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此爱成殇 作者:梅子黄时雨   网络版文案:   关于类似《江南恨》背景的军阀曾家爱恨情仇间的故事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第1章   市政厅的总务处,因要接待柳大帅和柳夫人的到来,一片的人仰马翻。陈主任来回踱步,一边拭汗一边在吩咐:“小刘,西郊的别院布置的怎么样了?跟洋行订的最新的西式家具都到了没有?打个电话给他们,明天,不,今天下午一定要送到。还有地毯??听说夫人素喜纯手工的物什。”   他转头一把抓住了正匆匆而过的薛松涛:“小薛,那个膳房的师傅们找的怎么样了?上次我开会时说的,西餐师傅一定要用法国的厨师,夫人当年可是留学法国的。当然还得找几个老师傅,得是从原来宫里御膳房出来的。还有,还有-----”   “鲍来秋,那个车队安排的怎么样了?”   “龚葆华,那些个迎宾人员呢--------”   若是回答的不如刘主任的意的,便立马招来一顿骂:“你们怎么办事情的?平日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也不来管你们。这次,都把皮给我绷紧了,若有什么差池,看我不把你们的皮给剥了!”   周璐一路而来,就看到总务处的人员,低头垂首的站着,认真听训。她挑着眉,娇滴滴地直笑:“陈主任,您说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陈主任闻言,止了住口,转身弯腰陪笑着道:“幺,什么风把市长的秘书大人给吹来了啊?”   周璐笑道:“好了,好了。您少寒碜我了!市长找您呢。”陈主任一凛:“是。”用目光横扫了四周一圈,以示警告后,这才走出了门口。   众人绷着的情绪总算略松了下来,鲍来一笑:“陈主任这次是卯足了劲了----”小刘,刘严宗道:“这可是大事。正所谓是考验刘主任的时候到了。陈主任这次若是能把曾夫人这次行程安排的妥妥当当,顺顺利利的。那么这次的副市长之位就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薛松涛应道:“就是,就是!到时候你我也就能水涨船高了-----”“是---是---”“得了,得了,你我都哪有那个命啊----做的再好,也是别人的功劳----”   唐宁慧整理好手头的文件,抬头一瞧四周,同事们已经早走光了。她取过了围巾和手套,这才出了秘书室。   市政厅的大门,她的眸光才抬,就已经瞧见街口那候着的黑色身影。那人影亦在一点点的朝她接近,终于近在了眼前。她不由自己地清甜一笑:“等很久了吧。我方才一忙就忘了下班时间。”   他嘴角轻挽,甚是温柔:“不过片刻而已。走吧。”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将萦绕在她指尖的冷意驱逐而去。唐宁慧只觉得人生这般的安安稳稳的,她亦再无所求了。   一到家,保姆便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唐宁慧这几日胃口不是很好,但见那菜色与往日不大一样,清清淡淡的,便稍稍多吃了几口。   他把每样菜都夹到她碗里:“怎么了,近来见你吃的都这般少?”唐宁慧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累。”整个人似乎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吃。   他搁下了筷子:“是不是市长这几天又乱发脾气了?那条约泄密的事情查的如何了?”想起这事,宁慧越发觉得烦乱了,那与俄国签密约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怎么会就被人知道,并泄露给在野的民主人士的呢?偏偏她又是那少之又少的几个人之一。   他大约也看出了她不想多说此事,便放轻了声音道:“我让阿金嫂去放热水。你上了一天班,也累了,早点休息。”   洗了澡,绞干了头发,便靠在了床上翻看书。不过数页,唐宁慧便觉得倦意浓浓袭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一路的噩梦,柳大帅和夫人被行刺,庆祝仪式现场枪声响起,有人暗杀柳大帅。双方对峙,扫射不断,现场血路成河----风很大,空气里腥腥的,有鲜血的味道------大家你推我攘,四下逃窜---------   一阵寒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刺骨的寒,唐宁慧猛得一激灵,从恶梦中回神-----   这不是梦,这是个刑讯室。各式的刑讯工具冷冷的晄人眼。   那人还算客气:“唐小姐,您还是交代了吧。不要为难我们了。”她眼皮重的连抬也抬不起来,声音干涩沙哑,竟无一分似自己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密约是怎么透露的,也不知道柳大帅和夫人的行程怎么泄露的。要她怎么说,要她说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在市政厅三年了,早不是初出学堂的小姑娘了。若这件事情要找一个交代的话,总有一个人横竖是个死,若是轮到她的话,她说什么都是死。   但后来,她没有死。她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一眼见到的便是周璐那张娇媚的脸,如今泪痕犹在,好似梨花带雨:“宁慧----宁慧---你总算醒了。”   她吃力的转头,四下寻找。周璐伤痛的眼神在回避她。所有的一切都述说一个学淋淋的事实。   她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泪潺潺而下。   她早知道了,是他,是他。   原来从最早开始的初见,便是他所设的圈套而已。而她却傻傻地一步一步跨入----   她虽在宁州大户的唐家长大,但因是庶出,再父母双亡,平日里头,一大家子的人,能少受大娘点气已算不错了。从小到大,她要的并不多,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而已。   他有给过她的,那一点点的暖,让她贪恋。   有一日,电影结束后,他送她回来。风凉凉的,带了一团团的桂花浓香,熏人欲醉。他脱了中山装,披在她身上,墨玉一般的眸子笑意隐隐,那般的好看:“小心着凉。”   又有一日,他去接她下班。风雨大作的天气,瓢泼大雨,就算打了伞,两人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弯下腰,头俯得低低的,帮她脱湿皮鞋。从她的视线凝望去,只瞧见他乌黑乌黑的发。   那一刻,她的心柔软的像是被雨水浸过一般。 ☆、第2章   周璐烦躁地从包里取出了一包烟,手指芊芊地夹了一根,缓慢呆滞地送到嘴边。虽然动作迟缓,可是此番动作由她这个大美人作出来,依旧优雅地紧。她忽地想到一事,打火机便凝住了。   她背对着唐宁慧站了许久后,才叹了口气:“医生------医生说你有身孕了-----”周璐指尖微微用力,烟便被无声无息地折成了两段。   身后的唐宁慧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居然没有一点声息。   周璐咬牙切齿地恨道:“连同这个王八蛋------莫叫我再瞧见他,否则我定叫人去将他大卸八块---”   连同-------这熟悉的名字,像是把刀在狠狠的刮这唐宁慧的心脏上。瞬间便鲜血淋漓,痛得她只有将身体卷缩起来,卷缩成细细小小的一团,这样,这样,才有力气抵御。   天大地大,又生在乱世,唐宁慧倒是没有想过这辈子与他再见的。可是偏偏却再见了。   她牵着笑之的手,在洋行门前,不经意地转头,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期然地撞入了眼帘。唐宁慧猛然一震,身子如被雷劈中一般,再无法动弹。   她看到了洋行门口停着的几部车子,而他正从中间的某部车子里下来的,前前后后都是威风凛凛,荷枪实弹的军装侍从。   他优雅从容地挽着一个粉脸桃腮的美人,缓缓而来。一举一动间,斜睨众人。   唐宁慧在一瞬间,心轻轻抽动,泛起细小却真实的疼痛。她本能的拉着笑之,往大柱子后面一避。   曾连同,现任西北四省督军的子女辈中,排行第七,人称七少。   周璐说过的,如果再见他,她一定找人杀了他。可是她们后来也是从报纸的照片上知道的,他的全名叫做曾连同。   周璐把那日的报纸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气,索性碎片扔到灶里一把火烧了。大约是因为周璐知道这辈子她也无法动他分毫。   唐宁慧却只是一笑,从舌尖尝到了浓浓的苦涩,原来他还有一点没有完全骗他,他真的叫连同,不过没有告诉她,他姓曾,曾连同。   好半晌,笑之拉了拉她的手:“娘?”唐宁慧掩饰一般的扯了一抹笑,轻抚笑之柔嫩的小脸,轻轻道:“没什么。我们走吧,璐姨已经等急了。”   果不期然,才一到餐厅,西崽推了包厢的门,一身紫红软缎旗袍的周璐已经脆脆声道:“怎么这般晚啊?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饿了你不打紧,饿了我们的宝贝我可舍不得。”对着笑之的时候,周璐似变戏法一般地转了嗓子,轻声细语犹如燕子呢喃:“来,笑之,璐姨来抱抱。璐姨几天没见你了,想你想的紧。”   周璐将笑之抱在手里,在他白嫩的脸上连连香了几下,似啧非啧地道:“又重了,璐姨都快抱不动了。”   周璐与笑之嬉笑了一番,抬头见唐宁慧神色怔忪,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便脱口道:“瞧你心神不定的。怎么了?”唐宁慧望着笑眼弯弯地笑之,无力地牵了牵嘴角道:“没什么。”   周璐每月总是要带笑之到这种昂贵的地方吃饭,唐宁慧难免心疼,周璐总是对她讲:“我们俩以后也就指望笑之了,从小带他出入富贵场所,见惯了场面,也好培养他处乱不惊的性子,从从容容的气质。这世道,三更穷,五更富的,谁也说不准明日。但性子风度,却不是一早一夕的。我见惯了场面上的世家子弟,觉得他们唯一矜贵可取之处,便是那见惯场面的从容淡然。”   话虽然不无道理,可唐宁慧每每总是淡淡一笑:“只要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就好。富贵荣华到头来总如草上霜。”   点了西式的牛排,周璐另给笑之点了果子冻。她吃了几口,见唐宁慧今日一副心神不宁,恍恍惚惚的样子,便正色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宁慧,我可不是今天才认识你的。”   唐宁慧放下了刀叉,抬头望了一眼周璐,又垂了视线,低声道:“我方才看到他了---”   周璐脸色一变,取过水晶高脚酒杯连喝了数口。最后方说了一句:“他来宁州已经数月了。”她身为市府的秘书室里头数一数二的人,自然早已经知道曾家七少爷来宁州之事。   原来是真的。方才那个人真的是他。   大约是时间过的有些太久远了,唐宁慧这些年不停为生活奔波,她甚少想起连同,就算想起,那面容也是模糊不清的。方才瞧见的时候,她有过怔仲的,这个人真的是连同吗?面容身型是跟连同一模一样的。可是那一举手,一抬足之间散发的尊贵气势,分明又不是他。 ☆、第3章   那个晚上,唐宁慧哄着笑之睡觉。灯火摇曳下,她痴痴地凝望着笑之,一时不由地心疼如绞。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包括以后这辈子,注定了都是个没有爹疼没有爹爱的孩子。他以后懂事了,会不会怪她自私地将他生下来。   唐宁慧心头百转千回,整夜难眠。   第二日,她带着笑之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小小的堂屋里堆满了各式礼物,从绫罗绸缎,燕窝人参,蜜丝佛陀的唇膏,香粉到各式的舶来玩具,数量之多几可媲美弄堂口的杂货铺。但是杂货铺哪里有这般高档的货物。   林妈说是有人送来的。那人还说了,若是问起的话,就说是远同两个字,唐小姐就会明白的。   她怔然半晌,咬着唇只说道:“都堆到杂物房吧。”林妈瞧她神色凄惶,不好多问,只应了声“是”。   笑之本是爱玩的年纪,见了这许多的玩具,自然欢喜的不得了。听她这么说,便睁着小鹿般可爱的双眼,仰头:“娘,笑之不能玩吗?”   小孩子的声音轻软甜糯,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犹如水晶般的纯净剔透,隐隐带着期盼。唐宁慧半蹲了下来,细细地跟笑之解释:“这些东西不是属于我们的,是暂借我们家放一放。等过几天,别人就会来取走。所以我们不能动,也不能玩。笑之,明不明白?”   不是自己的,永远也不能属于自己。那还不若从未曾拥有。那般的话,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笑之点了点头,乖巧地回答道:“娘,笑之明白了。”   第二日,还是许多的礼物。   第三日,依旧如此。林妈说杂物房里头已经堆不下了。   第四日的时候,周璐回来,把东西“噼里啪啦”的全部扔了院子。怒气冲冲的冲着巷口的黑色汽车大骂:“曾连同你这个王八蛋,以为用这些东西就可以来收买我们吗?”   然后,他就从车子里下来了。   周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曾连同,你还有脸出现在宁慧面前-----”   “你这个王八蛋,杀千刀的,给我滚,滚出我跟宁慧的院子-----”   曾连同居然闲闲适适地站着院子里,一直默不作声。倒也难为了周璐,浪费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最后,他的眼神往周璐身上来打了个来回,淡淡道:“周小姐,我是看在这几年你照顾笑之的份上。你适可而止些。”他不说还好,一说话周璐更是勃然大怒:“笑之,你还有脸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这个王八蛋没有任何关系。”   曾连同依旧淡淡的:“周小姐,笑之与我们曾家有没有关系,自有我们曾家说了算。”转身,朝房门紧闭的西厢房走去。   唐宁慧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见的。   他站在那里,神色不明,静静地开口说:“唐宁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么的?”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么。他要笑之。   他们曾家虽然虽然有七个子女,但除了他外,其余皆是女孩子,再加上早夭的,现如今就只有一男四女而已。   也或许是他们曾家这些年争夺地盘,连年开战造的孽,曾家到现在也没有开枝散叶。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她那日绝对不会经过那个洋行门口。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的。   她望着他,静静地开口道:“曾连同,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把笑之给你的。”   他浅浅的笑,清俊华贵:“宁慧。笑之的事情,我有两个打算。你帮我参详参详。第一个,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长孙,自然得从小如珠如宝地培养。第二个,假若你不愿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给我,我也不会亏待你。”   唐宁慧抬头,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可能吗?”   曾连同嘴角微勾,依旧从容的微笑:“我最喜欢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说话间,他一点点地靠近她,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在明华学堂教书,一个月的薪水是一百二十六块。而周璐,这几年跟着汪孝祥,依旧稳坐着市政厅的秘书职位。你知道的,以你们的道行,我根本连手指也不需动一下。你说,从哪里先开始?要不,从汪孝祥开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会拍马屁会站队的份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后找人动动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这个条件的,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还是多的是窑子接收-------”   唐宁慧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了,怒喝道:“曾连同,你真是卑鄙小人--------”她当初真是瞎了,怎么会-----   曾连同依旧在笑,可那笑意冰凉入骨,无一丝的暖意:“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从无例外!”   他的食指缓缓的滑过她的脸颊,最后停驻在了她的唇上,因靠的近,他的呼吸忽轻忽重地打在她脸上,隐隐有种暧昧不堪:“唐宁慧,你见识过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她屏着呼吸,恨恨地望着他。如果,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他早被她千刀万剐了。   是的,她见识过他的手段的。她与他初见时,是在袁家举办的舞会上,她大娘命她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说好听些,是让她见见场面。说难听,便是让大哥大嫂带她出场亮相,然后待价而沽,以期给唐家找一门最有利的亲事。再不济,若是有权有势的人看的上,又对唐家有帮助的话,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舞会一圈下来,都是打量估价的眼光,让唐宁慧瞧的不舒服之极。便找了个借口,偷偷地到阳台上去松口气。可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缓缓地回头,便叫唐宁慧一眼惊艳,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她从小便听大娘不知多少次说过一句话:“女子过美则尽妖。”可若是男子过美呢?唐宁慧是不知道,但她只知道那人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她几近窒息。   那个时候,他站在阳台上,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数秒后,他抬眉笑了笑:“你好,我是连同。”   唐宁慧上的也是新式的学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里头的新式女子。遂作了个深呼吸,平了平乱了的心跳。她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道:“连先生,你好。”   “袁府的花园,高低错落,倒是别有风味。”连同似在与她讲话,又似自言自语。唐宁慧站在阳台上,极目望去,隐约可见那小桥楼阁流水。   连同说了那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唐宁慧觉得阳台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礼数,便欠了欠身,道:“连先生,不打扰您了。您慢慢欣赏。”   大厅里头的不知何时想起了音乐声,点点滴滴地蜿蜒而来。   连同只是一笑,负手朝她躬身一礼,绅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个舞?”唐宁慧有片刻的微愣,方缓缓地伸出手。被他掌在手心的时候,似有电流刷刷通过,然后通过奇经八脉,直抵心脏。   古人在形容那种情景的时候,大约便会说:“一见钟情。”   他请她跳了一舞,然后消失无踪。   那一晚,那一个舞,对唐宁慧来说,甜美的犹如一场梦! ☆、第4章   再见的时候,是在百味斋的酒楼里头。那天是市政府发薪水日,一拿到薪水袋子,周璐便会约她逛街,这日也不例外。   周璐买了舶来的巴黎香水,口红,香粉,以及尖头皮鞋。唐宁慧其实也很中意那双皮鞋,黑色小羊皮,上了油,摸上去柔软地犹如棉絮。穿上,想必一定很舒服。可惜……唐宁慧暗暗叹了口气。   周璐冷不丁地戳了戳她:“你不会又把薪水给你大娘吧?别傻了,那个刻薄女人哪会真心对你好。她现在哄你,不过是为了你的薪水还有为了给你找门她眼里的好亲事。就你傻,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唐宁慧又怎么可能不知。她只是笑了笑,无奈地道:“大哥不争气,被外面的人引诱了才会如此的。其实大哥的本性并不坏的。大嫂又怀孕了。大娘也难。”   周璐翻了翻白眼,一副无语模样:“你那个大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你爹在的时候,好歹还有人能管得住他。如今啊,他就大手大脚的花钱。金山银山都迟早一天得被他花光。还有你大嫂,哪里是个好相与的主,每天就知道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去吃茶听戏打牌。你大娘呢,管不着他们,每天只顾着算计你。唐宁慧啊唐宁慧,你醒醒吧,早晚得被他们给害死。”   唐宁慧柔柔一笑:“我大哥大嫂确实有些问题,可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会把我卖了。”   周璐横了她一眼,不想再多说,转身去挑蕾丝手帕。挑了条手帕,又取了一瓶香水,递给了老板:“一起包起来。”   结好了帐,周璐手脚粗鲁地把香水和手帕塞给她:“送给你。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唐宁慧盯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感动地抬头:“周璐,除了我娘,你是这辈子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   唐宁慧的母亲在世的时候,生日那天会给她煮白糖鸡蛋,也会给她做一身新衣服。可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周璐不自在地摆手,道:“看在你老是帮我做事的份上。不是白收的,以后还得继续帮我做事。”   唐宁慧在家里隐忍惯了,性子向来柔顺,到了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也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上头说什么就做什么。周璐则是个人精,长的漂亮又会说话,连市长大人都看高三分。平日里有苦差事,周璐基本都推给唐宁慧。   但周璐倒不是没良心的,唐宁慧帮她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时日一长,周璐便将她当成了好友。两人日走日近,到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了。如今在秘书室里,谁要是欺负了唐宁慧,那就等于惹了她周璐。   提了东西从洋行出来,便有一群乞丐围了上来:“两位小姐,行行好?”“两位小姐,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两位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   唐宁慧见那几个孩子肮脏可怜,刚要伸手摸钱袋子,便被周璐“啪”一下重重地打在了手臂上。周璐拉着她拦了黄包车,急急地拖她上车,呵斥道:“你傻啊,这么多人,你给了一个给两个,你能给得了这么多个吗,怕只怕你还没给,钱袋子就被别人抢走了。你没了这钱袋子里的薪水,回去这么跟你大娘交差。”   唐宁慧在黄包车上看着那几个追上来的孩子,于心不忍,便从钱袋子里拿了一张十块,吩咐到:“师傅,停一下车。你帮我给那几个孩子吧。”   周璐远远地见那几个孩子在跟黄包车师傅作揖,叹气道:“你是做了好事。等下看你怎么跟你大娘交代。要是她知道你把钱给了乞丐,你今晚就不要准备吃饭。”转头,却见唐宁慧不言不语地盯着纸包出神。   周璐是个点头醒尾的聪明人,一看唐宁慧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出声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随手转送别人,特别是你大嫂。”   唐宁慧脸红的笑:“好周璐。我们的友情不会因为一瓶小小的香水而改变的,对不对?”周璐心疼地看着她:“傻宁慧,虽然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家人而可怜。可是看到你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人,我却宁可自己是个孤儿。”   唐宁慧抚了抚她的手臂:“周璐,你还有我,我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周璐笑笑:“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世界对她们还是幸运的。   周璐一眼瞧见了街边的百味斋,忽然吩咐:“师傅,这里停吧。”唐宁慧旗奇怪着道:“怎么了?不是要回家?”   周璐拉着她的手下车,笑道:“反正你横竖回去是没饭吃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索性今晚我们吃大餐吧。顺便当给你做生日。”   唐宁慧瞧了一眼富丽堂皇的百味斋,这里是宁州出了名的老店,据说菜金昂贵,一围酒席可以抵普通人几个月的开销了。   周璐拉着她,低声道:“没事。汪市长给了我几张免费票子。”唐宁慧盯着周璐,语重心长:“你怎么能拿他东西?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怀好意的。”   周璐道:“你傻啊。再怎么,他也是我们的头。他给你的,你敢不拿。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平时他爱摸摸小手就让他摸摸,我又不掉一块肉。再说了,市政府的薪水这么高,如果被辞退了,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我们虽然是秘书室的秘书,可是平时出去,人家谁不高看我们一头,不给我们一点面子。”   话虽如此,唐宁慧还是担心:“我每次看汪市长看你,就像苍蝇叮着烂肉一样,你自己可真得小心。别大意了。我娘以前一直说,女孩子再能干再本事,也不若正正经经找个归宿。”   周璐点了点她的鼻子:“知道啦。啰嗦鬼,居然把我比做烂肉。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然后拉着她的手臂:“走吧,那几张票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吃白不吃。”唐宁慧只得跟着她进了酒楼。   跑堂的领着她们上了两楼的雅座:“两位小姐,这边请。这个小雅座,清清静静的,又可以瞧见楼下街道,正合适两位。”   周璐坐了下来,吩咐道:“来几个你们这里特色的招牌菜,让你们厨子打起点精神给我好好做。”说着便把一张王孝祥给的票子递给了他。跑堂一瞧那上头的印章,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点头赔笑,比方才又殷勤了数倍:“好勒。小的这就吩咐我们大厨亲自下厨做。两位小姐稍候。”   不片刻,四冷八热的菜便端了上来。跑堂的点头哈腰:“两位小姐慢用。可要来壶小酒?我们店里有陈年梅子酒,新酿的桂花酒,都是适合小姐太太们喝的。”   周璐闻言:“来一小壶桂花酒吧。”见唐宁慧要开口,便笑吟吟地对她道:“我晓得你不喝,我一个人喝,还不成吗?”   那一次,若是不进那个酒楼,有可能她便不会遇到曾连同吧! ☆、第5章   周璐将酒倒在两个青瓷小杯中,递了一杯给唐宁慧:“宁慧,明日是你生辰,你就喝这一杯吧。生辰快乐。来,我们干一杯。”唐宁慧虽不善饮酒,但这一小杯的酒量还是有的,遂含笑端起酒杯:“谢谢。”清香却苦涩的液体顺口滑下。   这世上估计也只有眼前的周璐记得她的生辰吧。唐宁慧蓦地想起了去世的母亲,眼眶酸涩。她不是不明白周璐说的,家里的大娘大哥大嫂,甚至出嫁了的二姐,都没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的。可是她从小生在唐家,长在唐家,唐家祠堂里还供奉着去世的父母。她哪里可以像周璐说的那般轻轻松松地离开家人呢。若是当真要离开,也唯有嫁人这一条路。   想到嫁人,唐宁慧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大娘前几日说了,米商王家遣了媒人给他们的第四个儿子说亲。然后大娘对她说完,瞅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又补了一句:“大娘我想询问询问你的意思。毕竟儿大不由娘。再说了,你还不是我亲生的。若是冒然然允了,族里的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娘的欺负了你,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整个宁州都知道王家四子不仅好色,据说还克妻,而立之年已经死了三位夫人了。听大娘的话,唐宁慧便知大娘对王家也不甚满意。   唐宁慧把王家来提亲的事情告诉周璐后,周璐“哼哼”冷笑了两声:“你那个大娘啊,压根儿就是没看上那位王少爷。以她的为人,要是看上了还恨不得绑了你给人家送去。可偏偏吧,话说的这般漂亮。她心里有百窍,可是没一窍是用在正途的。明明是恶妇,偏偏还要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我最是瞧不惯这种人。”   周璐这张嘴是最最了得,因看不惯唐宁慧的大娘唐林氏,所以每每数落起来都是没完没了。唐宁慧在边上一声不敢吭,就怕搭上一句,周璐就开始指责她。结果还是没用,周璐说完就没好气地瞪她:“你啊你,就等着被卖吧。”然后又朽木不可雕地戳她额头:“但凡你懂得反抗一点,你大娘怎么敢拿如此拿捏你。”   知道周璐是为她好,唐宁慧半天才幽幽地叹息:“你不晓得的,这世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璐道:“不管你们家有什么难念的经,你趁早脱离了,便算是逃出升天。”   周璐拣了几筷菜给她:“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来,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唐宁慧挑了鸡丝,尝了一口。周璐已道:“也不过如此。看来世间百闻不如一见之事,十之□啊。”   唐宁慧笑:“是你的嘴太叼了。”周璐端着青瓷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小口:“你到现在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这辈子呢,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个粽子。”   唐宁慧搁了筷子:“为什么是粽子?”周璐把玩着酒杯,似陷入了过往里头:“因为那个时候肚子很饿很饿,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可是突然有个好心人给了你一个粽子,你说是不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然后会觉得这个粽子是此生吃过最好吃的。”   正在此时,隔壁的包房传来了悠扬婉转的胡琴声,有个清脆声音咿呀咿呀的唱起了小曲。周璐跟着调子哼了两句:“郎呀郎呀……铁石心肠呀……”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周璐瞅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的笑:“这么瞧着我干嘛?吃菜呀。”然后正色道:“宁慧,你最好不要这般瞧男人,你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   唐宁慧不服气,啧道:“我哪有楚楚可怜?”周璐:“你老说有人像苍蝇一样围着我,其实啊,你自己才最要小心的那个,那群人心里头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   唐宁慧正要辩驳,忽然隔壁的包厢传来一阵嚷嚷打骂之声。有个粗声粗气的男人:“让你陪本军爷喝杯酒怎么了?不过是个卖唱的。”   边上似有个弱弱地男声一直在赔不是:“是是是,是这丫头不是。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小的两人都靠这丫头的嗓子吃饭,平日里不敢沾半点酒星。请军爷谅解。要不,再让小莲这丫头唱两曲给军爷们赔罪。”   那粗声说话的人显然是那个军爷:“今天本军长我怎么也得让这丫头喝了这壶酒。”   接着又传来“砰”的一声,和小丫头“啊啊啊”之声。原先那个求饶的男声此时拔高了音量:“军爷饶了这丫头吧。军爷……呃……”   那一声“呃”沙哑而止,几声碰撞之声后,楼上走道传来“噼里啪啦“一阵碗碟碎裂之声,似又人跌出了门外。   周璐和唐宁慧对视了一眼,来到包房门口。只见一个穿了粗布长衫的瘦弱男子跌倒在地,这么望去,脸上分明已经挂了彩。楼上都是雅座,四周不少包房的人与她们一般探首出来瞧动静。   “爹……爹你怎么样?”一个身穿白底青花衫裤的女孩子急步冲上去扶那个男子。   一身军服的粗壮男子趾高气扬地慢步而出,身后跟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护兵:“让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宁慧叹气着道:“怎么办?那小女孩好可怜。”周璐压低声音道:“这狗东西我认识,是柳宗亮下面一个军长,上个月打了一场胜仗,柳宗亮赏了不少大洋,又升了他的职。你瞧他的模样,张狂地快找不着北了。”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响起:“原来是马军长,失敬失敬。”唐宁慧从半开的门缝偷瞧了一眼,忽然整个人怔住了,竟然是连同。   那马军长见连同这般说话,便抬了正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无丝毫惧意,心里头倒也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来路,语气也颇为客气:“你是哪位?”一般普通人见了他们这种带枪的军爷,连大气也不喘一下。今天居然有人敢跳出来为这对卖唱父女出头,这人若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不要活了的话。那就是有很大的靠山。   这人张口就叫自己“马军长”,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还敢出声……显然后面的势力不容小觑。   连同依旧淡淡道:“我是哪位你不用管。只是马军长这般持强凌弱,实在有违柳大帅平日的教诲,也损折了我们柳军的名声。”不冷不淡的几句话,挤兑得马军长无话可说,眼睛一瞪:“你……到底是何人?不说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马军长身边的护兵见状,纷纷拔出了枪。连同微笑,不紧不慢地道:“这里酒楼在座的每一人都知道马军长是我们柳军的英雄,方才的事情必定是军长的手下喝醉了胡闹。不过在下有句不当讲的话必须要说,下属犯错,军长可不能姑息,长此下去,连累的是军长的名声。军长,你说是与不是?”   那马军长目光犀利地盯着连同,半晌,冷冷一笑:“的确如此。”话音刚落,“啪”一声,身旁一个护兵已经被拿马军长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奶奶的,还不跟人家赔不是?下次要是敢为非作歹,看老子我不一枪崩了你。”   那护兵捂着热辣辣地脸,一下子懵了懵。但这些个护兵向来溜须拍马惯了,极有眼力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点头哈腰:“是。是小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对不住。”   那马军长深深地盯了连同一眼,手一摆,喝道:“我们走。”   只见连同缓步走向了那对卖唱的父女,递了一把大洋给他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吧。”那卖唱女子落下泪来,哽咽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那男子一副痛楚表情,强撑着连连作揖:“谢谢公子今天的搭救之恩。今天若不是有您,我们家小莲怕是就毁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女没齿难忘。”   连同摆手:“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似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宁州为好。”那男子已经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是,我们这就收拾包袱,离开这里。”那男子扯了自己女儿,“小莲,还不快跟恩公磕头。”   连同侧身避开,扶着那小莲起身,坚决不肯受此大礼:“快走吧。晚走不如早走。”   那小莲搀扶着父亲,踉跄而去。   连同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唐宁慧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原来唐小姐你也在这里。” ☆、第6章   连同穿着了一身白色的中山装,玉树临风地站在二楼厅里,对着唐宁慧欠身微笑。   唐宁慧粉脸一红,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心里似有小手揪着一般地发紧,竟不敢与他的视线相碰触:“连先生,你好。” 周璐用手肘轻触唐宁慧,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认识?”唐宁慧蚊吟般地“嗯”了一声。   连同一步一步含笑着走向她们:“真是好巧。袁府匆匆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了,唐小姐一切可好?”   唐宁慧心里突的一跳。那日两人在袁府的阳台跳了一舞,音乐一停,他便绅士地把手移开,含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我要走了,再见。”   那晚的月光淡淡,珍珠粉末一般地散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上,光影闪烁。唐宁慧只瞧了几眼,便觉得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唐宁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他笑意浅浅地转身,她忽然喊住了他:“唐宁慧。我的名字叫唐宁慧。”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懊恼自己怎么这般没有矜持。他会不会以为她不知羞耻,从此就这么看轻她了。   连同顿住了脚步,侧身回首,嘴角一抹笑意:“你好,唐小姐。今天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后会有期。”   唐宁慧怔怔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以后,她才发现她忘记了跟他说再见。   那个舞成了唐宁慧每一晚梦中最甜最美的景致。   她一直为再见那两个字惆怅了许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般的飘渺无踪。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见到了他。而他……连同他竟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半个多月前……也不晓得怎么了,唐宁慧只觉得从心里泛出了一片清甜。   唐宁慧低垂羽睫:“我……我都好。你呢?” 连同风度翩翩地缓步而来,还有身边周璐若有所思的视线,这一切的一切令唐宁慧觉得四周好闷好热。她只觉得那热度一点点地爬上了自己的脖子,自己的脸。   周璐假意咳嗽了一声,道:“宁慧,这位是?”   唐宁慧这才忆起,自己还没介绍周璐两人认识,忙道:“这位是连同先生。”她又抬头朝连同望去,却发现连同黑亮如星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竟似激出了火星。唐宁慧忙移开,再度垂下眼帘:“连先生,这位是周璐,是我在市政府秘书室的同事。”   连同微微笑笑,朝周璐欠了欠身:“周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周璐款款地道:“连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特别是在你刚刚帮了那位卖唱的女孩子之后。若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社会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热心又有正义感的人就好了。”   连同道:“没这么说,其实我只是假勇而已,如果他们当真动枪的话,我也无半点法子。幸好那位马军长刚来宁州上任,人头未熟,再加上为官为将的哪怕人后再不要脸,人前都还是在乎那几分虚名的,所以才被我言语所激,暂时放了那父女两人。我让他们尽快离开,便是怕那个姓马的醒悟过来,回头又来寻他们。到时候,那女孩子估计是神仙难救了。”   唐宁慧这才明白方才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关照那对卖唱父女尽快离开。   周璐盈盈一笑:“连先生太谦虚了,你看方才这二楼多少人,可出声的却只有你。单单这份勇气,便是旁人不及的。”连同摆手道:“周小姐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周璐侧头盯着连同道:“连先生难道你一点也不怕那位马军长吗?”连同淡淡道:“我一不为官,二不求财,怕他做什么。若是宁州待不下去,我去别处就是。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的容身之所。”这番话一出口,唐宁慧不由另眼相看,只觉这样子的男子世间少有。   周璐亦加深了几分好感,赞赏道:“连先生,佩服佩服。”说着说着,周璐话题一转:“连先生,你们包房有几个人?”   连同:“只我一人,方才吵闹的时候,刚刚入座。我因初来乍到,听说这百味斋是宁州百年老店,店内的招牌菜百味鸡香驰百里,所以今天特地过来想尝一尝。”   周璐扫了一眼站边上神色拘谨的唐宁慧,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这包房就我跟宁慧两人。因明日是宁慧生日,所以我们今天特地小小的庆祝一下。连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   连同的视线落在唐宁慧身上,嘴角微勾,若有似无地微笑:“自然是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座后,周璐亲自为连同添了杯酒。连同端起酒杯向唐宁慧道:“唐小姐,今天匆匆见面,我未准备礼物。就以这杯薄酒,祝你生日快乐,万事顺心。”   唐宁慧:“谢谢,连先生。”这一杯酒的味道竟与前面的不同,甜丝丝的,像是蜜糖酿成。   一顿饭下来,连同与她和周璐言谈甚欢。   三人出酒楼时,天色已经黑了。连同便拦两辆黄包车:“你们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周璐扶着唐宁慧的手臂,道:“先送宁慧。师傅,去苏杭路唐府。”   黄包车师傅一句“好勒”,便拉着她们嗖嗖地往前走。连同坐的车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半晌,便到了苏杭路的唐家。因天色已晚,所以已经大门紧闭了。   周璐扶着唐宁慧下车,扣了扣大门上的铁环。里头传来了骂骂咧咧之声:“谁啊?来了来了。死阿四,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懒去了。我一个人又要侍候夫人又好照顾少奶奶,我忙得过来啊我。”   一听就知道是大娘的陪嫁陆大娘。因是大娘的陪嫁,所以在唐家素来横着走,从唐宁慧记事开始,这位陆大娘便没给过她娘俩什么好脸色。自唐父过世后,大哥唐宁丞便似孙大圣从五指山下出来一般,再无人可以拘束,又是赌又是嫖的,连输了家里的几个铺子。大娘被他气的一度卧床不起。这样的光景下,唐家的下人大半都打发了,仅仅只留了五个仆人,里里外外的撑着唐家即将要倒下的面子。   平日里唐宁慧也习惯了陆大娘的骂骂咧咧,但此时因连同和周璐在旁,唐宁慧脸色一热,颇为难为情。   大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露出了一张中年仆妇的脸。那仆妇见了唐宁慧,神色不耐烦地道:“我的三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已经问起你不知多少次了?”   唐宁慧侧身对周璐和连同道:“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你快回吧。”唐宁慧转身眼,偷偷瞧了连同一眼,只见他站在石阶下,默默地注视着她。   大门“吱呀”一声在周璐面前阖上。陆大娘嚷嚷的声音依旧隔了门传来:“三小姐啊,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没上没下,不知轻重。这府里头夫人病了,少奶奶又坐了怀,陆大娘我一个人忙了里还要顾外头,你平日里不帮衬着点,还在外头喝得这般醉熏熏的……”后面的话因渐渐远去便听不清楚了。   周璐瞧了一眼紧闭的门扉,默然地下了台阶,对连同道:“连先生,你不用送我了。”   连同道:“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再说了,你一个女子半夜三更的回去,也不安全。”周璐亦不再坚持,便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谢谢连先生。” ☆、第7章   第二日一大早,唐宁慧穿了一身淡雅的格子旗袍,一走秘书室,周璐便笑吟吟地瞅着她。唐宁慧搁下了手里头的小包,未语脸先红:“你怎么了?这般瞧着我。”细长白嫩的指尖往脸上抹了抹:“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璐凑了过来在唐宁慧耳边低声道:“昨晚那连先生送我回家。”唐宁慧闻言脸色微变,怔了怔后,唐宁慧方淡淡地开口:“是吗?”   周璐忽然笑意古怪地道:“你先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唐宁慧大觉不好意思,脸微红,偏过头道:“胡说八道。我哪有半分生气?!”   周璐“咯咯”地娇笑:“当真没有生气?”唐宁慧又羞又恼:“自然没有。”   周璐笑:“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昨晚啊,确实是那连先生送我回去,半分不假。且他也同我讲了一路上的话。不过啊,他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你打转的。一再地问我,你是从哪里的学堂毕业的?何时来这秘书室的?等等。”   唐宁慧侧着头不语,脸色红的犹如滴血,但眼底却分明是欢喜的。   周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坐了下来,托着香腮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连先生的?”见办公室里无其他人,唐宁慧便压低了声音,把袁府那一晚的事情和盘托出,连那两人的那一舞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璐。   周璐凝神听了半晌,缓声道:“我瞧着这连先生,分明对你有些意思。瞧他昨天在百味斋挺身而出救那卖唱的小姑娘,人品应该是不错的。我亦留了心打量他那一身的穿着,料子和手工显然都是不菲的。显然家里头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不知家里头订亲了没有?如果有机会,我再跟他打听打听?”   唐宁慧只觉耳朵大热,避开周璐深深地视线,口干舌燥地道:“你去打听这些作什么?”周璐瞅着唐宁慧眼波流转,只是笑:“你说我去打听这些做什么?”   此时,秘书室主任的汪文晋手里拿了一叠资料进了来:“小唐,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唐宁慧忙站起身来:“汪主任好。”周璐笑道:“哎呀,汪主任,您贵人事多,这一大清早的您就在忙了?宁慧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汪文晋是汪孝祥的侄子,自留学归国以来,汪孝祥就一手把他安排进了自己的秘书室,几年下来已经是秘书室的主任头头了。因有汪孝祥这个靠山,市政府里头谁不让他三分。   汪文晋颇为斯文,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对周璐道:“小唐一个人就行。”   唐宁慧起身随汪文晋来到主任办公室。汪文晋极是慎重地关上了门,这才把资料递给了唐宁慧:“小唐,市长说这些资料都是保密的。你一个人来记得今天全部整理好,下班前给我。”   唐宁慧点了点头。她坐下来,打开文件的第一页,便懵了。文件上赫然写了硕大的两个:密约。再往后翻,第二页第一条:曰各项要政聘用俄人为有力顾问,   第二条:曰必要地方与俄国合办警察,   第三条:曰军械定数向俄国来买,并合办械厂,用其工料。   第四条:--------   唐宁慧只觉得全身血液俱往上涌,手脚冰冷。这是□裸的卖过条约。汪孝祥居然勾结俄国人,卖国至此。   宁州位于西北部,与俄国交界,俄国势力在西部向来猖獗。近年来,虽然日本人也开始极力渗透,但终究不如俄国人。汪孝祥想必不满足于小小的宁州,他想往上爬,不惜签这种卖过条约换取俄国人的支持。   汪文晋瞧着她乍红乍白的脸色,缓缓地走近她,警告一般地说了一句:“小唐,事关重大,切不可泄露。”   唐宁慧内心鄙夷,可面上哪里敢露半分,只低低地应了声“是”。   汪文晋端了茶杯挨着她坐下来,似笑非笑地道:“你的字在整个秘书室里头是数一数二的。平日里口风又紧。所以叔父要找人整理这机密文件,我第一个便是想到了你。”自唐宁慧进这秘书室,汪文晋便注意到了这个身段苗条,皮肤白皙,性子温柔端庄的秘书。   唐宁慧对汪文晋地靠近,极度的不舒服,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些:“汪主任放心,我绝不敢透露一字半句。我这就开始整理,逐条详细记下。”唐宁慧虽然没有周璐聪慧,可亦知道这种事情万一泄露,可大可小,弄得不好,项上人头都随时会搬家。   也正因此,一直忙碌到下班时分,汪文晋吩咐她:“小唐,今天就到这里吧。”唐宁慧才离去。   回到秘书室,周璐还未下班,似在等她,看见她进来,用嘴努了努桌面:“有人有心了,专门遣了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   是一个用厚纸包好的大盒子,四面用锦缎系着,最后打成了漂亮大方的蝴蝶结。这么漂亮的包装,显然是洋行里头买的物品。唐宁慧诧异道:“谁送来的?”周璐笑颜如花,眨了一下眼:“你说呢?我估摸着多半是昨天的连先生。”   唐宁慧脸色一红:“怎么可能?”周璐:“打开来瞧瞧便知。”   唐宁慧迟疑地解开了锦缎上的蝴蝶结,撕开了包装纸,掀开盒盖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一双漂亮的黑色靴子,和周璐昨日买的那双类似。周璐只一眼便道:“这双鞋比我昨日买的那双还要贵数倍。只是奇怪了,他怎么知道你的尺寸?”   周璐一边说一边从盒子里取出了靴子,忽然怔道:“下面还有东西。”原来取了鞋子后,上面还铺了厚厚的一张纸,轻轻的掀开,最底下是一件极漂亮摩登的格子呢大衣。   唐宁慧将大衣取出,可是找遍了盒子,都找不到任何的名片信纸。唐宁慧蹙了两条好看的眉毛,问周璐:“东西是谁送来的?”   周璐只道:“是门房拿进来的,指明是送给你的。但我瞧这包装,便是你我昨日去的大兴洋行。”见唐宁慧的怔松神色,周璐笑道:“既然有人送你,你就大大方方的收着便是了。在这里疑神疑鬼做什么?”   唐宁慧:“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再说了,这没名没信的,万一来路不明。”   周璐叹气:“你就这性子。既然如此,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大兴洋行,问问便知。”唐宁慧点了点头。 ☆、第8章   大兴洋行的鲁经理大约早得了吩咐,所以对唐宁慧两人的询问,只道:“两位小姐,实在是抱歉,客人吩咐了本店不得透露。”   周璐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已经有了。她上前几步,对着那鲁经理一笑:“要不这样,我倒有个法子。我们来形容一下那个买东西客人的模样,若是对的话,你甭说话也甭表示。若是错的话,你便摇摇头。如此的话,你也没给我们透露,自然不能算经理你违诺。”   周璐本是大美人,一颦一笑间动人心魄,此时又扯着那鲁经理的衣袖,娇娇软软地说话,不要说是男人了,连唐宁慧都觉得拒绝这样子的美人实在是罪过。   果然,那鲁经理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周璐便将连同的相貌一一描述出来。那鲁经理听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周璐抬眸瞧了一眼唐宁慧,方对那经理道:“多谢。”   出了洋行的门,周璐用手指刮了一下唐宁慧粉嫩的脸:“确实是连先生送的。现在总算是可以收下了吧。”唐宁慧轻咬着唇,轻轻吐了一句:“我与他非亲非故的,怎可收他这些礼物?”   周璐:“我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连先生不表明是他送的。他其实明白你会拒绝,所以特地吩咐了那洋行里头的人不许透露。他这么一番好心好意的,你何苦来哉呢?”   唐宁慧回到家,将皮靴和大衣取出来搁在床上。她凝望了半晌,最后还是取了皮靴,轻轻套上。软软的小牛皮,像是第二层肌肤一样包裹着她的脚。   但是,很快的,她便触电一般地脱了下来。她把视线搁在自己卧室处的那唯一一双皮鞋上,那还是因为她进了秘书室,大嫂白如懿送她的:“四妹妹如今是政府里头的公务人员了,不能再穿绣花布鞋了。这双鞋是我特地给四妹妹买的,请四妹妹一定要收下。”   大嫂白如懿其实并不难相处,白家与唐家是世交,当年唐宁慧的爷爷还在世,唐家那个时候也算是唐家家业最鼎盛时期。某一年,白家回老家肃州祭祖,途径宁州,因在宁甘交界之地的道上被土匪抢劫,到了宁州后,不得已,遣了仆人来唐家求助,一家老小在唐家一住就是数月。   当时的唐家老爷和白家老爷,见各自的孙媳妇都坐了怀,便生出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结果两人一拍即合,便订下了这门亲事。说来也巧,几个月后,唐家便生下了唐少丞,白家则生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   白如懿从懂事起便晓得自己订了这门亲事,从小姐妹间床头榻上绣花间隙,偶尔说些悄悄话,姐妹都会笑她是订了亲的人。   在白如懿十五岁的那一年,唐宁慧的爹唐秋冯带了唐少丞来给她爹祝寿。她在门后偷偷地对着唐少丞瞧了两眼,只觉得他玉面清俊,穿了件蓝色长衫,端坐在那里便如三国志里头的赵云一般。她正欲多看几眼,大姐便轻轻打了她一下手臂,凑在她耳边笑话道:“快回去,日后你日日看,夜夜瞧,时日长着呢。莫让人发现闹笑话,说我们白家没个正经。”   此后白如懿对嫁人一事不再多排斥,她十七岁那年,唐家遣媒人来定日子。母亲含笑着问了她一句,白如懿羞地面红耳赤,低低地说了一句:“单凭爹娘做主就是,爹娘的意思便是女儿的意思。”母亲瞅着她只是笑:“儿大不中留啊!”   进唐家门后,起初两人亦恩恩爱爱,琴瑟和鸣。可不过一年多光景,她便在唐宁丞某次回来后,身上闻到了脂粉味。她当时怀了身子,闻到的那一个瞬,只觉得肝胆俱裂。她颤颤地指着那脖子处那一抹鲜红地胭脂问唐宁丞:“这是怎么回事的?”唐宁丞只笑笑:“不过是几个同窗聚聚,叫了几个堂子里的姑娘乐乐。”   唐宁丞这般的轻描淡写,显然是往日做惯了的事情,她这般一问,反倒是显得大惊小怪似的。白如懿不知怎么了,六月的天气,身子像是浸在冰窟窿里头,喃喃道:“原来是叫了几个姑娘乐乐罢了。”   那唐少丞见她脸色有异,又大着肚子,便伸手搂住了她,在她脸了亲了一亲:“如懿,你莫生气。在宁州,应酬聚会,多多少少会叫几个堂子里的姑娘,唱唱小曲,喝喝小酒……这都怪我,没在前头跟你说清楚便去应了约。莫气,莫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白如懿拿手挡着,那唇就落在手背上,热热痒痒的。想到唐少丞在外头行走,免不了应酬。白如懿心头一软,便沉默不语。   可谁知道唐少丞不久便又好赌起来,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输掉。那个时候白如懿正坐月子,婆婆唐陆氏因她头胎生了个女儿,嫌得很,偶尔进白如懿的屋子,神情都是不咸不淡的。   唐少丞出了这般的荒唐事,唐陆氏把儿子锁在祠堂罚跪思过,一字不骂儿子,反倒是每日里在白如懿的院子里头指桑骂槐:“哎呀,造孽啊,我唐家这是怎么了?明日里去永宁寺给菩萨捐点香油钱,让方丈算算是不是什么灾星落到咱们家里头了。”亦或者不断叹气:“我进唐家几十年了,就数如今最不顺当。下去了也没脸见唐家列祖列宗。”   白如懿气得在自己屋子里直抹眼泪。可是又无半点法子。出嫁前一晚,母亲在耳边再三叮咛:“孝顺公婆是第一大事,若是违了这一条,你在唐家难以立足。唐家老爷不在了,你婆婆便是唐家第一人。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婆婆给哄好了,她再为难你,你都听到当作没听到,见到当作没见到。我的儿啊,娘如今说的话,字字都是为你好。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啊。”   白如懿到那时才明白,母亲当时说话如此的语重心长。出了月子的第一天,天光熹微,白如懿便下厨亲自为婆婆唐陆氏烧制吃食,才换来婆婆唐陆氏淡淡一句话:“不愧是出自肃州白氏的女儿。宁慧,你好好跟你大嫂学学,日后也好找个好婆家。”   唐宁慧在唐家一直是影子一样的存在。唐宁慧的母亲是唐秋冯在外头经商时纳的小妾,后来唐陆氏知晓,让唐秋冯把唐宁慧带回到宁州祖宅认祖归宗时,唐宁慧已经四五岁光景了。   白如懿进唐家前,母亲便已经将唐家的情况一一与她细说:“唐家人丁稀少,你公公是唐家独苗,你婆婆也只生下了两女一子,少丞亦是独苗。,你那两个姑子都已经出嫁了,如今唐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平日里没声没影的。你过去后,切记与她走的不要太亲近。近了,那是给你婆婆打脸。”   白如懿后来也一直听从了母亲的教诲,平日子待唐宁慧客气有余,但不亲密。后来知道唐宁慧考取了市政府的秘书室秘书一职,倒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想不到素来清清静静不声不响地这个小姑子,居然如此的新式作派。   唐陆氏本是不同意唐宁慧出去做事的,沉着脸说过这样的话:“你好歹是我们唐家的四小姐,哪怕如今我们唐家时运不济,倒也不用你如此的抛头露面。”   白如懿见唐宁慧垂着头不作声,她倒也颇为同情。她当年在私塾学了几年,本也想上新式学堂的,可是爷爷那时候在,不同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会看账本,管家理财就可以了。白老爷子都这么说了,白老爷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欠身应了个“是”。   白如懿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在唐宁慧离开后,在唐陆氏跟前开口为唐宁慧说了句话:“娘,我倒觉得四妹去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不是什么坏事。一来,让人家觉得我们唐家开明,是新式的家庭。二来呢,四妹这花容月貌的,去秘书室上班,那里头往来的非富则贵,都不是普通人。指不定四妹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娶去做了夫人。若真是如此的话,日后娘还少不了享享这四妹的福。”   唐陆氏冷哼了一声:“指望她?”白如懿压低了声音道:“娘,我们这些为商的,哪怕日进斗金,但见了官都还是矮三分。再说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四妹那鲜鲜嫩嫩的模样放哪里不出挑。”唐陆氏听到这里便沉吟了起来。   白如懿赶紧下了一剂重药:“娘,我进唐家也两年多了,媳妇我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死活都是唐家的人。自然是日夜盼着我们唐家好。媳妇我说句难听的话,娘切莫生媳妇的气。少丞被那些个猪朋狗友带坏了,虽然如今是不大争气,指望不上。可是少丞本性不坏,我娘特地请万相寺的了尘大师算过,大师说他这几年只是在走噩运,所以被猪油蒙了心窍,等醒悟过来,必定会重整家业的。”唐陆氏听到最后几句,从榻上爬了起来,抓着白如懿的手腕:“那大师当真这般说?”   白如懿:“娘,媳妇难道还骗你不成?”扶着唐陆氏重新躺下,又细心地取了软枕塞到她腰后,“娘和媳妇今生今世能指望的,还不是少丞一人。大姐二姐是自家姐姐,不用多说,自然是会一心向着少丞的。但若是四妹真有那运势,嫁个好人家,日后总念及唐家就少丞一个独苗,她娘家就这么一个哥哥,想来总少了会拉扯几把。哪怕最不济,娘你放她出去做事,在族人里头也落一个明理的好名声。”   白如懿见唐陆氏不说话,知道她在细细思量,便福了福,告退了:“娘你休息一下,媳妇去厨房瞧瞧去。”   唐陆氏考虑了一晚,第二天清早用早膳的时候便对唐宁慧道:“大娘昨儿晚上想了一夜,既然你愿意去外头做事,大娘也不拦你。只是你切莫学那些不好的,破什么旧,谈什么自由恋爱,你爹虽然走的早,但我们唐家在宁州还是有头有脸的。”   唐宁慧本已觉得无望,此时闻言,又惊又喜,忙起身:“是,大娘。”后又补了一句:“谢谢大娘。”唐陆氏第一次亲自夹了筷菜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坐下来吃饭吧。”   唐宁慧欣喜地坐了下来,嘴里露出的笑意,便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妖妖。唐家的几位子女都长的极好。白如懿见手抚着腹部,想起了唐少丞,一时间不由地痴了。 ☆、第9章   白如懿其实也难。花朵一般的年纪,本以为觅得了如意郎君,谁知道进门头一年,唐宁慧的爹唐秋冯便得了急病,药石罔效,转眼便撒手而去。唐冯秋这一去,留下了唐家孤儿寡母和唐家不小的摊子。   唐少丞那年虽然小登科,可年方仅仅十八而已,唐家所有的生意往来便一下子落在了少不更事地他身上。由于场面应酬,难免往来酒楼等声色场所。一来二去的受了一些人的引诱,便开始走入旁道。等到唐陆氏等人发觉之事,已经到了输掉店铺,瞒不下去的地步了。   白如懿一进门唐家就有白事,唐陆氏已经极不满了。第二年又产下了女儿唐文环,唐陆氏更是不满意。到了后来,知道儿子烂赌,唐陆氏对这个命根子素来溺爱,虽然恼其被狐朋狗友带坏,但更多的是把所有的恶气都出在了白如懿头上。   唐宁慧就在暗地听到过大娘唐陆氏与陆大娘的对话:“这个姓白的就是个扫把星,进门后,唐家就没出过好事。”   陆大娘素来会拍马逢迎,便立刻附会:“可不是。少奶奶一进门,就克死了老爷,说不定命里带煞。要不,老奴去庙里给太太算一卦。” 唐陆氏沉吟片刻:“若真是命里带煞,可如何了得?”陆大娘忙道:“太太,这还不容易。若少奶奶真的是命不好,就请庙里的师傅化解化解。若是化不了,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呗。”   唐陆氏啐了她一口:“你说的轻巧,怎么来的怎么回?你以为唐家如今还是老爷在的时候吗?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唐府里头的开销,还不靠她的嫁妆来贴补呢。”陆大娘尴尬地笑:“那是太太聪明,卧床装病,把府里头库房的钥匙传给了她。这么一来,她管了事,不能不往里头贴银子。”   唐宁慧在外头端着刚熬好的药碗,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其他,她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凉。   唐陆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老爷在世,我何用如此啊。如今唐家入不敷出,贴我的体己,早晚有一日要贴完的。我们娘家你不是不知道,早已经是子侄掌家了,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便真如泼出去的水。她们白家是巨贾世家,她手里真若是没了银钱,必定会向娘家开口。她老子还掌管着白家,指缝里漏下点来也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的。”   陆大娘道:“是,是。太太,我是跟着您从陆家出来的,怎会不晓得您的难处呢!” 唐陆氏又长叹道:“我的体己,迟早也是要留给少丞的。我只是怕他不争气,把我的那份藏了掖了几十年的嫁妆也给输个精光,那日后我们这家大大小小的可怎么活下去。”   屋子沉默了半晌,陆大娘开口询问道:“太太,这问卦的事情?”唐陆氏声音倦怠地道:“去吧,去问一卦也好?我们唐家啊,如今风雨飘摇,可再经不得一星半点的事了。”   唐宁慧等陆大娘出来后,等了片刻才端了药碗进去侍候唐陆氏服药。   出来后,便径直去了白如懿的院子。白如懿正在榻上喂第二个孩子吃奶,见了唐宁慧进来,便想搁下孩子起身:“四妹妹怎么这光景来我屋?”唐宁慧瞧了瞧四下无人,便道:“大嫂,我有话同你说。”   唐宁慧挑了拣了把陆大娘要去寺庙问询的话告诉了白如懿,又道:“大娘常年在城西的观音庙供奉灯油。