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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巴不是狮子,也不是狗,而是一只长着虎斑的很严肃的猫。它是被捡来的,有一天我妈一开门,就看见一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奶猫被丢在门口的一个破纸盒里,她等了一天,都没等到辛巴的亲妈来接它,最后只能收养了它。算到今天,辛巴到我家已经一年零八个月了。   我从楼上悄悄下来的时候,辛巴正在店里巡视。   这里要说一下我家的房子。我家的房子是楼上住人,楼下开店。隔壁唐人杰家也是这样,不过他家开的是早点铺。以前这一片不是市中心,外面那条大马路二十年前还尘土飞扬,后来一座座高楼竖起来,马路拓宽了,这一片就成了城中村。村里的居民生活都挺安逸,土地虽然被转让了,但家家户户也都盖起了楼房,有的楼房盖到四、五层高,自己住不完,就出租,靠收房租也能过得很滋润。   所以我家门前的麻将摊是从早到晚都有人的。   我悄悄打开后门的时候,辛巴看见我了。它蹲在地上,一脸严肃地望着我。作为一只猫,它真是严肃得过了头。我俩对视一眼,我对它呲了下牙,它扭头就走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从后门溜了出来。   既然决定了买眼镜,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便直奔眼镜店。感谢我妈吴绮文女士,对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一直很大方,我口袋里的钱一直很够用。   出了巷口,就到了大街上。眼镜店离得并不远,搭公交也就两、三站路,但我决定走过去。人声鼎沸的大街,汽车呼啸来呼啸去,满街的红男绿女,虽然在我眼里每个人都面容模糊,但对我来说还是充满了诱惑力。   在一个临街的小窗口里我买了根刚出炉的烤肠,溜溜达达就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眼镜店我很熟悉,就在我以前上学的中学旁边,那时候每天上学都要从它门前经过。真是可喜可贺,六、七年过去了,这家店依然开着。我进门就和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我配一副眼镜。”   老板娘很高兴地站起来,“你配多少度的?”   我说:“我不知道。”   她娴熟无比,“那先给你测一下度数。”扭头她对着里间喊了一声,老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板这几年变化不大,斯斯文文的,戴个金丝边眼镜,还像个小伙子。他把我引到检测视力的仪器前,让我坐下来。店里就我一个客人,他很耐心地测着我的视力,每调整一次镜片,就问我清不清楚。   几分钟以后,老板抬起头。“你不光是近视,还是散光啊。”又过了几分钟,老板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我,“你不光是近视和散光,你好像还是老花。”   他扶了扶金丝边眼镜,“不应该啊,你多大了?”   我呵呵一笑,“老板,我很年轻。”   他说:“是啊。”   过了几秒又说:“那你眼睛老化得可是有点厉害。”   我不想和他探讨这个复杂深奥且让人沮丧的问题,于是我问他,有没有那种集近视、散光、老花为一体的镜片。   “那是渐近镜片,一般店里都没有,需要提前预定。”老板回答我。   我有点失望,老板看出来了,不愧是生意人,他立马给了建议。   “你要是很急的话,可以先配一副近视和散光的,再配一副老花镜,这样一个看远景,一个看近景,虽然麻烦一点,但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我思考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   “那我就配一个近视和散光的吧,老花镜先不要了。”   一看生意成了,老板答应得很快,他让我去挑镜框,他去给我拿镜片,走了几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你确定刚才说的度数了?”   我点头,“确定。”   他像是很不放心,又和我确认一遍,“镜片配了是不能退的。”   我很肯定地再次回答他,“就那个度数。”   老板这才放心地去了。我叹一口气,也不怪老板,人家那个仪器一看就是很高级的,可给我测了半天,度数还是精确不下来,只能怪我的眼睛,不能怪别的。   我走到柜台那里去挑镜框,在老板娘的帮助下,很快选中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镜框。老板早在旁边等着了,眼镜框一定下来,他拿着镜片就去切割,几分钟以后,一个方框的黑边眼镜就递到了我手里。   我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对着柜台上的小镜子看了看,然后我又抬头去试远眺的效果。   透过眼镜店的玻璃门和玻璃窗,我看向街上。好像是比原来清楚了,老妈真是害我啊,谁说戴眼镜没用的。   “老板,多少钱?”我继续张望,大声问着。   老板娘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拿过手边的计算机,啪啪啪就按了起来。“镜片六百八,镜框八百五,合起来是一千五百三,我给你打个八折……”   她还没算完,我把眼镜往柜台上一丢,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老板娘在身后大叫:“哎,你还没付钱……眼镜你不要了啊?”   我已跑到了街上,望着一个正在走远的背影追了过去。   你有没有暗恋过什么人。   在你的成长岁月里,这个人贯穿了许多年,也许你根本就没什么机会靠近他,后来更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你却依然忘不掉他,还是会经常想起他。   后来对这种人有了个称呼,叫男神或女神。但我更愿意把这当做自己的憧憬。   你有憧憬过谁么?   我确信,在我视力刚刚比较清楚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我的憧憬。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不会追出去,我最多会用目光追逐他。憧憬就是憧憬,不一定要变成现实。就好比我喜爱喜马拉雅山,但我不可能也没那个能力去攀登它,那我就把它制成一幅画,让它挂在我的房间里。   如果是以前,我就是这种态度。   但现在不是了,如果有一天,我要瞎掉的话,我希望我还能看一眼我的喜马拉雅山,所以我喊出了那个名字。   “徐横舟!”   大约没有人会相信,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那个背影还在往前走,我又喊一次。   “徐横舟!”   这次他听到了,停下了脚步。   在他转头四顾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酝酿着: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也许该说那句最常见的,“嗨,好久不见。”也许他就会问:“噢,你是谁?”   那我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我就是那个你小时候在我外婆家见过的那个我外婆的小外孙女。”   这样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或者听懂了的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想起来,最后就算想起来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搞清楚。因为我外婆的外孙女不止一个。   我还在胡思乱想,他已转身向我走了过来,我的脚步也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是叫我么?”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发声,结果却失败了。眼神太差,果然会出错,就算戴了眼镜,也还是会看错的。   这人已走到我面前。   我发誓,我所有的勇气,在刚刚喊他的那一刻已经用光了,下一次,即使是真的徐横舟迎面向我走过来,我也不敢叫住他了。   对面的男人风情万种地对我笑着,鼻头上一颗粉刺红彤彤的,我的眼神这么差,也被这颗粉刺分散了注意力。   “MM,你是叫我么?”他说。   我的语言组织能力总算回来了,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依然笑得风情万种,“没关系,认识一下也无妨,留个电话吧。”   “对不起,我新买的号码还没记住。”   “那留个微信吧。”   “对不起,我不玩微信。”   “那留个企鹅吧。”   我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说:“1234567。”   对面的男人认真地看着我,我很怕他发飙,毕竟是我把好端端走路的人给喊住了,于是赶紧补救。“要不你把你的企鹅号留给我,回头我加你。”   他眨一下眼睛,说:“7654321。”   好样的!我在心里赞了他一声,然后我们俩都没做声,直到我身后响起眼镜店老板的声音。   “喂!你的眼镜已经配好了,你还要不要了?”   我呼出一口气,连忙转身,“要,我要。”   所以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2013年的4月1号,我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我以为是徐横舟,所以喊住了他,结果却不是的。愚人节我把自己玩了一把。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看见他了。几个小时以后,我在我那个几乎没人看得见的新浪博客里写了一则寻人启事。   “徐横舟,男,1985年生人,原籍申城,身高一米八五,浓眉俊目,风姿清举,于2005年夏天走失。有知其下落者,请告知本博主,并请代为转告,有人很想找到他。”   ☆、第二章   时间再回到几小时前。   我买了眼镜,并没有马上回家,还在街上溜达着。   路过小时候的幼儿园,我站在巷子口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进去了。抬脚我去了旁边的红山公园。   公园很有名,在一座小山上。其实它本来不是公园,而是一座烈士陵园,安葬着一个被北洋军阀杀害的大律师。但因为风水好,又绿树成荫,所以早就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景点之一。   大律师的纪念碑还矗立在那里,但已没了那种肃穆的气氛,周围绿树环匝,松柏四季常青,大理石阶石下面,常年都是奔跑跳跃的孩子。   我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公园地势高,可以俯瞰下面的大马路和对面的商业街。   鼻梁上架着刚买的眼镜,我手里拿着一个甜筒。   其实我不确定戴了眼镜的我视力是不是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应该是有用的吧。   旁边就是公园的小广场,有孩子正在溜旱冰,伴着刺溜刺溜的声音,不时就有一个身影从我身边滑过。   我啃着冰激凌,看着大马路,偶尔也看看孩子们矫健的身影,当手里的冰激凌啃得只剩个底座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拿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却不是老妈、也不是老爸的来电,不过这个人也不意外。   “怎么是你?”我说。   传来唐人杰的声音,“我刚回来,就听你妈说你跑出去了,你跑哪去了?”   我嘿嘿笑了一声,老妈终于发现我不见了,结果立刻就被这厮呵斥了,“左撇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成熟一点,干嘛要让你爸妈担心?”   我姓左,单名一个晨字,生下来就是一个左撇子。左撇子没什么好稀奇的,据说全世界15%的人都是左撇子,但偏偏碰巧的是我又姓左,于是这厮从小到大就没叫过我的正名。   “你是谁啊?”我说。   他火气比我还大,“你少来这套,你在哪里?”   我被他的怒气震住,只能报上地址,“公园。”   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处。如果两个人生下来就是邻居,到现在依然是邻居,然后又一起上了同一家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话,你大概就能明白,即使这个城市有再多公园,但只要我说出公园这两个字,唐人杰就能知道我在那里。   只用了半个小时,他就找到了我。   我已经在吃第二个甜筒了,他穿过小广场走向我。   一路走来,他就吸引了几个广场边上看孩子的年轻妈妈的目光。这种时候总是让人唏嘘,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变得这么迷人了,我却依然记得他把屎拉在裤裆里的样子。真是一种罪过。听说他一进现在的公司,就有女同事追他,还有人不嫌麻烦地转几趟车专门跑到他们家的早点铺来吃早餐。   这些都是唐笛灵告诉我的,唐笛灵是他妹妹。兄妹俩的名字合起来是人杰地灵的意思。我觉得唐叔叔还是挺有才的,作为一个能把牛肉面做得让你吃了第一碗、接着就想吃第二碗第三碗的早点铺的掌柜,对自己的儿女他是寄予了深切的厚望。   我举手和唐人杰打了个招呼,大概是突然看见我戴了副大框眼镜,他站在我面前瞅着我。我咬一口甜筒,指了指不远处的售货亭,“要吃自己去买。”   他转身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也拿了个甜筒。   在我身边的石凳上他坐了下来,我们俩一起看着下面的大马路。   “眼镜那里配的?”   “学校旁边。”   我都不用说是哪个学校,他就已经知道了。   “有用吗?”   “没用我戴它干嘛?”   他咬一口甜筒,咔嚓一声,半个冰激凌雪球就进了他的嘴里。“冰不死你。”我说了一句,他没没理我,还是我先问他,“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   “出来办事,提前办完了。”   “哦。”我点点头。   说了还没两句话,他的甜筒已经吃完了,然后就站了起来,“走吧。”   我有点意外,“干嘛这么急?你刚来。”   他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别装聋作哑了,你妈让你赶紧回家,说别耽误了晚上的相亲。”   我擦,相亲。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唐人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你妈说约的是晚上六点,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快走吧。”   我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夕阳已挂在了树梢,溜旱冰的小朋友也被妈妈带着在回家了。但我却不想去相这个亲,尽管我妈一再强调,说这是她求了我外公的,这个相亲对象是我那个只做学问、从来不问俗事的外公介绍的。她还威胁我,如果我敢不去的话,她会让我的两条腿变成五条腿。   但我很肯定我的腿不会有事。所以我对唐人杰说:“来不及了,现在赶回家,换个衣服再化个妆,至少要一个多小时,等我赶过去人家早就走了。”   唐人杰像是早就料到了,“我来的时候,你妈已经说了,要是来不及,就直接把你送到约定的地方。”   我手里的冰激凌蛋筒咔嚓一声碎了,我说:“我妈不会连约会地点都告诉你了吧?”   “当然。”   “那要是我不去呢?”   “她就不是我娘娘了。”   我乖乖地坐进唐人杰的车里,由着他把我送去见我的相亲对象。车子夹在两辆公交车之间等红灯,我对唐人杰叨叨:“你看我这个样子,脸没洗,牙没刷,高跟鞋也没有一双,你觉得我能见人么?”   他瞥一眼我的麻底帆布鞋,继续淡定地看向前方。   我干脆转身面对他,“唐人杰,你看着我,然后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要是你,你愿意和一个脑子有病的人相亲么?”   他果真扭头看向我,我们俩对视着,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说话。我泄气地重新坐好,对他说:“算了吧,唐人杰,我就别去害人了,你也别听我妈的,我们俩找个地方愉快地吃个饭,我请你,怎么样?”   他这才开口:“不好,我答应了你妈的。”   