难以接近的不舒服感觉,但放在她身上,却让人觉得她似乎天生便该如此,那是一种淡看世情的单纯吧,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初见杨过的小龙女,于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印花T恤穿在她身上,看起来也有了出尘的味道。 “柳穿鱼,真是她,刚才看到外面分班的布告,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前桌,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叫柳穿鱼。 柳穿鱼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开学之后,我陆陆续续听很多人提到过她的名字,只是男生也好,女生也好,似乎从前认识她的人,在说起她的名字时,脸上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矛盾的神情,那是钦佩、羡慕又夹杂着畏惧和一些其他的他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而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的很多年里,我还从未在这么多不同人的脸上,读到同样的、这么复杂又矛盾的神情。 人的本性就是好奇吧,何况我只有十六岁,纵使再多的老师和长辈夸奖过我沉稳,其实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我自己明白,孩子该有的天性我都有,对引起我好奇心的人或事,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柳穿鱼似乎没什么朋友,她倒有一些追随者,都是各个班级里成绩不好,平时打扮都透着点流气的男生和女生,每天只要她出现在校园里,这些人就喜欢跟着她,让她看起来前呼后拥,不再像古墓里的小龙女,倒有些香港警匪片里老大的派头。 理智告诉我,柳穿鱼和我是不同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变成这个样子,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远离这样的“危险”,对我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很快我还是发现,她身上仿佛隐藏着某种磁场,总之,我的目光被她深深吸引,校园里,班级上,甚至是校外那一条条小路上,只要有她出现,我总会若有所感,然后忍不住默默的注视她,尽管大多数时间,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 所有的转机,都发生在开学快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 说是傍晚或者也不准确,渐入深秋,黑夜越来越漫长,气温也越来越低,那天夜幕降临,我自姨妈家吃完晚饭回家,又意外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似乎漫无目的,只是在一条一条的小路间闲逛,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寒冷,她为什么不回家呢?我忍不住跟了过去,并第一次拉近了和她的距离,再然后,第一次挨打。 当她的拳头那么突兀的砸在我的颧骨上的时候,有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会因为剧痛而直接昏过去,眼前很多星星在飞舞,痛过之后则是火辣辣的灼烧感,要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和她面对面,彼此都露出些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惊讶的是她怎么发现我跟在身后,还这么精准又沉重的打到我,而她惊讶的,大约是打到的怎么会是我吧? “你没事吧?”当时,她似乎这样问过我。 我是怎么回答的,后来仔细回想的时候,我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我很怀疑,当时我是因为被她发现太尴尬,很快忘了疼就落荒逃跑了。 不能不说,别说是同龄的女生,就是我们这些男生,也很难挥出这么有力的拳头,那一次,我脸上青紫了足有半个多月,每天不得不对不同的人解释,这是打篮球不小心撞伤的。好在我在老师和家长心目中,都是好学生,他们虽然怀疑却不会多问,而同学们年纪还小,并不会分辨打上和撞伤到底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新春快乐,祝大家马年马上有一切哦! 正文部分因为在整理前面,加上出版的约定,不能更新了。然后年三十那天上网忽然发现,没申请却被排了一个榜单,囧……虽然发现太晚,全完成榜单是不太现实了,但也得尽尽力,至少不至于连累新文将来申请榜单的时候被黑几期……于是思索了几天,决定写个番外放着,大家喜欢就先看这个,不喜欢过阵子能贴后文的时候,直接替换。总之,感恩大家的支持和等待,我正努力着,爱大家,也祝福大家幸福快乐! 第51章 番外:宋传兴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二十岁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我就会幸福”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对他说两个字,那就是“狗屁”。 那个时候的感情多纯粹呀,喜欢就是喜欢,无关家世,无关地位,甚至可能都无关长相。哦,这句话千万不能让柳穿鱼听见,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发飙。当然,她发飙我是不怕的,尽管我喜欢上她那会,她打起架来疯狂的像个小老虎,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也就是一纸老虎。何况我喜欢上她那天,她也确实没什么长相,你试想呀,即便五官的底子再好,一场架打下来,满脸伤痕头发散乱,这样的女人又能有多美?天知道那时候我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对她那张五彩缤纷的脸一见钟情。哦,这句话千万别让我表哥听见,我也很担心他会发飙,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如果他要动手,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话题扯远了,其实刚认识柳穿鱼那会,我挺讨厌她的,这倒也不能说全是她的错,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屋及乌,反过来自然也可以说是恨屋及乌。碍于我爸的面子,我实在不能把陈凤云怎样了,至少在我没有真正接手宋家的时候,我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她要把女儿送到我眼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整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但我万万没想到,还没等我制定出具体的执行计划,柳穿鱼已经自己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跆拳道社团,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我敢保证,一次活动,就足以让她半个月上不了学。当然,对女孩子这么粗暴直接可不是我的作风,不过我也犯不着挡着、拦着,就当一次下马威吧,让陈凤云明白,无论她在宋家生活了多少年,对宋家来说,她也只是个客人,应该谨守做客的礼貌,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回带。 那天跆拳道社团活动,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悄悄看看热闹,其实我跟跆拳道社团那些人不太对付,学校里都传开了柳穿鱼是我“妹妹”,于是我猜那些平时不敢和我动手的家伙不卯足力气报复才怪。我去……我对自己说,我去可不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救人的,我去就是想看看柳穿鱼跪地求饶的样子,当然,如果太不像话了,也可能会阻一阻吧,毕竟大家都知道她是我“妹妹”,真让人伤得太厉害了,我面子上也没什么光彩。 然后我看到了这些年里学校社团最精彩的一场对决,柳穿鱼的爆发力很惊人,在挨了几下之后开始反击,小老虎一样的将比她高一头多的男生一个一个掀翻踹倒,那种瞬间迸发出的勃勃生机和她些天在家里表现出的拘谨和惶恐简直判若两人。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反差。 那天到了后来,我还是冲了进去,不过不是救她,而是救我的对头们,柳穿鱼已经打红了眼,那情形简直不像在互相切磋,再这样下去,事情恐怕真的要闹大了。 也是那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可以有一百条一千条,但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却不需要什么理由。 自背后用力抱住她,我才惊讶,柳穿鱼远我比想的更瘦,懒得理其他人,我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就这样一路带着她离开活动中心,走出很远了,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浑身在剧烈的颤抖着,后来我才知道那不仅仅是运动过后体力透支造成的,还是因为害怕,怕那些同学来找她的麻烦,怕因此失去容身之地。她也不过才十七岁,我认识的所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在被人欺负的时候都会哭,会告状,唯独不会担心被父母赶出家门,我忽然很想知道,再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历过什么,让她对家,对亲人,连基本的信赖和依靠感的都没有。 也是那天晚上,路灯下看着她脸上红红绿绿的伤口和惶恐不安的眼神,我的心痛了,自从妈妈离开之后,这些年我还没有再为谁这样难过过,也没有谁让我觉得自己原来这样的自私。 我决定好好和柳穿鱼相处,因为我不想再面对她的惶恐和不安,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所以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希望她能和同龄的女孩子一样,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如果陈凤云不能给她安全感,让她放心的来依靠,那么,就让我来吧。 接触得渐渐多了,我才发现柳穿鱼其实是个有点傻气的孩子。 比如她特别特别的容易满足,只要你对她一点点的好,她都会觉得特别感激特别幸福,像是她写不出作业的时候给她讲讲,其实我那时候脾气不好,耐性有限,往往她还没听懂,我已经嫌她笨而发火了,可她从来都只用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我,从来不埋怨我,从来觉得我对她特别好。 再比如她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渴望,还记得那年十月,唐家为唐婉玲举办了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其实唐婉玲的钢琴弹得也就马马虎虎吧,如果不是唐氏和宋氏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爸爸一定要我们全家去捧场,这样的演奏会我是不屑一顾的,结果柳穿鱼却听得很认真,中间好多次我转过头去看她,都发现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 “看什么呢?”我忍不住就想打断她,于是用胳膊碰了碰她的。 “哦,唐小姐很漂亮,还会弹这么好的钢琴。”她小小声的赞叹。 “这算什么,现在开始,让你妈给你请个老师,琴房我借你用,学个两三年,你也不比她差,”我嗤笑出声,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乐器算是必修课吧,据说有助于提升素质和修养,不过目前我没发现学了和不学有太大不同。 “以前老师就说我五音不全,没音乐细胞。”柳穿鱼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只是视线一直没能从舞台上挪开。可惜我那时候信以为真了,不知道她其实很想学,只是不愿意给家里的任何人增加麻烦而已。 在回想这些的时候,我也试图努力的记起我和她之间一两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毕竟,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而且一爱就是很多年,总该有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吧?只是翻遍了每一个脑细胞,却一无所获。我和她的一切,都发生在日常点点滴滴的生活里,初看时平淡如水,回味时才知道珍贵非常。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们就会这样一直相伴着走下去吧,在她不会做题愁苦的咬笔头的时候,不轻不重的敲她的额头,然后看她吃痛撅着嘴露出求救的眼神;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在前而她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我快她就快,我慢她也慢,高兴的时候我就飞跑起来,听她的脚步声在身后紧紧相随。 这样的生活挺好,简单,平实。只是,却不该属于我。 我和父亲的第一次冲突发生在高中毕业那年,出国读大学原本是我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因为表哥就是在国外完成的大学和研究生的学业,我希望能够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男人,也希望能够去他读书和生活过的地方去过和他一样的生活,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柳穿鱼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会让我对原本非常厌烦、想要早日摆脱的家庭产生了这么浓的不舍和依赖。 那也是我第一次反抗父亲,不仅出尔反尔的拒绝了留学的安排,参加高考,还整个暑假躲在外面。父亲发了很大的火,却也拿我无可奈何。那时候我很得意,以为自己已经成年了,足够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却不知道,我还是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了。 我对柳穿鱼的关注渐渐无法掩饰的情感,到底还是没能逃过爸爸和舅舅的眼睛,摊牌的时刻来得远比我想象中要早很多。那天她的录取通知书刚刚寄到家里,我匆匆从学校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和她分享这份喜悦,爸爸已经将一张机票放在了我的眼前。“你可以选择,如果出国留学,我会继续供她读大学,那孩子资质虽然一般,但有了名校的文凭,将来谋生总不成问题。如果你执意要和她纠缠,你们就一起滚出这个家,不仅我不会管你,你舅舅一家也不会管你,就让我们看看你所谓的爱情到底能不能当饭吃。” 