与那里的无静师太熟稔地很,对她的话奉如圣旨。这无静师太平日爱往宁州各富家诵经念佛,若真是心境清净的人,粗茶淡饭便是修行,何苦如此。”   唐宁慧点到即止,说完便道:“大嫂,我先回去了。”才抬步,身后传来了白如懿感激地声音:“四妹妹,谢谢你。”   几天后,陆大娘一早去了城西的观音寺,唐宁慧旁晚回来见唐陆氏和白如懿的脸色都一如如常,显然大嫂已经做好了安排,陆大娘问的卦自然是好卦。   大嫂白如懿后来喝茶听戏打牌,也是因为跟大哥唐少丞置气。唐少丞被唐陆氏禁足了一段时间,倒也收敛了不少。唐陆氏当年九死一生生下这个儿子,向来是宠惯了,见唐少丞拘束在家,循规蹈矩的,以为是悔过学好了,便放了他出去。   那个时候,唐家还有一个当铺,虽然生意极差,但好歹还有一份家业。唐陆氏便含泪叮咛儿子:“我的儿啊,你以往好赌不争气,我真恨不得打死你一了百了了。可想到我们唐家至今无后。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是真狠了心打死了你,我到地下也没脸见你爹。”   “我的儿啊,如今你也是为父的人了,平日里行事哪怕不想着我这娘,也得为你的闺女们好好打算打算。切不要再踏入赌场了。这回去了当铺,你就住在当铺里,跟着大师傅好好学,也好好地经营这门生意。”   唐少丞重重地向唐陆氏磕头:“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如今知道错了。儿子这回一定给娘争气。”唐少丞便搬出了当铺,跟几个伙计同食同住,一月也才回来数趟。   白如懿因掌管了唐家大小事务,手上又没银钱,自然是吃力不讨好。平素里唐陆氏亦没少给她脸色。所以唐少丞回来的时候,免不了会嘀咕几句。一来二去的,唐少丞嫌她烦,一月数回渐渐地成了一月一回。   一年后的某天,唐宁慧回家,才进院子,就听见大嫂白如懿凄厉地哭声:“唐少丞,你到底是不是人,家里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你不是不知。你竟然在外头烧钱养戏子……”   唐少丞亦在气头上:“你看你,披头散发的形同一个疯婆子。我当初怎么会娶了你。再说了,你进门这些年,一个接一个的生,哪一个是带把的。这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我没休你,已经是千好万好了。养个戏子怎么了?若她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我还抬她进唐家做姨奶奶呢。”   白如懿哀哀地哭:“唐少丞,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进你们唐家,吃穿用度哪里有花过你们唐家一分钱。这两年来,我填了多少嫁妆进你们唐家这个无底洞了?我为的是谁,图的是什么?好,如今倒是好,你要抬戏子进唐家做姨奶奶。好,你这就去抬。把休书给我,我回白家便是。”   唐少丞恨道:“好,我这就写。”   屋内传来白如懿呜呜咽咽地哭泣之声。因两人都在卧房内,唐宁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陆氏这时在陆大娘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冷冷地对杵在一旁地唐宁慧道:“站这里看好戏呢!还不过来扶我进去。”   陆大娘“哐当”一声推开了门,唐宁慧扶着唐陆氏进了屋子。   卧室里的地上狼藉满地,茶盏摆设之物都已经碎裂成片了。白如懿见她们进来,用手绢捂着脸,哭得越发响了起来。   唐陆氏喝道:“你们如今也是做父母的人了。这般大喊大叫的是做什么?让人瞧我们唐家闹的笑话还少吗?”   白如懿泪珠子滚滚落下:“娘,你倒是给我评评理。少丞他如今一月归家一次,媳妇我心疼他劳累,从未有过一句半句怨言的。可是如今,如今他竟然在外头养了人……媳妇我……”白如懿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成语了。   唐陆氏瞪眼道:“你且细细说来。少丞好好地在当铺里头,哪里会养什么外室?”白如懿上前,拉扯着唐少丞。唐少丞挣扎:“你拉着我作什么?越来越像个疯妇了。”   白如懿用了全力,唐少丞竟然挣扎不脱。白如懿指着唐少丞长衫领子处的胭脂道:“娘,你瞧瞧,你瞧瞧……还有脖子上……”白如懿瞧了一眼唐宁慧,道:“四妹妹云英未嫁在,我这个做不便多说。”   唐宁慧脸上一红,知道大嫂这个不便多说里头定是铁证。   唐陆氏瞧了几眼,亦气得眼前发黑,但总归是自己儿子,免不了帮唐少丞开脱:“就算他出去花天酒地了,你也不能说他养了外室。他如今哪里有这个闲钱去养戏子?”   白如懿气苦之极,哭道:“是少丞自己承认的。”唐陆氏抬眼怒视着儿子:“你媳妇说得可是真的。”唐少丞垂着头不搭话。   唐少丞是唐陆氏自己生下来的,如此的表情便说明是真的。唐陆氏只觉得喉头一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好,我生的好儿子啊……”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唐宁慧赶忙上前扶住唐陆氏软到的身子,唐宁慧对傻愣住了的几人喊道:“快,快派人去请大夫,快!”   陆大娘因事发突然被吓住了,此刻回了神,连声地念佛,撒步往外跑:“阿四,阿四,快去宝顺斋的请大夫,太太晕过去了……” ☆、第10章   唐陆氏被儿子这一气之后,倒再不用装病了,真真是病了下来。整个人也似被抽了精气神一般,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唐宁慧印象中的大娘,发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神色端庄冷凝,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四周都仿佛会结冰一样。但是每当大娘对爹或者唐少丞,唐宝慧,唐双慧笑的时候,银盘似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慈祥的很。那个时候的大娘是最漂亮的。可惜,大娘极少极少会对着她笑。   唐宁慧犹记当年与母亲朱碧青从鹿州来宁州的路上,寒凝大地凋残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丝绿色。马车里放了炉子,上面熬着八宝暖茶,蒸着桂花糯米糕,甜甜的食物香气萦绕在小小暖暖的车厢里。   唐宁慧第一次出远门,觉得兴奋极了,时不时地掀开帘子一角,偷偷地瞧外头景致。可是母亲朱碧青的神色总是隐隐不安,唐宁慧那个时候还小,不懂母亲的担忧。马车走了很多天,总算是到了宁州,坐在前头的掌柜师傅跳下了马车,在外头道:“二姨太,主家到了。”   母亲朱碧青“嗯”了一声,怔了怔才扶着她起来,替她裹上了披风,系好了带子,这才掀开了马车上的夹棉厚帘子。   一阵刺骨地冷风瞬间从四面八方如箭一样地射了进来,唐宁慧穿了厚袄又裹着厚披风,也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她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似乎也冷地抖了抖。   唐宁慧抬头,她看到了两扇朱漆大门,门上粗粗地两个大铜环。掌柜师傅轻轻地扣了扣大门,便有个戴了狗毛耳套的人拉开门探头出来。   掌柜师傅:“阿四,快开门。鹿州的二姨太和四小姐到了。”阿四“嗳”了一声,一边拉开厚重古朴的大门,一边扯着嗓子朝里头喊:“二姨太和四小姐来了。”   朱碧青握着女儿的手,跨进了唐家大门。一身臃肿的陆大娘从里头出来,似笑非笑地朝她们福了福:“奴才给二姨太四小姐请安了。夫人算着日子,候二姨太和四小姐已经候了几日了。方才一听奴才们禀报,已经等在大厅里头了。”   朱碧青早在来宁州之前,便私底下问询了唐秋冯不少宁州祖宅之事。见陆大娘一脸的指使之气,身上是七八成新的苏缎袄子,心下已经猜到她的身份,遂含笑道:“有劳这位姐姐带路了。我们四小姐这几日也天天念叨着说想见大娘与哥哥姐姐们。”   陆大娘一双锐利地眼滴溜溜在唐宁慧身上转了一圈,笑吟吟地道:“难得四小姐有心。夫人啊,也记挂着四小姐,挂念的紧。这不,昨儿晚上,还与奴才一起赶制四小姐的袄子,说是要亲自缝制一套衣裳给四小姐做见面礼。如今看来啊,是母女连心,彼此记挂。”   朱碧青抿嘴笑笑,心里头却越发惶恐了起来。她自然知道陆大娘是唐陆氏当年的一个陪嫁媳妇,进唐家后,随着唐陆氏掌权,这陆大娘也成了唐府下人中的第一号人物。原先朱碧青不过是听听而已,到了此刻,这寥寥数句,朱碧青已经知道了这陆大娘可不是一般人物。陪嫁媳妇都已经如此了,唐陆氏的手段就可想而知了。   忆起鹿州时,隔壁的汪夫人知道她要回宁州祖宅地时候劝她的话:“青妹妹,你我隔墙而居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不是那些会耍手段争宠惹事的狐媚子。可是古今之事,不是恶妇欺善姑,便是刁姑气善嫂。我是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宁愿在鹿州带着宁慧吃糠咽菜,也不要回富贵宁州去。再说了,你在鹿州,你们家唐老爷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朱碧青的曾祖父当年曾在翰林院供职,几代都是书香世家。可是在她祖父那一辈,因给当时的慈溪太后递了折子,惹恼了太后,便被摘了顶子不说,还下了大牢。朱碧青的父亲朱经纶走遍了京城,找遍了祖父的同庚同年同乡,变卖了所有的家当才把奄奄一息的祖父从牢里捞了出来。朱家由此便开始衰败了下来。   后来在京城实在待不下去了,祖父和父亲朱经纶一合计,便变卖了宅子回鹿州老家。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回乡途中又遭了流匪,除了一些书籍等不值钱之物,全部家当都被洗劫一空。到了鹿州后,幸得有几间祖屋和几亩田产,这才得以温饱。   朱经纶到鹿州安顿下来后,便在鹿州书院谋了份差事,又娶妻田氏,上侍奉老父,下哺育幼儿,倒也其乐融融。鹿州虽不若京城繁华,但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亦有另一番景色。到了鹿州的第二年,朱田氏产下一女。朱老爷在自己书房钱远眺青山如碧,一抹夕阳如染,便给呱呱坠地地孙女取名为朱碧青。   一直到朱碧青十五岁那年,朱家在鹿州也算颇有薄名的书香之家。可偏偏那一年,朱碧青的父亲染了急病,延医用药,不见半分好转。大半年后,便扔下朱家老小而去。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入不敷出,再加因治病而借贷的银子,本就清贫的朱家一下子陷入了困顿。不得已,朱田氏只好托了相熟的人做媒。   朱田氏对着朱碧青泪珠子扑簌簌落下:“阿青,但凡娘有一丁点的法子,也绝不会做这样子的事。”朱碧青亦知道娘的难处,落泪道:“娘,我知道家里难,弟妹都要吃饭。我不怪你。我心甘情愿嫁人的。”   十六岁的朱碧青如初夏新荷,娉娉婷婷出水间。那媒人秀嫂子有一个儿子,当年曾送进鹿州书院师承朱经纶,所以对朱家一直颇为敬重。知道朱家境况,得了朱田氏所托,便极热诚地去办事了。   几日后便来朱家,压低了声音对朱田氏道:“我手头有几户人家,你先参详参详。城北陈家的小儿子,与你们阿青年岁相当,只是那陈夫人是鹿州出了名的厉害,是个难相与的主。若是你们早些年,那陈夫人或许会收敛些,如今,如今……”   秀嫂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朱大嫂你听了切莫生气,如今你们家的光景,我怕你们阿青嫁过去会吃亏受气。”   朱田氏点了点头,感激地道:“秀嫂子说的是。俗话说宁喝开眉粥,莫吃愁眉饭。这样子的富贵人家,我们如今是高攀不起的。”   秀嫂子又说了几家,都是普通的温饱人家。朱田氏一时也难以定夺,瞅了一眼内屋,道:“夜里我跟阿青说说,探探她的口风。“   秀嫂子点了点头:“好,好……”欲言又止了半刻,终于又道:“朱大嫂,我手头还有一家。我先把情况说与你听听,你若觉得不好,听过便忘记,不要当真,也莫生我的气。”   朱田氏替秀嫂子斟满了茶水:“秀嫂子,你但说无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朱家如今的光景,不过是白白顶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名声,哪里还有什么里子。我除了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什么也不会,还欠了你们这多的银子,现在日愁夜愁的,不知道怎么能把债还清了,怎么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   秀嫂子见朱田氏说了这些的体已话,这才放心地道:“有一个宁州姓唐的商人,在鹿州经商多年。那唐老爷是个厚道的人,对外说的很清楚,说自己在鹿州已有发妻,也有两个女娃子。因在鹿州无人服侍,所以想在鹿州娶一房姨太太。”   “朱大嫂,你切莫怪我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像唐老爷这般实诚的人如今不多见,有些人明明想着是想讨姨太太,对外却打着娶夫人的幌子,等生米做成了熟饭,才让你们知道,到时候不从也只得从了。我见过那唐老爷一面,不过而立之年,模样长的也好。因此他也挑的很,寻常女子无法入他的眼,所以他的事搁了一年多了,到现在都还未成。”   “当然这是其一,其二是唐老爷对我说了,若是真有合意的,他愿意拿二百两银子做聘礼。”   朱田氏吃惊地抬头:“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娶妻生子也不过一二十两而已。   秀嫂子:“朱大嫂,我岂会骗你不成。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娃他爹烧制吃食了。你好好思量思量。若是觉得都不大妥当,我再留意留意。” ☆、第11章   朱田氏把秀嫂子送到了门外,这才折回小厅,准备把茶盏收了。这时,朱碧青掀了帘子出来,垂着头,低声道:“娘,我愿意给那唐老爷做妾。”   朱田氏“啪”一声重重地搁了搁茶盏:“你一个姑娘家的胡说什么呢?知不知道羞耻?就算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我也绝不让你去给人家做小。”   朱碧青侧身站着,低低道:“娘,家里头如今是什么境况,我又岂会不知。就算我和你可以不吃饭不喝粥,可弟弟妹妹们都还小,都还在长身子。家里米缸已经空了,弟妹们连厚棉衣都没有一件,怎么过这个冬天。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当初跟邻里间借来给爹看病的银子总得还他们一些。当初大家也是敬重爹是个读书人,看我们走投无路地太可怜了,才慷慨解囊的借给我们的。可是,那么一笔银子,我们母女两人帮人缝补十年二十年亦是无法还清的。这几年收成不好,大家手头都不宽裕,隔壁祥伯家年底就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桥头楚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吃糠咽菜才省下那点钱,秀嫂子家虽然家境好些,可也是靠秀嫂子一张嘴两条腿跑遍鹿州给人家说亲的那点茶水谢礼……”   提起那些欠债,朱田氏黯然地坐了下来:“我晓得。可是……你若是委身去给人做妾,你爹若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死也不瞑目哪。我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可也知道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朱碧青:“娘,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可是爹爹就留下了阿宝一条血脉,若是饿死了阿宝,娘一样没脸在九泉下见爹。”想着双腿一蹬,撒手而去的朱经纶,朱田氏泪水淋淋。   “娘,若不是不得已,女儿我怎么会好端端地愿意去给别人做妾星。可是我们有了那二百俩银子,你跟弟妹们就可以吃饱穿暖了,再等两年,就可以送阿宝去私塾念书识字,日后还得让他进书院,不能让他埋没了祖宗的名声。他日阿宝若是有福,指不定中个状元光耀门楣。有了这笔钱,妹妹们长大成人,也不比像我这样为了几个聘金匆匆嫁人。” 那个时候,朱碧青包括中华大地的所有人不知道科举制度在不久即将废除,连皇帝都会没有了。   朱碧青垂泪道:“娘,你就当女儿我不知羞耻便是了。”朱田氏拥着她,泪流满面:“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不日,秀嫂子带了朱碧青上街,进了一家绸缎铺子。唐秋冯在店后,掀了帘子,便愣住了。   朱碧青那日穿了半旧的白底蓝花布右襟衫,深蓝长襦裙。侧头凝视着秀嫂子手里拿着的布料,嘴角淡淡地一抹笑意。   唐秋冯只一眼便决定了,后来对秀嫂子说:“去合一下八字。若是合是最好,哪怕是八字不合,我也要娶她。”   秀嫂子去庙里合了八字,庙里的师傅掐指一算,说了句:“是对鸳鸯的命。命里有一女娃子,那女娃若是能活过八岁这个关口,便是极富贵的命。”   秀嫂子便拣了好听的回。唐秋冯便全力准备迎娶之事,不几日置下了一院落,下聘娶亲,在年前便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新婚那晚,朱碧青才第一次见了唐秋冯,红烛下,她含羞地低头。唐秋冯果然与秀嫂子说的分毫不差,一身红袍,相貌堂堂。   唐秋冯从小亦饱读诗书,因年长多岁,对温柔可人的朱碧青既爱又怜,平日里对朱家亦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唐秋冯在鹿州的日子,两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朱田氏除了觉得委屈女儿做妾外,对唐秋冯只觉得无可挑剔的。经常对着女儿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青,是我们祖上积德。”   到了第三年初夏,朱碧青产下了一女,唐秋冯便按了前头两个女儿的名字,取名唐宁慧。   唐宁慧三岁的那一年,宁州的唐陆氏知道了唐秋冯在鹿州置了外室之事,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陪嫁的陆大娘在陆家见惯了妻妾争宠,便道:“夫人你是明媒正娶,唐家门里谁不知道夫人是三书六礼,八抬大红花轿迎进门的,上拜天地,下拜高堂。那狐狸精连唐家门都未进来,夫人何苦与她置气。”   唐陆氏冷冷道:“你倒说的轻巧。可如今是老爷远在鹿州与她双宿双栖,把我和一家子孤零零地扔在这里。”陆大娘捧上了茶盏,递了上去:“夫人莫气,莫气。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   唐陆氏接过茶盏,头也未抬:“你且说来听听。”陆大娘瞧了四下无人,凑了上去,低声道:“等这次老爷从鹿州回来,夫人有什么都往肚子里吞,笑着恭喜老爷,谢老爷给夫人添了个姐妹,给少爷小姐添了个妹妹。然后夫人在老爷耳边吹吹风,说那孩子是唐家四小姐,流落在外,总是不好。最好是回宁州认祖归宗,认在夫人名下,日后以嫡小姐的名义,也攀门好亲事。若老爷同意了,带了那孩子回了宁州,那狐狸精怎么可能不跟着来。只要那狐狸精进了唐家的门,老爷又三天两头不在家,夫人想要捏圆捏扁,还不都由着夫人。”   唐陆氏抬了眼,扫了扫陆大娘,这才托了茶盏,吹了吹气,缓缓地饮了一口:“我妆台里有一对赤金的葫芦耳坠,是出嫁那年我娘给我的。我瞧着模样不错,就赏给你吧。”唐陆氏终于知道当年自己母亲为何坚持要这个其貌不扬的陆家家奴媳妇跟着自己陪嫁到唐家。   母亲当年用白嫩的指尖戳着自己的额头:“你听为娘的便是。陪着你过去的人,长得丑是最好的。最怕那些生的模样水灵的丫头,心比天高,趁你不备就爬上你男人的床。这个媳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们家出生的丫头,府邸的龌蹉事见多了,你看她不声不响地,城府可不浅,你带了去,日后在唐家,凡事多听几分她的主意,为娘就不怕你站唐家立不了足了。不过,说一千道一万的,最重要的是得你个儿的肚子争气,生十个八个的儿子,唐家门里谁敢不让着你三分。”   唐陆氏的话音一落,陆大娘登时笑眯眼,连声道:“奴才无功不受禄。”唐陆氏淡淡道:“你拿着便是,日后好好替我办事,少不得你的好处。”   唐陆氏依计而施,唐秋冯倒没料到她居然有此肚量,拉着她的手,笑容满脸,少有的亲热,连连道:“我的好夫人,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让宁慧认祖归宗。”   唐秋冯不知自己越是如此,在唐陆氏眼里看来,却越是表明那鹿州的狐媚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唐陆氏心里恨极,脸上笑意诚诚,不露半分:“这是为妻应该做的。老爷好,便是我们唐家好。”   岂料那一年行礼都打点好了,行前朱碧青却受了寒,生了一场重病,倒把这事给耽搁了。唐秋冯还宽慰朱碧青:“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再带宁慧回宁州祭祖。”   那个时候,汪夫人便一直劝她留在鹿州,离自个儿娘家又近,有什么事也好彼此照应。可是朱碧青却想着女儿唐宁慧的将来。若是真能认在唐陆氏名下做个嫡女,他日嫁户好人家便是不愁。她这辈子已经是没有奔头了,可是怎么着也得为宁慧这孩子打算打算。所以朱碧青倒是决意带着女儿跟唐秋冯回宁州的。   可是,一进了唐家大门,朱碧青却莫名的胆怯了起来。   陆大娘前脚跨进厅放,便笑眯眯地朝着在大厅端坐着的唐陆氏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二姨太和四小姐来了。”朱碧青忙拉着唐宁慧上前跪了下来:“奴婢给夫人请安。”唐宁慧在马车上早得了母亲再三叮咛,此刻便磕头道:“宁慧给大娘请安,大娘福寿安康。”   唐陆氏含笑着上前拉起了唐宁慧:“乖孩儿,来,让大娘瞧瞧。”端详了几眼,道:“瞧,多俊的孩子啊。瞧着耳朵,耳垂厚厚的,跟老爷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还有那眼睛,跟少丞几个长的颇像。”陆大娘与旁边的婆子们忙迎合:“是啊。四小姐长好,粉粉嫩嫩的。”“可不是,跟双慧小姐长的最像。”   朱碧青跪着,□的青砖上寒气渐渐透过棉布传了上来。   好半晌,唐陆氏“哎呀”了一声,拍着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二妹,你怎么还跪着。”亲热地过去搀扶她:“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行这种大礼做什么,折煞我了。”又呵斥陆大娘:“你们这群人也该打。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陆大娘赶忙告罪:“奴才们是该打。这不,头一次瞧见四小姐,奴才们一时高兴,怠慢了二姨太,请二姨太责罚。”   朱碧青忙道:“夫人,按规矩,奴婢应该给夫人斟茶。”唐陆氏这才想起来似的,笑吟吟地道:“哦,说起来,把这茬给忘记了。你们还不快给二姨太端茶过来。妹妹别见过,我亦是第一次,二妹妹你多担待担待。若是以后老爷给你我姐妹再添置一两妹妹,姐姐我也就架轻路熟了。”   朱碧青嘴角无力地弯了弯,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盏,双手捧给了唐陆氏:“夫人喝茶。”唐陆氏接了过来:“好好。我们唐家人丁淡薄,希望妹妹进门后,多给唐家开枝散叶。那便是给我们唐家立大功。”   朱碧青垂手应是。唐陆氏的嘴唇碰了碰杯沿,便随手递给了侍候在旁的陆大娘:“带二姨太和四小姐回房吧。这一路天寒地冻的,吩咐厨房给她们好好烧制些吃食,暖暖身子。”   朱碧青扯了扯唐宁慧的手:“谢谢夫人。”唐宁慧赶忙:“谢谢大娘。”   唐宁慧记得唐陆氏给她的第一眼印象,便是抹了香油一丝不乱的发髻和一双没有笑意地眼睛。   不知道怎么的,从见到唐陆氏的那天起,唐宁慧便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娘似乎很怕这位大娘。以后在这大屋子里,她再不可能像在鹿州一样嘻嘻哈哈地撒欢着跑来跑去。 ☆、第12章   唐陆氏因被儿子唐少丞在外头养戏子一事活活气昏后,真真是卧床不起。这次唐陆氏也铁了心了,要好好管教唐少丞,便把他锁在了家里,也发了话,若是唐少丞再不改过,她宁愿活活关他这一辈子。   可唐少丞就算被关了也不消停,因气恼白如懿令自己被关,天天吵嚷着要休了白如懿。白如懿一气之下,便带了三个孩子去了宁州城西的堂姐家。   唐家真是一天都不好过,可偏偏这个关头,当铺又出了一件大事。这一日一大早,当铺的吴大掌柜血色全无地拿了一个硕大的东珠来到了唐家找唐陆氏。   陆大娘早晨光景是服侍唐陆氏的,一步也不离其左右。唐宁慧那段时间每日早早起来,打点府里头的一切。虽然下人少了,可家里头上下人等的一日三餐,大娘的延医请药,样样要她的主意。   这一日才起不久,守门的阿四便来回禀说吴大掌柜求见夫人。唐宁慧见那大掌柜神色慌张,心里头“咯噔”一下,已知不妙,当铺定有大事发生。   唐宁慧赶忙请吴大掌柜在大厅坐下。吴大掌柜急着团团转,不肯入座,只说:“四小姐,我必须要见唐夫人一面。”唐宁慧道:“吴大掌柜,我不是拦着你不让你见我大娘。只是大娘她如今卧病在床,大夫一再说要静养。我见大掌柜你神色不安,怕是铺子里头的事情不小。若是冒然告诉大娘,怕令她病中无法承受,令病情加重。所以才有此一问。事情若是已经发生,便已成事实。急也无用了。不若你把事情原委细细讲给我听一下,我也好为你参详参详。”   吴大师傅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四小姐,那我就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与你。这回真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羞煞老朽了!老朽我在这行都几十年了,第一次遇见手段这么高明的骗子。”   “昨儿下午,来了一位客人,衣着半旧,但细看料子却是极好的。那人要典当的是一颗东珠,老朽手持放大镜一瞧再瞧,看得清清楚楚,的的确确是颗好珠。这么大的东珠,老朽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估摸着这颗珠子还是宫里头流出来的。问了数句,那人见老朽识货,便直言不讳,承认是宫里赏赐出来了,如今家道中落,万不得已才拿了来典当。他说的情形与老朽观察到的他所穿的衣饰举止等情况基本相符。老朽我便也深信无疑。”   “他一开口要当六千大洋,不死当,只半年的期。这么大的东珠是无价宝,可遇不可求,按理说六千大洋也值。我便按行规,压倒了三千大洋,那人苦苦哀求,说是与朋友去南部经商必须要四千大洋的本钱。否则就算把这颗珠子当了也无用。”   “遇上这样的客人,我们自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最后那人又从兜子掏了一个小袋子,倒出了十几颗小东珠,说一起当了,但是必须给他当四千大洋。还说那小东珠是当年他祖先朝珠上的。我也手持了放大镜,一颗颗地仔细看,果真是好物。那人便有些不耐烦了,说他如今虽是落魄了,可祖上也是富贵鼎盛人家,这样的物什从前家里多的是。又说你这么瞧过去天都要黑了。若是不诚心要的话,也别耽搁他时间,他往别家去便是了。说着他便将东珠收进了锦带。”   “这样子的好物自然不能推到别家,老朽便瞧在那颗稀罕地大东珠的面上,装作百般无奈地应了四千大洋。那人才又将东珠从锦袋取出。老朽不疑有他,便命账房出银票。于是当场便收了库内上锁。按例,老朽晚上会将白天所收之物一一查看,结果便发现东珠出现了问题。那人不知何时竟把原先的大东珠换成了假的。老朽想来想去想了一个晚上,估计他就是在我仔细查看小东珠的时候调的包……”   说到这里,吴大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钱袋里掏出了假东珠,递给了唐宁慧,沮丧地道:“想不到老朽一世英明,毁于一朝啊。实在无脸再在这行待下去了。”   四千大洋,对目前的唐家可是一笔巨款。难道这就是压倒唐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假珠大而圆润,搁在手心里,如唐宁慧的心,一样地沉沉坠坠的。唐宁慧默然了许久,方道:“大掌柜,此事实在太大,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一世,大娘迟早是要知道的。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大娘,你我见机行事。”   唐宁慧一路领着吴大掌柜穿过厅堂,一路苦思冥想,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她忽然脚步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才进了唐陆氏住的院落,便瞧见陆大娘端着一盆水往外泼。陆大娘瞟了一眼唐宁慧:“幺,四小姐,这么一大早的……”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唐宁慧不想听陆大娘废话,难得截住了她的话头:“大娘醒了吗?吴大掌柜有事情要找大娘。”   唐陆氏在房内听见了动静,虚弱的道:“谁来呢?”唐宁慧示意吴大师傅在外头稍后,她进了屋:“大娘,是我。”   唐陆氏躺在被褥里头,面色蜡黄,发髻凌乱,原本乌黑丰盈的头发此刻已显露出了灰白色,整个人浮肿憔悴。唐宁慧搀扶着她坐起来,俯在她耳边道:“大娘,当铺的吴大掌柜来?“   唐陆氏闻言,脸上明显一惊,惶惶地抓着她的手腕,道:“莫非当铺出什么事了?”唐宁慧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大娘莫急,我已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过大娘你什么都不要说,先让大掌柜在外头隔了帘子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唐陆氏不知她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大师傅进来。唐宁慧便道:“陆大娘,你带大掌柜在外间回话。”   吴大掌柜便隔了帘子又将假东珠一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回。   唐陆氏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身子软了下来,若不是唐宁慧撑着,整个人早倒在床榻上了。唐宁慧扶着她,待他说完,便吩咐道:“吴大掌柜,大娘说先让你回去当铺去。你是当铺的主心骨,当铺里头一时半会都缺你不得。”   吴大掌柜作揖:“是。谢谢夫人,谢谢四小姐。只是出了这样子的事情,老朽我实在没脸再在宁州待下去了。唐夫人,你随便责罚老朽,老朽无一句怨言。”   唐宁慧劝慰道:“大掌柜,事已至此,你也先别着急,先搁搁,容我大娘好好想想。你先回去住持当铺里头的事宜。就当这件事情未发生过,当铺里头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吴大掌柜应了声“是”。便告辞了出去。   唐陆氏好久才回了伸,脸色惨白,目光没有焦距地瞧着唐宁慧,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我们唐家能调动的款子也不过这一些。”唐宁慧劝道:“大娘,你先别急,保重身子。”   唐陆氏忽然想起唐宁慧方才说的有法子,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唐宁慧的手腕,急道:“宁慧,你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唐陆氏虽是病中,却是用尽了全力,唐宁慧忍着疼痛扶着她躺下:“大娘,你先躺下来,听我慢慢说。”唐陆氏心急如焚:“你倒是快说。”   唐宁慧道附在她耳边,徐徐道来。唐陆氏将信将疑:“若是不成呢?”唐宁慧淡淡地道:“大娘,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再无其他半点法子了。” ☆、第13章   几日后,唐氏大发请帖,遍邀宁州当铺业内同行,在唐府大肆宴请。不日,便到了宴请之日,唐陆氏在唐宁慧打点下,带病亲自出席。   好在唐秋冯在世时为人厚道,与宁州众商家的关系都不错。同行们都听闻唐少丞因好赌输铺子一事,平素里头也连连为唐秋冯叹息:“唐家老爷在的时候,为人仗义,怎么一去后,短短几年,唐家竟落到如此地步。”“创一番家业啊,这败家啊,几年都不用。”有的道:“养了这样败家不孝的儿子,宁愿生出来的时候活活掐死倒好些。”   众商家在接到请帖后,也不知道唐家发生何事,议论纷纷之余便左右打探,但整个宁州也没什么风声,只说唐少丞这个不孝子在外头养了戏子,把自己夫人和孩子气走了。其余倒也没什么大事。大家一合计,都说看在去世的唐老爷面上,怎么得也得出席这一回。当然亦有不少势利之人,瞧着唐家江河日下,无人可撑如今这副烂摊子,便推故缺席的。   唐氏待客人来了七七八八,便也不再等,让唐宁慧吩咐开席。掌柜应了一声,不片刻,几个跑堂端着盘子手脚麻利地将各种珍馐佳酿端上。   唐氏道:“感谢大家看在我们老爷过去的薄面上,前来出席这个宴。今天邀请大家来,只有一事要告诉大家……”唐氏吩咐唐宁慧:“你来细说一下。”   唐宁慧便将当铺收到假东珠一事毫不隐瞒地一一告知同行,她的语音清脆婉柔,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在座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唐宁慧道:“那骗子手握如此精美的伪珠,更用种种骗术乘机以进,我大娘恐怕在座诸位遇到这等骗子,所以特地将这蒙羞之事告知大家。望大家引以为戒,莫再上此当。”说罢,唐陆氏命唐宁慧将伪珠子取出,遍示众人。   客人们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此珠制造极精巧,若非唐陆氏事先言明是假货,否则实难分辨。   传遍后,唐陆氏取了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在座各位老爷都是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唐家出了少丞这个不孝的败家子。是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如今,我唐陆氏无一句怨言。实不相瞒,唐家本就已经极艰难了,本想靠这唯一的当铺养活一家老小,可如今出了这岔子。我唐陆氏不过一内堂妇人,今日不得已请大家出来,除了展示这一颗伪珠给大家瞧瞧外,另外有一件事想通各位商量商量。”   “何事?唐夫人请说。”“请说,请说。”   唐陆氏道:“我想把这当铺转卖了,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人感兴趣?”   为首一人周老爷道:“唐夫人,这是为何?就算出了珠子一事,可只要当铺在,唐家总还有份家业。可若是连这唯一的当铺都卖了的话……”   唐夫人道:“周老爷,你说的是。可是我们家少丞是个败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含饴弄孙的年岁了,实在无力掌管铺子。若是大家没有兴趣的话,就当帮我们唐家一个忙,把我们唐家当铺要转卖的事情,与别人说道说道。哦,对了……宁慧……”   唐宁慧应声:“大娘,有何吩咐。”唐夫人道:“来,你把方才的假珠子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砸了。此珠制作的如此精巧,留在世上,他日必有像我们这个的受骗人。你现在就将次害人之物捣碎,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泄我心头之恨。”   唐宁慧应了声是,让仆人取出小铁锤,用力一击。只听“砰”一声,珠子立时粉碎。   周老爷猛地拍手称赞:“好,唐夫人好魄力。”众人纷纷叫好鼓掌:“此等假珠,切不可留在世上在害人了!”“唐夫人做的好。”   宴后第三日,一大清早,吴大师掌柜派了底下学徒过来。那学徒走得匆忙,满头的大汗,见了唐宁慧,便道:“夫人,四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早上当铺一开门,便来了一人,出示那本当质票一张,嘱咐我们核算本利。并取了银票,说要取赎当品。吴大掌柜一看便变了神色,居然是那假东珠的当票。可那……那珠子已经砸了,吴大掌柜如今亦不知如何是好,赶忙派小的来,请夫人和小姐定夺。”   唐陆氏正在唐宁慧服侍下喝粥,闻言,霍然站了起来:“宁慧,你料事如神。他果然来了。你快去当铺。”   唐宁慧应了声“是”。便告辞了出来与那当铺学徒来到了当铺。   当铺里头吵吵嚷嚷地挤满了人。为首一人,三十多岁模样长得眉目清秀,穿了一件藏色夹纱长袍,正在说话:“我说你这朝奉是怎么回事?我拿了当票过来,也拿了银票过来,你却拿不出我典当的宝贝。当票上可是清清楚楚写了珠子一枚,小珠子十八颗。你上面的利息写了半年期五千大洋。我今日便带了五千大洋,快,快把我的宝贝拿出来。”   那人见吴大掌柜涨红了一张老脸,便哼哼几声冷笑:“莫非拿不出我那颗珠子。我那颗大东珠,可是从宫内流出来的御物,是当年慈禧太后最爱的宝贝。若是你拿不出来?我就揪你去见官,若是不想见官的话,必须高价赔偿。”   那人说道这里,对着众人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一些不三不四地围观之人,趁机起哄:“正是,正是。”“可不是,必须高价赔偿。”“不想赔,就抓他们去见官……”   唐宁慧进了店铺后头,让学徒去请吴大掌柜。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过来:“大小姐,这个可如何是好?铺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大洋赔给那人!必是夫人将假东珠砸碎了一事传到了那人耳中,那人趁机来敲诈。”   唐宁慧:“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大掌柜先别着急,我们先去柜台。你自管验当票和银票,若是无误的话,收下便是。”吴大掌柜急得额头渗汗道:“可,可我们手上没东珠啊?!”   唐宁慧缓缓一笑,成足在胸:“走吧。”   铺子前头此时闹得越发厉害了起来:“当铺拿不出珠子,连朝奉都躲起来了。”“大掌柜呢,快让他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是要拉你们去见官了!”   吴大掌柜上前:“大家不要急。请听我说。”众人这才静下来。为首的那三十多岁的男子此刻神情倨傲,不可一世。   吴大掌柜道:“这位先生,请先把五千大洋银票拿出来给我们验验。”那人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啪”一声重重压在了柜上,不怀好意地大声道:“大掌柜的,你好好验,验一个清楚明白。这验好了,可须得把我的大东珠给我了。”   吴大掌柜,仔细验过了银票,转身不安地瞧了一眼唐宁慧,方道:“银票没错。”那人哼哼两声:“既然如此的话,那我的大东珠呢?”   唐宁慧这才从吴大掌柜身后出来,从锦袋里掏出东珠,放在柜台上:“这位先生,也请你验清楚。这么大的东珠,价值连城,可别弄错了。”   那人和他带来了一些泼皮流氓都一下子目瞪口呆傻在了那里。饶是吴大掌柜见多识广,亦和学徒们错愣住了。   不过,吴大掌柜很快反应了过来,一张老脸笑开了花,道:“这位爷,请自个儿对着当票上的描述瞧仔细了。不送,您走好。”当票上照惯例是写破珠子一颗及小破珠十八颗。硕大的破字,其余描述皆是吴大掌柜龙飞凤舞写成的,除了金额数字外,难如天书。   那人辜辜地站在那里,端详又端详地,看了好半天,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袖子一甩,带着一群人狼狈而去。   吴大掌柜待那群人离开后,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惊又喜:“四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宁慧笑了笑,道:“其实很简单不过,都不过是用假珠子骗人而已。那天酒席间传的珠子是他那个假东珠原物,但砸的是事先预备的另一颗假珠子。那日这么多商家,此事必在宁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骗子听了之后,便以为原物已经无,正好趁机敲诈。那人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若是没那么大的贪念,这个法子便是行不通的。”   吴大掌柜连连点头:“不错,真的是贪念害人啊。”   假东珠一事后,唐陆氏心底对唐宁慧颇为刮目相看,连平日的神色也亲近了几分。这日,陆大娘侍候她喝药,唐陆氏无意中说了一句:“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主意,可恨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我生的几个,若是有她一半,我亦可以放心的撒手而去了。”   陆大娘在旁宽慰道:“夫人,那丫头不过是个庶出。虽然少爷现在有些不走运,但怎么也是唐家嫡子,小姐们如今虽然嫁的远,可姑爷们哪一家不是世家大户。那丫头怎么可以跟夫人的少爷小姐们比。”   唐陆氏叹了口气道:“你一说,我便想起了宝慧和双慧。宝慧远嫁重周,双慧远嫁海川,虽然嫁的是好人家,可是山水迢迢。你看,我如今病卧在床,宝慧怀了孩子,双慧又要侍奉公婆,想见一面也难。唉,早日如此,我当日宁愿她们嫁宁州普通人家,也好日日团聚,不必骨肉分离。”   唐陆氏的目光落在远处,又道:“有道是,出嫁的女儿虽在夫家生活,可一旦出事,仰仗的还是娘家兄弟。可如今,少丞如此不争气,万一宝慧,双慧有什么,也无人可以给她们撑腰啊。”   陆大娘赶忙:“呸呸呸,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唐陆氏苍凉一笑,缓声道:“我这几日啊,倒是在思量宁慧这丫头的婚事。可惜啊,我们如今的唐家已经无力为她订一门好亲事了。”   陆大娘眼珠子咕噜一转,压低声音道:“怎么就没好亲事?听说那城东的吴大爷要续弦?”唐陆氏盯了她一眼:“那人比去世的老爷还大数岁?”   陆大娘道:“还有,米铺的王少爷?”唐陆氏迟疑道:“是不是已经死了数房妻室的那个?听说他克妻。”   陆大娘道:“夫人,奴才倒是要说句心里话,请夫人莫责罚。”唐陆氏缓声道:“你说说看。”   陆大娘道:“奴才跟夫人这么久了,一心也为了夫人好,为少爷好,为唐家好。以如今看来,要不给少爷换条路走走?”唐陆氏道:“换条路走?”   陆大娘道:“比如像陆家先祖一样捐个官。少爷读了那么多年书,肚子里都是墨水。要不夫人想想办法让少爷走走官路。”唐陆氏倏地抬眼,然后又缓缓垂了眼帘,沉吟不已。半晌,才说了一句:“你说说轻巧。可真要走路子,哪有如今简单。若是老爷在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办法和把握。”   陆大娘这才附耳道:“夫人你先留意着。如今不是好些达官贵人喜欢纳洋学堂的女学生做妾吗?”唐陆氏目光闪了闪:“你是说让那丫头?”陆大娘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老爷不在,她那亲事还不是夫人说了算。若是少爷可以走上官道,哪怕把那丫头送去给人家坐丫头亦不过分。她难道指望少爷不好,唐家不好?”   唐陆氏一直沉吟不语。她默默无言地喝了药,摆手示意陆大娘出去。   这一日旁晚,唐宁慧回家,门房阿四便道:“四小姐,陆大娘说了让你回来便去夫人房里。夫人有事找你商量。”   唐宁慧点了点头,径直穿了院落,来到唐陆氏的卧室。唐陆氏在陆大娘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见了唐宁慧,唐陆氏吩咐陆大娘:“你下去吧,让宁慧扶我去房里休息。”   唐宁慧赶忙过去扶着唐陆氏。因走了片刻,唐陆氏有些气喘。唐宁慧忙倒了杯温茶服侍她喝下。   唐陆氏平复了气息,方道:“你大嫂带了你侄女们一直住在吴家也不是办法?你前几次去瞧她们的时候,说吴家的人挡着不让见。这事终究是你大哥少丞理亏,也是我们唐家理亏。明儿你休息,买些礼物,再瞧瞧去。我想吴家这次应该不会再拦着你不让见了。”   唐宁慧应了声“是”。唐陆氏从榻后取出了个雕工精美的盒子,摸出了几枚银元,递给了她。唐宁慧推迟:“不,大娘我有。”唐陆氏道:“你拿着吧。吴家是大户,我们如今的日子虽然不如你爹在时,可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   唐陆氏又取了一对玛瑙耳坠子塞到她手里:“这些年,大娘也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着。这副坠子还是大娘从娘家带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平日里太过素净了。”唐宁慧低垂眉目,低低地道:“大娘……”   唐陆氏似也极感伤,道:“宁慧,大娘……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也罢。你回去吧。”唐宁慧应了声“是”,带上门而出。   唐宁慧捏紧了坠子,眼前浮起了母亲虚弱的声音:“宁慧,以后好好听你爹和大娘的话。你别怪你大娘,你还小……唉……这些女人之间的事,为娘希望你一辈子也不用明白。你要好好孝顺你爹。”   唐宁慧第二日买了礼物,坐了黄包车前往宁州城西的吴家。白如懿的堂姐嫁因婆婆去世的早,如今已经吴家的掌家夫人了。唐宁慧前两次来拜见,她因气愤堂妹遭遇,便故意冷淡唐家的人。这一次唐宁慧求见,她便知不可太过,便让人引进了小厅,端茶端点心的。一直冷落了一个多时辰,才慢腾腾地来到了小厅。   唐宁慧赶忙起身:“吴夫人好。”吴夫人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唐小姐,让你久等了。因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不整个府邸都在为这节庆准备。招待的不周,请你见谅。”   唐宁慧:“夫人贵人事忙,能抽空见宁慧,宁慧已是感激不尽了。”吴夫人这才神色微敛,招呼道:“唐小姐请坐。”   唐宁慧坐下后,才笑笑道:“吴夫人,既然你这么忙,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大嫂的事,确实是我大哥不是。我大嫂心里头伤心难过,我都知道。吴夫人……你看怎么样我大嫂才能消了这口气呢?”   吴夫人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翘起了兰花指掀了茶盖,缓缓地饮了一口,方道:“如懿跟我说过,整个唐家,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如今看来,倒是不假。唐家妹妹,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我咽不下去这口气。你说,我们如懿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她从肃州远嫁到这里,进了你们唐家后,她勤俭持家,上孝顺婆婆,下侍候夫君,哪分哪样能挑出半点毛病。虽然是没有给唐家生下子嗣,可她年纪轻轻,时日还长着呢。可你大哥,我的堂妹夫,平日里不怜惜半分,居然还在外头……唉……”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听,到了最后才接口:“是,吴夫人,是我大哥不对。是他一时昏了头,这不,我娘把他锁在祠堂面壁思过。他也知道错了。请吴夫人给我大哥一个机会吧?”   吴夫人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唐宁慧见她口中语气渐缓,赶忙趁热打铁:“吴夫人,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大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她心里头亦惦念着大嫂和几个侄女。这不都快中秋了,所谓中秋人月两团圆,请吴夫人帮忙出个主意。”   吴夫人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让如懿堵这口气的,就怎么让她消气。若是唐老夫人问起来,你亦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唐宁慧忙道:“谢谢吴夫人。那我这就告辞了。”吴夫人道:“那我就不送了,唐小姐慢走。”   第二日,唐少丞带了四抬大轿敲敲打打地亲自前往吴家,给白如懿赔罪,指天发誓再不会犯。   吴夫人在屋子便也劝道:“好妹妹,唐家把那戏子赶走了,姿态又摆得如此之低。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有劝你一句,回去吧。他今日这么大张旗鼓地来给你赔罪,看来你那庶出的小姑子确实是个极明白的人,一点即通。记住了,这次回去一定要把你家夫君那些个不好的性子好好收一收。还有,对自己好些,别再跟以前那般傻傻地,得空就到姐姐这里,吃吃茶打打牌听听戏。”   白如懿对唐少丞又爱又恨,如今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   唐少丞推门进屋,见白如懿原本因生产而丰腴的背影竟消瘦的不成模样,一身夹纱旗袍盈盈荡荡。他向前唤了一声:“如懿……”只见白如懿一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肩膀微动,显然在抽泣。   唐少丞与她年少成婚,倒不是没有感情的。那时养戏子,亦不过是被狐朋狗友丛恿,贪了一时之欢。吵架时说的亦不过是气话而已。如今见她模样,心里也疼得紧,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如懿,是我的错。我发誓,我这辈子若是对你不起,定叫我不得好死。”   白如懿还是不肯回头,唐少丞抚上她的脸颊,摸到了一手的冰冷湿润。唐少丞搂紧了她:“如懿,如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莫哭了。”   白如懿到底是心软,带了孩子们回了唐府。唐少丞倒也是收了性子,除了不在外头流连外,对她比往日亦好了不知几分。唐陆氏见儿子儿媳经这一事,反而好了数分,心里头也欢喜,病也日渐起色。这时候,白如懿又传出了怀孕的喜事。 ☆、第14章   自大嫂白如懿回来后,便借口怀了身子,劳累不得,推了府里管事一职。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理由冠冕堂皇,唐陆氏倒也无法拒绝。   第二日,唐陆氏便将唐宁慧叫进了房,道:“宁慧,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大娘我也留不了你多久了。从今日开始,你跟着我学习管家理财。日后过门,也不至于闹笑话。”唐宁慧应了声“是”。   从那日起,每日卯时,唐宁慧便起,先进厨房,叮嘱厨房两位仆人烧制唐家老小的早膳,打点好一切,方来到唐陆氏屋子,侍候唐陆氏穿衣起床梳洗。   白如懿倒也清静了下来,她那堂姐隔三差五地便丫头过来请她过去喝茶听戏各种消遣。白如懿也一一如约而去。又电了头发,穿衣装扮,都十分的时髦,竟与往日的判若两人。可偏偏唐少丞却反而看重了起来,日日“如懿长如懿短的”,也不同以往。   多事之秋的唐家,总算是迎来了少许的平静日子。   那一晚,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唐宁慧辗转反侧,似睡非睡。   第二天,熹光微露,唐宁慧按往日一般早早地起床梳洗。出门前,又摸了摸柔软地着皮靴,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将皮靴等物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纸盒子,然后“吱呀”一声拉开了木门。   深秋的第一缕阳光淡淡地洒在了小院里,八爪菊花开得云朵一般地开地正盛。   上班时,照例被汪文晋叫去了办公室整理那卖国资料。一天下来,唐宁慧只觉得自己这人都因那些个不平等条约弄得乌烟瘴气了起来,心口处堵了又堵。为了那薄薄的一点薪水,她都成了卖国贼的帮凶了。汪孝祥身为柳宗亮的心腹,全权处理谈判。汪文晋是汪孝祥的侄子,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她不懂,这么机密的事情,为何要把她给牵扯进去。   千熬万熬的总算熬到了汪文晋的一句话:“小唐,你可以走了。切记,不可吐露半点风声。否则,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唐宁慧一出了汪文晋的办公室就大大的松了口气。秘书室里头,周璐拿着手镜在对镜揽花黄,一瞧见她进来,赶忙放下镜子,道:“那汪文晋这几日都找你去他办公室做什么?神秘兮兮的。”   唐宁慧压低了声音:“机密公文。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也巴不得现在手头的公文可以早早了掉。”   周璐是个人精,知道好奇害死猫。便没有再多问下去,便拎起小皮包道:“那我们下班吧。我想去宝和轩买两份苏式点心。你陪我一起去。”   唐宁慧:“好。正好我也买两份回去给文环她们。”便取了布袋,挽了周璐的走,两人亲亲热热地出了市政厅。   因宝和斋离市政厅并不远,所以两人也不叫黄包车,只慢慢地逛了过去。路过马路时,只听“吱”一声,有辆车子在她们停了下来。有人摇下车窗:“唐小姐,周小姐。”   唐宁慧心里头“砰”一下,是连同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连同含笑的脸,不知是不是秋日阳光正好的缘故,他的笑容犹如冰雪初霁,一种俊气咄咄逼人。   周璐笑吟吟地拉着她上前:“呀,连先生,可真巧啊。”连同推门下车:“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   周璐笑着指了指近在眼前地宝和轩:“就那里。我和宁慧想买点心。”连同瞧着唐宁慧:“要不我陪你们去买,再送你们回家怎么样?”周璐含笑着瞅了一眼宁慧:“我没意见。不知道宁慧有没有异议?”   唐宁慧偷偷拧了一把周璐,周璐在她耳边低声道:“趁今日遇到他,那份礼物的事,你索性问个清楚。”   买了点心,连同吩咐司机先送了周璐,周璐临下车前给了唐宁慧捉狭的一个笑容。再后来,后座上就坐了他们两人。连同一身浅灰色中山装,双腿交叉坐在边上,哪怕是一言不发,都自有一种清俊华贵。   连同:“唐小姐?”唐宁慧“嗯”了一声,抬眸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连同顿了顿:“唐小姐,如果我想请你看戏的话,你愿不愿意?”   唐宁慧没有回答,却问道:“连先生,我正有件事情想请问你。”连同含笑着望着她:“你说?”唐宁慧道:“那靴子和大衣,是你送的吗?”连同似不解:“什么靴子和大衣?”   连同的表情倒像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唐宁慧打量着他,心下狐疑道:“不是你吗?”连同微笑地靠近了她:“要不这样,你答应我明天跟我看电影,我便告诉你是与不是?如何?”   连同的气息无所不在,唐宁慧垂下了眼,不吱声。可唐宁慧后来到底还是如约去了戏院,那个时候连同靠在车边静静地望着她微笑:“宁慧,我知道你会来的。”他的语气和笑容那般的笃定。   是名旦玉玲珑最出名的一折戏《玉簪记》。那年是玉玲珑最鼎盛之时,“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唱得咦咦啊啊,如诉如泣。   许多年后,唐宁慧再次听玉玲珑唱那出戏,却是隔了许多人与事。   可那日听戏结束,他送她回家,却还是没有告知她是与不是。连同只是笑:“过几日,你与我一同去看电影,我再告诉你。”   这不过是小把戏而已,可是一个骗,一个心甘情愿地被骗。   很多年后,唐宁慧再忆起,只觉得自己少不更事,傻地可怜。可是在那个时候,她却满心欢喜,一心一念地都是他。   所以当从大嫂白如懿口中得知大娘要把自己送给李家做妾的时候,唐宁慧便连夜跑去找他。   李家的儿子李大同如今在柳宗亮手下正得势,连汪孝祥都赶着巴结。李大同明媒正娶的发妻一直未生下一男半女,李家便在宁州发了话,要给儿子李大同找个好妾室。一来二去地,不知怎么地便传到了陆大娘耳里,便跑去了唐陆氏面前嘀咕:“夫人,这可是少爷的大好机会。李大同如今掌管了宁州,肃州等两个州的兵权,听说这两个州的银行洋行赌场妓院等大小生意都有他家的干股,若是把四小姐嫁了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我们唐家还愁什么。别说生意了,就算少爷要一官半职,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那李家在宁州也是世家。夫人把她嫁到李家,也不算辱没我们唐家,对九泉下的老爷也算是有个交代。再说了,四小姐生下了孩子,在那李府便算是平妻了,连那正室也压不过她这一头。以前那慈禧太后不也是西宫出身。而且我们四小姐那模样,那才学,在宁州也是出了挑的,夫人你还怕她笼络不了那李军长不成……”   陆大娘巧舌如簧,唐陆氏便心动了。便找来了儿子媳妇商量此事。唐少丞听后,只说了一句:“娘,四妹这般模样,做人家夫人还委屈她了呢。这事不妥当。爹走了,儿子虽然不争气,可也不能让四妹妹去作妾呀。”白如懿心里倒是一暖,少丞虽是被人引诱了去赌去嫖,但本性到底是不坏的。   白如懿在宁州这几年,自然知道那李大同年少时出过天花,但福大命大,居然活了下来,但留下了满脸的疤。在宁州,当面提及李大同,亦会说一句“李家那军长”,可背后的时候,多半会说“那麻子军长”。白如懿是媳妇,自然不好插嘴,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唐陆氏啐了儿子一口:“你懂什么?你以为娘愿意送她去作妾啊。今儿个不过是送了张照片去。就算我想送,也要看人家李家要不要呢?”   唐陆氏语重心长地道:“那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娘也看出来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是儿啊,这一大家子的人,每日嚼头就要多少,你没当过家,不知当家人的苦。我们唐家再这么下去,接下来就等着吃糠咽菜吧。”说到了唐少丞的软肋,唐少丞垂了头,不敢再随便搭话。   唐陆氏道:“她若是有那福分,去李家生个儿子。到时候,你这舅爷就在他那军队里或着市政厅教育部之类的谋个一官半职,稳稳当当地领领薪水过日子吧。”说到这里,唐陆氏挥退了他们:“晚了,去歇息吧。我意已决。”   那个晚上,白如懿大着个肚子,在榻上瞧着自己的那几个丫头。心里想道:“若四妹妹是婆婆亲生的,会不会这般狠心送去与人家做妾藤。”思来想去的,自己这几年在唐家,唐宁慧对自己可亲可敬,那观音庙一事若不是她事先报信,自己或许早被休回肃州了。想到唐少丞若是不争气,哪怕有十个八个妹妹给人家作妾也是无用,又念及白家家训:“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可又怕得罪婆婆唐陆氏,一时间,倒也无个决断。   不几日,李家有了明确回音。白如懿知道后,赶忙暗地里给唐宁慧报个信:“四妹妹,你是聪慧的人,若是……”她没有多说,最后只道:“你自己想想办法,怎么解这个困局。”   唐宁慧站在连同面前,牙齿打颤:“连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到李家做妾……”连同凝视着她,下一秒,便拥住了她:“别怕,你以后就别回唐家了。”   她在他怀里轻颤:“可是,可是……我若是不回去,一辈子就回不去了。”连同的下颚抵着她的头发,低低道:“那就一辈子别回去了。一切有我。” 唐宁慧咬着嘴唇,大滴的眼泪淌出了眼角,一颗一颗地落在衣襟上。   自父母去世后,唐宁慧便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会为了她的眼泪而心疼了。所以这几年,在唐家,再苦再委屈,她亦未掉过一滴泪。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竟因连同的一句话,她便泪水雨下。   就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她便跟了他。她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 ☆、第15章   可不曾想到那自以为是的幸福,才不过短短数个月而已。   期间,柳宗亮与俄国人见不得光的“十六条密约”,被报纸披露,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民主人士,保皇党,立宪派等拥护者纷纷指责,并与全国百姓要求柳宗亮下野。各地军阀虽然不露口风,但皆在看柳宗亮的好戏。   在这种情况下,柳宗亮携夫人前往自己根基最深的宁州避风头。可是柳宗亮的专列一到宁州,刚下火车,便被人行刺。柳夫人当场身亡,柳宗亮身中数枪,虽侥幸未死,可却因其中一枪打在了脊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   当时整个宁州都在严查之下,整个市政厅所有相关部门都人心惶惶,纠察队查了又查,最后圈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她唐宁慧。   在刑讯室,刑讯人员对她尚算客气:“唐小姐,我们亦是了解了情况才请你进来的。秘书室的汪主任跟我们反映,大帅与俄国人密约的事,整个宁州市政厅也不过七个人知道。其中一个就是你。而柳大帅与柳夫人这次的行程,也只有你们秘书室里头的几个人知道。我们排查来排查去,发现唐小姐你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也请唐小姐莫见怪。”说到这里,那人在正色道,“唐小姐,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了。”   唐宁慧摇头:“不是我透露。密约的事情,汪主任确实让我整理材料,可是我怎么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透露给外人呢。柳大帅和柳夫人行踪透露一事,亦不是我所为。”   那人冷哼一声:“唐小姐,空口白牙的,你叫我如何信你?”唐宁慧道:“一个人做事必须事出有因。你说我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呢?再说了,刺杀大帅是掉脑袋,搞不好还是灭门的大事。我唐家是宁州世家,如今虽然落魄了,可唐家一门老小都在宁州。我唐宁慧如何会拿我们唐家大小十来条性命来开这个玩笑。”   那人听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倒也决断不下。因碍于周璐的打点,不好对她用重刑,只好不给水不给食物,先饿着再说。这样子对上头也好有个交代。   唐宁慧在刑讯室里头被关了数天,急得周璐走各种门路打点。最后不得已,周璐亲自找上了汪孝祥。   汪孝祥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抽着烟斗,一副为难神情:“小周啊,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小唐这个事情可实在是难办啊。大帅那里天天催着我要凶手……纠察队那边又说小唐的嫌疑最大,我若是放了她,实在没办法对柳大帅交代啊。”   周璐扭着腰,风情款款上前挨着他坐下,撒娇道:“我的好市长,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小事。”汪孝祥一把摸着她的腰,沉吟道:“要不你说说看,我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放了小唐好?”周璐来之前已做了最坏打算,此刻便趁机依偎着他,嗲声嗲气:“我的好市长,你说什么借口好就用什么借口。”汪孝祥□着凑了过来……   周璐用自己的身子把唐宁慧从牢里捞了出来。唐宁慧得知真相后,泪水涟涟:“周璐,你真傻。你为了我,一辈子都毁了。”周璐幽幽地叹气:“宁慧,没什么毁不毁的,我早不是什么处子之身了。而且,我若是不救你,只怕你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幸好有周璐,否则她和笑之早不在这个世上了。   可是从始至终,那个应该出现的人却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唐宁慧不是傻子,她在刑讯室里头就已经知道了,连同接近她是别有目的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可是现实血淋淋地告诉她,是真的。连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逢场做戏而已,他要的不过是情报。   而她却傻傻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   唐宁慧望着面前的连同,冷冷地道:“曾连同,唐笑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他不是你儿子。”曾连同闻言,嘴角微勾,淡淡地笑:“宁慧,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唐宁慧正色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笑之的娘,难道会连笑之的爹都分不清吗?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曾连同挑了挑眉头,颇为好奇:“你想怎么证明?”唐宁慧冷冷地道:“滴血认亲。用这个方法来证明笑之是不是你的骨肉。”   曾连同凝望着她,半天才吐了个字:“好。若证明笑之是我的孩子呢?”唐宁慧道:“若证明是你的,你可以带笑之立刻离开。但若不是,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曾先生,你答不答应?”   唐宁慧这般的笃定倒让曾连同有些迟疑,但他忆及笑之那与他神似的模样,若不是他的骨肉怎会如此相像。再说了,算着时日,也是分毫不差的。于是,他缓声道:“好,我答应。” ☆、第16章   唐宁慧道:“好,那你先回去。明日过来。”连同瞧着她,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滴血认亲这般简单的事,何须明日呢?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若是验出来笑之不是我的骨肉,我立刻就走人,再不会来打搅你们母子二人。”他顿了顿,“若是的话,你带着随我一同回去。”   唐宁慧垂下眼,瞧不出任何表情:“好,那就现在。”连同叹了口气,低声:“宁慧,你何苦如此呢。我知道笑之是我的骨肉。”   连同这般低低的一句话,令唐宁慧的鼻头一酸,但她很快转身以掩饰情绪。唐宁慧扬声唤了东厢房里头正在陪笑之玩耍的保姆:“林妈,你把笑之和这位先生带去小客厅里坐。另外再帮我取一根绣花针来。”   