我怒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小时候你把屎拉在裤裆里我还帮你遮掩呢,现在帮我对我妈撒个谎,有这么难么?”   他被我揭了老底,还是不妥协,“我答应了你妈要把你送到。”   我烦死他了,“好吧好吧,随你便把,早知这样就不该告诉你我在那里。等会儿见了那人我最多说一句抱歉。我眯一下,到了你叫我。”   “已经到了。”   “不会吧,这么快?”   真就这么快。说话的时间,已经绿灯了,他的车子拐了一个弯,往前开了不到一分钟,我就看见了我妈说的那家酒店。   唐人杰把车开进酒店门前的停车场,一个穿制服的酒店小哥跑过来指挥着他把车停在了一个空车位上,我看一眼车上的时间,还没到六点。   “我们来早了。”我说。   唐人杰推开车门,对那个准备迎接我们进去的小哥说:“我们等个人,等下再进去。”   小哥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我打定主意坐到六点再进去,唐人杰看样子是准备守着我了,他拿起了手机,刚刚他开车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我找他聊天,“是不是那个妹子又在给你发信息?”   他横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刷手机。我问他,“你等下是不是打算跟着我进去?”   他给了我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然后说:“我有病啊,等下你进去的时候我拍张照片,传给你妈看一下就行了。”   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什么时候和我妈也成了好友?”   “早就是了。”   “我替我妈感谢你。”   他假惺惺地,“不用谢,你让我交差就行了。”   说完他低下头又刷起了手机,我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酒店生意不错,不时地有人进去,又有一辆车从我们后面开了过去。   我扭头看过去。这辆车停在了酒店的正门口,车门一开,有一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是个男的,很高的个子,门童站在他身边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傍晚,天色有点暗了,他俯身和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车就开走了。   然后他转过身,无意识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向酒店大门走去。   我却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了似的,一下坐直了身体,脸几乎贴到了车窗上。   唐人杰被我的动作惊动了,立刻问我,“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扶着车窗没回答,一直等那个身影消失在酒店的大门里,我才转身问唐人杰:“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看着我,一双眼睛在我脸上探寻着,“愚人节,你不知道么?”   我怔了半天,才说:“我终日在家苦读,忘记了光阴,忘记了岁月。”   “滚。”他说。   我哈哈笑了一声,转头看着窗外还是发呆,那一定也不是他,我对自己说,我还是眼神不好,看错了。   耳边忽然响起唐人杰的声音,“你看见谁了?”   我回过头,他正望着我。“一个帅哥。”我回答他。   他眉毛一挑,很不屑地说:“帅哥满大街都是的,你身边就坐着一个,怎么从来没见你这么激动过?”   我纠正他,“你误会了。”我说,“我说的帅哥,是我心目当中的帅哥,很帅很帅的那种,和你想的是不太一样的。”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咬牙切齿地问:“那到底有多帅?”   我想了一下,刚好看见天边的彩霞,傍晚六点的彩霞铺满了天空,层层叠叠真的很美。我想起我看过的一部电影。   “就像彩虹一样。”我对唐人杰说,“遇见这个人之后,其他人都是浮云。”   ☆、第三章   我最终没有去见我的那个相亲对象。唐人杰突然生气了,大概就因为我说了他不够帅,他赶我下车,说他要先走。   我说:“你不是要看我进去,还要拍照的么?”   他拿起手机,对着酒店大门咔嚓咔嚓了两下,然后说:“可以了,你下去吧,时间也到了。”   我很无语,看一眼车上的时间,六点确实要到了。但我还想搭他的便车。   “你走了,我等会儿怎么回家?”   “满大街的出租车,你随便叫一辆不就行了。”   “拜托,大哥,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司机都在交接班,你想让我像个白痴一样在路边等车吗?”   “那是你的事,我只管把你送到。”   “我进去要不了一下就出来了,你等我一下不行么?”   “不行,我还有事。”   这厮竟然就这么和我翻脸了。僵持了几秒,我说:“我不进去了。”   他看着我,我摸出了手机。幸好在我妈的逼迫下,我存了那个人的手机号码。找到那一串数字,我把电话拨了出去,接通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然后我急忙问身边的唐人杰。   “我妈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唐人杰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我,我顿一秒,说:“好了好了,不问你了。”电话在这个时候被对方接了起来,标准的男中音,很清洌的声音。   “喂,哪位?”   几个字回荡在我耳边,我还在拼命想着怎么称呼对方,如果有个姓,我就能说“X先生对不起什么什么的”,可现在只能蒙过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是那个,那个约了你六点见面的人……很抱歉,我想告诉你一声,我大概不能过来了。”   “……哦。”   我等了三秒,话筒里才传来这么一声哦,这让我感到很内疚。对方也许在骂娘,要换了我,我肯定会骂的。特么的如果不想来,就早点说啊,结果到了现在才来说,这不是耍人玩么?   “那个……对不起……是这样的……”   我真的很想真诚地道个歉,所以用满怀歉意的声音说着,结果却卡壳了。这一刻我很想抽自己,至少应该向我妈打听一下这人姓什么啊,这样道歉的时候才显得有诚意啊,而不是那个那个了。   “是这样的……”卡了半天,我最终决定一口气说完。   “我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而且直到现在才告诉你,我想对你解释一下原因,其实是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我妈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所以才逼我来相亲。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还让你白跑了一趟……”   “哦,我知道了。”对方很平静地打断了我。   这人竟然没发怒,听声音还彬彬有礼的,这让我更加内疚了。   “真的很对不起,让你白跑了一趟,这样吧,你有没有支付宝账号,你把账号告诉我,今天的饭钱就算我的……”   “不用了。”对方又一次打断了我,声音依然很有礼貌。   我极力想表达自己的歉意,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真的,你把账号报给我,或者手机给我发一个短信也行,转账很快的,我这边登陆一下,不用三秒,钱就可以……”   “我说了,不用了。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我的手机还贴在耳边,我转头看唐人杰,他依然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我。我缓缓放下手机,对他解释:“我本来去了也是想道个歉,然后买单的。”   他转过脸,一拧车钥匙,点火准备倒车。   我继续解释:“我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虽然是相亲,但这样也是浪费别人的感情和生命,这都是犯罪。”   唐人杰大概已经不想和我交谈了,开口就嘲讽我:“你既然这么有诚意,那你还问什么账号不账号的,你不如直接给人家充点话费,这样岂不是最有诚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拍大腿,说:“卧槽,你怎么不早说!”   秉持着人不欠我,我也不欠人的原则,我当即就用手机淘宝给这个被我放了鸽子的相亲对象冲了两百块钱的话费,冲的过程中,我眯缝着眼睛仔细核对了两遍电话号码,以确保话费是冲到他的号上。   冲完以后我问唐人杰,“两百够了吧?”   他开着车,已经懒得理我了。   我说:“我打他吃四个菜,两荤两素,只要他不吃鲍鱼海参和大龙虾,这点钱够他一个人吃饱肚子了吧?”   “你还忘了酒水。”唐人杰一脸高冷地说。   我收起手机,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差不多就行了,你忘了我还是一枚学生?”   他又不理我了,开着车往回去的路上走,我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景,过了那个大转盘,就是通往我们城中村的道路,突然之间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到了前面快停车,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我拉着唐人杰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假装成相完亲的样子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我妈在门口的收银台前坐着,手里还拿着个电蚊拍正在杀蚊子。这个时间,一般是她守店,我爸找人下棋去了。   我走过去,一边看着我妈把一个蚊子电得噼里啪啦响,一边随时防备着我妈的电蚊拍挥到我身上。我已经想好了,只要她的拍子挥起来,我就转身逃跑。   结果我妈和颜悦色地问我:“人怎么样?”   我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问的是那个相亲对象。   “好,很好。”我的注意力还在她的电蚊拍上。   只是话一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怎么能说好,我应该说那个男人很挫才对,这样这件事说不定就结束了。结果因为太着急,生怕我妈的电蚊拍抽上来,不由自主冒出的却是“好,很好。”   我对自己的智商很担忧,那里好了,大概就因为那个男人一直没发火。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事后发火,碰见这种事,谁都会怒的,别以为两百块钱就能买个心安。   还好,我妈爽朗地笑了,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好了,你外公介绍的,怎么可能差得了?”   我把一颗心按回原处,也把一肚子腹诽烂在了心理。要真这样的话,那当年你怎么就死活看不上我外公给你挑选的男人,最后还离家出走,不惜上演和父母断绝关系的大戏才嫁给了我爸。   我妈笑着笑着,脸色突然一变,我心一慌,正准备撒丫子逃走,却听她说:“那对方呢,对方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我把正准备撒出去的腿收回来,对我妈说:“就那样吧。”   人都没看见,只能糊弄了。   “就那样是那样?”我妈却一脸的认真,眼都不眨地盯着我。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我把心一横,说:“妈,这事多半黄了。”   我妈的脸上立刻冒出杀气,电蚊拍转眼已握在了手上。这里要交代一句,我家的电蚊拍卖的很好,但十个里至少有三个是在我身上拍坏的。   “你是不是没去?”我妈吼着。   “没有没有。”我连忙说,“我去了,不信你问唐人杰,我真的去了。”   “那是人家没看上你?”   我妈两眼又冒出腾腾杀气,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肯定想起了我下午不打招呼就偷跑了出去,然后衣服也没换,就穿着这么一身随随便便的非主流衣服跑去相亲了。   趁着她还没发飙,我赶紧说:“也不是的,也不能说人家就没看上我,这种事,我又不能直接问,我只是一种感觉,觉得没戏了而已。”   我妈只犹豫了一秒,就抄起了电话。“那我打电话问一下你外公,让他去打听一下,看对方是什么想法。”   我扑过去一把按住了我妈手里的电话。   “妈,你千万不能问,这种事情说穿了就很没面子了。你想想啊,人家要是有意思的话自然会约我,要是没意思,你让外公去打听,那不是很丢外公的脸么?外公德高望重的,从来不求人,你让他打听这种事,你让外公的面子往哪搁?”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我妈糊弄住了。但我知道这事多半还是会穿帮,为了避免在穿帮之后承受我妈的雷霆之怒,也为了达到我的最终目的,我开始和我妈讨价还价。   “老妈,你不是说这次我听了你的话好好去相亲的话,你就答应让我去实习的么?”   我妈却两眼瞪着我,“你哪来的眼镜?”直到这时候,暴躁的吴绮文女士才发现她女儿的脸与平常有点不同。   我立刻讨好她,“妈,眼镜挺好的,看东西比原来清楚多了。”   “花了多少钱?”   “一千多……嘿嘿,我不找你报销,我还有外公给我的压岁钱。”   我妈没说话,还是冷着个脸。   我把跑偏的话题又扯回来。   “我实习的事情,妈你答不答应啊?”   她看我一眼,就坐回到收银台前。我跟过去,开始软磨硬泡。   “老妈,你让我去嘛,我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全去了,你不让我去,我的毕业论文怎么办?”   她瞪着我,“你要的书不是都给你借回来了吗?”   我说:“老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学的是考古不是中国史啊,你不让我去实习,我怎么毕业?”   不说还好,一说我妈就怒了。“你是脑子有病,才非要学考古,这是女人干的事情么?”   说完她就愣了,然后我也愣了。我妈看着我,我和她对视着,然后这次我没撒泼打滚,我是好好对我妈说的。我说:“妈,你让我去嘛,那里都是我的老师同学,和他们在一起,我不会有事的,你就让我把我的毕业论文写完好不好?”   ☆、第四章   死缠烂打着,我终于说服了我妈,让她答应了我去实习。怕她变卦,我立马就上楼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就与我的老师和同学会合。   一边收拾行李,我一边给一个师兄打了个电话,我问他还需要带什么,张勤说:“老规矩,把睡觉的行李带上。”   搁下电话,我就开始捆行李,作为一个本科读了四年、研究生在读的考古专业学生,打背包这种事完全是小菜一碟。我把一个垫子和一个毯子合在一起,又塞进一个小枕头,几样东西叠在一起,捆成一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到了明天,用一个装被子的大手提袋一装,提着就可以走。   捆完我觉得手有点疼,仔细一看,太用力了,手心磨出了一道印子。我搓了搓,就把豆腐块拎到沙发上,端起水杯喘一口气。   正喝着,门口有人惊呼:“你这是干嘛?”   我转过身,唐笛灵已经蹿进了我的房间。她走到沙发跟前,打量着我捆得结结实实的豆腐块,还有旁边的旅行箱,她说:“哇塞,你妈同意你去实习了?”   我得意地喝一口水。   她一脸向往的样子,“我也好想去盗墓啊。”   我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掌,“我是去考古,不是盗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考古和盗墓是两码事!”   她的思维一向很跳脱,一下就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今天相亲去了?”   “是啊。”我说。   她捂着嘴就咕咕咕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鬼鬼祟祟地看着门口,说:“我知道你是骗你妈的,不过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拿眼瞪她,“你要是敢说出去,看我不劈死你!”停一秒,我又骂唐人杰那个混蛋,“你哥真是个长舌妇。”   唐笛灵笑得前仰后合。   “我哥是说漏了嘴,别人没听见,你放心吧。”笑够了她忽然又说,“我刚刚在QQ上找你,你怎么不理我?”   我说:“我在捆行李,没听见。什么事?”   