那天我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表哥早就提醒过我,我的喜欢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宋家不会允许,就连傅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不惧怕被赶出家门,我马上就满二十岁了,无论如何都能够养活自己,何况爸爸只有我一个儿子,只要我足够坚持,一年两年,他早晚还是会屈服。可是小鱼呢?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有多渴望上大学,没有人比我知道,为了这张录取通知书她有多少个晚上熬到后半夜,如果这时候她被赶出宋家,陈凤云是绝对不会拿一分钱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和我爸爸的意见相左,亲生女儿也改变不了她对利益的追求和渴望。所以我可以离开宋家,但她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考虑。”爸爸看了看手表,告诉我出发去首度机场的飞机还有一个半钟头起飞,如果不马上去机场,我将赶不上这班飞机。 那天我只能匆匆离家,除了登机必须的证件之外,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带走,自然也没能和她当面告别。原以为这次分离不过是短暂的,已经是七月份,最迟春节,我一定能回来,那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和她解释,甚至告诉她我的心意,却没想到,这次分别,却远比我想象中来得漫长。 在消息隔绝的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在终于回国之后悄悄看她时惊讶的发现,她眼中的萧瑟和落寞;我也不知道表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拥有着她却没能带给她快乐和幸福,只知道那一刻我连恨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独自一个人心如刀绞。 在那些痛彻心扉的日子,我反复的想,她大约永远都不知道吧,我曾经那么喜欢过她,不过这样也好,爱从来就不是占有,而是祝福,只要她过得好,我愿意永远只是一个哥哥。而这个哥哥,现在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方法,替她留住她爱的人,替她清除掉她通往幸福的道路上的任何障碍。 而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许没有曾经年少时那样爱的纯粹,但谁又能说,在恰当的时间遇到恰当的人,不会是另一种幸福呢? 第四十九章 表白 出海钓鱼的安排最终没能成行,因为从果园采购归来,原本很晒的太阳就被浓云很突兀的遮挡起来,四个人抱着大袋的水果一气猛跑,才勉勉强强在大雨倾盆之前冲进度假村。 “热带就是热带,和咱们北方一点不一样,这都什么月份了,还说下雨就下雨,跟三伏天似的。”胡月月喘得恨不能趴在地上不起来,柳穿鱼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原本想约了她们两个打麻将的隋月红和孙鹏只能再找其他人。 不过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尽管不能游泳、潜水、出海什么的,但度假村设施齐全,咖啡厅里喝点东西俩聊个天,健身中心里跑跑步,回房间打个扑克麻将也都容易凑上人手,大堂里倒是很快清净下来。 柳穿鱼提着水果,在服务台借了把雨伞,自沙滩迂回到别墅区,敲开傅正荣住着的别墅大门时,已经是两腿细沙,裙子半湿。 “怎么总能把自己弄得泥猴一样?”傅正荣舒舒爽爽的穿着t恤搭配一条运动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倒带着些逼人的青春气息,好像大学校园里那些随时会去打篮球的大男孩。不过看清了柳穿鱼这一身的狼狈,他好看的眉还是忍不住皱了又皱,将她的大袋水果放在一边,直接将她拎进了浴室。 傅正荣的别墅里引入的是温泉水,虽然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却有着恰到好处的热度。 没有什么比淋雨之后,再热热的冲澡更舒服的了,柳穿鱼站在花洒下,反反复复的感受着温热的水从高处冲下带来的略有些按摩感的麻痒感,直到傅正荣来提醒她,不要泡得太久以免头晕,才磨磨蹭蹭的穿了他的大浴袍出来。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能看到雨下得越发紧了,厚重的雨幕将不远处的天与海练成一片,傅正荣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柳穿鱼过去才发现,居然是一档介绍国外风土人情和特色小吃的旅游节目,主持人的普通话带着点黏黏糯糯的乡音,他端着咖啡杯,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哪里?”柳穿鱼随口问道。 “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傅正荣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大毛巾替她擦着发尾的水珠。 “哦!”柳穿鱼想起来了,那是台湾版《流星花园》第二部故事开始的地方,“旅游节目确实比电视剧拍得更漂亮。” “年前可能走不开,等春节吧,我们出去过年。”傅正荣显然不知道柳穿鱼说的电视剧是什么,听她说漂亮,倒忽然想起来,他们还真的没有一块单独度过假,想想倒是不错。 一起过年吗?柳穿鱼有一瞬的失神,这些年,她是很怕过年的,怕那种人人都有家可回,只有她无处可去的感觉;也很怕一个人守着屋子,独自看着春晚的那几个小时,屋子再小,电视声开得再大,也冲淡不了那种冷清和寂寞,可偏偏总有隐隐约约的笑声、麻将声从隔壁传来,仿佛在一遍一遍的提醒她,这世上没有人需要她,也注定不会有人等她团圆。 等了一会,柳穿鱼却始终没有出声,傅正荣若有所觉,丢开大毛巾待要看看她的神情时,柳穿鱼却抢先一步,反身环住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落在他的下颌,又飞快的覆在他的唇上。 刚刚洗过澡,她的身上还带着他的沐浴液的香味,熟悉的味道总会挑起人最原始的*,只是她的舌尖上微微的凉意,她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却又如冷水一般,瞬间扑灭了他心头的火焰,进而带起微微的恼怒。 为了掩饰情绪而主动引逗他,傅正荣有些恼火的想,看来柳穿鱼对此是越来越驾轻就熟了,过去他或者就顺水推舟了,因为那时候她不明白他的心意,他能做的,也就只是她要他就给。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到底有多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不一样了,从他在路边再次捡到她,从她抱着他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一切就不一样了,或许,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和她相处了,她不明白的事情,他现在要她明白,不仅明白,还要她选择。不,他已经不需要她的选择了,从她再次抱住他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绝对不给她反悔的权利和机会。 “别这样!”轻吻过后,他不给她继续的机会,不容分说的将她拉开,许是力道大了,他也只是怕她再纠缠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她眼中一瞬间的惊愕与黯然和行动上的顺从,还是让他立刻就后悔了。 “我们聊聊吧。”傅正荣知道,他方才的行为还是触碰到了柳穿鱼纤细到敏感的神经,可是他们的问题一直都在,早晚必须要面对,他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小鱼,能告诉我吗?你不开心,是为了什么事吗?” 柳穿鱼觉得这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她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了过山车,大起大落到让她连喘息都觉得艰难,上一刻,傅正荣还承诺要带她出国,要陪她过年,下一刻,她就被他重重的推开……这种落差真的就好像他给她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梦境,然后又在一瞬之后戳破一切,偏偏他还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她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你怨我吗?”傅正荣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事实上,表白这种事,从小到大,他遇到过太多次,只是都是别人表白他听着,真的要他说出那么肉麻的话,他……他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想了又想,也只能讪讪的说,“明明知道你一个人,还是丢下你,让你自己过年,你怨过我吗?” 怨吗?柳穿鱼低下头想了想,她是怨的,一个人冷清寂寞到了极点,她也怨恨过,怨柳知同,恨陈凤云,可是怨了恨了又能怎么样?每年的除夕,她怨恨的人都合家团圆共享天伦,她咬碎牙齿,也还只是孤身一个人。时间长了,她就不怨了,怨恨也是一种情绪,对他们,她连这点情绪都淡了。至于傅正荣,他对她从来是复杂的存在,热闹的鞭炮声里,她会不自觉的想到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在哪里,想知道谁在他身边,也仅此而已,因为她从来不敢也不会允许自己想得更多。于是,轻轻摇头。 “不怨吗?怎么办?我倒有点怨你了!”傅正荣觉得想让柳穿鱼自己领会精神,并主动制造台阶让他下来,这难度实在太高了,虽然很尴尬,但看来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咬咬牙说,“你就不能说怨我不陪你,然后我就可以说,以后过年,我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呆在一起。” 柳穿鱼猛的抬头,几乎不受控制的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傅正荣,他喜欢她,她隐隐的有这种感觉,可是她从来不敢真的相信这种感觉,甚至是害怕相信这种感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能从傅正荣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特别是在他刚刚拒绝她之后。 仍旧是很长时间都等不到回答,傅正荣无奈的将柳穿鱼拖入怀中,“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感动得不会说话了,以后乖乖听话,不要总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惹我生气。” 她什么时候有胆子挑战他的底线了,柳穿鱼用力眨眼,将几乎就要流出来的眼泪眨回去,心里又有点不服气。 “那个陈明辉,回去以后不许再见了!”手掌轻轻在柳穿鱼的背上来回轻揉,傅正荣放松自己半躺着,等怀里人儿的呼吸渐渐平顺了,他猜她已经藏好了眼泪,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儿,“回答我,听见没有?” “你怎么?”柳穿鱼本来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这样的午后,这样温暖的彼此依偎,特别是在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的情况下,她几乎就忍不住要睡着了,却冷不防被吓得挣扎着抬起头,“我们没什么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是质问傅正荣怎么会知道陈明辉,而是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知道,就是不喜欢看见他而已。”傅正荣倒是神色如常,轻轻按了按她的头,让她重新埋入他的怀中,才说,“今年我们一起过年,你要是不愿意去巴塞罗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你想去哪儿?” “过年,过年不是该呆在家里吗?”柳穿鱼认真想了会,游走在陌生的国度确实想想就很浪漫,可是过年,她最期盼的还是能呆在家里,有人陪她吃年夜饭,然后看春节联欢晚会,再一起包饺子,于是她说,“我们呆在家里好不好?” “只要你喜欢!”傅正荣并无异议,严肃的问题都讨论完了,他不动声色的将手顺着柳穿鱼已经微微松散开的浴袍领口滑了进去,温泉水好,为本来就细滑的肌肤更添上了些许柔嫩,一把摸上去,那感觉就好像吃了口果冻,太嫩太滑连滋味都没品出来就咕噜一下吞进肚子了,只留下点遗憾和再来一口的冲动。好在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果冻一样,没人敢抢而且就在眼前,一口没品出滋味也不用着急,可以马上再尝第二口、第三口…… 可是柳穿鱼就有点跟不上傅正荣的思路了,她主动,他拒绝了;她伤心,他表白了;女人要求的从来不高,这会只要能安安稳稳的守在一起,聊两句不着边际的话也好,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的呆在一块也行,可是谁能告诉她,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姿势很快改变,她被他牢牢的压制在沙发上,他的手,他的舌都在制造着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她强忍着呜咽按住他,“不是不要吗?”质问的底气到底在喘息声中带着不足。 “什么时候的事儿?”傅正荣却好像忘记了刚刚推开她的事儿,反而因为被打断而非常不满的说,“我表白了,你都不给点回应?” 呃……好吧。柳穿鱼想,那个,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她不对。 第五十章 夜凉如水(上) 快乐总会不觉时日过,感觉上也只是在别墅里窝了几天,每天除了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外,也就是看看海,吃吃饭,假期一转眼就结束了。 倒是返程的时候有了些小意外,不知道集团行政部那边是如何安排的,来度假的员工虽然仍旧同来时一样分批回去,只是批次上就很有趣了,比如地产公司这边,柳穿鱼他们四个人拿到的就是不同日期的机票。 “为什么我们是明天最早班飞机。”收到短信通知后,隋月红忍不住和胡月月抱怨,七点多的航班,凌晨五点就要集合出发去机场,太不人道了。 “行了,至少你是白天到家,我呢,中午出发,下午的飞机,到家都半夜了。”看看手里的短信,胡月月安慰隋月红。 “柳穿鱼你呢,几点的飞机?”孙鹏和隋月红一批,时间早点晚点他倒不在意,见柳穿鱼一直没出声,才有点好奇的问。 “大后天上午。”柳穿鱼有心说自己还没收到航空公司的短信,可是想想自己比他们晚两天回去,就意味着晚两天上班,也瞒不住人,只能说。 “凭什么你的运气这么好,还能在这儿玩两天?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在吃晚饭,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隋月红几乎想拍桌子跺脚了,同样是人,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怎么了?这么激动?”说话间,地产公司的一位副总敬过酒回到座位上,看到隋月红抓狂的样子好奇的问了一句。 “没有,生鱼片沾了太多的芥末,辣的!”不公平这话,隋月红可不敢在领导面前说,连忙掩饰,还拿纸巾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眼泪。 至此,柳穿鱼才长出了口气,然后对第二天充满期待。 