周璐“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东厢房,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宁慧?”唐宁慧向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轻轻叮嘱道:“你别掺和这件事情。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他……他不会拿我和笑之怎么样的。若是要用强的话早就用强了,也不必到今日。”   周璐握着她的手:“你说这话,无非是让我放心而已。既然如今,我先回小公馆了。”跟了汪孝祥后,汪出资在宜杭路以周璐的名义买下了一座小公馆。平日里,只要汪孝祥在,周璐都是住在那里的。   唐宁慧目送周璐离去,亲自去厨房取一碗水,端回了小客厅。一进屋,便瞧见连同抱着笑之,也不知与笑之说些什么,笑之被逗得笑嘻嘻:“好玩,真好玩。”   这一幕令她心里涌起了一种针扎般的痛!唐宁慧只觉的眼眶一热,似有什么东西要掉落下来。她怕失态,赶忙深吸了一口气,将碗搁在桌上。   林妈此时也拿了针过来,唐宁慧接过了针:“林妈,你先下去吧。”林妈垂手应了声“是”,便带上了门下去。   唐宁慧抬头,对笑之道:“笑之,乖,快下来。”   连同轻轻地放在笑之,深深地望了唐宁慧一眼,才从她手心里取过针。她的手心白皙,因这几年教书的缘故,倒没留下什么茧子。脑中不由地想起过往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都是她为他着衣,扭扣子。她的十指尖尖,灵巧地在他胸前舞动,不片刻便会柔声对他说:“好了,你记得早些回家。”   他临走那天亦是。她不晓得他要走了,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一如往常,替他扣衣服,替他整理领子衣襟。她的动作又轻又缓又柔,好一会,她才道:“连同……我……”她的纤细地手搁在她胸口,半天没有下文。连同凝望着那白嫩的指尖,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想牢牢握着。可是他最终是没有伸手,他很清醒的意识到他若是握了她的手,便再也不能放不开了。   连同只是淡淡地开口:“怎么了?”唐宁慧欲言又止了许久,她总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去上班了。”   一直到这次与她在洋行门口再遇,连同才隐约知道她那年的欲言又止想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她大约是想告诉他笑之的事情。   指尖一点痛,血滴顺着指尖滴入了碗中。唐宁慧在边上哄着笑之:“笑之乖,只有一点点疼,你就当被蚂蚁咬了一口,好不好?”笑之眨了眨大大的眼,不解地道:“娘,蚂蚁没咬过我。”   唐宁慧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娘说错了,你就当被马蜂蛰了一下。上次你跟隔壁武哥哥一起去玩,被马蜂蛰了两口,是不是有点疼?”笑之对那几个马蜂的记忆犹新,他伸手摸着被蛰的额头处,认真的点头:“是,好疼。”连同在一旁瞧着,不知不觉微笑了出来:“我来。”   连同牵了笑之的手,来到桌边,道:“笑之是不是勇敢的孩子?如果是勇敢的孩子,在这里轻轻扎一下,绝对不会喊痛也绝不会哭鼻子的,是不是?”笑之点点头:“笑之是勇敢的孩子,不会哭鼻子。女孩子才会哭鼻子。”   连同哄道:“对了,女孩子才动不动就哭鼻子。我们男孩子是有泪不轻弹的。来,不要动,就轻轻一下。”唐宁慧眼睁睁地看着连同把针扎进了笑之的食指,然后挤出了一滴血。唐宁慧赶忙用干净的手帕包裹好笑之的手指。   连同自那滴血滴入水中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忽然,他整个人神情大变。两滴血各自凝结成渣状,并不相溶。   唐宁慧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道:“这是事实。无论你相不相信。”连同的脸色阴霾,视线牢牢的锁着她,并不说话。气氛渐渐诡异。   唐宁慧转头唤来了林妈:“林妈,你把笑之抱出去。”   林妈小碎步跑来,“哎”一声,弯身抱起了笑之,然后替两人带上门,轻轻地了退了出去。   小客厅里头的气氛依旧凝重。   唐宁慧垂了眼帘,波澜不惊地道:“曾连同,无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我早对你说过,我是笑之的娘,不会连笑之的爹是谁也不清楚的。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愿赌服输了,离开这里了?”   曾连同冷冷一笑,吐出两字:“是谁?”唐宁慧眼帘一颤。曾连同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道:“我问你笑之的爹是谁?”   唐宁慧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与你无关。”曾连同一把捏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按笑之的年纪,若不是我曾连同的孩子的话。那只能说明一点,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便已不忠?”   唐宁慧脸色苍白地别着脸:“你认为怎样便是怎样吧。我与你无话可以说。曾先生,你这么大一个人物,想来必定一言九鼎,不会失信于一个弱女子。那么,就请慢走。不送了!”唐宁慧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曾连同的视线一直牢牢的锁着她,半晌后,才转身离去。不片刻,屋外便响起了几辆小汽车发动之声,再然后车子行驶而出。   屋外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屋内亦是空气粘稠住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唐宁慧侧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成了站成了一尊塑像。   良久,她拖着麻掉的双腿,回了自己的卧室。她从柜子深处取出了一个木盒子,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些首饰。她取出了一个纸卷,摊在桌上,赫然便是一纸婚书。繁复的云纹,褚黄色的底子,红梅喜鹊,喜庆吉祥。上面手书: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最下边是两人的签名:连同,唐宁慧。   如今婚书犹在,可是人物全非。他早不要她和笑之了。   当年在刑訊室最艰苦地时刻,她以为他的失踪,只是怕被牵连,避风头而已。在刑讯室昏迷的时候,她喃喃地唤他的名字,可是永远是无人回应的。生笑之时,痛不欲生,她足足挨了一天一夜才产下笑之。那个时候,她一晃神,总是会不经意地喊出他的名字:“连同,连同,好疼,我好疼……”   一直到看到他在报纸上的戎装照片那天,她才第一次知道,他连名字都骗了她,他叫曾连同。周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瞧着她,可是她朝周璐笑了笑,轻轻地道:“这个人,只是跟连同长的相像而已。他不是连同。”她这般的告诉周璐,也这般地告诉自己。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她第一次那般恶毒,她宁愿连同已经死了。   是啊,那个对她温柔体贴,呵护有加的连同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她会好好带大笑之。   这样的话,好过知道他从头到尾在骗她!她这般地自欺欺人!   若是没有再相遇,她会这样欺瞒自己一辈子。   鼻眼酸涩无比,唐宁慧终是没忍住,泪水子一颗一颗跌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坠在婚书上,溅开了一朵又一朵无色无味的寂寞花。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不会跑偏,虽然可能有回忆,但男女主对手戏上场了。   这本不会停更。。 ☆、第17章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唐宁慧把婚书放回了木盒子里头,把现钞和首饰合着几件她和笑之简单换洗的衣物收拾了一个包袱。她来到门口,拉开了门,见前两日一直停在巷口的汽车都已经驶走了。   这一招到底是把他骗了过去。唐宁慧说不出心头到底是何滋味,站在夜色下怅然了半晌,然后唤来了林妈:“你帮我去巷口拦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很快便过来了,唐宁慧取了包裹,牵了笑之的手,塞了几张钞票给林妈道:“林妈,我和笑之去周公馆住一段时间。先放你一个月的假,你先回乡下。到时候回来若仍不见我跟笑之,便去周公馆寻周小姐。”   林妈虽是老妈子,但这几日的情形也看在眼里,以为唐宁慧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所以她想去周公馆避避风头,便点头:“唐小姐,我晓得了。我这就回乡下儿子那里去。”   唐宁慧握了握林妈的手:“林妈,你保重。”   坐上黄包车后,出了巷子后,唐宁慧左右再三查看,确认无人跟随,方吩咐道:“师傅,麻烦你送我们去火车站那头的福海旅馆。”   福海旅馆在宁州火车站附近,路程颇远,车资自然也好。师傅喊了一声“得勒”,便右手转弯,劲头十足地朝宁州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唐宁慧还是不放心,再三的转头确认,确实是无人跟踪她们。她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福海旅馆的店小二,见唐宁慧牵了孩子,替了包袱进来,便知道要打尖住宿,忙上前殷勤地招呼道:“这位太太,可是要住店?不过今儿人多,我们旅馆啊,只剩上等客房两间,其他的都已经住满了。”唐宁慧道:“那就请给我来一间上等客房。”店小二赶忙道:“好勒,小的这就领太太和小少爷上楼。”   唐宁慧知道笑之应该饿了,进了房便吩咐道:“你帮我们炒两个干净小菜送上来。”店小二领命下楼。   笑之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陌生的四周,不解地问道:“娘,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   唐宁慧蹲下身:“笑之,娘要带笑之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笑之怕不怕?”笑之摇头:“娘,笑之不怕。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呢?”   唐宁慧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笑之,便道:“娘呢,要带笑之去鹿州找亲戚。娘的舅舅,姨妈,就是笑之的舅公,姨婆,都在鹿州。”这也确实是她的打算。她自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朱碧青来到宁州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舅舅姨妈。此番前去鹿州,确实也想去找找他们,虽然说不上投靠,但有亲人在那头,是好是歹总也有个人照应。   再说了鹿州是曾家督军府所在,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算曾连同想到了,怕也是猜不到她会在带着笑之去了鹿州。   娘俩用过饭不久,房门上便传来了敲门声,周璐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宁慧,是我。”   唐宁慧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开门,只见一个身穿了粗布衫裤,土布蒙面的女人提了一个大包袱进了来。那人笑着掀开了包头布巾,露出了千娇百媚的一张粉脸,正是周璐。   唐宁慧惊讶而笑:“你这么打扮成这副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笑之也咯咯笑:“我也是。我也认不出璐姨了。”周璐一把抱起笑之,在他柔嫩的脸上连亲了数下,方道:“我的小心肝,看璐姨给你带了什么来?”   周璐把包裹打了开来,露出了一大堆舶来彩纸糖果、果脯,还有装在纸袋里头的饼干蛋糕等。唐宁慧:“你每回都给笑之买这么多好吃的,瞧,这几年啊,都被你给惯坏了。”周璐取了一把糖塞给笑之:“快吃吧。别听你娘的。璐姨就我们笑之一个宝贝,不疼笑之疼谁去呢。对不对?”   唐宁慧无奈,只好对笑之道:“只许吃两颗糖。吃完了用水漱口。”笑之见唐宁慧允许,笑眯了眼,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周璐拉着唐宁慧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道:“我打扮成这样,还不是怕曾连同这王八蛋安排了人跟着我。”唐宁慧:“你放心,他暂时被我骗过去了。”周璐:“怎么骗?”   唐宁慧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通。周璐奇道:“你怎么知道用盐可以让血凝固?”唐宁慧道:“当年在学堂的时候,教授曾提到过一次,说用盐醋等物可以是血凝固,可放石灰便会让血相溶。”她忽地悲怆一笑:“没想到,今日居然派到了用场。”   周璐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好歹总算是暂时摆脱了他。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曾家想儿子那可是到了疯魔的地步了。可就是怎么生也生不出来,奇了怪了,都说是祖宗造的孽,代代都是单传的命。曾连同这个王八蛋,他活该,你已经给他生了笑之,所以以后无论他娶十个八个的,也生不出儿子了……这个杀千刀的,死了活该没有儿子披麻戴孝……”   周璐恨不过,一边诅咒一边骂。抬头见唐宁慧神色悲凉,一时恨自己失言,赶忙扯开了话题:“宁慧,这是明日一早到鹿州的火车票。你们找到落脚点后,就立刻给我来封信,也好让我放心。”周璐塞了一个织锦小袋给她:“这里还有一些银票,你拿着日后应急。”   唐宁慧忙推了回去:“不,周璐,你自己收着。我这里有。”周璐硬塞给了她:“你放心,我自己留着一半呢。你走后,我会将小院子卖了,林妈我也会安排好的。你不必记挂这里,一切有我。”   唐宁慧默然半晌,方道:“周璐,谢谢你。这些年,要不是你一直照顾我和笑之,或许我们早不在这个世间了。”周璐“呸”了一声:“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若不你和笑之,我实在不知道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乐趣。在这世界上,只有你和笑之是我的亲人。”   唐宁慧道:“周璐,等我找到安顿的地方后,你便一起过来。我们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肚子。”周璐凝望着唐宁慧,眸中泪光闪烁:“好。我一定来。”   那个晚上,唐宁慧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周璐说的不错,他们曾家想儿子想的都要疯了。曾连同这几年亦有不少花边新闻上了小报,什么选鹿州小姐,捧了名旦,与电影明星共舞等等,身旁自然美人环绕。可却也不曾听闻哪个美人母凭子贵地进了曾府。每每看到那些新闻,唐宁慧心头总酸楚难当。如今想来,亦是苦涩。   笑之年纪小,不知发生何事,一个晚上睡得香甜地紧。深夜里头,唐宁慧静听着他均净的呼吸,只觉得这个世上,为他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色微微露白,唐宁慧便唤醒了笑之起床梳洗,匆匆用过早点便赶去了火车站候车。这一路,她一直惶恐惊惧。   这种惊恐持续到了火车发出“呜呜”几声鸣笛,然后“哐当哐当”地发动行驶后,唐宁慧吊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周璐给她买的票子是一个小包厢,有一卧铺。笑之第一次坐火车,一切均感新奇,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流动的风景。边看边与唐宁慧说话:“娘,看,那边有一群羊。”“娘,你看那里,那山上有瀑布。”   足足看了有一个多时辰,笑之才觉得有些困乏,唐宁慧抱在腿上哄了片刻,便又睡去了。自遇见曾连同后,唐宁慧没一夜能好好入睡,此时整个人一放松下来,便觉得倦意排山倒海而来。   母子两人睡了长长足足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光景了。   笑之摸着肚子喊饿,唐宁慧便喂他吃了一块蛋糕几块饼干。笑之对车窗外的一切仍旧极感兴致,嘴里含了糖果,又趴着窗瞧外头。   唐宁慧自己也吃了蛋糕饼干,这一觉睡的好,此时一点倦意也没有,便坐在铺上同笑之一起瞧外头的风景。   到了第二天下午,火车才进了鹿州站。唐宁慧一瞧见“鹿州站”那几个字,心头松了松,总算是到了鹿州了。不知道舅舅他们是否还住在方桥那屋子?等下出了火车站,便让黄包车拉着去那里瞧瞧再说。   可是很奇怪,左等右等的也不见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来唤他们下车。唐宁慧又等了许久,便拉开了包厢的门。隔壁包厢的一位太太正拉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询问:“火车不是到站了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下车?”   那工作人员极是无奈地解释:“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接到上头命令,说我们这趟车上有嫌疑犯,所以在例行检查。请您再耐心等候片刻,前头估计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到我们这里了。”   原来是查嫌疑犯,唐宁慧倒也略略放心。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外头的车厢里进来了一群荷枪实弹地士兵,正一排一排地查在收查。对年轻女子和小孩子特别的注意,拿了照片比对再三。   士兵们一路排查,终于查到了包厢,有人敲了敲门:“请开门,例行检查。”唐宁慧:“来了。”一打开门,她整个人便僵住了。面前这个一身戎装的人她认识,跟随着曾连同来过他们院子。   程副官见了唐宁慧,一下子舒了口气:“唐小姐,总算找到你和小少爷了。七少在外头的车子里等着呢。”   荷枪实弹地一群士兵拥着唐宁慧和笑之下了火车,来到了三辆黑色的小汽车前。程副官拉开了中间那辆汽车的门:“唐小姐,请。”   唐宁慧一眼便瞧见了面无表情的曾连同,此时的他一身戎装,肩上金属闪着冷冷的光。而他的眼,幽深不见底。唐宁慧拉着笑之,一时间杵在了车门口,她到此时也还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曾连同不紧不慢,不冷不淡地开了口:“还不上车!” ☆、第18章   唐宁慧一时间杵在了那里,笑之年幼,不知发生何事,拉了拉她的手,软软地唤了她一声:“娘,怎么了?”   唐宁慧知自己和笑之此刻已经落入曾连同的手心,就算是插翅亦难逃。她便柔声道:“笑之,这位曾叔叔来接我们去一个地方。来,上车吧。”   车子里端坐着的曾连同一听 “曾叔叔”几个字,沉凝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   偏偏笑之从小在唐宁慧教导下,懂事知礼,上车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行了个礼:“曾叔叔。”   曾连同生平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他又不能寒着一张脸,若是这样,多半要吓坏孩子了。可他也不应笑之“叔叔”这一句,曾连同只好装作没听到,深深地盯着唐宁慧看了一眼,然后再敛下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一个殷勤地微笑:“笑之,来,快上车。”   唐宁慧先搀扶着笑之上了车,然后她才入座。   程副官待两人坐稳后方关上门,坐上了前座,吩咐司机:“开车。”车子稳稳当当地行驶了出去。   曾连同含笑侧头,询问:“笑之,火车上闷不闷?”笑之想了想,点头:“闷。”随即又补道:“有时候也不闷。”   曾连同兴趣十足地逗他说话:“哦,什么时候不闷呢?”笑之:“趴在窗上看外面的时候,可好玩了。外面的牛啊,羊啊,大树小树,还有屋子,都像是小鸟一样,呼啦一下,就飞走了,就没有了……”   曾连同:“是吗?”笑之重重点头:“是啊。曾叔叔,你没坐过火车吗?”曾连同又再度听到“叔叔”那两个字,原本的一点笑意霎时无影无踪。小孩子不懂大人之事。再说了这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可是他的亲骨血。   曾连同只好一忍再忍,他没好气地斜睨了唐宁慧一眼,只见她拉着笑之的手,眉目低垂,瞧不清任何神色。   唐宁慧左思右想,一再地梳理在宁州发生的一切,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曾连同瞧破的。   车子开了半晌,熄火停了下来。后面汽车跟随着地戎装侍从便匆匆下车,过来开门。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青砖珑瓦,朱漆梁栋,外墙爬满了青藤,古朴幽静。若不是曾连同带她来的话,唐宁慧必然是第一眼便会喜欢上的。   曾连同弯腰抱着笑之下了车,见她目光怔松,便道:“跟我来。”笑之在他手上,就算他不吩咐,唐宁慧自然也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她现在最怕曾连同把笑之带走了之,从此母子两人相见无期。   曾连同穿了照壁,院落,到了二进的东厢房。各门口都候着婆子丫头。曾连同同把笑之递给了为首的一个婆子:“王妈,小少爷乘了两日的火车,累了。你带几个人给小少爷好好洗个澡,用过点心好好地哄他睡一觉。”   王妈应了声“是”,转身便带笑之往里走。笑之虽然不怕生,但自幼跟着唐宁慧长大,事事都经唐宁慧的手,便拉着宁慧的袖子不肯放,道:“娘,我要你帮我洗澡。”   唐宁慧刚要答应,曾连同已道:“笑之,乖。你先洗澡。你娘跟我有事情要谈。很快便好,等下便来寻你。”   王妈极有眼力见儿,见曾连同这么一说,便哄着笑之道:“来,小少爷。瓷浴缸里头啊,还有小鸭子陪着你一起洗澡呢?”笑之:“小鸭子?”王妈:“是啊,来,跟着王妈瞧瞧去。看看你喜不喜欢那几只小鸭子?”   就这么地半哄半骗地把笑之抱进了屋子。唐宁慧只怕他就这样把笑之给抱走了,别过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去给笑之洗澡。”   才走一步,手臂便被曾连同握住了,曾连同沉声道:“唐宁慧。”语声里头显然已经饱含了怒意。   唐宁慧抬眸与他对视:“曾连同,滴血验亲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若验出来笑之不是你的骨肉,你便不会再来骚扰我们母子的。”   曾连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不错,我的确是这么答应过你的。”   唐宁慧道:“那日已经验出来了。你也看到结果了:笑之不是你的孩子。那你现在这样帮我们弄到这里,到底要作什么?”   曾连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那么宁慧,笑之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说是,我自然对笑之疼之爱之。你若说不是……”曾连同的目光垂了下来,落在腰畔的配枪上:“我一枪蹦了他。”   唐宁慧粉脸一白,语无伦次:“你……你……”   曾连同瞧她急得手足无措地模样,微笑了出来:“宁慧,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这种情况下,唐宁慧自然无可奈何,她恨恨别过头,不肯说话。   曾连同缓下了声音:“宁慧,笑之是我的骨肉,这是不容商榷的事实。”与他一模一样的耳朵,鼻子和眼睛,似从他身下摘下来安到笑之身上的。只一眼,曾连同便肯定了笑之是他的骨肉。因为血脉相连,笑之每次望着他的时候,与他亲近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底一片柔和温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曾连同:“宁慧,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不想对你和笑之用强。我若不是依了你,将计就计,怎么把你骗来这鹿州。”   唐宁慧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鹿州?若是我去安阳或者清德呢?”   曾连同闻言,淡淡地笑:“无论你买到去什么地方的火车票,你上的车,都只会到鹿州。再说了,鹿州是你母亲的娘家,你来鹿州的几率是最大的。”   他竟然还记得当年她说过的话。唐宁慧莫名地怔了怔,胸口一时间酸楚莫辨。   事到如今,唐宁慧亦直言不讳:“你是怎么发觉我骗你的?”曾连同站在一旁,隔了许久才道:“加入盐醋可以使不同血液相互凝固。而加入石灰水,便会使血液相溶。清朝康熙年间的纪晓岚便在书中曾有记载。而我当初在国外留洋的时候,亦特地与同学们做过科学实验验证。”曾连同的声音隐隐落寞。   很久以后,唐宁慧才知道,滴血验亲曾经同样发生在曾连同身上。而且同样的,他的血液也与他的爹曾万山不相溶,而他娘便是因这滴血验亲之事而去世的。   曾连同低声:“宁慧,你与笑之好好在这里住下,我……我……”他想说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可是忆起过往,他发觉自己居然无法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当年确实是他利用了她。这是不用争辩的事实。不过当初,他从没想过骗她成亲的。可是当她大雨滂沱中一路跑来,哆嗦地站在他面前,脸色雪白,牙齿颤抖地对他说:“连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去给人作妾。”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针扎般地疼。   他一把拥住了她。然后便一路地骗了下去,连回鹿州的日期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柳宗亮的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他仓促离开了宁州。临行前,他命宁州的人为她打点好一切。可是这次才发现,那人根本未去打点。若不是周璐,她和笑之便真如她所说的,早不在人间了。   唐宁慧一直不说话。曾连同:“你去屋子陪笑之吧。我要出去一趟,晚些便回来。”曾连同走了几步,转身:“对了,我再不想听笑之喊我叔叔了。”   远远候着的侍从见曾连同往外走,便“唰唰”地跟了上去。   唐宁慧凝望着那被众人簇拥着的曾连同,她忽然觉得似做梦了一般。可是,微风吹过,拂过藤蔓,发出细细碎碎地“沙沙”声。空气里有花儿的暗香。   这一切又不是梦。   有婆子过来请安:“夫人,小少爷已经入睡了。”   唐宁慧这才回神,默默地进了屋子,笑之洗过澡用过了点心,已经在床上睡熟了。到底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天塌下来亦不懂得烦恼。惟愿他可以一生如此。   唐宁慧对王妈她们轻轻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笑之,她低头凝望怀里的孩子,一时间心软如云朵。笑之,她当时也是不想要的。可周璐不同意,周璐说她才从牢里出来.身子已经这般弱了,执意把孩子打掉的话,连医生都说了,他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唐宁慧怔了半天,哑着嗓子,咬牙道:“医院医生若是不肯,还有外头的大夫,他们肯定有药的……”周璐怒喝道:“你疯了不成,那种药喝下去,你就一命呜呼了。既然你这般想死,当初我便不用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了。”   那日,周璐抽了许多根烟,最后下了决定:“宁慧,把孩子生下来吧。你放心,横竖有我呢!”   那个时候她时常混混沌沌的,周璐实在看不下去了,某天打了她一个巴掌:“唐宁慧,你这副模样让我后悔救你了。”唐宁慧那时还不知周璐为了救她,去求了汪孝祥。   这么久以来,若是没有周璐一路搀扶,她哪里能撑得下去。   可是如今,她和笑之被曾连同囚禁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怎么办呢?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第19章   院子里的抄手走廊处爬满了绿藤,阳光从高处落下来,斑斑点点,似落地有声地花朵,在地上热烈的盛开。   曾连同从车子里头一下来,程副官便道:“七少,宁州那边送了些东西过来,我让人搁在你书房里头了。”曾连同本已经抬步往后近走了,闻言便止了步,往书房里头去。   果然,书桌上搁了一不大不小的木箱。程副官跟在身后,嘿一声:“刘云京说了,小少爷他们在宁州的屋子没什么可收拾的,他让人倒腾了半天,才整了这一箱物品出来。”   曾连同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缓缓掀开木箱盖子,大多是笑之那些不值钱的玩具物什。木马,木剑等等,曾连同含笑着取出来把玩了半晌,忽然,他视线一顿,嘴角的笑意便僵凝住了。   是一卷褚黄色的纸卷。曾连同慢腾腾地伸出手,那纸卷薄薄的,可此刻握在他手里偏偏犹如千斤重般。打开一看,红梅枝头喜鹊闹。正是当年两人的婚书。   当年她浑身湿淋淋地伏在他怀里颤抖,他搂着她:“别怕,一切有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亦是真心的,但那时候他也未想过与她成婚的。当时不过是想留她住下一段时间,权宜之计而已。   她晕厥之时,颤颤地问他:“连同,你愿不愿意娶我?”那种情况下,他没有办法说不,于是,便有了这桩婚约。   想不到这纸婚书,她竟然保存到了如今。可这次她带笑之离开,却没带走……   东厢房处王妈等婆子丫头正候着,见了曾连同,躬身行礼:“七少爷。”曾连同放低了脚步进了屋,只见内屋床幔低垂,轻轻掀开一看,只见笑之侧身而卧,睡的颇为香甜。而唐宁慧则侧着头低坐在旁,拿着团扇轻轻地微笑之扇风。   唐宁慧自然知道曾连同进来了,只是她头也未抬,只顾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曾连同默不作声地站在边上杵了半天,然后又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笑之醒来已经是旁晚时分了,朦胧地揉着眼睛起来:“娘,这里是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舅公姨婆?”唐宁慧从换洗室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柔声道:“娘带笑之过些日子再去找。只是如今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外头的侍候着的人听见了屋里头的动静,便道:“夫人,七少爷吩咐了,让小少爷醒来就去后厅里。”   唐宁慧牵了笑之的手才跨出东厢房的门,外头的王妈便迎了上来:“周裁缝来了。在厅里候着给夫人和小少爷缝制衣裳呢。”   两进的后厅是西式的布置,周裁缝带了两个学徒正垂手站着。见了唐宁慧两人,赶忙低头行礼:“给夫人和小少爷请安。”   曾连同一进屋,便见两个学徒在给笑之量长短。而周裁缝捧着一些布料在给唐宁慧端详:“夫人,这些料子都是时下里头最流行的。您仔细瞧瞧定会喜欢的……这几个花色是最新的。夫人若是做了旗袍便是咱鹿州城里独一份的。”   唐宁慧侧着头:“不用了,我说不必替我做衣服。”周裁缝极是为难:“这,这……如此小的没办法对七少交代。”唐宁慧:“你放心,我会对他说的。”   曾连同不紧不慢地开口:“要对我说什么?”唐宁慧倒没料到他会前来,抬眸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缓缓移开视线,淡淡道:“你既已听到,又何须我多说呢。”   笑之见了曾连同,脆声声地叫了一声:“曾叔叔。”   曾连同沉了脸不作声,碍着笑之,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厅里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半晌,曾连同见笑之的量衣已经结束,便沉声吩咐道:“王妈,你带小少爷去院子了逛逛。其他人都下去吧。”   一时间,众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后厅里头,就剩下了唐宁慧和曾连同两人。   曾连同斜眼瞅了唐宁慧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一点冷笑:“你这是与我划清界限?还是嫌这些东西还是不够好?”   唐宁慧敛息垂目,不吭一声。   曾连同其实原意是想讨好唐宁慧的。只是他位高权重,一直以来,都是旁人讨好他的份。他便想着讨好女子,不过是衣服首饰之类的。便打发了人去安排。   此时却被唐宁慧不轻不重地这么一堵。她不要,她不稀罕。更让他最恼火地是笑之方才那一声“曾叔叔”。   曾连同:“若是嫌东西不够好,倒还是有法子的。怕只怕是你想要与我划清界限。”唐宁慧冷笑:“曾先生真是会说笑,我与你除了笑之,没有一点关系。”   曾连同长长地叹了口气:“唐宁慧,我倒想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在我手里,还是顺着我一些好。”唐宁慧道:“我若是不顺着你呢?”   曾连同:“旁人我是不知,可是你向来心软的紧。别说周璐了,单单你唐门一家老小就有那么多了,再说了鹿州这里还有你舅舅姨妈呢?如今,他们都在我的势力范围内。且不说这些人,就算是为了笑之,你也得对我好些。你说,是不是?”   曾连同知道自己这么一威胁,更是把她从自己身边推远了。可是,笑之那一句简直要把他给生生堵死了。   唐宁慧暗暗一凛,只好不说话。曾连同倒也见好就收,扬声吩咐:“让周裁缝他们进来。”   接下来的光景里头,曾连同坐在一旁,瞧着周裁缝和学徒捧了衣料一匹匹地呈了上来。唐宁慧如他所料的毫无意见,每一匹都说好。曾连同吩咐:“既然都好,那就每个料子都做一身。”   晚膳是在后厅西边的膳厅用的。丫头婆子们端上了六菜一汤。曾连同第一次与笑之吃饭,抱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笑之喜欢吃什么菜?”   笑之素来乖巧,只回道:“笑之都喜欢吃。娘说不能挑菜。”曾连同深深地瞧瞧了唐宁慧一眼,只见她羽睫低垂,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她大约只有对着笑之的时候才是温声细语的。   曾连同每个菜都夹了一点,搁在笑之面前的碟子里:“来,吃吧。”笑之坐得端端正正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她把笑之教育的很好。 ☆、第20章   曾连同削梨子的时候,特别的关注认真。右手拿着军刀,梨子在左手缓慢打转,一点一点地削,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细致地不留一丁半点的青青的梨子皮,到最后,薄薄的皮可以连成很长很长一串。   在宁州的时候,他隐姓埋名与她结婚的时候,住的一小落院子是租来的。那时候雇了一个仆妇阿金嫂打扫屋子,料理三餐。每日晚膳后,他都喜欢用舶来的小军刀削水果给她吃。也是这样的神情专注,嘴角擒着淡淡笑意。   两人总是分着吃完一个梨,一个苹果亦或者一个甜瓜。   那个时候阿金嫂总是说他们这样子相敬如宾,互敬互重的夫妻世间少有。说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那个时候,唐宁慧真的以为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遇到他。   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只是她是局中人而已。   她回神的时候,曾连同已把梨子削好。   笑之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又目瞪口呆,最后看着用梨子皮依旧可以圈成一个梨子,吃惊地拍手:“哇,曾叔叔,你好厉害。”   闻言,曾连同利剑一般地目光冷冷地扫向了唐宁慧,转头时已经嘴角含笑:“这个不难,等我们笑之长大些,我便教你怎么削,好不好?”边说边把梨子削切成片,搁在描银的白瓷盘里头。   笑之迭声道:“好好。”曾连同把骨瓷盘推到了笑之面前:“快吃吧。”笑之又礼貌的道:“谢谢曾叔叔。”   曾连同蹙着眉头,接过了丫头呈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扔到几上,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他端详着笑之柔嫩的侧脸,半晌才下定决心,缓声道:“笑之,我不是什么曾叔叔,我是你爹。”   笑之手里的银叉“铛”一声跌落在了大青石砖的地面上,整个人呆住了。片刻后,笑之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往唐宁慧怀里缩:“娘,娘……”   曾连同预料过很多笑之的反应,可是怎么也没料到笑之会哭。这可比统领部队还让他素手无策,他紧张的几乎冒冷汗,慌乱地围着唐宁慧娘俩绕圈子:“他怎么了,怎么哭了?”“笑之乖,笑之不哭……”   唐宁慧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抱起笑之,踱着步子来回地哄:“乖笑之,不哭了。他真的是笑之的爹。他回来找笑之了。娘从前说过的,爹不是不要笑之,爹只是有事。这不,爹回来找笑之了,对不对?”笑之抽抽噎噎地抬头:“娘,是真的吗?”唐宁慧认真地点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看到唐宁慧的保证,笑之揉着眼睛又乐了起来:“那虎头,小五他们再也不能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了,对不对?”   真真的童言无忌,只言片语便说出了母子两人以往日子的艰辛。   看着唐宁慧默默点头,曾连同忽然心里一抽,泛起了莫名的一阵疼。   当日若是将她一起带走,哪怕再难逃脱,她们母子便不会如此……   笑之跟任何一个没爹的孩子一样,从小就盼着有个爹。与曾连同相认后,便亲热的紧。加上曾连同伏低做小,刻意地讨好怜爱,各种好吃好玩之物流水一般地搬进院子,为的不过是博儿子一笑。不过两个多月,父子两人的感情已经好的如漆似胶了。   唐宁慧被关在府中,除了不能随便出去外,府邸里头倒是可以随意走动的。由于笑之在宁州时已经跟着唐宁慧在学校里头听课了,字也认了好一些,如今在这里,唐宁慧又空闲地紧,便每日教他读书识字。   这日,旁晚时分,外头汽车驶进的声音。笑之神色欢喜地一再转头瞧着门口,眼看便要坐不住了。唐宁慧知道不过片刻,曾连同亦会进这书房,她亦不想与他照面,这段日子能躲便躲。瞧了瞧时间,今日已经教了两个多时辰了,便正色道:“坐端正了,把方才教的字好好地抄写十遍,方可以出去玩。”   笑之见她沉着脸,便也不敢照次,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唐宁慧合上了书,吩咐身边的丫头道:“巧荷,你帮我好好盯着,等下把少爷抄好的字拿到我屋子。”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避之不及,在书房门口处与外头回来的曾连同撞了个正着。她照例是低眉垂眼地侧过身子。曾连同的脚步似是一顿,数秒后,便进了书房。跟在曾连同身后的程副官和侍从们双脚一并,如常地恭敬行礼:“夫人。”   书房里父子两人的交谈声传了过来:“让爹瞧瞧,今天你娘教了你些什么字?”笑之清脆脆地回道:“《诗经大雅荡》中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曾连同:“知道什么意思吗?”笑之:“事情都有个开头,这是善始,但是很少能善终……”后面的声音因唐宁慧的离开便低如蚊语,再不可闻。   自唐宁慧母子搬来后,曾连同每次的行程便极简,不外乎是回曾府或去军部,事情一办好,便赶回府里。   这府里的院落分前后两进,前进如今是曾连同用来办公待客之所,后进则是由客厅饭厅书房以及东西厢房组成。   自唐宁慧住进东厢房后,曾连同便每晚在西厢房歇下。   这晚用过晚膳,曾连同与往常一般在客厅陪笑之玩耍了许久,然后才由丫头婆子带回了唐宁慧屋子。曾连同站在门口,瞧着丫头抱着笑之穿过了青石院子。他凝望着东厢房,复手站了半晌,神色怔松。   程副官见曾连同最近心情烦躁,动不动便对侍从厉声斥之,与以往不动声色,城府深沉判若两人,心下早已经在揣摩了。他跟着曾连同好几年了,素来是个点头醒尾极懂眼色的人。如今见之,不由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过来,七少最近的不对劲都是由于那唐小姐的缘故。   其实他们这些侍从官对凭空冒出来的唐小姐和小少爷也是讶异地紧。他跟在曾连同身边时日最长,侍从官们素来敬他几分,前些日子便纷纷过来打听。程副官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晓得在他做七少副官之前,七少曾经在宁州待过一段时日。   虽然不知其中缘由,却知七少对这对母子极为看重。把这对母子接进来后的下午,七少便召集了府邸众人,开了一个会。   曾连同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一个箱子,里头明晃晃的一箱大洋。他不紧不慢地对着众人道:“七少我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如今府邸多出了两个贵人,你们个个给我把嘴巴贴上封条,闭严实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若是侍候好了,随时赏你们大洋。若是侍候不好,走漏了这府里的半丝风声……”   曾连同顿了顿,冷飕飕地目光扫了一圈,扫得在场众人心里发毛:“若是侍候不好,走漏了这府邸的半丝风声,便如此盆。”他“唰”一下拔了腰间配枪,对着盆栽就是一枪。   “啪”的一声,泥盆瞬间四分五裂。这一枪若是打在头上,脑袋便开花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府邸众人心中一凛,胆小的丫头婆子早已经双腿打颤了,有些更是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曾连同这才微微一笑,吩咐道:“来,一个个来吴先生这里领赏吧。”   明晃晃的二十个大洋一个人,众人简直不敢相信。头一个领赏的听差双手颤抖地捧着大洋,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此时的仆妇,一个月亦不不过一个大洋。如此这一厚赏,足足是他们近两年的月银,自然是又惊又喜,对曾连同方才打枪的畏惧也褪去了不少,知道给七少好好办事,七少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侍从官们自然是另备了重赏,但曾连同亦让他吩咐了下去:“若是让那头府里知道半点风声,我也决饶不了你们。”   七少如此的紧张唐小姐母子,可偏偏唐小姐一直冷若冰霜,别说亲近了,就算七少伏低做小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她也永远是冷冰冰的一副表情。   程副官跟着曾连同这几年,见惯了各种姿色女子对曾连同的投怀送抱。唐宁慧的态度他起初颇有点惊讶,以为是欲擒故纵,可是时日一久,他亦察觉了出来,唐宁慧是真冷淡,不是刻意为之。   可是七少吧?程副官瞧着曾连同阴沉的脸色,心底暗暗揣摩。 ☆、第21章   唐宁慧自是不知这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是笼中之鸟,连与笑之在院子里散个步亦有几个婆子丫头跟随。若是曾连同偶尔带她与笑之出去,那更是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旁人见了这阵仗,哪个敢不退避三舍。   所以她来鹿州三个多月,别说舅舅姨妈了,每天除了院子围住的那片天空还是那片天空。   笑之自然也拘得发闷,好在曾连同每日回来的早,像似补偿过往一般地天天陪着他玩耍,乐此不疲。   这一日,曾连同倒是与往日不同,极晚也没回来。笑之盼了许久,问了唐宁慧许多遍:“娘,爹呢?”“爹怎么还不回来?”“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唐宁慧左哄右骗的,实在拿他没办法。一直到深夜,笑之抵挡不住渐浓的睡意,歪在头在唐宁慧怀里睡着了。   唐宁慧轻轻地把笑之放在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她也侧身在笑之身边躺下,“啪”一声扭了电灯,屋内顿时陷入了墨一般的黑暗之中。   隐隐约约了半晌,被汽车的声音吵醒了过来。显然是曾连同回来了。唐宁慧黑暗里头摸索着又替笑之掖了掖踢开的被子,这才安心地阖眼浅眠。   忽然门口出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唐宁慧一惊,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倏然清醒了过来,惊惧道:"是谁?”   曾连同低沉的声音里头明显带了几丝慵懒醉意:“是我。”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里头偷偷漏了几缕月光进来。曾连同的脸隐在半黑半朦之间,唐宁慧瞧不清,也看不懂。   曾连同解开了金属皮带,踢了鞋子,爬上了床,也不管唐宁慧愿不愿意,便挨着外头的她躺了下来。   曾家就曾连同一个儿子,平日里头最注重的便是曾连同的安全。副官侍从们从不离左右。如今曾连同这么大咧咧进来,外头的侍从显然没有一排也至少有十来个。里头一丁半点的动静怕都逃不过他们耳朵。   唐宁慧咬着唇不敢吱声,只好推他。曾连同也不理会她的推拒,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拖至自己怀中。   曾连同脱去了军装外套,里头便只着了一件白衬衫。唐宁慧的脸蹭在衬衫上,熟悉浓烈的气息便透着衬衫而来,纠缠在四周。一下子似跌入了梦中,好似他与她从未分开一般。   一时间,唐宁慧不由地怔了怔。   曾连同见她僵着不动,便以为她软了下来,搂着她轻轻笑了起来,声音低低颤动。怀里温软如棉,唐宁慧身上幽香渺渺,像是媚香似地不断撩拨着他。曾连同侧身便想亲上去:“都生过孩子了,还这般扭捏------”   话音未落,手里头的人便是一颤抖。   唐宁慧任他亲了上来,没再挣扎,把头轻仰,贴在他耳朵边低低地道:“曾连同,你离开这些年,你以为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吗?”   曾连同猛然一僵,唇落在唐宁慧细滑软嫩的脸上,再没动弹。   唐宁慧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曾先生,我不怕告诉你,我心中有人了,若不是你这次突然出现,我便要与他成亲了。曾先生你和我过去是有过一段姻缘,笑之确实你的骨肉。但你我缘分已去,强求不得。不若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从此以后,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曾连同一直僵硬着那个吻着她的姿势,好似没听见,一动未动。   唐宁慧:“曾先生,你是曾家七少爷,堂堂曾家军的副总司令,位高权重。你若是想要强迫我,我也无法子。只是以曾先生现在的地位,想要什么要的美人皆唾手可得。想来也不会勉强我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残花败柳的。是不是,曾先生?”   黑暗中,曾连同两道视线似刀刃一般牢牢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挖出两个窟窿来一般。半晌,曾连同猛地一把推开唐宁慧,从床上起身,大踏步往外间走去。   曾连同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怎么地又突然地止了步,转身又大步地回来。他俯身下来,在唐宁慧耳边磨牙冷笑:“你以为这么不痛不痒真假不辨的几句话就把我套住了?我告诉你,只要是我曾连同要的东西,哪怕是残花败柳,也一定要弄到手。”   他似印证自己的话语一般,手探到她的衣襟,猛地一扯,将她的衣襟撕了开来,露出了大片白嫩的不可思议的肌肤。几个月未近女色再加上方才唐宁慧言语引起的愤怒,曾连同只觉得一股冲动上来,忍不住便低头,不管不顾地在那高耸起伏处狠狠一咬。   唐宁慧吃疼地发出“呜”地一声,整个人重重一颤,整个人往后缩去。里床的笑之睡得正香,毫无半点知觉。唐宁慧怕吵醒笑之,后来便再不敢往里躲。   曾连同略略松开,冷笑:“疼是吧?”下一秒,他更是用力咬了下去,更深更用力。唐宁慧疼地呜咽挣扎。一直咬到他觉得得尽兴了,才放开她,呼吸又急又促,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唐宁慧,我就是让你疼。疼死你。”   唐宁慧身体颤抖,不发一言地使劲力气地推着他,蹬着他,似想把他推开蹬开。曾连同虽是被她重重蹬了几下,双手却趁机抓住了乱踢的脚踝,分开了她的腿,整个人挤进了她的双腿间……   到了这样的光景,唐宁慧自知大势已去,只好卷缩着挣扎。偏偏曾连同却没硬来,又俯了下来,含住了方才咬住的地方,又柔又缓地怜爱……又轻又重,百般的手段……曾连同不管不顾,极是放纵,唐宁慧被他弄地受不住,侧头咬着被子,身子不住发抖……   次日起来已是中午光景了,曾连同已经不在府中了。   笑之也不在。唐宁慧心头一惊,拦着一个经过丫头就问:“小少爷呢?”   丫头福了福,比往日更是恭敬了数分:“回夫人,七少带小少爷出去了。”唐宁慧越发心惊:“去哪里了?”丫头道:“回夫人,奴婢不知。”   唐宁慧站在抄廊上,全身发凉。昨夜她那般对他说,万一他把笑之带走了呢?   一时间,手心里冰冰凉凉的都是汗。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大门处有汽车声响。唐宁慧忙沿着抄廊穿过重重门,到了前进。远远地便看到曾连同扶着笑之从汽车里头出来。亮堂的日光撒在两人身上,似闪闪发光。唐宁慧的心稳稳当当地从嗓子处落了下来。   笑之也看见了她,甜甜糯糯喊:“娘,娘,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唐宁慧看着笑之手里抓着一个纸袋子跑了过来,后头跟着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曾连同。   笑之扑到了她怀里,将纸袋子递到她鼻子下:“你闻闻,是牛油蛋糕,香不香?是笑之挑的哦。”唐宁慧绽开一朵微笑:“香,好香。”   曾连同的气息一点点地飘了过来,昨夜的种种即刻浮现在了脑中。唐宁慧脸一热,不敢瞧他,一把抱起笑之:“先去用午膳,下午再吃牛油蛋糕,好不好?”   笑之点头:“好。” ☆、第22章   厨房里送上了精心烧制的五菜一汤,清淡的有素三丝,清蒸鱼,野菜丸子,重口味的有辣蟹,酱牛肉,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火罐母鸡汤。   曾连同正细心地从辣蟹里头剔肉给了笑之:“尝尝看,辣不辣?”笑之尝了一口粉白的蟹肉,连连点头:“爹,不辣,好吃。”曾连同一笑,似骗似哄:“好吃的话,那今天我们笑之多吃半碗饭,可好?”笑之点了点头,就着微辣的蟹肉,扒了一大口饭,嘴巴涨得鼓鼓的,配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活脱脱似是一只小青蛙。   笑之平时也算乖巧听话,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肯吃饭。每次唐宁慧总是左哄右哄的才能哄下去。到了这里后,显然曾连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让厨房里每天变着法子做各种的菜式,为的就让笑之多吃些饭菜。   曾连同对笑之的疼爱确实是挑不出一丁半点的不是。每次用膳时,有鱼的话,便会细细地将鱼骨头剔光,有虾蟹的话,也会将肉剥出活剔出,才搁到笑之面前的碟子里。   每当这样的光景,唐宁慧心里头总会涌起悲喜莫名的酸涩。   似乎被他用计骗来鹿州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笑之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爹以及梦想的疼爱。   恍惚间,有双筷子似乎到了眼前。唐宁慧回了神,才发现面前的碟子里多了个野菜丸子。霍然抬眼,只见曾连同的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表情。   自曾连同和笑之回来后,唐宁慧连一个正眼也未瞧过他。酸软的身体不断提醒了唐宁慧昨夜曾连同那些邪肆行为,唐宁慧不免又恨又恼又羞,可是除了尽量地避开之外,她实在是其他任何办法。   可是人在他府里,又不是她想避就能避的。   这日晚上,唐宁慧早早地与笑之熄灯休息了。可汽车一回来后不久,婆子就在外头的敲门:“夫人,七少他找您。”   唐宁慧凝神屏息,装睡不答。   婆子又在外头唤了几遍,见唐宁慧不答,便无奈地瞧向了身边的程副官。   程副官便亲自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恭敬地道:“夫人,七少喝高了,您瞧瞧去吧。”   唐宁慧还是不说话,只盼着他们以为她睡了,便不了了之。如此的话,今晚也算逃过了一劫。   可外头的程副官锲而不舍:“夫人,您就周全小的们。您不去,估摸着七少等下就亲自过来了。七少今儿喝多了,到时候酒劲上来,吵醒了小少爷可不好。”   唐宁慧知道程副官的这几句话不假,这里是曾连同的地盘,天皇老子也管不了他。唐宁慧想了又想,只好百般无奈地起身。   她这屋子一拧亮电灯,程副官等人就在外头长舒了一口气。   唐宁慧进曾连同房间的时候,只见他靠在西式的沙发上,闭眼假寐。   房间里安静地很。唐宁慧怕吵醒他,便远远地站着不敢动。   半晌,曾连同忽地柔声道:“过来……”这般温柔的嗓音似曾相识,唐宁慧一时不由地发怔。   大约因为唐宁慧半天没动,曾连同掀了掀眼皮,口气重了些:“还不过来。”   唐宁慧缓缓地挪动脚步走近了他,这才发觉程副官没扯谎,这厮当真是喝了不少的酒,酒意浓烈的薰人欲醉。怎么这几日天天喝得这般多!还在思忖,便听见曾连同吩咐道:“我渴了,倒杯茶给我喝。”   唐宁慧便依言去倒水,显然是婆子丫头们新换的茶水,摸着茶壶依旧极烫手。   唐宁慧吹凉了些,不发一言地侍候他喝下。曾连同显然舒畅了些,又阖上了眼。不片刻,神情渐松,呼吸渐匀,一副入睡了的模样。   这倒是重遇后唐宁慧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打理曾连同。   眉目依旧是原来熟悉的眉目,一如当初的俊美无双。当初的连同,浅浅含笑,温文俊雅。   可是唐宁慧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当初宁州的连同了。   宁州的连同,对她轻怜□,从来舍不得她疼的。   可是昨夜,他咬着她的时候,有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他要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去。他说:“唐宁慧,我就是要让你疼。疼死你!”   连同已经不再了。或者说,连同从来未曾存在过。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地位尊荣,在他爹的势力范围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是她的连同!   犹记得那夜,他把颤抖的她拥在怀里,说:“宁慧,一切有我。”她无声无息地落泪。等他发觉时,已是满脸泪痕了。他摸着她的脸,低哑地道:“别哭,你哭的我的心都疼了。”   这是她这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可是到头来,这一句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在她的心底,她真的宁愿连同已经死了。那样的话,至少连同不曾骗过她,是真的爱过她的!   唐宁慧瞧了一眼曾连同,见他一直保持着入睡的姿势,便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准备退出去。   可是才走了几步,便听见曾连同冷哼了一声:“你再走一步试试?”   这厮竟然没入睡。唐宁慧自然听出了他话语里头的不悦,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曾连同闭着眼睛,不耐地道:“还不给我过来。”   唐宁慧不知道怎么的心头涌起一阵横竖都躲不过的念头,她慢腾腾地走近了他,在离沙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曾连同忽地睁开眼,探身拉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至自己的腿上。这个姿势太过不堪了……唐宁慧脸上一热,挣扎着要下来。   曾连同倒吸了口气,低喝道:“别乱动。”唐宁慧忽然明白了过来,僵硬了身子,再不敢动弹。   曾连同见她听话,长眸微睐,低低一笑:“还疼吗?”唐宁慧别过头,不言语。   曾连同:“你不说话,我就当作疼的。”唐宁慧还是不说话。曾连同倒也不以为意,手缓缓地沿着她柔软的腰肢蔓延而上:“疼一下也好。疼了,日后就会记得了,别用那些话气我,也别逞强跟我作对。”   他的声音轻轻的,偏偏威胁的意味一点也不轻。   曾连同见她哑巴了一样,便又刻意地问了一句:“听到了没有?”若是不回答的话,估摸着是没好果子吃的。唐宁慧对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偏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曾连似满意地轻笑了一下,手隔着薄薄的布料在他昨日咬着的地方来回的打圈抚摸。唐宁慧的身子因他的动作往后僵硬地往后缩了缩。可是曾连同哪里会让她躲,她越是躲,越是不肯放过她。昨晚那种难耐地酥麻痒意又涌了上来,唐宁慧被他箍的无法动弹,只好咬着唇,诱人地喘息…… ☆、第23章   唐宁慧是不懂曾连同的。   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心情好的时候,温言温语,淡淡含笑。可是稍不留神,便已经沉了脸,也不用说话,只需目光深深地瞧上你一眼,便让人心里打寒颤。   旁人吧,这样子的转换也需个过程。可是曾连同吧,心情随时变换,真真是喜怒无常。上一瞬还是笑着的,薄薄的唇上甚至还带着几丝残留的笑意,下一秒眸子里冰冰冷冷的,往人身上扫过的时候,只觉得可以冻出了一个冰窟窿来。   若是像刚住进来的那些时日,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唐宁慧倒也觉得日子安稳云淡风轻。可是自曾连同碰了她之后,偏偏食骨知髓一般,总不肯放过她。   唐宁慧每每见了他,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尽办法的想避开。可好像越是这样,曾连同的兴致越高。   这一日,唐宁慧照例在书房教笑之识字。程副官便领了一灰色长袍先生过来,言语间极为尊崇:“夫人,这位是朱先生。七少吩咐了,以后就由先生负责小少爷的启蒙。这位朱先生是光绪三十年的举人,当年可是我们鹿州乡试第一名,若不是光绪三十一年慈禧太后下诏废除科举考试,朱先生指不定便是咱们鹿州的第二个状元呢。这些年朱先生一直在鹿州学院的教书,是七少特地请回来的。”   唐宁慧记得母亲朱碧青说过外祖父朱经纶当年便是在鹿州书院教学的,后来舅舅启蒙三年后,亦被送进了鹿州书院。此时,一听朱先生在鹿州书院教书,心想过几日便可与他打听舅舅的消息,于是不免又惊又喜,尊敬地福了福:“犬子顽劣,以后有劳朱先生了。”   那朱先生是被曾连同强“请”回来的,他本来心里愤愤不平,碍于曾家权势,不敢发作,只得忍辱求全,上门教学。但在书房门口听这位夫人讲解《诗经》,讲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不免暗自佩服。如今见她客气有礼,尊崇有加,心头郁结之气倒消去了十之七八,便回了一礼:“夫人客气了。份内之事,不敢言劳。”   朱先生第一次教学,这一日便先测了笑之的底子。唐宁慧在书房外听了片刻,那朱先生引经据典,随手拈来,果然是有个真才实学的,便放下了心。   以往在宁州,唐宁慧白天在学堂教书,晚上又要帮笑之洗澡,哄他睡着。每每等他睡着后,还得备课,批改学生作业。幸而请了林妈煮饭洗衣打扫,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如今一来,她便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闲人。   可她这个闲人做了不到半日,程副官便过来请她:“夫人,七少请你去前面书房。”   前进那里便曾连同的办公之所,每日里头来往人物来往公函,都是在前头的书房里处理的。可是曾连同为何要找她过去呢?唐宁慧极是纳闷!   门口的侍从见了两人,照例是“嚓”一声并脚行礼:“夫人,程副官。”程副官替推开了门,躬身请她进去后,又替轻轻地带上了门。   书房内的曾连同,正聚精会神地在批阅文件。书房内极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之声。   这样子的曾连同,唐宁慧倒是第一次见。此时正好是午后,暖暖的日光透过窗户缓缓地逶迤进来,静静地落在曾连同的身上。   也不知是他那专注的模样还是其他,唐宁慧忽然觉得心里头怪怪的,说不出的味道。   半晌后,曾连同合上了方才批阅的公文,抬眸望向她:“过来。”声音温和的紧。   唐宁慧慢慢地挪步。曾连同微笑:“磨蹭什么,又不是吃了你。快过来。”他这么似笑非笑地一句话,唐宁慧脸色蓦地一热。   曾连同从书桌上抽出了一件公文,递给了她:“你帮我瞧瞧里头说些什么?”上头大大的“机密“两字,原是用了蜜蜡封住的,不过已经打开过了。唐宁慧把里头的纸抽出来一看,居然密密麻麻地都是俄文。前尘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唐宁慧只觉手脚一凉。   曾连同:“英文法文,我倒是认识的。可是这俄文,只有它认识我的份了,我可不认识它……我便想起了你。”他见唐宁慧脸色突变,便知她想起了过往。曾连同叹了口气,起身握住了她的手:“里头都说些什么?”   唐宁慧想挣脱,可曾连同握得极紧,她只好任他握着,一一翻译给了他:“是关于曾军购买武器装备的条约……”等她说完,曾连同从桌上抽出了另一张纸递了给她:“这是翻译过来的国文条约,你瞧瞧有问题吗?”   唐宁慧仔细对照了两遍,再三确认了没有差错,方摇头。曾连同的神色凝重,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凝神细思。沉吟了半晌,抬头瞧了唐宁慧一眼,道:“明日你陪我出席一个宴会。”   唐宁慧没有说不的权利,便默不作声地站着。   曾连同扬声唤了程副官的名字。程副官很快推门而进:“七少。”曾连同:“你把打听出来的朱家情况跟夫人说一遍。”   朱家?唐宁慧猛地抬头,目光闪烁。   程副官道:“禀夫人,自您来鹿州后,七少便派小的们四处打听舅老爷家下落。打探出来的消息只说老夫人十多年前便已经仙去,而朱家舅老爷因学业出色,当年被公派留学了,只是不知目前在何处为官。两位姨夫人,一位嫁在鹿州本地,十年前因难产而亡。而另外一位,当年由老夫人许配给了鹿州学院的一个学子,后来跟着学子回老家了。小的打听出来那学子的老家在安阳,只是山高水远,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请夫人责罚。”   唐宁慧心头一酸。当年母亲朱碧青去世后,爹爹唐秋冯与舅舅还有信函往来。可是爹爹去世后,便再没收到过舅舅姨母的信。她亦曾怀疑过大娘暗地里把她的信都扣压。现在看来,是因舅舅出洋了,所以中断了联系。而这几年,她离开唐家,所以舅舅就算想找她怕也是无处可寻。   这次来鹿州本想与舅舅姨母团聚,可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光景。   心头阴阴郁郁的,晚膳也只喝了碗汤,便回房躺下了。可是心里头空落落的,怎么也睡不着。   门被人轻轻地拉了,有人放低了脚步进来。这光景,能进这屋的除了曾连同也无他人了。唐宁慧本就侧着身,于是正好屏息装睡。   感觉曾连同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半天也不出声。唐宁慧心里对他厌烦地紧,恨不得自己可以生病。可装病这一条吧,前几日她就试过了。可是他为所欲为的时候,该怎样还是怎样。唐宁慧实在恨极了,偏偏又无法发作。   有一只热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地将她的手牵引到他的唇边。唐宁慧心头一突,差点装不下去。   曾连同在亲吻她的手心。他的气息灼热,一点点地吐在她敏感的掌心。一开头倒也不过如此,可是渐渐地,那灼热像是染上了火,越来越炙热了起来。他的唇在手心处来回流连,也越来越烫……   唐宁慧只觉的自己快要被他识破了。   好半晌,曾连同的唇似极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手,可是他的手指却扣了上来,与她十指相扣:“宁慧,当年我这般对你,你恨我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极低,可屋内本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反衬得他的声音幽幽暗暗的。   曾连同忽然又说道:“哪怕你恨我,我也不管。只要你和笑之留在我身边就成。” 这几个字虽然说的不响,但却极斩钉截铁,毫无一丝置圜的余地。   后来曾连同便脱衣休息,搂着她睡下,便再没有声息。 ☆、第24章   这一日,曾连同一早就出去了,趁了午膳光景,挂了电话过来。唐宁慧拿起了电话,便听到曾连同低沉的声音:“用过饭了没?”   唐宁慧说了一个“没”字,便再无声音。