她神神秘秘的,跑过去把门关了才对我说:“我觉得我哥好像谈恋爱了。”   这消息有点劲爆,我立刻放下水杯,问她:“真的?和谁?”   她说:“你认识的啊,就是你们俩的高中同学,袁琳。”   我啊了一声,抬起头愣了两秒,才说:“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唐笛灵听话听音,立刻察觉了我话中有话,“难道以前你就知道我哥会和她在一起?”   “是啊。”我说。   “我怎么不知道?”她一脸的不忿。   “你太小了啊,我上高中的时候,你才多大?”   她就愣住了。   “什么,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哥会和她在一起了?这么早啊,那你赶紧给我说说,袁琳是个什么样的人。哦对了,你们那时候同班,你和袁琳的关系怎么样,是不是很要好?”   唐笛灵好奇死了,连着向我打听那时候的事情。   我把她的问题仔细地思考了半分钟,我发觉很难回答。   其实有一件事情唐笛灵搞错了,那就是袁琳和我是同班同学,但她和唐人杰不是的,我们虽然同校,但不同班。   至于我和袁琳是不是很要好,这个问题真的很复杂。应该是挺要好的吧。上过高中的都知道,课间能陪着自己去上厕所的一定是好基友,我和袁琳曾经就是这种关系。   后来为什么我又觉得和她不太好了,说起来真是难以启齿。   原因就在唐人杰。   那时候整个高中都在传我和唐人杰是一对,我们俩也懒得理会,反正上学就一起来,放学的时候再一起走。那时候是我爸天天开车接送我们上学。一般到了放学的时候唐人杰就会来等我。我们老师喜欢拖堂,我做作业又慢,所以总是他来等我。   有时候我作业还没做完,就指使他一声:“去给我买瓶饮料。”   他就把自己的书包从窗户递给我,转身就下楼去了。   班里的同学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没人会起哄了。   有一次我想喝酸奶,又让他帮我去跑腿。他快买回来的时候,我的作业也差不多要做完了,正写着最后一道题,就听见走廊里有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唐人杰在过道里差点撞到袁琳,他是跑得太快,没看见袁琳正好从教室里出来。   两人互相让了两下,愣是没让开。   我坐在靠门的座位,一侧头,刚好可以看见他们。我看见袁琳的脸红了,两人都站住了,似乎都在等对方让开了再过去。   结果他们晃了晃,还是没让开。   然后让我诧异的一幕就发生了,我听见袁琳说:“这个酸奶……是不是送给我喝的?”   唐人杰一只手正举着酸奶,听见这话就愣了楞,袁琳抬脸望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然后他做了件让我同样诧异的事情,他把酸奶真的送给了袁琳。   袁琳接过酸奶就甜甜地笑了。   “谢谢。”   我看见唐人杰的脸也一下红了。   那时候我一直想不通,明明是买给我的酸奶,为什么却被袁琳喝了。我试图安慰自己,不就是一罐有果肉的果粒酸奶么,喝了就喝了吧。   但我对唐人杰的态度还是发生了改变。他察觉了,大致也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就对我说:“左撇子,你还在生气?”那天酸奶给了袁琳之后他曾想给我补一瓶,但我没要。   我说我没有啊。   他说:“你少来,你这个样子就是在生气。”   我一边出校门,一边冷淡地说我真的没有。   他两步追上我,说:“你不要想多了,我就是觉得她蛮可怜的。听说她爸妈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她妈妈,她妈妈再婚,她继父对她非常不好,经常背着她妈妈打她,所以她都不敢回家,礼拜六别人都走了,就她一个人还留在宿舍里。”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于是停下来问他是从那里听来的。   唐人杰说,是听他们班一个男生说的,那个男生和袁琳是初中同学,所以知道一些她的事情。   我就忽然想起我和袁琳是怎么变成朋友的。   其实就是有一次忽然变天,她的衣服穿得不够,我那时候是语文课代表,去收作业的时候发觉她嘴唇都冻乌了,我就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穿件衣服?”   那时候班里住校的学生不多,她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只要往宿舍跑一趟就行了。   结果她告诉我,她只带了夏天的衣服,秋冬的衣服还没带到学校来。而且听她的意思,她周末才会回家。   当时快放学了,我看她穿了件空荡荡的校服脸色发青,我就随手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的时候带件毛衣来。就因为这件小事,我和袁琳成了朋友。   这样一想,再听唐人杰一说,我就觉得袁琳确实蛮可怜的。也难怪唐人杰最近来等我的时候,总是带着两瓶酸奶,虽然他从没说过,但那天之后,我都很自觉地把另一瓶送给袁琳。她每次都很感激地对我说谢谢。   “你别误会了,我就是觉得她蛮可怜的。”   那天唐人杰追着我,一路还在说,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别生气,于是就对他说:“好了,我知道了,我没那么小气,你看你每次给我的酸奶,我不都替你给她了么?”   他却一下在街边站住了,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然后他似乎想对我解释什么,我却一眼看见了我爸来接我们的车子。   “我爸来了。” 我说了一声,就向我爸的车跑了过去。   他随后也跟了过来,但上车之后却一直没说话。以前我都是和他一起坐在后排,两人一路嘻嘻哈哈的,但最近我都是坐在前面,我在前面和我爸聊天,他在后排始终闷声不响。其实我觉得他根本用不着担心,凭我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情分,就算我真的生气了,我也不会不理他的。   那天我急着回家,是要去我外婆家。我外婆过生日,我妈一直在等我放学。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唐笛灵问起来的时候,我会把那一天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是的,我一直清楚地记得。   我想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那么几天是让人忘不掉的,这些日子就像人生道路上的坐标,每一个点都凝聚着你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是刻在你脑海里的,你想起的时候,也许会微笑,也许会落泪。   我想起那一天的时候,总是会微笑。因为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喜马拉雅山。   ☆、第五章   那天一到家,我妈就催我赶紧换衣服。等我脱下校服,换上了我妈给我准备的乖乖女衣服,我爸就开车载着我们一起去我外婆家。   到我外婆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去我外婆家,来的次数也很少。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外婆不太喜欢我。小时候我也倔,感觉到她不喜欢我,我也就不想见她了。   长大之后我也不怪她了。你想,她和我外公都是大学教授,我外公还是权威的青铜器专家,结果他们最溺爱的小女儿却嫁给了一个小混混。对一个小混混的女儿,你让她怎么喜欢得起来。   说起来我爸和我妈的故事也是个传奇。传说他们俩的故事是这样的:   两人是同学,我爸是个天天逃课的小混混,我妈却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有一天两人突然就干上了,起因是我爸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我妈立刻骂了一句:“流氓,离我远点。”   我爸说你骂谁流氓?   我妈说:“骂你啊,流氓不要脸。”   我爸本来看我妈每天自命清高的样子就不顺眼,听了这话就抄起一本书,直接拍在了我妈的头上。   我妈哪能吃这种亏,抬手就给了我爸一耳光。   两人的仇就这样结下了。据说闹了很多次,我爸都没占到上风,还每次都被我妈侮辱了一番。我爸实在气不过,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就纠集了三个校外的小混混,等我妈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把她劫到了一个没人的小树林里。   我爸那时候还是个二百五,他就是想恐吓一下我妈。结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意料,那三个小混混一看我妈长得漂亮,顿时就起了邪念。我爸就有点懵了,他虽然也很想侮辱一下我妈,但他从来就没想强了我妈。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从两个小混混手里把我妈抢过来的时候,我妈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   小混混一看他临阵变节,很生气,问他你想干什么。   我爸说你们不能这样。小混混说你走开。我爸不走,小混混说你走不走,我爸说不走。   于是一场战斗就发生了。   最后的结果是我爸一打三,成功地保卫了我妈。   很多年以后,变成了超市老板娘的吴绮文女士对她的独生女儿谈起这件事,还在夸赞我爸那时候帅呆了。   我说:“老妈,你被我爸骗了。”   我妈一口驳斥了我,说:“你爸不是装的,那时候他是真的讨厌我。”   所以你看,爱情的发生方式真是太多样了。   但后来我研究了一下我妈成长的那个年代,我发觉那时候最流行的是古惑仔电影,在看了几部古惑仔电影之后,我跑去问我妈最喜欢的明星是谁,我妈果然回答我:“浩南哥。”   那天很让人意外的是,我外公家里还有其他客人。   我外婆给我们开的门,看见我们一家三口,特别是我爸,她脸色还是淡淡的。我外公坐在沙发上,正在陪客,客人是我外公的至交林教授和他的夫人潘奶奶。我以前过年的时候见过他们,潘奶奶还给过我红包。   看见我们来了,林教授和潘奶奶都和我们打招呼,林教授还笑着对我外公说:“你这小外孙女,越长越像她妈妈了。”   我外公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他还是挺宠我的。我外公一共有三个女儿,但我两个姨妈都在国外,所以他现在经常能见到的,也就是我这一个外孙女了。   我妈一看有客人,就坐到潘奶奶身边陪她说话,我爸很自觉,知道我外婆不喜欢他,和所有人打了招呼之后,就直接去了厨房帮忙。我爸的厨艺还不错,每次来了都会下厨,我外婆家里的钟点工阿姨是最喜欢他的。   我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好插嘴,我就看电视。   高中的生活还是挺枯燥的,很烂的电视剧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但马上我就听见我妈在叫:“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转头一看,就看见潘奶奶在抹眼泪,林教授也一脸伤心的样子,我外公外婆大约是早就知道了,这时候也在安慰他们两个。   我不能打听,就只能扎着耳朵听。   只听了一两句我就明白了,是林教授和潘奶奶的女儿去世了。   我妈小时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也跟着掉眼泪,说:“这么多年没见,她怎么突然就没了?”潘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停地抹眼泪,我妈也拿纸巾擦着眼睛,问潘奶奶:“那林姐的儿子呢,我记得他也长大了。”   潘奶奶点点头,擦着眼泪回答:“我把他接过来了,让他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这时候我看见我外婆在示意我走开,大概觉得大人在哭,小孩子看见不好。我站起来就去了厨房。厨房里,我爸正在炒菜,钟点工阿姨在给他打下手。这个钟点工是在我外婆家做了好几年的,和我也比较熟悉,她给了我个叉子,让我吃切好的水果,我爸却赶我走,说:“你别在这里,厨房三个人,转不开。”   我就出来了。   客厅里的气氛还是悲悲戚戚的,我就穿过饭厅,向我外公的书房走去。我外公这房子也很大,书房在走道的最里面,两侧是主卧、侧卧和卫生间,我穿过走道,看见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透出半扇光,落在能影出人影的地板上。   我想的是我外公大概忘记关灯了。   我绝对没想到里面还有个人。   门被我推开,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穿的是软底拖鞋,走过来的脚步也没有惊动那个人,那人低着头,背对着我,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大概就是潘奶奶的外孙。   她刚刚说她把外孙接过来了。   被客厅那种哀伤的气氛影响,我甚至立刻展开了想象,也许他也在哭,没有了妈妈,谁都会伤心地,而且他的头低低地垂着,像极了落泪的样子。   然后他发觉有人进来了,转过了身来。   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这是一个比我稍微大一点的同龄人,可他看起来和我完全不一样,他也不像唐人杰,也不像我的任何一个其他同学。十六岁的我,觉得那个站在满壁书柜前的高大青年是个异类。我甚至在想,他要是披上一头长长的金发,他就可以出演指环王中的精灵王子了。   而他也并不在哭,他只是用很清冷的眼神看着我。   这时候我听见我妈在叫我过去帮忙摆碗筷。但我没有去,我还向前走了几步。   我说:“你看的是什么书?”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的视力那时候还很好。   他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书,说:“讲青铜纹饰的书。”   我说:“你看得懂吗?”   我外公的书房是真正的书房,除了一个放古董的博古架,其他地方全是书,连沙发上都整整齐齐地码满了书。   他有点不悦,说:“当然看得懂。”   我有点不太相信,那本书我也看过,是我外公写的,里面讲了各种青铜纹饰的起源和演变,什么饕餮纹、夔文、龙纹、凤文、蟠螭文等等,有的字我根本不会读,而且一看就想睡觉。   刚好我走到我外公的博古架跟前,我就指着一个青铜器对他说:“那你说,这是什么?”   他明显有点不悦,但还是回答我了:“这是觚(读孤),是饮酒器。”   “那这个呢?”我又指着另一个有点大的青铜器问他。   “这是卣(读有)。”   “不对,这是壶,是装酒的。”我记得问过我外公,他对我解释过,这是盛酒的器皿。   “它是盛酒的,但它有提梁,所以不是壶,是卣,壶是没有提梁的,只有贯耳。”   我听不太懂,因为这时候我还不知道卣是那个字。   但我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我是外公的孙女,懂得却没有一个外人多。   “你是学什么的?”于是我问他。我想他肯定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他的不悦大概已经到了一个高度,也许是为了证明他确实懂,他回答了我。   “我是学考古的。”他说。   我又一次呆掉了。除了我外公的学生,竟然真的有人学考古,我知道我外公的学校考古专业是两年招一次,而且每次只招十几个。   大概是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皱了下眉头就转过了身去。我又听见我妈在叫我,我转身走出了书房,脑中只是一直在想着,哦,他是学考古的。   ☆、第六章   那天给我外婆过完生日,回家的路上,我给我妈说我也要学考古,将来接我外公的班。我妈瞪了我一眼,说就凭你现在的成绩,上个二本就不错了,你想学考古,进了你们班前三名再说。   说完她就不理我了,转头又和我爸聊天,说世事无常,没想到林家姐姐就这样没了。   一路上我妈都在伤感,我爸不停地劝慰她,我就在想着那个学考古的少年。   后来在饭桌上,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我和他的交谈,就停留在他的那句“我是学考古的”。   唐笛灵和我分享了她哥的八卦,却勾起了我的一大堆回忆。我被她一巴掌拍醒了,她说:“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你两句,你就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子。”   我没有告诉她,此刻我很想写一首诗。是那种把句子分成一行一行,不用标点,就仿佛是一首诗了的伪诗。