之后两天的行程只属于他们彼此,清早阳光灿烂的时候,度假村已经非常安静了,大部分人这个时候已经登机,剩余的人也在忙着整理行李或是抓紧时间在海滩漫步,傅正荣开着车,带着柳穿鱼悄然离开,沿着宽阔的公路,向最近的一个旅游胜地进发。 “想什么呢?”不是旅游旺季,公路上车辆稀少,要开很久,才有车辆自对面驶来,然后又呼啸着离去,柳穿鱼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傅正荣疑心她已经睡着,正想调整一下空调的温度,却发现她头倚在车窗上,眼神凝在前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窗外远处一片郁郁葱葱,车内气氛静谧温馨,他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她的刘海儿,“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开心,说来我也高兴高兴。” “你不会想知道的。”柳穿鱼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只是她越是这样,傅正荣就越感兴趣,见她不说,索性把车往路边一停,用手去哈她的痒痒。 柳穿鱼不怕疼,却最怕痒,一时把身子几乎扭成麻花,如果不是傅正荣把车门锁了,笑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真想跳车逃跑。“难道是在心里编排我?”抹去柳穿鱼眼角笑出的眼泪,傅正荣收手,重新启动车子。 “这也能猜到?”轮到柳穿鱼惊讶。 “哼——”傅正荣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一顾,却偏偏问她,“说吧,想什么这么高兴?” “我在想,如果大家知道为什么一起来的人不能坐同一班飞机回去时的表情。”柳穿鱼实话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有了打趣傅正荣的勇气,可是,今天她真的忍不住要这么想,然后想到所有人眼中冷峻到生人勿近的*oss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觉得很好笑。 “那你是应该偷笑,我不打扰你,你可以继续乐下去。”没想到傅正荣不为所动,居然一本正经的说,“如果你想看到所有人嫉妒你嫉妒到发狂的表情也很简单。” 这回轮到柳穿鱼无语,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初中那会,同桌的一个男生痴迷武侠小说,每天都借一两本书来看,她曾经无聊顺手抢了本打发历史课,不想却被深深的吸引,那是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里面就有这样的一段,张丹枫和云蕾在土木堡同乘照夜狮子马突出重围,正逢中秋月圆,云蕾打趣张丹枫刚刚和也先的女儿人月同圆,结果却反被张丹枫表白,她清楚的记得那段话,张丹枫说,“战场看明月马上赏清秋,小兄弟,但愿咱们年年有今夕,你说得好,今宵正是人月同圆,也先的女儿可要羡煞你呢!” 曾经,她以为田文宇会是她的张丹枫,没想到许多年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如今她想年年有今夕的,岁岁共月圆的,原来早已不是他。 …… 两天时间要玩遍全岛是不可能的,不过傅正荣还是个好玩伴,尽管对柳穿鱼要去的诸如天涯海角之类的景点全无兴趣,但还是全程陪同,兴致起时,还会替她拍些照片,然后带她去潜水、坐摩托艇、水上飞机,如果不是因为不识水性而抵死不从,柳穿鱼还几乎被拖去冲浪,如此两天疯玩下来,她晒得几乎脱皮,原本还算白皙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回去上班的时候,生生吓了胡月月几个人一跳。 “就比我们多呆了两天,你怎么好像去了趟非洲一样?”胡月月感叹,“你是怎么办到的?这得多久才能白回来?” “黑得有这么明显吗?”柳穿鱼早晨起来看见自己的脸也非常别扭,比平时多抹了粉底液,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皮肤被晒狠了,显得不怎么贴合,还要用粉找一找的时候,粉饼却被傅正荣抢走了。 “再抹就吓人了!”他说起刻薄话从来不假思索,然后又催促她,“去上班,别以为去了地产公司就没人管了,迟到照样扣钱。” 资本家本色,她在心里嘀咕,忍不住又照了照镜子,越发觉得自己今天看起来有些别扭,可是转头再看傅正荣,一样是疯玩了两天,他的脸上只是红了一晚,现在就看不出晒伤的痕迹了,心里又有点愤愤。 “送你!”傅正荣已经站到了门口,看她纠结的样子到底笑了出来,轻声安慰道,“走吧,现在就挺好的!” “真的?”柳穿鱼疑惑,但看傅正荣的神情很自然,这才出了门,想到这里,她不免在心底埋怨傅正荣居然口是心非。 “不过黑点好,看着健康。”胡月月又端详了柳穿鱼一番,忽然说,“真的,这一趟回来你看起来气色真是好了太多了,前几天你那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这么说,我觉得也是,小鱼,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和男朋友小别胜新婚了?眼神看起来都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胡姐,你说是不是?”听着她们聊天,隋月红也来凑热闹。 “小鱼这么漂亮,男朋友多疼一点也是正常的。”涉及*,胡月月不过一言带过,并不追问,倒是很好奇柳穿鱼是怎么打发最后两天假期的。 “也就是在海边玩了玩。”她随口说,可不是嘛,也就是在海边玩一玩,不过傅正荣玩起来也带着股商场上的凶狠劲,让人有些应接不暇而已。 “不过你回来晚了,可有一场大热闹错过了。”中午约了李舒娜,把免税店里代购回的几件化妆品奉上后,李舒娜惊讶了她怎么晒成这样之后,居然也同样感叹她气色比从前好。 柳穿鱼有些怕话题继续纠结在自己身上,李舒娜和胡月月又不一样,胡月月是那种要成精了的女人,不该说的话多一句都不会说;李舒娜也是要成精了女人,不过是八卦精,要是让她发现什么,绝对能挖地三尺找出真相,因而她忙说,“我还不是老样子,可能因为休息了几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长胖了吧。对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一句话提醒了李舒娜,她压低声音兴奋的说,“还别说,真有,不过你再猜不到,咱们公司第一批回来的人在机场遇上了谁?”她也并不需要柳穿鱼说什么,就一口气的说,“宋传兴和唐婉玲两个人也像是从哪里度假回来,你是没看到,那个亲密,简直当周围的人都是死的。不过你说怎么就这么巧?要不是*oss临时改了行程,可不就在机场碰了个正着?要我说,世上就没有这么巧的事儿,你说,唐大小姐是真的移情别恋了,还是特意选了这么个时间,向*oss示威或是逼婚?” “你八点档的电视剧看多了吧?”柳穿鱼也相信这世上绝对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只是傅正荣是临时改的行程?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是真的想和她一起玩两天,还是忽然得到了什么消息才故意避开的?她用力晃了晃头,只是心情还是无端的沉重了起来。 恋爱中的女人,情绪总是和六月的天儿一样多变,柳穿鱼的心情低落一直持续到了下班,因为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傅正荣、唐婉玲还有宋传兴,以至于走过了与傅正荣相约的地方,甚至连*oss那台大喇喇停在路边的车也视若不见。 结果可想而知,推掉了几场应酬,为了准时赶到还翘了一小时班的*oss非常不爽,在开车跟出几十米后果断的下车掳人。 要问柳穿鱼当街被人拦腰抱起的感觉怎么样?她得说,太惊悚了。被人自背后搂住的瞬间,她是本能的又惊又怕,多年不和人动手了,加上青天白日完全没有想到会遇到登徒子,所以她的反应难免就慢了那么几十秒,再然后她看到了那人手腕上熟悉的腕表,惊惧就变成了讶然和羞涩,蓄势待发的手肘停在半空,然后自动自觉的环住了傅正荣的脖颈,不开心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到嘴边的惊呼也变成了小小声的,“大白天的,快放我下来!” “还知道是白天,我以为天还没黑,你就梦游了呢!”傅正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在路人惊讶、暧昧等等各色目光注视下回到车旁,原想直接把柳穿鱼丢进去,只是最后还是弯下腰,将她轻轻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还顺手扣上了安全带。 “说吧,刚才想什么呢?”再次启动车子,傅正荣问。 “哦,想着要不要去买点美白的面膜来救急。”电光火石间,柳穿鱼已经想好了借口,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在傅正荣面前终于有了回急智。 “信你就有鬼了!”没想到傅正荣忽然伸出手,指尖微微用力将她的脸转向他,只瞄了一眼就揭穿了她。 “唐小姐和宋——宋传兴出去度假了?你介意吗?”柳穿鱼有些沮丧,不知道为什么,在傅正荣面前她总说不了谎话,只要说了,眼神就虚,根本不敢看他,于是总是轻易就被揭破。她不免有些自暴自弃,想着宋传兴和唐婉玲出去度假关她什么事?傅正荣虽然说了喜欢她,可是他介不介意这种事,又关她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介意?”傅正荣收回手指,换挡,加速,语气有些平淡的说,“我早就说过吧,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事实。” “呃?”柳穿鱼一时有些没听懂,“他们没出去度假?难道是去接你的?” “榆木脑袋!”傅正荣忍不住屈指在柳穿鱼脑袋上弹了一下,“我一直说的就是,我和唐婉玲其实没什么关系!” “她不是你未婚妻吗?”柳穿鱼讶然。 第五十一章 夜凉如水(中) “你参加过我们的订婚仪式了?”傅正荣没好气的反问,“还是看到我们戴情侣戒指了?” “可大家都这么说!”虽然心底有很多喜悦气泡一样的冒出来,柳穿鱼还是有些不服气。 “不过是当初两家合作一个项目,老一辈透了点希望我和她在一起的口风罢了。”傅正荣难得有耐心,解释道,“我不否认的原因是,这样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何况本来就是没有影儿的事情,特意和所有人否认,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否认还是因为懒得吧,柳穿鱼觉得她有些了解傅正荣了,他不解释,可能还因为他有绝对的能力掌控一切,既然事情的走西在掌握中,又何必费力气去解释什么? “可是你对她很好……”可是想到他生日那天他们亲密的样子,想到手机里那个昵称,柳穿鱼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你还是真是有点后知后觉。”傅正荣哼了一声,却不肯继续解释。 “宋传兴怎么会和她在一起,也挺想不明白的。”安静了一会,柳穿鱼觉得她有些明白了,只是另一个疑问又浮上了心头。 “你多关心你自己好了,”傅正荣“呵”了一声,不愿意柳穿鱼继续纠结没意义的事情,“比如,你不问问我们这会去哪儿?” 柳穿鱼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深秋就是如此,白天越来越短,而夜晚越来越长,前方路灯已经渐次亮了起来,车流也越来越稠密,看方向,居然是去市中心的路线。 柳穿鱼有些惊讶,一来是傅正荣讨厌堵车,晚高峰很少往热闹的地方去;二来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偶尔一起在外面吃饭,也都是去那种私房菜馆,位置也都稍显偏僻,私密性好,几乎不会和其他人碰上,所以这个方向,除了去金翠雅苑,她倒想不出别的了。 结果傅正荣却将车停在了市中心一家意式餐厅门前,虽然还没到用餐高峰期,但停车场里也是车满为患。这家餐厅柳穿鱼也听说过,开了几年了,因为菜式口味正宗,服务优质,晚餐一直需要提前预约才能品尝。西餐厅在这座城市里的价格一直在中餐厅之上,何况这样装潢高档,服务菜品上档次的地方,李舒娜曾经好几次提起,都用艳羡的口吻说,“等姐有了钱,姐也要去感受感受。” 车子停稳,一身漂亮制服的门童已经迎了上来,柳穿鱼看看傅正荣,他的气场强大,本来无论穿什么都有一种俾睨众生的气质在,何况他今天还穿了私家订制的衬衫和西服款的长外套。反观自己,倒也是正装,可惜是地产公司的员工制服,感觉上就和这里不太搭调。 “走,吃完东西还有事情要办呢!”傅正荣却仿佛并未注意到她的局促,只是自然的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进了这间充满意大利风情的餐厅。 意大利人热爱美食自然精于烹调,这家餐厅能屹立多年而不倒,主厨自然是技艺精湛,一道简单的海鲜炒饭已经让人赞不绝口,而提拉米苏更是让对蛋糕有本能抗拒的柳穿鱼在已经吃饱的状态下,还是全数吃完。 用餐过后,傅正荣居然兴致很好的拉着柳穿鱼去逛附近的商场,美其名曰消食。在逛街上,柳穿鱼不是强项,按她的理解,他们应该也就是象征性的在一楼走一圈就好,没想到傅正荣居然拉着她除了略过了男装商场外,从一楼的化妆品一直逛到楼上的家居用品。而买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从美白面膜、补水精华到秋冬款的羊绒大衣、连衣裙,等到在家居用品店里买下情侣款的拖鞋时,已经惊动了商场的值班经理,亲自带了几个人帮忙拎着他们买下的东西,又一路送到停车场。 几个小时不停的走来走去,反复试穿,让柳穿鱼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上了车被暖风一吹,居然很快就昏昏睡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绿源,傅正荣将买来的东西送上楼后,正试图将她从车里抱出来。 见柳穿鱼醒了,傅正荣改为扶着她下车,她睡得迷迷蒙蒙,脚下踉跄了几步,才有点回过神来,屋里地板上横七竖八的堆着很多包装袋,她费力的绕过去,直奔沙发,一头栽倒就再不愿意起来。 “有这么累吗?”傅正荣坐在她身边,手指插入她的发丝中,揉揉她的头,让她起来点收他们第一次约会逛街采购回来的战利品。 “明天行不行,好累!”要是过去,傅正荣说一,她是绝对不敢说二的,可是这几天她胆子明显大了,才发现讨价还价这种事原来就是女人的本能,完全不用学习和适应。 “你们女人不都最喜欢逛街吗?”傅正荣也觉得有点累,他以前也不是没给女人买过东西,不过大多是私人助理去买或者拿了产品名录来,他随手一划,东西自然送到母亲或者妹妹手里,这样和一个女人手拉着手,看着她试穿各种各样的衣服的感觉,还是非常新鲜和有趣的。 “喜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觉得特别累!”别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逛街柳穿鱼不知道,但她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特别喜欢,主要是街上五光十色、充满诱惑的东西太多了,她又和别人不一样,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赚的永远只堪堪够日常生活用,哪里有多少闲钱能去逛街?所以今天对她来说也是很快乐的一天,尽管试穿的衣服价格都贵得咂舌,但能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种感觉还是有点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而更让她不真实的是,傅正荣那么认真的帮她选择,居然买了这么多衣服给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的为她挑选过衣服,为她买过这么多衣服,她想,即便他们将来不能一直在一起,今天这一切,她也会牢牢记着吧。可惜是身体不太争气,好像自从上次意外流产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像从前那么抗折腾了,很容易就累,还有些嗜睡,以至于这会,她连起来欣赏一下这些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傅正荣把手贴在柳穿鱼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有发热,不舒服就去洗洗澡睡觉。”