曾连同笑笑,转了话题:“前几天你应承过我,说陪我去一个宴会的。记不记得?”   不过是大前天之事,唐宁慧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么可能不记得,只好又“嗯”了一声。曾连同见她冷冷淡淡,也不恼,只道:“那你准备准备,我等下便回来接你。”   唐宁慧应了一声,便准备挂电话。曾连同忽道:“笑之可有想我?”   这句话问似有些奇怪,唐宁慧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若是答个想字,好似她想他一般暧昧。若是答不想,又好像故意扯谎。唐宁慧默不作声了数秒,淡淡道:“等下你回来亲自问他便知。”   曾连同说:“那你……”那字还未说完,忽然便听见话筒“咔嚓”一声,随即传来了急促的电流声,显然对方已经挂断了。   曾连同无可奈何地拿着话筒看了看,然后挂上。   唐宁慧的性子他不是不知,当初他不辞而别,伤她极深。本以为这些日子耳鬓厮磨,他这般地伏低做小的,换了别的女子早顺水推舟地下了台阶了。可她就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先头他本是想慢慢哄她,水滴石穿的。可是同在一个府邸,足足三个月,她对他不理不睬就是不理不睬。他竟想不出半点法子。   那日还是程副官提点了他一句:“七少,夫人现在是与您置气,您一味顺着夫人也不是办法。有道是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曾连同如菩提灌顶,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当晚便如法炮制。虽然强扭来的,不过这瓜还是极甜极甜的。   此后,曾连同便摸出了治她的法子。无论唐宁慧想怎么样,他都依她。但只有夫妻间之事事情,他不作半点退让。唐宁慧一来拧不过他,二来这等私密之事,她实在无法发作。   这段时日以来,唐宁慧对他虽然依旧冷淡,但比起刚进府那段时间总归是好了许多。而他的甜头自然是更多。   唐宁慧挂了电话后,便直接进了饭厅。笑之已经从书房出来,在饭厅等她了,见她进来,便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娘。”唐宁慧见他脸色潮红,声音懒懒哑哑的,不若往常伶俐,瞧模样倒像是有些发热。唐宁慧心头一跳,赶忙探手抚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笑之轻轻“嗯”了一声。果不其然,手摸到之处,便如火烤一般,唐宁慧惊道:“怎么会这般烫?”   她一边抱起笑之回房,一边吩咐婆子丫头:“快去请大夫。跟管家说,要快,派汽车去。”婆子忙跑去外进找管家。   吴管家一听是小少爷病了,脸色立变,赶忙一撩袍子,亲自上了汽车去请大夫。   笑之一个劲地说热,说难受。唐宁慧拧了热毛巾,一遍一遍地与他擦身子。着急地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大夫一直没到。唐宁慧心急如焚,便命了一个丫头去大门口守着。   其实请的那许大夫一听府邸来人打出的是曾连同的名号,便取了诊箱第一时间随了吴管家坐汽车过来。只是唐宁慧心里着急,所以度秒如年。   许大夫把脉瞧了之后,只说:“请夫人宽心。贵府小少爷的病是风寒所致,并无大碍。在下开了一个清热镇惊,祛风化痰的药方,你们派人随我去取药便成,每日一副,分两次煎,服下便成。”   管家又亲自去医馆取药,命人熬制。唐宁慧一小勺一小勺地亲自喂了笑之服下。笑之服药后阖眼睡去,唐宁慧便放心了些。   这样一忙碌,等回了神便发觉天色已渐暗了下来。唐宁慧想着笑之的病情无忧,而她方才答应陪曾连同出席宴会,便吩咐了丫头婆子们好好照看,自己便回房梳洗了一番。若是平时,笑之这般模样,她绝对不会去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宴会。可那日在书房,她见曾连同脸色极凝重,显然与那俄国人的买卖里头有问题,她早先因答应了,此时倒反而说不出那个不字。   曾连同一回府,下了车便得知了笑之生病之事。虽然管家说只是风寒发热并不碍事,但心下到底挂心,便大步霍霍地穿了园子,来到了笑之屋内。   笑之两颊酡红,睡的颇沉。便问了左右的丫头婆子:“小少爷醒过没有?”婆子垂手回道:“小少爷吃药后睡的很香,没醒过。”曾连同又问:“夫人呢?”婆子:“夫人刚回房。”   曾连同也知道宁慧回房必然是为了陪他出席而准备。他陪了笑之半晌,见他睡着,额头薄汗隐隐,便从丫头手里接了热巾,替笑之拭汗。又问了吴管家,请了什么大夫,吃了什么药。吴管家躬身禀道:“回七少,请了回春堂的许大夫。在鹿州城里,治小儿头疼脑热的,他是头一份的。开了一些散热退烧的中药,小的特地看了,有钩藤,僵蚕,天竺黄,桔梗,陈皮,木香等16味。”   曾连同忽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出去。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出后。曾连同方郑重问道:“药都试过了?”   虽然房内就他们两人,但吴管家还是放低了声音:“七少放心,小的守在一旁盯着丫头亲自煎的药。后来又用银针试过,小的亦亲自尝了,绝对没问题才给小少爷用的。连夫人喂药的小勺,小的都命人换了银质的。”   曾连同点了点头:“这事你做的好。回头自己去账房那里领赏吧。”吴管家躬身:“谢七少。”   吴管家到门口,便听曾连同的声音传来:“明日一早再派车去请个西洋医生过来瞧瞧。”吴管家应了声“是”,这才退了出去。   曾连同与笑之相认至今,笑之一直身子康健,平日里头活泼聪慧,“爹长爹短的”唤个不停。此时见笑之眉头紧皱,一副难受模样,不由地心头发紧,只恨不得把这病痛移到自己身上。   唐宁慧进来瞧见的画面便是曾连同一身戎装,俯身在给笑之擦汗。他爱怜无限地凝视着笑之,认真专注,手极缓极慢地在笑之脸上一点点移动,似在擦拭世间奇珍。   唐宁慧忽然迈不动脚步。她凝神屏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会惊醒眼前这美梦般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程副官的声音:“七少,到时间出发了。今晚你是督军的代表,迟到了的话,影响不好。”   曾连同这才起身,对着唐宁慧道:“走吧。”   管家婆子们都在门口候着,曾连同又吩咐了几句好好照顾小少爷之类的话,这才与唐宁慧上了车。   路上,曾连同对唐宁慧交代了一番:“这次的买卖军备的事情,负责的是周兆铭。”说到此处,曾连同顿了顿,解释:“是曾家大小姐的夫君,名义上是我姐夫。”   曾家一共四女一子,曾连同是老幺又是唯一的儿子。这个唐宁慧是知道的。   曾连同忽然压低了声音,缓声道:“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与你一样,都是庶出。我亲娘去世的早,曾夫人便把我养在名下,因曾家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爹便素来便当我是嫡子。一来二去的,外头不知底细的人便以为我是曾夫人生的。事实上,曾家只有四位嫡小姐,而这位周兆铭便是娶了曾家的大小姐曾方颐。”   “那周兆铭曾经留学俄国,精通俄语,今日负责帮我与俄国人翻译沟通。会场里头,闲杂人等都进不去。而我身边的人,周兆铭自然了解的极清楚,知道没一个懂俄语的。你只需暗中帮我留意周兆铭和俄国人的一举一动,回来告诉我便可。切记不可露出你会俄语的破绽。”   不片刻,车子在曾家军军部办公楼停了下来,门前蹲着两头庞大的石狮,威武气派。大门处站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见了曾连同一前一后三部车子到来,便并脚齐刷刷地行礼。 ☆、第25章   不片刻,车子在曾家军军部办公楼停了下来,门前蹲着两头庞大的石狮,威武气派。大门处站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见了曾连同一前一后三部车子到来,便并脚齐刷刷地行礼。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此时,恰巧另有两辆小汽车在门的另一侧停了下来。从车子里先出来的是一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五官端正,戴了副眼镜,身着曾家军的军服。   那女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容长脸,丹凤眼,细眉红唇,头发微卷,身段略微丰腴,穿了一件胭脂色的绣花旗袍,甚是艳丽高傲。   那女子一下车,望向了曾连同,又扫了一眼他挽在手上的唐宁慧,挑了挑画得极细长的眉毛,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七弟。”   曾连同欠了欠身:“大姐,大姐夫。”唐宁慧这才知晓这女子原来是鹿州第一小姐曾方颐,而那男子便是周兆铭。两人容貌相当,看上去颇为登对。   周兆铭含笑着挽着曾方颐走了过来:“七弟,你我快进去吧。估摸着俄国特使的车子也该到了。”   曾连同甚是客气:“这些时日真是有劳大姐夫了。我今日过来,不过是奉了父亲大人的命令,代表签字而已。其实不过是做个睁眼瞎罢了。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大姐,姐夫多多提点。”   周兆铭面上依旧淡淡含笑:“七弟真是客气了。七弟杀伐决断,干净利落,为兄可是得向七弟多多学习。”   曾连同微微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姐,姐夫,请。”   会场内已经来了许多曾家军的将领和夫人,见了四人,纷纷簇拥了上来,问好寒暄。   唐宁慧倒是察觉到很多人的眸光落在了她身上,显然都在打量她。唐宁慧自然是不知道的,曾连同往日在鹿州虽然亦风流潇洒,但公是公,私是私,平素是分的极清楚的。这样子带女子出席此般隆重的场合,确是第一次。所以旁人自是讶异地紧,哪怕是在场几个岁数颇大的夫人,都按捺不住,投了眼光过来。   半晌,程副官便大步地来到曾连同边上,低声禀报道:“七少,俄国特使的车子已经到大门口了。”   周兆铭自然也得到消息,便携了曾方颐与曾连同一起迎了上去。   几个高鼻碧眼金发的俄国人在士兵带领下进了会场,为首的是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子,显然便是俄国特使。几个人身穿了西式燕尾服,见了曾连同,便摘下帽子行了一个西式礼仪:“曾副司令,你好。”随即又朝周兆铭欠了欠身:“周参谋长,你好;周夫人,你好。”   大约是入乡随俗,这几个字是用中文说的,可是听在众人耳中,便如鹦鹉学舌卖弄,怎么听怎么怪异。   曾连同与俄国特使握手:“你好,特洛伊夫斯基先生。很高兴可以再次见到你。” 特洛伊夫斯基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语,周兆铭便在一旁翻译。唐宁慧凝神细听,果然发现这个周兆铭极精通俄语的。   会场是早早布置好了的。长会议桌上还铺了雪白精致的桌布,最中央处摆了一盆盛开的鲜花。曾连同和特洛伊夫斯基便在长会议桌面对面地坐下,双方微笑地说了个“请”字,便各自接过侍从手里的钢笔,低头唰唰地签下了名字。   一时间,整个会场虽然人员众多,但各自屏气敛息,一点声息也无。   两个又交换了彼此签好的文件,再度在纸上签名,然后含笑起身握手,说了句:“合作愉快。”这样子算是仪式结束了,场上众人纷纷拍手。   不片刻,场上便响起了清脆悠扬的音乐声。众人似有默契一边,围成了一个颇大的圈子,目光却又落在了唐宁慧身上。   曾连同朝身旁的特洛伊夫斯基说了一个“请”字,然后绅士地向唐宁慧伸出了手。唐宁慧知道这是要跳第一支舞,遂把手递给了曾连同,由他熟练地带领着,翩然起舞。曾连同俊美不凡,唐宁慧清雅幽淡,瞧在众人眼里,只觉得两人金童玉女般的赏心悦目。   唐宁慧其实倒是有些发怔的。当年她与曾连同若没有当年露台上的那一支舞,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纠葛了。   此刻的曾连同搂着她,风度翩翩地旋转移动,除了那一套军服,一切便恍若当年。   跳了几步,特洛伊夫斯基已邀请了曾方颐下场,四人在会场领跳了第一支舞。随后,将领们便带了各自的夫人纷纷跳起舞来。   特洛伊夫斯基俄国人为表礼仪,亦请唐宁慧跳了一支舞。唐宁慧仅记曾连同的话,一个晚上下来除了淡淡微笑便是装聋作哑。   回程的路上,车子一发动,曾连同已轻声问道:“可听到什么特别的没有?”唐宁慧见他不避忌司机和副官,便知那些都是他极心腹的人,于是便道:“我只听到他们提及了一个人名,瓦塔洛夫。每次一提到这个名字,周先生和特使似乎都极恭敬的样子。”   曾连同默然了半晌,方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个瓦塔洛夫是谁?是俄国第一司令,手下掌管俄国第一军团极能征善战,被称作俄国的第一雄狮。想不到周兆铭本事不小,趁此次购买军械,居然便搭上了瓦塔洛夫这样一个俄国军方的大人物。想来他必是筹谋已久了。”   唐宁慧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亦能猜出一二。周兆铭作为曾家大女婿,自然对曾家权势艳羡地紧,在旁虎视眈眈是必然的。曾家子息单薄,只有曾连同一个儿子,若是曾连同不出息亦或者有何不测,这整个曾家大约便是要落到他手里的。   曾连同平素最注重出入安全,显然是以前吃过大亏。不知怎么的,她脑中一下子闪过了曾连同胸口的那一个枪眼,心口不由地一紧。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的胸膛上绝对是没有那个圆形伤眼的。   她以往只想着怎么离开曾连同,从未想过要长长久久地待在他身边。可是这几个月来曾连同的软硬兼施,令她完全无任何办法,心里已经有些“此生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感觉。此刻细细深思,不由地越想越心惊:若是周兆铭等人若是知道笑之存在的话,怕是连笑之都不放过的。   车子很快便到了府邸,才停下来,便丫头跑上前来:“七少,夫人,小少爷不好了。”   唐宁慧整个人便惊住了,一把推开门:“笑之怎么了?”那丫头道:“奴婢也不知。只听说小少爷身子发烫,吃了药也退不下去。许大夫如今已在里头给小少爷诊治了。吴管家不放心,又亲自去医院请洋人大夫。临出门前命奴婢在这里候着,见了七少和夫人便第一时间禀告。” ☆、第26章   唐宁慧整个人便惊住了,一把推开门:“笑之怎么了?”那丫头道:“奴婢也不知。只听说小少爷身子发烫,吃了药也退不下去。许大夫如今已在里头给小少爷诊治了。吴管家不放心,又匆匆赶去医院请洋人大夫。临出门前命奴婢在这里候着,见了七少和夫人便第一时间禀告。”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唐宁慧闻言,顿时心跳如麻,手脚发凉。此时早不得仪态了,沿着抄走游廊,飞似地一路跑着回房。   曾笑之虽然昏迷着,可整个人难受地扭成了麻花一般,口里不停地嚷嚷着喊热。王妈与巧荷两人分别拧了毛巾,一个在覆额头,一个在替笑之擦拭身子。两人亦是心急如焚,一边伺候,一边连声念佛:“请菩萨保佑。请菩萨保佑我们小少爷。”   唐宁慧“咣当”一声推开了门,跌跌撞撞着跑进了里间:“笑之,笑之……”只见躺在床上的笑之全身绯红,双颊更是红的欲喷火一般,眉头紧蹙着,已无意识,只口中不断喃喃:“热,热。”   唐宁慧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便如触着烧碳一般,几乎要灼伤掌心了。笑之从生下来到现在,从不离唐宁慧左右。每回有个头疼发热的,也是唐宁慧彻夜不眠的照顾,所以她亦有些经验。可是此时的温度灼烫至此,却是从未有过的。饶是她平素为人冷静,但到底母子连心,一时心头慌忙,泪盈于盈,哽咽着唤道:“笑之,笑之?你可听见娘的声音。”   曾连同紧跟在她身后,此时也探手触摸笑之的额头,一碰之下,饶曾连同为人冷静,此时骨肉连心,亦大惊失色,转头厉声问着侍候着的王妈:“小少爷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会如此?许大夫呢?许大夫在哪里?”   巧荷忙让人去请许大夫,王妈则在一旁颤声回道:“夫人走时命我们好好照顾小少爷,我们几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开头的时候,小少爷也是好好的,睡的也沉。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发热了起来,我们几个作不了主,便让人去请了吴管家过来。吴管家一边让人把熬好的药给小少爷服下,一边又差人去请许大夫。可这次吃了药却是怎么也不管用,不见半点退烧的痕迹,小少爷的身子越来越烫,还吐了几次……许大夫方才诊脉后,又开了一贴药……许大夫说小少爷这样的情况危险的紧,又说洋人医生那边可以有一种药打了就可以退热,让吴管家立刻去请洋人医生过来一趟。他亦不敢离开,此刻正在灶房里头煎药呢……”   说话间,许大夫便已随着小丫头脚步匆匆地进了屋。   曾连同赶忙迎了上去,急道:“许大夫,你瞧小儿的这病状,怎么会如此反复不定?到底”许大夫的脸色极为郑重:“七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曾连同正欲抬步,忽然听到唐宁慧尖声道:“这里,这里有斑。”唐宁慧疯了一般地起身,猛地推了一把曾连同:“出去,你们都快出去。”   曾连同扶着她的肩膀:“宁慧,到底怎么了?”却见唐宁慧怔怔地瞧着曾笑之,泪水便沿着脸颊滚瓜似地滑过了下来:“连同,这是天花,是天花。”   房内众人俱面面相觑,眼中各自惊惶。“天花”两字一传入曾两同耳中,他整个人便一震,脸上的血液似被人一瞬间全部抽光了一般:“天花?好端端地怎么可能染上天花呢?”   曾连同将眼光移向了许大夫,只见他躲避着他的目光,曾连同心里一抽,便知道此事多半不假。   果然便听许大夫道:“在下方才向与七少借一步说话,便想告诉七少,贵府小少爷的病极有可能是天花。一般天花得病者,起初一两日便是如此,高烧不退,头疼呕吐,湿毒乘虚流聚,全身渐渐会起红色斑疹,后变为痘痈肿痛,红肿溃破,漫流脓水……”   曾连同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我无须知道这些。我只想知道可有办法?”许大夫摇头道:“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曾连同的目光渐渐转厉:“不,我要一定。我要他一定好起来。”许大夫垂头:“请恕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法作此保证。但是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许大夫态度恭敬,言语不卑不亢,曾连同亦知道他说的实话,并不是诓自己。一时间,握拳在屋内踱步。   不片刻,外头脚步声匆匆而至,曾连同抬头一瞧,原来是吴医生带了洋人医生前来。   曾连同与洋人医生交流了几句,那医生便取了银质听筒之物,开始诊治。瞧了片刻,大约发现不对劲了,那洋人忽然大声道:“O,MY GOD!MY GOD!IT’S □ALLPOX!IT’S □ALLPOX!”   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边与曾连同交谈,一遍朝众人挥手,道:“OUT。OUT HERE。EVERYBODY OUT。IT’S □ALLPOX!IT’S □ALLPOX!”   唐宁慧见之,只觉四肢冰凉。都说洋人医术高明,可以起死回生,如此连这洋人医生也这般紧张害怕,莫非连他们也无药可救不成。   唐宁慧不由得忆起她八岁那年,母亲朱碧青当年染上此病的时候,疯了一般地把她打出了院子。父亲唐秋冯不得已让人把母亲送去了乡下,上车前,她远远地见了母亲一面,又隔了车帘说了几句话。她那个时候不知道,那次见面居然是此生母女两人的最后一面。   哪怕是这般地打发了她娘,可大娘唐陆氏还是不放心。当时唐家在宁州的西宁山有一间别院,往常都是夏天的时候偶尔去住几天,平素也都空着,只有一对老仆人负责看管打扫。唐陆氏便又哭又闹地让唐秋冯带了全家出去避“痘”。因唐宁慧一直与母亲住在一个小院子,唐陆氏的意思是说她指不定也已经染上了,只是未发作而已。又说家里就唐少丞一根独苗,她这后半辈子也就这么一个依靠,若是唐少丞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了了。死活让唐秋冯把唐宁慧扔下,说若是不把她留下的话,她索性就一头撞墙上得了。   于是,唐秋冯实在无法子,只好留了一个看门的仆人和一个婆子留下来照看唐宁慧。结果她娘朱碧青是没熬过来。可是她却命硬的紧,没有染上那不治之症。   想不到如今,笑之居然会染上这个病。   许大夫走了过来,在唐宁慧身边低声道:“夫人,我听闻洋人有种痘法,可以治疗天花。小少爷只是初期症状,若是洋人肯施救的话,必定无碍。”唐宁慧便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当真?”   许大夫点了点头:“夫人放心,七少必定有办法让洋人救治的。只是夫人这天花之症,最易传染,必须得小心侍候。七少暴怒之下,怕是听不得在下的话,请夫人一定要好好劝导。”   唐宁慧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谢谢许大夫。”许大夫顿了顿,又道:“夫人……若是那洋人没有救治之法,也不是说小少爷就无药可医了……只是这天花凶险的紧,能否药到病除,在下实在无十足把握。”   片刻,只见洋人拿出了一个针管,给笑之打了一针,又与曾连同交流了起来。唐宁慧此时只恨自己英文不流利,仅会最普通的交流,曾连同两人说的很多词,她实在是一窍不通,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打了一针后,笑之的热度渐渐有所退了下来。曾连同便把洋人和许大夫,吴管家都叫去了书房。   唐宁慧见笑之睡了过去,心头稍松,便去换洗间洗了脸。   半晌后,又有侍从来请唐宁慧:“夫人,七少让您过去。”唐宁慧一直想问个明白,便起身吩咐了巧荷等人好好照看,随侍从来到了书房。 ☆、第27章   半晌后,又有侍从来请唐宁慧:“夫人,七少让您过去。”唐宁慧一直想问个明白,便起身吩咐了巧荷等人好好照看,随侍从来到了书房。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今夜的唐宁慧因陪曾连同外出,穿了藕荷色底子的镶边旗袍,衣襟下摆处都由绣娘精心绣制了芍药花,脚步轻移间便如花开袅娜。她眉目本就极好,华服妆容下,更显得绰约楚楚,娇丽难言。哪怕是方才舞会上,众女眷济济,燕瘦环肥万紫千红中,曾连同眼里亦只瞧见了她一人。   可此刻走进书房的唐宁慧双目红肿,神色憔悴,显然是哭了许久。曾连同一见,心里不由地便发紧,说不出地怜惜不舍。   曾连同往日里亦捧场做戏,可那些女子来来去去,他从不经心。当年他对她亦不过是捧场做戏而已。   当年的他,刚从国外留洋归来。他爹曾万山原本是想把他送到军中历练,可当时与柳宗亮正在争夺地盘,双方你来我往,呈胶着状态。后来,情报部门打探到柳宗亮暗中要与俄国人签订卖国密约,欲借俄国人的势力打败曾家军。那个时候的周兆铭等人在军中已久,早已经培植了不少亲信,曾万山也想让曾连同拿此事立威,便派他去了宁州打探处理密约事宜。   他在宁州待了一个月,便打探到此事是由柳宗亮的心腹汪孝祥负责。汪孝祥与柳宗亮当年是私塾同窗好友,两人对月拜过把兄弟,交情极深。柳宗亮发迹后,一路提携汪孝祥,汪孝祥亦投桃报李,对柳极为效忠。   汪孝祥虽妻妾成群,可却一直膝下犹虚,一直把侄子汪文晋当成自己儿子来培养。当时负责经手密约的不过几人而已,除了汪孝祥,汪文晋外便是汪孝祥身边的几个心腹亲信,以及一两个秘书。而汪孝祥,汪文晋以及心腹亲信随身都有几个护兵保护,他们一行几人潜伏在宁州,无法公然行事。左思右想下,只好从秘书室的秘书下手。   一打探之下,却发现了当时的秘书室有三个人极有机会接触到。一是周璐,据线人回报,汪孝祥平日里极看重周璐,醉翁之意不在酒,整个市政厅都心知肚明。可那周璐却是极乖觉的人物,要从她那里得到情报可不是什么易事。   第二个是男秘书林书怀。因是男秘书,他们便用了美人计,暗中派人接近。   第三个便是唐宁慧。据说她循规蹈矩,言语不多,做事却极认真,一直颇受汪文晋欣赏。再则线人说她长的亦极美,与周璐的妩媚风流不同,明眸皓齿,娟娟静美。又说汪文晋显然是看上她,要不是汪顾忌自己的夫人是柳宗亮的侄女,怕早就下手了。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唐宁慧当年在俄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上课,精通俄文。   到底是从周璐下手还是唐宁慧下手,当时的曾连同考虑再三,决定暗中见一面再做定夺。于是便有了袁家舞会的初见,水晶灯下远远见之,果然娇美可人。那是他在露台上,却不料她会闯进来,于是便有了那一舞。   他又暗中见过了周璐,权衡之下,觉得唐宁慧参与密约的机会更大,便决定接近唐宁慧。后来,他果然从她口中得知汪文晋让她整理的密约,亦得知汪文晋每天将密约文件放在随身的包里,晚上带回家。于是派人暗中潜入汪文晋府中,顺利从保险箱中拿到了文件。不几日,全国性的报纸上大肆披露了柳宗亮的卖国行径,举国愤然,要求柳宗亮下野。   柳宗亮狼狈逃至宁州避世,曾连同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病要他命,安排了暗杀活动。结果柳宗亮命大逃过一劫,但落下了半身不遂之症,柳宗亮的几个实力手下趁机夺权,柳家军名存实亡。曾万山趁机挥进,柳军将领各保自己的实力,不做正面应战。曾家军势如破竹,一月之间,连下数州。   经此一仗,曾连同便在曾家军中一夜成名,众将领刮目相看,再不敢轻视。连周兆铭等人亦暗暗心惊。   但所有之事中,唯一让曾连同没料到的便是与唐宁慧成亲。当日她投奔于他,曾连同亦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是如此,他怎会顺利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柳宗亮暗杀事件后,周兆铭等人暗中把他仍在宁州的行踪泄露给了柳宗亮,欲借刀杀人。整个宁州城门大关,全城收捕。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留下了银票细软,独自离开。   曾家数代以来,一直子息艰难,他老头子曾万山当年十房妾室,亦只有他一个男丁。所以曾连同从未料到唐宁慧会怀孕,会为他生下笑之。   可眼前这弱质纤纤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子,一路走来,从未言半句委屈。曾连同此时方真正知道这唐宁慧于他终是与旁人不同。此生,她与他,还有笑之已经相连了,再分不开了。   曾连同上前轻轻将唐宁慧搂在怀里,柔声道:“你不要急。乔治医生有法子救笑之的。他说英国有牛痘种植法,他当年的教授曾经提到过如何救治,他虽然没医治过这病,但说有七八分把握。”   唐宁慧先头一喜,听到后来只有七八分把握,便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可也不过是七八分而已。若是……若是……”   曾连同便道:“洋人在我中华,平素行事霸道可恶,但他们却又一点极好,觉得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子民,医生素来有医德,把治病救人看做极重要的大事,不会打诳语。再说了,鹿州城凭我曾连同三个字,他也没那个胆子诓我。二来,洋人做事谨慎,极实事求是,哪怕有十分把握,人没治好,他也只说七八分。其实那七八分便是十分。”   唐宁慧听着,稍觉宽慰,含泪抬头,却见曾连同正凝神着她,眸子黑亮如星,目光又沉又怜,似含了隐隐情愫,幽幽深深的,极是不同。唐宁慧这几年心如止水,哪怕是与曾连同再遇,她亦不起半点波澜,可是此时曾连同的眼光,却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了起来。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已经不同往日了。   唐宁慧垂了眼,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曾连同的声音缓慢低沉地响了起来:“只是此次笑之出痘,我心里一直觉得蹊跷。”   唐宁慧猛地抬头:“蹊跷什么?”曾连同的视线望着喜鹊闹梅的窗子雕花处,道:“我怀疑是有人暗中谋害笑之。”唐宁慧:“谁,谁会害笑之……”可是她自己的话音未落,便醒悟了过来:“你说的是你大娘曾夫人和周兆铭他们。”   曾连同:“不错。便是他们。只有他们巴不得我死,笑之死。这样他们方才全盘接收曾家的一切。”   曾连同顿了顿,又道:“你与笑之到鹿州也有不少时日了,哪怕我千防万防,可府邸这么多的人,谁能保证得了他们个个都是忠的呢?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了,周兆铭如今在鹿州,位高权重,有些人为了荣华富贵,甘心为他卖命的也不少。”   他为了笑之的安全,连对他爹曾万山都未曾透露半分。曾连同对他爹了解的紧,知道他爹一直巴望着他为曾家开枝散叶,若是知道有笑之这么一个孙子,估计要乐疯了,定是要命他们搬回曾府的,好来个三世同堂。可那婆娘在曾府里掌家几十年了,除了侍从,上下里外都是她的人,若他万一有事不在鹿州,指不定那婆娘就会用万般手段来对付唐宁慧和笑之。   曾连同:“这件事情必须得好好查。不过目前还是以笑之的病为先。等笑之康复了,我让人仔仔细细查个清楚,若是真有人吃了那个雄心豹子胆,在我府里谋害我儿的话,我会让后悔活在这世上。”   唐宁慧道:“我亦有事与你商量。”见曾连同的目光瞧着她,示意她说下去。她便继续道:“你亦知道,这天花是要过人的。所以我想让吴管家把府邸的人召集起来,询问清楚哪些人曾经出过痘,这样也好让出过痘的婆子丫头服侍笑之……”唐宁慧说到这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想抓又抓不住,她便止了口。   曾连同:“应当如此。”却见唐宁慧神色朦胧地怔在了那里,不由地道,“怎么了?”   唐宁慧蓦地抬头,道:“我想到了一事。笑之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定是用了或是碰触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们府邸的内奸,他自个儿如果没出过天花,又如何敢带那些物件进来,他自已不怕被传染吗。所以……”她说道一半的时候,曾连同已经会意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所以,这事若是人为的话,必在府邸出过痘的那几人身上!” ☆、第28章   唐宁慧蓦地抬头,道:“我想到了一事。笑之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定是用了或是碰触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们府邸的内奸,他自个儿如果没出过天花,又如何敢带那些物件进来,他自已不怕被传染吗。所以……”她说道一半的时候,曾连同已经会意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所以,这事若是人为的话,必在府邸出过痘的那几人身上!”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这日晚上,吴管家召集府邸众人训示。吴管家目光沉沉上扫过众人:“大家都知道府邸的小少爷生病了,方才洋人大夫已经确诊了,小少爷得的是天花……”   府邸众人本是垂手听训,可一听此话,“哄”一下子乱了起来:“天花……”“这可如何是好?”“这病是要过人的!”   吴管家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这出痘的凶险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的很。现在把大家找来,就是想问询你们一下,在你们中间可曾有人已经出过痘,若是已痘的人,接下里这几日府里就会安排去侍候小少爷起居。”   吴管家打开了手边的雕花木盒,露出里头层层叠叠金灿灿的元宝,慢条斯理地道:“凡事出过痘的人,终生不会再得此病。所以亦不怕会被过到。七少亦吩咐了,能做这份差事的人,必定重重有赏。”   说道这里,吴管家停顿了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缓缓扫过众人,“只是我有一句话,你们可都给我听清楚了。那些个没出过痘的,可别贪这些赏钱,万一染到了这病,一条命便等于握在了阎王爷手里,到时候别说自己,绝门倒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别有命拿赏,没命花。你们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掂量好了,就过来登记领赏。”   本有些眼睛发直,跃跃欲试的听差仆妇听了这话,便似被冰水浇头,不敢不前。   而那些已出痘,听了吴管家的话,便觉得天上掉馅饼似的,忙纷纷举手:“吴管家,小的五岁那年已出过痘子,背上还有很多麻子。”   麻子阿三“呵呵”一笑,喊道“吴管家,小的别说身上了,脸上也有很多麻子。”“吴管家,老婆子也是。”   众人想起他那张麻脸,不由地“呵呵”乐了起来,气氛稍稍缓了些许。   畏缩在最角落的一个仆妇也举了手:“我们这里也有人已经出过痘了。”   吴管家瞧了瞧零零落落地几人:“你们一个一个上来领赏吧。”   大半个时辰后,这份名单已经呈在了曾连同和唐宁慧手里。唐宁慧细细地瞧了一遍,粗活听差不过三人,仆妇丫头亦只有四人。   吴管家做事极细心,还特地在名单上标明这几人平日子的活计。粗活听差一个是负责膳房采买,一个照管门户,还有一个收管杯碟茶器。   其中的一个丫头负责打扫。另外三个仆妇,一个看管苗木花草,一个负责洗衣还有一个厨房粗活。   这几人的身份平日都是极难接触到笑之的,更别说要避过笑之身边的王妈巧荷这多人来设计害笑之了。   唐宁慧左思右瞧,无半点头绪。她疲累地单手捂脸,长长叹气。   身上蓦地一暖,原来曾连同取了他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头。曾连同低声道:“你先去休息。笑之这里我会去守着。”   唐宁慧摇头:“不,我去守笑之这里。你没有出过痘,不能再进房。”曾连同握着她的手,语气坚决:“你不也是。你一样不能再进去。若是……若是……”   唐宁慧:“我不碍事的。当年我与母亲同住一屋,母亲她染了此病,我却半点无碍。”曾连同:“我不曾学过医术,所以亦不懂其中奥妙诀窍。但有一点却是知道的,你当日没染此病,并不表示你今日不会染上。”曾连同的声音渐低,“宁慧,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唐宁慧的视线怔怔地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她哽咽着道:“若是笑之有什么万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曾连同捂着她的唇,轻轻喝斥:“不许你胡说。我们笑之必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以后我还要教他骑马打枪射箭,教他英文法文,你也不轻松,要教他学俄语,还要照看着他平安长大,我们要送他到国外留洋,学所有洋人的长处,然后归来为国家效力,让我们国家强大,再不做东亚病夫……”   谁知道他越说,唐宁慧的泪落的越是凶,到后来便像是滚珠子似的,一串一串的掉。   曾连同被她哭的愈发慌乱起来,只好一昧哄劝:“你别急。洋人医生不也说有七八分的把握吗?笑之定会好的起来的。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治好我们笑之的。”   书房里头光影流离,温软的静匿,唐宁慧流着泪,重重点头:“嗯,我们会治好笑之的。”   曾连同道:“笑之这边,我想这样安排。让那三个仆妇一个丫头近身侍候,原本笑之身边侍候的,现在也不能贸贸然地放她们出来。就让吴管家在东北角的尾房安排她们吃住。”   唐宁慧此时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沉吟了一下,又道:“我想把王妈和巧荷分别叫来再好好问问。”   不片刻,巧荷抹着泪珠子进来,一进屋便“扑通”一声给曾连同和唐宁慧跪下:“请七少和夫人责罚。”   唐宁慧:“你起来。这几天小少爷去了府邸哪里?玩了哪处?有什么与平时特别不一样的?你好好想想,仔仔细细地说来。”   巧荷抽噎着道:“小少爷没去哪里?这几日与往常一样,不过是一早起来与夫人用早膳,然后去书房听先生教学,下午亦是。小少爷平时玩耍也是在园子里,前两日有在池子里掏金鱼,前儿吵嚷着放风筝,玩了片刻,后来乏了,就坐在园子的草地上跟我们玩斗草……”唐宁慧眉头一皱:“坐在草地上?”   巧荷忙解释道:“小少爷不肯坐石凳上,一定要坐在草地上跟我们玩。我本是让小丫头去拿垫褥的,当时恰好有个老妈子在浇水,手边有件干净的外衫,搁在假山石上,便对说让我们别多跑一趟了,就拿她那件外衫给小少爷垫着坐。”唐宁慧“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巧荷:“小少爷跟我们玩了斗草后,七少就回来了,小少爷也七少玩了半日,就用了晚膳。昨儿也是一早起床用膳,上午在书房就有些发热了,后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唐宁慧摆手示意她出去。又把王妈唤来,王妈亦是这般说辞。   一时竟查不出半点头绪。   唐宁慧便回房陪着笑之。曾连同见她神色倦怠,却支着柔荑在床边凝神细思。他素来知道唐宁慧的性子,走到了门口,对程副官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巧荷亲自捧了个茶盏过来,递给了唐宁慧:“夫人,你一个晚上未进水了,喝口热茶吧。”唐宁慧不疑有他,便接过喝了数口,又递给了巧荷。   笑之阖眼而睡,时沉时浅。唐宁慧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把他伸在外边的手搁进了被中。她一触到笑之的手,电光石火中,忽然明白了过来。   唐宁慧猛地拧身,神色慌张地喊:“连同,连同,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她的头昏昏沉沉的,似乎越来越重。   曾连同扶着她,柔声道:“别想了,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唐宁慧只觉得眼皮像是灌了铅,坠坠地往下压,她极力保持清醒,仰着头,手指紧紧揪着连同衣襟上的铜纽扣,道:“连同,那个浇水的婆子有问题,那件垫着的衣衫……可能那些得了天花的人用过的……你……你去查仔细……”   后来便意识全无了。   唐宁慧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金色地光线穿过雕花窗子,透过纱帘,一点点地照射进来。唐宁慧摸着头,恹恹地困倦,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可几秒后,昨日的一切便涌了上来……笑之……唐宁慧“蹭”地拥被而起:“来人,来人哪。”   有个丫头推门而进:“夫人,你醒了。”唐宁慧心急如焚:“小少爷他怎么样了?七少呢?”小丫头禀报道:“七少一直在小少爷房里头守着呢。奴婢只知洋人大夫一早给小少爷治过病了。其他的奴婢不知。”   唐宁慧匆匆梳洗,匆匆换了衣衫,来到笑之房内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只见四周都用了黑红两色毡子团团围住。   曾连同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含笑着转身,上去握住她的纤手,道:“你放心,洋人医生已经给笑之种过痘了。今明两日,只要他身上的病情得以控制,就说明起效了。若是起效,洋人医生说了,半个月便能痊愈,此后终身再不会染此病。”   唐宁慧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瞧见笑之的模样了。曾连同又解释道:“许大夫说得了天花的人都要避光,洋人医生说不用,我也不管了,只要能治好笑之,什么都得试。你莫笑,吴管家听人说了,以前皇亲贵族得了这病,都会专门设堂,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等,以祈求诸神的保佑。我已命吴管家在前头设堂了。”   他出过洋,定是不信这些保佑之类的。旁人若是知晓了,暗地里指不定是会笑话他。可她又怎么会笑他呢?他与她一样,一心只想笑之好起来。只要笑之能好起来,怕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愿意的。   唐宁慧轻轻地反握着他的手。   一时间,安静的漆黑中,倒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良久,曾连同才道:“对了,那个害笑之染病的浇水仆妇与名单上那个看管苗木那仆妇是一对堂姐妹,已经被吴管家拿住了,两人已坦陈了一切。那件衣服确实是出过痘的人穿过的,是她们从外头夹带过来的。她们承认自己谋害笑之,但却怎么也不肯承认是有人指使。”   唐宁慧一愣:“那人呢?”曾连同脸色冷硬:“都在柴房里头关着呢。吴管家已经去查她们的家人的。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她们家人早落在别人手里了。她们若是承认有人指使,到时候不只是她们死,她们两家人都活不了。”   唐宁慧叹息道:“哪怕她们不指认,她们的家人亦活不长久。”斩草要除根,连她这么笨的人也懂的问题,她就不信曾夫人,周兆铭会不懂。   曾连同缓声道:“宁慧,我想过了,等笑之的病好了,我要光明正大地迎你们回督军府。既然躲不过,不如不躲。你说好不好?”   许久许久之后,唐宁慧才吐了个“好”字。她说:“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曾连同微微一笑,甚有兴趣,道:“什么条件?”   唐宁慧语气坚定:“我不作妾。”曾连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还有呢?”   唐宁慧一字一句极清晰:“我也不要做你的妻。” ☆、第29章   唐宁慧语气坚定:“我不作妾。”曾连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还有呢?”   唐宁慧一字一句极清晰:“我也不要做你的妻。”   曾连同神色一沉,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寒着声:“你再说一次!”唐宁慧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做你的妾也不做你的妻。我只要陪着笑之。笑之在鹿州,我便在鹿州。若是笑之留洋,我便也随他留洋。若是他日你成亲生子,你便放我们母子离开,你可不可以答应?”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曾连同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半天,最后甩手咬牙:“好!若这是你想要的,我便答应你!”说罢,他大步走出了屋子,“哐当”一声大力地甩上了门。   曾连同只觉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给她三分颜色她就敢开染坊了是不是?   她第一句不想做妾他是明白的,她性子倔的紧,当年她便说过,她从小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生活,此生她绝不做妾!   但她居然有胆子说不想做他的妻。且不说如今他们曾家盘踞西部,势大权大,单凭他曾连同三个字,整个西部便有许多女子会为他趋之若鹜。   可她居然轻轻巧巧地说不想做他的妻!曾连同气得一时间连拔枪的心都有了!   唐宁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半晌,她才缓缓地来到笑之床边。笑之服了药,此时正睡得沉沉的。   虽然她不知道曾连同这些年来为何一直未成亲,但她却很清楚一点,那绝对不会是因为她!他当然若是有一点在意她的话,这么些年了,早去宁州寻她了!哪怕她不在市政厅了,可周璐一直在汪孝祥身边,他要打听的话,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见,他从未寻过她行踪的!   古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他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对他来说却什么也不是。他若是有一点点的想起过她,断然不会如此绝情!   那几个月,他到底把她当做什么了?   想至此,唐宁慧一时间便鼻尖眼角阵阵发酸。   再说了,就算她开口说要做他的妻又怎么样?哪怕成为了她的妻,终有一日,也会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承认曾连同他现在是疼爱笑之。可那也不过是因为笑之是他唯一的骨肉。倘若他日有了其他的孩子,他定不可能会这般地宠爱笑之。到那个时候,他们娘俩在他眼中便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是逃不过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若从一开始就做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曾用心,心便不会疼!没有期望,便永远不会有失望!   洋人医生第二日来给笑之做三次检查后,便喜形于色地连连道:“OK,OK。”又叽里呱啦地与曾连同说了一通。   哪怕唐宁慧对英文一知半解,也知道笑之的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曾连同对她极冷淡。一连几日,进出笑之的病房,连正眼也不愿扫她一眼。唐宁慧把话说出前,亦早料到会如此。她本就不习惯曾连同对她的亲昵,如同这样子的不冷不淡,她反而觉得极好。就这样子一直一直下去就好,等到笑之渐长,若他真愿意送笑之留洋,她便随笑之留洋。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到那时候,读大学或是其他,再另做打算。   她的一生已见尽头了。   犹记得小时候,母亲哄着她睡觉,她阖眼轻睡,母亲以为她睡熟了,便会喃喃自语:“我的儿啊,娘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只恨把你生作女儿身。我们女人的命薄,一生荣辱都系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娘诚心向佛,向佛祖求的不过让你以后许个好人家,有个好夫婿。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每每到此,母亲便会长叹一声。   如今,她是真的明白了“女怕嫁错郎”这句话。   不过,幸好……幸好她还有笑之。   只要笑之无碍便好!   巧荷来报:“夫人,七少让你去一趟书房。”唐宁慧:“我知道了。你留下,给我好好照顾笑少爷。”   屋外的光线刺眼,唐宁慧眯了眯眼方能适应。沿着抄手走廊,不片刻便来到了书房。   曾连同与程副官正在谈话,见她进来,视线停顿了一下,便止了口。程副官极乖觉,赶忙并脚行礼:“七少,属下先出去了。”   曾连同收回了视线,沉默了片刻,方从淡淡道:“洋人医生说,笑之的病已经结痂,不日便会康复。另外……”曾连同道:“还有,我已经把笑之的事情告诉了我父亲。等笑之病愈后,便会搬到那边府上。”   这一日总会到来,想避也避不开。唐宁慧默默地应了一声:“是,我知道了。”   曾连同这段时间只要一想起她那句:“我不要做你的妾也不要做你的妻”,心里便会堵了又堵。此时见她从进来就垂眼站在一旁,不冷不淡地隔着远远的距离,心里头忍了又忍的那把火又燃了起来。他别过头,磨着牙冷声吩咐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她瞧见自己袖子口有细细的皱印,便伸出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可是怎么抚也抚不平。 ☆、第30章   曾连同知会唐宁慧后的这日下午,曾督军就遣人来送了参茸燕窝等补品,各式精致点心,各种玩具及衣物,把偌大的后厅堆得满满当当的。   若不是笑之这病实在险恶,督军曾万山早插翅飞来了。   曾家偌大权势,却没有一根血脉。曾万山心里清楚的很,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骂他这个光头山作恶多端,所以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如今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个孙子,曾家长孙,他简直是比夺了几个城池还高兴。那日听得曾连同说了笑之的事,饶是曾万山当年跟着恭亲王出身,可谓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人也禁不住错愣了片刻,方一把抓着儿子的肩头,迭声问道:“此话当真?此话当真?”   得到儿子曾连同的肯定回答,曾连万摸着自己的光头连声叫佛叫祖宗:“祖先显灵,祖先保佑啊!”又嚷嚷着道:“快,快让人去开祠堂。我要祭祀祖先,跟列祖列宗报告这个好消息。”   可念及笑之天花一事,随即浓眉一皱,又担忧了起来:“出痘之事,那洋人当真有把握?”曾连同点头:“爹请放心!已好了十之七八。照情形,不日便可痊愈。”   曾万山闻言,扼腕道:“可恨那天花凶恶,我真是等不及见我的长孙了,连一刻也难耐。”   笑之痊愈后的第二日,曾万山一早便派了自己的专车过来接。   唐宁慧跟在曾连同身后,牵着笑之的手,终于在曾家大厅见着了这名震西部的一方霸主。   曾万山本是在大厅端坐着的,见了粉雕玉琢的笑之,喜得合不拢嘴不说,自是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抱起了笑之,笑得脸上堆满了皱纹:“宝贝孙子,来,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曾万山一身的戎装,腰上还别着明晃晃的枪。笑之居然也无半点害怕:“爷爷,我叫笑之。”曾万山颇为满意地道,“ 《论语宪问》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笑之,笑之,这个名字取得好,取得有意思啊。”   当即从脖子上取了一个鲜嫩欲滴的翡翠玉佛,挂在了宝贝嫡孙的脖子上,从皱纹里透着满满的宠,道:“这是当年爷爷护驾有功,老佛爷亲自从手腕上摘下来赏赐爷爷的,我们曾家的宝贝,可别弄丢了,要一代传一代的。爷爷传于我们笑之,以后要靠你传下去。”   笑之似懂非懂,因这几日得了唐宁慧的训示,便奶声奶气地应了下来:“是,爷爷。”   曾连同虽是曾万山的唯一的儿子,可曾万山素来信奉“抱孙不抱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从小便对曾连同极严苛。如今年岁渐长,心性渐和,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可爱聪慧的孙子,一时不禁生出了万事足以的感慨。连带对唐宁慧也和颜悦色的很,见了她,连连点头:“好,好,好啊!你给我们曾家立了大功一件”   曾万山瞧着笑之,只觉千万个的好。唐宁慧也跟着沾了光,曾老督军一高兴,便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你这件大功啊,必须得大大的赏。来哪,给我把当年老太太留下的盒子取过来--------”   那临危正襟端坐在一旁的曾夫人,脸色淡淡,本在有一口没一口的饮茶。一听之下,瞬间变了脸色:“老爷-------”   曾老督军抱笑之,头也未转。   那曾夫人悻悻地不再言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了一个管事仆妇。那仆妇捧着钥匙,带了几个丫头奉命而去。曾夫人再看向唐宁慧的时候,两道不着痕迹的目光却是像淬了毒的飞刀,刀刀可致命。   不片刻,那仆妇领丫头回来,捧于了唐宁慧。唐宁慧只好收下,福了福道谢:“谢谢督军,谢谢夫人。”   过了数日,唐宁慧不知怎么得忽然想起曾夫人那日的神色,心里甚是奇怪。便让丫头巧荷取出了盒子。那盒子是用上好的沉香木所制而成,样式也极为古朴。可他们曾家多的是金银珠宝,这盒子虽然贵重,怎么会让那曾夫人如此嫉妒呢?   唐宁慧蹙眉不解。   一打开,便让里头的东西晃了眼,居然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首饰。父亲唐秋冯在时,她们唐家也算富贵人家,所以送了她去教会学校念书。在那里,唐宁慧见过不少宁州巨贾豪富世家千金所戴的珠宝,后来到了市政厅,也见了不少世面的,但还是一时傻了眼。   有一条珍珠项链,颗颗硕大饱满,珠光润泽。单是寻一颗,亦是极难。可里头居然是长长的一串。   那一套翡翠的镯子,挂坠和簪子,这么望去,翠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就算她不懂,亦知道这定是极品。   她愣在了一旁,未有反应。身后却伸了一只手上来,十指修长,取过了了那串珍珠项链,闲闲地道:“想不到老头子这么在意这个孙子!”   她被他吓了一跳,蓦地转身,曾连同的脸近在眼前,不过数寸之遥,呼吸相融。   唐宁慧“蹬蹬”地退了几步,别过了头去。   曾连同挑着眉,似笑非笑:“离那般远干吗?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唐宁慧咬着唇不语。   将她们母子两人扔在这里数日,一直不闻不问的。今日这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能让她不惊吓吗?   曾连同上前,将珠链挂在她胸前,然后欣赏了数秒,啧啧赞了一句,随随意意地道:“不错!今天你就戴着吧!”   到了晚膳光景才从巧荷那里知道,这日是府邸一月一聚的日子。无论多忙,曾家的子女须得回督军府用膳。   巧荷说,七少吩咐了,让小少爷准备一下。   笑之极乖,洗过了澡,换了西式的白衬衫和小裤子,巧荷还给他戴了个小领结。小小的年纪,居然也有种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味道。   虽然不想承认,可笑之确实十足的像是他的一个翻版。周璐曾经在她面前叹过一口气:“你看笑之,哪有你的份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偷来抱来的呢。”   大约是这般的像,所以那日在洋行门前一照面,他便笃定笑之的身份。所以才会发生这一切----   这大概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冤孽吗!她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来还他!   等唐宁慧母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铮铮戎装的曾连同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如今他们所住的院落与督军府相连又相隔,平日里只有两扇院门相连,到了傍晚时分一落锁,便自成一小府邸。   唐宁慧牵着将笑之的手递给了曾连同。在手指交接间,轻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她心竟然不由自足地微微一抽。   好似很多年前,她与他在市政厅那次初见,她在阳台上,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四下夜幕低垂,唯有几盏电灯传来朦朦胧胧地光线-----她怔了怔,这才将手放到他的掌中。   也是这般的温热。任他握着,那温温的热却好似会传染一般,到后来,连她的心都发烫了起来。   抽回了思绪,她往后退了两步。这般望去,长腿长手的,笑之与他连身形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等了半晌,这才回头,挑着眉毛:“还不走。”   唐宁慧微愣地望着他,难不成他让她一起去啊。这是他们家的聚会,她以什么身份出席啊?外室,小妾,姨太太??   虽然他当初与她有过婚书的,那纸红的婚书,印有百花和喜鹊。那么的俗艳,可她瞧着,心里头却欢喜万分,只因上头还有---还有他和她的名---斗大的字:连同,唐宁慧。   可是,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以作数的呢?   他牵着笑之的手,徐徐地走在前头。而她则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脚步。   他们到的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经到了。才一跨进门口,便有个声音娇滴滴地道:“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让爹等了这般久。我看下次啊,连请都请不动了。”   曾连同淡淡地开口:“笑之顽劣,在路上定要摘几朵花给爷爷。这一耽搁,倒让三姐等久了。”低头似训笑之,但语气却甚为温柔:“笑之,下次可不能这般皮!”   听那女子的话,句句带刀,字字刺向他。她不由地定眼一瞧,只见那女子身穿了玫瑰红的旗袍,是缠枝牡丹的花色,着在身上,艳丽之极。而容色亦十分姣好,一双斜入发髻的凤眼透着十足的精明。身边还有两个身着丝缎旗袍的丽人,双双簇拥着曾夫人,其中一人她认识,便是有一面之缘的曾方颐。看来这三个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四千金中的其中三人。 ☆、第三十一章   他们到的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经到了。才一跨进门口,便有个声音娇滴滴地道:“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让爸等了这般久。我看下次啊,连请都请不动了。”   曾连同淡淡地开口:“笑之顽劣,在路上定要摘几朵花给爷爷。这一耽搁,倒让三姐等久了。”低头似训笑之,但语气却甚为温柔:“笑之,下次可不能这般皮!”   听那女子的话,句句带刀,字字刺向他。她不由地定眼一瞧,只见那女子身穿了玫瑰红的旗袍,是缠枝牡丹的花色,着在身上,艳丽之极。而容色亦十分姣好,一双斜入发髻的凤眼透着十足的精明。身边还有两个身着丝缎旗袍的丽人,双双簇拥着曾夫人,其中一人她认识,便是有一面之缘的曾方颐。看来这三个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四千金中的其中三人。   曾连同面色如常,只对朝笑之宠溺地笑笑,道:“乖,还不把花给爷爷送去?不是一路上嚷嚷着要摘花给爷爷。”   笑之本就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只是甚少一下子见如此多的陌生人,忆起唐宁慧平素教导的“人前不可随意嬉闹,要有规有矩”,怕被唐宁慧责罚,一时便拉着曾连同的手止步站着。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已笑咪咪地奔了上去:“爷爷,给----笑之采的花。”不过是在院子里折的一枝桂花,金黄细碎的花儿隐在绿荫丛中。   曾万山一把将笑之托了起来,哈哈直笑:“笑之真乖,这般惦记爷爷----”又装模作样的倾身闻了闻,赞不绝口:“香,这花可真香。”   曾夫人端坐着,作含笑不语的模样。   向来最受曾万山宠爱的曾家六小姐曾和颐家已然开口了,娇啧地道:“爹,瞧你乐的,这不过是桂花而已。”   曾万山勃然变色:“你这丫头懂什么。花确实只是桂花,但难得的是孩子的这份心意。”边说着边摸笑之的头:“这是个有孝心的娃!”   一旁的曾方颐目光与曾夫人相触,下一秒,便开口道:“爹,我这小侄子长的可真俊啊。”曾万山这才面色缓和了下来,笑道:“可不是,这可是我曾家的长孙!是我们曾家的独苗苗。”   曾夫人依旧含笑端坐,连眉头都似未牵动过一般。   曾静颐也插了嘴进来,道:“瞧孩子的面相啊,富贵的紧,日后啊,定是会像爹这般的有作为。”曾万山一听,笑容满面:“笑之,可听到没有?”笑之似懂非懂,只用力的点了点头。曾万山更是乐不可支。   周兆铭等人不着痕迹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曾方颐含笑地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一物,递了上来:“爹,第一次见侄儿,我和兆铭也没什么好东西。虽然这长命锁不值钱,但也是女儿的一份心意。”   打开盒子,赫然是一个赤金的长命锁,上面嵌了各式的宝石,精致贵重,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不片刻,笑之又与曾静颐夫妇,曾和颐夫妇等人纷纷见了礼。众人都备了见面之礼,一时间也别无他话,那顿家宴倒也吃的其乐融融,不见半点风波端倪。   只是曾连同唐宁慧等人自是不知,那曾夫人一回房,便狠狠地砸了一个乾隆年间的白地粉彩花卉纹福寿双龙耳活环瓶,磨牙冷笑道:“瞧他那张狂样,不过一个带把的,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曾和颐忙屏退了丫头婆子:“都下去吧。” 曾静颐已倒了一杯茶,把矾红地珐琅彩花卉茶盏捧了上前:“娘,你这是何苦来哉,拿这些东西出气。”   曾夫人饮了一口茶,压了压鬓角,方道:“娘方才是有些气昏了。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忽冷忽热,心惊肉跳的。整个人没一刻是舒畅的。”   曾和颐已上前替她轻轻地敲捏:“娘定是累了。要不明儿,把戏班叫进府里给娘唱几曲乐一乐。”曾夫人烦道:“我如今是针在扎眼,瞧什么都疼。”   曾方颐一直坐在边上不吭声,此时却淡淡地笑:“娘,你且放宽心。这个小杂种现在还不过是个小毛头而已,不必如此忧心。“   曾夫人抬眼:“小毛头?当年那小杂种不也只是小毛头一个,如今已经处处与我们为难。只恨当年没把他给除去。”   曾方颐道:“如今的曾连同确实不可小觑。不过嘛,娘,他再厉害也不能事事周全,色色周到。只要我们有锦囊妙计,还怕……”曾夫人抬手示意曾和颐停止拿捏,颇有兴趣地道:“方儿,你的意思是?”   曾方颐自斟自饮,慢条斯理地道:“娘,你且放宽心,万事须得从长计议。”   在曾府,唐宁慧越发小心谨慎,闭门不出。   这日,丫头巧琴捧了一张请帖过来,只说是周府遣人送来给夫人的。唐宁慧打开一瞧,原来是曾方颐请她去听戏,还特注明了让她务必带上笑之。   既然都给她下帖子了,又是第一次,不能不去。到了那日,唐宁慧便带了笑之前去周府。   那周府离曾督军府并不远,汽车不片刻便到了。在婆子们的带领下,唐宁慧与笑之才踏进院子,便见一身海棠色金线软缎旗袍的曾静颐带着众女眷含笑着从厅里头相迎了:“可算是来了。”   曾静颐亲亲热热地拉起笑之的手,朝众夫人道:“这就是我们曾家的宝贝。你们一个个的可得帮我看紧了。”   一时间,各位夫人满口的赞词。   曾静颐笑盈盈地道:“我的好妹妹,大姐她正在里头打点。命我在此迎接你们,如今迎到了,那我们这就去后院。”   沿着走廊到了后院,果然见曾方颐与丫头婆子们正在戏台旁,见众人过来,曾方颐亦只淡淡微笑,依旧是一片矜贵模样:“慧妹妹来了,快请上座。”   唐宁慧自是推让一番:“不敢不敢,众位姐姐在,宁慧怎敢上座。”边上的曾静颐笑着拉着唐宁慧的手,按着她座下:“慧妹妹坐下便是。今日都是亲朋故知,熟的紧,并不碍事。”   唐宁慧当时还道是曾方颐与曾静颐在旁人面前做戏,顾全曾家和睦美名。便不再多做推迟,携着笑之坐了下来。等众人都落座后,这才发现自己与曾方颐之间,最中央的地方还空了两个椅子。   点戏的时候,曾静颐又一再的谦让,唐宁慧不得已便点了喜庆的《满床笏》、《天官赐福》,曾方颐等人各点了两个戏。   一时间,园子里头也别无他话,咿呀咿呀地都是戏文。   当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之时,院子里来了一群戎装侍从,中间拥了两个人,正是周兆铭与曾连同。   唐宁慧此时才知中间那两个空位是留给他们的。只见两人客气地紧,一个称呼“大姐夫”,一个唤:“七弟”,相携而来。   丫头婆子们赶紧过来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侍候。   周兆铭道:“难得今日七弟有空,不胜荣幸。”曾连同:“大姐夫客气了,你是知道我的,向来不过是听父亲指示办事。倒是大姐夫日理万机,操心劳累的,大姐又温柔体贴,小弟我羡慕的紧。”说话间,他把目光移向了唐宁慧,嘴角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看在旁人眼里便如宠溺:“这不,在生我的气呢。前些日子,我说北地的枫叶快红了,盛于二月繁花。她嫌我没带她去……”   唐宁慧低眉垂眸,作淡淡状。心内的吃惊是不小的,想不到曾连同当真这般会做戏,不做戏子真浪费了这天赋。什么北地枫叶,什么二月繁花,竟现编现卖,还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曾静颐捏着帕子吃吃地笑:“七弟,这可是你不对了。看枫叶这么小的事情,慧妹妹想去,你都不带她去,这气生的应该。想当初,你可是拍举世大方钻的人哪……”似想起什么,曾静颐的话头便厄然而止。   她掩饰性地笑笑:“慧妹妹,快喝茶消消气,别去理他们这些个臭男人。”   唐宁慧接过之时,曾静颐似不留意,手松的快了些,只听“哎呀”一声,那杯茶水大半都倾倒在了唐宁慧的旗袍上。   那湘妃色锦缎旗袍本就柔软服帖,此时被茶水一浸,便是第二层肌肤一般,着实尴尬的紧。曾静颐赶忙起身:“呀,慧妹妹,实在是对不住。来来来,快随我去换件衣服。”她见曾方颐起身,便笑道:“大姐你在这里陪七弟,我带慧妹妹去去便回。我会让慧妹妹在你的心头好里好好挑选,你可切莫心疼。”   曾方颐似笑非笑:“都是自己人,我怎会心疼。快去快去,莫着了冷。”   唐宁慧随着曾静颐穿了院子,又绕了走廊,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些路,才进了一个庭院深深的院落。   此时虽是白日,但整个院落静悄悄的,仿佛唯有阳光静移。   曾静颐笑道:“这里平时是大姐的午休之处,大姐就贪图这里清静。”   园子里菊花与秋海棠争艳,空气里有幽幽飘散的桂花清香。果然是个午寐好去处。   小厅是作西式布置,顶上挂着水晶吊灯,地上是厚厚软软的米色底深色缠枝花纹地毯,穿了牛皮高跟皮鞋这般踩下去,竟犹如踩在云端之感。在一面墙上还做了个壁炉,黑色金边的丝绒窗帘,精致的西式桌子上摆了大小数个银质相框。精美的花瓶里头还有盛开的花,簇拥着,开的犹如团团云雾。近了,才发觉竟是绢花,因做的逼真,便到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地步了。   唐宁慧随着曾静颐穿过了小厅,来到了卧室。只见里头梳妆台,丝绒美人榻等色色周全,摆设较外头更精致奢华几分,   曾静颐对此地显然熟悉的紧,绕过床,一把打开了描金雕花的衣柜门:“来,你慢慢挑,喜欢哪件穿哪件。大姐比你丰腴,她的每件衣服你皆能穿下。”   唐宁慧却是被一柜子五光十色的衣服惊住了,曾静颐淡淡一笑:“慧妹妹尽管挑,别跟大姐客气。