比如这样:   我有一段暗恋   潜伏在夜里   在每个月亮升起的晚上   都陪我起舞   我想真是凑巧啊,我今天白天两次误以为看见了徐横舟,到了晚上唐笛灵就来勾起我的回忆。一刹那我几乎又要走神,唐笛灵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她说:“算了,别管我哥的事了,反正他不管和谁谈恋爱,最后都是个吹。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哥说过,要是到了三十岁你和他还是单身的话,你们俩就凑合凑合送做一堆算了。”   我说:“啊?”   她说:“你别抵赖,就上次你和你那个驾校认识的男朋友吹掉的时候你说过的,他叫啥来着?”   我想了一下,竟然也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只记得他的QQ名字叫做“我是一堆翔”。我是在学车的时候认识他的,他是个很搞笑也很2B的青年,看名字就知道了。我觉得和他在一起蛮欢乐的,他提出我们试着交往一下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我们用QQ谈了半个月的恋爱,然后他说:“我们见一次吧。”   我就和他一起去看了场晚八点的电影,从电影院一出来,他就扭扭捏捏地告诉我,他在旁边的7天连锁宾馆定了一间房。“我们继续在宾馆里看电影吧,可以一直看到天亮。”他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广告牌,上面肯德基老爷爷慈祥地笑着,我就对他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两个肯德基冰激凌我们吃了再去。”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跑得快些,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我就直接跑回了家里。   第二天和唐人杰唐笛灵这兄妹俩说起这件事,两个人笑得打滚,唐人杰说你活该,我就好像说了句要是三十岁我们俩还是单身我们就凑合凑合的话。   被唐笛灵这么一提醒,我就想了起来。我对她说:“我和你哥说过的话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她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说:“对哦,你们两个还说好要去武当山归隐的。”   我就一正萧容,吟道:“采菊——东篱下。”唐笛灵马上接上,“悠然——见南山。”   我们俩嘻嘻哈哈了一阵,唐笛灵忽然又很正经地对我说:“小小,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我说什么事,她说:“你帮我参考一下那张贺卡好。”   我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了,一个星期前她就给我说过了。这丫头爱上了一个大三的男生,正在发动马力追人家,最近那个男生要过生日了,她一直很苦恼要买什么样的礼物送给人家,现在看来是礼物的问题解决了,该轮到贺卡的问题了。   我说:“卡呢?”   她说:“你跟我来,到我家去。”   我看了看行李也整得差不多了,就跟着她一起下楼。   一到楼下,就看见我爸下完棋回来了。我妈好像已经把我要去实习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一看我下来,就想对我说什么。我先发制人:“老爸你不要反对!”   我们家是女王当家,基本上我妈同意了就没问题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把我爸的嘴堵上。   我爸果然就不说什么了,叹了口气,用有点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管他怎么想了,直接就说:“爸,明天你送我去。”   行李很多,我不可能搭车去。   实习的地方离得也不算太远,距离申城大概八十公里,是一个大型水电工程的抢救发掘现场。为了不耽误水电工程的施工,全国各地去了好几支考古队,我们学校组织的考古队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是总有考古发掘现场等着你去参与。而我的理想,是有一天能让自己的名字和一份正式且重大的考古发掘报告联系在一起,这样有一天别人用到那份报告的时候,就能知道我是参与者之一,甚至说不定某一天、某本考古书上还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让我爸送我去,我爸却好像有点为难,说:“明天我和别人说好了要去拿货,后天送你去好不好?”   我顿时就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我没去相亲的事情就穿帮了,到时候我妈又变卦了。   “爸你不能推掉吗?”   我爸有点为难地思考着。我又不敢求助我妈,万一我妈一张口说“那就后天去,明天别去了”怎么办。   我急忙又给唐笛灵使眼色,想让她帮我说两句。   结果这丫头的思维和我不在一个频道,她一开口就说:“那干脆让我哥送你过去吧,反正也没多远。”   我一想这也不错,连忙问她:“你哥明天有空吗?”   “有的有的。”她连连点头。   等到了外面,我才问她:“你哥明天真的有空?”我记得周末还离得很远。   她满不在乎地说:“找他问一下不就行了。”   我差点一巴掌呼到她身上。   等到了他们家楼上,却找不到唐人杰了,唐笛灵从二楼转到三楼,说:“咦,他跑出去了?”一回头看见我凶神恶煞的样子,她连忙掏出电话。   “你别急,我帮你问问。”   一分钟以后,她挂掉电话,“我哥说他有空。”   我这才把瞪着她的眼睛收了回来。结果这丫头和我妈一个德行,也是那种后知后觉的外星人,这时候她才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叫一声:“哇塞,你什么时候戴了副眼镜?”   我简直不想认识她了。   明天的事情搞定,我才和唐笛灵一起去了她的房里。她颠颠颠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好几张贺卡,一字排开摆在了书桌上,让我帮她挑一张。   我指着一张有Happy birthday的贺卡对她说:“过生日,当然是要有生日快乐的字样了。”   她一脸的纠结,“可是这张卡的图片不好看,颜色太单调,也没有背景,构图还有点歪,你看,黄金分割位的视觉活跃点应该在这个位置,它却搁到了那里……”   我赶紧打住她,这丫头是学艺术设计的,我说:“你最喜欢那张?”   她指着一张篮子里坐着两只卡通小白兔的卡片说:“这张。”   我说:“那就这张。”   “可是这张上面没有Happy birthday这几个英文字啊。”她一脸的痛心。   我简直想骂娘。   “你自己写一下不就行了?”   她恍然大悟,痴呆了一秒才说:“对哦。”然后才抒发感情,“小小,我爱死你了。”   “滚。”我说,然后从剩下的贺卡里挑选了一张,“这张送我。”   唐笛灵很八卦,“你要送给谁?”   “你别管。”   她好像立刻就受伤了,“我都告诉你了。”   “好吧。”我只能说,“我送给我一个国外的朋友。”   她很惊讶:“你国外还有朋友?”   特么的,熟人就是这点不好,你有几个朋友她全都知道。我尽量简明扼要地介绍:“是网友,我们互相寄一下贺卡。”   她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放过了我。   我拿着那张要来的贺卡回家,心里想着唐笛灵太好骗了。我哪来的网友啊,我只有一个地址。   我给那个地址寄了八年的明信片了。地址是从我外公那里得来的,那个学考古的很拽的青年跟着他父亲出国以后,所有的线索就剩了这一个地址。   林教授和潘奶奶也在七年前离开了申城,林教授接受了另一所大学的聘请,过年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只是有一年樱桃成熟的季节,我外公收到了一个从国外快递来的包裹。寄件人是那个学考古的青年,他寄了一大包熟透的美国大樱桃过来,还附了一张小小的纸片,说感谢我外公送给他的书。   我外公打电话让我去拿樱桃,我就连那个箱子和那张纸条一起带了回来。然后我从箱子上抄到了那个地址:PH4-11xx Hornby Street, Vancouver, BC, V6Z 1V8   我还专门百度了一下,V6Z 1V8是指的邮编,前面是地址。   我还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全名,他叫徐横舟。   我想我不能告诉他我是谁,也许他早就忘掉我了。于是我就把他变成了我心里的一幅画,挂在只有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每年我都会给他寄两张明信片,过年一张,他生日一张。   没有署名。   只写四个字:祝你快乐。   唔,我心目中的喜马拉雅山。   祝你快乐。   永远快乐。   ☆、第七章   这天晚上,我在我的新浪博客里写了那则寻人启事。   “徐横舟,男,1985年生人,原籍申城,身高一米八五,浓眉俊目,风姿清举,于2005年夏天走失。有知其下落者,请告知本博主,并请代为转告,有人很想找到他。”   只是它虽然是一则寻人启事,却躺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我的博客几乎没人关注,我也很少在上面写东西。前一篇博客的时间停留在几个月之前,那篇博客我是这样写的: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被确诊了。我妈竟然红了眼睛,对我说小小,你要吃点苦了。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去你妈的,小爷我才24岁,我会战胜你的。”   你看,一个没文采的人就只能写出这种东西。但世界还是好人多,这篇博客竟然有人给我留言,让我加油,还说会一直陪着我。   我看了看那个点击量,5,有五个人访问了我的博客,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那里看到我的。   写了那则寻人启事,我又把从唐笛灵那里要来的贺卡写了。还是四个字:祝你快乐。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了。刷完牙洗了脸我就往外跑,我爸一看我要出门,连忙问我:“你去哪?等会儿就要出发的,你还往哪跑?”   我说:“我去一下邮局。”   我爸还追着我问:“你去邮局干什么?”   我说:“寄个东西。”   去邮局当然是寄东西了。今年的贺卡提前了半个月,实习的地方可能没有邮局,其实要不是唐笛灵,今年的贺卡也许我就不会寄了。   我跑到了附近的邮局。离得不远,只有几百米。只是我来早了,邮局八点半才开门,现在才七点半。我在旁边转了一下,就坐进了一家包子铺里。   一边吃着包子,我一边和师兄张勤联系了一下。   我说:“师兄我有没有吵醒你?”   张勤说:“有啊,我本来准备睡到太阳晒屁股的。”   我说:“快八点了你还不起来?”   他说:“我骗你的,这里的鸡五点就开始叫了。”   我们俩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我说我上午出发,他和我确认了出发时间,说:“好的,那等会儿见。”   我说:“师兄谢谢你啊,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他立马毫不客气地点名了周黑鸭。   我说:“OK,你等着。”   一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家里,手里拎着一袋周黑鸭。   我妈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说你滚那去了,你还要不要走了。   我爸已经帮我把行李都放到了唐人杰的车里,除了箱子和铺盖卷,还有一个水桶和两个脸盆,除此之外,还有拖鞋洗发液洗衣粉等等等等,这些小东西统统装在了脸盆里,用一个网兜兜住了。   水桶后备箱放不下了,就搁在了后排。   我上楼拿了我的随身挎包,下来的时候,唐人杰已经坐在车里了。   唐笛灵也下楼来送我。说为了我,她都没去学校,但我觉得这丫头纯粹是找借口,她就是想逃课,然后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她和我依依惜别,说:“小小,你不在,画展我也不想去看了。”   前几天我和她约好了要一起去看一个小型画展的。一开始她不太想去,觉得那是水墨画展。她说:“我还是喜欢油画。”但最后她还是被我洗了脑,在我的夸夸其谈之后,她也觉得那个画家画的水墨青铜系列越看越有味道了。   唐笛灵还和我讨论,问我这个画家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肯定是个老头子。你看他画的兽面纹,栩栩如生,大嘴张着,像要把人一口吞下去一样,太威武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两个正在看鬼片,她打了个寒颤,说:“小小,你的审美趣味太怪异了。”   我说:“职业病,没办法,你不觉得狞厉之美也是一种美么?”   她大叫一声扑在了我身上。屏幕上的鬼刚刚从墙里爬出来。我拍了拍她,就把她从我身上推开了。   她还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画?”   我叹气,谁让我有个那样的外公,只要是和青铜沾边的,我都会研究一下。   我准备上车了,我爸还拉着我絮絮叨叨,他以前是个小流氓,还是城中村一霸,但自从和我妈结婚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啰啰嗦嗦的家庭煮夫。他对我叨叨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还又一次翻了我的随身包,确认我把该带的药都带上了,他才住了嘴。   我妈还是女王范儿,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自己当心一点,卡里我给你打了钱了。”你看,这才是亲妈,虽然她一脸高冷,我还是最爱她。   挥手告别了爹妈和唐笛灵,唐人杰就载着我出发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他已经在高速上了。   只是没过多久我们俩就吵了一架。这家伙喜欢听民谣歌手的歌,于是一路上,我都在听一个老男人沙哑着嗓子哼哼:“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听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说:“你能不能换个别的歌听听,老听这种,你不会睡着么?”   他淡定地回答我:“不会。”   “可是我会睡着。”我说。   “那你就睡啊,反正你又不开车。”   简直是拿他毫无办法,坐人家的车嘴软,我只能随他了。   在“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的歌声中,我们赶到了那个靠近实习地的小镇。时间还挺早,还不到十一点。   张勤已经在等着我了,他是怕我摸不着路,专门来接我一下的。他也开了辆车,车是我们导师的。我们在镇上的一家宾馆门前碰了头。   我把唐人杰介绍给他认识,他和唐人杰握了一下手,我正想问他是不是马上接着走,要走的话,我就把行李搬到他的车上,结果张勤放开唐人杰的手,就对我说:“还要等一个人,现在还不走。”   我啊了一声,问他还要等谁。   他说:“是F大的一个带队老师,前两天他回去了,今天回来,我顺便接他一下。”   我哦了一声,问他大概要等多久,结果张勤也说不清楚。   我就对唐人杰说:“要不你回去吧,反正你也把我送到了。”   唐人杰就点了点头,转身去拿我的行李。张勤也一起帮忙,把我的行李都搬到了他的车上,然后唐人杰就回到了他的车里,我挥手让他快走,他把车窗摇了下来,说:“小小,别忘了打电话。”   我说知道知道,算他给我面子,没在外人面前叫我左撇子。   等他走了张勤问我,“这是你男朋友?”   我说:“怎么可能,他家就是那个我给你说过的卖牛肉面的。”   张勤恍然大悟,作为一枚吃货,他又一次表示:“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去尝尝他们家的牛肉面,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吃。”   我说包你不会失望。   我们的谈话就立刻转入了美食。   三分钟以后,我和他就一边坐在车里等人,一边啃起了我带过来的周黑鸭。   我咬着一个鸭翅膀向他打听我们等的这个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勤说:“F大的,是个很牛逼的老师。”   我说:“我知道,F大考古系是蛮牛逼的。”   “不是的。”张勤却说,“这老师不是F大毕业的,他是加拿大麦基尔大学毕业的,人类学系的博士,还在多伦多考古研究所工作过一年,今年才回国的。”   “卧槽,那真的蛮牛逼的。”我说。麦基尔大学,那是北方的哈佛。   “那当然,麦基尔大学的博士,要毕业多难啊。”张勤感同身受,他刚刚考取了本校的博士。   “你也可以的。”我鼓励他。   他啃着一个鸭爪,也不知道是不是辣的,有点像哭的样子,说:“我觉得我至少会读五年才能毕业。”   我刚想继续鼓励他,忽然就见张勤丢下了鸭爪,用极快的动作撸掉了手上的透明手套,然后他就跳下了车去。   他的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只用了几秒钟就完成了。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对一个人说老师你来了。我嘴里咬着一个鸭翅膀,就和一个转头看向我的人对上了眼。   然后我就想,世界最好在这一刻毁灭掉。   但马上我又想这样是不对的,应该是:世界在他看到我的前一秒毁掉,而不是这一刻。这样他就不会看见一个嘴里含着鸭翅膀的女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和他对视了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两秒,也许五秒或十秒。   我一直看着他,是因为我看见了他。   而他一直看着我,也许是因为我的样子太好看了。鸭翅膀还在我的嘴里,我忘记了把它取出来。   2013年的4月2号,晴,多云,微风。我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街头看见了徐横舟。隔了八年,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然后我希望时光倒流,我没有出现在这里。   ☆、第八章   在从小镇去工地的路上,我一直恍恍惚惚。   张勤开着车,徐横舟坐在他身边,我坐在后排。   十分钟之前,在我终于把鸭翅膀从嘴里拿出来之后,张勤叫我:“左晨,来认识一下徐老师。”   他的样子也像是有点替我着急,我痴呆的时间太长了。   然后我终于用我二十四年的修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我做得有条不紊。我先把鸭翅膀丢进了放骨头的塑料袋里,再把透明手套从两只手上撸了下来,我尽量让自己不学张勤,他那个鸡飞狗跳的样子实在太难看,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正常一点。   底裤都输没了的时候,我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我下车,趁着推开车门背对着徐横舟的一两秒,我飞快地撸了一下自己的嘴。周黑鸭之所以叫周黑鸭,就是因为它黑。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再然后我绕过车头,走到徐横舟身边。   “徐老师好。”   他微微侧身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我带了眼镜,我比八年前高了一点,我的容貌变化不大,唯一的区别是那时候我是青苹果,现在我成熟了。   但也许他还能记得我。   很久以前,我曾经模拟过与他相逢的时候我该怎么介绍自己。除了那句“我就是那个你在我外婆家里见过的我外婆的外孙女”之外,我还准备了另一句。   这句话是这样的:“我就是那个你在T大网球场边上见过的啃着鸡爪看你打网球的吴教授的外孙女。”   你看,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出糗了。   那次给我外婆过完生日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往我外婆家里跑。林教授和我外公家是楼上楼下。我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打听他的行踪。   比如我和我外婆家的钟点工聊天。   千万不要小看钟点工收集信息的能力。特别是像我外婆家这种做了很多年的钟点工,她的雇主全是T大的老师,她还有和她类似的钟点工朋友。然后说起谁家的孩子出国了,谁家的儿子离婚了,谁家的外孙喜欢打网球这种事,简直是如数家珍。   反正是被我打听到了,我知道他一般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球场上。有一天我看见我爸卤了鸡爪,我就把鸡爪一股脑打了包,我又找到了去我外婆家的理由。我爸拿着一瓶洋河大曲没敢反对,只要是关于我外公外婆的,他就不敢吱声。   我是想把鸡爪送给我外公外婆吃的,但是很不巧那天他们不在家,于是我就抱着一包鸡爪直接去了网球场。   我在网球场的铁丝笼子外面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我觉得我藏得很好,网球场的一边靠着树林,我藏在树底下,一边看他打球一边啃鸡爪。但很不巧的是一个网球飞到了我隐身的地方,而更不巧的是我当时正在看脚下的一群蚂蚁,它们正在卖力地搬运我啃下的一根小鸡骨头,而且神奇的是它们把那根鸡骨头搬动了。   我正在啧啧称奇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他提着个网球拍隔着铁丝笼子看着我。他脸上有晶晶亮的汗珠,但真TM帅呆了。可不幸的是,那时候我嘴里也像今天一样,含着个鸡爪子。   所以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你只敢在远处观望,却不敢靠近的。   可即使你不敢靠近,你也会想在遇见那个人的时候,给他看你最美好的一面,但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一个鸡爪或是一个鸭翅膀就可以毁掉一切。   我的思绪绕过了千山万水,徐横舟也终于回答了我的那句老师好,他说:“你好。”   这两个字蹦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突然就恍惚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在那里听见过这个声音。我使劲搜索了一下,把我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撸了一遍,但都没有你好这两个字。   也许是我记错了,好听的声音都是有相似之处的。   接着张勤就给我们做互相介绍:“这是F大的徐横舟老师。”又指着我,“这是我师妹,左晨,她今天刚来,也要参与发掘了。”   他就笑了,说:“哦,挺好。”   其实我已经准备好说一声“徐老师请多关照”了,但他的笑容漫出来的时候,我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我就想起我曾经的一个室友,她本科毕业以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久之前,她还在向我请教,她对我说:“左晨,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在遇见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不变成哑巴?”   我当时回答她:“把嘴张开,发声就行了。”   她说:“我试过了,我张开了嘴,但还是发不出声。”   我接着又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试着喊他的名字。”   她说:“我也试过了,喊不出来。”   最后我给她说:“要不你试着唱一下,我记得你唱歌挺好听的,而且唱歌还可以治疗结巴。”   她说:“你才结巴,你全家结巴。”   然后她就拉黑了我,以至于我现在只能用小号跟她说话了。   我想我至少不能像我这个室友一样做个哑巴。不管徐横舟有没有认出我,我都要说一句什么。于是我说出了那句“徐老师请多关照”。   他微微诧异了一下,因为我的话迟了几秒,他已经准备和张勤说话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脸,对我说:“不客气,大家互相照应。”   接着他就对张勤说:“那我们走吧。”   张勤答应了一声就拉开了车门,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再坐在前排,没有理由我坐在前面,却让一个老师和我的水桶坐在一起。   于是我就坐在了后排。   于是我就一路恍恍惚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徐横舟转过脸来,左手递过来一个东西:“你的。”   我一看,是那包还没吃完的周黑鸭。我赶紧去接,很不巧的是,车子这时候晃了晃,我跟着晃了晃才接住了那包周黑鸭。就这一耽误,让我们有了今天的第三次对视。   第一次是他看我含着鸭翅膀,第二次是我说徐老师请多关照的时候,第三次是他把周黑鸭递给我的时候。   一瞬间我忽然心花怒放。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心花怒放了。   我想我值了。   我用一年半的努力让自己变成了考古专业的学生。然后我用六年的努力换来了我外公的骄傲,说起他那个嫁给小混混的小女儿的时候,他不用再含糊其辞地带过去了,他可以对别人说:“我那个小外孙女接了我的衣钵,也学了考古。”然后他能哈哈大笑。   然后我才能坐在这里,又一次遇见徐横舟。   一瞬间我的心情就开朗起来,鸭翅膀的阴影也不翼而飞。我想我又不是想嫁给他,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张勤这时候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左晨,你在笑什么?”   我一眼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真的面带笑容。然后我还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了,那眼睛里分明是诧异的神情。   还好我很机智,我及时挽回了面子,我说:“工地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没多远了。”张勤回答我。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心思注意窗外的风景。   我看见我们已经行驶在一条宽阔的江边堤坝上,堤下是一排排整齐的防洪林,江滩向外延伸,远处是一片翠绿色的芦苇。四月,芦苇正在生长,而到了六月,江水漫上来的时候,它们就会被淹没,那时候就只能在江中看见它们摇曳的身姿了。   我说了一句:“挺美的。”   张勤啊了一声,随后明白了过来,说:“是挺美的。”只不过他不知道我说的挺美的还有另一层意思:遇见你,挺美的。   然后张勤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我说:“哦对了,左晨,刚好徐老师也在这里,给你说一下,就是关于你住的问题。我们这边女生的房间已经住不下了,姜莉她们四个人一间,你再住进去的话床都摆不开了。王老师就安排你住到徐老师他们那边的女生寝室,她们那边只有两个人。”   我哦了声,看向徐横舟,他侧着脸,对我点了下头,“你们王老师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赶紧说了声谢谢,又说:“徐老师那麻烦你了。”   他在前面,回头说话比较吃力,还是侧着脸,“不麻烦,只是安排一下。”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把他和徐老师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我还是晕的,特么的,他是我心中的太阳啊,他怎么就变成了徐老师,我还要这样一板一眼地和他对话。   我心花怒放的同时,心里也在咆哮。   轿车这时候一拐下了堤坝,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高地驶去。高地上有隐约的人影,还能看见更远处正在施工的工地。人类自有文明以来,都是依水而居,所以才有了黄河长江的华夏文明、尼罗河的埃及文明、恒河和印度河的印度文明、还有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文明。每个文明都创造了自己的文字,也都有几千年的历史。而考古队来到这里,一个靠近江边的高地,就是为了揭开土壤的字典,让那些有文字记载的、或者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能够真实的还原。   我很想再一次告诉唐笛灵,考古不是盗墓,只是那丫头还是记不住的。   车子开到高地旁边的低洼处,一个院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一进院门,就看见左侧一个两层小楼,对面是一排平房。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水电站,那个小楼是以前的办公楼,现在做了考古队员的临时宿舍,那一排平房是以前的仓库,现在还是仓库,但放的都是发掘出来的文物了。这里就是这次考古发掘的大本营。   张勤把车停在小楼跟前,他和徐横舟都都下了车,我也跟着下来了。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除了门卫,没看见其他人,张勤指了指楼上,对我说:“你住那里。”   我抬头看了下那个楼,大概之前一直废置着,楼很旧,墙面斑斑驳驳,很多地方水泥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但比我上次实习的地方强多了,上次是一个废弃的货仓,墙面根本不能碰,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灰沙。那次我带出去的铺盖,回家就被我妈扔掉了。   我转过头,徐横舟正在看手表,抬起头,他说:“稍微等一下,我没钥匙,马上就收工了。”   我们从小镇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路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这时候正好是上午的收工时间。   说话的时间,就看见高地上有人在飞奔下来,远远地看着,就是一群缩小的人影在移动。   我把放在后排的水桶拿了出来,张勤也打开了后车盖。他把我的箱子和铺盖卷拎出来,徐横舟随手就接过了一件,我赶紧走过去,“徐老师,我来。”一边说,一边心里还是死也不能接受他是老师。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停了一秒说:“你拿盆。”   张勤已经把脸盘递给了我。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列成了一队向着楼梯走去。   张勤在最前面,徐横舟拎着我的铺盖卷走在中间,我一手盆,一手桶,走在最后面。我望着他的背影,离我这么近,只有一米。   然后我想起我今天早上寄出去的那张贺卡。也许他从没收到过,那些贺卡不知道在世界的那个角落里落着灰尘,或者已经化成了纸浆。但是没关系,我想,我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到了给我安排的宿舍前,没有钥匙,只能等那两个女生收工回来。他们陪我一起等着,徐横舟就站在我的身边,他和张勤聊着天。我掏出手机给唐笛灵发了个信息:   在我眼睛明亮的时候   遇见你   多么好   没用十秒她就回了过来:“这是什么?”   我说:“诗。”   她说:“P的诗,这要是诗,我也会写。”   我说:“当然,你肯定会写,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诗人,这是我的诗。   ☆、第九章   大约等了十分钟,我就看见高地上收工的陆陆续续人回来了。最先冲进院子的是一帮男生,他们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袋子,一路喧哗着,他们就涌了进来。   我和徐横舟、张勤三个人站在二楼的过道里很醒目,那些男生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隔着老远有人就大声地打招呼:“徐老师你回来了?”   徐横舟就笑着点头,回答他们:“回来了。”   那些男生并没有往宿舍这边来,而是纷纷穿过院子,往仓库那边走。一边走,有个男生还大声向徐横舟汇报:“徐老师,这两天你不在,出大事了,艾平芳子的坑里发现了一个明代墓,可惜只出土了一具骨架,别的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一帮男生就笑了起来。   我正想着艾平芳子这名字倒挺别致的,就听见一个刚刚走进院子的女生在后面大叫:“高又均,我坑里还有一具骨架,你坑里有啥?”   那个叫高又均的男生回答:“我坑里也有骨头,可惜都是牛骨头。”   