他嘱咐,看着柳穿鱼磨磨蹭蹭的起身去了主卧的浴室,才转而去书房,还有几份文件没看完,得赶在睡前处理好。 …… 这个深秋,是柳穿鱼这么多年以来,为数不多的觉得最温暖和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和傅正荣开始如普通的情侣一样相处着,每天一起起床,一起上班,晚上他会尽量推掉不必要的应酬,两个人或者出去吃饭然后看场电影,或是携手如普通小夫妻一样的逛超市回家做饭,然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爱做的事,最后相拥而眠,日子过得平淡,却日渐情浓。 她很少再梦到从前的事情,地产公司的收入不错,傅正荣又再度恢复了每月划生活费给她的惯例,除了仍旧按月给田文宇的姐姐汇钱外,感觉上,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人和事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 只是,平静,却往往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十二月,接连几场大雪飘落,整座城市仿若置身于一个冰雪世界当中,一家周刊却爆出了重磅八卦新闻,虽然没有照片,只有剪影一般的几张图片,涉及的人物姓名也都用化名代替,但描述得具体程度,却还是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 豪门公子情陷女职员,上演当代现实版灰姑娘传奇;未婚妻愤而报复,与公子表弟出双入对的八卦新闻是非常吸人眼球的。很多人又轻而易举的联想到了几个月前傅正荣、唐婉玲和宋传兴的八卦事件,当初看起来是唐婉玲得陇望蜀,不过如今看来,事情原来是另有隐情。 “*oss爱上了咱们集团的女职员?真的假的,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吗?”新闻一出,富年集团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只要主管的视线不在的地方,员工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行政部更不例外,刘丹悄悄和李舒娜说,“写得有鼻子有眼的,真不像是凭空编造的,你看,说是那个女的在总经办工作过,因为恋情被唐小姐察觉,才调到下面分公司去的。你说,这要是真的,会是谁呢?” “总经办最近调去分公司的,不就是小鱼一个人吗?”李舒娜顺口说完,自己又呸呸了两声,“我怎么胡说八道起来,怎么可能是小鱼。” “怎么就不可能是她?”刘丹瞥瞥嘴,先是不屑,随后又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说,“先前她莫名就被调到楼上,咱们不就挺惊讶的,论工作能力,论资历,怎么也不该轮到她。结果也没多久,既没犯错,也没怎么样,她又忽然去了地产公司,你就不觉得奇怪?总经办那么多人,怎么别人不走,偏偏就她走了呢?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她就没透点口风出来?” “你这人,八卦就八卦,少搬弄是非行不行?柳穿鱼是什么人难道你就不了解?一件白衬衫都能穿两三年不舍得换新的,要是*oss和她真有什么,她能过得这么艰难?”李舒娜为自己之前失言而懊恼,刘丹嘴快,要是传出去什么,她就不用再见柳穿鱼了,何况她根本不相信柳穿鱼能和傅正荣扯上关系,攀龙附凤这种事,她李舒娜倒是能做出来,可是柳穿鱼——绝对不可能。 “这么说也是,”刘丹想想共事这几年,柳穿鱼打扮的那种平凡朴素,为人处世那种谨小慎微到有些木讷,也觉得不可能,别说吸引*oss,就是同办公室的男同事,有空眼神也只会溜向李舒娜,根本不会关注她,何况十六楼燕瘦环肥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不用说富年集团了,柳穿鱼扔在人堆里都属于一下就消失的人,*oss的审美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平庸吧?只是想想又觉得这样的含沙射影,说的也再没别人,忍不住撺掇李舒娜,“即便不是她,她在十六楼呆过,肯定也知道点什么□□,你问问她,看能不能挖出点八卦来?”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狗仔了,还挖出□□,*oss和谁在一起,和咱们有什么一毛钱关系吗,干活干活,干活去吧!”李舒娜心直口快些却并不傻,和柳穿鱼分享八卦是分享八卦,试探这种事,即便要做也不会当着刘丹做,自然拒绝。不过等到下午,她终于得空去资料室,拨打柳穿鱼的电话时,却被机械的告之她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傅正荣这几天在国外参加验收一个项目,随后还有一系列的考察活动,每天只能在晚上打个电话回来,柳穿鱼都是独自上下班,这天早晨她刚走出绿源,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没想到你还真住在这里!”倚着自己的红色小跑,唐婉玲戴着大大的墨镜,越发显得一张脸巴掌般的小巧,她定定的看了看柳穿鱼,墨镜挡住了她眼中复杂的神情,好一会才说,“上车吧,我们聊聊。” “我不知道和唐小姐有什么好聊的。”柳穿鱼倒没想到唐婉玲会这么突然的找上她,不是传说她和宋传兴交往中吗?傅正荣不也说和她没什么吗?这个时候,她们两个人能有什么值得聊的? “怎么?怕我?放心,这个小区外面也都是监控探头,你上了我的车,如果出了事,傅正荣一定会找到我头上,我没有那么傻。”唐婉玲嘴角上扬,露出些嘲讽意味十足的微笑,“而且我说的事情,和你,和傅正荣、甚至宋传兴都有关系,要是不听,你会后悔的。” 第五十二章 夜凉如水(下) 柳穿鱼倒不是怕唐婉玲,就这姑娘细胳膊、细腿,养尊处优的,她还不至于怕,只是本能的觉得排斥,总觉得唐婉玲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不去倒显得她小气了,好在公司事情也不多,给主管打了电话请假,她就大方的坐上了唐婉玲的车。 “说吧,我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柳穿鱼看看手表,言简意赅。 “如果我是你,应该就不会再去上班了。”唐婉玲笑笑,将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处公园,这会公园没什么人,她的车子就停在了停车场的一角,“我就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 “什么?”唐婉玲后面一句话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柳穿鱼并没听真切,倒是奇怪为什么唐婉玲要说她不该再去上班。 “何必跟我装糊涂,或者,你是觉得我很好笑吧?”唐婉玲将车子熄火,忽而笑出了声,好一会才说,“也对,你算什么东西呀,要家世没家世,要地位没地位,要学历没学历,除了这么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可是傅正荣也好,宋传兴也好……还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我什么都比你强,又能怎么样?” “我知道我没什么可以和唐小姐比的,唐小姐也犯不着来和我这样的人比较,没的自跌了身价。”柳穿鱼蹙眉,不知道大清早的,唐婉玲来找她发什么疯,居然还拉扯上宋传兴,简直莫名其妙,于是她说完就准备下车,不想车门却被锁住了。“唐小姐,如果没别的事,还是让我走吧,免得两看生厌。” “没事我也懒得来找你,看看这个吧!”唐婉玲收住了冷笑,借着侧身的机会飞快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才将一本丢在一旁的杂志扔给柳穿鱼。 柳穿鱼莫名的看了看唐婉玲,又看了看杂志,耸动的标题立刻入眼,她飞快的翻开,只大约看了几行文字又看了小标题,两颊的血色便褪了个干净。 “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没有真实的姓名,但内容太真实,柳穿鱼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神情看向唐婉玲。 “你问我?你以为这是我做的?”唐婉玲冷笑出声,“这于我有什么好处?你好歹也在宋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又跟了傅正荣这些年,就这点见识?倒让我瞧不起了。” 柳穿鱼沉默,她何尝不知道,仅仅是唐婉玲,不可能在不惊动傅正荣的情况下掀起这样的风浪,何况,这样做对唐婉玲也没有好处。她只是想试试看,唐婉玲忽然找上她,是不是受了幕后人的指使。 “我喜欢傅正荣,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他,”唐婉玲却不再看她,而是自顾自低低的声音说,“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的什么人了,可是后来——呵……你看,我一直用的是喜欢,知道为什么只是喜欢而不是爱吗?因为从小妈妈就跟我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长大的孩子,千万不能爱上什么人,只要喜欢就足够了,喜欢,得不到还来得及放弃,可是爱上了,那是会要命的。所以我也只敢喜欢他,只是喜欢他,仅此而已。” “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停了会,唐婉玲说,“因为我发现,这些话藏在心里,居然找不到什么倾诉的对象。我喜欢傅正荣,也努力的想让他喜欢我,可惜他这人太冷漠了,无论我怎么做,也很难引起他更多的注意,所以知道家里有意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终于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了,害怕的是,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会不会和我的父母一样,一辈子貌合神离?” 柳穿鱼心乱如麻,她没有什么心情听唐婉玲的这番剖白,她只是在反反复复的想,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爆出了这样的新闻,把她也带了进来,又到底为了什么。只是看唐婉玲似乎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她也只能一次次的摸着放在包里的手机,想着傅正荣这会知道了吗?他会怎么做呢? “所以知道傅正荣其实喜欢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松了口气,虽然不服气在他眼里、心里,我怎么会不如一个这么平凡的女人,但我还是松了口气,他和我不一样,不是家族为了联姻而培养的人,他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而我还不可以,”说到这里,唐婉玲侧头看了看柳穿鱼,“我不嫁给他,也还是会喜欢别人,嫁给别人,放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选择没有我想的那么艰难。不过可惜,看来我们都小瞧了家里的长辈们,不仅仅是我,连傅正荣都是。”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唐婉玲告别又来到公司的,只知道傅正荣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午休的时候她恍恍惚惚的下楼,却被几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团团围住,说她母亲立刻要见她。 公司门口人来人往,她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能回了上午曾打了几个电话给她都被她按掉的陈凤云的电话,然后被这些男人押送一般的带到了宋家。 陈凤云一改平日的优雅,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显得格外焦躁。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柳穿鱼心情沉重,陈凤云也这么突然的找上她,让她本能的觉得事情可能要比想象中糟糕。 回答她的是一记大力的耳光,因为猝不及防或者因为心不在焉,柳穿鱼居然没有躲开,被打得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屋子里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陈凤云也无需掩饰,她指着柳穿鱼,手指颤抖,“我让你不用生活在你那个爹身边被人家一辈子指指点点,还供你上大学,给你介绍条件好的男孩子,希望你能过点好日子。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放着好好的平坦道不会走,非要去勾引你配不上的男人,招惹一个宋传兴还不够,还去招惹傅正荣,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第三者,和什么人在一起,和廉耻心有什么关系?”陈凤云这一巴掌,倒好像打散了环绕在柳穿鱼脑海中的混乱和慌张,她挺直了腰身,直视陈凤云,“何况,就算我没有廉耻心,那也是从小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廉耻心。谁不知道,我从小就是有爹生没娘教的?现在才想起和我说这些,当初你干什么去了?既然这么嫌弃我,当初就不应该生我!” “何况,很多人都可以指责我没有廉耻,但不包括你,你能嫁进宋家,我凭什么就不能嫁给傅正荣?”柳穿鱼一口气说完。 “你——”陈凤云一口气几乎没喘过来,好一会才说,“此一时彼一时,我能走的路,你却未必走得通。何况当年的宋家和今天的傅家也没有可比性。”说到这里,声音又不自觉的提高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傅正荣,我看你就是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他口说过要娶你吗?如果他对你是认真的,今天这些能被爆出来,还有这些……”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翻出了唐婉玲给柳穿鱼看过的杂志,另外还扔出了厚厚一叠照片。那些照片如雪片一样的散落在地上,柳穿鱼低头看时,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照片下角都打着日期,有他们在天涯海角相拥的照片,有他们逛街看电影的照片,而最后几张的日期就是这一两天,背景是陌生的异域,傅正荣与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两个人或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某个共同的方向,或是相视微笑,显得非常亲密。 “照片上的女孩是个美籍华人,家里拥有美国数一数二的制药公司,富年这几年逐渐减少了在地产、商业上的投入比重而转向医药领域,这次他去美国谈什么项目,你知道吗?”陈凤云长出了口气,坐回到沙发上,“他或许有点喜欢你吧,可是和你结婚,他能得到什么?他不是个普通的男人,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着富年的利益。我不否认他也非常有能力有手腕,但到底还是年轻,在傅家,你以为他就能一手遮天了?” “你能说重点吗?找我来,到底为了什么?”柳穿鱼觉得腿很软,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她也选择坐在了最近的沙发上,等着陈凤云接下来的话。 “今天傅正荣的母亲已经找过我了,”陈凤云说,“你的事情,她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今天杂志这些内容还没有真实姓名和照片,可是如果有心人想深挖,你的那些事就再也藏不住了,你准备继续过让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您还真是自私,”柳穿鱼笑出了声,“什么叫我准备继续过让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为什么不说,是您怕过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日子?” 陈凤云的面色微变,却还是说,“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找你来,就是因为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母亲,不想看你为了一个不会给你幸福的男人而毁了自己现在仅有的这些。不过选择权还在你自己手里,只是你猜,如果傅正荣知道你是为什么来到宋家,又是为什么被宋家赶走的,他还会不会要你?” 离开宋家的时候,天空开始再度飘起雪花,路很滑,走了很远既没有出租车,也看不到公交车站点,柳穿鱼滑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牛仔裤都破了,奇怪的是倒并不觉得疼。她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态,忽然觉得这样很安心,安心到不想起来了,雪一直落,直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小鱼,你怎么了?”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十分的面熟,柳穿鱼眨了眨眼,用力的看了会儿,才咧嘴笑了笑,“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宋传兴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柳穿鱼后知后觉的想,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所以她遇见的所有人,脸色都相当的难看。 “你——没事吧?”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宋传兴也看到了她膝盖上的破洞,俯身用手指按了按,见柳穿鱼脸上全无痛苦的神情,反而有些惴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我?当然是回家了。”柳穿鱼仍旧笑着,报了地址,就乖乖的坐上了宋传兴的车。 绿源也好,金翠雅苑也好,没有傅正荣在,都不过是冰冷的房子,这个时候,她最想窝在的地方,就还是她租下的小窝。 “你妈妈找你是为了什么?”路上,想了又想,宋传兴还是问了出来,旋即又说,“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 “你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让我别放在心上?”柳穿鱼仍旧是呵呵的笑着,摇头晃脑的说,“事实上,她和我说,你喜欢上了唐婉玲,或许会很快和她结婚呢。你让我别放在心上,就是到时候不用送礼金的意思吗?” “啊?”宋传兴没想到柳穿鱼魂不守舍的,却会说这么一句话,倒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的说,“别听你妈胡说,我和唐婉玲,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是吗?”柳穿鱼应了一声,忽然说,“和我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我也觉得唐婉玲挺喜欢你的。”隔了会又说,“别对感情这么儿戏,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了,可别让自己后悔。” “知道了!”宋传兴戳戳柳穿鱼的额头,“你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柳穿鱼看他,车里暖风开得很热,许是被这热风吹的,柳穿鱼只觉得一侧脸颊火辣辣的热且有些僵硬,这让她的笑看起来非常不自然,“没事,真的没事。我习惯了。” 第五十三章 旧日梦魇(上 “刚才,表哥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让我回家看看。”车子停在路口等灯的时候,宋传兴说,“他让我告诉你,一切都有他,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几天想休息也可以休息,等他回来。” “我知道。”柳穿鱼低下头,眼眶里热热的,被陈凤云打或是骂,她都没有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正荣让别人转述的这几句话,却让她心头忽然酸楚起来。 拒绝了宋传兴送她上楼的提议,柳穿鱼独自回到了家里,把外衣脱掉,才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这种疼和发烧时的感觉类似,每个骨关节都叫嚣着疼痛,但是量了体温又正常,把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冲上电,她才倒在床上。 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多,却很杂乱,她想理理清楚,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恍惚想到了那一年,大家都在传田文宇和徐晓欣是一对儿,她也撞见了某一天晚自习下课,他们一起走在学校外一条种满稠李树的小路上,她才觉得自己可笑,田文宇是什么人,班长,学年第一名,他有锦绣前程,又怎么会喜欢她这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 她申请换座位,老师同意了,满以为这样就能远离田文宇,可是,每天上课的时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课间他和新同桌说笑,那种痛苦,居然更甚于每天坐在他身边。 也许,只有逃离学校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她开始翘课,从晚自习到后来午饭一过拍拍屁股走人。 她是傻的,和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只能看见自己的伤自己的痛,看不到别人无奈和忧伤。 田文宇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跟在她身后,去网吧,去游戏厅,台球室,甚至去迪厅,希望她能听他解释,跟他回去上课。 很多事情,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毕竟时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能抹去这世上一切事物留下的痕迹,只是显然她又错了,她忘不了,那噩梦一样的一夜,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天,本来也和平时懒得回家时并无不同。 射灯的光线有节奏的在黑漆漆的迪厅内闪过,每个闪亮的瞬间,舞池中男男女女们极尽放肆挑逗的扭动都仿佛被定格一般,音乐狂乱,间或夹杂着让人热血沸腾、浮想联翩的喘息声音。不耐烦的打开几只趁着幽暗灯光大胆贴过来揩油的男人的手,柳穿鱼从扭动着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们一群人在角落中占据了一张桌子,不过如今所有人都在场上群魔乱舞着,桌上只剩许多啤酒瓶子东倒西歪。 柳穿鱼也跳了好一阵子了,这会只觉得挥汗如雨、嗓子冒烟,偏偏却找不到一口能喝的东西,只在桌上一袋撒出一半的五香瓜子口袋底下,翻出半包香烟。“靠!”她张嘴就骂,却见一听可乐忽然摆到了她的眼前。 “谁他妈让你坐下的?”弹了弹烟灰,柳穿鱼冷眼看过去,坐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附近挺有名的一个小混混头儿大龙。她一贯讨厌他,不仅讨厌他平时总在她们学校附近的小胡同拦路收所谓的“保护费”,更讨厌他看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的眼神,总是毫不掩饰的垂涎,贪婪的粘腻的沾在人的身上,好像在用眼神剥着谁的衣服。 “诶呦,小柳妹妹,脾气别这么冲,哥哥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估摸着你可能是渴了,好心给你送点饮料过来。”大龙看着柳穿鱼,笑得倒是有几分诚恳,“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哥哥这个面子吧?” 柳穿鱼在心里哼了一声,大龙手下颇有几个厉害的兄弟,听说最近又拜了个了不起的大哥,是那种真正有背景的人物,所以在他们那一片是越发横行霸道了。而她们这一群,不过是离经叛道,专门和家里对着干的半大孩子,虽然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但比起真正的混混,还是差得很远,如果可能,她是不愿意真的得罪大龙的,所以,仔细看了看那罐可乐,上下轻轻摇了摇,包装完整,她咬咬牙,还是“砰”的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两口下去。 “谢谢你的可乐,这样行了吗?”将剩下的大半听可乐放在桌子上,柳穿鱼冷声问道。 “爽快!”大龙嘿嘿的笑了起来,居然还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往后的许多年里,只要回想起那天的一幕,柳穿鱼都会整夜整夜的失眠,那时候大龙早已经死了,骨灰都没留下一把,她没法再杀了他第二次,脑海里惟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拼命抽自己的嘴巴。 那一天剩下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只记得大龙一直没有离开,然后片刻之后,她开始头昏眼花。到底还是着了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身上却已经没了力气。大龙自然一直在等这一刻,瞧见她这样,笑得越发欢畅,竟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穿过人群进了一角的洗手间,她还记得那发白的灯光下,大龙混杂着各种食物味道的大嘴将她的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只想吐,想大喊,想发疯了一样的掐死他,捅死他,可是意识却在他的手胡乱罩上她的柔软时渐渐消失。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大龙匍匐在地上,身旁的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卡簧刀,许多许多鲜红的血正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身上涌出,将顺着地上大块的方砖蜿蜒的流着,而有人正自背后托着她的胳膊,将她一点一点的从大龙的身边拖开,她仓皇的回头,才看清那人竟是田文宇,永远文秀而腼腆的田文宇,每次被她一逗弄总会脸红的田文宇…… 她再躺不住,只能用力的拉扯头发,用头一下一下的撞墙,这是她心里永远见不得光的梦魇,快十年了,她努力想让自己忘记的梦魇。 “没事了,没事了!”当时田文宇哆嗦着脱下外衣试图裹住她的身子,她的视线落在大龙泛白的肢体上,只觉得好像整个人置身于冰窟当中,哭不出来,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洗手间的门再度开启,有人看到这一幕大声惊叫起来,再后来,警车、急救车接踵而至。 田文宇那一刀严格说来并没有扎中大龙的要害器官,却戳破了一条大动脉,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柳穿鱼足足有两个月说不出话来,人的精神也一度不太好,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陈凤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柳穿鱼不知道她和柳知同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是将她带离了家乡,第一站停留在了另一座不大的城市里。 “田文宇怎么样了?”那段时间陈凤云待她还是很好的,似乎想把缺失的母爱都补偿给她,在另一座城市的医院里很尽心的照顾她,等到她能开口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糊里糊涂的这些日子,还没有人告诉她,田文宇怎么样了。 “那个男孩子呀,”陈凤云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不过柳穿鱼那时候年纪还小,并没有感觉出来,“应该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真的吗?”柳穿鱼松了口气,想去看看他。 “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们不能回去了。”陈凤云却阻拦了她,“你出了这样的事,老家地方小,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时候回去,对那个男孩子也不好。” 一句话,又将柳穿鱼带回到了那场噩梦当中,大龙到底对她做过什么,她全无记忆了,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很脏,于是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狂吐,直到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才觉得好过一点。跟着陈凤云出了院,她们又在宾馆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柳穿鱼的状态彻底稳定,才跟着陈凤云来到了如今这座城市。 新的家很宽敞,新的学校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新的同学虽然开始对她挑剔和防备,但有了宋传兴的保护后,日子渐渐越来越好。她不知道田文宇过得怎么样,但没有她在的日子,他应该是继续自己优等生的学习生涯吧,如果她努力再努力的学习,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他在大学里重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她? 她带着种种憧憬和梦想努力生活,却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里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田文宇没能参加高考,准确的说,那天之后,他再没能回到学校。 十六七岁已经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了,大龙经过抢救无效死亡,案发现场找到卡簧刀却是田文宇自行购买的,大龙手下的小混混都举证田文宇有杀人的故意,因为初中的时候,大龙曾经抢过他的钱还打伤过他,而案发前,田文宇曾经多次莫名出现在这个迪厅。 第五十四旧日梦魇(下) 田文宇最终被判入狱,他的父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而母亲也一病不起,被查出患上了尿毒症,为了给母亲治病,田文宇的姐姐大学毕业就匆忙嫁给了一个小买卖人,只是透析的费用很高,夫妻俩经常为了钱吵架。 柳穿鱼鼓起勇气拿着攒下的零用钱在时隔两年后回到故乡,看到的就是田文宇的家破人亡。 “你就是柳穿鱼?”