这里平日不过只是大姐的一个休息处。她那卧室里头,单是搁衣服的地方就比这里大不知几倍。”   说的自然是场面话。曾方颐显然是喜欢艳色衣物,一眼望去,满柜子的胭脂蔷薇秋香之色。唐宁慧随手挑了一件清淡一些的水绿宽松旗袍:“请姐姐稍候片刻。”   门口传来了小丫头唤道:“二小姐,姑爷来了,在院子里听戏,说是有事让我来唤你过去。”   曾静颐踌躇几秒,道:“慧妹妹,你在这里慢慢换,我去去就来。”。唐宁慧只好道:“姐姐若是有事的话,就先一步,把丫头和门口的婆子留下等我即可。”   曾静颐:“这是自然。”转头吩咐小丫头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侍候。”   小丫头应了声是,曾静颐便出了门去。   唐宁慧不片刻便在梳洗室换好了衣服。整个院落极静,凝神静听,似能听见风过树梢之声。   好像太静了!唐宁慧忽觉地有些不对劲,便唤道:“谁在外头?”许久也不见有人回答,唐宁慧心口微沉。   就在这坠坠不安间,外头有人用力地在拧梳洗间房门的把手。   唐宁慧只觉得心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只恨自己怎么会这般大意:“到底是谁在外头?”外头那人不说话,回应是“砰”的一声踢在了门上,一脚下来把门踢的晃晃震震。   她显然已经落入周兆铭等人的圈套,只不知他们要怎么对付自己。   外头的人更用力的踹在了门上,只听“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一个粗壮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唐宁慧面前。屋内还有一个油光粉面的男子。   霎时,唐宁慧已经知道周兆铭等人的计划了。她顿时手脚冰凉,仿佛坠入冰窖。   唐宁慧强作怒色:“你可知道我是谁?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来打我的主意。”   那粗壮男子仿若未闻,毫无惧色地吩咐那小白脸道:“快些把事情办妥了。”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唐宁慧趁机从梳洗室出来,见那粉面男子也不拦她,便拔腿就跑。还未到卧室门口,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咔嚓“之声,明显是从外头把门给锁了。   唐宁慧惊慌地拍着门,大声的叫:“快开门,快开门。”可是门被锁的死死的,怎么也打不开。唐宁慧又去开窗,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每扇窗都被人用外头封住了。   她已经穷途末路,插翅难逃了。   不,她不能被困在这里。跟这个一看就是面首的人困在一个屋子了。就算她这辈子不要做人了,可曾连同与笑之还要见人的。她不能害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唐宁慧回了神,移回目光,却见那粉面男子竟自顾自地在脱自个儿的衣服。唐宁慧脸色煞白,惊惧地后退一步,指着他:“你,你在做什么?”   那人“嘿嘿”淫笑着欺上前来:“别怕,美人,我会小心温柔的……等你尝了我的手段,怕是打你的腿也不肯离开我……”唐宁慧一步步后退,扯开嗓子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一边退一边抓了相框,花瓶等物往那人身上扔。   若叫那人碰一下,自己还不若死了算了。   可女人怎么也抵不过男人,唐宁慧被他步步紧逼,压倒了窗口,再无后路可退。   那人赤裸着上身,欺身压来,唐宁慧死命地挣扎,用脚踢,用手抓,甚至用手撞:“走开,走开……”   “别碰我……滚开,滚开……”   唐宁慧只觉自己已经绝望了,或许咬舌自尽是最好结局。   忽然间,只听“砰”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有个鞭炮在耳边陡然炸开。那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咕咚”一声滚在了一旁。唐宁慧环抱着自己,瑟瑟地忙从地毯上爬起身来。   空气里有血腥味。唐宁慧的目光忽然定住了,瞧见了那人的头部有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   那人是中枪了!   有人从外头打开了锁,推门进来。   是一张娇俏妩媚的脸!   -----------------------------------------------------------------------------------------------------------------   亲们,一定在责怪梅子,在一直不更新《此爱成殇》。因为蒋正璇和聂重之的书基本已经完结,还差几个片段和番外。所以梅子想全力修蒋聂一书。今年梅子都还没交过一篇文呢!请大家见谅!《此爱成殇》一书调整为一星期一更。等把蒋聂一书交稿后,就全力写《此爱成殇》。另外,欢迎给蒋聂一书取名字。 ☆、第三十二章   竟然是周璐!身着曾家军军装,越发妩媚风流的周璐!   唐宁慧只觉身如梦中!   周璐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道:“宁慧,时间急迫,快,快随我来。”唐宁慧摸到了周璐细嫩手心里那湿漉漉的冷汗。   唐宁慧直到此时还是才真正意识到在方才千钧一发之极,救自己的人,竟然真的是周璐。   两人方转身,周璐忽然忆起某事一般,跑进了卧室,取了一件旗袍:“我们快走。她们要来人了。”   她一路跟着周璐东拐西折的,耳边依稀有唱戏之声,具体却不知道绕到了那里。周璐显然是极熟悉这里的环境,三步一绕,四步一停的,避过了很多护兵岗哨,偌大的院子竟然没让她们遇到任何人。   周璐推门进了一间屋子,轻轻掩上了门,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险,总算是没碰到人。”说罢,又一把握住唐宁慧的双手,开始仔细地打量唐宁慧,水汪汪的大眼里头忧虑关心:“宁慧,你没事吗?”   唐宁慧摇头,欣喜地问:“我没事。周璐,你怎么在这里?”   周璐道:“宁慧,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在周兆铭身边。你切记,下次哪怕是见到我,也装作不认识我。”   唐宁慧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璐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你快换衣服,然后沿着院子一路往南行,便可到戏台。”   见唐宁慧杵着不动,周璐推着她进了换洗室:“动作快点。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你中了曾方颐等人的圈套,现在别再多想了。你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换上衣服,补点粉擦点胭脂口红,明艳动人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临走时,周璐又问了一句:“宁慧,曾连同这个王八蛋对你好不好?”唐宁慧怔了怔,默默地点了点头。周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好照顾自己和笑之。”   唐宁慧从周璐的屋子出来,依照周璐所说,径直往南走。穿了两个门后,遇到一个捧着浆洗衣服的丫头。那丫头垂头朝她躬身行礼,唐宁慧忙唤住了她:“我是你们夫人请来的客人,正要去戏台,你帮我在前头带路。”   那丫头应了声:“是。”搁下了手里的衣服,道:“这位夫人,这边请。”   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行来。为首的正在一身军服的曾连同。   曾连同也已见了唐宁慧,大步霍霍地朝她过来,脸上明显似松了口气。唐宁慧佯作不知发生何事,惊讶地道:“怎么了,大家都不看戏了吗?”   曾连同的心到了此时方稳稳地落到了心脏原位。他握住了唐宁慧的手,叠声发问:“你方才去哪里了?可遇着什么事?三姐方才去那院子寻你不着……”   一时间,众人貌似关切地都围了过来。纷纷道:“唐小姐没事就好。”   唐宁慧暗中留意,只不见曾静颐和几个绕着她拍马奉承的夫人。   曾方颐面有恐慌地上前:“慧妹妹,你没事吧?你三姐方才派人来说,我那院子里头不明不白地死了个男人,而你又下落不明……七弟担心的紧,正要往那院子里去。”   那“不明不白”四个字,咬音极重,就怕人不懂似的。曾方颐一发话,唐宁慧就有了准备,此时即时作了惊吓状,用手轻轻掩住红唇:“死……死了人?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等事情?”   曾方颐见她双目圆瞪,脸色雪白,娇娇怯怯的,显然是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但她身为长女,从小就跟在母亲曾夫人身边,见多了母亲整治人的手段,自然知道这精心准备的陷阱已经被人唐宁慧识穿了。心里磨牙暗道:“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了这女子。瞧她一副娴静模样,以为是好摆弄的主,想不到今天是在她手里翻了船。”   此时骑虎难下,曾方颐不得不道:“具体我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慧妹妹没事,那么我们大家都去那院子瞧瞧。”   众人自然没异议,一群人很快的便到了院子。曾静颐与几位夫人都在院子里头,有两个胆子小的正跌坐在蔷薇架下的石桌上,由丫头拍着背顺气。   见了众人过来,曾静颐正欲说话,眼角却扫到了曾连同身后的唐宁慧。曾静颐一下子变了脸色:“慧妹妹……”   曾方颐使了一个眼色给她:“三妹,你放心,慧妹妹没事。到底怎么回事?那死人呢?”曾静颐这才回神,指着厅门:“喏,在那里……大家都过去瞧瞧。”   两扇门大开着,众人望去,只见小厅的角落里头赫然躺了一具几近全裸的男人,身边触目惊心的一摊血迹。只有曾连同,周兆铭等人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头部中枪,流血过多而亡。   曾连同一直握着唐宁慧的手,此时察觉到了她手指轻微的抖动。他轻轻地反扣住以示安慰。方才在看戏,下人来禀告之时,他便凉了半身,知道是自己太过大意了,着了敌人的道。但当时他唯有冷冷地扫了一圈身边的众人,吩咐程副官和身边的侍从把笑之看紧了,便转身拔步。   曾静颐已暗中与曾方颐做了眼神交流,按捺了心中无数狐疑,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方才我陪慧妹妹来大姐的休息处换衣服,因季新遣了丫头找我,我便回了戏台处。季新的事情一处理好,我便想着慧妹妹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我这个做姐姐地把她一个人留着总是不放心。于是我便折返回来找慧妹妹。正好柳夫人她们听戏觉着有些闷,便说跟我一起过来逛园子……谁知道……我们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个,我们几个都是弱质女流,一时也吓傻了……”   唐宁慧自然知道曾静颐以为奸计得逞,遂带了柳夫人等人是来捉奸的,可却没曾想到看到一个死人。她只默不作声地听着曾静颐继续讲下去:“后来,左找又找的找不着慧妹妹,怕慧妹妹出事……所以赶忙遣了人来告诉你们,让你们都过来瞧瞧……”   说到这里曾静颐地目光落在了唐宁慧身上:“慧妹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姐姐们说说?是不是……”   众目睽睽下,唐宁慧作无辜不解状,用手绢按了按心口,仿佛要定定心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方才,我换了衣服出来,四下也不见丫头婆子,心想定是那丫头婆子躲懒去了。我便出了门到院子,只是大姐姐家园子大,加上我又蠢笨的紧,结果就迷了路。幸好最后遇到了个丫头,由她领着,才找到戏台……”   幸亏换了衣服出来又在周璐的帮助下重新梳了妆,容光焕发的,轻轻易易地把这谎圆的滴水不漏,让众人无法起半点疑心。若是方才那发髻散乱,旗袍撕裂的情况,哪怕是同样的说辞,众人也是不会相信的。接着,不到半日,整个鹿州城便都是传言了。   真真是好险!   唐宁慧的视线虚虚移到了那具尸体上,又惊惶地急急移开:“可一时半会的,这人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若不是曾方颐曾静颐等人亲自布下的局,几乎便要信了唐宁慧的这说辞。曾方颐和曾静颐对视一眼,心道:这女子居然这么好的演技与手段。怪不得能把曾连同这厮给收服。怪只怪我们太轻敌了。   蒙在鼓里的众人自然是半点怀疑也无。   此时,曾连同出声道:“大姐,大姐夫,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周兆铭脸色如常,他自然知道曾连同没什么好话,碍于众人,不得不道:“七弟,你们乃一家人,有什么不当讲的,快快说来便是。”   曾连同皱眉道:“大姐夫,这里是大姐的休息处,却发生这等不明不白之情,看来明显是有人要毁大姐清誉。此事,请大姐夫务必要好好彻查清楚,还我大姐一个公道。”说到此处,曾连同顿了顿,“今日我们也就不叨扰了,告辞。”   周兆铭只好道:“那我们也就不留七弟了。七弟慢走!”   坐进了车子,曾连同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将唐宁慧细细看了几遍,:“你没事吧?”唐宁慧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曾连同凝望着唐宁慧:“我方才真怕你出事了……我……”仿佛有什么堵住似的,他一直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此时,车门被打开,一直被王妈和程副官保护着的笑之上了车,他一把爬上了唐宁慧的膝头:“娘,抱。”   唐宁慧一把紧紧地拥紧了笑之,只差一点点,她,笑之便会万劫不复。   曾方颐这一招真真是狠毒。若是她与那小白脸被抓了个正着,她自然是活不下去,连带笑之的身份便会让人怀疑,到时候笑之是死是活还不是由她们拿捏。 ☆、第33章   唐宁慧把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说罢抬头,只见曾连同脸色铁青,冷冷磨牙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曾连同说罢,默然良久,方缓声道:“你可知我母亲当年是怎么去世的吗?”唐宁慧见他这般一说,便知道曾连同母亲的死因不同寻常。   曾连同的母亲傅良歆当年是宿河城人士,也算是当地的殷实人家,因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父母便疼爱有加,被捧在手心里头长大。   那一年,曾万山在宿河城郊练兵,某一日闲暇,便与几个好友下属去山中清泉寺礼佛。因缘际会,与傅良歆有了一面之缘。   年方十七的傅良歆,由母亲婆子们带领着,下了轿,台阶下款款而来时,曾万山正与好友在宝塔上登高远眺,只隐隐瞧见一群人的身影,并不为意。   可想不到下了宝塔,偏巧遇到傅良歆母女等人从佛堂叩拜出来,生生地便打了一个照面。   那年曾万山已经二十有八了,由于膝下犹虚,除发妻外,由家中母亲做主亦纳了几房妾室。加上平素交际,烟花之地捧场做戏偶尔也有之。对于女人,燕环肥瘦,他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竟从未想过世间有此绝色。一时之间,便止了脚步,足足数秒不得动弹。   回神后,方听到身边人调笑:“想不到宿河这等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有此等佳人。”   傅夫人见曾万山等人虽是穿了普通服侍,但双目精光闪闪,气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好惹,忙拉着女儿低眉垂目地从林荫小道避开。   那一次见面,曾万山虽是惊艳,但他军务缠身,很快便忘至脑后。   一日,曾万山被人拉去吃酒。喝得酩酊大醉,头疼脑裂地醒来,身旁便有一女子躲在角落里头无声无息地在哭。   一眼望去,便见一条雪白的膀子,真真是欺雪赛霜。曾万山这才隐约忆起,昨夜被人送进房中时,做东请他吃酒的仇万新哈哈地笑着拉上了门:“房里给将军备了个重礼,好好受用。”   屋内的烛火昏暗,他又喝多了,便掀被欲躺下舒坦舒坦。结果,一掀开便“轰”地愣在了那里。   被子里搁了一个光溜溜的女子,只见皮肤白的亮眼,视线再往上移,便看到了那张绝丽脱俗的脸,明眸皓齿,此刻柳眉紧蹙,蜷缩着身子,似极难受的模样。   哪怕是曾万山已经喝得十之j□j,但还是一眼便看了出来,这个女子分明是被人下了药了。   这晚,他便享了那艳福。   身边的嘤嘤泣声一直未歇,饶是曾万山平素不重儿女情长,想起昨晚美人恩重,婉转娇啼,此时也不由地心肠发软,他的手轻轻地搁了上去:“你是哪家,我派人去你家提亲便是。”   傅良歆被吓地惊声尖叫,搂着被子打他踢他:“别过来,别过来……”   傅良歆一直哭,怎么劝也不止。她只晓得自己出门去隔壁镇的姑妈家,中途遇上劫匪,被人一掌打晕,醒来便是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经此一事,木已成舟,傅良歆父母哪怕是再不舍,一来顾忌傅家名声,二来忌怕曾万山势力,不从也只好从了。   那一年冬天,傅良歆本是要嫁到姑妈家的,表哥昭俊比她大一岁,从小一起长大,真正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昭俊表哥前年就来求娶,但傅老爷傅夫人只此一女,便不舍得,硬生生留了两年。这两年中,两家来往密切。她除了偶尔出门礼佛外,日日在家中做针线女红。如今,各色嫁妆早已经样样齐备。大红的鸳鸯戏水绣枕,龙凤锦被,一针一线都是她密密绣成。   谁曾想,却发生这种生不如死之事。   有道是饿死事小,失节是大。傅良歆在家中几度求死,一日上吊途中被丫头奶妈救了下来。奶妈掐着她的人中将她弄醒,在她耳旁啼哭道:“我的小姐啊,你若是这般去了的话,叫老爷夫人怎么活下去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还不如拿把刀生生杀了他们算了……”   劝解了半晌,一直在她旁边抹眼泪:“还有,那姓曾的不是可好惹的,他在我们宿河练兵,连县令大人见了他都跪拜。他手底下的人发话了,要老爷夫人这几日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别出了差池。否则的话,不止傅家,连亲朋好友也脱不了干系。我的好小姐啊……这些人拿刀带枪的,哪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惹的啊!你不为自个儿着想,你为了你表哥想想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止老爷夫人,连你姑妈表哥远的近的都……都……”   一时间,傅夫人由婆子们搀扶着一路哭着进来:“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我也不要活了……”   傅老爷则是一声不吭地重重跺脚:“我们傅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造了什么孽啊!”   心如死寂的傅良歆终于还是穿上了粉红的褂裙,进了曾万山在宿河的院落。   曾万山虽是个武将,可因祖上出过文官,从小文墨渲染,虽无状元之才,但在军中倒也算个儒将。正因为如此,也才被上头看重,宠幸有加。   他见傅良歆如一枝鲜花,娇娇嫩嫩地开在自家屋子里,哪怕平时不言不语,清清静静的,他也欢喜地紧,宠爱日盛。   至于傅良歆怎么会被人下药,他第二天把傅良歆送回傅家后便查了个一清二楚。原来宿河城有一霸,人称伍九爷,早年是靠着山里的皮货生意发财,一来二去后呢,便在宿河城中开了赌坊酒楼妓院烟馆,总之什么赚钱做什么,赚得盆满钵满。在宿河方圆几十百里,富的他认了第二就没人敢人第一了。   这么一来,早被周边的土匪盯上了。曾万山来宿河练兵以前,那伍家就被土匪打劫过数次,土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伍九爷养了再多的护院也不顶用。据说,曾万山来之前的那一次打劫,土匪头儿顺带把伍九爷新纳的第八房姨太太顺手给扛走了。那八姨太太是唱戏的,吊着嗓子喊了一路的救命也无济于事。   曾万山来后,那伍九爷便似得了稀世珍宝一般,第二天便捧了帖子来拜访。曾万山以“军务繁冗”为由,一连大半年,一直不予接见。   由于曾万山的一万军队驻扎在宿河边上,那些土匪吃了豹子胆自然也是不敢进犯。可时间一长,土匪们坐吃山空,又见曾万山的军队只是练兵,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也不找他们麻烦。日子久了,惧怕之心渐减,心思也开始活络了。也不知是谁支的招,一计不成便来二计,不能明抢便来暗劫,趁伍九爷的儿子去省城,半路把人给劫了去。然后派人乔装打扮到了伍府,搁下一封书信,说要十万大洋才放人。   曾万山虽然油盐不进,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一些穷当兵的,伍九爷这大半年来早已经跟曾万山几个属下如仇万新等人打的火热。一出此事,忙跑去求仇万新等人。   仇万新那些人亦是讲义气的,平素里靠着伍九爷吃的喝的花的,也念着他的情,此时也想江湖救急。只是没有军令,实在不敢调动军队。若是调了,要以军法处置。鞭打丢官是小,只怕还要掉脑袋。可要调动军队,必须得到曾万山的命令……可曾万山平素最讨厌开烟馆赌馆之人,一直都说当今世道,多少人倾家荡产,多少人民不聊生都是这些黑良心给害的,其心可诛。   仇万新等人再三合计,也不知怎么的便想起曾万山那天在清泉寺的那一个错愣。仇万新等人都是极精乖的人物,那日曾万山的异样他们怎么会瞧不出来。于是,便附在伍九爷耳边说了一计。   曾万山得了这么一个美娇娘,仇万新等人又在边上劝说:“将军常常训诲我们说为官为将不要想着升官发财,不要想着金银财宝,而是要造福一方百姓。如今宿河的土匪们这么猖獗,将军不若派一小部队把他们给灭了,一来是为了宿河的老百姓,二来趁此机会也正好检视检视将军练兵的效果,当然三来也顺道把伍九爷的儿子给救了……”   曾万山思量了一番,也觉得仇万新等人说的有一定道理,便派兵点将,不日便将盘踞多年的土匪窝给端了。所有土匪砍头示众。   一时间,宿河城中的老百姓交口称赞,也传遍了周边几个县城。几个县城的县令知府亲自来到宿河镇请其出兵剿匪。曾万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一一应承了下来。不久后,宿河几百里一带真真是绝了匪患。   也不知道是不是剿匪造福百姓种下的福报,几个月后,傅良歆便呕吐不止。曾万山请了大夫号脉,便号出了喜脉。曾万山不由得大喜过望,捧着傅良歆的脸连声道:“我们曾家一直无后,你可得给我生个儿子。”   傅良歆偏过脸,好半天才低低说了一句:“若是女儿呢?”曾万山含笑道:“只要你生的,我一样欢喜。”   剿匪的另一个福报便是傅良歆不再对他不言不语了。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每次一回家,他一在太师椅里头坐下,她便亲自蹲下给他脱靴。曾万山自然知道这是傅良歆对他服软的开始。   那段在宿河的日子真真是快。很快便到了生产那日。曾万山守在房外,听着傅良歆凄厉的声声惨叫,只恨不得替她受去。一直折腾了一日一夜,他才在屋外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产婆抱着孩子喜敦敦地出来,一张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是个大胖小子。”   曾万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简直不敢相信,他足足愣了半晌方回了神,上前一步,猛得撩开小袍子……他哈哈哈地仰天长笑:“真的是个带把的!真的是个带把的!”   他一把从产婆手里夺过儿子,嚷嚷道道:“我们曾家有后了,曾家有后了。快,快派人给老夫人送信去,说她有孙子了,说曾家有后了。” ☆、第34章   曾万山一封家书快马加送至曾府,那日上午,曾老夫人一早由婆子丫头们伺候着起来,用过早膳后,照例在佛堂跪拜礼佛。   陪嫁的丫头如今也已经成了婆子,她跌跌撞撞着一把推开了门,“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后:“奴婢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少将军派人曾福送信过来,说十六那日午时八姨太给曾家产下了一位小少爷。曾福还说,小少爷白白胖胖的,足足有七斤多重……”   曾老夫人手里的檀木佛珠“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猛地转身,惊喜激动地简直手足无措,一把抓住那婆子的手臂,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个小子?我们曾家真的有后了?”   “老夫人。这等大事,谁敢来诓您不成。这不,曾福就在外头候着,等着您问话呢。”那婆子边说着边搀扶着曾老夫人起身。   曾老夫人急道:“快,快让他进来回话。”   不同于曾老夫人的院落的喜气洋洋,曾夫人的院子则是一片肃杀之气:“什么!曾福来了,还说那狐媚子生了个儿子!”   曾夫人的心腹仆妇躬身道:“是。曾福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如今整个府邸只怕都已经传遍了。”曾夫人磨着牙道:“他人呢?”   那仆妇:“这不,去老夫人院落了。”   曾夫人这日上午本与库房管事在核查原先登记造册上的物品,此时那管事早已退了出去,账簿却依旧在她面前。她一听到仆妇禀告的消息双手便狠狠地揪着造册,恨不得生生把它撕烂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阵急过一阵,一时间乱得没个章法。   她嫁入曾家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头三年一直没生育,婆婆曾老夫人颇有微词。当年曾家媒人来与她父母提亲的时候,就笑吟吟地说过一句:“那曾家啊,就是看中你们沐家出来的女子能生养。他们家,可是盼孙子盼疯了的人。”   曾家是出了名的子息单薄,一连数代,都是独苗苗。可谁知,她嫁进沐家,也不知是曾家的风水不对还是其他,就是怎么的也怀不上。母亲为她都愁白了头发,每每回家都拉着她的手进房问东询西的,然后让姐妹们围着她说些私密话,授些经验。   第三年的时候,曾老夫人做主为曾万山连纳了两名妾室,迎娶前特地把她叫进了房:“我的儿啊,不是我这个做婆婆地给你使绊上眼药……婆婆我都这把年纪了,一半的身子都埋在土里了,也没几天日子好活了。可若是曾家在万山这一代绝了后,婆婆我是死了也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和万山他爹。”   事已成定局,不过是知会她一声而已,哪容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说不了。且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婆婆都执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了这么些体己话,她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垂了眼,恭恭顺顺地回道:“娘,这都是媳妇的错。都怪媳妇的肚子不争气。娘这也是为曾家着想,为万山和媳妇着想。媳妇明白的。媳妇什么都听娘的。”   婆婆曾老夫人这才满意地道:“我就知道媳妇你是个通情达理,明白事理的人。人呢,我已经给万山定下了。下面的事,你就辛苦一点,亲自操持操持。”   她咬碎了一口银牙,但没法子,还是得笑脸迎人地把人娶进来。   世上只有疼女儿的娘,哪来有疼媳妇的婆婆呢。母亲急的怎么似的,求了很多偏方秘方。不久后,她居然怀孕了,可接二连三的生下了女儿。   产下大女儿曾方颐的时候,婆婆脸上还是含笑的,拍着她的手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你辛苦了,好好养身子,曾家还地等着你开枝散叶呢。”   二女儿曾静颐的时候,婆婆抱了一抱便搁下了,但还是说:“你好好休息。” 可二女儿曾盛颐不过一岁,曾老夫人便又做主纳了一房妾室。   三女儿曾盛颐的时候,婆婆脸色淡的已经不能再淡了,只瞧了一眼孩子,便出了门。到了四女儿曾和颐出生的时候,婆婆在外头一听又是个不带把的,甩手便走。双满月后,曾家又多了两位姨太太。   这些年来对于她那些整治小妾的手段,婆婆曾老夫人亦心知肚明,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婆婆爱抬多少小妾进来,她从来都是含笑应道:“是。媳妇都听娘的。”她呢,因此也在宗族里博了一个知书明理的好名声。只是娶进来,能不能生怀上了,能不能生下来,这又另当别论了。   去年,曾万山在宿河练兵,送来的家信中提及了,说是纳了一房美妾随伺左右,婆婆知道后只淡淡地告知了她一声:“万山在外头为国效力,身边也合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她回房后便安排心腹去打探,送回来的消息便是那新姨太太长的貌美如花,将军疼爱的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如今居然生下了个带把的小子,若是以后那狐狸精回到曾家,有了婆婆撑腰,这偌大的曾府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不过,她并不怕那狐狸精回曾府,还只怕那狐狸精不回曾府。   想到此,曾夫人起身,嘴角一抹含义不明地笑:“这可真是我们曾家天大的喜事。我得赶紧去恭喜老夫人。”   还未抬步,便有婆子过来,说老夫人在沐浴更衣,也请夫人回房沐浴更衣,要开祠堂禀告祖宗。   曾夫人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合该如此。合该如此。”一转身便暗暗啐了一口:“又沐浴更衣,又开祠堂禀告祖宗的,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折了那小子的福。”   后来,曾万山带了傅良歆和曾连同回到曾府后,曾老夫人也防她防的紧,把孙子亲自带在身边,日日同吃同住。   可她并不着急,任那曾万山与那狐狸精日日同寝同宿,任那小子天天在她眼皮底下有蹦跶。只要耐心,机会总是会有的,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趁她病要她命。   在曾连同六岁那年,机会终于来了。婆婆曾老夫人缠绵病榻,而曾万山又被派去驻扎在北方。而最重要的是傅良歆的表哥徐昭俊来了曾府。   徐昭俊所来不过是因为傅良歆的父母年迈,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想见女儿与外孙,便由徐昭俊陪同从宿河一路来到了曾府。   傅良歆父母等一来便在曾家的一隅住下,一住便是数月。三个月后的某日,照顾曾连同的仆妇因曾连同夜里突然生病吵闹要母亲,便抱着孩子来到了傅姨娘所在的院落,却撞破了傅良歆与徐昭俊的j□j。   傅良歆与徐昭俊指天发誓,说是被人下了蒙汗药,是被冤枉的。可是多少仆妇瞧见两人j□j地搂抱在一起,任凭他们怎么说,也无人相信。这等丧门辱德的事情,又不好报官严查,曾老夫人只能先把傅良歆给锁了起来,又徐昭俊和把蒙在鼓励的傅家老爷夫人急急送回了宿河。   一时间,府里议论纷纷,几日后,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说傅姨娘在嫁将军前,本就与那表哥徐昭俊有婚约,两人更是青梅竹马长大等等。甚至连曾连同是否是将军亲骨肉的闲言碎语都不时传来。   曾老夫人虽然老迈,但脑子却不糊涂,在病榻上喘着气道:“这蛇蝎毒妇连我们曾家唯一一根血脉也不肯放过。她也不想想,她若是能生得出儿子,我何苦做那眼中钉,讨那么多妾室进来。只恨这毒妇外头装的温柔贤惠,懂事明理,里头却是淬了毒的砒霜。”   陪嫁的婆子急得团团转:“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呀?如今将军远在千里之外……”   曾老夫人叹道:“所谓捉贼拿脏,捉奸拿双。如今她是人赃并获,傅姨娘平日虽不喜讨好巴结,但这些年我瞧着下来,却是个性子和顺,本本份份的人。如今着了那毒妇的道,是百口莫辩了。我保不了她了。只怪我,想着就这么一个宝贝金孙,想着他承欢膝下,颐养天年。当日万山提出要带她俩一起去的时候,我就该点头的。”   “唉,是我老糊涂了,有了宝贝孙子,又见这几年平安无事,以为那毒妇年岁渐长,又信了佛,心性平和了,也懂得念着曾家这些年对她的好……”   曾老夫人说道这里停顿了许久,只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对了。你去瞧瞧小牛儿怎么样了?”那婆子道:“老夫人放心,小少爷在隔壁睡得正香甜呢!”   另一厢,曾夫人则由心腹仆妇伺候着梳洗,她听完仆妇的回禀,冷冷一笑道:“那老不死的倒也沉得住气。只是啊,开场的锣鼓打的响,这后边啊,才有好戏看呢。” ☆、第35章   当晚,曾老夫人由婆子扶着去了傅良歆的房间。傅良歆衣衫单薄,神情呆滞地坐在榻上。她见了曾老夫人进来,方才回神,赶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上前请安。   曾老夫人坐了下,摆了摆手示意婆子出去。只见傅良歆的双眼肿如核桃,曾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小牛儿他娘,你跟着万山回我们曾家这两年多来,一举一动我都瞧在眼里。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曾老夫人的话语未落,傅良歆本以为已经枯竭的泪便在瞬间又夺眶而出了。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曾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有娘这么一句话,良歆我什么都值了……”   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通,傅良歆才收了泪,将往事娓娓道来:“娘,我当日确实与我表哥有过婚约,可也是很多年前之事了。当年我确实不是心甘情愿跟着将军的,可后来见将军为我们家乡剿匪除霸,行了很多善事,造福一方百姓。打从那儿起,我便对他敬佩的紧。何况将军对我,对我……良歆的心并非铁铸的,时日一久,我也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一心一意地跟着将军过日子,想给将军生个儿子。老天待我不薄,竟叫我真的如愿了……再后来,将军调拨西北,我与小牛儿进了府里,娘对我和小牛儿如何,良歆我亦明白的紧……良歆虽然在穷乡僻壤长大,可也知道廉耻两字。良歆万万不敢做此般龌龊j□j之事。”   “娘,良歆真的是清白的,是被人冤枉的。”   曾老夫人探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小牛儿他娘,我们曾家,数代单传,你给我们曾家生了儿子,留下了血脉,是我们曾家的大功臣。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是我和万山不追究。但族里头是不会这么轻饶的。”   傅良歆身子一软,面色雪白地跌坐在了地上。“通奸”之罪,历来是要被浸猪笼,沉江沉湖的。   屋内死寂一片。   良久,曾老夫人才低低地道:“小牛儿他娘,这件事情横竖要有个交代的。对族里交代,对曾家交代,要堵众人的悠悠之口。”   傅良歆明白这个交代是什么意思。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娘,我明白的。只是我求你几件事情。”曾老夫人:“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牛儿的,把他的性命看顾得比自己还重。”   傅良歆轻轻地道:“您替我转告将军,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曾老夫人点头。   傅良歆最后道:“还有,请娘看在小牛儿面上,逢年过节照旧派人给我爹娘送送信,告诉他们我与小牛儿一切都安好。别让他们知道我早已经不在了。让他们有个念想,可以好好多活几年。”   听到傅良歆提到傅家两位老人,曾老夫人亦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慨,浑浊的眼泪在眼眶里头打了几转:“你放心。这些我都会做的。”   傅良歆最后缓缓地道:“我死后,请娘开祠堂,当着族长的面把小牛儿过到她的名下。这样一来,小牛儿便是她的儿子,若是以后她没有别的倚靠,或许不会轻易动小牛儿的。”   曾老夫人惊了惊:“你知道……”   傅良歆露出凄惨一笑:“老夫人,我虽然不聪明,可是我也不至于笨到这种程度。我一直以来,都只希望好好侍候将军,好好服侍娘,好好抚养小牛儿长大成人,别无他念。可是我这般想,不等于别人就这般想……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古今都是这个理。是我见识浅,误了自己也误了小牛儿!”   第二天一早,曾府的丫鬟给傅姨娘送饭的时候,发现傅姨娘在卧室里头悬梁自尽了。   当然,其中的过程,曾连同亦是很多年后方知道的。而他那天早晨起床,只知道自己的脸上干干涩涩的一片,枕头上湿漉漉的,泪水未干。他由丫头们侍候穿衣,想与往日一般地跑到娘的屋子里,可是被李嬷嬷抱到了祖母的院子,李嬷嬷直抹泪珠子,喃喃地道:“小牛儿啊,小牛儿,你再没有娘了。”   事情到此并未结束,曾家族长当着族人的面怀疑曾连同的身份。正在那紧要关头,曾万山连日夜奔从驻地赶了回来,他将火枪一把扔在祠堂地地上,抱起曾连同,撩开了曾连同的耳朵,告诉众人,小牛儿耳中的每一道褶子都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若是有人不信,可上来亲自查验。   曾万山一脉虽然人丁单薄,但手握重兵,连朝中都顾忌几分,族长自然不敢如此放肆,只好打着哈哈问族中各位年长之人:“既然如此,大家的意思呢?”   在曾万山的目光比刀剑还锐利几分,似乎随时会出鞘割破众人的咽喉,众人心中大寒,都不敢有异议。   此后几年,虽有流言,但年月一长,加上曾家举家迁往鹿州,一切终究是慢慢地淡了下去。   曾连同缓缓地将一切道来,说:“这些事情隔了很多年,本来已经被人把蛛丝马迹都抹得干干净净了。我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是年岁渐长,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我爹从来不进我大娘的屋子。而我爹与祖母两人把我看的极紧,显然我爹心里头明白的紧,跟我祖母一样,只是苦于没有实质证据而已。而那毒妇,确实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里里外外叫人挑不出一丝的错。加上她们娘家兄妹众多,盘根错节……”   唐宁慧默然了许久,道:“那你外祖父外祖母呢?”曾连同道:“我娘去世后,逢年过节的信都由我来代笔,一直到两位老人家去世,他们都不知道我娘早已经去世多年了……”说到这里,曾连同顿了许久,“那一年,我十三岁。我外祖父外祖母去后,我便被我爹送去了美利坚合众国。我回来那一年,便遇上了你。”   “那时,曾方颐曾静颐等人俱已经成亲,周兆铭汪季新孙国璋等人能文能武,完全不容小觑。我爹自然想扶持我,可又怕底下的人不服,或者他也想探探我的底。我那时候去宁州,为的就是谋取柳宗亮的卖国情报,好做一场漂亮的出场……”   曾连同道:“并不是我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日子。只是,那些人想要,我就偏偏让他们得不到。再者,就算我不想争,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世事如棋,每个人都是局中人,并不是你想不下就能不下的。可是,所有的这些事情之中,我并未料到会有笑之。”   他说:“宁慧,我不想骗你,你我之间的相遇不是什么偶然……如果你愿意,我们重新来过。至少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36章   “如果你不愿意,从明天起,你随时可以离开。若是你要带笑之离开的话,这事情恐怕得从长计议了!你知道我爹盼了这么多年……”   唐宁慧后来一直沉默不语,她知道曾连同说的是真的。他这次真的愿意让她离去。   只是……   不几日,便又是曾家一月一聚的日子。   已近深秋,午后光景短的仿佛只是眨眼的一刹那,随即便黄昏了。唐宁慧看了自鸣钟的时间,便替笑之换了身夹棉的大红织福字的唐装。笑之的皮肤白,穿了那大红的料子,真真的一团雪似的晶莹粉嫩,叫人恨不得亲上几口。   而她只是略略整理了发髻,由于曾连同一个钟头前挂了电话回来,说会与他爹曾万山一起回来。她便带了笑之先去万福堂。   曾家三姐妹,曾方颐,曾静颐,曾和颐三朵花似的,姹紫嫣红,都已经早早到了。曾夫人有四女,但是三女曾盛颐她一直未曾见过,听曾连同说,他这位五姐一直待在国外,他都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曾家三姐妹本是围着曾夫人说说笑笑,见唐宁慧与笑之进来 ,亦知很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也不再扯着笑脸装和气了。   唐宁慧带了笑之按惯例向曾夫人福了福身:“曾夫人。”笑之唤了声:“祖母大人。”曾夫人端着茶盏,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曾和颐年纪最轻,城府也最浅一些,瞅了瞅笑之和唐宁慧,皮笑肉不笑地道:“娘,我们曾家如今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不,妻不妻,妾不妾的,连身份都没有的人,也好意思来这家宴。娘,这成何体统啊?”   这话分明是针对她的。唐宁慧垂眼站着,没有言语,再说了她也不想搭理。   一瞬间,气氛冷然僵凝。   正当此时,曾静颐用手绢捂着嘴“噗嗤”一笑,笑盈盈地朝曾和颐横了一眼,似啧非啧地道:“六妹,你也真是会挑理儿。都是些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你让人家懂那些个长幼有序明媒正娶的体统还不如对着牛弹琴来得快些呢?”   唐宁慧不由地变色。显然这些人把她的来历找打听的一清二楚了,否则不会这般说话。   曾夫人朝南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垂了眼帘,右手捏着茶杯盖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拨着茶沫子。曾方颐则是站在她身后替轻轻捶肩头。两人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仿佛屋子里根本无人言语一般。   谁都不曾想到下一秒响起的却是笑之清清脆脆的声音:“娘,什么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   在宁州的时候,唐宁慧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寡妇,住的时日一久,左邻右里见她举止有礼,说话斯文,从来都是大门不出小门不迈,也知她是个庄重的女子。后来大家知道她在学校教书,平时得闲也愿意教他们的穷娃子识几个字,大伙都敬唐宁慧是一位女先生,所以对她十分的客气,从来不会粗言恶语相向。   笑之的玩伴自然也是左右邻居间四五岁光景的孩子,最多偶尔吵架之事,说一句“你这个石头里蹦跶出来的”或是“你这个没爹的”,或者平日里问“你爹呢?死了吗?”。笑之自然从来未听过“有娘生没娘教之类的”,一时好奇心起,便发了问。   这些话让孩子听了去,是污秽他的耳朵。唐宁慧转身便吩咐王妈与巧荷等人,带笑之到院子里头玩,自己身边留了一个丫头。自曾方颐家那死人事情后,曾连同关起门来,把自个儿小院子的人又再通通查了一遍,又赏又罚的,雷霆雨露地俱施了一遍,牢牢地给仆妇下人们灌输这么一个思想:只要对主人忠心耿耿,自然亏待不了他(她)。若是不忠,有十个脑袋也没用。弄得一群下人个个心寒胆战的。又再三叮嘱唐宁慧哪怕在自个儿府邸,身旁也需带几人,任何情况下不得离开左右。   笑之走后,唐宁慧这才好整以暇地抬头压了压鬓角,淡淡地笑:“大小姐,三小姐,六小姐,你们说的确实在理。我呢,的确没名没分,妻不妻,妾不妾的,可是如今的我却是偏偏最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原因自然很简单,我不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地紧,因为我给曾家生下了儿子。连督军都赞我为曾家立了功劳。而你们虽是曾家女儿……”唐宁慧微微一笑,却不再说下去。   在座的数人脸色相当的不好看。曾家三姐妹俱知,没生下儿子是母亲心头的一根刺,这大半辈子一来,念一次疼一次。她们没想到唐宁慧居然也乘势而下的撕破了脸,揭开了彼此的伤疤。   曾和颐已勃然大怒,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们虽是曾家女儿怎么了?你意思我们反而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唐宁慧,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唐宁慧依旧不温不火地道:“我是什么身份,哪里敢说这些不知所谓的猖狂之词。”她顿了顿,方道,“我要名要份简单的很,我只要跟连同开口便是了。就算做不成妻只好也能做半个妾。只是我并不屑这些,不想要罢了。”   曾静颐甩了甩手绢,嗤声冷笑:“说这些大话,有人也不怕闪了她舌头。我倒是要好好坐着,看看此人能在曾家待到何时?”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宁慧也不打算继续跟她们虚以委蛇了,累得慌。于是,她含笑道:“你们可知道为何我不要名分,为何连同不给我?”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的。唐宁慧也不用她们回答,自顾自地说:“只因我若是有了名分,若是为曾家媳妇,曾夫人便是我婆婆,你们便是我姑子。历来,婆婆要怎么整治j□j媳妇,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家宅门里头的是非,旁人不知内情,无法开口说话。历来都是恶毒的婆婆,难做的媳妇。可是如今曾夫人不是我婆婆,我只是曾家一个客人,所以我不用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招待你们这种恶姑。你们亦无法奈何我半分。”   “若是我为小妾,亦不过是曾家一个高等一些的仆妇。情形只会更为凄惨。你们说,要是易地而处,你们换了是我的话,可会要这一妻半妾的名分。”   “如今我的身份,想留便留,要走便走。怕是连督军也挑不出半个理来。”   屋内的几个人俱是一怔,细思之下,亦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曾方颐第一个回神,拍了拍手,赞道:“慧妹妹说的极好,打算的也极好。只是我家弟弟啊,已经不小了,这早晚都是得给他娶房媳妇的。”   唐宁慧笑:“大姐说的是。为了曾家早日开枝散叶,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只是这娶亲之事,若是连同肯点头的话,十房妻妾他都已经纳进来了。也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了。大姐,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那日曾连同把母亲傅良歆之事告知了唐宁慧,亦曾对她坦言:“我这些年来不想娶妻生子,其中一个原因,除了怕这毒婆子多了一招对付我之外,还怕她在我身边安插一些耳目。我若是对她找来的那些个所谓良家闺秀点了头同意结婚,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我若是不找那些她中意的,怕是曾家连年白事不断了,永无宁日了。”   “至于我爹方面,我则说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我定要找个让自己满意的人……我爹虽然急地跳脚,可是他拿我半点法子也没有……”   曾方颐瞪着唐宁慧“你”了一声,再无其他话语可以接下去。   曾夫人搁下了茶杯,似斥非斥地道:“你们姐妹几个啊,这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跟小时候一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旁的不说,不是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曾家姐妹见母亲大人出了声,便都噤声,不再言语。   大厅里头,一片冷凝的安静。连笑之在花园里头“咯咯”地嬉闹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多时,便听见一群“踢踏”的脚步之声,接着便是曾家一家之主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宝贝金孙,可想死祖父我了……”   话语落下每几秒,曾万山便抱着笑之跨进了万福堂,后面则跟了曾连同,周兆铭,汪季新和孙国璋等人。此三人分别是大小姐曾方颐,三小姐曾静颐,六小姐曾和颐的夫婿,龙姿凤章,各有千秋。特别是六小姐的夫婿孙国璋,俊美如玉,风度翩翩。据说两人是在大学学堂里头一见钟情的,后来曾六小姐便央求着曾夫人做主,成就了这么一桩姻缘。   曾夫人含笑着起身,已是一脸贤良淑德模样:“可算都回来了。”转头吩咐婆子道,“让厨房上菜吧。”   各人按了固定位置围绕了曾万山和曾夫人坐下来。照例是曾万山边上坐了笑之,曾连同,唐宁慧。曾夫人边上坐了曾方颐,周兆铭,曾静颐,汪季新,曾方颐与孙国璋。   曾万山一直把笑之抱在自己的腿上,逗他玩。唐宁慧扯了扯曾连同的袖子,示意他让笑之端端正正坐好。   正在此时,笑之扯着曾万山军装外头的金黄穗子,歪着头好奇地问:“祖父,什么是有娘生没娘教?”   此话一说,整个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简直是落针可闻。饶得是在座人等见惯场面,也不禁屏气凝神,不发多发一言。曾连同慢慢移动目光,扫了扫在座曾夫人等人。   曾万山的脸色变得快,但他若有所思了一秒,便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捏了捏笑之粉嫩的脸:“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呀?”   笑之清脆的道:“六姑姑方才对娘说的。我问娘什么意思,她说她不知。我想祖父是我们家最最最厉害的,问祖父准没错。”   唐宁慧只觉得饭厅里头每道目光都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   那一顿饭,可想而知,吃成了什么样子。   后来据说当天晚上,六小姐是捂着脸跑出了曾万山的书房。 ☆、第37章   自从周璐从曾方颐府邸将她救出后,唐宁慧心里头对她总是挂念的紧,总想见她一面。   那天家宴后,唐宁慧便将那万福堂发生之事告诉了曾连同。说到那为妻为妾之事,连同忽地便伸过手来,打断了她的话头:“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唐宁慧迎上他火热热的视线,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哪里能告诉他,她确实这般想过,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她不知如何是好。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大约也是如此。她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所以只好一昧逃避而已。   两人当年新婚燕尔,哪怕连同是做戏,两人亦如蜜里调油,恩爱甚笃。那个时候,她不知他显赫的身份,对家用精打细算,总是想省一些再节省一些,以后的日子便也宽裕一些。她对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减再减。虽然如此,可她那时候却是幸福的,哪怕是喝着白水,却仍然憧憬着一片幸福的天地——属于他和她的幸福天地。那曾经是她最认真最执着的事情,却也是她这一生中最荒唐的一个梦。   犹记得连同离开前那一晚,他百般的折腾她,就是不让她入睡。她只要微微一阖眼,他便啃咬她的手指:“你又不乖了,答应了今晚陪我,不能睡的。”他的声音沉沉的,她倦极了,居然没有听出与往日到底有何不同。   但无论有没有不同,第二天之后,他便如消失了,从此再不出现。   若不是她有了笑之,他还会要她吗?   每每这般思量的时候,唐宁慧都会生生地打个冷颤。   曾连同却不让她躲避,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是这般想的,所以不愿为妻也不愿为妾?”唐宁慧只好别过眼不说话。   曾连同知她的个性,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便也不再问了,却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放。莹莹跃动的灯光中,只见她侧脸婉约,曾连同怔了怔,好半晌方道:“前几日,你不是一直问我周璐怎么会在周兆铭府邸出现的吗?”   只见“周璐”的名字一说出来,唐宁慧便转了头过来,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曾连同:“事情是这样的。在你与笑之到鹿州后不久,我因事去过一趟宁州……”   曾连同当时是居住在宁州一家大户的别院,四周戒备森严。不料,某一日,外头站岗的小兵来禀:“七少,外头有一个叫周璐的女人求见。”   曾连同那天本来很是倦怠,正靠在丝绒沙发上闭目养神,若是旁人,他早挥手说一句“不见”了。但听了小兵禀告,他便睁开了眼,吩咐道:“请她进来。”   曾连同用了个“请”字,他身边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了,忙赔着笑脸将周璐迎到了厅里头。   周璐一身丁香色的丝缎旗袍,一顶西式的黑纱小帽,电过的蓬松卷发娇娇媚媚地夹在耳后。她素来见了连同也没什么好脸色的,这日哪怕亲自上门亦是如此,也不用连同招呼,将手里的紫色小皮包一搁,径直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听差们见状,忙端上了茶。周璐也不饮,待人都退下去后,方开口:“宁慧和笑之都好吗?”   曾连同点了点头。周璐从皮包里头取了一根烟,点燃了后,送至唇边,姿态魅惑地吸了几口:“世上男子皆寡情薄幸之徒。曾连同,你也不例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旁人,曾连同哪有这般好性子。但他知道周璐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加上这些年来,若不是她照应着宁慧母子,宁慧与笑之怕是更艰难百倍。更何况,他亦查知,周璐当年是为了救唐宁慧才委身汪孝祥的。所以,他倒也心中敬重,想着她对宁慧与笑之的好,于是便没有半句反驳之词。   周璐幽幽地道:“曾连同,哪怕你是因为笑之才回来找宁慧的……也请你好好待她。她对你一心一意,旁人再好,这些年,她都不曾多看一眼。”   “曾连同,这辈子,这个世上,怕是再没旁人会像宁慧这般傻了。这般傻傻的对你好,别无他求。”   周璐的语气极悲怆苍凉,曾连同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语气,还是念及唐宁慧,心中忽觉得一抽。   曾经他以为放弃唐宁慧不过是放弃一个女人而已。女人而已,更何况比她漂亮的也多了去了。   哪怕是后来不止一次地念及她,可想着都过了这么久了,她或许早已经结婚,花开结果,浓荫满地了。再念及也回不去了!于是,他便一年又一年地这么过来了。   来宁州后,他曾经有一次路过两人租住过的小屋,他转头瞧了一眼,朱漆小门,门前一棵海棠树。她怎么可能还住在哪里呢!于是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可没曾料到,隔了几日,他在洋行门前居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每每想起她,也总是一晃而过,一秒而已,他决不让自己去刻意回忆的。可那日,远远的,他居然一眼便把她认了出来。   她穿了件素格子的土布旗袍,手里牵了个小男孩。   那一瞬,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冻。她果然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个男孩子。   可再看一眼那男孩子,他便觉得莫名眼熟了起来。他瞧见她也望向了他所在的方位,然后把孩子和自己隐在了身后。   她若是大大方方的自他面前经过,曾连同或许不作他想。可她这么一躲闪,他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然后激荡了开来。   猛然间忆及他与她成亲数月,她会不会?   他摆手招来程副官,低语吩咐了几声。数秒后,手下的护兵便兵分几路去打探了。往唐府的一路很快便回来,说那户人家已经卖了房子搬离了。跟着她的一路,得知她的具体住址后也很快回来禀告。而往市政府的一路,不久后也把消息打探了回来。   唐宁慧在他离开后半年多后,产下一子。他离开后半年多!   他居然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名字叫作笑之!   曾连同一时间僵成了石像。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份,也勿需做一些拐弯抹角之事。于是,直截了当的派人送各种物品礼品过去。   然后,便开始了这一切的纠缠。   曾连同轻轻地答应了周璐:“你放心,我会的。”   周璐似极烦躁,她猛吸了几口的烟,按灭了烟头。而后又取了一根出来,点然后吸了几口,没几秒又按灭了。她面无表情地怔然了片刻,方开口道:“曾连同,这次我来,是有事相求。”   曾连同的视线移到了周璐身上,只说了寥寥数字:“我定当竭尽全力。”   唐宁慧听着曾连同的叙述,不由地发问:“周璐,周璐她求你何事?”曾连同:“她求我想办法将她弄到周兆铭身边。”   唐宁慧大吃一惊:“她为何会求你这个?”曾连同摇头:“我亦不知道,她说有机会的话,她会亲口告诉你的。但她让我不必细问,她只说她决计不会害你害笑之的。只问我愿不愿意帮她这个忙?”   当时,周璐是这般说的:“你放心。我去了周兆铭身边,会以其他名字出现。你我便是从未认识过,彼此就算见面也是陌生人。你只要相信一点,我是决计不会害宁慧和笑之的,所以也不会害你。只因你是她们唯一的依靠!我会让周兆铭喜欢上我的,若是有机会,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曾连同沉吟片刻,便点头答应:“好。”周璐听他这么一说,便起身告辞:“我时刻准备着,随时等你通知。”   周璐相求之后,曾连同便将周兆铭何日何时从宁州回鹿州的火车列次等通知了周璐,并派人送上车票。此时,汪孝祥早已经下台。周璐亦已经变卖了小公馆,在鹿州的高级饭店包了一个套房,她接过了车票后,便跟来人说了一句:“你跟你家七少说,从此以后,我与他两不相欠。”   周璐梳妆打扮了一番,淡扫蛾眉,唇色亦是浅浅的粉,换上了一袭若草色的缎面旗袍,她本来身段就极好,每每穿了旗袍,玲珑浮凸,每每叫人移不开目光。但这日,她特地在旗袍外披了件西式的蕾丝披肩,流苏的穗子,一摆一款间,穗子便盈盈动动。   曾连同安排的火车包厢自然是离周兆铭最近的,亦是最豪华的。周璐与新买的丫头倒的早,她把丫头打发到火车外买东西,自己则留心了外头的动静。一听到齐唰唰的脚步声,便知是周兆铭来了。她算准了时机,一把拉开了包厢的门,过道上的周兆铭显然也被这突然的声响一惊,转头过来,便瞧见了周璐我见犹怜的一张脸。   两人四目相对,一直都没有移开彼此的目光。周璐回神,忙拉了拉松开的穗子披肩,低头垂眸,作害羞不语状。   一身军服的周兆铭朝她欠了欠身:“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是我扰民了。”   周璐捏着手绢,轻轻地福了福:“军爷,对不住。我丫头樱桃说去外头买点水果,可车子都快开了,那丫头还不见回来……”周璐的声音轻轻怯怯的,听在周兆铭耳中便如出谷黄莺,嘤嘤呖呖的悦耳动听。   周兆铭扶着眼镜一笑:“这等小事。又何须担心。”他转身吩咐道:“来人,帮这位小姐找一下。”旁边便有两人应声而去。   不片刻,樱桃便提了一个竹编篮子跟着两个护兵而来,神色惊惶:“小姐。”   周璐这才又对周兆铭福了福:“谢谢这位军爷。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周兆铭欠了欠身:“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一番初遇后,火车才开动,周兆铭便遣人给她送来了一席酒菜。虽无地面酒店的精致,但亦可口得紧。她便命人樱桃送了水果过去。一来二去的,到了下车前,周兆铭已经得知她无父无母,因父母是从南方过来的,在西部除了从小为她订下的一个黄姓人家外,并无什么亲朋好友。她在家里等了几年,如今年岁渐大,都成了老姑娘了,却一直未见夫家遣媒人来提亲,于是她便想前去鹿州找未婚夫婿,问个究竟。   一下火车,周兆铭便派人协助她找未婚夫婿,曾连同打点过了一切,周璐叩门后,现在的那家人只说他们已经搬走很多年了。周璐站在路边捂脸哭泣,作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周兆铭得了信,便将她安置了下来,款款道:“你且放心,只要他们家人还在鹿州,我掘地三尺也帮你找出来。”   一个男人是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的。他若是对你好,便是对你有所图。   而周兆铭便是此间的典型代表!   未婚夫自然是找不到的。且莫说没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户人家,就算有,周兆铭也不会让她找到。   不久后,周璐便委身于了周兆铭,极得周兆铭的欢心。   唐宁慧听到这里,不由得讶异:“那你大姐可知道否?”曾连同露出讥讽的一笑:“他们夫妻,人前恩爱地很,人后啊,各管各的,说出来叫人恶心作呕。不过,我倒是佩服的紧,他们在对付我的时候,那可真是一条心。”   唐宁慧面上一红,忆起那天在曾方颐房间的那个油光滑面的小白脸,便不再言语。 ☆、第38章   曾连同道:“周璐已经改了名,叫吕静如。如今周兆铭身边的人,无论大小,见了她都得喊一声吕三小姐。”   这么说来,周兆铭目前对周璐还是不错的。唐宁慧默不作声了许久,方静静地道:“我想见她一面。”曾连同缓声道:“那日从周府回来,我便暗中派人联系过她。她只说她知道了。你且耐心等待几日再说。”   唐宁慧自然明白周璐如今在周兆铭身边正得宠,出来一趟怕也是会与她一样,左右有人。她要要避过周兆铭的耳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与督军府只连了一所小门,白日里头,曾连同派了几人,轮班守门。晚上只要曾连同一回来,便关门下锁。而唐宁慧在府邸大门不迈,小门不出的。这样一来,倒也相安无事的一段时日。   这一日,曾连同一早就怪怪的,吃早餐的时候说了句:“晚上我定了桌酒席,我让程副官来接你和笑之。”说罢,他就起身出去了。   唐宁慧抬眼,只见他一身戎装,被程副官等护兵簇拥着往外走去。冬日的阳光淡淡,在门口萦绕成一团光影,静静地照进了厅堂。   下午的时候,程副官便来接她们了,只说:“七少爷让夫人和小少爷先去逛逛街。他等下来与你们会合。”   唐宁慧便换了件夹棉的珊瑚色的旗袍,外套了件黑色呢料大衣。又给笑之换了套西式的西服,精精神神的出了门。   连着护兵,一共有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的行驶。鹿州因是曾家军的根基所在,曾万山势大,这些年来无兵祸战乱,所以富庶一方。   此时街道四周,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夹杂着电车“叮铃铃”之声,一片繁荣兴旺之景象。   笑之难得出来,更是欢喜地很,靠着车窗而坐,一路地观看街景,不时地还转头:“娘,你瞧,那里有杂耍。”“娘,你看,你那看那里……”   正当此时,车子一个急刹车,发出长长的一声“嗤”字。唐宁慧只觉得整个人往前冲去,她条件反射地一把抱起身旁的笑之,才让他不至于跌撞。坐在她们车子前面程副官忙转头,神色紧张:“夫人,小少爷没磕着碰着吧?”   唐宁慧抱着笑之正欲细细检查,只见笑之摇头:“娘,没事。”程副官这才松了口气,道:“前头的车子不知怎么了,属下下去瞧瞧。”   前头一辆车的护兵,都是些个三大五粗从军队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也曾在战场上杀过人放过火,过过在刀尖上添血的日子。好不容易被曾连同看中,调拨到身边,除了不用上战场,月俸丰厚不说,曾连同隔三差五的打赏就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了。   此时为首的一人早已经在骂骂咧咧了:“奶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赶着去跟阎王投胎也不用这么着急?撞了你们事小,若是吓着了我们小少爷,拿你们十个抵也没用!”   他们也知道小少爷的金贵,就怕有个万一,回去挨鞭子不说,这份好差事就完了。   那妇人一个劲地赔不是:“对不住了,军爷。是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本来唐宁慧在车子里头,外头又吵杂,她是听不到什么的。可程副官一推开车门,那妇人的的几句话语便传入了她耳中,竟莫名熟悉。唐宁慧猛地抬头,从车窗玻璃望出去,只见是一个穿了蓝衫黑裙,身量中等的妇人。   心头猛地像被某物一撞,唐宁慧忙将笑之放至巧荷怀里,第一时间推门下车,上前唤道:“大嫂……”   那妇人猛地一顿,缓缓转身,果然便是白如懿。   白如懿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华服贵妇,一时间竟不敢向前相认。唐宁慧颤抖地抓着她的手:“大嫂,你怎么在这里?大哥大娘呢?”她的视线落在了白如懿右手所搂着的男孩子身上,“这是瑞麟吗?都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白如懿这才回神,激动了起来:“四妹妹,四妹妹,我没眼花,真的是你啊。”   在西式咖啡店入座后,唐宁慧泪光闪烁地问白如懿:“大嫂,真的是我。