一帮学生乐不可支,哈哈大笑着。   徐横舟也笑了,对着他的学生挥了挥手,说:“快去仓库把东西放下,别耍贫嘴了。”然后他喊住了那个女生,“艾平芳子,你先上来一下,开一下寝室门。”   这个叫艾平芳子的女生马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女生,然后就向小楼跑了过来。我就知道这两个女生大概就是我这一次实习时候的室友了。   这时候,我也看见了我的导师,王老师和我师姐姜莉以及另外几个学生也一起回来了。我赶紧向他们挥手,喊了一声:“王老师,我来了。”   可能是我的声音喊得有点大,徐横舟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含着鸭翅膀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我已经彻底淡定了。   几个和我认识的人都和我打招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来了?”   我说:“来了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王老师笑眯眯地,他是个脾气很好的半小老头,走近了一点才对我说:“你先把行李放下,安顿好,其他事情下午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就看着他们一大帮人向仓库涌去。   收工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库。采样的标本要入库,那些经过了记录、测量、绘图、拍照的各种出土物也要入库。很多时候带回来的只是一些破碎的粗陶片,但也要分门别类地放好,而且还不能混在一起,个人归个人,直到最后的汇总。这就是每天的工作。   那个叫艾平方子的女生已经来到了楼上,是个挺漂亮的小女生,但我绝对不会把她当成日本人。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名字比她还霸气,他父母一个姓陈,一个姓于,我这个同学叫陈于落雁,名字霸气得秒杀一切女性生物,最主要是因为他还是个男生。   艾平方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寝室门。屋子不大,虽然旧,但还干净,难得的是还铺着地砖。屋里摆着两张小床,她们之前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还会有一个人来入住,所以已经给我留出了地方。   一张折叠着的小钢丝床靠墙竖着,这就是我的床了。   我的行李被搬了进来。   张勤放下箱子,就去拿那张竖着的钢丝床,徐横舟也上前帮忙,两个男人扯着折叠床一拉,一张临时床就出来了。   把床帮我摆好,张勤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拍了拍手,就要带我去吃饭。我却想晚一点再去,先把行李收拾一下。张勤就说:“那好吧,你等会儿直接去食堂,反正饭菜是一人一份,你去领一份就行了。”   我说好的。   回过头,就听见徐横舟正在问艾平方子寝室钥匙的事情,艾平方子说:“我记得穆老师那里有一把多的。”徐横舟就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晚一点我把钥匙给你送过来。”   于是我又说:“谢谢徐老师。”   这一路走来,我好像一直在对徐横舟说谢谢。   谢谢其实是个很美好的词,只要是真心诚意的,谢的和被谢的大概都挺愉快的。可有时候谢谢也代表了一种距离,这种距离叫做“谢谢的距离”。我想,那一天我不用一直对徐横舟说谢谢了,也许我靠他就近一点了。   把我安顿好,张勤和徐横舟就走了,屋里就剩了我和那个叫艾平芳子的女孩。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从包里摸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我叫左晨,你叫什么?”   她也不推辞,就把苹果接了,说:“我叫艾平芳子,你是T大的?”   只用了五分钟我们俩就变成了熟人,我知道了她读大三,这是她的第一次考古实习,我想起我第一次实习的时候也是大三。他们班一共来了十八个人,男生十六个,女生两个。另一个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女生叫罗佳佳。   我打开了行李,准备铺床。艾平芳子问我:“你真的不去吃饭?”   我知道她饿了,就让她先去,她站着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你带一份吧,反正我也喜欢把饭端回来吃。”   这很合我的心意,我就说了声“谢谢”。   她却说:“干嘛这么见外,我都收了你的苹果。”   我立刻就决定不再对她随便说谢谢了。我和她之间一下就跨越了谢谢的距离。   我的床还没铺完,艾平芳子和那个叫罗佳佳的女孩就一起回来了,她们给我带了一份饭,考古队的伙食不算好,但扒拉扒拉也能在菜里见到几片肉。我和那个叫罗佳佳的女孩也一见如故,这也是个开朗大方的姑娘,我们三个人一人端一盆饭,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话题就扯到了他们的老师身上。我说:“你们徐老师还挺帅的嘛,你们怕不怕他?”   “我怕死了,我就怕他不高兴。”艾平芳子说。   罗佳佳马上替她解释:“她对徐老师一见钟情。”   我愣了一下,就哈哈哈笑了几声,这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又有一个无知少女被祸害了。   两个丫头还吵了起来,艾平芳子说:“说得好像你不喜欢他似的。”   罗佳佳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能和你一样么?”   艾平芳子竟然连饭也不吃了,转头问我,“你说我要不要追一下徐老师?”   我只能哈哈哈哈笑了过去,然后我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在她们面前提她们的徐老师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指着罗佳佳手腕上的镯子问她:“这个镯子蛮漂亮的,是不是你男朋友送的?”   她一脸惊诧的表情,说:“他怎么会送我这种东西?”   我仔细看了一眼那个镯子,连忙说:“对不起,我搞错了,这种几十块钱的东西肯定拿不出手,你男朋友要送,肯定是要送点上档次的。”   结果罗佳佳更惊诧了,说:“你错了,他是送了我很多东西,但你猜猜他送了我什么?”   于是我就开始猜,从衣服、到包包、到化妆品一连猜了七、八样,没一个是对的。   “那到底是什么?”我问罗佳佳。   她举起一只手,手指头挨个落下,说:“避孕套、避孕套、避孕套,这就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东西。”   我嘴里的一口米饭噗地一声喷了出去,艾平芳子也丢了饭碗在她的钢丝床上打滚。我拿出一张纸巾,弯下腰把自己喷在地上的米饭捡干净了,然后我说:“罗佳佳,你多大了?”   她说:“二十,你呢?”   我说:“……我二十四。”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睛直愣愣地,忽然说:“你二十四了,你不会还是处女吧?”   我擦,这是哪里来的生物,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输给她,我一定要扞卫自己的尊严,我立刻就说:“我十六岁就谈过一个男朋友了。”你才二十,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佳佳果然被镇住了,说:“十六岁,真的?”可是只过了一秒她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是编的吧?我一看你的样子,就觉得你没谈过男朋友。”   我简直想骂人!现在的九零后都这么彪悍了么?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和这个时代脱节了,一个刚满二十的妹子就敢这样嘲笑我。这种时候,就算你说我是个弱智,我也要编个故事给你听听。   于是我就说:“当然不是编的,我是在我外婆家认识他的,他也是学考古的,现在已经是大学老师了,这种事情我骗你干嘛?”   罗佳佳这下有点信了,“那你们俩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艾平芳子已经不说话了,就躺在床上看戏了。   “那怎么可能。”我说。   既然比的是情史,那当然要以多取胜了,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洒脱。   “后来我把他甩掉了,因为他太拽了,我讨厌太拽的男生,男人嘛,还是要谦和一点,那些太拽的,往往不知道自己是老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一个男朋友,不过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原来那个早就被我甩了……”   我正吹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牛,突然就发觉不对。本来已经躺在床上的艾平芳子突然竖了起来,罗佳佳也一下坐直了,而且表情还立刻变得很严肃。我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寝室门刚才是开着的,我记的很清楚,我缓缓地转过身,一时间有点晕,是真的晕。这种时候我往往会有短暂的失明。   眼前黑了一下,然后又是一片白,渐渐地才出现一个门框,门框很明亮,无数道光线从门外射进来,然后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逆着光,似乎还伸出了一只手。   我喃喃了一句:“哈利路亚。”上帝保佑,不要让他听到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然后我听见徐横舟的声音:“寝室钥匙,过来拿一下。”   ☆、第十章   我感觉自己很忧伤,仿佛灵魂抛弃了我,它自己独自跑去了外太空,于是我整个人就悲剧了。   我又想起我的那个大学室友。不久之前,她向我请教了那个怎么在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不变成哑巴的问题,可就在前几天,她又对我说:“左晨,我不想活了。”   我吓得手一抖。   就在几个月之前,我们学校有个年轻的男老师开着新买的奥迪A6冲进了一个湖里,他的轿车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上面挂满了大闸蟹。学校后来发了个讣告,说他是因抑郁症而自杀。抑郁症,多可怕,可很多人以为它不是病。   我急忙问我的这个室友她怎么了。我很怕她也抑郁了。自从她爱上了那个见了面就让她说不出话的男人以后,她和我说过的最多的,就是“我很郁闷”。   还好是虚惊一场。她只是在某个星期六的早上,脸没洗、头没梳就遇见了她的男神。事情就是这么悲剧。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没洗脸没梳头就出门觅食,结果就悲剧了。以前她是等都等不到。   然后她就不想活了。   我还劝了她的,我说你看脆皮鸭这么香、麻辣水煮鱼这么过瘾,你舍得死么?   她说:“我舍得。”   那时候我不理解她的心情,但现在我理解了,因为我也很想死一死。   但我还是保持了我的镇定。   我妈经常教我,做人要镇定,要有气度。我亲眼目睹了她的镇定。我两个姨妈每次从国外回来探亲的时候,都会用很不屑的语气问她:“你还在每天打麻将?”我妈总是从容优雅地回答:“是啊,不然干什么呢?”   那种时候她镇定得就像是一个女王,而且是一个真正的女王,你甚至会觉得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喝喝下午茶,骑骑马,撑着太阳伞划划小船,然后再打打麻将。   我两个姨妈每次都被她气个半死,虽然她们很牛逼,但在气势上她们从来都赢不过我妈。   后来我觉得,我妈嘴里的镇定也许就是厚脸皮。   所以最后我是很镇定地上前接过了徐横舟递给我的钥匙,我还很镇定地谢了他。   然后我就一直站在门口。门口早已没有人了。   看我半天不动,艾平芳子喊我,“师姐你怎么了?” 虽然我不是她们真的师姐,但大家是同行,又在一起实习,她也就这样叫我一声。   我还在门口站着。罗佳佳就直接跑了过来,站在我身边向外面望着,“你在看什么呢?”   我说:“你看那里。”   她说:“哪里?”   我说:“就那里啊。”   她就使劲向外面看着,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在哪里啊?”她又问。   我就忽然转身,把她向屋里推,一直推到她刚才坐着的位置。然后我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两个说话。”   她们两个同时“啊”了一声。   我说:“你们两个说话,我到外面去听一下。”   她们同时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明白了过来。   我已经转身跑出去了,跑到门口一回头,看见她们两个还是怔怔的,我挥一下手,催她们,“你们两个赶紧说话啊,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她们两个就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艾平芳子先怔怔地开口:“我们刚刚吃了午饭……”章佳佳也呆呆地接了一句,“是红烧冬瓜和土豆烧肉……”   我已经跑到了外面的走廊里了,听了这两句又赶紧跑回来,“不对不对,你们的声音应该再大一点,就像刚才我们三个人说话那样。”   她们总算彻底明白了,艾平芳子说:“师姐,没关系的吧。”罗佳佳也说:“对啊,听见就听见了,没关系的吧。”   我说:“有关系的,很有关系,事关我在你们老师面前的面子,我不想一见面就给他留个坏印象。”   她们两个又面面相觑了一下,我说:“你们说,我去听。”   一分钟以后我回到屋里,她们两个已经把那两句“我们刚刚吃了午饭”和“是红烧冬瓜和土豆烧肉”重复了四五遍,一见我进来,两个人就同时倒在床上大笑了起来。罗佳佳还拿手指着我,说:“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好玩了。”   我也拿手指着她:“你笑个P,我都是被你害的!”   她继续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就一直忧伤到现在。   其实也没过多久,也就几分钟,但那两个丫头实在太高兴了,我就感觉必须离开她们一会儿,于是我拿起三个人的饭盆,我说我把它们送回去。艾平芳子说:“你不用管,等会儿我送去。”   我说:“没事,我刚好认认食堂。”   我拿着三个碗下楼,在楼梯上遇见了几个刚吃完饭回来的学生,我认出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王老师这次也带了一个本科班下来。   有两个学弟认得我,率先和我打了招呼。   走到楼底下,又遇见几个学生,不过这几个都是我不认识的了。   我和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听见两个学生在说:“徐老师是不是不太高兴啊,刚才我和他打招呼,他像没看见我一样。”   “他在想事情吧,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不太高兴。”   我就捂住了眼睛。   然后我回忆一下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好像是这样:“我是在我外婆家认识他的,他也是学考古的,现在已经是大学老师了……后来我把他甩掉了……”   我捂着脸站在了楼底下。   看样子徐横舟也在食堂,我到底要不要过去。我还在犹豫,突然就听见张勤在叫我,他站在食堂门口向我招手:“左晨,王老师叫你。”   走进食堂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确实是我妈的女儿,我很镇定,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就走到了王老师跟前。   我把手里的三个碗放下,叫了声王老师,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师姐姜莉也在,旁边还有另外的两个学生,看我过来,那两个学生就收拾碗筷站了起来,姜莉却没有走。   食堂是那种长条饭桌,她和王老师坐在一排,我一坐下,就等于和她也是面对面。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王老师就是问问我安顿好了没有。我说:“都安顿好了。”这时候我也早已看见徐横舟和另一个老师摸样的人在离我们六七米远的另一张饭桌前坐着。   