田文宇的姐姐田文沅用一种陌生又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很久之后才说,“你毁了我弟弟,也毁了我的家,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求你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就算是补偿?”柳穿鱼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自己,都是因为她,田文宇再不能读大学,也不能当医生,甚至连家都要失去了。 “滚!”田文沅指着门大吼,她的丈夫却说,“我岳母看病需要很多钱,你真有良心,如果想要补偿,就给我岳母拿点治病的钱吧。” “那需要多少钱?”柳穿鱼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陈凤云对她不错,每个月都会给她几百块钱零用,宋传兴手头更是宽绰,跟着他,她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一个月三千块。”田文沅的丈夫说着,抄了账号给她,让她如果还有良心,每月定期把钱汇进来就行。 从故乡浑浑噩噩的回来,柳穿鱼又犯下了一个她回想起来觉得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试着去和陈凤云说田文宇家的境况,陈凤云却不屑一顾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没收了她的零用钱,让她以后不许再回去,更不用理会这样的人家。她被愤怒和绝望逼迫得无路可走,竟然把目光投到了宋传兴身上。 或许宋传兴本来真的可以是一个好哥哥的,柳穿鱼无声的哭泣着,她其实也是没脸见他的,他对她那么好,就像一个亲哥哥一样处处关照,可她却想把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肮脏可耻。 是的,她下决心勾引宋传兴,这是她从哪些小说、电视剧里找到惟一方法。 幸好陈凤云远比她想象中来得精明,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并在那个夜里,把换上又薄又透的睡衣溜进宋传兴房里的她揪了出来。 而她也再度清楚的认识到了陈凤云的为人,或许她们真的很像吧,至少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个点上,陈凤云将她拖回屋里,什么都没说就一巴掌刮在她的脸上,然后找出行李箱收拾她的东西,连夜将她带出了宋家。 她也确实再无颜面出现在宋传兴面前,在一家小宾馆里住了几天后,直接去大学报到,再然后,找上她的却是傅正荣。 那个时候傅正荣已经回国接手了富年集团的工作,商场上拼杀下来的人,眉宇间都带着锐利,他告诉她宋传兴还是被送出国留学了,因为走得匆忙,拜托他来看看她,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表弟要继承宋家,我不希望因为什么人而影响了他的前途,在这点上,我想柳小姐应该和我有共识。”那晚的事宋传兴都不知道,想来傅正荣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真的只是单纯的警告。 柳穿鱼想,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对了,她那时等同于被陈凤云扫地出门,每个月三千元钱的医药费就好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而傅正荣的出现,倒给了她一线希望。“我可以不影响他的前途,但我有什么好处?” 傅正荣一愣,看她的眼神便连原本的温和都消失不见了。“你的条件?” “每个月给我三千块钱。”她硬着头皮说,“这样我就保证不打扰他,他如果联系我,我也不接电话。” “呵——”傅正荣冷笑,“你确定你自己值这么多?” “我是不值这些,但我想,在你心目中,宋传兴应该比这值得更多。”柳穿鱼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咬紧牙关,顶着傅正荣几乎能将人冻死的冷清目光说。 “有点意思。”没想到傅正荣却没再继续对她冷嘲热讽,只是也没给她什么喘息的时间就继续说,“不过我信不过你,这样吧,钱我可以给你,但条件换一换,你——做我的女人。” 刚刚明明还是她占据主动好不好,怎么情况一转眼就翻天覆地了?柳穿鱼讶然的看着傅正荣,几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我没有很多时间,”傅正荣却显然没有耐心等她想明白问题的关键,抬腕看了看手表,起身准备离开。 “我答应!”柳穿鱼其实明白,宋传兴并不是她可以把握的筹码,他这样匆匆的出国留学,或许是从她被赶走这件事上猜到了她想做的丑事吧,如果今天错过了傅正荣的这次机会,或许她真要为了钱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步。 “很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傅正荣点点头,仍旧没有停留的离开,倒是几天后,他的私人助理带着一份合同找到她,在她签字之后,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那是她和傅正荣的开始,那个时候她一心想得是早点治好田文宇母亲的病,她欠他太多,能还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想得还是太天真,那么严重的尿毒症没法通过药物或是透析治愈,除非换肾,否则既要年复一年的靠透析维持生命。她就想,那就快点毕业吧,有了工作能自己承担这笔费用了,她就可以离开傅正荣,可是没想到,医药费涨得飞快,三千块到五千块,再到如今,田文宇的姐姐开始还不愿意用她的钱,到了现在,却已经把全副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夜不知何时到来,柳穿鱼瑟缩在黑暗中,只觉得心里绝望到了极点。 日复一日的相处,让她动了不该动的心,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去,而去爱了不该爱的人,可是这样的她,这样不堪的她,真的配得上傅正荣吗?如果她的底细被掀出来,对傅正荣来说,又将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傅正荣专属的铃声,她扑下床,才觉得膝盖火辣辣的痛,痛得几乎不能用力,幸好充电的地方离她不远,她才咬牙走过去,指尖颤抖的在屏幕轻按,两次才将电话接通。 “在做什么?”她咬着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倒是傅正荣先说了话。 “在家呆着。”她不知道几点了,反正窗外漆黑一片,在家总是没错的。 “听传兴说,你妈妈今天找你了,说了什么?”傅正荣沉吟了一会说,“我这边还有三天的行程,我已经让戴伟民去安排,尽量缩短,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等我,知道吗?” “嗯!”柳穿鱼应了一声,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怎么,你妈妈欺负你了?”傅正荣却仿佛看到了她的神情,声音越发轻柔的自耳边传来,“不要在意她说的话,要是你不愿意,也不用再去见她。不哭了!” “我才没哭!”她分辨。 “嗯,你没哭,是我哭了!”傅正荣的心情却似不错,又逗她说了些话才说,“不要胡思乱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呢。你就该吃吃,该睡睡,等我回来,手里的事儿也处理差不多了,等我回来,咱们也得逛逛街买新衣服准备过新年了。” “上次你不是说,以后不逛街了,还是让品牌送新品目录来选吗?”柳穿鱼笑中有泪,倚在沙发脚下,小小声的说。 “我说过吗?我说的是不和你逛女装了,费了大力气,买回来的东西你都不看看,我心寒。但可没说不去逛男装,等我回来,该你陪我买衣服了。”傅正荣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你不穿订制了?”柳穿鱼提醒他,他的衣服都是每季设计师设计,手工缝制后专人送来的,商场里可买不到这样的高档货。 “总穿一个人设计的衣服也没意思,这次允许你帮我挑几件。”傅正荣于是说,“说好了,你这几天有空可以看看时尚杂志什么的,提高一下欣赏品味。” “知道了,我挑的你可得穿,别嫌难看。”柳穿鱼嗯了一声,絮絮的要求。 “虽然我穿什么都好看,但你也悠着点啊!”傅正荣笑了,那边已经听到戴伟民的声音,想来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才在叮嘱她早点睡觉之后,挂断电话。 第五十五章 爱是离别(上) 等待的滋味一分一秒都很难捱,第二天的整个白天,柳穿鱼请了假呆在家里,握着手机,却渐渐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傅正荣的归来,还是一切的尘埃落定。 不知道傅家会如何对付她,大概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到了傅正荣的母亲终于约见她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傅正荣的母亲,以前也不过是听宋传兴说过,他是这位舅母带大的,言语之间,亲近也有些敬畏。她对这样的贵妇人没太大兴趣,等到跟了傅正荣,日子得过且过,就更没想过还有见她的一天。 见面的地点是傅家大宅,上午阳光正好,茶艺师泡了醇香的乌龙茶后起身离开,傅夫人悠闲的喝着茶,好一会视线才落到她的身上。 “听很多人提起过你,原想着正荣什么时候正式带你回来呢,却没想到这么仓促就见了面。”傅夫人看起来不会超过五十岁,很难想象有了傅正荣这么大的儿子,可见保养得非常好,当然,她也很漂亮,哪怕这样的年纪了,坐在这里,仍旧美得如盛放的牡丹,高贵大方。她说话的语气也并不如柳穿鱼想象中的尖刻,以至于她一时无言以对。 “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是吗?”仔细端详了柳穿鱼一番,傅夫人才说,“本来正荣要和谁在一起,我都是没有意见的,老话怎么说的,儿大不由娘,和他拧着来,以他的性子,最后输的也肯定是我们当父母的人,既然这样,又何必呢。”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柳穿鱼愣了下,只听这么一段话,倒好像傅正荣的父母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可如果不反对,又何必找她来呢? “你的情况我最近也了解了一些,别怪我调查你,正荣想和什么人在一起,即便我们不反对,心里也总得有点准备。”傅夫人说,“你同学的母亲病得很重,如果再不进行换肾手术,恐怕透析也维持不了了。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换肾才能保命,这个我也听说了,我接受您帮助的话,条件是什么呢?”柳穿鱼苦笑,傅正荣从来不过问她的钱都花去了哪里,但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瞒不住。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如果你真的爱正荣,其实我倒愿意让你当我的儿媳妇。”傅夫人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说,“可惜,我这个儿子在生意场上那么精明,在感情上却很糊涂。这么些年,你真正爱的还是你的那位同学吧,这也难怪,十几岁的感情是最纯粹的,不看家庭,不问前途,喜欢一个人就是单纯的喜欢,单纯的爱,何况他还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为了他可以留在正荣身边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了。” “夫人是这么想的吗?”柳穿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自己面前茶杯里渺渺的水汽。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事实如此。不然你们前段时间为什么分开?你都怀孕了,为什么宁可流掉孩子也不和正荣说?”傅夫人仍旧是柔声细语的说,“我也是女人,知道一个女人真的很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能生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何况正荣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想过给他生个孩子?” 柳穿鱼霍然抬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傅家神通广大到连这样的事情都查得出,那个孩子是她心里的伤疤,她只想深深的藏起来,却不想会被人毫不留情的翻开,戳得鲜血淋漓。 “这些正荣都不知道吧?”傅夫人看着她,眼神仍旧平静而温和,“他也不知道,你连他的孩子都不要了,为什么忽然又会回到他的身边吧?你同学的母亲病情加重,需要更多的医药费用,即便你换了工作,收入翻倍增加了,仅凭你自己的力量还是负担不起,何况他的姐姐现在无所事事,也在用你的钱维持生活。这就是你回到正荣身边的真正原因吧?” 柳穿鱼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全都凝固了,她要用好大的力气才慢慢的说,“我好想真的有很多小辫子被夫人捏在手里,所以,您的决定,您还是直说吧。” “不是我的决定,是你的决定。”傅夫人淡淡的微笑,“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你同学的母亲这个月就可以接受换肾手术,术后我还会一次性提供一笔基金,供她以后服用抗排斥和各类营养药物。至于他的姐姐,也可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他马上要出来了吧,以后要靠什么为生?你们自己将来开家小店怎么样?是餐饮还是超市你们可以自己选,规模虽然不能很大,但足够衣食无忧。”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柳穿鱼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栋华美的大宅里继续待下去了,虽然这里无处不精致,可是却带着厚重的压迫感,和宋家一样,让她窒息。 “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我的帮助,正荣明天就回来了,你们可以选择一起来面对这些事情。”傅夫人说,“傅家并不是只有我们一房,他的几个叔叔都还年富力强,这次的新闻能爆出来,据我所知,背后就有他们在推波助澜。一个大集团的决策者,有太多的绯闻总会影响他的公众形象,当然,凭他的能力,这些个危机很快就能一一化解。不过,你的事情也难免被翻检出来,作为父母,我们对你可以不否定,但也不会肯定,只会把我们所知的一切摆在正荣面前,让他自己选择,如果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你,自然,我所为你提供的这些帮助,他也一样可以帮你做到,这样也算皆大欢喜不是吗?” 柳穿鱼长久的说不出话来,她在来之前,已经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到了,她离开傅正荣,从此远离他的生活,她本来就是他不该遇到的意外,这样也算是各归各位。何况如今傅家摆在她面前的条件,还超乎想象的优渥,她应该知足的,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好像有一把刀架在上面,硬生生要将它剜出来一样,疼得浑身发抖,疼得冷汗直冒。 她深深的吸气,再吸气,摇摇晃晃的起身,总算还记得告辞,“在正荣回来之前,你的决定我们都接受。”傅夫人摇了铃,穿着制服的保姆出来送客,她听见她这样说了一句。 只是她并没有那么长的考虑时间,她还没有走出傅家大宅,手机已经急促的响了起来,故乡的区号,她咬着牙接通了,田文沅哭天抢地的问她有没有办法筹到四十万,因为医生透露等到了合适的肾源,而田文宇的母亲昏迷了,如果不尽快手术,这次就有生命危险。 