你们何时来的鹿州?”又唤了笑之过来给白如懿磕头行礼:“笑之,这是舅母大人。这是你瑞麟哥哥。”白如懿也让唐瑞麟见礼认了亲。   很快地,店家上了好些西式的糕点,笑之便跟唐瑞麟在边上一桌边吃边玩耍。笑之来鹿州后便如笼子里头的鸟,此时有唐瑞麟这么一个略大几岁的玩伴自然高兴极了,又因都是男孩子,不片刻,便已经熟了,嘻嘻哈哈地在房间里追来跑去。   唐宁慧便也不去拘着笑之,任他们在屋里玩。她则与白如懿面对面坐着,亲自夹了一块奶油小蛋糕搁在了白如懿面前的碟子里头:“大嫂,你吃点东西。”   白如懿口中“哎”了一声,手却没动。唐宁慧见大嫂白如懿和侄子唐瑞麟俱是一身布衫,虽然清爽洁净,但看得出日子并不宽裕。   唐宁慧便含泪微笑:“大嫂,那你给我说说这几年的事情吧。大哥和大娘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怎么会到鹿州,文环文珠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话音一落,白如懿的泪便落了下来:“四妹妹,我也不瞒你,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自从你走后……”   唐宁慧那晚从后门溜走去后,第二天一早陆大娘便急冲冲地跑进了白如懿住的那个小院:“哎呀,我的少奶奶呀,不好了,不好了,四小姐不见。”   白如懿那一晚本就没好好阖眼,一听消息便知道唐宁慧已经离开唐家了,她便装作不解陆大娘话头里的意思,淡淡道:“陆大娘,四妹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不见了。或许是有事情,一早出门了吧。”   陆大娘急道:“我的好少奶奶啊,四小姐收拾了衣物,跟人跑了。”白如懿猛地转头,仿若见鬼的表情:“跟人跑了?”她随即正色道,“陆大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事关四妹妹和我们唐家名声。”   陆大娘尬尴地搓着手,连声解释道:“少奶奶,事情是这样子的。老夫人一早醒来啊,就等着那丫头来侍候,可是左等右等的也不见人,便唤了我穿衣,直到厨房送了吃食上来,还是不见人。我便去四小姐住的地方查看,结果一推门进去就呆了,那被褥都叠得好好的,我一瞧就觉得不对劲,一摸床褥俱是冷冰冰,分明是昨夜没人睡过。便又打开了衣柜,只见衣柜里头的衣服却少了好几件……我忙去门房找阿四,阿四说他一直守着门,没见四小姐出去。于是我跟阿四就去了后门,你道怎么着……那后门虚掩着,根本就没落钥匙……”   白如懿听到此处,便佯装眉头大皱:“此话当真?”陆大娘便道:“少奶奶随我去一瞧便知了。”   瞧与不瞧也没什么差别。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唐宁慧已经出走的事实。   派了人去市政府那边堵了几天,也毫无音讯。陆大娘自作聪明地教唆唐陆氏找上了周璐,周璐却只是冷冷一笑:“唐伯母,宁慧已经十多天不来秘书室上班了。今儿我们主任还说起呢,若是她再不来上班,以后就不要来上班了。唐伯母,你今儿要是不来,我还想到你们唐府来找宁慧呢。怎么会人不见了?这宁慧又不是三岁孩童,好端端地怎么会不见了。老话说的好,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唐宁慧这不明不白的失了踪,我看我们还是去警察厅报个案吧!”   见周璐心不虚,气不喘的,唐陆氏也拿捏不准。但唐宁慧出走的事情,这是唐家家丑,再怎么也不能外扬。她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自己拿几个孙女着想。宁州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张扬了出去,她的几个孙女以后怎么可能找得到好婆家呢。于是赶忙推脱道:“劳烦周小姐了。我再遣人好好找找,若是再找不到啊,也得先把这件事情禀告族里头,让族长决定。”   唐陆氏无法子,只好塞钱让人去麻子军长家说唐宁慧得了急病,大夫说一时半会儿地好不了之类的。那麻子军长一听人病了,还是重病,也觉得晦气。此事便不了了之。唐陆氏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损失了一笔大洋。   虽知隔了好几个月,那麻子军长不知怎么的听说唐家小姐那病是假的,实者是唐家小姐嫌弃他是个麻子 ,不肯委身于他做妾。麻子军长一怒之下,便带了一群护兵来找唐家的麻烦。   唐陆氏和唐少丞见得罪了这么一尊大菩萨,只好花钱消灾,可那麻子军长争的是一口气,怎么也摆不平。唐陆氏和唐少丞亦觉得鹿州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一合计,便决定卖了家业却外地避一避。   一家老小仓皇离开了宁州,暂时落脚在了宁州,准备去海川投靠嫁在那里的大姐。随知才离开宁州数月,便传来了柳宗亮倒台的消息。柳宗亮完蛋了,自然那个麻子军长也威风不起来了。可仅有的家业已经卖了,却是怎么也赎不回来了。一家人正懊悔地紧,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存了钱的那家银行靠着柳宗亮起家的,柳宗亮拿了一半的干股,自然也一路照应着,如今柳宗亮一倒台后,股东们便宣布破产。   唐陆氏越想越伤心气愤后悔,听闻消息后,当初就吐血晕倒,一病不起。   如此一来,海川也只好不去了,唐家一门就在鹿州住了下来。唐少丞也争气了,再不出去赌博喝酒,他去应聘了小科员。虽然没有以前的富贵日子,但白如懿倒也觉得平平淡淡的长相厮守也足以。   说到此处,白如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儿子唐瑞麟的身上,苦涩一笑:“四妹妹,富贵真如草上霜啊,日出一晒转瞬即无。如今我们唐家虽然落败了,不过一家人倒也安安乐乐的。我也别无他求,只愿这几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的。” ☆、第39章   唐宁慧点头:“是啊,大嫂,钱财乃身外物,最要紧的是大家平安就好。”   白如懿点了点头。她见唐宁慧如今身光颈靓,身边又有这么多护兵侍从,便知她如今是富贵的紧。只是唐宁慧不提,她也不好贸然然开口相询。   聊了半晌,程副官拿着挂表敲门而进,揣摩着道:“夫人,七少怕是等急……要不,我先遣人过去回七少爷一下,说夫人有事耽搁了。”   白如懿闻言,忙起身道:“四妹妹既然有事,我就不耽搁你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了。”   估摸着让曾连同等太久的话,必定不耐烦。唐宁慧便道:“大嫂,我顺道送你们回去,也认认路。”   于是,几辆小汽车一路行驶,驶进了城西的一个弄堂。那弄堂里头的娃儿从来没见过有汽车开进来,一见之下,便拥了上来。结果前头的护兵一推开门,那些娃儿们“啊”“当兵的”“都是些长官”,惊呼之下,又作了鸟兽散。   唐家租了一个极小的院落,但在白如懿的巧手打理下,倒也干净整洁。唐宁慧随着白如懿先去拜访了唐陆氏。   白如懿推门而进:“娘,你看,谁来看你了?”唐陆氏此时正靠在躺椅上,腿上搁了一套素色薄被,听白如懿如此一说,缓缓转头。看到了唐宁慧的脸,她似乎不能置信般地怔了怔,然后眯了眼,又端详了起来。   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唐陆氏竟然一头白发了,唐宁慧忙上前,轻轻地触碰了她的衣袖:“大娘,我是宁慧。”   唐陆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抽出了袖子,冷冷一笑:“原来是四姑娘啊。你如今倒是过上好日子了。可惜啊,我们唐家就毁了。老爷肯定没想到,唐家竟然会毁在你的手里。”   唐宁慧垂下眼:“大娘,我……”唐陆氏:“要不是你毁婚,唐家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那麻子军长不来找我们麻烦,我们怎么可能变卖当铺宅子逃难。你跟你娘都是害人精,害人不浅。”   白如懿见唐陆氏越说越离谱,唐宁慧白着一张脸,忙道:“娘……”   结果圆场没打成,反倒被唐陆氏怒气冲冲地指着骂:“你还把她赶出去。这种扫把星,你还让她进门。”   唐宁慧:“大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过几天再来看你。”唐陆氏一张老脸涨成的茄子色:“滚,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白如懿忙拉着唐宁慧退了出来:“四妹妹,你千万别放心里去。婆婆她如今的身体不好,再加上……”白如懿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她是如意惯了的人,本该享享清福的年岁,却得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唉!她心里头不好过……”   当年大嫂在大娘手里头吃过不少苦头,如今居然还能这般想,可见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唐宁慧拍了拍她的手:“大娘,你放心,我晓得的。”   她见程副官在门口处来回的走动,显然有些着急,便道:“大嫂,那么我今天先回去了。等后天,大哥学堂休息,我再过来。”   白如懿知她有事,便也不留她:“好吧,那后日你再过来。四妹妹,你保重。”   谁知程副官拉开后车门,唐宁慧便怔住了,曾连同居然大喇喇的坐在后头了。笑之扑了上去,连声叫爹。曾连同把笑之抱上了膝头,含笑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唐宁慧。   他见唐宁慧心神不定的,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我已经安排了程副官去打听你大哥的工作情况了。你放心,有我呢。”   唐宁慧一直垂着头,没说话。   笑之倒是问:“爹,你带我们去哪里?”曾连同笑:“爹带我们笑之去吃好吃的。等下还有惊喜哦。”   车子停在了一家酒楼,曾连同带着她与笑之七拐八拐的,绕过了后院,穿过了一道小门,进了一间屋子。   门一推开,便见布置精致的房间里头搁了一围酒席。身着貂皮大衣的一个美人缓缓转过身来,不是周璐是谁!   唐宁慧愣住了,反倒是笑之先回过了神来,然后猛地撒开腿跑了上去,一把扑在了周璐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亲热地叫:“璐姨,璐姨。”   周璐抱起他,一连在笑之脸上香了数口,眼里水光点点,语音亦有哽咽:“笑之,笑之,想不想姨?可想死璐姨了!想死璐姨了!你娘对你如何?可有抽你手心,打你小腿?告诉璐姨,璐姨给你撑腰,给你出气。”   笑之大大的眼眨了两眨,一颗泪珠滚了下来:“我想璐姨了。好想好想。”周璐紧紧地抱着笑之:“璐姨也想笑之,可想可想了。”   场面叫人热泪盈眶。幸得无旁人瞧见,否则还以为这厢在母子相认呢!   任周璐与笑之亲昵了一阵,曾连同方开口:“笑之,来爹这边,爹带你去吃饭。”他视线移到唐宁慧身上:“你们许久未见,好好聊聊。”   周璐抬起头时,唐宁慧见她眼底莹润闪烁,一时相对无言。   周璐拉着唐宁慧坐了下来,倒了两杯红酒:“来,宁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你陪我喝几杯。”   周璐执起高脚的水晶酒杯与她轻轻一碰触,然后仰头而尽。然后又倒了满满一杯,再度一饮而尽。   唐宁慧拦住了她:“你喝慢些。我有话想问你。”周璐水汪汪的一对眸子幽幽地扫了过来,自嘲似的笑笑:“你想问我为何在周兆铭身边,是不是?”   唐宁慧:“你这是何苦来哉!好不容易离开了汪孝祥。”周璐从包里摸出了一包烟,取了一根,颤颤地点燃。她吸了一口,道:“你就当我犯贱,离不开男人。”   “周璐,你若是这般说的话,我便走了。你当初若不是为了救我……是我害了你。” 说到此处,唐宁慧猛地抬头盯着她:“你到底有何苦衷?我决不信你好端端地会委身于周兆铭。”   周璐连吸了几口烟,方道:“傻宁慧,我当日早跟你说过,我早非完璧之身。我委身汪孝祥,确实有你的一些原因,但另一方面,我也是想在这乱世找一个靠山,努力活下去罢了。你是不知的,我……”   周璐拧灭了烟头,把脸转向一侧,轻轻地道:“我曾经做过几个月娼妓,虽不能算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可也接过好几个客人。我早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一旁的唐宁慧呆若木鸡。   那个旁晚,周璐抽着烟,喝着酒,在白烟袅袅中给她讲诉了一个故事。   碧溪镇,是江南的千年古镇,如小镇名字的来源一般,有一条溪流横穿整个镇,水枕人家,碧清如玉。那里的民风淳朴,安宁富庶一方。   镇上有一个吕姓员外,曾曾曾高祖一代曾经中状元,是碧溪镇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个状元。吕员外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嫁在镇上另一户富裕人家,生儿育女,衣食无忧。唯一的儿子也已经成亲,给他添了一个长孙。吕员外还有一个小女吕静如,长的眉目如画,粉嫩可爱,由于是老么,所以吕家上下从小就对她宠爱的紧。   这个吕静如在她八岁那年就由吕员外做主,许配给了隔壁镇----流水镇的孙家。孙家和吕家一样,都是各自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庶乡绅之家,所以素有交情。孙家小儿从小聪慧,据传八岁就将四书五经史记左转等倒背如流。吕员外极为赏识,加上孙家也知吕家的小小姐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两位员外某次饮酒时兴致一高,便给两个孩子定下了娃娃亲。   孙家那边极为重视,不日便请了县长仁翁保媒,向吕家提亲。吕员外欣然答应。一时间,两家人家联姻之事成为了当地两个人的美谈。   但着美谈过了八年却成了当地最大的笑谈了。因为孙家少爷去了大学读书后不久,就遣人送信回来说什么要破除封建陋习,反对包办婚姻。他本人坚决不同意与那吕家小姐的亲事。若是家中不解除的话,他就用不回流水镇云云。   起先孙家还是想瞒着的,孙员外当即启程去找儿子。可是数月后,孙员外容色憔悴地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卧病不起,只说再不认这个不孝儿子了。   渐渐地,镇上的人开始传出孙家少爷悔婚一说。传到吕家耳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吕员外便带了儿子上孙家求证此事。孙员外知道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便把自家儿子的来信拿了出来。连声地作揖赔不是:“吕兄放心。吕兄放心。这个不肖儿子,我会好好教训他的,打断他的腿我也会让他来拜堂成亲的。我们孙家只认吕家一个媳妇。”   吕员外见孙员外姿态摆的如此之低,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日怏怏而回后,便把事情告知了自己的夫人。谁曾想到被门外经过的吕静如听了去。那吕静如从小被吕家娇惯长大,平素亦心高气傲的紧,听闻后怒火中烧,心道:“孙家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进了大学学堂而已。我也去念大学让你瞧瞧去。”   当晚,吕静如便收拾了首饰细软,女扮男装偷偷地进了县城,又从县城乘船来到了安阳。她原先就曾听姐姐提及过,说孙家少爷在安阳念大学。   她在碧溪镇亦曾进学堂念过几年书,到了安阳后刻意地求学,先是到大学旁听。不过数日,她便发现自己程度实在不及。因在旁听的时候认识了另外一个安阳的女同学,那女同学见她求学若渴,十分钦佩,便经她的亲友介绍,进了低一级的师范女校读书。   吕静如进了师范女校后,便托人辗转地给家人送了封信去,说自己现在很平安,怕家人找到她,编了幌子说在在清德念书,等他日念完了大学便回碧溪镇。吕家收到信后,吕员外和儿子等人便连夜出发赶往清德,在清德掘地三尺的找寻了一番,但怎么也找不到吕静如的下落。   而她在安阳,一有空隙还是去大学旁听。某日,竟真的被她遇见了孙家少爷。两人其实从未当面见过,只是十二岁那年,孙家少爷陪同孙员外在给吕父拜年,大姐拉着她在门缝中偷瞧过一眼。但那时害羞的紧,虚虚一眼扫过,只知道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   那年后,孙家少爷北上求学,一直未回过家乡。   可一听教授点那孙家少爷的名字,那人喊了声“到”。吕慧如便知道此人就是孙家少爷。   从前的她养在深闺,因知他是她一辈子的良人,自然是跟普天下所有待嫁的女子一样,很想见见自己未来的夫婿的。大嫂进门后曾赞过她,说我那小姑子的长相在碧溪镇方圆百里那可是挑不出第二个的。虽然有夸张之嫌,但她知道自己长的绝对不难看。但他居然这般的嫌弃她,竟要与她退婚。   愤怒的吕静如自然很想瞧瞧这个要跟自己退婚的人到底是什么摸样的?是圆还是扁的。   那一声“到”后,吕静如直愣愣地瞧着那孙家少爷,第一次知道大姐对她说的,那孙少爷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并没有骗她,居然是真的。   孙家少爷并不认识她,见她在一旁怔怔相望,便对她颔首一笑。 ☆、第40章   后来也是那孙家少爷文质彬彬地上来搭话的:“听说,你也是荷县人士?” 吕静如冷冷地答了一个:“是。”幸亏她事先有准备,改了名字。   哪怕她对他冷若冰霜,可孙家少爷偏偏颇有兴致,三天两头地与几个同学去女子师范找她,约她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吃茶看戏,还看电影。   也不知是不是好女怕郎缠,亦或者在吕静如的内心深处,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婿,难免有几分说不出的情愫。那个时候的旧式女子,大约都是如此的。   一来二去,日复一日,吕静如面对着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渐渐地原谅了那孙家少爷。   第二年的夏天,那孙家少爷无意中发现了她脖子上带了一块宝玉,呆了呆后,竟然识穿了她的身份:“你……你是碧溪镇吕家的女儿。”   见瞒不过,吕静如便坦然承认:“是啊。我就是你千方百计想退婚的那个吕静如。”那孙家少爷的脸立刻时白时红,花猫似的。半天后,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原本以为那吕家姑娘是那大门不出小门不迈,只认数个大字的旧式女子。现在好生懊悔。”   吕静如冷哼一声,想抽出手侧过身。可那孙家少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也不放:“吕家妹妹,原谅则个。”   这是戏文里头常说的戏词,亏他还学的似模似样的。吕静如冷若冰霜:“你放手。谁是你吕家妹妹。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不要脸的。”他退婚的事情闹得如此的沸沸扬扬,叫她与她们吕家成了荷县的活笑柄。   孙家少爷一味赔不是:“吕家妹妹,是我不对,令你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的苦。你放心,今年冬天,我们便一同返乡,我会向岳父岳母负荆请罪,然后我们便完婚。”   吕静如的神色渐渐软了下来。这大半年的相处下来,她发觉孙家少爷确实学识渊博,为人端正平和,彬彬有礼,是同龄人中的出类拔萃者。身旁的其他女同学中也不乏爱慕者。她自然……自然……   吕静吕思虑了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这是她与他最好的结局,此后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不久,孙家少爷在外头租了一个小院落,两人便同住在了一起,一个东厢一个西厢。   那年的夏天,当真是云蒸霞蔚,一片花开锦绣。   可是,她竟然没有等到那个冬天。那天秋天开学,大学里头来了一个世家权贵门第出来的女子,貌美如花,趾高气扬,对孙家少爷一见钟情。   流言碎语渐渐传到了她的耳中,起初,她也只是当笑话一般的听。可后来,孙家少爷一日比一日晚归,吕静如方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终于有一日,外头下了皑皑白雪,吕静如得了风寒,咳嗽不已。她等了他一夜,可是他一夜未归。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吕静如到了那时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问:“你去哪里了?”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般情况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吕静如只觉得天地霎时黑暗,眼前金星乱冒。她竟然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哀莫大于心死,她居然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吕静如一把拿起榻边的茶杯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你走。你走。别在让我瞧见了。我这就回碧溪,我与你,永生不会再见。”   吕慧如哭了整整几天几夜。而后,她收拾了包裹,准备回碧溪镇。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她这辈子再回不了碧溪镇了。”周璐又点了根烟,手指颤抖地送到红唇处,狠狠地吸了几口。   吕静如从小院落的门口处拦了黄包车,准备先乘火车,再换车船只。   可是,她未能到达火车站。她拦的黄包车半路上抄小道,来到了人烟偏僻之处。那里早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等候着,见了黄包车,便j□j着上来……   等她醒来,却躺在了妓院里头。原来他们还把她卖到了妓院。吕静如求生无门,求死不能,她只好装作屈服,老鸨亦渐渐对她松懈。半年后,吕静如趁某次叫局,终于逃了出来,她上了火车,来到了宁州。   听完后,唐宁慧整个人便如冰水浇头,冷入骨髓。这竟然就是周璐的过往。怪不得从前,周璐从不提及。   好半晌,唐宁慧方呆呆滞滞的问:“那位孙家少爷呢?”周璐一笑,说不出的嘲讽:“自然是成亲了,夫妻恩爱,荣华富贵。”   唐宁慧:“你后来见过他吗?”周璐咬牙切齿地吐了两个字:“见过。”   周璐的脸上有一种爱恨交织的茫然,唐宁慧没有再问下去。她只是轻轻地道:“那以后呢,你打算一直跟着周兆铭?”   周璐良久才道:“宁慧,我能怎么办?像我这样的女人,哪有什么人会正正经经地娶我做妻。哪怕他们敢娶,我也不敢成亲。我……我当年早被老鸨灌了绝育的汤药了……”   “宁慧,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的盼头了……”   “你总是说我疼笑之,宠笑之,那只是因为我把笑之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那晚分手前,周璐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取下了脖子上的玉坠子:“我从碧溪镇带出来的东西,如今只剩下了这个。宁慧,你收着。”   唐宁慧:“好端端地取下来给我作什么。”周璐见唐宁慧不肯收,便弯腰挂在了笑之的脖子上:“这是璐姨的宝贝,笑之挂着,见这块玉便如见到璐姨。”   临走前,周璐牢牢地握着唐宁慧的手:“宁慧,你们保重。”   唐宁慧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从那时起,她与周璐的见面次数已经开始倒数了。   每天早上的时候,唐宁慧照例带着笑之要陪曾连同用过早点的。这日,曾连同却一直不起身,等着笑之用完了最后一口粥,方道:“今日我正好有空,我让程副官备了些许薄礼,陪你去唐府走一趟。也好认认大哥大嫂等亲戚。”   唐宁慧不觉一愣。曾连同却瞧着她道:“你大哥那边,我让人挂了电话过去,为了不落人口舌,先把他升为科长。”   唐宁慧静静地垂下眸光。   那个上午,城西的弄堂里头又驶入了几辆小汽车,把小小的弄堂挤的水泄不通。   唐少丞和白如懿自然得了信,知道唐宁慧要来。可哪怕是知道了宁慧会携夫婿前来,可见了曾连同一身西式便服牵着笑之与唐宁慧双双而来之时,也不由地惊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之色。   当年他们只知唐宁慧与人私奔,可与何人私奔,他们却是半点不知的。前几日,唐少丞下班回家后,白如懿便将遇见唐宁慧的事情细细告知,但亦只说四妹妹如今通身的派头,一瞧便是个贵太太了。但却不知竟如此矜贵,嫁于了曾连同。   两人不由而同的想起今年鹿州城最火热的流言蜚语,说曾家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个小少爷,乐的曾大帅开祠堂认祖归宗,连开半个月的筵席。难不成那传言里头女子与小少爷竟然就是自家的四妹妹和外甥。   好在唐少丞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怔了数秒后,便赶忙请了曾连同上座。曾连同微笑着欠了身,执礼甚恭:“大哥大嫂请上座。”推辞了一番,这才入了座。   程副官等人随即捧上了各式的礼物。曾连同淡淡微笑,客气地紧:“宁慧第一次带我来见家人,我亦不晓得准备些什么,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请大哥大嫂看在宁慧和笑之的份上,请务必多多担待。”   唐少丞赶忙用手肘碰了碰白如懿,示意她让人上茶。唐家如今只请了一个婆子,平素洗衣做饭兼带孩子。那婆子那里见过侍从护兵随身的这等阵仗,端着托盘颤颤抖抖的。   一时间,曾连同便一一见了唐少丞的子女,程副官一一呈上了见面礼后,唐少丞怕孩子们吵闹,便命婆子带着孩子们到小院子里玩耍。曾连同问道:“宁慧说大娘旧疾复发,本是不便打扰,可我第一次来,按礼数,怎么也得拜见拜见大娘这位长辈。大哥,你看……”   唐少丞知母亲如今的脾气古怪,怕是见了,万一没个轻重,惹了曾连同那就麻烦了。于是只得委婉的道:“我娘如今病的糊里糊涂的,要不,等过些日子病好些再见不迟?”   曾连同刚欲答应。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谁说我病了?”唐少丞闻言,诧异转头:“娘。”   只见门厅木坎外头扶着拐杖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虽然容颜憔悴,但一双眼睛还是精明锐利的。   唐少丞曾连同唐宁慧白如懿等纷纷起身。唐少丞和白如懿扶着母亲唐陆氏坐了下来。唐宁慧唤了声:“大娘。”   曾连同站在一旁,只见那老妇人的目光咄咄的打量着自己。半晌,唐陆氏冷哼了一声:“我以为是谁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又是我们唐家私奔出去的四小姐。”   白如懿暗暗拉了拉唐陆氏的衣袖。唐陆氏却只作不知:“四小姐,有道是无媒苟合。你当年私奔一事,被宁州传为笑柄,令我们唐家上下蒙羞。就算是你爹在世,也断不会轻饶你。所以无论如今你有多富贵多荣华,你这门亲我们唐家却是不敢高攀的。”唐陆氏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了唐少丞和白如懿:“你们还不给我送客。”   唐少丞:“娘。”唐陆氏猛地手一挥,只听“咣当”一声,那盏热茶跌碎在了唐宁慧的脚边:“送客!”   曾连同见状,忙一把扶着唐宁慧,也不叫边上候着的丫头帮忙,手忙脚乱地拍着她旗袍的下摆:“可烫着没有,碍不碍事?”   幸亏是冬天了,穿了夹棉的旗袍和厚皮鞋,并没有被热茶给烫着,唐宁慧见大哥大嫂急的脸色泛白,知道他们怕事情闹大,赶忙摇头:“没事,没事。真不碍事。”   曾连同一把扯过了她手里头的绢子,亲自弯身替她拂去旗袍下摆处沾着的茶叶沫子,这才起身道:“衣服有些湿了,让巧荷去府邸取一身衣服过来换。都快过年了,要是着了凉可不是小时。”   唐宁慧一怔后,方道:“哪里要这般麻烦。我换上大嫂的衣服便成了。”唐少丞和白如懿见曾连同的动作,不由地惊愕之极,正双双对视。听唐宁慧这般一说,方回了神,白如懿点头:“正是。让四妹妹妹换上我的衣服便成了。不用一来一去的这么麻烦。”唐少丞则连连称是。   曾连同抬头,望进了唐宁慧隐隐乞求的眼。这竟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有求于他。曾连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却见唐宁慧“扑通”一声跪于了唐陆氏面前:“大娘,当年是宁慧的错,是宁慧害得大娘大哥脸面无光,被人耻笑。请大娘责罚。宁慧心甘情愿的领受。”   唐陆氏锐利的目光牢牢的盯着她半晌,脸上神情莫测,好半晌,却长叹了口气:“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木已舟,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我再责罚你,也无半点用了。你起来吧。我老了,不中用了。回屋歇着去了。”   唐宁慧:“大娘。”白如懿忙在一旁劝道:“娘,您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今这乱世的,三天两头的打仗,能遇见四妹妹,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娘,您就别再生四妹妹的气了。你看,今日四妹夫和您外孙也来了。娘,您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哪。”   唐少丞见母亲唐陆氏神色渐软,忙捧了一盏茶递给了曾连同:“贤弟,来,给母亲敬杯茶。让母亲消消气。”   曾连同自然端上了茶:“大娘,请喝茶。”唐陆氏垂了眼,最后到底是接过了那杯茶。 ☆、第41章   唐陆氏吃过了茶,便推说身体倦乏,便有婆子搀扶着回房休息了。过了唐陆氏这一关,后来唐宁慧便随大嫂白如懿进去换了衣服。   进了房,白如懿也没有多问,只拍了拍唐宁慧的手:“四妹妹好眼光,给自己挑了一个良人。大嫂见他方才紧张你的模样,就知道他对你绝对错不了。”   唐宁慧也不想多讲这几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今这样的光景,多讲不过是让大嫂担心而已。她淡淡的微笑,扯开了话头:“大嫂,大哥如今对你好不好?”   白如懿抚了抚鬓角,抿嘴苦笑:“如今虽然家业不顺,可是你大哥倒是长进了。再说了,如今这么薄薄一袋子的薪水,家里这么多的嘴巴,吃用都紧张,哪里有多余的钱让他去胡同里头温香软玉在怀的挥霍呢。”   如此说来,大嫂白如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唐宁慧轻轻地道:“大嫂且宽心。只要大哥好好做事,日后想来会有一番好前程的。”   白如懿眼睛一亮:“四妹妹,此话当真?”唐宁慧压低了声音道:“连同他说了,大哥不日便可升为科长。”   白如懿又惊又喜:“真是吗?”唐宁慧:“局里头想来要过几日才宣布。”白如懿喜出望外,连连道:“我晓得了。我暂且不告诉你大哥,到时候好让他欢喜欢喜。”又道,“你大哥他如今也定了心了,又得四妹妹妹夫相助……”   白如懿想到前程往事,一时眼圈也红了:“想不到啊,我还有这个福气……”唐宁慧拉着她的手,真心诚意地道:“大嫂,有道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我们唐家能娶到大嫂是大哥的福气,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   唐宁慧这么一说,白如懿倒是忍不住了,睫毛一颤,泪便坠了下来:“四妹妹。”   好半晌,唐宁慧换了身海棠红织白梅的旗袍出来。因白如懿比她丰腴,唐宁慧穿着显得宽宽荡荡的,倒益发显得腰细如柳,袅袅婷婷。   午饭后,四人坐着吃茶闲聊,曾连同问起了唐少丞部门里头的差事情况,唐少丞亦对答如流。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唐少丞和白如懿殷勤的紧,又留了他们用晚饭。曾连同见唐宁慧神色依依,知道她难得与家人团聚,今日又得了唐陆氏原谅,在她心头便如同得了去世父母原谅一般,不忍拂她心意,便欣然同意了。   白如懿心灵手巧,准备了两个红泥小火炉吃火锅。天寒地冻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唐宁慧在白如懿的劝下,饮了几小杯,便红晕生颊,只说再不能饮了。   回家的路上,笑之与表哥表姐们玩耍了一天,累了便窝在曾连同的怀里睡着了。唐宁慧也觉得乏,便支着手,侧着身子,昏昏欲睡。在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地板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一个稳妥之处,令她沉沉的入眠。   哪怕是这样的睡着,唐宁慧那好看的柳叶眉也会微微蹙起,仿佛总有轻愁缭绕。曾连同缓缓探出了手,温柔的轻抚她的眉间。   夜幕黝黑,车子难免行驶到街面的坑洼之处,每每一颠簸处,唐宁慧便会难受的将眉头皱的更紧。   见状,曾连同轻轻地吩咐前头:“把车子停下来。”程副官瞧了瞧左右四周,出声道:“七少,这里的街道有些太过偏僻了,怕是不大安全。”曾连同道:“今天的行程不是预定的,他们就算想要动作也不会这么快。你们去外头守着便是。”   程副官应了声“是”,便带着司机下车,又命前后车的侍从警戒守卫。   唐宁慧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手脚酸软,抚着头慢慢睁眼,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还在车子里。   抬头便看见了曾连同深深沉沉的眼,他坐在她身旁,怀里还有睡熟着的笑之,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秋日枝头的柿子。曾连同的手触碰到了她的额头:“头还晕乎吗?”   唐宁慧愣着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碰触到了自己,额头上传来了他温热的体温。她本是要往后缩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便想起他在大哥大嫂前蹲下替她清理茶沫的那一幕。一时间,便怔着没有动。   曾连同笑了笑:“你没喝惯而已。你喝的少,只会有些小小的头晕胸闷反胃,不碍事。”   他身上亦有薄薄的酒味,唐宁慧抚着胸口不语。曾连同将她细碎的发丝拢到耳后,问:“要不下车走几步?”唐宁慧点了点头。曾连同便命后面车子里的丫头在照顾睡熟了的笑之。   大冷的天,曾连同陪唐宁慧慢慢地走回家。汽车在他们身后缓缓缓缓地开着。   唐宁慧外头不过是罩了一件珠灰色羊披肩,曾连同便将自己的呢大衣拢在她身上,又默默无言地替上扣上了衣扣。   此时长而婉转的大街上,行人全无,清冷的紧,只有寒风呼呼而过。   两人肩并肩,徐徐前行。   侍从护兵等人前的前,后的后,各自离了他们一段距离。   他们一行人,这样的路过,倒也没引起什么不便。   曾连同探手握住了唐宁慧的手,也不管她小小的挣扎动作,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掌心:“我要跟你说一事。”   唐宁慧也不言语,只等他说下去。   曾连同:“我那日跟你说,你随时可以离去的话,我要收回了。不能作数了。”   唐宁慧猛地停止了脚步,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瞧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曾连同缓缓苦笑,益发拉紧了她的手:“宁慧,曾经我以为,你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我没有了唐宁慧,会有另外一个李宁慧,王宁慧,总会有另外一个人。可是,我错了。”   “唐宁慧,我不会放你走的。”   “如果你恨我,生我的气,你更加不应该走。”   “你想问为什么,是不是?”   “因为你不走的话,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百般折磨我。可若是你这么轻轻易易走了的话,不是太便宜我了吗!”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想怎么来狠狠地折磨我?好不好?”   唐宁慧别过了眼,视线停顿在远方黑暗的凝结处。   曾连同也不迫她,拉着她的手缓缓往前走。走过了一条街,才在十字街口处,看见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面店,店门前一个大锅,也不知煮了什么,诱人的食物香味随着热气袅袅升腾。   曾连同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含笑问唐宁慧:“想不想吃面?“唐宁慧愕然。曾连同道:“第一次与你大哥大嫂吃饭,你大哥敬我酒我不敢不喝,其实一顿饭下来我只顾喝酒了……”他轻轻地补了一句,“我没吃饱。”   那小店里头的面条不过是鹿州最出名的刀削面而已。汤头倒是用骨头熬的上汤,白白的仿若牛乳一般,配了葱花和自制的辣椒酱,倒也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左看右看,曾连同也不像是在这里用餐的人。老板颤颤惊惊地捧上两碗面后,便急急地退了出去。不大的店铺里头,便只有曾连同与唐宁慧两人而已。   曾连同挑了几筷子,尝了后,说:“我爹曾说过,我娘最拿手的便是擀面,做各式面条。他最爱我娘煮的面。又说我小时候也爱吃我娘做的面条。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连我娘的面貌都已经模糊了。”   这也是唐宁慧的遗憾。她父亲唐秋冯倒是有西式照相机拍过照片,也有其他的画像。可是她娘一生,却是连一张像也没有留下。   唐宁慧是会做些小菜的,不过却不会做面条。当年两人新婚,还没有请老妈子的时候,便是唐宁慧负责小家里头的所有吃食。可不过数日,曾连同便以不想她劳累为由,请了阿金嫂来帮忙。以后,她便鲜少动手了。   唐宁慧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曾连同则吃了足足一碗。两人出门口的时候,唐宁慧“呀”了一声:“我的手绢?”曾连同放开了她的手:“我去取。”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仿佛是鞭炮炸响在了耳边。身边的那个曼妙人儿身子应声晃了晃,缓缓往后倒去……   曾连同猛地转身,扶住了她,撕声裂肺的叫:“宁慧……宁慧……”   程副官是曾万山拨给曾连同的,当年是跟着曾万山上过战场的,炮里来枪里闯过,一惊之后已经镇定了下来,在惊乱的环境下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快,快,快,一组人马保护七少和小少爷。二组人马去马路对面,把那个店铺给我围了,把里头的人统统给我抓起来……”一群人蚂蚁般的拥上,将曾连同围在了中间,退进了面店。   一时间,枪声如雨,噼噼啪啪地响彻了整个街道。面店的老板伙计等人抖着身体地抱头缩在角落里头,只怕枪子不长眼,射中了自己。   鲜血汩汩地从唐宁慧的胸口涌了出来,曾连同满手的触目惊心。曾连同一把抱起她,喝道:“快命司机开车,送医院。”程副官:“七少,不行,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如今外头情况不明……你不能出去……”   曾连同一把拔出配枪,搂抱着唐宁慧冲了出去……程副官一跺脚,忙挥手与侍从冲上了前,亦步亦趋地挡在了他前面……   宁州教会医院,深夜。   几辆车子发出长长的几声“嗤”的刹车声,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有人抱了一个鲜血满身的女子,满脸惶急,厉声道:“医生,快叫你们这里头所有的医生给我出来?”   又有带枪的侍从,一把夹着护士的肩头,推嚷着道:“快,快,医生……把所有的医生都给我集合起来……” ☆、第42章   只片刻,医院所有的值班医生都被侍从们找了出来,在急救室前团团地围了起来。   曾连同野兽一般地红着双目,揪着其中一个医生的白色大褂,如疯魔了一般:“医生,快,快救她……快把她救醒……”那值班王主任医生此时已知曾连同身份,本就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如今这么地被曾连同揪着,真真的肝胆俱颤,他点头如捣蒜:“曾先生,你放心。我们肯定尽力,我们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的……”   曾连同目送着满身鲜血的唐宁慧被推进了急救房,语调沙哑如同被活活撕裂开来:“她若是有个万一,你们一个个地都别想活着出这医院的大门。”   此时,倒有个最后来到的年轻医生,他一来不知晓曾连同的身份,二来年轻气盛,听曾连同这般威胁他们,不由得上前一步,初生牛犊不怕虎地与曾连同对峙道:“这位先生,你这到底是想救里面的伤者还是想害里面的伤者?你威胁我们是没有用的,医生父母心,每个患者对我们来说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当全力救治。你要是想救你们的伤者的话,就请你闭嘴。另外请放开我们的王主任,稍安勿躁的在外头等候。你这么拦着,再不让我们的医生进去救治的话,每过去一秒,我们把病人救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曾连同此生从未有任何人当他的面叫他闭嘴。可真是谓生平头一遭!若是平时,他身旁的程副官等人早不客气了。可此时,曾连同却仿佛被他当头棒喝一般,渐渐冷静了下来,放开了那王医生,颤着手道:“是我不对。你们快去救人。请你们一定要把她救醒。把她救醒。”   那王医生见状,赶忙安排吩咐道:“章医生,徐医生,快准备手术……”又吩咐那年轻医生:“顾医生,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大量失血。你做好给病人输血的一切准备。”医生们应“是”后,忙而不乱地快步进入了急救房。   医生护士们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后,被侍从护兵们进出都把守着的整个通道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到后来便声息全无。   程副官见曾连同定定地站着,仿佛被定身了一般。他上前:“七少,小少爷还在车子里。是不是先把小少爷送回去?”   曾连同转头,慢了许多仿佛才反应过来,木然地点头:“你把笑之安全地送到我爹那里。若是我爹问起,你不用藏着掖着,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程副官应了声“是”,便出去安排了。好半晌回来,只见曾连同还是保持着他离去时候的姿势,定定地站着,瞧着急救房那两扇闭合着的门。   后面的整整三个小时里头,曾连同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到满脸疲惫的两位医生出来。   医生满头的大汗:“病人胸口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幸中的大幸是子弹射偏了一点,没射中心脏部位。但是到目前为止,病人的还未脱离危险,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的……”   曾连同黝黑的眸子犹如深潭,似利剑一边牢牢地锁着那个开口的医生,那医生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才能再接了下去:“至于病人能不能脱离危险,那就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和手术后的恢复情况了。”   因唐宁慧在急救室里头情况凶险,医生护士忙着救人都来不及,所以也未将曾连同的真实身份告知这位年轻的顾医生。所谓的无知者无畏,他见曾连同的面色沉沉,依旧不善,竟仍旧不以为意,从容不惊地道:“这位先生,我们所有的医生真的已经尽了全力了。里头的那位伤者,你们若是再晚几步送来,哪真是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了。”   曾连同还是站着不言不语不动,只是把锐利的视线移到了他身上。从急救室里头出来的医生护士们你看我我看你的,又瞧着不明就里的顾医生,想起先前曾连同撂下的那一番话,心下惶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那顾医生其实也不是傻子,他说的时候已经有其他医生在边上偷偷地拉他的衣服,说完后见同事们神色仓惶,又留心了四周便装带枪的随从和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的通道,便也明白这是个不好惹的主,但事到如今也骑虎难下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淡淡地朝曾连同欠了欠身:“这位先生,病人接下来会转入特殊病房给予特殊照顾。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那么容我们这群人先告退了。”   说罢,那位顾医生便率先转身。其余医生们面面相觑了几秒,也抬步跟着他渐行渐远。   顾医生走了几步,想到了一事,忽然停止了脚步,转身又走向了曾连同:“哦,对了。方才我们给病人做手术,那位病人一直在叫一个人名。你最好把那个人找来,可能对病人的苏醒很有帮助……”   曾连同到了此时方张唇开口,只觉喉咙处火辣辣的犹如刀割一般,声音吐出来亦嘶哑如沙:“她叫了什么名字?”   顾医生道:“连同。她一直在叫一个连同的名字。”   曾连同的身子晃了晃,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色更是惨白惨白。   顾医生:“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曾连同缓缓地抬头:“我没事,谢谢。”   冬日的午后,薄如蝉翼的阳光浅浅幽幽地照进了宁州教会医院二楼最西侧的病房里。因在四个个角落都都支了暖炉,专人负责通风照看,所以偌大的病房里温暖如春。   程副官轻轻地推开门,只见曾连同依旧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双手执着唐宁慧的手。   病房内毫无声息,偶尔只有碳块发出的爆裂之声。程副官隐约听见唐宁慧迷糊低嚷了一句,曾连同便“蹭”地起身唤她的名:“宁慧,宁慧,你说什么?”   “宁慧……”   唐宁慧昏睡中似乎也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喃喃道:“连同,连同……”曾连同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想让她感应到:“宁慧,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旁。”   “连同,连同……你去哪里了?”   曾连同不由地一怔:“宁慧,我在,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闻言,唐宁慧嘴角似溢出了一丝笑意,头一侧,便深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依旧是如此。唐宁慧又迷迷糊糊的,甚至还睁了眼,茫茫然然地瞧着他问:“连同……你去哪里了?”   曾连同以为她醒转了,一边摆手示意丫头去请旁边房间候着的医生,一边应她:“是。宁慧,我是连同,我是连同。你醒了吗?   却见她怔仲地看着他,全然没有焦距,手吃力地往上,一点点地触碰到了他的脸,痴痴地呓语呢喃道:“连同,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是总是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你……你怎么不来找我和笑之?”   说罢,唐宁慧的手便颓然垂下,似再无半点力气一般:“连同……你回来,好不好?”   曾连同小心翼翼握则会她的手,身子因她这几句无意识的话疼的都在颤抖,恨当年怎么会就离她而去了呢。他猛地扬手在自己脸上“啪啪啪”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宁慧,对不起,对不起……”   曾连同说:“宁慧,对不起。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错。是我太轻易的放开了你的手。”   “宁慧,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在车子里,你靠在我的肩头,笑之在我怀里,我看着你们,那一个刹那,我就想,如果就这么的天长地久就好了。”   “宁慧,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你想怎么样都行。哪怕,哪怕是带笑之离开我……哪怕你们一辈子再也不见我!”   “宁慧,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可是唐宁慧已经无力地阖眼,歪着头又晕了过去。   医生等人进来详详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只说她还处于无意识状态。   唐宁慧半梦半醒间又会因为伤口喊疼喃喃地唤他:“连同,我好痛好难受。”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曾连同只恨不得那伤口在自己身上,什么疼痛都由他来受去,他急的与她一样的冷汗淋漓,按着她的身子不让她挣扎乱动:“小心扯到伤口。”   不多时,唐宁慧便又会昏迷了过去,喃喃地叫他的名字:“连同,连同……”   某一次唐宁慧疼把身子蜷缩成了虾子,:“连同,好疼,我好疼……”她其实说得犹如蚊吟低微,只是泪水沿着眼角线一般地滑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曾连同替她擦拭,可是她怎么也停不了,满手满手的晶莹的泪珠子在掌心凝成了一滩滩的水洼。   曾连同心如刀割,实在是受不住了,咬着牙沉吟了半晌,抬头对那位年轻的顾医生说:“给她打吗啡。”   这位顾医生因那日在急救房前挺身而出,由此获得了全院的尊敬,更是受到了院长的表扬。因大家都觉得只有他可以制得住曾连同,所以在全院一致通过下,被派了来驻守在唐宁慧病房边的一间病房,专门负责照料唐宁慧。   顾医生固执地紧,那固执在程副官和侍从嘴里便是“傻冒一般的勇气” 、“有种孤胆”,他此刻又傻气发作了,摇着头道:“连先生,我已经说过了吗啡打了会上瘾的。打了第一针就会有第二针,第三针,不停地打下去,瘾头越来越厉害,戒不掉的。”   曾连同蓦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医生的白袍子,目光似钉子一般,牢牢地钉着那顾医生,磨着牙道:“她如今这般的疼。她受不住了。我说了给她打吗啡。给她打!”   顾医生竟毫不畏惧:“我们中国人无知,把吗啡当作戒鸦片的灵药,从国外引进过来。哪里知道它的毒瘾比鸦片害厉害。那吗啡打得多了,日后只有靠吸食海洛因了。有道是,最毒无如海洛因,吗啡虽烈逊三分。高居鸦片红丸上,北地人多白面称。曾先生,你究竟是想救她还是害她?你仔仔细细想清楚。”   顾医生离开病房前,坦坦然然地道:“要打也可以,我必须等病人完全清醒了,跟她说明情况,征得她同意后再打。”   医院这次也算派对人了,曾连同对那软硬不吃的顾医生竟然无计可施。他内心深处知道这位顾医生说的话字字在理,可是每每看到唐宁慧痛苦的模样他便想狠心给她打针。   唐宁慧时醒时睡,多半处于意识不清地状态。 ☆、第43章   唐宁慧是在昏迷了大半个月后的某日才算醒过来的。   她朦胧睁眼的第一秒,只瞧见白白的房顶,一盏电灯。她的头仿佛有千斤重,晕晕沉沉地仿佛被人灌满了水银,可她方要蹙眉深思,那水银又仿佛变成了一团白棉花。她似在云端向下望,什么也瞧不见。   唐宁慧又再度闭眼,身体的知觉也在慢慢舒醒过来。她整个人很不舒服,腰酸背僵…… 她试图伸展一下手臂,胸口某处被扯到了,撕裂般的疼。她发出“呃”的一声呼痛声……   下一秒,有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出现在她眼前,那人的眼神凝望着她,嘴角颤动:“宁慧,宁慧,你看着我,你醒了是不是?”   唐宁慧呆怔了半晌,才发觉眼前的这个人是曾连同。他照旧是一身军服,可是眉目憔悴,似生了一场重病一般。   曾连同拉着她的手,转头急急吩咐道:“快把顾医生找来……快!”其实也不用他吩咐,边上的丫头已经踩着小碎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几个穿了白袍的医生脚步冲冲而来,万分紧张地给唐宁慧做了详详细细的一番检查,又问了数个问题,最后终于是如释重负地道:“曾先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好好养伤。”   闲杂人等俱退出去后,曾连同牢牢地握着唐宁慧的手:“你终于醒了。我真的很怕……怕……”他连说了两个“怕”字后,便没有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儿,又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护你周全。”   最后,曾连同深深地凝望着唐宁慧:“你醒来就好。就好!”   一段时间后,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唐宁慧的病一日好过一日,因靠近年关加上曾大帅的寿辰,曾连同便安排唐宁慧出院。   胸口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曾连同怎么也不让唐宁慧乱动,最多是让巧荷等几个丫头扶着在院子里稍稍走动。但因外头天寒地冻的,走动的时间由他规定了,只能用过午膳后。   这日,从一清早开始,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白毛大雪。到了午后,院子里已经积了白白厚厚的一层了。   午后的散步被这不速之雪给破坏了。曾连同也没有出去,在边上与笑之玩耍,见大雪一直不停,便拧了笑之的脸道:“要是雪这般一直下,明儿一早爹陪你堆雪人。”乐的笑之直拍手:“好,堆雪人。我最喜欢堆雪人了。”   曾连同又说起了曾万山的大寿,道:“爹的寿辰,按往例是在寿辰前一日晚上,全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顿饭,提前为父亲大人祝寿。”   既然要祝寿,是否要备一份寿礼?唐宁慧还在沉吟,只见曾连同含笑对她道:“来,你跟笑之陪我去一下书房。”   进了曾府后,曾连同的书房她倒是从未踏入过。跟着他进去后,这才发现他书房里头内有乾坤。最外头,显然是平日晚上处理公事的。再推门而进,便是个内书房,里头摆了满了书籍词典之物。   靠窗的位置有一排西式沙发,对面则有一个黄花梨木的条桌,上铺了宣纸一张,笔墨砚台都齐备。   曾连同却站在了条桌边,有条不紊地铺开了宣纸。   哪怕是没见过猪跑,但也吃过猪肉啊。瞧这阵仗,显然是要画画。唐宁慧狐疑地瞧了曾连同一眼,这厮一身军装,腰间还别了把枪,举手投足,威风凛凛,气度非凡。这左看右看的,哪里像是个会舞文弄墨的人哪?   只见曾连同把笑之抱起,放坐在黄花梨的木椅上,微笑地拍了拍儿子的头:“笑之,来,爹要画画,你在边上帮爹磨墨。”   笑之拍着手,连声:“好,好。”唐宁慧上前替他挽起了衣袖,笑之便道:“娘跟我一起磨墨。”唐宁慧便执着他的小手,慢慢在砚台里头画圈研磨。   四下里搁了碳炉,书房里头温暖的紧,母子两人含笑吟吟得在旁,此情此景,当真犹如画中美景一般,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若不是他回宁州,他再次遇到她,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直到笑之研墨完毕,唤他:“爹,我们好了。”曾连同这才回神,取了湖笔,蘸了墨汁,凝神静气,开始下笔。   只寥寥数笔,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儿已经在他笔下勾勒了出来。笑之拍了着手:“爹,我瞧出来了,你画的是个孩童。”   曾连同回以一笑,继续下笔。笑之惊叹连连。   半晌后,一大一小合作的一幅画便已经落成了。在翠竹林中,几个孩童正在放烟花爆竹,神情憨态可掬,惟妙惟肖,但却无一相同,最右面的小童手里拿着竹竿,竹竿顶部有蝙蝠,灵芝,梅花鹿。   这是一副祝寿画。蝙蝠,灵芝,梅花鹿,寓意“三多”——多福,多寿,多禄。   唐宁慧轻轻垂眸,讶异之余,只觉心头那幽微的酸涩又泛了上来。他当日到底隐瞒了她多少?是他藏的深呢,还是自己的一对眼珠子是画上去的,竟昏了头了,什么也瞧不出来?   曾连同搁下笔,对笑之道:“后天是祖父的生日,笑之在画上写几个字可好?”笑之望向了唐宁慧,显然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唐宁慧道:“笑之才练字不久,平时只是涂鸦而已。祝寿那日,必定人极多,写在画上面让旁人看了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曾连同摇头:“错。只因是笑之的字,才金贵着呢。我爹大寿,周兆铭等人早半年就已经去张罗寿礼了,论心思,论揣摩功夫,我哪里及得上他们分毫啊。我唯一强过他们的,不过是我投胎投的好,是我爹的种而已。”   曾连同对着唐宁慧淡淡微笑:“以我爹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他戎马倥偬一辈子,心思啊,其实与每一个老人一样,不过是想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曾连同这般一说,唐宁慧才知道这寿礼里头还有这般花样,便也不拦着了。在旁,看着笑之用稚嫩的笔迹地写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字。虽然与画不相衬,但至少也端端正正,一眼看去便知道是用心写就的。   曾连同完成了寿礼,心情极好,便对笑之道:“爹要不也给我们笑之画一副画像吧?”   笑之乐得蹦蹦跳:“好啊,好啊。还要娘的画像。”   曾连同回答笑之,视线却落在唐宁慧的侧脸上,笑吟吟地道:“好,还有你娘的。不过,这次爹用另一种画法,洋人叫素描……是爹以前在留洋的时候学的,你若是喜欢的话,爹今天便开始教你怎么画?这个比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国画要简单容易许多……”   好半晌,最后笑之双手执着一个本子跑了过来:“娘,你看,爹画的,像不像?”   唐宁慧抬头,只见纸上寥寥数笔,却勾画出一个女子的温婉的侧脸线条。这不是她是谁?   那个下午,唐宁慧披着羊毛厚毯,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欣赏漫天飞雪,饮着丫头送上来的桂圆红枣茶,看着曾连同手把着手,一笔一画地教笑之,认真严谨的竟如教书先生。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别有一番味道。   到了寿辰前一日,照例是在万福堂用膳。那一日,亦是下雪,曾连同带着笑之与唐宁慧便沿着走廊抄手绕过院子去万福堂。   此时已是深冬,走廊外荷花池里碧波犹在,但只剩了残叶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颤。   才走了一段路,隐约听到一个极尖锐的女子声。曾连同和唐宁慧对视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唐宁慧听那咄咄逼人的语调,显然就是六小姐曾和颐。   “是,我就这般蛮不讲理。那个姓吕的狐狸精就千好万好,是不是?”   “你现在是看我嫌烦了,看到某些狐狸精,眼睛就发直,怎么也移不开。”   孙国璋显然也极怒:“你也忒不讲理了!”   曾盛颐却得理不饶人:“我不讲理……昨儿在宴会上,我看你跟她说话,后来……后来还偷偷地跟着她去了后院……可恨我没有抓到现行。”   孙国璋不说话。曾盛颐:“我说她狐狸精有错吧。要不是靠着狐媚劲,把我姐夫迷得七晕八素的,你以为她有资格出席昨儿的宴会。等我姐夫的新鲜劲一过,看我大姐不把她的皮给剥了!”   “你这么恶狠狠地瞪我作什么……我知道你与她本有婚约。当年住在一起,便已经不清不白了……她的床上功夫你最清楚……”   只听“啪”一声肉贴头的声音传来,显然是有人动手了。   只听曾盛颐拔高了音调的“哇”一声哭音传来:“好啊,孙国璋,你打我……你竟然为了那不要脸的打我……”显然是气急败坏:“我去找我娘,看她怎么收拾这个狐狸精。”   一阵杂乱踢踏的脚步远去。不片刻,又有脚步追随而去。 ☆、第44章   唐宁慧脸色发白地抬头望进了曾连同的眼,只见他的眸底也有不小的波动涟漪:“姓吕的?六小姐说的难不成就是周璐?”曾连同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瞧着情形j□j不离十。”   唐宁慧得了这话,身子晃了晃,脸色越发白了起来:“原来那孙家少爷竟是六姑爷孙国璋?!”曾连同不解其中意思,浓眉微蹙:“什么?”   唐宁慧便压低了声音把周璐告诉她的往事拣了重要的说与曾连同,又问:“周璐让你帮忙安排,只说把她安插在周兆铭的身边吗?可曾有一字半句提过六姑爷孙国璋?”   曾连同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与她联系的极少,每次都是她在暗中给联络人留下口讯与我。你住院昏迷的时候,她曾去接头的地方询问过你的情况,后来你好转出院,这么大的事情,她自然会得到消息的。”   唐宁慧中枪昏迷的时候,周璐得讯后急的团团转,只是无法抽身去医院。只是这些事情,唐宁慧等自是不知。   两人沿着走廊慢走慢行,穿过了花园的月亮门。此时,只听曾静颐的声音似笑非笑的传来:“吆,七弟和慧妹妹真是恩爱呐,到哪里都是出双入对的,真是羡煞姐姐我了!”   两人抬头,见曾静颐身着紫貂大衣,正站在不远的转弯处。原来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万福堂附近。   由于丫头婆子们抱着笑之走在后头,虽然落了一些距离,但因所说之事极隐秘,所以两人便交头接耳,凑的极近。那画面落在曾静颐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味道。   曾家四位小姐,除了五妹曾盛颐与夫君热衷美术绘画之艺术,留在国外,一直不愿回来外,其他三位,大姐曾方颐,还有她,在挑选夫婿时俱都是母亲一手操办。虽然自己的夫君与姐夫周兆铭汪季新当年年轻的时候也算仪表堂堂,文功武略方面也算各有所长,家世也都不错,但终归是旧时婚姻,始终了解的不够。台面上夫妻和睦,但私底下总是有些不为人道之事。   姐夫周兆铭极好女色。起初几年也算循规蹈矩,但在大姐产下儿子后,便按捺不住,开始露出了狐狸尾巴。因他一个武夫,大姐本就不喜,见他如此,更是嫌恶。但周兆铭带兵自有一套,颇得父亲重用,这十年来下来,在军队也笼络了不小的势力,如今倒是母亲最大的依仗。母亲再三叮嘱大姐,说什么男人好色那是人之常情,就跟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j□j一样。只要他还顾着家,顾着你和孩子,我们做女人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也当作没看见。大姐虽然咽不下去那口气,但也无法子。还要用母亲交的法子笼络周兆铭。   而自己的夫君,在这方面则更是难以启齿。喜欢女子倒也罢了,偏偏还好龙阳。外头的人总以为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孩子,可她能怎么着,难道跟一块石头生孩子不成。但汪季新却是个八面玲珑人,在外人面前做得滴水不漏,也给足她各种面子。所以她只好打落牙齿合血咽。   正因如此,后来小妹曾和颐在大学学堂里,喜欢上了孙国璋,她与大姐便帮着小妹在母亲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娘,你一直最宠小妹,难得她这么喜欢这个姓孙的,你就点个头吧。”   “孙家虽然与我们家不能相提并论,但也算书香门第出身,那姓孙长的玉树临风,可俊了,小妹跟他站在一起当真如一对金童玉女一般的登对……”   后来小妹曾和颐又哭又闹,嚷嚷着绝食,终是说动了母亲大人点了那个头:“罢了,儿大不由娘。你们爱这么着就怎么着吧!”   有了母亲大人这一句,她和大姐便安排了所有的事情。   不久后,小妹便与六妹夫成了亲。可没料到六妹夫却是个长情的人,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未婚妻一直念念不忘……如今还闹出了这么一出戏。   如今的这个叫吕静如的小娼妇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她们随意摆布的女学生了。仗着姐夫周兆铭撑腰,在外头公然弄了个小公馆,竟把见惯花色的周兆铭迷的三魂不见五魄,晚晚夜宿在小公馆,竟头一次连大姐在外头的脸也不顾了。   想不到,她们曾家姐妹被这么一个小娼妇弄得灰头土脸,一时还无半点法子。   所以,曾静颐看到曾连同与唐宁慧十指紧扣着絮絮低语而来,当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曾连同与唐宁慧与她打了招呼,曾连同便道:“三姐见谅,宁慧她身子未痊愈,外头冷的紧,我先扶她进去了。”   曾静颐亦随他们进了万福堂,接过丫头呈上的热茶盏,微笑道:“慧妹妹身子可好些?这几日因过年事多烦杂,未能亲自上门来看望慧妹妹,请慧妹妹见谅。”   唐宁慧浅浅含笑,回道:“三姐姐客气了,三姐姐有心了,日日遣人送来滋补汤品。宁慧感激在心,未有机会跟三姐姐道谢,今日在此谢过了。”说罢,她朝曾和颐盈盈一福。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因未撕破脸,每每见面都要做一番戏。唐宁慧真真是觉着累的慌。   曾静颐笑吟吟的摆手,一副敦和可亲模样:“你我都是自家人,哪里要这般客套。”又说:“我那里还有一些上等的血燕,我们女人吃了最是滋补,明儿我让人给慧妹妹送来。”   她那些送来的参茸燕窝,一进曾连同院子,便被他命人销毁了,怎么敢让唐宁慧碰上一星半点。可这般光景,曾连同也做足了戏份:“三姐姐和大姐小妹都这么般疼你,把我都挤兑出去了。”   曾静颐啧笑道:“七弟都吃醋了!”又道:“姐姐自然因为疼你,爱屋及乌,才会这般喜欢慧妹妹。你这一吃醋啊,姐姐手里藏着掖着的好物又得拿出来了……前些日子啊,有人送了我一些冬虫夏草,说是极好的,明日姐姐让人一起送来。”曾连同自然是迭声道谢。   又说了一会儿话,曾方颐,曾和颐与孙国璋前来。曾和颐则是重新梳妆扑粉打扮过了,粉面红腮,若不是眼圈处微红,唐宁慧已瞧不出其他异样了。