王老师对我说:“你刚来,下午先熟悉一下工地,明天再给你安排探方。”   我说:“好的,老师你看着安排吧。”   王老师就笑着说:“你来晚了,上个星期出土了一批青铜器,那个现场你没看见。”   我赶紧问:“什么时期的?”   “初步判断是春秋战国,具体还要研究了才能确定。我们已经把一些照片和资料拿去给你外公看了,是F大的徐老师专门送过去的,过几天你外公可能也要过来。”   我就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大概是怕我不明白,王老师解释给我听:“徐老师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个,你已经认识了,今天和你一起过来的,他旁边那个是F大的穆老师。”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说话声音,那个穆老师和徐横舟都向我们这边看过来,王老师就提高了嗓门,对他们说:“这是我的一个学生,今天才过来。”   那个年纪大些的穆老师就笑着说:“好啊。”   我也鼓足勇气看过去。我的视力在这个时候帮了我的忙,我看不清徐横舟的眼神,也就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   但是一转头,我却看见了我师姐姜莉的眼神。她毫不客气地看着我,嘴角还挂在一丝讥笑。   我很无奈,只能回了她一个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眼神。   有些人,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她也会觉得你是投机取巧的。她是系里保送的研究生,我还是自己考上的,但她依然觉得我是靠了我外公的关系才能上这个研究生。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在我外公知道我打算考研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借我的光,也不要让我丢脸。   为了不给他丢脸,我只能更加努力。   但这些事情就算是说给姜莉听,她也不会信的。   其实一开始,在她还不知道我是吴教授的外孙女的时候,她和我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王老师就这两个女弟子,实习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但最后还是被她听说了。她一听说就跑来问我,“吴教授真是你外公?”   我一看瞒不住了,只能承认了。   从那一天开始,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就经常是斜着眼的。   今天她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好了,我估计是因为王老师提到了我外公,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留校的事情泡汤了,但其实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和她同一届毕业。   但这件事也提醒了我,我忘了给我外公打一个电话了,要是从我妈嘴里知道了我出来实习,他肯定要怪我不给他说一声。   趁着张勤给王老师端来了一杯热茶,我起身走到旁边给我外公打电话,等他一接,我就压低嗓门逗他,“外公,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   结果他一下就猜到了。   食堂里人多,我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去寻找徐横舟的身影,一眼就看见他正和那个穆老师在走出食堂,我这边电话刚放下,他那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铃声传到我耳朵里,我就在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要不要把他的电话号码搞到手。   ☆、第十一章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都在想着怎么把徐横舟的电话号码搞到手。我想了很多种方法,比如直接找张勤要,就用那种很随便的口吻对他说:“嗳,张勤,徐老师电话是多少?”   张勤肯定不会想太多,直接就会把号码给我。但问题是,以我对张勤的了解,事后他肯定问一句:“你要徐老师电话干什么?”如果我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以张勤的猥琐,他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又想了第二种办法。那就是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交换彼此的手机号码,我们刚刚成为了朋友,这是成为朋友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我的构想里,我就趁着她们俩低着头一心一意给手机输号码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来一句:“哦,对了,你们徐老师号码是多少?”   你要知道,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这种时候,99%的可能是她们想都没想就把号码给了我。   但最后,她们可能也会追问为什么。以罗佳佳的彪悍,说不定她马上就会指着我说:“噢,我知道了,你也喜欢我们徐老师。”那我一秒钟就变成了艾平芳子的情敌。   想来想去,最后我放弃了要电话号码的念头,来日方长,我提醒自己,你是来实习的,还是务点正业吧。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我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愉快地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到此为止了。有一句话叫做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这种。   下午一点半,我和午睡了一会儿的罗佳佳和艾平芳子一起出发前往工地。   一路上我们欢声笑语,前面后面都是学生。   高地离得不远,一路上去都是缓坡。   古人也怕被水淹了,所以很多遗址会在这样的高地上。其实我们可以复原一下几千年以来这里的生活。   一开始这里可能是个氏族公社。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大家族在这里生活着,那时候还是原始社会,所以挖到最下层,可能会发现他们的生活遗迹。比如陶片和他们的墓葬。   然后进入私有制时代,奴隶制社会来临,这片遗址上又有了夏商周的痕迹。   接着时代更迭又进入封建社会,于是又有了秦、汉、三国两金南北朝、隋唐,直到宋元明清,一直到近现代。   一直挖下去的话,就是照这个时代分布的。   当然土层是倒过来的,离我们最近的在最上面。   高地上已经布满了人,几十个探方连成一片。   就像王老师说的那样,我是来晚了。在我到来之前,这个遗址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   我曾经给唐笛灵解释过什么是探方。   我说:“探方就是把发掘区划分成若干相等的正方格,每一格都是一个探方单位,一般是5×5米大小,也有4×4米的,这个单位就是探方。”   她说:“你别蒙我了,我知道,就是一格一格地开挖。”   然后她立马百度出了一张考古发掘图。我一看,比我解释的清楚多了。她却又指着每个探方之间的隔梁说:“这个是不是最后也要打掉?”   我说:“当然,最后要连成一片。”   她大失所望,说:“你们根本不是挖宝,你们是把整个大地都掀了。”   于是我现在就走在这样的隔梁上,隔梁很宽,有一米,它连接着四周的探方,探方就是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坑。   我跳进一个坑里。其实也不能说是跳,因为在坑的西南角留着一个下来的台阶,我是顺着那个台阶下来的。   一个我认识的师弟正拿着把铲子,在研究隔梁上的土层。土层被一层一层划得很清楚,每一层都代表一个时代。   但到了最靠近下方的一层,某个地方却突然断掉了。   看我下到他的坑里,这个师弟抬头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指着那块突然断掉、颜色也变黑了的地方对我说:“师姐,你看这里是不是一个灰坑?”   我仔细看了一下,说:“很像。”   他拿着铲子沿着那块黑色的地方划了条弧线,说:“卧槽,我没注意,把这个坑挖掉了。”   我凑近看了一下,又接过他的铲子刮了刮。“不要紧,问题还不大,你只挖掉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在隔梁里。”   他哭丧着脸,“完了,我要挨骂了。”   我赶紧安慰他,“不会的,王老师脾气很好,他从来不骂人。”   这个学弟却抬起头看了看,我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徐横舟,他也在一个坑里,那个坑已经挺深的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一个脑袋。   这个学弟愁眉苦脸的,“王老师不骂人,那个F大的徐老师会骂人。”   我很震惊,说:“不会吧,我们又不归他管。”   “学姐,这是联合考古。”   我就默了三秒,“……好吧。”然后就问,“他是怎么骂人的?”   “也不是骂,就是冷着一张脸,让你亚历山大。”   我就想象了一下徐横舟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觉得应该也挺酷的。所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冷都变成了好。   那个学弟却嫌我碍事了,他赶我走:“师姐你快走,坑里多个人容易把人招来,这会儿他正忙不过来呢,要是看见多个人,没准他就过来了。”   我其实还挺想把徐横舟招来的,但架不住师弟一再地撵我走,我只能从他的探方里出来了。在工地上又转了两圈之后,最后我蹲在了艾平芳子的坑里。   她坑里的一具人骨架已经被剥离出来了,这是一个平民墓,所以除了朽掉的棺木,基本没有什么随葬品。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拿着一个网筛,正在筛土。   一个工人把一铲土放进她的筛网里,她拿着筛子就使劲地摇着。   我蹲到她身边,她也像没看到我似的。   我就说:“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   她这才扭头看见了我,说:“我找到了一个金耳环,但是另一个死活都找不到。”说着就递给我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金耳环,颜色有点暗,但确实是那种常见的金耳环。   我说:“那里?在哪里找到的?”   她指着人骨架的头部位置,“这边找到了一个,按理说那边也应该有一个,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有。”   我说:“别急,慢慢找。”   我反正也没事,就陪她蹲在坑里,和她一起筛土。她坑里发现了金耳环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我们俩筛土的过程中,好多人都过来参观了。那个中午和她吵过架的,叫高又均的男生还和她开玩笑:“艾平芳子,你是不是把金耳环藏起来了?”   刚好徐横舟也过来看一下,一看他过来,艾平芳子就急忙对他说:“徐老师,我没把土乱扔。”   徐横舟站了一下才说:“那上午的土呢,是不是扔掉了?”   艾平芳子的脸就一下变了,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去找一下。”   她拿着网筛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了她,“我替你去找,你还是留在这里,两个人快些。”我的探方和工人明天才能到位,今天下午我反正没事。   而且这正好是一个在徐老师面前扳回一些印象的机会,既帮了朋友,又能挽回一丝面子,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我肯定不能放过。   五分钟以后,我就蹲在一个了土堆前卖力地筛起了土。艾平芳子把她的一个工人分给了我,每个探方都会有两个工人,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和我一起筛土的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看着还挺憨厚的。   我们俩轮换着,他筛一会儿,我筛一会儿。   罗佳佳跑来看了我一回,土堆就在工地旁边,她说:“哇靠,这哪找得到啊?”   张勤也来看了看我,对我说:“找不到就算了,以前有过成双成对的东西只出土了一样的,也不一定是疏漏,也有可能下葬的时候就只有一个耳环。”   我说我知道,找一找再说。   2013年的4月2号,我到工地的第一天,就在一个土堆前筛了一下午的土。   工地地势很高,远远望出去能够看见远处的那条大江,江边有笔直的防护林和翠绿的芦苇。我身后就是几十个探方,只要转过头,我就能在那些探方里找到徐横舟的身影。有一次,我正望着他的时候,他也忽然抬起了头。   可是我的视力太差,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且我正迎着下午四点的太阳,那时候太阳已开始发红,我的镜片上是一层薄薄的夕光。   转过头,我又开始卖力地筛土。一阵风从高地上刮过,被筛子筛出来的细土被吹得扬起来,我躲避不及,被吹了一脸的灰,和我一起筛土的小伙子也被吹得咳了几声。   我放下手里的筛子,取下手套,决定犒赏一下自己。然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巧克力。四月,天已经不冷了,巧克力又是贴身放着的,摸到手里就感觉到它有点软。   我把一块巧克力递给那个小伙,他略微有点惊讶,我说:“来一块。”   他就笑了,接过了我手上的巧克力。   就着夕阳,我和一个农民工朋友在土堆前愉快地分享了两块巧克力。他大约也挺高兴的,嚼着巧克力,忽然就说:“不用找了,找不到的。”   我抬头看他,他低着头,又说一次:“不用找了,找不到的。”   这次我很明白地听出了他话中有话,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大约是觉得自己做了告密者,过了一会儿才告诉我。原来那个耳环被和他一起干活的那个大婶捡走了,可怜的艾平芳子,当时正好没看见。   ☆、第十二章   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在下着大雨的傍晚被堵在了野外的一个小破棚子里。然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伴着我的只有哗哗哗的瓢泼大雨。   事情还是要从昨天说起。   昨天一听说金耳环那件事,我就赶紧去找艾平芳子。结果到了她的探方里,却只看见了她一个人,那个大婶不见了。我连忙问给你干活的大婶呢,她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说那个大婶家里有事,和她请了假,提前走了。   我说坏了,你的金耳环被她带走了。   艾平芳子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半分钟以后就开始在探方里暴走。   我拉住她,说你冷静点,别把你的骨头踩碎了。   她绕过那个人骨架,说:“这都什么人嘛,我平时对她多好,她每次请假我都替她瞒下来了,出工单上给她记的都是全勤,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说:“见财起意,提笔忘字,这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她也未必就有多坏。”说完了我在想,提笔忘字算人性嘛,它只能算常性。   艾平芳子还是跺脚,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你要不要给你们老师说一声。她抬头朝远处的徐横舟看了一眼,说:“打死我也不说,我自己想办法把金耳环要回来。”   我还是挺理解她的。作为一个考古队员,在她的眼皮底下出土物失踪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她的失职。与其承认失职被骂一顿,不如悄悄地把耳环要回来。   她恨不得当时就去找那个大婶。我说:“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她说:“我知道,我去过她家。”