柳穿鱼握着手机站在太阳底下,想着阳光那么足,为什么却照不到她的心底?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星半点的温暖?或许这就是命,幸福就在不远处,可她注定就是走不完这短短的一段路。 飞一般的沿着原路跑回去,在傅夫人向壶中注入第三次滚水的时候,她推开了客厅的大门,“安排手术吧,立刻,马上!”她大声说着,声音回荡在客厅当中。 “可以,你呢?”傅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我取了必需品,下午就坐火车回去。”柳穿鱼没有再迟疑。 “我会安排人给你定票,还是机票吧,你坐我的车去取东西吧。”傅夫人说完,拿起话机,拨了号码,吩咐了几句。 田文宇母亲的手术果然安排在了第二天,手术进行中,柳穿鱼的手机几次响起,都被她轻轻按掉,再到后来,她索性关了机。 第五十六章 爱是离别(下) 移植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从a城特意请来的国内最知名的教授主刀,术后并没有急性排斥反应,老人被直接被推进了无菌隔离间,“手术很成功,不过术后一周不能探视,你们家属可以先回去了,保持电话畅通,有什么事医院会第一时间和你们取得联系。”教授简单说了手术的结果,就在医院院长、副院长以及科室主任的簇拥下离开。 田文沅呆呆的看着教授离开的背影,一时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术成功了?终于不用再每天每天来医院,在充满让人想要呕吐的味道的屋子里看着妈妈苦苦挣扎了?也终于能有点时间,可以为自己活着了?她茫茫然的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几步之外坐在塑料椅子上的柳穿鱼,肩头的千斤重担、这些年将她逼成庸俗妇人的重担、她以为终将将她压垮的重担,就这么在几个小时内,轻飘飘的卸下去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柳穿鱼也长久的不动、不说话,手术成功了,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她只知道人不能犯错,不能走错路,否则就会和她一样,兜兜转转,无论过了多少年,到最后都还是得用自己这一辈子最宝贵的东西去交换一次赎罪的机会。可悲的是,时至今日,她却还是不知道她欠田文宇的是不是就算是还清了,十年,她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她想,也就是这样了,她再拿不出任何东西了,如今所仅剩的,也只有这幅躯壳,如果还是还不清,大约也只能拿这个给他们了。 傅正荣在做什么呢?坐在人来人往的手术室外,她忍不住又掏出手机来看,刚刚他接连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她,是已经回来了吧,然后发现她离开了,她从来都是听他的话的,他让她来,她从来不敢走,他让她等着,哪怕天上下刀子,她也会在他说的地方老老实实的等。这大约是她第一次不听他的话吧?他该有多生气呢?她其实挺想看看他发火的样子,以前他一板起脸她就害怕,恨不能在他面前凭空消失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发火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当时要是不一味的害怕、萎缩的低着头就好了,这样将来回忆起来,还能多一些念头。 然后她又忍不住想到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如果她还在该有多好。她这辈子就喜欢过两个人,对田文宇,是朦朦胧胧的感情,他给了她一份不可说、不敢说、不能说的喜欢,等到她终于想明白了,他已经锒铛入狱,一别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她想着要坚定的等待他,因为他给了她人生的第一份温暖,她要用一辈子来回报这份温暖。可是谁想到,只存在于记忆和想象中的喜欢,到底抵不过生活里看得到、摸得着的人,她是怎么爱上傅正荣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是那个暑假里的惊鸿一瞥,或是他傲慢的说着做我的女人,又或是第一次她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横流、而他明明冷着一张脸,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却还是停下来,无声的安抚她……太多太多的往事,回首看时,原来他们曾有过那么多的经历,这些经历一点点冲散了她心头那份朦胧的感情,也一点点温暖了她的心,可惜她太糟糕了,还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她的爱,早给了身边那个霸气、有点冷、有点酷、有点不讲理的男人。她想,这辈子她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了,她的感情本来就比常人淡漠,这十年,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全部,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就好了,她不会再爱任何人,却可以守着孩子过日子,可惜,老天连这样的机会也没留给她,到头来,她注定还是一个人。 “谢谢你!”在她发呆的时候,田文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她有些诧异的抬头,一时都没能理解田文沅的意思。 “我恨过你,特别恨,因为我弟弟那么优秀,如果他不是遇上了你,肯定会成为一名特别优秀的医生,成为我们一家人的骄傲。”田文沅说,“可是他偏偏就遇上了你,孽缘吧,出来那样的事,毁了的不仅是他的未来,也有我的,所以我特别恨你,这些年,每来一次医院,我对你的恨就更深一分。” “今天手术之前,我去看过我弟一次,这还是这些年里,我第一次去看他,以前我妈去的时候我从来不一起去,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觉得我也恨他,喜欢什么人不好,偏要喜欢你那样的混混,到头来你安然无恙,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去过好日子了,他却把自己弄成这样,图什么?”田文沅说,“但是我妈做这么大的手术,我不能不去和他说一声,见面之前我还想着不要发火,不能发火,要好好说,可等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却发现,除了哭,我什么也做不了。他已经长成大人了,在我对他不闻不问的十年里,然后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甚至我根本感觉不出我还恨他,只是觉得他还健健康康的活着真好。” 柳穿鱼定定的看着田文沅,这也是她十年中第一次听说田文宇的消息,开始是不知道,后来是不敢面对,再后来,她曾经鼓起勇气去过一次少管所,却被他拒之门外。 “我说了我妈妈的病情,也说了手术的事情,当然没有说是你拿了钱还安排了这些。最后也问过他,恨你吗?”田文沅说到这里停了会,深吸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好一会都没有出声,我都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才说他从来没恨过你,还求我千万不要去打扰你的生活,说他做过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当时无论是谁,他都会那么做。你看,他有多傻?他居然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有孩子,求我不要打扰你,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二次求我,第一次是他入狱的时候,他求我照顾好父母。晚上回去我哭了很久,觉得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弟弟第一次求我照顾好父母我没做到,第二次求我别打扰你,我也没有做到。” “你别说了,都过去了。”柳穿鱼咬紧嘴唇,眼泪仍然夺眶而出,她想过田文宇会怨她恨他,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宽恕她,心灵被枷锁桎梏得太久,骤然开释,她却只觉得浑身颤抖。 “让我说完吧,”田文沅摇摇头,仍旧慢慢的说,“昨天今天我想了很多,这些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样的人真是绝无仅有,我知道今天的手术花了很多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但我会还给你的,你不欠我们什么,我弟的路,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都不后悔不怨恨,我也没有理由怨恨你,他还有两天就能回家了,我能最后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柳穿鱼其实已经猜到了,其实这些年她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田文宇的情境,可事情真的要发生了,她却只觉得彷徨。 “和我一起去接他吧。”田文沅说,“除了我妈妈,我想,他最想见的人,还是你。” “我想想吧。”柳穿鱼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医院。 傅夫人的私人助理已经等在车里,看见柳穿鱼上车,他才轻声含蓄的提醒道,“傅总已经回来了,他大约正在等候您的消息。” “知道了!”柳穿鱼机械的点点头,她原本想过给傅正荣打个电话道别的,可是手指按在开机键上很久,都没能鼓起这份勇气,最终,她还是把昨天夜里写好的短信发了出去,虽然开机只是短短的几十秒,大堆的短信还是蜂拥而至,不过她没有勇气看任何一条,等到自己的信息发送成功,就连忙再度关机。 傅夫人的安排是非常周到的,知道她即便回到故乡也是无处容身,还嘱咐助理为她租下了一处精装修的小公寓,虽然是有三十多平,但设施齐全。 柳穿鱼是在凌晨忍不住再次打开手机的,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芒,她一条一条的打开已收到的短信,有宋传兴发来的,问她为什么关机,去了哪里,而更多的则是傅正荣的。 第一条言简意赅,“让人去接你了,来机场接机。” 第二条是,“人呢?为什么关机?” 后面则是许多条,让她速回电话,回电话,问她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最后一条大约是收到她的短信之后的回复,仍旧是短短一行字,他说,“你怎么敢?我不会原谅你!” 是呀,她怎么敢,怎么敢对他说,她这些年在他的身边就是因为她爱的人需要钱而他有钱;怎么敢对他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哪怕一天;怎么敢对他说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她还是为了钱;又怎么敢对他说,如今她不需要他的钱了,于是也不需要他这个人了……她怎么敢?可是她还是说了,流尽一夜的泪,一字一句的打出来,删掉,再打出来,最后发出去,当成她的告别。 这世上不是每段爱情都能刻骨铭心,也不是每段爱情都能开花结果,她幸运的遇到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却不幸的必须要割舍,她其实最想说的是,如果有来生,她希望能早早的遇上他,没有丑陋的过去,没有无望的现实,就只是她和他,能够单纯的相爱,不猜疑不试探的相处,然后慢慢的相守直到白头。 第60章 尾声月桂树的愿望 我为什么还要爱你呢 海已经漫上来了 漫过我生命的沙滩 而又退得那样急 把青春一卷而去 把青春一卷而去 洒下满天的星斗 山依旧树依旧 我脚下已不是昨日的水流 风清云淡 野百合散开在黄昏的山巅 有谁在月光下变成桂树 可以逃过夜夜的思念 十一年,柳穿鱼与田文宇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发生在少管所门前,而是元旦过后,在小城的一家西餐厅里。 两个人都没有点吃的,只叫了热热的柠檬茶,然后默默隔桌打量彼此。 时光似乎并没有在田文宇的脸上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他留着很短很短的平头,眼神依旧清透平和,这样安静的坐着,好像一下从柳穿鱼记忆中的清隽少年变成了如今五官深邃的俊秀青年。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打破沉默的也是田文宇,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眼前的杯子,视线长久的停留在柳穿鱼的脸上。 “挺好的,”柳穿鱼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可是他能过得怎么样?或是说说她居然考上了大学?可大学一定是他心里的痛吧,于是,这十一年里想对他说的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呵呵——”田文宇倒是笑了,喝了口柠檬茶才说,“我问的是有点多余,你应该过得不错,听我姐说,我妈这次手术,多亏了你帮忙,那些钱,我们会尽可能快的还给你的。” “不用的!”柳穿鱼一愣,田文沅也说会还给她,可她并没有当真,没想到田文宇也会这么说,“不用……” “用的!”田文宇却打断了她,坚持的说,“昨天晚上我姐和我说了很多,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不欠我什么,如果一切重来,当时面对那种情况,即便你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也会那么做的,所以你真的不欠我什么,这些年你为我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你不用还,即便你说无论是谁你都会救,但这改变不了你救的人是我这个事实。”柳穿鱼苦笑,她没想到再见田文宇,他们所能说的居然只是钱,“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抵不了你失去的那些,但也是我能做的全部,你就当我自私吧,这样我的良心才能好过一点,一辈子那么长,背负着亏欠很痛苦,这十年我一天也不能心安,求你了,让我下一个十年,能安安稳稳吧!” 田文宇长久无语,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彻底远离傅正荣的生活,平静却空洞,柳穿鱼并没有在故乡久留,田文宇的母亲转入普通病房后,一个清早,她就独自去了火车站,傅夫人本来另给了她一笔钱用作田文宇母亲今后定期服用抗排斥药物的费用,不过田文宇和田文沅都坚拒了,柳穿鱼也不好勉强,她离开a城自然也失业了,加上并没有存款,这笔钱,她决定暂时借用,直到她在新的地方安顿下来。 她的火车票,目的地是南方一座古城,迷恋武侠小说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去那里看看,看看男主角生活过的地方,到底有怎样的诗情画意。 一月份,还是北方一年中最冷最萧瑟的时节,古城虽然也弥漫着湿冷之意,但随处可见的小桥流水,巧夺匠心的私家园林,当地人软糯的方言,还是让柳穿鱼的心情渐渐平复。 几天之后,她租下了一间枕河的小小一室房间,每天上午出去找寻合适的工作,下午就在古城里慢慢走,慢慢看,惟有夜里的时光最难打发,她这段时间仍旧有些嗜睡,可是这房间空调坏掉还没修理,再好的睡眠也抵不过感觉上永远又凉又潮湿的被褥,她常常会梦到傅正荣就睡在身边,那种感觉很真实,真实到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只是每每她忍不住依靠过去时,梦就瞬间碎裂开来,留给她的只有说不出的酸涩感觉。 实在睡不着的深夜,她就拿出手机,原来的手机卡早被取了出来,不过她已经将很多短信都复制在了手机里,这个时候一条一条的翻看。 “柳穿鱼,告诉我你在哪儿?” “为什么关机,不是说好了等我吗?” “你在哪儿?” “你这个骗子,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回电话,你到底在哪儿?” “柳穿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回电话!” “柳穿鱼,这个惊喜我不喜欢,告诉我你在哪儿?” “柳穿鱼,我到家了,你在哪儿?” …… 每一条都更比上一条来得急切,她都能想象到他发这些信息时的神情,肯定皱着眉头,烦躁不安。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她会在以后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深夜,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看这些短信,幻想着有个人在等她回家,尽管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家。 日子就是这样的,高兴也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于是转眼间,农历的春节也很快到了眼前。 江南古城的风俗与柳穿鱼出生和长大的北方城市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但无论有多少不同,团圆的氛围总是不变的。房东在沿海城市工作的儿子带着媳妇和一个将满两岁的小男孩在小年过后到了家,古朴的民居里立时就精神焕发。 男孩说话晚,吐字也不太清楚,不过不知为什么和柳穿鱼非常的投缘,每天早晨起来就抱着遥控汽车或是皮球来敲她的房门,糯糯的叫着“姨——”,然后在柳穿鱼开门后朝她腼腆的笑笑,拉着她的手指让她看他的车车和球球。 “不好意思,这孩子总来打扰你。”男孩的妈妈追在身后,看见柳穿鱼蹲下来陪着孩子玩,会不好意的笑笑,然后也和她聊聊家常,无外乎是问她是哪里人,过年不回家去吗,再说说孩子成长的趣事。 “我和老公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大约是因为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为过年采购食材了,男孩妈妈比较无聊,不知不觉就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高高帅帅的,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我觉得自己太平凡了,喜欢也不敢说。后来有一次单位很多同事一起出去玩,有人开玩笑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就说,得知冷知热呀,平时能陪我逛街,我生病了,无论外面天气怎么样,都会给我送药。就这么一句玩笑话,谁知道回去没几天我还真的感冒了,发高烧一个人请了假却没力气上医院,就躺在床上掉眼泪。再然后他就忽然来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很大的雨,他背我去医院,也拦不到出租车,他就顶着雨走,伞都撑在我头顶。” “你真是很幸运,遇到对你这么好的人。”把手里的车推回到小男孩面前,柳穿鱼不无羡慕的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男孩妈妈笑了,“等我病好之后,他就拉着我去逛街,我记得我们买得第一件东西就是情侣t恤。”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楼下门铃在响,“今天回来得好快呀,我去接一下,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小调皮鬼。”说完,脚步轻盈,跑着下楼了。 “妈妈——”小男孩直起身看了看妈妈的背影,有些不解的叫了一声,想追过去,但看到柳穿鱼在对他拍手,又高兴的蹲下把车推回来。 大门打开之后,好半天却没有传来房东一家熟悉的说笑声,柳穿鱼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便牵了小男孩的手到楼梯口张望。 有人正好上楼,步履沉稳,一步又一步,楼梯并不宽绰,光线也显得稍暗,可是那人一抬起头,眸光还是瞬间驱散了柳穿鱼心头的阴霾,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柳小姐,这位先生说是来找你的,你认识他吗?”男孩妈妈跟在后面,看得出有点紧张,提高了声音询问。 “你——”柳穿鱼想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可是动了动嘴唇,却只发出了一个弱弱的单音。 “我们的账随后再算,麻烦你先告诉她一声,你认识我。”傅正荣的视线扫过周遭后,定格在柳穿鱼身上,只是眸光锋锐,还说着要算账的话,语气却平和甚至温柔。 “认识,我认识他。”柳穿鱼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 “哦,那你们聊吧,来宝宝,跟妈妈去看看爸爸怎么还没回来!”男孩妈妈虽然有些疑惑,但傅正荣实在一表人才,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怎么看都不像坏人,想了想,她还是放心的抱起儿子下了楼。 “屋——屋里坐吧。”柳穿鱼侧身让出路来,又想到傅正荣并不熟悉这里,于是走在前面带路。 “收拾东西!”走进柳穿鱼的房间,傅正荣不免蹙起眉头,四下看了看,直接下命令。 “干——干什么?”柳穿鱼一证,她预想傅正荣该发脾气的,可他进来连坐都不坐,就让她收拾什么东西? “你说呢?”傅正荣冷冷的反问,“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别告诉我你的记性坏到这种程度,还问我要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要干什么呢?一声不响的玩离家出走,你还当自己十几岁呢?” “我说了,我给你发过信息。”柳穿鱼在傅正荣面前强势不起来,只能弱弱的说,“你还回了。”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不想傅正荣却很干脆的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又不耐烦的催促,如果不收拾就是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车还在外面,现在就走。 柳穿鱼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离开a城匆忙,也就带了必要的证件和几件换洗衣服,在这里她也没有心情购物,全部家当也就仅仅装满一只大号的登山包。 就这么被傅正荣拖着,匆匆结算了房钱和房东道别,又在机场搭最近一班飞机,天还没黑,他们已经回到了绿源。 一路上傅正荣除了交代随行的私人助理处理一些事物外,连看都没有看柳穿鱼一眼,回到家更是转身就进了书房,还将房间门关得死死的,留下柳穿鱼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好一会不知所措。 他在用行动告诉他,他现在很生气,而且看起来后果很严重。 柳穿鱼虽然很紧张也很害怕,可肚子真的很饿,他们中午到机场,春运到处人挤人,想吃饭也排不上队,下午飞机上只给了零食和饮料,傅正荣的气场又那么低,她连多要一份的勇气也没有,这会真的饿得要昏倒了。 可是傅正荣住的地方,厨房使用率极低,她只能暗自祈祷她的运气不太糟糕,冰箱里至少有点鸡蛋、牛奶什么的,不想悄悄过去打开门一看,对开门的冰箱里居然塞得满满的,鱼、肉、蔬菜、水果、饮料一应俱全。 她这会还是待罪之身,炒菜的动静就太大了,惹火了傅正荣很麻烦,她于是决定给自己煮碗面,不过洗菜的时候不小心多洗了一把,煮面时又下多了面条,所以几分钟后,她不得不战战兢兢的端着一大碗面条去敲书房的门。 一下两下,她将耳朵几乎贴在门上,却没听到半点声响,傅正荣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想理她,她苦恼万分,手上也觉得烫得厉害。换手准备再敲,门却猛然被人拉开,如果不是练过,估计这碗面都得被吓得扣在地上。 “你干什——”傅正荣似乎被打扰到了,一脸的不耐烦,不过声音却在看到大碗的面条后顿住。 “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对付吃点吧!”柳穿鱼小声说着,把面碗轻轻举到傅正荣面前。 “哼!”傅正荣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柳穿鱼正琢磨着他会不会干脆把碗掀翻时,手上一轻,面碗已经被人劈手夺走。 “连点肉都没有!”某人吃了几口之后没好气的抱怨,但到底没再说什么。柳穿鱼长出了口气,也连忙去吃自己的大碗面。 最尴尬的事情还是出现在饭后,吃饱食困,柳穿鱼目前的状态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放下饭碗她还是忍不住想打瞌睡,可是绿源只有一间睡房,她在门口磨蹭了一会,还是抵不过高床软枕的诱惑,看傅正荣还在书房,连忙上床。 被褥都干燥温暖又柔软,柳穿鱼很快进入梦乡,傅正荣自然也准时与她梦中相会,不过这次他没有消失,在她觉得冷而一点一点靠过去的时候,他温暖的怀抱接纳了她。 梦里柳穿鱼觉得心满意足,傅正荣没有再消失呢,她终于不用再惊醒了,可是太幸福也会掉眼泪,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眼泪扑簌簌的自紧闭的眼角滚出。 傅正荣被她折腾得也一直没能睡着,柳穿鱼是不会知道他找她找得多疯狂;也不知道在今天之前,他怎么咬牙切齿的想要如何惩罚她;更不知道其实在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焦躁和火气已经平复了大半……她就只知道一脸无辜的折腾他,只留一条那么绝情的短信就消失不见,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再见面也不知道认错,就连讨好他都那么敷衍,居然是一碗素面,她怎么想的?他都还没原谅她,她居然就睡着了,睡也就睡了,半夜还靠过来;好吧,他也不介意给她靠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她都睡着了,他虽然之前恨得牙痒痒,可到底也没把她怎么样,为什么她还要哭成这样? “就原谅你这一次!”好在哭了一会之后,柳穿鱼到底安静下来,他苦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说,这些天他也折腾得够呛,这会心回到了原位,也觉得有些累了,将柳穿鱼牢牢的搂在怀里,他也睡了过去。 不过这注定是个难以好眠的夜晚,后半夜柳穿鱼肚子疼得大汗淋漓,傅正荣被推醒后,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披上外衣抱着她匆匆赶到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恭喜他要做爸爸了,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酝酿出一个笑容,就又告诉他柳穿鱼有些流产征兆,需要住院保胎。 “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能不这么纠结呢?”进到病房,柳穿鱼安安静静的平卧着,护士已经把吊瓶挂好,调整了滴液的速度后就离开了,傅正荣拉了凳子坐在她身边,小心的将她输着液的手托住,病房里温度适宜,可她的指尖却冰冰凉,他叹了一声,将另一只手合过去,替她捂着。 “你想要他吗?”许久,久到傅正荣以为床上的人已经又睡着了,却听见她小小的声音问。 她没说得很清楚,可他也明白了,不免好气也好笑,“该我问你这句话才对,你想要她吗?” 想,太想了,刚才医生说她怀孕了的时候,她的心情无以言表,她怎么会不想要呢?可是傅正荣也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去留就由不得她了,想到这里,她神色黯然,“我想要,可以吗?”她鼓起勇气问,哪怕他不给她婚姻,不给她名分,只要他肯留下这个孩子,她都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想要她就马上睡觉,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卧一段时间,而且以后都要乖乖的听话,”傅正荣不知道柳穿鱼的纠结,但本能的很喜欢她的答案,“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由着你再到处乱跑,就由不得你想要不想要了。” “哦!”柳穿鱼乖乖的闭上眼,小腹还有些微微的痛,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疼得难以忍受了,她想,傅正荣的意思是不讨厌这个孩子,真好,原来人犯下的错还可以弥补,真好。 住院保胎是件极其枯燥乏味的事,哪怕病房的条件很好,傅正荣除了处理必要的公事偶尔出去打几个电话外都陪在她身边,柳穿鱼也觉得非常难受,因为直挺挺的躺着实在太难受了,一天下来已经腰酸背痛,她有点盼望傅正荣能走开一两个钟头,让她能下床活动一下,哪怕只在病房里慢慢走几步也是好的,可他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因为午后戴伟民就将很多文件送到了病房,等傅正荣一一处理完又带走,而午饭和晚饭也都是饭店派人送来的,到了傍晚,私人助理甚至送来了两个人的换洗衣物。就连她想去个洗手间,傅正荣也不让她自己走,而是抱进抱出,虽然他们在一起很有些年头了,但让他做这样私密的事,她还是说不出的羞囧。 就这样,趟了几天,情况越来越稳定后,除夕也到了,“回家过年行吗?”年三十的早晨,她忍不住提出建议。 “你还不能出院。”傅正荣正在看一本书,闻言头也不抬的拒绝。 “过年还住院,兆头不好。”柳穿鱼试着说服他,“回去我也躺着,反正现在晚上也不用打针了。” “迷信!”傅正荣只给了她两个字,翻了一页,不再理会她。 到了晚上,吃过酒店送来的年夜饭,柳穿鱼又琢磨着想看看春节晚会,手指还没碰到遥控器,某人已经仗着身高胳膊长的优势,将遥控器拿走。 “就看一会行吗?”柳穿鱼继续商量,觉得自己果然软弱无底线。 “大喜大悲对你身体不好。”傅正荣却振振有词,“晚会上小品相声多,会影响你的情绪。” 静卧也影响情绪好不好?柳穿鱼腹诽,“可是过年就这么呆着很没有气氛。” “做些有气氛的事吗?”傅正荣总算放下了手里的书,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才遗憾的说,“不行,你现在身体情况还不允许,即便你想要,也要过了前三个月。” 呃,这都什么跟什么……柳穿鱼囧,索性翻身不理他。 十二点将近,外面鞭炮声忽然连成片的炸响,柳穿鱼被震得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该是楼下有人放着礼花,从窗口看过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还有大朵大朵红的、绿的花朵在天空瞬间绽放。 可真漂亮,她想叫躺在身侧的傅正荣也看一看,手才一动就被人紧紧握住,然后右手的无名指上被套上了什么。她惊讶的抬手,在下一朵礼花绽放之际,借着那一瞬而逝的光芒,看到了指间的璀璨。 那是一枚款式极为简单的钻戒,一颗钻石被切割成了心的图案嵌在指环之上,她怔怔的努力去看,可惜一朵连一朵的礼花都是转瞬即逝,“这是什么?”许久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问了出来。 傅正荣也在等柳穿鱼的反应,然后不无泄气的说,“你自己想吧!” 自己想吗?她在黑暗里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戒面,然后翻过身来看他,傅正荣大约又闹起了别扭,她看他,他就故意闭上眼睛不理她,不过这不重要,柳穿鱼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我愿意!”她小小声的说,再然后被人大力的拥入怀中。 爱,原来就为的是相聚,为的是不再分离,柳穿鱼想,果然如此。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