倒是旁边站着的孙国璋,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来的最晚的是周兆铭和汪季新,都到齐后,才派了婆子去把曾万山与曾夫人请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子女们按了旧式礼节,给寿星祝寿。曾连同携着唐宁慧向曾万山下跪磕头,唱贺词:“祝爹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曾方颐和周兆铭亦下跪磕头:“祝爹,岳父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曾静颐和汪季新一对:“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最后是曾和颐与汪国璋:“祝爹,岳父大人笑口常开、身体安康。”   再来便是曾笑之,曾方颐的儿子周泰宪,曾静颐的儿子女儿等孙辈磕头。   一时间,万福堂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不见半点刀光剑影。   到了献贺礼的时候,曾连同是最晚呈上的,果真是最最不起眼。曾方颐是千年的长白山人参,可遇不可求。曾静颐是按曾万山属羊的生肖,命人雕刻了一只通体都是寿字的和田寿羊。寿字有九十九个,以寓阳寿久久之意。可见是花足了心思。   哪怕最不济的曾和颐,也献上了一块请了高僧祈福开光的玉佩。   曾夫人含笑地在一旁款款道:“和颐的玉佩虽然不起来,但是当年宫中旧物,说是乾隆爷随身佩戴的物件。不只如此,和颐她还用足了心思,不远千里特地去福禄寺求了一念大师护法加持过的。带在身上,菩萨必定保佑老爷身体康健,平安如意。”   福禄寺的一念大师据说佛法了得,信众众多,因喜闭关参禅,最厌应酬,平日里再显贵的人物都难求见一面。   数月前,曾和颐因对笑之与唐宁慧出口不逊,被曾万山得知后,教训过一通。这段日子以来,哪怕是见了曾和颐亦是神色淡淡。此时,曾万山听了曾夫人的这一番话,脸上露了些笑意,点着头从曾夫人手里接过,摩挲了起来,好半晌才说道:“是块好玉。”   曾和颐赶忙道:“爹喜欢就好。”   最后便是曾连同的画,笑之双手捧了上前:“祖父大人,这是我与爹一起画的。“曾万山喜笑颜开:“喔,那祖父得好好瞧瞧哪些是我们笑之画的?”   遂便把祝寿图展了开来,笑之细白的小手指点了点那几个字:“这八个字是笑之写的。是笑之对祖父的一份心意。”   曾万山连声叫好。一旁的曾夫人垂着眼暗恨:“你那孙子只怕呈上一盏毒药,你都连声称赞,好不眨眼的喝下去。” ☆、第45章   话说那曾和颐哭跑着进曾夫人那院落的时候,曾夫人正与曾方颐在说吕静如之事。曾夫人听了后,恨了咬碎了一口牙:“你们到底是年轻手软,当年就该把这个祸害给除了。”   曾方颐:“我与三妹以为把那小娼妇卖进妓院,这辈子便已经无法超生了。谁料到隔了这么几年,她居然又出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副女学生打扮,跟如今的狐媚样完全是两个人,加上时间又久远,我与三妹竟都没把她认出来。”   那个时候的吕静如蓝衣黑布裙,两个麻花辫子,虽然是个美人坯子,但到底还稚嫩。与如今一头电过的波浪长发,身段浮凸,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的妖娆模样,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哪怕是当时她一身军装跟在周兆铭身边,与她打了照面,她也只以为周兆铭多了一个女人而已,根本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便是几年前被她派人奸*淫并转身卖入妓院的吕静如。   曾夫人:“都是些人贱命硬的货!”沉思了半顷,方缓缓说一句:“这个脓疮,早挖晚挖都得挖去,那不如趁没溃烂至全身。”曾方颐目光微闪:“娘的意思是?”   曾夫人在曾方颐耳边嘀咕了几句。曾方颐有些迟疑:“若是兆铭得知的话?”   曾夫人道:“办的严密些,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哪怕公馆里都是她的人,但这年头哪里会有人给你钱过不去!总归会有路子可找的。”   屋子外传来了杂乱的皮鞋声,两人便停止了交谈,下一秒,曾和颐梨花带雨地推开了门,一头扑进了曾夫人怀里:“娘,你要给我做主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曾夫人蹙着眉,双手捧起了小女儿的脸:“这是怎么了?又与国璋使小性子了?”曾和颐哭的凶,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娘,哪里是我使小性子。他……他这几年心里头想的念的都是那个狐狸精,那个贱女人。他今儿居然还为那个贱货打我!”   曾方颐猛地起身:“什么,还打你。”曾夫人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疼。这三个女儿的怎么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她正欲说话,只见孙国璋已经走进了屋子:“娘……”   曾夫人取了随身的手绢替女儿擦拭泪珠,半晌才道:“国璋,你们这是怎么了?我知道和颐的脾气不大好,平日里你也总是让着她。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时常训她,让她好生改改。但是夫妻两个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娘我不像你们两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动手总归是不对的,更何况你是男人。”   一番话款款说来,让孙国璋低下了头。   曾夫人见好就收,便道:“好了,好了,今日是你父亲的寿辰,别弄得他老人家不开心。方颐,你带和颐去你们里头梳洗梳洗。”待曾方颐进换洗室后,曾夫人方口气极淡地道:“国璋,我生和颐那年已经三十有二了,从小到大,都宠着她,哪怕是一根手指也舍不得动她一下……”   孙国璋没待她说完,便已道:“是,娘,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的。”曾夫人微微一笑,只作不知吕静如之事:“好了,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是和颐无理取闹把你逼急了。我不是不帮你。但是你打人,怎么也是你理亏。这样好了,等下回府,你跟和颐好好认个错,两个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娘就心满意足了。知道吗?”   孙国璋:“是,娘。”   曾和颐一边任大姐梳洗,一边静听母亲的说话。只见娘低声软语的,竟句句都是好话,她有些着恼地道:“大姐,娘怎么也不帮我好好出口气!”   曾方颐道:“你这个傻丫头,娘这才叫本事。你好生学着点。你们家孙国璋是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这些年,娘早就摸准了。平日里不是一直让你好好哄着。可是你倒好三天两头的跟他赌气……”   曾和颐道:“姐,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曾方颐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你放心,娘已经想了办法了。”曾和颐抬头:“什么办法?”   曾方颐:“你别多问。好生看着就是。”又帮她拢好了碎发,道:“好了,我们也是时候去万福堂了。”   第二日,便是曾大帅的寿辰,曾府大门处,真真是车如流水。府邸内亦是一片喜庆喧闹之声。   因是独子,这几年来都是曾连同负责招呼贵客的。今年亦是如此,因唐宁慧体弱,曾连同叮嘱她在自己院落休息,一直到快开宴席时才遣人请她与笑之出来。   唐宁慧特地穿了一件海棠红的织锦旗袍,外套了一件曾连同叮嘱巧荷必须给她穿上的黑色貂毛外套,便领着笑之进了厅里。   那大厅燃了好些个暖炉,倒也暖和的紧。唐宁慧一进去,曾连同便含笑着过来,亲自与她脱下了貂毛外套:“吃了酒席,你就回去休息。可千万别累着。爹这里不打紧的,他知道你身体还未康复,不会怪罪你的。”   因给曾家生下了曾笑之这个孙子,曾大帅第一次见唐宁慧便十分满意。后来见她把自己的宝贝金孙教导的懂事知礼又孝顺,曾大帅便对知书达理的唐宁慧更是百分白的中意。暗中甚至叮嘱过曾连同:“笑之他娘,我看着好。你把这事早日办了。”   曾连同笑道:“爹,这事儿子无法做主。”曾大帅摸着自己的光头:“怎么着,你还听笑之他娘的?”   曾连同:“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留在我身边就成。”曾大帅猛地抬头:“她?”曾连同苦笑:“爹,当年确实是你儿子我不对。是我自作自受。”   话里无一不透着宠溺味道,曾大帅看了看儿子苦恼却又欢喜的表情,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温柔贤淑的傅良歆。他当年也是如此的,每日练兵一结束,便翻身上马,急驰回家,只为了快些再快些见到心头的那个人。哪怕知道傅良歆不是心甘情愿跟着自己的,对着自己从来不多说一字半句的,但自己却也心甘如饴领受。   古人有“鬼迷心窍”四个字,只要遇见了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大约每个人都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   唐宁慧在众目睽睽中任曾连同脱了外套,抬头却见曾连同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她跟随他的目光,看到了曾方颐和曾静颐带领了一个穿了西式蕾丝裙的美丽女子,施施然地朝这边过来。   曾方颐未语先笑:“慧妹妹,我有个朋友介绍给你。但是我相信不用我介绍慧妹妹也应该认识她。”   确实不用介绍。那女子便是鼎鼎大名的电影皇后周明珠。   周明珠落落大方的微笑,向唐宁慧伸出了戴着蕾丝手套的玉手:“你好,曾太太,我是周明珠。”唐宁慧微微一笑:“你好,周小姐,久仰你的大名。”   周明珠的视线移到了唐宁慧身边的曾连同,灼灼的笑容越发动人了几分:“七爷,好久不见了。”曾连同嘴角微勾:“周小姐,你好。是许久不见了,今天人多,招呼不周,请多多担待。”   周明珠只是笑:“七爷客气了。今日是大帅寿辰,七爷人多事忙。”曾连同搂着唐宁慧,含笑道:“我还有事,失陪。“   此时,又有一对军部的夫妇上前:“七爷,恭喜。大帅呢,我们要给寿星贺寿。”   唐宁慧微微侧头,便可瞧见那周明珠明艳动人的身影。这位电影皇后,据说当年曾得曾连同力捧。两人在各种舞会上翩然起舞的照片,都曾刊登在宁州的报纸上。   所以,她真的并不陌生。 ☆、第46章   寿辰上都是按旧时规矩,女子与男子分厅而坐。唐宁慧与曾方颐,曾静颐,曾和颐几人本是在万福堂的主桌,但却没料到周明珠被安排坐在曾方颐下方。   周明珠一再推迟:“大小姐,三小姐,我怎么能做主桌呢?”   曾静颐按着她,极热情的道:“你我都是新式人,不必拘那些个旧礼。再说了,我们曾家向来没那么大规矩的。慧妹妹,你说,是不是?”   誰也没料到这句话被外头进来的曾连同听了个正着,他不急不缓地接了口:“三姐说的是。”顿了顿,曾连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淡淡的开口:“我也正纳闷的紧,自三位姐姐出嫁后,咱们曾家确实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宁慧年轻不懂事,希望平日里三位姐姐能多多提点提点她一些曾家的规矩。”   轻描淡写地一番话,但那曾家两字的咬音却咬的极重。在场的人都是点头醒尾的聪明人,一听俱明白其中真意。曾家三位小姐都是嫁出门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都是别家媳妇了,早不是曾家的人了。她们哪里还有资格在娘家指手画脚。   说罢,曾连同还装模作样的训诫唐宁慧:“宁慧,你还不快谢谢姐姐们。”到了这个地步,唐宁慧只好顺着剧本演下去,起身福了福:“谢谢三位姐姐。”   曾连同则若无其事地取了羊绒披肩覆盖于唐宁慧的肩头:“你身子未痊愈,若是着了凉,可大可小。你若是累的话,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回房去小憩一下。”又道:“不过,等下有玉玲珑的《玉簪记》。你最喜欢看这出戏了,我特地让人去请了她来的。”   在众位女眷嫉羡的目光中,唐宁慧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曾连同到了此时才抬头,微笑着对众人道:“各位,今天还请了红遍西北的柳玉官,他演的《贵妃醉酒》大家想必都看过不下几回了,不过今天他为了大帅特地排了一出《麻姑献寿》。等下请大家好好欣赏。”   柳玉官扮演的贵妃,身段婀娜,花容月貌,一举手一投足皆风华绝代,是时下最受人追捧的旦角。   可唐宁慧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对面端坐着的曾静颐脸色微变。   曾连同又说了一声:“各位,宁慧最近身子欠佳,若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请大家多担待。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众人纷纷道:“哪里的话。七太太可亲可敬,我等如在家中。七爷您忙!七爷您忙。”   到了后来,那柳玉官唱戏下来,过来一一谢赏的时候,唐宁慧亦瞧见曾静颐脸上的不自然。她心里也不知怎么涌起了一个模糊不堪的念头:难不成?   不过不久她便解了惑。那一晚,曾连同吃酒吃的多了,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可知那柳玉官是何人?”唐宁慧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只觉得他酒意薰身,难闻的紧,遂推着他:“快去梳洗。满身的酒气。”   曾连同却吃吃地笑,在她唇边落了一吻,迷糊不清地道:“那柳玉官是我那三姐夫在外头养着的小官人。”   唐宁慧一惊,猛地抬头,眼里满满地不可置信之色。曾连同吃吃地只是笑:“瞧你吃惊的小模样。这在鹿州也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我那三姐夫捧的角儿那可多了去了,早几年的白小双,风流云,周小连,这几年的陈如荣,柳玉官,当然为了掩饰他好龙阳,也捧过玉玲珑,小金花,金靓红。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藏着掖着,不敢在我三姐等人面前露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她原先因曾方颐的事,以为那柳玉官与曾静颐不清不白。哪料到居然是错的,与柳玉官不清不白的竟然是汪季新。   她犹在怔忪,曾连同却忽地低下头来,搂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道:“好宁慧,我难受的紧。”唐宁慧面上一热,被他含住了唇。   第二天一早,唐宁慧醒来的时候,冬日的阳光已经在房间里满满地铺散了开来。   曾连同的脸,近在咫尺之间,正怔忪地瞧着她,他望着她缓缓微笑,拉过她的手缓缓地搁置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与她一样,都有一个枪伤。   “当年柳宗亮被刺后,周兆铭等人把我的行踪泄露了出去,好来个借刀杀人……那时候我本以为我可要多留几天的,可那天你走后,我得到消息,全城封锁正准备搜捕我……这伤便是在搜捕中留下的,差一点便要了我的命,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恢复。”   “所以,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招数,你都不要轻易相信。他们不过是想离间我们的感情而已……”   唐宁慧任他握着手,慢吞吞地道:“你说的是那个电影皇后……”   曾连同眼里闪过狼狈之色:“那是过去的事情。我……我以后绝不再犯。”   唐宁慧垂下睫毛,依旧慢吞吞的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我……我信你。”曾连同如被点穴了一般:“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一直望着唐宁慧,终于看见她红唇轻阖,缓缓地道:“我信你。”曾连同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她是这么缓这么缓地原谅了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人就是一犯贱的动物,特别是男人。周兆铭自己也这般觉得。他自觉自己玩过的女人也不少了,但就是没有见过吕静如这般的。   在床上的时候明艳动人,婉转娇啼,叫人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下去。可偏偏下了床,捧一本书在沙发上阅读时,那温柔贤淑的又仿佛是世家闺阁里头的女子。含泪哭泣时,梨花带雨,呜呜咽咽,我见犹怜。与他撒娇斗气时,又娇啧薄怒,别有一番风味。   真真正正的千面美人,每一面都叫人欢喜不已。   且这吕静如还有一个极其特别之处,就是从不挽留他,仿佛他爱来便来,不来便不来。周兆铭起先还以为她与别的女子一样对他拿乔,遂试探了一下,一月未至她的住所。可某天进去后,却发现她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绣花旗袍安安静静地在阳台上喝咖啡看书,怡然自得的紧。抬头见了他,不过是如常地嫣然一笑:“来了啊?”   这一来,倒叫周兆铭上了心。天天往她住的地方跑。时日一长,竟发觉少了她仿佛少了什么似的,竟离她不得。到了后来,便让她做了自己的随身秘书,时时带在自己身边。   周兆铭的祖上跟曾夫人家有些渊源,其父又跟着曾大帅出生入死,手上有一些子弟兵。在周兆铭二十二岁那年,曾夫人将自己的大女儿曾方颐许配给了他。曾方颐的容貌美丽,但曾家大小姐,脾气自然娇纵。她又嫌弃他是个粗人,对他素来都是指使气横不说,管的又严。时日一久,他自然耐不住寂寞,有了别的女人。男人花天酒地是太正常不过,可周兆铭却没料到曾方颐居然给他戴了绿帽子。自他发现那日起,夫妻两个在人前不过是面上功夫了。可他又少她不得,再怎么说她也是曾万山的女儿。于是,两个便各过各的日子,倒有些互不相干的味道。   这日,外头雨雪霏霏。周兆铭回小公馆的时候,见屋子里静悄悄的,便知道吕静如在午寝。   上了楼,推开卧室门而进的时候,却见吕静如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她豢养的白色波斯猫慵懒的趴在床脚。周兆铭笑:“好好的,怎么不躺下歇息。”   吕静如抚着胸口处,缓缓睁眼:“你还笑,我胸口难受的紧。”周兆铭忙上前:“怎么不舒服了?”吕静如道:“这里闷的紧。”见她的手搁在那柔软的高耸处,周兆铭嘿嘿笑着,凑近道:“那我替你揉揉。”   吕静如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啪”一声重重地打在他那不怀好意的手上,怒道:“我难受的都快死了。你还欺负人家。”说着说着,便发出“呃”的一声,推开他,奔进了洗漱间。   周兆铭敲了敲门:“怎么了?可是吃坏肚子了。”吕静如只顾着呕吐。   正此时,有人在卧室门上轻轻扣了扣,禀报道:“小姐,燕窝炖好了。”周兆铭:“进来。”仆妇轻手轻脚地进来,把托盘搁下,正欲准备退出去。   周兆铭唤住了她:“去,安排人去找钱医生来一趟。”仆妇应了声“是”,阖上门而出。   好半晌,吕静如才脸色惨白地出来。周兆铭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好些没?”吕静如神色有些呆滞。   周兆铭见那托盘上的燕窝盅,便端给她:“正好厨房送了燕窝上来,你吃几口暖暖胃,然后睡一下。”抬头却见吕静如古里古怪地瞧着他,遂道:“怎么了?”   吕静如转了视线:“还是难受……”周兆铭把吹凉了的瓷盅递给了她:“来,吃一口。”   吕静如忽然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连声道:“腥,拿开……快拿开……”竟又朝换洗室奔去。   周兆铭便把燕窝搁下,去了换洗室陪她:“显然真是病了。”等她略好一些,便扶着她出来,却见那波斯猫居然在沙发几上舔着燕窝。 ☆、第47章   不片刻,外头传来了小汽车驶入的声音。很快的,仆妇在外头敲门道:“先生,钱医生来了。”周兆铭:“快让他进来。”   钱医生检查了一番,又问了好些个问题,忽然微笑着对周兆铭地道:“周先生,恭喜你了,照情形看来吕小姐应该是怀孕了。”   周兆铭一时倒有些呆若木鸡,数秒后方反应过来:“什么,你再说一遍。”那钱医生扶了扶自己鼻尖的金框眼镜:“吕小姐的情况应该是怀孕了。但具体的话,最好能让吕小姐来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周兆铭迭声叫好,道:“等过几天我陪她去一趟医院。”钱医生收拾医药箱:“周先生,那我先告退了。”   周兆铭吩咐道道:“来人,送钱医生回府。”那仆妇领着钱医生出去,周兆铭叫住了她:“把燕窝拿去倒了。”   吕静如侧身躺在床上,一直不作声。周兆铭挨着她靠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款款道:“也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   吕静如不答,周兆铭心情甚好,径直地自言自语:“给我生个女儿吧。”   吕静如还是不说话。周兆铭这才察觉出不对,俯下身:“怎么了?”吕静如恹恹地瞪了他一眼:“我难受着呢,你坐远点,别烦我。”   娇啧薄怒,所谓的打是情骂是爱,别有一番滋味。再说了,如今这个妙人儿肚子里正怀着他的骨肉呢。周兆铭忙哄道:“好,好,好。我不来烦你,我不来烦你,我就在这儿坐着,坐着。”   吕静如推着他:“坐远点,再远点。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是有良心的,就知道关心肚子里的孩子。”   周兆铭又望边上挪了挪:“好好好!我坐远点,坐远点。”又迭声地哄她:“我关心孩子,不一样是关心你。如今我们的孩子可正在你肚子里……”   忽然,门口有人道:“周爷,有事,你出来瞧瞧。”这人是周兆铭的心腹侍从骆应鸣,跟着周兆铭出生入死,此时说话的语气严峻急促,显然是发生了重要之事。   周兆铭快步开门,骆应鸣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兆铭忙道:“带我去看看。”   原来有个仆妇死在了后头的花园。周兆铭定睛一瞧,正是方才领钱医生上来的那个仆妇,此刻正嘴唇乌黑,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毒,刚刚气绝而亡。   骆应鸣又道:“还有吕小姐的波斯猫,也死了。”周兆铭倏然抬头,眼光精光闪烁:“什么?猫也死了。”   周兆铭的脑中蓦地闪过那波斯猫舔过的燕窝,电光石火间已经了然,冷声吩咐道:“让人把厨房相干人等都绑起来,给我一个一个的审,审到说出实话为止。特别是那几个经手过燕窝的人。”   不多久,骆应鸣又回来禀告:“刚又有人回报了,发现厨师金三也死了,死在下人房里。”又道:“搜他身了,怀里有一根金条。显然是被人收买了下了毒,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被人杀人灭口了。”   骆应鸣带了手套的手摊了开了,赫然便是一根金条。   周兆铭来回踱步。骆应鸣隔了半晌,道:“周爷,这事看来不是冲着您来的。”周兆铭没说话,又踱了一会儿步便上楼。   进房的时候,却见吕静如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整个人缩在沙发里。见他进来,吕静如粉脸煞白地抬头:“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周兆铭揽着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别多想。”吕静如:“你叫我怎么能不多想呢?今天我跟孩子没事,那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   周兆铭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查清楚是谁害你的。”吕静如却“呵呵呵”地笑了出来,片刻收敛笑容:“我在鹿州一个相熟的人也没有,更何况仇人了。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吕静如微微颤颤着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周兆铭,我是不聪明,可也不笨!你若是不能护我和肚子里孩子的周全,你索性就让我离开鹿州。”   周兆铭站了起来:“你离开鹿州去哪里?”吕静如板着一张俏脸:“你管我去哪里。”她拉开了衣柜,开始取柜子里的各式衣服。   周兆铭:“别闹了。”吕静如不理他,依旧我行我素。   周兆铭放开她,也不拦她:“好,我去找她对质。”吕静如忽然便静了下来,隔了半晌,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你若是跟她撕破脸,她对付我和孩子就更肆无忌惮了。”   周兆铭不吭一声地来回踱步,知道她所言不假。   “呜呜呜,我倒是一了百了,可我那肚子里的孩子……”   周兆铭被激的怒气上来了:“我怕她!那光头最不待见的就是她们母女,特别是那个老太婆。我这就去找她。”   这回反倒是吕静如拉住了他,她扑扑落着泪,仰着头,泪眼迷糊地拦在他面前:“别……别去。我跟你说气话呢。”   “我不应该逼你的。我知道你也难。她再怎么也是曾家的大小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曾大帅和曾夫人发怒了,那还不是为难了你。我明白的。我不怪你!只怪我跟肚子里的孩子命苦。你还是让我们离开鹿州吧。也算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一张脸,熨熨帖帖,事事为他着想的这一番话,把向来铁石心肠,不重儿女情长的周兆铭说心头发软了起来。他第一次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珍视目光看着吕静如,缓缓地替她擦拭了泪水,又缓缓地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如果不能护你跟孩子周全,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周兆铭从此以后,对吕静如更是疼爱有加,言听计从。   而曾夫人那边听到消息的时候,则重重地搁下茶盏:“什么??我不是让你别轻举妄动的。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曾方颐曾静颐道:“娘,不是我们下的毒。”   曾夫人抬头,目光极锐利,如刀锋一般地盯着曾方颐审视:“不是你?”曾方颐:“娘,真不是我。一来,时间仓促,我们都还未来得及收买人。二来,我们未得你吩咐,怎么敢乱动手。”   曾夫人听着确实在理,便眉头微拧地凝神思索道:“那会是何人?”   曾静颐道:“会不会是小妹?她如今对那贱人可是恨之入骨的……”曾夫人便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且不说你那妹子从小我们又宠她宠的紧,不懂这些个算计心思。就算现在年岁渐长,懂些人情世故,但她素来就是个缺心眼,就算有,她哪里有这个能力把这件事情办的这般滴水不漏。”   曾方颐觉得有道理:“娘说的是。哪会是何人?”   两人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头绪。曾夫人端了茶盏,饮了口茶水,才缓声说了一句:“贱人就是命硬。”顿了顿,又道,“且不去管是谁,只是一击不中,这个法子就不能再用了。”   曾静颐道:“娘,那还有其他什么法子整治那贱人?”曾夫人:“既然有人走在我们前头,打了草惊了蛇,如今什么法子也不管用了。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这件事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下接出书版手打内容————   唐宁慧这边却是其乐融融。   年十八那日下午,曾连同又在家教笑之学画画。书房里通了德国的暖气管子,丫头们巧手地在瓷瓶里插上了新折的红梅,花香幽幽淡淡地飘散,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若隐若现。   唐宁慧随手翻着曾连同书房里的古籍画本,偶尔不经意地抬头,便瞧见曾连同侧着身子,细心地指点笑之,或者手把手亲自教导,挺拔的身形一如当年,还有那乌黑的发……她心头一动,便想起那一年的雨天,他蹲下来替她脱鞋,她低下头的那一眼,心柔软得仿若云团。   湿软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口静静倾洒进来,房间里流水静深,只有那爷儿俩的窃窃低语声:“笑之,手的姿势是这样的。”“是,爹。”   “爹,这里呢?”“对,线条就这样……这里要有些许阴影……”   也不知是不是暖气的缘故,任外头北风呼呼地拍打窗子,她却只觉湿湿热热的,心头一丝寒意也没有。   笑之完成了一幅六角大花瓶的素描,便喜滋滋地捧着过来:“娘,你看,是我画的,像不像?”唐宁慧连连点头称赞,虽然西洋的画风与国画完全不一样,但像模像样地将六角大花瓶的形状描了出来,对年幼的笑之来说已经不易了。   曾连同见唐宁慧观赏着笑之的画,一幅凝神静息,津津有味的模样,便拿过笑,饶有兴致地描了起来。   笑之见状,也不打扰他,自得其乐地在房内玩耍。   好半晌,唐宁慧只听笑之忽然叫道:“娘,这张纸上有你和爹的名字。”笑之最早识得的几个字,便是他自己和唐宁慧的名字。   笑之跑了过来,手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张褚黄色的纸。曾连同此时瞧见,情不自禁地“呀”了一声,对笑之道:“怎么找到这个了?快去放好。”   可唐宁慧已经瞧得清清楚楚了:繁复的云纹,红梅喜鹊,喜庆吉祥,上面手书: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壁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最下边是两人的签名:曾连同、唐宁慧。   不知何时,他补了一个“曾”字上去。   唐宁慧怔了许久,缓缓地抬眸,望进了曾连同幽深若潭的眼底。 第十三章 患难与共   第二日,曾连同一早有事,便出去了一趟。临走时,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在她唇边流连了许久:“我尽快回来。”   唐宁慧困倦得很,嗯了一声。曾连同含笑又落了一吻,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唐宁慧起床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因天色放晴,午后的阳光暖和,唐宁慧也不拘着笑之,任他在院子里玩雪。而她则在阳光下坐了片刻,只觉整个人懒懒的,困倦得很,便吩咐王妈和巧荷好好看着笑之,她回房小憩一会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唐宁慧被王妈焦急的声音给唤醒了:“太太,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唐宁慧脑袋空白了数秒才反应过来,猛地拥被而起:“什么?!”   王妈哭丧着脸道:“方才小少爷说想吃糯米鸡,因巧荷她们与小少爷玩得正起劲,我便去了厨房吩咐他们做,按着规矩,要看着厨房做好,然后亲手端给小少爷,可我一回院子,却找不见巧荷和小少爷,问了其他丫头,只说是小少爷方才跑到那头院子去了,巧荷跟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我一听,先头也只以为小少爷和巧荷是去了那院子里玩,便叫了几个丫头去找,找了好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巧荷与小少爷……后来,我们一群人把那头的院子翻了个遍,可……”   唐宁慧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抓着椅子努力稳住自己:“快!再去找!再去找……一定要找到笑之……一定要找到笑之……”   曾连同得了消息后,炎烧炎燎地赶回来,问明情况后,立刻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封锁周围各个街道,拦截各种来往车辆!快去!”   “另外,派人在府里上下再好好搜查一遍。”   曾万山、周兆铭、汪季新、曾夫人、曾方颐、曾静颐等人得知消息后,纷纷赶来。   曾万山大发雷霆:“奶奶的!你们这么大群人,都瞎了眼不成?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给我找!若是找不到我那宝贝孙子,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曾夫人则道:“都怪我,今儿让方颐她们陪着去城外礼佛还愿,若是早些回来,或许……”   所有人都出动了,几乎把曾府掘地三尺,但巧荷与曾笑之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唐宁慧支撑不住,听了管家回报后,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曾连同搀扶着她,连声吼道:“快请大夫!快!”   一时间,曾府上下真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幸亏,大夫很快便请了过来。那大夫替唐宁慧一把脉,问了侍候唐宁慧的丫头等人几个问题,又凝神静息把了一会儿脉,便撩了袍子起身,对曾连同连连作揖:“恭喜七少爷!恭喜七少爷!七太太这是有喜了。”   曾连同本是急怒攻心,找不到笑之后,便决定扩大搜查范围,刚挂了电话吩咐人关了城门,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因唐宁慧晕厥,他便留下来等大夫的诊断结果,也好安心带人去寻找笑之的下落。   此时,曾连同一听那大夫的话,大急之下,一时无法接受,竟愣住了,缓了缓才错愕惊喜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这是真的?”   那大夫行医几十年,也见惯了此等反应,便又道了声“恭喜”,又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说罢,又道:“有道是喜过伤心,怒过伤肝,忧过伤肺,思过伤脾,恐过伤肾,五情相胜,调衡情绪。七太太是一时急火攻心,以至于晕厥。你们要注意她的起居膳食,让她自己调理心情,为了腹中胎儿,要保持心情舒畅为好,千万不可让她劳心劳力,为琐事忧心。”   曾连同连声应“是”。大夫道:“我去开个安胎的方子,你们按时煎给七太太服用。”   谁也没料到,曾家在这时居然会有这样的喜讯,曾万山得知后,竟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哭笑不得地摸着自己的光头:“他奶奶的,老天爷这开的是什么玩笑?本来好好的一件大喜事,却遇到笑之失踪……”曾夫人则劝慰他道:“虽然找笑之的事情为重,但这怎么着也是个好消息。”   曾连同亲自带人查城,但一连两日,竟全无半点儿线索。   而曾家那两日,用“愁云惨雾”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   曾连同的小院更是如此,这日傍晚,曾连同回来的时候,廊下的仆妇照例要躬身行礼:“七少爷。”曾连同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问道:“今日太太可吃了什么?”   仆妇见曾连同眉头紧锁,脸色沉沉,知道小少爷依旧没有消息,曾连同的心情十分差,回话的时候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很是小心谨慎:“太太只说想喝白粥,小的吩咐厨房去熬了,可太太连一碗也没用完,便搁着说吃不下了。”   曾连同问:“可有喝药?”仆妇回:“喝了,可不一会儿就吐了个干净。”   曾连同静静地在门口站了许久,见房内没有半分动静,怕吵到唐宁慧难得的休息,便转身朝灶房走去。   灶房里这时候已经在准备晚上的吃食了,见曾连同进来,里头的人纷纷这了手上的活儿,躬身行礼:“七少爷。”   厨房的负责人金六水亦步亦趋地跟在曾连同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七少爷,可是要亲自做上次那一道素炒三丝?食材和高汤都新鲜的,备着呢。”   曾连同“嗯”了一声,又问:“有什么开胃些的爽口小菜?”金六水道:“厨房里备着酱瓜,酱菜。”曾连同皱眉:“这些太太都不喜欢。”   金六水等人也已经得知了曾太太怀有身孕的事,金六水偷瞧了一眼曾连同的脸色,搓着手探询:“要不,小的吩咐他们今儿凉拌两道小菜,弄得酸爽可口些,给太太换个口味?”曾连同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若是太太喜欢的话,必有重赏。”     金六水应了声“是”,赶忙吩咐人准备起来。   曾连同做好了那道素三丝,其他两道冷菜也备好了,便亲自端了托盘,进了卧室。   唐宁慧靠在床头,侧着头,仿佛失了魂一般,痴痴地瞧着窗外。大约因曾连同进来的吵到了她,所以呆滞迟缓地转过了头,见是曾连同,唐宁慧的眸子顿时注入了几丝光彩,颤着唇问道:“可找到笑之了吗?”   曾连同轻轻地搁下托盘,挨着她坐下,强忍心中悲痛,宽慰她:“你放心,城门都关了,各路都设置了关卡,很快就会找到笑之的。”   唐宁慧突然想到一事,伸手紧抓着曾连同的手臂,目光闪动:“周璐!你联系过周璐没有?她那边可有笑之的消息……”曾连同道:“有,不过,她也没有任何线索。”笑之失踪后,他第一时间暗中派人联系周璐,请她查控。   闻言,唐宁慧怔怔地松开了手,睫毛一低,一颗泪便无声无息地坠了下来。唐宁慧的身子本就在休养中,因笑之一事,这几日急剧消瘦下来。此时泪珠子不停坠落,每一颗都似尖针,针针扎在曾连同的心头。   他缓缓地将她揽在胸前:“宁慧,别哭了,再这么哭下去,要把身子哭坏的。   “厨房今日准备了爽口的凉拌小菜,你多少吃一些,别忘记你肚子里如今有笑之的弟弟妹妹呢。”   他见唐宁慧神色略缓,便端了一碗白粥,亲自喂她:“还有素三丝,我记得以前在宁州,你最喜欢吃阿金嫂的素三丝了……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这回唐宁慧倒是听了话,乖乖地张了口,在他的喂食下,总算是吃下了一小碗。   那晚,曾连同被曾万山叫去了书房,父子两人关了门密谈。   “都叫人查过了?”   “是的,爹,周兆铭府里,注季新府里,都叫人暗地里仔细地查控过了。六姐,六姐夫虽然平日不管事,但也叫隐在他们府里的人暗中查了。都说,笑之失踪那几日前后,府里都没有异样。”   “可是,除了他们和那婆娘,不可能会有人在这个府里不惊动任何人地来去。”   曾连同道:“如今,笑之一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现阶段,除了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外,一时也无半点儿法子。”   “奶奶的!等笑之找回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都怪我,因无实质证据,一直心慈手软,早该收拾他们了!”   “爹,还有一事,这都年关了,老百姓都要进城赶集采办年货,城门一直关闭下去,不准进出的话,老百姓都要闹腾起来了……总不能这样一直关到年三十呀!”   曾万山无奈地长叹道:“能关一日是一日,现在笑之最重要。”沉默了数秒,他又道:“我已经下令把蛟河那边的部队调回鹿州布防。”蛟河那里的展正雄是曾万山一手带出来的,素来信得过。   曾连同疑惑:“爹,你的意思是?”曾万山道:“事到如今,不得不防。”   第三日,在各种揪心煎熬中,总算是有了笑之的消息。绑匪来了电话:“喂,给我叫曾连同听电话。”接电话的听差听他言语粗鲁,便皱眉问道:“是何人找我们七少爷?”   电话那头儿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粗粝怪笑,道:“他只要告诉他,他儿子曾笑之在我们手上,他就会立刻来听这个电话了。”听差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撒开腿跑去请曾连同:“七少爷,绑……绑匪!是绑匪挂了电话过来……说小少爷在他们手上……”   曾连同那时候正在给唐宁慧喂药,一听此话,忙搁下药碗,疾奔而出,到了厅里,一把接了电话:“喂?喂?”只听电话那头儿一阵桀骜笑声:“曾七少,我等兄弟久闻你的大名,如今世道艰难,兄弟们活不下去了,想跟你借点儿银子花花。你给我听好了,你儿子曾笑之在我们手上,你准备两百条大黄鱼……”   曾连同脑中迅速盘算一圈,故作失声拖延时间,以套取通话之人的更多信息:“两百根……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叫我去哪里凑去?”   那头儿哈哈一阵大笑:“曾少,别说两百条大黄鱼,以你们曾家的本事,一两千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你给我听好了,明天午后四时,你一个人送到鹿州城外的鹿山仙鹿庙。”说到这里,那人在电话里转了话锋,沉声警告曾连同:“曾少,我们知道你不好惹,但我们既然已经惹了,就说明我们这些亡命江湖的兄弟并不怕你,听好了,若是你胆敢有什么轻举妄动,第一个死的便是你儿子,这可是你们曾家唯一的血脉,几代单传,金贵得很啊!”   曾连同沉声问道:“你怎么证明笑之在你们手上?”那头儿道:“你儿子失踪那天穿了宝蓝缎面的小褂子,是用白玉葫芦做的扣子,脖子上还挂了一个鸳鸯坠子,是与不是?不过我等空口白牙的,曾七少,你信就来;不信的话,就当没接过我这通电话。”   笑之的衣着与配饰,那人形容得丝毫不差,曾连同绷着的脸瞬间铁青,显然,笑这确实落在了此人手中!   那人听曾连同不语,便哈哈大笑道:“曾七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信了。那明日午后四时,我们不见不散!哈哈哈哈……”   唐宁慧在房间里听到那听差说了绑匪几字,便再也待不住了,六神无主地吩咐仆妇扶她到了厅里,确认了笑之确实在绑匪的手里,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片刻,曾万山得了消息,匆匆来到书房与曾连同商议,说出了自己的忧虑:“若真是绑匪,倒还是好消息,怕就怕那些人假装绑匪,用这一招引你出去,对你下毒手……”曾连同本在来回踱步思虑,闻言便止了步:“就算如此,也没有其他办法,笑之在他们手里,生死不明。”   曾万山沉吟道:“要不这样,派人把那座山给团团围了,一寸一寸地搜,我就不信他们长了翅膀会飞走。他们若是肯言而有信放了笑之,别说两百根金条,再翻几倍我也不眨一下眼睛,我甚至亲自护送他们出我的地盘亦无妨,但若不是,我把他们五马分尸还嫌不够!”   曾连同道:“爹,万万不可,笑之的命在他们手里。”曾万山也一筹莫展,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他奶奶的!这群王八羔子……我曾万山也算称雄一地,居然栽在这群王八羔子手里!”   不多时,就与笑之失踪那日一般,周兆铭和曾方颐、汪季新和曾静颐、孙国璋和曾和颐等人得知了绑匪来电话一事,都纷纷赶来。   听了绑匪的要求后,曾方颐苦口婆心地劝:“七弟,这事非同小可,你是爹娘唯一的指望,也是我们曾家唯一的指望,可千万不能亲自前去。送赎金不过是小事,让兆铭去,或者让三妹夫和六妹夫去都一样。要不等绑匪再打电话过来时,跟他们商议一下,反正他们要的只是金条而已,定不会管是谁送去的。”   周兆铭也接了话茬,诚意拳拳:“是了,七弟,你姐说得在理。万一那绑匪拿了金条,既不肯放笑之,还打上你的主意可如何是好?”   曾静颐恨得简直咬碎了一口贝齿:“也不知是哪个山头的绑匪,活腻歪了,竟敢绑我们曾家的人!”   汪季新皱着一张脸,连连搓手:“如今这世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都不怕,就怕那些不要命的。”   曾夫人亦捏着帕子急得团团转:“是啊,老爷,你可不能让连同去啊,我们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周兆铭等人纷纷上前,自告奋勇:“爹,我们都愿意代替七弟前往那仙鹿庙。”   曾万山面色沉沉地端坐着,不发一言。曾连同道:“绑匪说得很清楚,要我独自前往,若是换了人或者有其他安排,怕他们对笑之不利。谢谢大姐夫、三姐夫了,明天我一个人去仙鹿山,就这样决定了,此事不用再商议。”   众人七嘴八舌,只说:“七弟,万万使不得啊。”“爹,这事须得再商议商议。”“就怕绑匪使诈……”   正在此时,侍候唐宁慧的王妈又来报:“七少爷,大夫请你过去一趟。”曾连同一听,便知道唐宁慧恐的不妥。   果然,一进偏厅,那大夫行礼问好后便道:“七少爷,方才在下替七太太把了脉,发现七太太的脉象极不稳,还有落红滑胎的现象,务必要好好静养,万事不能操劳费心,否则这一胎……怕是要保不住啊!”   曾连同忙道:“大夫,你想想办法,务必要让母子。”大夫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七少爷,太太是忧思过重,不是金石药丸能起作用的。我且开一服凝神安睡的保胎药,让太太服了试试。”   曾连同连声道谢,命人把大夫送出了门,转身进了房,只见唐宁慧侧身躺着,肩头一抽一动的,便知她又在默默落泪了。曾连同揽着她的肩,宽慰道:“你放心,那些人只是求财,不会动笑之一根汗毛的。”   “明日付了赎金就可以看到笑之了,你应当高兴才是,哭什么。”   唐宁慧本是咬着下唇,默默淌泪,闻言眼泪地流得更汹涌起来:“你不过是哄我罢了。你独个儿去交赎金,凶多吉少,你叫我怎么能不着急?”   曾连同道:“你放心,就算那群绑匪胆大包天,也谅他们不敢动我。”唐宁慧哽咽道:“我当年是傻,被你骗得团团转。可如今我就算傻也知道,他们既然敢动笑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我不怕他们是绑匪,就怕他们不是绑匪。”   确实如此,就怕那些人不是绑匪。   第二日,唐宁慧强撑着身子,亲自送曾连同到了门口,因是深冬,寒风瑟瑟,刮得街道上尘土飞扬。   曾连同轻声道:“你放心,我已有万全之策,我一定带着笑之平平安安地回来。”他紧紧地握着唐宁慧的手,嘴角含笑,“我记得以前你做的宁州百味鸡比那家百年老字号还好吃几分,明儿你吩咐厨房做这道菜,我和笑之回来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唐宁慧用力点头,努力微笑,但眸子却仿佛被风沙侵了眼,渐渐凄迷:“好,我等你们回来一起吃晚饭,你速去速回。”   曾连同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搂得这般紧,好似再没有明天了,而后缓缓地放开了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向了小汽车,一路上再没有回头。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一股风雪欲来之势。   唐宁慧怔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   近身侍候的王妈上前:“太太,这里风大,您这几日身子弱,不能吹风,我扶您回房吧。”抬头,却见唐宁慧默默地淌着眼泪。   唐宁慧拿手绢抹了抹眼泪,微笑:“不碍事,去灶房吧。连同想吃百味鸡,我要给他做呢。”王妈劝道:“七少爷想吃,吩咐灶房就是了。如今您身子虚,不能操劳。”   唐宁慧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那可不成,他的嘴最是挑剔了,旁人做的,他一尝就尝出来了。走吧。”说罢,便移步朝灶房走去。   还未到灶房,金六水便得到消息,说太太要亲自来做一道百味鸡,他赶忙到菱花厅处迎唐宁慧:“太太想吃什么,吩咐小的就成了,怎敢劳烦您跑一趟呢!”   唐宁慧吩咐道:“金师傅,麻烦你帮忙准备一只处理好的鸡,不用太大,公母皆可,另外帮忙准备各式调料……”   她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调料,金六水在一旁垂手听着,不觉一愣,看七太太这架势,显然是个熟手,不像七爷那股完全没有半点儿经验,不是让油溅着了衣服便是烫了手。金六水忙应了声“是”,安排了下去。   金六水又亲自搬了椅子,铺上了缎面垫褥,请唐宁慧坐着稍后,唐宁慧道:“你叫下面的人把鸡处理得好些,别毛毛躁躁的,毛都未褪尽。”金六水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又亲自去叮嘱了一遍。   等了半个钟头左右,鸡处理好了,唐宁慧便吩咐煮水。片刻,锅里的水便已经沸腾了,唐宁慧正准备下鸡氽去血水,只听一旁的金六水笑道:“太太仔细烫伤手。前些日子,七少爷头一次做素三丝的时候,便烫到了手,幸好没什么大碍……”   金六水说到这里,便看到唐宁慧倏然抬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瞧着他,然后轻声问道:“你说七少爷做什么?”   金六水浑然不觉,脱口而出道:“七少爷做素三丝啊……”他抬手往自己嘴上打了几下,“哎呀,该死!该死!七少爷不让我们说的。”   唐宁慧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方回了神,缓缓地绽出了一丝笑,道:“不过是做一道素三丝罢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罢,便把鸡下锅,氽去血水后又捞了出来,用清水洗干净。   金六水等人簇拥着要帮忙,唐宁慧只是不准:“不用。若是要帮忙的话,我会开口的。”她说话虽然轻声细语,语气却是极坚决。金六水只好在一旁瞧着,只觉七太太手不忙脚不乱,每道工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显然厨艺娴熟得很。   这厢的帮厨已经将锅洗干净了,唐宁慧又在锅里放了清水,待水将沸未沸时,把鸡放了进去,与葱、姜、花椒、料酒、精盐同煮。不久后,一股诱人的香味渐渐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正当此时,只听灶房门口处传来了笑之清脆的呼唤声:“娘……娘……”   灶台前热气袅袅,唐宁慧摸着额头,有片刻的晕眩,以为这几日对笑之日思夜想,产生了幻听。直到身旁的王妈颤着嗓子扯着她的袖子:“太太……太太……是小少爷!真的是小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唐宁慧依旧不能置信,她缓缓地转过僵硬的脖子……是真的!她没有听错,真的是笑之。程副官下面的一个侍从抱着笑之站在不远处。   手里的锅铲立时掉了下去,唐宁慧冲上前去,一把将笑之揽在怀里:“笑之!真的,真的是笑之!”她顺着手摸着笑之的小脸,只有真真切切地感受笑之那暖暖的体温,她才能确定笑之真的平安归来了。   笑之“嗤”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   唐宁慧这几日不吃不喝,整个人呆呆的,此时,心中狂喜,嘴一动,明明是想笑的,那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笑之,你去哪里了?到底是去哪里了?”王妈也在旁陪着掉眼泪。   唐宁慧左右不见曾连同的身影,便问:“笑之,你爹呢?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笑之一片茫然之色:“爹?笑之没瞧见爹。”唐宁慧大惊失色,对着那侍从迭声发问:“是在哪里找到笑之的?七少爷呢?七少爷人呢?”   那侍从双脚一并,回道:“回太太,小的这几日奉了七少爷的命令,在城中各处查找小少爷的踪迹,今日正在城北四贤街检查,却在大街上瞧见了小少爷……小的赶忙将小少爷带回府中。”   唐宁慧急道:“七少爷可知此事?快去通知七少爷,千万别让他到仙鹿山,快!快去!”   “回太太,小的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七少爷和程副官了。”   唐宁慧这才松了口气,她携笑之回了客厅,仔细询问:“笑之,你把记得的事情跟娘好好说一遍。你怎么会被人抱走,又怎么会一个人在街头呢?还有,巧荷呢?”   笑之听说那日巧荷带着他在大园子里玩,只记得有难闻的东西捂住了他的鼻子,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过来的时候,他被蒙了眼,嘴巴里塞了东西,关在一个房子里,他不知道有什么人,唯一知道的是巧荷也在。   巧荷见他挣扎,便知道他醒了,轻手轻脚地取出了他嘴巴里的布条:“小少爷,你醒了吗?我把布条给你取出来一会儿,你千万别大喊大叫。”   笑之懵懵懂懂的,也不知害怕,只是问:“巧荷,我娘呢?我娘在哪里?我要娘。”谁知这么一问,巧荷便哭着给他磕头,把头磕得砰砰响:“小少爷,是巧荷对不起你,巧荷也是没法子,巧荷的妹巧琴落在他们手里,若是不听他们的话,巧瑟的命就难保了。小少爷,是巧荷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巧荷会一直伺候你的,哪怕到了阴曹地府,巧荷也是你的丫头。”   就这样被关着,吃喝拉撒还是由巧荷一手伺候,曾笑之总归是个小孩子,时间一久,便要吵闹:“巧荷,我要爹!我要娘!我要爹……”   每每此时,巧荷便会惊恐万分地捂住他的嘴巴:“小少爷,别嚷嚷,别嚷嚷,你嚷嚷被人听见的话,他们就要来塞你的嘴巴……说不定还会找你……小少爷,你乖乖的,千万别喊,别喊!”然后又跟往常一样,唱童谣哄他睡觉,“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有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进来,可是他们都不说话……后来,有人进来,巧荷说了‘你是谁’,接着便是‘哎呀’一声,有个人就把我抱走了……”   笑之时断时续又含混不清的描述,唐宁慧却拼出了个大概。   那康侍从道:“小少爷是被人蒙了眼,放在大街上的。显然那人熟知我等人巡查的方位和时间,刻意将小少爷放在那里,让我们遇到。方才路上,小的也问过小少爷了,可是到底是谁放了他,小少爷说不知道。”   笑之揉着眼,道:“娘,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跟我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很快便会有人来救你,把你带到你娘那里。然后……我就乖乖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蒙了眼,定是熟人所为。唐宁慧懂得那康侍从的意思,但此刻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笑之,再不肯松开一下。   不过片刻,曾万山得了信儿,急急地从外头赶了过来,一把将笑之找横抱起,扛在肩头:“哎哟……我的宝贝金孙!我的宝贝金孙啊!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想死祖父了!想死祖父了!”   曾夫人用帕子直抹眼泪:“祖先有灵,祖先有灵啊!”又连连合掌,“老爸,这次一定要好好酬神,谢谢各位菩萨、各路神仙搭救。”   不多时,就与笑之失踪那日一般,其他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前来,俱是友爱情深的模样,连声念佛:“菩萨保佑。”“笑之总算是吉人天相。”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一直不见曾连同回来,一直等到了天幕拉黑,门口背枪的护兵撒腿跑回来:“报告大帅,七少爷回来了……只是……”   曾万山眉头一皱:“只是什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娘儿们!”那护兵才一口气把话说完:“只是七少爷受了伤!”   唐宁慧和曾万山噌地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曾万山大步朝门口去,还未走出大厅,便看到侍从扶着曾连同从院子里过来。   众人纷纷拥了上去,七嘴八舌:“七弟,你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快,快让人去请洋大夫。”“还是去医院好些。”“是啊,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也好放心。”   曾连同手臂上缠了一圈白纱布,身上有些血迹,但瞧上去并不严重。他一进来,便瞧见唐宁慧拉着笑之的手,站在那群叽叽喳喳的人身后,眼圈通红。   曾连同知道她担心,忙对众人道:“不碍事,只是手臂上被流弹擦伤了,流了一点儿血,已经止住了。程副官已经让人去请医生了,估摸着就快到了。”   他也不顾自己的手臂受伤,弯腰抱起笑之,哑着嗓子,迭声唤了几声:“笑之”。舐犊情深,溢于言表。   笑之摸着他的白纱问:“爹,疼不疼?”曾连同微笑摇头,只说:“不疼。爹爹见了我们笑之啊,就什么伤都不疼了。”   请的医生很快就来了,给曾连同做了一番详细检查,给他的伤口消毒包扎,也说没有什么大碍,唐宁慧方才真真安下心来。   曾万山这时才沉声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曾连同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原来曾连同还未到仙鹿山,那康侍从派去的人便已经追上了他们。曾连同一听笑之获救了,心中大定,思虑了一番,决定一方面派人去紧急调拨大量人手,而另一方面自己和程副官等人则按原计划继续前往仙鹿山。   在分派好人手和任务后,曾连同先派一个侍从换上自己的衣服,带了金条进入仙鹿庙的大门。   果不其然,那些绑匪根本就不准备放他与笑之离开,见了那打扮成曾连同的侍从,二话不说,便拔枪射击。曾连同等人见状,拔枪而上,一番恶战后,他们终于将绑匪全部击毙。   当着曾夫人,周兆铭等人的面,曾万山忍不住斥责他:“有道是穷寇莫追。既然笑之已经救了出来,你哪里还用得着去涉这个险?派一个团把仙鹿山围了,慢慢收拾他们就是,难不成他们还会飞不成?幸亏无碍,下次万万不可!”   曾连同应声:“是,爹。”   那晚,众人走后,曾连同才与父亲曾万山在书房密谈:“这件事绝不简单!那些所谓的绑匪,一色的精良俄式装备,一点儿也不比我们的加强团逊色。”   曾万山瞪眼:“知道不简单,你怎么也没留下个活口好好审问?”曾连同露出狡黠的一笑:“爹,你儿子我有这么蠢吗?放心吧,还有两个没死成。再说了,敢绑我曾连同的儿子,能这么便宜他们吗?”   曾万山失笑:“奶奶的,你这小子!”顿了顿时,又问,“招了没?”闻言,曾连同浓眉一皱:“用了重刑,招是招了,不过没有半点儿线索是指向周兆铭等人。那两人只说他们是青娥山的土匪,是他们老大收了别人的重金来办这件事的,还说他们连笑之的名也未曾听过。”   青娥山位于南北交界这地,那里青山连绵,层峦叠嶂,地势高陡,因处于南北三不管地带,所以很多亡命之徒在那里占山为王,是出了名的土匪窝。   曾万山问:“土匪头呢?”曾连同叹气道:“子弹不长眼,中了七八枪,早死了。”   曾万山摸了一把光头,恨恨道:“奶奶的!便宜他了!给我好好招呼剩下的那两个家伙,敢动我曾万山的孙子,我要让他们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想到笑之被救一事,曾万山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你说,笑之到底是被谁救出来的?谁会在暗中帮我们呢?”   别说曾连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连用计把曾笑之抓走的那一方人马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曾夫人那边连连拍桌子骂垂头不语的曾和颐:“就藏个人这么一点儿小事,你居然也能办成这样!幸亏那小子被蒙了眼,一直没见你们几个的真容。不然的话,今儿我们一群人都死在你手里了!”说到这里,曾夫人忽然问,“国璋呢?昨晚可有跟你在一起?”   曾和颐没好气地道:“娘,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国璋?他昨儿自然一整个晚上都跟我在一起,不然还能去哪里!”说到这里,她不忿地嘟嚷,“先头你们说让我看着那小子的时候,我就说我不行的。可你们说我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逛街打扮,是个只会花钱享乐的主儿,说什么爹他们也不会疑心我的……非得让我……”   曾夫人“啪”地又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把好好一件事办成这样,你还有脸在这里放马后炮?!”   见情形不对,向来圆滑的汪季新在一旁开口打圆场:“娘,算了。小妹也不想的,你也不用担心,其实不管那群土匪有没有被击毙,矛头也都不会指向我们。”   周兆铭却缓声道:“话虽如此,可这件事情,要说爹和曾连同没有一点儿怀疑是不可能的。只怕要行事的话……我们手头的时间更紧迫了。”   汪季新点头道:“不错,我跟姐夫的看法一致,爹和曾连同肯定在怀疑我们,接下来肯定会有所行动。”   曾夫人按了按发涨的眉心,极是疲累:“你们好好谋划谋划,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其实我已经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争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处。我一片苦心,操劳了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一群孩子?”   周兆铭和汪季新道:“娘,请放心,我们会好好安排的。”   话说曾和颐一回到自己家,推门便进了书房,扬手“啪”的一声狠狠地甩在孙国璋脸上。孙国璋一时蒙了,回了神才喝道:“曾和颐,你发什么疯?”   曾和颐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我发疯?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曾笑之是谁救的?孙国璋,我跟你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你真认为我是傻子不成?”   孙国璋别开眼:“我不明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曾和颐道:“人是昨天夜里被救的,那人极熟悉别院的情况,能避过那里的岗哨。若不是你救的,你说你昨晚一夜不在家,到底去哪里了?”   孙国璋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夜不在家?”曾和颐一副气苦至极的表情,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万分:“孙国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不知道我每晚都等你的书房熄灯了才睡下的吗?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跟你做夫妻几年了,你却总是欺负人家……”   孙国璋虽然不说话,但是面色渐软。   曾和颐抽泣着道:“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姐夫等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定是饶不了你的。”   孙国璋默然了许久,道:“虽然胜者为王败者寇,可笑之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你们这么做也太残忍了,你们根本没有想过给他一条活路。人确实是我救的,你去跟你娘,你姐姐,姐夫他们如实汇报吧,我实在是看不过去。”   曾和颐哽咽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不是曾连同死,就是我们死。娘他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姐妹几个?”孙国璋黯然了许久,才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曾连同死,要夺什么权,我根本不稀罕这些东西。”     “你看看我们这个社会,贫苦的人千千万,有些人甚至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为了能吃一口饱饭,把儿女都卖了。你们一群人,已经是生活在这个社会顶峰的顶峰了,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呢?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继续这样做下去,迟早是会有报应的。”   孙国璋救曾笑之,除了觉得曾夫人,周兆铭一群人的行事实在可恶外,琮有一个原因是,某一次,他在院子里偶尔遇到笑之,不经意间瞧见了笑之脖子上的玉佩。   他当时便愣住了,因为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玉佩是他们孙家的祖传之物,当年作为聘礼送去了吕家,后来在大学的时候,他也是因为这个玉佩才认出了眼前自己爱慕的人,竟然是自小与他定亲的吕静如。   后来吕静如无故失踪,他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他虽被迫与曾和颐成亲,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片刻的忘却。   他一直想着某一天可以再见到吕静如,可他从未想过,那个场景会突如其来。   再遇的那一天,是他陪着曾和颐去洋行购物,曾和颐向来是鹿州城各大洋行的老主顾,一到门口,经理伙计便点头哈腰地迎上来热情招呼,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曾和颐一坐下挑选,素来没有半天是不会走的,孙国璋不耐烦,便说去隔壁咖啡店里等她。   他照例在老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服务生殷勤客气地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孙先生,请您慢用。”   孙国璋抽出一张小票递给了服务生做小费,可一抬头,却透过玻璃窗瞧见一个女子。那女子穿了一件淡芙蓉色的丝缎旗袍,手里拎着个小包,款款地从对面街道过来。   刹那间,仿佛天地重归混沌,孙国璋脑中空如一张白纸,等他反应过来,跑出咖啡店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上了一辆黑色小汽车,缓缓而去。   孙国璋连想都没想,拔就追。可那小汽车开始加速,很快便把他甩在了后面,再一个转弯,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等孙国璋追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那辆车子早已经连影子也不见了。   后来几日,他一直浑浑噩噩的,一会儿觉得自己眼花看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绝对没看错。   一直到两个月后的一次慈善拍卖筹款晚宴,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吕静如。   那日,她一身明媚华贵的宝蓝西式蕾丝长裙,带了黑色蕾丝小纱帽,手上亦是黑色的同款蕾丝手套,含笑着对他伸过手来时,隐约可见那比玉还莹润的肌肤。   她露出妩媚如丝的笑容,像问候旁人一样问候他:“孙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她笑得那般明丽灿烂,似四月枝头的百花盛开,可是他却瞧见她眼底深处冷冷的讽刺。   她恨他!   当年的孙国璋品尝兼优,深得教授们的喜爱,是北地安阳大学里的风云人物。曾和颐进学校的那一日,孙国璋作为学生代表欢迎新生入学,曾和颐在台下,见他一袭白色长袍,玉面俊美,器宇不凡。   只一眼,曾和颐便爱上了他。   当时的孙国璋在台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他并不知道,他即将遇上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劫数。   曾和颐从小得父母宠爱,行事向来大胆霸道,对孙国璋一见钟情后,便想方设法接近他,主动示爱。那个时候,孙国璋已经与吕静如两情相悦了,自然是严词拒绝。   可曾和颐看中的东西,素来不会轻易放手。她三天两头地缠着孙国璋,时日一长,在校园里便疯传了起来。吕静如自然是听闻了消息,一来二去后,竟也被她碰到了曾和颐与孙国璋在一起的画面。   吕静如也是个烈性子的人,便对孙国璋说:“好,孙国璋,既然如此,我也不挡着你的富贵路,我回我的荷县,你去找你的曾家小姐。”孙国璋无奈地再三解释:“静如,我与那曾和颐真的没有半点儿关系。我已经千方百计地避着她了。可她在学校里头,总是有本事找到我。一来她是个姑娘家,我总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过直白难听;二来,我也不好轻易得罪她……”   一番话下来,确实在理,吕静如倒也信了几分:“真的?”孙国璋发誓:“静如,我只爱你,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表。你若是不信……”他随手拿了搁在藤篮里的一把剪刀,塞到她手里,“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瞧瞧便知。”   吕静如仿佛握了通红的炭块一般,“啪”的一声,急急地掷掉了那把剪刀,横了他一个白眼,啧道:“血淋淋的,恶心死了,谁要看。”孙国璋见她语气已缓,便郑重地握住她的双手:“总之,你发信我。你是我的妻子,十岁那年就订下了的。这辈子,我只要你吕静如一个人做我的妻。”   吕静如许久不吭声,孙国璋的脸缓缓地凑了过去……   吕静如伸手推他:“我还没消气呢……”孙国璋低笑:“那你找我吧,也好消消气。”吕静如抡起拳头,“砰”地打在他的胸口,孙国璋闷哼一声,手却紧搂着她不肯放松:“静如,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两人一番吵架后,比往日更甜蜜了几分。   孙国璋依旧想方设法躲开曾和颐,过了一些时日,曾和颐大约也察觉到了,她找到了孙国璋,鞠躬道歉:“孙学长,以前都是我不对,造成了你的困扰,我想请你吃顿饭赔罪。”孙国璋自然拒绝:“不用,不用。我接受你的道歉便是。”   曾和颐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孙学长,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说明你还在怪我。你放心,我答应你,吃过这顿赔罪饭后,我再也不来纠缠你。”   孙国璋哪里知道,这是一个早已经布好的陷阱。见曾和颐低眉顺目,俱是哀求之色,他不免心软,便点了头。   曾和颐也不知道在酒里下了什么药,抑或在菜里做过什么手脚,等孙国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身旁有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曾和颐。   曾和颐只说他昨晚喝醉了,对她做了不规矩的事情,孙国璋犹如五雷轰顶,完完全全不知所措。   吕静如那几日受了凉,在家休息。他失魂落魄地回家,那年的冬天冷彻骨髓,在院子里静站了片刻,整个院落除了呼呼而过的凌厉风声外,便是吕静如不时传来的咳嗽声。   最后,他进了屋,吕静如的脸灰白得犹如外头的天色,沙哑地问他:“你去哪里了?”孙国璋本就心虚,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静如咳嗽着追问:“你是不是跟曾家小姐在一起?”孙国璋明明可以撒谎的,可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他却无法说谎。   吕静如向来是个聪明人,见他一直躲避着自己的视线,突然间便明白过来,她捂着胸口喘息:“原来昨夜你一直跟曾和颐在一起。”   说罢,她许久不语,仿佛成了木雕。孙国璋道:“我……我……”突然间,吕静如一把拿起榻边的茶杯狠狠地朝他砸去:“孙国璋,你走!你滚!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我这就回碧溪,我吕静如与你,永生不会再见!”   她生着病,手脚无力,杯子踉跄地跌碎在孙国璋脚前。当时,孙国璋也乱成一团,见吕静如这般生气,赶忙道:“静如,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吕静如木然得如同一座雕像,只见她两片嘴唇轻合轻闭:“孙国璋,我与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你出去。”   孙国璋怕她气坏了身子,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因无计可施,他便去找好友商量曾和颐之事。   可是谁也没料到,两个时辰后他回来,吕静如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后,孙国璋再也找不到她了。先头他见少了衣物,以为吕静如离真的赌气回荷县的碧溪老家了,他便也买了火车票,辗转回了老家。   一到家,他便跟家人打听吕静如的情况。谁知孙母一听吕家小姐,便道:“那吕家小姐已经失踪两年了,只辗转来过几封信,吕家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大约觉得对不住咱们,一个多月前主动跟咱们退婚了,还退回了聘礼,只是我们那家传玉佩不见了……”   孙国璋不由得失声惊呼:“什么?退婚了?!”孙母道:“这桩事情这般了掉,也算了却了你的心愿。你爹前些日子特地为了这件事写了封信给你,你没收到?”   显然那封信到达的时候,他正在赶回荷县的途中,因此正好错过了。   孙母慈爱地拉着他的手道:“璋官,以后我们跟那吕家便再无瓜葛了,你想娶新式的女子,爹娘也由你,可别再动不动就说不回家。璋官啊,你可是娘的心肝啊!”   孙母这一番话,顿时让孙国璋觉得如冰水当头浇下:“那吕家小姐难道一直杳无音讯不成?”孙母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我们原以为吕家书香门弟,教出来的小姐必定是知书达理,贤良贞静的……谁知那吕家小姐竟留书一封,不知所终,说是进学堂念书,可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如今啊,这桩婚事退了也好!”   这么说来,吕静如竟未曾回家。那个晚上,孙国璋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特地带了仆人去碧溪镇详细打听。结果还是一样,吕家根本没有任何吕静如的消息。   心急如焚的孙国璋在父母的极力挽留下,无奈地多住了几日。谁知在第六天的时候,曾家居然派了队找上了孙家。曾家来人把曾和颐与孙国璋同床共枕的事告知了孙父,先是示软,请孙家一定要为此事负责,后见孙父踌躇不定,来人便又婉转地威逼利诱。   孙父把孙国璋叫到跟前,问明情况后,连连顿足:“璋官,你真是糊涂啊,居然去招惹那曾万山的女儿!真是糊涂啊!”   最后,孙父无可奈何,只说了几句:“既然你与这位曾家小姐米已成炊,事到如今,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这个曾家哪里是我们有惹的?”   就这样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孙国璋终是与曾和颐成了亲。   这些年来,终究是意难平。   可谁曾想到,竟会和吕静如在舞会上这般不期而遇。   后来,有人过来寒暄,孙国璋便再没机会与吕静如说上话。一个晚上,他一直暗暗观察吕静如,只觉得她妩媚风流,长袖善舞,与记忆中的她似乎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这些年,她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一直未回茶县?也为什么一直没有跟吕家的人联系呢?   孙国璋很想问个明白,见吕静如提着裙摆去了院子,他便抬步跟了上去:“静如。”吕静如面色平静地转头:“哦,原来是孙重重啊,请问有何事。”   她装作根本不认识他!   孙国璋本欲再开口,谁知曾和颐已瞧见了他,隔了花丛唤住他:“国璋!”吕静如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当晚,曾和颐便与他大吵了一架。   他曾几次三番地想不顾一切去找吕静如,可曾夫人的话言犹在耳,想到孙家的一门老小,还是按捺了下来。   隔了不久,在曾家花园里,孙国璋无意中瞧见了曾笑之脖子上的鸳鸯玉,便含笑着走近:“笑之,在玩什么?”   他陪笑之玩了片刻,近距离地端详了那块玉佩,他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两个鸳鸯衔接处有一条细丝。这确实是他们孙家的家传玉佩无疑。他从小挂在脖子上,直到与吕静如定亲,这块玉方作为聘礼送去了吕家。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年在安阳,他一眼便认出了吕静如。   从那日开始,孙国璋便开始怀疑曾连同、唐宁慧等人与吕静如之间有关系,否则这个玉佩也不会这么巧地辗转落到笑之脖子上。且别说看不惯周兆铭等人的行事作风,单单是为了吕静如,孙国璋也无法将聪慧可爱的笑之弃之不顾。   至于曾连同,那晚的百味鸡自然是没吃上。   那天晚上,卧室里只在角落亮了一盏西式的落地灯,晕晕黄黄的一团昏暗光线。   笑之安详地睡在他与唐宁慧中间,粉扑扑的脸,让人想起五月春光里的繁花盛开。   曾连同只觉万事足矣,人生无撼了。他与唐宁慧十指相扣:“宁慧,快过年了,这是你和笑之第一次陪我过年,我觉得心里好快活。词汇太贫乏了,不足以描绘其万一!”   因临近过年,外头偶尔响起几声鞭炮声,倒越发显得屋子里静寂无声。唐宁慧只觉心里安宁如许。   唐宁慧凝视着他,好半天,才轻轻道:“连同,我也是。”     第十四章 来不及说爱你   不日,便到了年三十,曾家上下吃了一顿团团圆圆的年夜饭。   大年初二那日,唐宁慧在曾连同的陪同下,到了唐家拜年。唐少丞与白如懿已经早早地候着了,见三辆黑色小汽车在门口停下,双双迎了上去。   平日里穿惯军服的曾连同这日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外披了黑呢长大衣,越发显得俊美逼人。唐宁慧则穿了一袭海棠色的旗袍,与笑之的蓝色织锦唐装一样,在袖子、领口、下摆处都缀了白色的狐狸毛,端的是好看又贵气。   唐少丞见曾连同小心翼翼地弯身扶着唐宁慧与笑之下车,一家三口赏心悦目得犹如画中人物,忙携着白如懿笑吟吟地上前,说着:“新处吉祥喜庆”的话语,把他们请进了厅里:“七爷,四妹妹,请进,请进。”   唐瑞麟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曾笑之的手往小院里走:“笑之弟弟,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唐宁慧左右不见唐陆氏,便问:“大娘呢?”   白如懿捧过茶盏递给了她:“婆婆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连前晚的年夜饭也只吃了几筷子的菜。”唐宁慧忙搁下茶杯,起身道:“那我先去瞧瞧大娘。”   一路上,唐宁慧问:“可有延医用药?”白如懿道:“年前请了大夫把过脉,大夫只说什么气血郁结于胸,是心病。开了几服药,说让婆婆凡事想开些,方能药到病除。”   “四妹妹,你是知道婆婆心思的。这过年过节的,她免不了想起以前在宁州的风光日子,又日日心疼那些没了的银钱……这也不能怪她。唉……所以吃了好几服药也不见什么效果。这几天过年,少丞本想把大夫再请来瞧瞧的,可娘不应允,说什么大过年的吃药晦气不吉利,说再怎么着,也得先过了正月再说。”   唐宁慧道:“无论如何,还是大娘的身子要紧,可别因为这些有的没有把病情给耽搁了。银钱都是身外物,只要大哥上进,瑞麟争气,我们唐家总还是有前程的。”白如懿点头道:“四妹妹放心,我晓得的,等下让少丞跟娘说说。婆婆她啊,如今也只有少丞的话能听得进去。”   两人很快便到了唐陆氏的房门口,白如懿敲了敲门:“娘,四妹妹和四妹夫来给您拜年了。”说罢,便携了唐宁慧进去。   只见唐陆氏坐在躲椅上,神色倦怠憔悴,连抬眼投过来的目光都空空洞洞的,丝毫没有往日的神采。   唐宁慧上前,按旧礼下跪磕头:“大娘,宁慧给您拜年了,祝您身体康健,事事吉祥。”本以为唐陆氏会与以往一般,不给她好脸色看,谁知,唐陆氏却缓缓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心,起来吧。”   唐宁慧道:“听大嫂说大娘身子欠佳,不知如今可好些了?”唐陆氏道:“哪里是什么病啊,不过是老了,不中用了。”   白如懿在一旁赔笑道:“瑞麟如今也渐渐大了,娘您好好保重身体,要看着瑞麟娶妻生子,四世同堂呢。”   唐陆氏笑了笑,怔松的神色间似有些感伤:“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能等到那一日啊。”   正说话间,唐瑞麟端了一个小瓷碟,带着笑之进了屋:“祖母,祖母,这是厨房周妈刚做的糯米团子,爹让我们给您送来。您瞧,热气腾腾的,可好吃了。”   唐陆氏瞧着冰雪可爱的唐瑞麟与笑之,露出几丝慈爱笑意:“麟儿乖,笑之乖,你们都乖,难为你们有这份孝心给祖母送来。”   唐宁慧让曾笑之给唐陆氏磕头拜年,曾笑之道:“笑之给外祖母请安,祝外祖母新年快乐,长命百岁。”   唐陆氏慢慢地摸了摸笑之的头发:“乖孩子,快起来。”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递给了笑之,“这是外祖母的一点儿心意,收着吧。”   曾笑之道谢:“谢谢外祖母。”唐瑞麟正是好玩耍的年纪,此时来了笑之这个年岁相仿的男孩子,正欢喜不已,便拉着笑之的衣袖道:“祖母,我带笑之弟弟去院子里玩。”   唐陆氏摆手道:“去吧,去吧,小心别磕碰着。”    两个孩子又给叟陆氏鞠了一躬,便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着出了门。   唐宁慧和白如懿又待了片刻,陪她说了几句话,唐陆氏便赶他们出去:“别在这里忤着了,你们都去厅里吃茶去吧。”白如懿应了一声,拉着唐宁慧退了出来:“那娘好好休息。”   每日的下午时分,曾万山都会耍一下拳脚,疏松疏松筋骨,几十年的规矩了,过年过节也不例外。   这日,曾万山才在园子里摆开架势,忽然听得菱花厅处传来一阵骚动:“大帅!不好了!不好了……”   今年才年初二,新年的第二天,居然有人大叫不好了,真是晦气。曾万山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呵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听那声音,分明是……曾万山倏然抬头,果然看见曾连同身边的康侍从步履匆匆地赶来:“大帅,不好了!七少爷中毒了……”   曾万山面色大变,失声道:“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康侍从道:“今儿去七太太娘家拜年,本来好好的,谁知道车子才发动不久,七少爷就腹痛如绞……七太太和程副官此时正把七少爷送去医院里急救……”   曾万山心如火焚,一撩袍子,急道:“快!快去医院!”    又是侍从又是护兵的一群人拥着曾万山来到了教会医院,一个以洋人为首的医生群正团团围着曾连同,做检查的做检查,打针的打针。   曾连同一脸苍白、毫无知觉的躺在病床上,任医生们摆弄。   曾万山匆匆推门而入,抓着洋人医生的肩膀问:“医生,怎么样?我儿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洋人医生回答:“曾先生的情况是中了毒,但到底中了什么毒,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已经为曾先生打了解毒针,现在挂了解毒药水。我们会尽力救治,二十四小时都有医生在旁,随时观察曾先生的情况……但曾先生能不能醒过来,何时醒过来……我们实在无法保证。”   曾万山怒斥道:“什么?!他奶奶的!你们是医生,怎么可以没有把握呢?我要你们把他救醒!”医院院长道:“曾大帅,请您放心,我们医院一定尽力救治,但是……”   曾万山喝道:“但是什么?喟然喟然唆唆的,比臭裹脚布还长!他奶奶的,给我痛快点儿!一口气说完!”   在曾万山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势下,医院院长有些瑟缩,吐出的每个字都带了颤音:“但是……但是把握不大。”   急怒攻心之下,曾万山只觉得眼前蓦地一黑,他闭目缓了缓,又猛地睁眼,吼道:“奶奶的!我要的是你们必须把他给我救醒了!救不活我儿子,我就把你们医院给拆了!你们一个个的也别想法了!”   院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唯唯诺诺地连声应“是”。   曾万山平日城最是看不惯那院长医生的这种孬种样,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但曾连同命悬一线,他倒底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只好厉声质问唐宁慧:“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宁慧哽咽落泪:“连同说腹中绞痛……很快便吐了血,人事不省地昏了过去……我……”   此时,门被推开,原来,曾家其他人得了消息,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曾方颐踩着皮鞋,“嗒嗒嗒”地冲进来,一进门便劈头盖脸地质问:“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害我七弟?”   曾静颐则哭着道:“爹,我们不能饶了他们,你要把凶手抓出来!把他给枪毙了!要给七弟报仇啊!”   曾夫人也是泪如雨下:“这可怎生是好啊?这可怎生是好啊?”   曾万山箭一样锐利的目光射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把众人都生吞活剥了一般:“人还没死呢,都哭什么哭!嫌连同死得慢不成?”   在他的怒喝下,众人忙敛声收气。   曾万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程副官身上,程副官双脚一并,禀报道:“大帅,那唐家上下一干人等,都已经抓起来了,等候大帅发落。”   曾万山沉着嗓子,每个字都仿佛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给我好好用刑!如果连同有什么闪失,我让他们便宜陪葬!”   一旁的唐宁慧听了此话,猛地抬头,刚想要开口,曾万山已朝她极不耐烦地摆手,喝道:“你不用给他们求情,你一个妇道人家,要知道分寸。不该插手的不要插手,给我好好照顾笑之便是。”   唐宁慧只好噤口不语,站在一旁簌簌落泪。   曾万山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向院方提出,要求带着曾连同出院回家,并要求院方派一个医生团队住进曾家。   可是,再怎么精心照顾,曾连同却一直昏迷不醒。   至于唐家的人,哪怕是用了刑,还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   一来还没查明真相,二来看在笑之这个唯一的孙子份儿上,曾万山虽然没下杀手,但也没让唐家的人好过:“连同活一日,你们便活一日;连同若是有个万一,我就让你们唐家上下陪葬。”   这日午后,曾夫人刚用完午膳,仆妇便来禀报所探得的消息,她倏然抬头:“被禁足了?”   仆妇点头:“是,七太太怂恿着小少爷帮那唐家的人前去向老爷求情,老爷一听便动了怒,骂七太太多事,说若不是她的话,七少爷便不会如此……还派人把她关在那院里,不准踏出院门半步,说让她从此以后一门心思好好照顾小少爷,别的事情一律不准插手。”   曾夫人嘴角微抿,摆手挥退仆妇:“下去吧,有什么就速速报来!”   转眼间便过了大半个月,苍凉萧瑟的鹿州城渐渐地有了春意。     农历正月二十那日,是曾太夫人二十周年忌日。曾万山生前侍母极孝,每年的忌日都亲自带上全家老小去祭拜。这日,更是隆而重之。   周兆铭与曾方颐坐上了车子,在前后各一辆小汽车的护卫下来到了仙鹿山南麓的曾太夫人墓地。   周兆铭和曾方颐一下车,远远便瞧见曾万山和曾夫人已经在墓地了,两遂朝太夫人的墓地走去,曾万山身边的孟副官对他们敬了一礼,伸手拦住了周兆铭:“周军长,大帅吩咐了,太夫人墓前,任何不得携带武器。”   周兆铭狐疑地抬眼看向孟副官:“以前没这规矩。”孟副官瞅了瞅身后的一念大师,嘴一努,压低声音道:“还不是那位一念大帅?他说什么拜祭祖先,腰里别着一把枪,是对先人不敬,万一冲撞了坟里的先人,对小辈们也不好。大帅听了后,便吩咐了,靠近太夫人墓地的所有人等,一律不许配枪。”   说起这位一念大师,前些天因缘际会来到了鹿州,被曾万山得知,便把他请回了府邸,此事,周兆铭等人都知之甚详。   曾万山先头是不信的,但由于曾连同一直中毒不醒,他心里焦急如焚,便听了底下人的怂恿,索性来个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要连同能醒转过来,什么都愿意一试。   曾万山把一念大师请去府邸,只说是帮忙瞧瞧府邸的风水。可那一念大师进府行走一圈,掐指一处,便直截了当地道:“曾大帅,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曾万山忙道:“大师请讲。”一念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若是说错了,大帅就当耳旁风,听过便是了。”说罢,款款道,“贫僧方才算了算,察觉大帅祖上的风水有些问题,以至于最近贵小辈人中有三灾五难,若不及时化解的话,怕是有更大的灾祸临门……”   曾万山忙道:“大师真是高人。既然能算出来,想来必有化解之法,请大师务必帮我们化解化解,把这一灾消弭于无形,大师功德无量!”那一念大师沉吟了片刻,喟叹道:“既然大帅不嫌弃贫僧道行浅浅薄,贫僧愿意一试。只是因祖上风水问题引起的祸端,必须要在祖坟做一场法事。”   曾万山闻言,眉头打结,迟疑道:“在这鹿州,只有先母一座坟墓,祖上其他的先人可都在老家……老家离这……,那真是千里远啊。这……这可如何是好?”一念大师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在太夫人坟前做一场法事便可。”   曾万山喜道:“好,那实在太好了,我马上让人安排一切。”   那日晚上,曾方颐、曾静颐等人听闻后,不免撇嘴冷笑:“爹如今真是病急乱投医。”   曾万山自然不知道。这从不轻易出关的一念大师亦是他们特地请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渤是一个圈套。   此时的周兆铭一听是那一念大师的主意,便抬眼瞧了下不远处的曾万山,只见他腰间的枪壳空空如也,果然也已经拔了枪。   周兆铭微笑着暗中沉吟:“我已经布置了天罗地肉,为的就是拿住你曾万山。现在你自己都不他,等会儿更好行事,真是天助我也!曾万山啊曾万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遂大大方方地拔下配枪,递给了那孟副官,孟副官双手接过,与他意味深长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汪季新与曾静颐、孙国璋与曾和颐来后,孟副官拦住了几人,亦是同样的说辞。孙国璋一介书生,本就不配枪;汪季新听了后,“哦”了一声,却并不动作,而是与周兆铭对视了一眼,他见周兆铭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便会了意,一把拔下腰间配枪,递给了孟副官。   不过片刻,一直静默不语的一念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帅,吉时到了,贫僧要开始作法了。”   曾万山点了点头。那一念大师便手持木鱼,沿着墓地绕圈,诵经念佛。   众人则凝神屏气,鸦雀无声。   此时虽已开春,但春风料峭,吹拂而来。依旧冷如刀割。曾方颐等人虽然貂皮裘皮在身,但亦觉得脸上肌肤犹如冰冻,僵得失去了知觉。她们虽然不能言语,但低垂着的脸上俱是不耐烦之色。   在这一片肃穆安静的梵音里,突然三声鞭炮般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曾万山脸色蓦地大变,转头对围上来保护他的侍从们喝道:“是枪声!来人,快去四处瞧瞧……”   话语未落,只见了一群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侍从队一边对曾万山等人团团围在中间,一边则迎敌射击。   孟副官出声朝那蒙面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蒙面人远远地围住他们,扬声道:“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快快投降?都给我听好了,缴枪不杀!”   孟副官等几个贴身侍从见情况不妙,赶忙拥着曾万山撤退:“大帅,快走!快走……”   匆忙间,曾万山跟着他们退了几步。忽觉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腰间。曾万山一生戎马,便察觉到了那是枪,他脸色一变,目光蓦地转厉,转头朝孟副官怒喝:“你!你小子竟然吃里爬外!”   孟副官直认不讳:“大帅,良禽择木而栖!”   曾万山脸色铁青:“你……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设计害我!”孟副官似笑非笑:“实在是对不住了,大帅。”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孙国璋与曾和颐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曾和颐有些瑟缩地拉了拉母亲曾夫人的衣袖:“娘。”曾夫人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孟副官朝众侍从喊道:“弟兄们,大帅已经在我手里。我与你们都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一起吃过枪子儿的好兄弟,绝对不会加害你们的。弟兄们,你们把枪都扔了吧,都别给我犯傻,人生一世,命只有一条,没了命,再多的赏钱也没用!”   侍从们闻言,你看我,我看我,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个决断。但很快,在第一个人扔了手枪,接二连三便有人把枪扔了。半晌后,侍从们便被蒙面人一一制伏了。   这时,周兆铭踌躇满志地慢步走向曾万山:“爹,我手底下的人马已经把这里全部给包围了,外头的三批护卫显然也已经被制伏了,墓地周围现在都是我的人……爹,你已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曾万山一副恨不得吃其血肉的表情:“周兆铭,你想干什么?”周兆铭慢吞吞地道:“爹,我不想干什么,女婿是瞧您一把岁数了,身子骨也不大好,还一直这么操劳,女婿我这是心疼你,想给你分忧解劳而已……”   曾万山发出“哼哼”冷笑:“周兆铭,曾家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想号令他们,还嫩着呢!”   周兆铭得意扬扬:“爹,您真是老糊涂了。您不在了,您唯一的儿子曾连同又随时会一命呜呼,这曾家军的众将领不听我的号令,还能听谁的号令?   “再说了,爹,这也是你逼我的。你让蛟河的展正雄开拨回鹿州驻防,不也是想把我拿下吗?我也是走投无路之下,才出此下策的。”   曾万山咬牙切齿:“周兆铭,你是不是一直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今天?当年连同几次遭暗杀,笑之无缘无故生病,被绑架,笑之他娘中枪,还有这一次连同中毒,是不是都是你布下的局?”   周兆铭直认不讳:“不错!是我干的!”他退后几步,站在曾方颐等人面前,双手一摊:“大家都是有谋出谋,有力出力了。”   曾万山气得身子发抖,手指颤抖着从曾夫人、曾方颐、曾静颐、汪季新、孙国璋等人一个一个指过:“你,你,你,你……你们真是一丘之貉!”   孙国璋却一脸鄙夷地往边上移了几步,抬头挺胸,跟曾夫人等人划清界限:“我孙国璋在此申明,这些都跟我孙国璋没有丝毫的关系我。我虽然不才,却也不屑做这种不齿之事。”   闻言,负手而立的曾万山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好!想不到我们家和颐眼光最好,挑了一个好女婿。”   曾夫人手执绢帕,上前一步,终于开了口:“老爷,我与你夫妻一场,我知道你最孝顺婆婆了,你放心!他日你不在了,我会吩咐下面的人将你埋在这里,让你以后可以长伴婆婆左右。”     曾万山脸一沉:“你这个毒妇!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事到如今,你就说实话吧,当年是不是你设计陷害的良歆?”   曾夫人发出“哧”一声笑:“不错,是我害的,那些女人都是我害的。可说到底,她们也是你害死的,这个傅良歆,谁让你宠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曾万山,我也是女人,你把我放哪里了?”   曾万山抡起手便甩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曾夫人的脸被掌掴至一边。曾方颐和曾静颐等三人忙上前搀扶曾夫人:“娘,娘,你没事吧?”   曾万山磨牙道:“好一个毒妇!蛇蝎也逊你三分!好好好!既然你承认了一切,我定饶不了你!”   曾夫人挣开了女儿们的搀扶,哼哼冷笑:“老爷,事到如今,你还是先顾顾你自己吧。”她的神色渐冷,犹如罩了冰块雕琢的面罩,“你放心,你留下的那个孽种和那个孽种的孽种,我会让他们跟你一起上路的。黄泉路上,你有他们一路相伴,也不寂寞。”   曾万山闻言,顿时哈哈狂笑:“好!好!好!我倒要睁大眼睛瞧瞧,今天上黄泉路的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四周气氛渐渐诡异。   周兆铭对孟副官喝道:“快,快把他给我毙了!”却见那孟副官站在曾万山身后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未听见他的命令一般。曾万山笑声一落,便转头朝为首的蒙面人高喝道:“你还不快把布给我摘了,给他们瞧瞧你的真容?”   只见为首的那人一边走近他们,一边扯下脸上的黑色遮布,露出五官分明的一张脸,这,不是曾连同是谁?   周兆铭后退一步,余下众人也都吃了一惊,纷纷失声:“曾连同?!”   曾连同站在阳光下,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不错,正是在下。”   话说年初二那日,曾连同携了唐宁慧去唐家拜年,一家人围坐在厅里,其乐融融地开宴。唐少丞端了酒杯向曾连同敬酒:“七爷,四妹妹,如今我们一家能在乱世团聚,又一起过新处,真的是天赐的福分,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慢!你们谁都不准喝这酒!”忽然,门口传来唐陆氏的一声急喝。   唐少丞捏着酒杯还未反应,坐在一旁的曾连同已经勃然变色,第一时间挥手拍掉了唐宁慧手里的瓷杯:“酒里有问题!”   唐少丞和白如懿脸色苍白地唰唰起身:“娘,这是怎么了?”   唐陆氏拄着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掷,吩咐程副官:“你把孩子们带出去,我们几个有要事商谈。”   曾连同见唐陆氏神色凝重,便朝程副官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做。   唐陆氏这才道:“这酒没问题,有问题的东西在我这里。”说着,她把一个青花小瓷瓶搁在了桌上。   唐少丞问:“娘,这是怎么回事?”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母亲唐陆氏“扑通”一声朝唐宁慧跪下:“四小姐,你要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啊……你要救救我们啊……”   唐宁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匆忙搀扶着她起来:“大娘,你这样子不是要折杀我吗?你这般给我磕头行礼,我是要被天打雷劈的。你快起来,起来。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白如懿也在一旁帮忙搀扶:“是啊,娘。你这是怎么了?你行这样大的礼,四妹妹怎么受得起啊!”   唐陆氏这才把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在年前,有人趁唐少丞上班、白如懿出去采办年货,敲响了唐家小院的门:“唐老夫人在不在?”   周妈见来人是个衣着富贵的妇人,年岁与老夫人相当,以为是唐家亲戚,自然迭声道:“在,在,老夫人在里头。”便把人引到了唐陆氏的房里。   唐陆氏打量了来人,发觉此人素未谋面:“你是何人?”那妇人的姿态极高傲,说话也极不客气:“我是何人你不用管,我来,只是想让你办一件事情。办好了,有的是你的好处;可倘若办不好,你们一家老小便吃不了兜着走。”   唐陆氏本想直接叫婆子送客的,但听此人话语中的狂傲,显然是来者不善。唐陆氏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此人是给主人办事,不是个好打发的,便顺着她的话头道:“哦?我倒想细细听一下,怎么个吃不完兜着走法。”   那人冷哼一声:“在这鹿州,敢跟我们作对的人,我们想他三更死,就算阎王想留他到五更也不成。   “你们唐家本是宁州数得上的大户,可惜你家老爷死后,儿子不争气,吃喝嫖赌将家产败光,后因得罪了人,不得已才匆匆离开宁州,当然,这些都是前话!现今你儿子是税务缉私部门的办事员,这是份不错的差事。前些日子,又靠了曾连同的提携,刚刚升了科长,正是前程一片大好的时候。而你媳妇,一个照看着你和四个孩子,平日里家中不过有一个老妈子,就这么几个人,我们想弄死你们,比碾死几只蚂蚁还简单。”   眼前这人这般了解自家底细,唐陆氏一惊,不由得勃然变色:“你到底是何人?”那人一贯的神色漠漠:“这个你不用知道,很多东西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好处。”然后递给她一个青花缠枝小瓷瓶,“这是一瓶毒药,无色无味。等曾连同他们一家人来的时候,你往饭菜里滴上几滴,神不知鬼不觉。”   唐陆氏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啊!曾连同吃后中毒,那我们一家人怎么办?不是照样陪葬?”那人嘿嘿一笑:“唐老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在这里给我装笨呢?你怎么说也是曾连同的岳母大人,他来你们唐家,你亲手递一碗茶给他,他一时之间难道还怀疑你这个岳母大人不成?再来,我们也给你备了后路……”    她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这里头有七颗解药……你们一家老小每人一颗,服下后便无碍。另外,事成后,我们会给你一笔钱,让你们离开。有道是由俭入奢易,从奢入简难,你们唐家是富贵乡里过惯的人,哪里能过这种普通老百姓的清贫日子,拿了那笔钱后,你们从此之后可以衣食无忧。”   临走时,那人还牢牢地叮嘱了一番:“我知道你行将就木,也不怕死。但是你给我听仔细了,这件事若是走漏了风声,第一个死的便是你的长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唐瑞麟。”   这些人这般心狠手辣,那解药多半也是假的。事成后,为了防止泄密,估计第一步就是要把他们一家给灭口。但如果不照他们说的办……唐陆氏想想就打冷战。   唐陆氏左思右想,只觉得已无活路可走,只有使用拖字决,盼着曾连同、唐宁慧等人别来唐家。因日夜担忧,老迈的身体自然吃不消,很快就病了下来。   谁承想,昨天大年初一,那人趁唐少丞和白如懿带了几个孩子逛庙会,又上门来,冷冷警告:“唐夫人,这大过年的,曾连同等人必定会上门给你拜年,你可别忘了好好给我办事。”   唐陆氏只得瑟瑟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办事的。”显然是一家老小已被人盯上,连光也无路可逃了。   听得唐陆氏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曾连同便知父亲曾万山暗中调动蛟河的展正雄部队赶回鹿州一事,已经令周兆铭等人察觉,所以他们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曾连国思虑良久,最后决定,索性就照着他们的戏本演下去,来个将计就计。   而那时,曾夫人、周兆铭等人以为奸计已成,正开始布局下一步。   周兆铭道:“即便你发现下毒一事,但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太夫人忌日动手?”说完,他霍然抬头,“有内奸!”   周兆铭税利的目光停在孙国璋身上。孙国璋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周兆铭,你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曾和颐见周兆铭眼里露出杀机,她一步上前,挡在孙国璋身前:“大姐夫,不会的!你们的计划我都不知情,国璋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周兆铭的目光缓缓地移过在场的所有人,不远处,有个婀娜身影款款而来。   吕静如!周兆铭颓然闭眼。   曾方颐恨恨地道:“周兆铭,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个女人不能信,叫你提防着她!可你呢?反倒来防着我。现在好了,一切功亏一篑。”周兆铭朝她怒喝:“曾方颐,你给你闭嘴!”   周兆铭又转头看向吕静如,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站在他面前的吕静如坦言不讳:“不错,是我。”   周兆铭的双目几乎喷火:“你是曾连同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吕静如静静地答:“是,但又不是。你想知道为什么,可以问你的夫人,我与她渊源很深。 ”   周兆铭问:“你有身孕也是唬我的?”吕静如瞧着他,又说了一个字:“是。”   周兆铭目光凌厉地瞪着吕静如,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吕静如”三个字,话语未落,整个人仿若发了狂一般朝她扑过来。程副官等人赶忙拦住。周兆铭跟侍从厮打在一起。   吕静如却不再理他,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她面无表情地对着曾连同道:“曾连同,如今事成,当日你答应我的事,可有反悔?”   曾连同把手里的枪递给了她:“君子一诺千金。”   吕静如缓缓一笑,慢慢地走上前,用枪指着曾和颐的头,冷冷地道:“曾和颐,你说,当年的事可是你所为?”   曾和颐冷笑着盯着她,并无一丝惧怕,反而上前一步,手一扬,给了吕静如一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而一旁的孙国璋却嗅到了不对,他的面色渐渐发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吕静如被打之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数秒后,笑声渐止。只见她迅速抬手,狠狠地还了曾和颐一个耳光:“六小姐,这个耳光还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形势比人强。”   “啪”的一声,曾和颐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曾夫人心疼地要扑上前,想抓吕静如的脸:“你这个千人骑万人乘的烂货,竟敢打我们家和颐?!”   只是曾夫人、曾方颐、曾静颐三人才上前一步,便被侍从团团围住,她们只得破口大骂:“你这个下三烂的贱货……”“你这个死娼妓,不要脸……”   吕静如只是笑,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曾和颐的脸上。曾和颐从小到大没受过如此侮辱,想还手,但被枪指着,不敢乱动半步。最后,她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委屈屈地朝曾万山道:“爹……”曾万山却不发一言,由孟副官等人护卫着上车而去。曾和颐哭叫道:“爹……爹……”   吕静如冰刀一样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曾方颐等人:“曾大小姐,曾三小姐,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真是老天有眼,想不到我还有得偿所愿的日子。”   而后,她终于正眼望向了孙国璋,很轻很轻地说道:“孙国璋,你当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孙国璋摇头:“静如,静如,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静如没有说话,但一张俏脸在春光里白得犹如透明一般,清晰可见薄薄皮肤下那青青的血管。   瞧着这一切的曾和颐,此时忽地失声大笑:“好啊,原来你这个贱人也知道怕,你怕他知道。好,那我就告诉他,孙国璋……”吕静如涨红着脸,用枪指着她喝道:“你给我闭嘴!”   曾和颐素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性子,见吕静如如此,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哼!她不让她说,她偏要说:“你不让我说,是吧?你怕孙国璋知道,是吧?哈哈,可我偏要说。孙国璋,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吗?那是因为她进了窑子,做了妓女……”   “砰砰”两声枪响,浓烈的火药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曾和颐“啊”的一声尖叫:“吕静如,你开枪打我……你竟然开枪打我……”曾夫人大叫:“和颐!和颐!你有没有事?”曾方颐和曾静颐试图推开包围她们的侍从:“小妹!”   孙国璋的脸色在这瞬间变了无数变,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曾和颐,吼道:“曾和颐,你当年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曾和颐,我要登报跟你脱离夫妻关系!”   “她进窑子做了妓女,孙国璋,你心疼了……”曾和颐这厢还在大声嚷嚷,孙国璋猛地扑上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曾和颐,你对静如做了什么?我要杀队我!我要杀了你……”   他们这厢还在纠缠不清,忽听“砰”的又一声枪响。孙国璋抬头,发出凄厉大叫:“不——静如……”只见吕静如捂着胸口,赤红的鲜血从嫩白的指缝涌了出来,而她整个人缓缓地往后倒去。   一旁的枪口正冒着黑烟。原来,周兆铭在打斗中趁机抢夺侍从手里的,混乱中射中了吕静如。而吕静如先头的两枪只是射在曾和颐的脚边,并没有伤曾和颐分毫。   吕静如缓缓倒下,孙国璋扑上前拥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捂着她鲜血喷涌的胸口:“静如……静如……车子,快……”   曾连同见状已觉不妙,忙吩咐道:“快!安排车子,送吕小姐去医院,快……”中间夹杂着曾和颐的大喊大叫:“孙国璋,你给我放开那个贱人!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抱她……”作势就要扑上去。   曾连同朝程副官等人使了个眼色,程副官等左右侍从便拦住上前的曾和颐道:“六小姐。”   曾和颐扬手便朝侍从脸上甩了一巴掌,怒喝道:“死奴才!凭你也敢来拦我?”但无论她怎么打骂,侍从护兵们就是不让半步。程副官道:“六小姐,邻里不同往日,你就消停些吧,别让我们这些小的难做了。”曾和颐瞪着他:“你!”   曾连同对孙国璋倒是客气的:“六姐夫,你快抱吕小姐上车。”吕静如苍白地摇着头:“不用了,曾连同,我不行了……”   吕静如缓缓地道:“曾连同,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要好好待宁慧和笑之,曾连同,你真是好福气,能把他们找回来,有的人……”她凄惨一笑,“有的人……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曾连同眼圈发红:“吕小姐,谢谢你这些年来帮我照看宁慧母子,我用我的命对你发誓,我一辈子都会对他们好的。”   吕静如缓缓微笑,说了一个“好”字。说完后,她的目光徐徐移动,最后定格在了孙国璋的脸上。   车子里,孙国璋一路喃喃:“静如,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能再不要我了……”   孙国璋说,他当年是迫于无奈才娶的曾和颐:“静如,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静如,可是我是迫不得已的,当年曾家拿我们家的家业来威胁我爹……我……”   吕静如终于虚弱无力地对他开口:“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被人绑架强奸并卖入妓院一事?”   孙国璋拼命摇头:“我要杀了曾和颐!我要去杀了她!静如,你坚持住,马上到医院了,你要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吕静如含泪微笑,带血的手缓缓抚上孙国璋的脸:“国璋……”   吕静如努力地转过头,瞧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蓝色天空,吃力地说:“你看,夏天过了就是秋天,秋天过了便是冬天。那年,你说过了冬天就带我回碧溪镇的……”   孙国璋拼命点点头,落泪不止:“静如,等你伤好了,我跟你马上回碧溪,马上回去……”吕静如唇畔含笑,语气却越来越低微:“你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告诉……告诉我爹娘,我这几年过得很好……只是生了场重病,所以……”、   孙国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静如,你会好起来的,我会与你一起回去的,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回碧溪……”   吕静如在他怀里含笑闭眼。   车子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便是鹿州最好的教会医院,里头有整个鹿州城最好的医生。   孙国璋轻轻地抱起吕静如:“静如,静如,医院到了,医院到了,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要手牵手一起回荷县,回碧溪镇去。”   只是,再没有人回答他了!   番外一  曾家醋坛子 数年后,某日。   曾连同在书房内批阅文件。   有听差在门上轻叩了一声:“七少爷。”曾连同头也未抬:“何事?”   那听差上前,双手捧了一张名片:“有位戴先生持了这张名片,说自己是七太太骈胆的同事,还说有事想求见七太太。”   白色的名片上印了“仁信子弟小学校长戴传贤”几个字,戴传贤?这名字左瞧右瞧都像个男子的名字。   曾连同把玩了数秒,似忆起某事,目光微闪:“这人现在何处?”听差答:“正在门房候着。”   曾连同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你把他带去客厅。”听差应了声“是”,便领命而去。   曾连同起身,往后面的内书房走去,一推开内书房的门,便有一阵清幽的馨香扑鼻而来。   唐宁慧正侧身坐在窗口,凝神绘画。房间内,安宁静谧,时光仿佛也为她停留了下来。   曾连同静静地瞧了片刻,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曾连同一进大厅,在沙发候着的戴传贤有些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但很快,他便落落大方地微笑寒暄:“曾先生,想不到能够见到你,这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曾连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一身六七成新的黑色中山装,鼻子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颇为斯文稳重。   曾连同淡淡微笑:“内子这几日身体有点儿不适,所以就由我出面来招呼戴先生,希望戴先生不要介意。”   戴传贤忙道:“岂敢!岂敢!是在下叨扰了。”曾连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戴先生,不必拘礼,快请坐。”   听差的端上了热茶,曾连同取过一盏:“戴先生,请用茶。”又问,“戴先生是内子在宁州明华学堂的同事?”   戴传贤点头:“是,在下与七太太在明华学堂一起教过三年书。”   曾连同掀开了茶盖,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浮末:“戴先生这次来是……”   戴传贤一笑,开门见山地道:“其实在下这次前来,是想向七太太打秋风的。说来惭愧,在下所在的仁信子弟小学其实是一所孤儿院,里头的孩子都是些父母双亡的孤儿,或者是社会上的流浪儿童。我们学校不只教孩子念书识字,还给孩子们提供简陋的衣食吃住,所需的经费,也都是靠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捐助。因如今孩子越来越多,经费方面靠捐助实在是捉襟见肘……”   这样大大方方,不由得叫曾连同刮目相看。只是牵扯他最重视的教育问题,曾连同搁下了茶盏,拧眉道:“学校的经费不是一向都由教育部拨款的吗?”   戴传贤道:“根据相关的规定,开办学校是要在教育部备案的,并要他们审查通过,方会拨经费,而我们的子弟小学,名义上是小学,实则如同民间孤儿院。在下也曾几次三番前去教育部陈情,把孩子们的情况反映给教育部的相关人士,可教育部一拖再拖,一直没给实质性答复。他们拖得,孩子们可拖不得,这一日三餐,再省再抠,我们也要给孩子们吃两顿稀的吧。在下实在不得已,才会这般冒昧前来求见七太太……”   曾连同一听,不由得大为动容,便道:“教育乃国之根本,孩子更是我们这个社会未来的希望。戴先生这是为国为民做好事,我定当全力支持。戴先生请放心,经费方面短多少,我就认捐多少。”   戴传贤这次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唐宁慧,只寄希望她念在同事一场的份儿上,能捐助一些孩子,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好结果。   戴传贤呆了呆后,忙惊喜交加地起身,连连作揖感谢:“这实在是太谢谢曾先生了,我代表我们子弟小学所有的师生感谢您。”   曾连同又道:“另外请戴先生放心,关于教育部备案这件事,我今天就派人去问明情况,数日内必定给戴先生一个答复。”   有了曾连同这句话,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戴传贤自然更是又惊又喜,对着曾连同谢了又谢后便告辞了。   因曾连同瞒得紧,唐宁慧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她觉得曾连同一连几日都十分不对劲儿,时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瞧着她,似暗暗揣摩一般,每每她抬眼望去,他便移开目光。   隔了大半个月,唐宁慧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才发现又怀了身孕。   曾连同大喜过后,拉着她的手,怔了数秒后,忽然问道:“你以前有个同事叫戴传贤?”   这么突兀,唐宁慧不由得一愣,凝神想了想,方含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这个人很不错,平日为人谦和,很得同事们的爱戴;对待工作更是认真负责,教学的水平也很高。”   谁知曾连同闻言后,神色更是古怪到了极点,唐宁慧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   曾连同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可走到门口处,又硬生生地止了脚步,大踏步回来,磨着牙道:“当年你说你心里有人,那人是不是戴传贤?”   唐宁慧这才忆起往事,想起再遇后不久用来堵他的那句话,瞧着曾连同风雨欲来的脸色,不由得轻轻抿嘴。   曾连同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到底是与不是?”   唐宁慧的手轻轻地抚着腹部,别过头,淡淡道:“你慢慢猜吧,你这个醋坛子。”说罢,她的唇线轻轻上扬,笑靥如花。 番外二  笑喜乐悦之   十几年后,某个春日。   唐宁慧轻言细语地哄着床榻上的悦之睡觉,可这小家伙精神足得很,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手脚乱动,嘴里“哦哦”,一个劲儿地想说话。   唐宁慧哄了半天,小家伙也无半点儿想睡的意思,她只好放弃,取了一旁的拨浪鼓,左右晃动,发动“扑通扑通”的声音,吸引悦之的注意。悦之咯咯直笑,伸着白嫩嫩的小手不停地想去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个低沉温柔的声音随之而来:“小悦之醒了,是不是?”唐宁慧瞧了瞧自鸣钟,不过是下午三点多,不免讶异:“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曾连同摘下军帽,搁在一旁。这些年来,时光十分优待他,一身戎装,成熟稳重,越发吸引人目光。唐宁慧今日偶尔翻阅报纸,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张小照片,他与外国大使数十人合影,如瞧见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曾连同沉默不言。夫妻多年,唐宁慧自然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曾连同这才道:“仙鹿山别院那边刚刚挂电话过来,说那人刚刚去了。”   曾连同口中的“那人”便是指曾夫人,当年周兆铭和汪季新等人事变未遂,被曾万山枪毙。随后,曾万山派人把三个女儿和外孙送出了国,命她们终生不得回国。至于曾夫人,则被曾万山幽禁在仙鹿山别院。   只有孙国璋,带了品静如的骨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鹿州,这些年来再无半点儿音讯。   唐宁慧上前,轻轻揽着曾连同的腰:“逝者已矣,一切恩怨都过去了。”   两人回首前尘往事,一时间,俱默默无声。   最后,倒是被冷落在旁的曾悦之发出“哦哦哦”的不平之声吸引了曾连同的注意,他微笑着上前,一把抱起了她:“乖囡囡。”   别家都是“重男轻女”,可到了曾连同这里,却是相反。自产下老二曾喜之,老三曾乐之后,曾连同心心念念地想要一个女孩。隔了许多年,唐宁慧竟又怀了孕,产下了悦之,总算是如了他的愿。   唐宁慧倒是大觉不好意思:“儿子们都这么大了,笑之都快娶媳妇了。”曾连同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夫妻恩爱,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再说了,谁敢笑话,我把那些人的嘴给贴上狗皮膏药。我啊,巴不得你再给我生两个女儿,就悦之一个女孩,还是太孤单了。”   唐宁慧无语了,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再不让曾连同得逞了。   如今笑之、喜之和乐之三人都在外留洋,曾连同得了女儿,简直如得了稀世珍宝一般,宠得唐宁慧都觉得太过了。   “人家说慈母多败儿,你这么宠悦之,到时候大了无法无天,毫无半点儿女儿家规矩,看谁敢娶她。”   曾连同每每便道:“正合我意。我啊,巴不得悦之一辈子留在我们身边,承欢膝下,我瞧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能配得上我们曾家这个女儿的。”   真真是不害臊,居然说得出这样的大话,但幸亏只是夫妻间的私密话,若是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瞧,可见院子里那几株西府海棠,白的、粉的花朵,云雾般层层叠叠地压在枝头,再远处,碧空如洗,蓝得无一点儿杂质! 番外三  恩爱记 又几年后,德利洋行在鹿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了,鹿州城内的太太小姐们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到这里挑一些舶来货。   这一日,顾含章跨进了德得洋行。   洋行经理见她的衣着打扮,一眼便知这位顾客是来自富贵显赫人家,忙含笑上前招呼:“这位小姐,想要买些什么?”   顾含章道:“有什么好的珍珠首饰,拿出来给我瞧瞧。”经理忙从玻璃柜台下取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子,把珍珠托在黑色丝绒布上,捧于她面前:“这是来自深海的珠子,粒粒饱满圆润。你瞧瞧,光泽亦是极好的。在下在洋行也算工作多年,这样个头儿,这样成色的珠子却也是头一次瞧见。”   斜斜浅浅的阳光下,珠子泛着莹润如玉的淡淡光芒,顾含章一眼便喜欢上了,正要开口让经理包起来,忽听边上有个清俊声音响起:“经理,你手上的的这套首饰我要了。”   顾含章转头,便见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男子竹子一般挺拔地站在一旁。而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的身上,古古怪怪的,令人讨厌至极。   顾含章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吩咐:“经理,请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   洋行经理平素见惯了富太太们为了心头好,你争我抢的场面,也算经验丰富,此时见两人情形,知道这两人是杠上了,忙赔着笑脸道:“两位客人,虽然这深海珍珠就这么一套,但是昨儿我们洋行进了几套金刚石首饰,分量和成色那可是一等一的,要不,我取来给你们瞧瞧。”   顾含章摇头道:“不用了,我就要这套珠子。”那男子丝毫不做半点儿退让:“我也是,我也只要这一套!”   洋行经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露出极为难的表情:“这?”   顾含章咬了咬唇,粉脸含怒:“算了,经理,我不买了,他要就给他吧。”说完,转身便走,洋行经理正欲拦阻,却见那男子望着女顾客的背影,含笑追了出去:“好了,好了,含章,我让你还不成吗?”   经理这才取出手帕抹了一把汗:原来这是对欢喜冤家!   顾含章亦不理睬他,径直往外走。那男子拖住了她的手,软言好语:“含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闹着玩的!我不过是想给你付账而已,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顾含章冷冷地喝道:“曾喜之,你到底放不放手?!”   洋行经理那肥胖的身体猛然一震。曾喜之!此人居然是曾家二少爷曾喜之!   可那男子一脸的无赖相,与传说中高高在上,富贵荣华的曾家好像半点儿不搭界:“不放不放,我就是不放!”   顾含章顿时气红了一张脸:“你不是说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吗?现在倒来管我。”   曾喜之嘿嘿一笑:“好了,好了,昨儿我喝高了,是我不对,说了那些个混账话,你饶了我吧,娘的寿辰快到了,你知道娘喜欢珍珠,所以特地来洋行采买,我知道你最是体贴孝顺,知书达理了。”   顾含章虽然不言语,脸色却渐软了下来。   曾喜之见状,赶紧趁热打铁道:“再过些日子悦之的生日也要到了。你这个做二嫂的,怎么也得给她挑一个好礼物。来,我们难得逛一趟洋行,好好瞧瞧有什么别致的首饰。”   洋行经理识趣得很,忙把二人迎到贵宾房,命人将各色首饰一一捧出来,让这一对欢喜冤家好好挑选。   可想而知,那一日,洋行的营业额自然是相当的高。 作者的话   大家好!   不知不觉中,梅子又与大家见面了。《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这本书,原先只是梅子一个未成形的短篇故事,写于几年前,跟两篇民国文《江南恨》和?《青山湿遍》差不多时期。当时的结局设定为悲剧。在电脑里保存了很久后,梅子都把这篇文给忘记了。某天整理资料时却发现了,呀,还写了这个呀。算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梅子想与大家分享,便发到了网上,最开始本是想把一万字的存稿发完就算了,可有好多书迷朋友在看后纷纷给梅子留言,希望梅子可以写成长篇。梅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便在晋江上写啊写的,越写越长,真成了长篇。   不得不承认,梅子很喜欢抗日战争以前的民国年代,觉得在那个年代,美人旖旎,英雄风流,说不完的风情,道不完的故事。但后来日本侵华的那一页历史太过沉重,梅子不敢碰触,所以,梅子的民国文一直是民国架空文。   梅子向来喜欢看那个时代的回忆录,比如季羡林先生的自传,蒋梦麟先生的《西潮》、齐邦媛老师的《巨流河》等,跟着其中的文字,仿佛是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蜿蜒小巷进入了民国世界。清末民初,列强环伺,各种不平等条约,国不成国,民不聊生,整个中华民族跌至抛物线的谷底。许多有志青年目睹这些凄惨现状,为了国家富强、民族觉醒,留学国外,学习西方各种先进技能。那个年代,中华民族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灭亡。那个年代的许多人选择不同的方向,做出了各种努力来救国,虽然后来许许多多的人分道扬镳,成了“敌人”,但他们希望中国崛起,再不受人欺凌的那种爱国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梅子最早看的一本关于民国的书大概就是《宋氏三姐妹》了。“宋蔼龄爱钱,宋庆龄爱国,宋美龄爱权”这个观念从小在梅子的脑海中就根深蒂固。长大后的某天,无意中在某本书上看到宋美龄写给遗族学校学生的信,其中一段文字写道:那时候,我们便可以真正做一番事业来救百姓,使我们的国家强盛起来。这也是你们当学生的时时刻刻要记着的,因为你们受教育的宗旨是要帮助你们的国家及你们的同胞呀!又有一段说:倘若中国能学外国科学的好榜样,将来中国一定有高强,而且无人再敢欺侮与侵占她的土地了。梅子亦感动得眼眶湿润。   梅子也爱看民国才子佳人的故事,陆小曼、林微因这些耳熟能详的就不用说了,民国的名媛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且个个出色得叫现在的“名媛们”自渐形秽。此文中曾家姐妹的名字,灵感便是来自上海滩盛宣怀家族的盛爱颐。这位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盛七小姐与宋子文亦有过一段恋情,喜欢的朋友们可以去百度一下“一把金叶子”的故事。其中盛七小姐为了救侄子出狱打电话给宋子文一事,简直比言情故事还言情。梅子曾经有过冲动想写他们的故事,但一直没有动笔。   这是梅子的第十一本书,很有纪念意义。梅子在写此文的过程中,一直想摆脱以往民国文的影子,希望能尽可能地写得不同一点儿,给大家一点儿耳目一新的感觉。努力是努力了,但是到底有没有成功呢?还是要大家来评断的。   此文的主角是唐宁慧和曾连同,但梅子觉得,周璐(吕静如)的爱恨故事,一样精彩。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希望大家喜欢梅子讲述的这个故事!   此时正值2014年的春天,风轻木杨,草木芬芳。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来日方才!   梅子黄时雨于浙江嘉兴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