这倒是很正常,我上一次实习结束的时候,我探方里的大妈都快要认我做她的干女儿了。   但最后我还是劝住了艾平芳子,我说你等第二天开工,等她来了你再问她要。   结果第二天老天不帮忙,这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雨还没有停。艾平芳子就坐不住了,我也没想到我到工地的第二天就碰到了雨天,对考古队来说,雨天就是放假。   罗佳佳倒是挺高兴的,一看不用开工,马上就嚷嚷着要去网吧,说她已经憋坏了。   我说:“这附近有网吧吗?”   她说:“有啊,在镇上。”然后就问我去不出。   我说算了,我才刚来。她转头又拉艾平芳子。艾平芳子哪有心情去啊,要换了平时,她肯定和罗佳佳一样高兴,但现在她只惦记着那个金耳环。   最后是罗佳佳跟着一帮男生兴高采烈地走了,我和艾平芳子两个人留在了寝室里。等到了下午,雨稍微停了一下,艾平芳子就对我说,她想去找那个大婶,问我愿不愿意陪她一起去。   我其实想劝她不用这么急,但一看她的眼神,我就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她还问我借钱,说考古队的津贴一发下来她就还我。我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了她,两个人凑了一千多块。   艾平芳子还问我这点钱够不够,我说够了,都可以买一对新的了。   我知道她是怕金耳环要不回来,她是做了出钱把它赎回来的打算。   于是四小时之前,我们俩就出发了。   走到院子门口却遇见了他们的老师,徐横舟和穆老师不知道去了那里,这时候刚刚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撑着伞,穿着雨靴,看见我们也打着伞出去,穆老师先开口问:“你们去哪里?”   艾平芳子不敢说实话,就扯了个谎,说:“老师,我们去江边散散步。”   穆老师就笑了下,“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徐横舟却像个讨债的,“艾平芳子,你的发掘记录表还没交给我。”   艾平芳子生怕走不了,连忙说:“徐老师,我回来就给你。”   一路上我都在回味着徐横舟怎么可以那么酷,根本就没想到他的这句话会让我多么悲惨。   这件事的结果是:金耳环要回来了,但我们却在那个大婶家等了快三个小时。不,应该说,是我一个人等了快三个小时,艾平芳子等了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她最喜欢、也最害怕的徐老师的电话,于是她就匆匆丢下了我,把拿回金耳环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了我。   我陪着那个大婶家的大叔整整唠了三小时的嗑,我都唠得灯干油尽了,在喝完了一大壶茶,吃完了一大盆花生之后,我终于把那个大婶等了回来。   然后我目睹了一场夫妻干架,那个大叔还抄起了一把扫帚,被我及时拉住了,我反倒安慰他:“没事的,只要还回来就没事了。”   大叔马上放下了扫帚,问我:“她会不会被辞退?”我只回答得慢了一秒,大叔的扫帚又举了起来。   在我一再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大婶可以继续在工地上干活之后,大叔终于放下了他的扫把,我也终于拿回了那个金耳环。   然后我就被大雨堵在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破棚子里。   一看雨根本停不下来,我只能向艾平芳子求援。她的声音还鬼鬼祟祟地,像是躲在那个角落在打电话,对我说:“我被徐老师留住了,我走不了,要不我早就过来了。”然后又说:“你的伞呢?”   我说:“这还用问么?”   她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啊,只要看见不下雨,就会把自己的伞忘掉。”   我差一点告诉她,我是和那个大叔聊得太High了,拿了东西又急着走,出门的时候又刚好没有雨,所以我才忘记的。平时我的记性还是很好的。   但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四周全是庄稼地,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来不及和她啰嗦,说:“你快来救我,我手机要没电了,你再不来,我只能冒着大雨跑回来了。”   她一听也急了,说:“我就来,你等着。”   我又赶紧嘱咐她,“天黑了,你别一个人来,叫个男生和你一起来,千万别忘了把手电带上……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手机里一点回音都没有,我放下手机一看,已经黑屏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我就后悔了。我打个什么电话啊,我就应该直接冲进雨里,冒雨往回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透了。   于是就很像荒野鬼片了。小破棚子摇摇欲坠,就我站着的地方勉强没漏雨,外面凄风苦雨的,只有哗哗的大雨声音和偶尔一两声蛙鸣。刚才我还能欣赏一下雨打庄稼的美景,还吟了一句:“子规声里雨如烟。”心里还想着,我又有了和唐笛灵唐人杰吹牛的资本,结果这没过一会儿,我就看什么都像鬼影了。   一阵风吹过,小破棚子上啪地掉下来一个东西,我的眼皮跳了跳,刚想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只是还没抬脚,我就突然发现不对劲,几米外有个东西,一片暗茫茫的,但那一块儿特别黑,然后我就看见了两只发亮的眼睛。   一声尖叫硬是让我生生地吞了下去,我喘着气,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条狗。有一瞬间我还想到了狼,但我还没被吓傻,我知道这里不应该有狼,所以它只能是一条狗。   它站在雨里,直直地瞪着我。   我一动也不敢动,和它对峙着。一边把一只手伸到后面,在背后摸着,我希望能摸到个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可是背后空空如也。   有那么两秒,我心里有点悲哀,想着我的命难道是:左晨,字小小,左公茂明之女,时年二十四,遇恶犬,卒……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呢,恶狗你要是敢冲上来,我就跟你拼了。   我一边上下牙打颤地握紧了手里唯一的武器,手机,一边喘着粗气,和狗对峙着。   忽然它动了一下,我差点跳起来后退一步。然后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道手电灯光,这道光就像劈开黑暗的圣光一样,仿佛是上帝降临了。   我喊了一声:“艾平芳子,我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就像喊救命一样。   然后我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泥水,那声音有点混浊,在快速靠近。一注灯光也射了过来,正好还射在了狗的身上。我这才看清楚,是一条很大的土狗,它也浑身*的,手电光一射到它身上,它转身就跑了。   我像死里逃生一样地喊着:“艾平芳子,我在这里。”   一边喊着,我就一边冲了出去。雨水落到我脸上,我向着手电光跑过去,只跑了几步,我就清楚地看见来人不是艾平芳子。等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我就愣在了雨里。   2013年的4月3号,大雨,中风。我到工地的第二天。我阴差阳错地历了一次险,然后,我第一次摸到了我的喜马拉雅山,我还牵到了他的手。   ☆、第十三章   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我一遍遍地回味着。手是怎么牵到的?我还摸到了他那里?一场能浸透我灵魂的滂沱大雨。在你的一生中,你有过几场被浇透了的滂沱大雨,又有过几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想起来的时候,你是笑还是哭。   那天晚上,在我的手机备忘录上,我又写下了这样一段酸唧唧的话。   大雨中,我看着徐横舟走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打着手电,我靠着手电筒扩散的光晕认出那个人是他。他把手电光射向我,就看见光柱里密密麻麻的雨点,不停地跌落,然后他就走到了我面前。   我已经成了半个落汤鸡了,他手里的伞一下就遮在了我头上,当时只有一个感觉,不被浇灌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谁再说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我一定喷死他。   还是我先开口的,我说:“徐老师,怎么是你来了?”你看,我虽然傻掉了,但我还是很有理智。   徐横舟却没有回答我,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弱智,这还用问么,肯定是艾平芳子告诉他的。他只是伸过来一只手,把手电递到我面前,说:“拿着。”   我赶紧去接,就看见光柱在田野里转了一圈,手电就到了我手上,他又说了第二句话,却还是:“拿着。”   这次递到我手里的是那把正在给我遮风挡雨的伞。   我又赶紧接过伞,慌乱中还摸到了他的手,我脑中噼噼啪啪炸了两秒钟烟花,看着他腾开手,去撑另一把伞。   这时候他和我站在一把伞下,我却忘记了两个人的身高差,手里举着的伞一下挂在了他的头上。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道歉,然后就把伞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撑开手里的伞就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呵呵笑了一声,说:“徐老师,你看见了那只狗没有?好可怕,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徐横舟这才认认真真看了我一眼,可是真的太黑,我又不能拿着手电去晃他的脸,所以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我。就听见他有点清洌的声音,徐徐地陈述:“那只狗是想回家,你占了它的巢穴,它当然要守着你了,你要是一直不走,最后说不定它真的会上来咬你一口。”   我擦,这是吓唬我吗,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怕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它的窝?”   他言简意赅,“经验。”   然后又退开一步,说:“走吧,你还想在这里站着?”   当然不想了,除非你陪着我,那样就算站成永恒也可以。我立马就推翻了前面的结论,所以女人都是善变的。可我也只是想一想,然后就和徐横舟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依然是滂沱的大雨,耳膜里全是雨点敲在伞上咚咚咚的声音。   脚下是一条渣土路,路面还算结实,就是坑坑洼洼多了点。路还挺宽的,跑个拖拉机绰绰有余,我们稍微错开了一点,徐横舟在我前面一两步的样子,大概是为了方便我照明,他把手电筒留给了我。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对我说:“你别照我,你照你自己。”   话音刚落,我就一脚踏进了一个水坑里。就感觉水花四溅出去,我立马是亢龙有悔的扑街姿势,雨伞还在我的手里,我靠着撑开的大伞想保持一点平衡,另一只手却急切地想抓住一个东西,就看见手电筒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那耀眼的亮光就像闪耀的流星陨落一样。   然后是“啪”地一声,四周一片漆黑了。   我没有扑街,我还伏在了徐横舟的怀里。他身上是冷冷清清的成熟男人味道,就像这雨夜的空气,干净,还带着巨大的诱惑。过了两秒我才想起来,我是在跌倒的瞬间被他一把扯住,然后就扯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老天在成全我,我差一点哭出来。   他的伞掉在了地上,我的伞却还在我的手里,我竟然在冲过来的时候没拿我的伞尖狠狠地戳他一下,而只是把自己投进了他的怀里,我真是太有才了。   雨点又落在了我的脸上,提醒我该直起身子了。   一分钟以后,徐横舟靠着手机的亮光找到了那个手电筒,它掉在几米外的一个水洼里,后盖已经摔开了,电池全泡在了水里。他拿起来看了看,就对我说:“没用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手机的亮光时间也到了,然后他就站在乌黑的雨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高高地举着伞,为他遮雨,刚刚他找手电筒的时候,两把伞都在我的手里。我还记得一开始我把伞砸在他头上的样子,所以我举得很高。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在郁闷,我却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我对自己说,左晨,左小小,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使劲地看吧。这时候不放肆大胆地看,难道还等着白天偷瞄他的背影或是侧影吗?而且你离他这么近,你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息。   忽然就听见他清洌的声音,这声音一直让我觉得耳熟,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不是他八年前的声音,似乎是最近我才听过的声音。   “左晨。”他喊我,“你是叫左晨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点无奈,大概我太让他无语了。   可是,就算你不记得我是谁,你也不该这样吧。我腹诽着,那天在小镇上,我师兄明明已经把我介绍给你了。   但突然我就明白了,他并不是确定不了我的名字,而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喊我。   于是我马上就说:“是,我是左晨。”   然后我就听见他说:“你外公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你一下。”   我就愣住了,“我外公?”   “是的,你外公。”   我愣了好一会儿,在我发愣的时候,他已经把他的伞接了过去。   “为什么,我外公为什么……要让你照顾我?”我问他。   他退开了一点,站在了自己的伞下,停了一下才说:“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外公和我外公是好朋友。我外公是林教授,你还记得不?”   我当然记得,下辈子我都记得,但现在我希望他失忆。   我说:“噢,林教授,我记得,怪不得,原来你认识我外公,还有你外婆潘奶奶,他们好吗?”   “他们很好,身体都很健康。”   “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说。我还真有点想这两个老人家,自从他们离开了申城之后,我每年过年就少了一个大红包。   他好像点了点头,但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就看见他动了一下。然后他说:“今天这件事你和艾平芳子做得欠考虑,心情可以理解,但瞒着不说自己私下行动就是不对的。我已经让艾平芳子给我写一个检讨了,你虽然只是帮忙的,但回头你也给你们王老师认个错。你自己想一下,你今天要真是让那条狗咬了或是出个什么意外,你让要对你们的安全负全责的带队老师怎么交代?”   我乖乖地答应着,早就知道要被骂的。   说完这些话,他才说:“我们走吧。”   没有了手电筒,我们只能摸黑前进。雨还是很大。我心里却还在纠结,他到底有没有想起我。其实一开始我是很希望徐横舟能认出我的,但是,在我吹了那个我十六岁就谈过一个学考古的男朋友的牛之后,我就希望他能忘了我。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我说:“徐老师,我们以前……”   “我们以前见过。”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话一说完,我又差点摔一跤,这次是滑了一下。他大概早有准备,走路的时候就离我很近,我刚一打滑,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力气真大,他放开了我,我的胳膊还在隐隐生疼。   我揉着胳膊说:“徐老师,对不起……”   “为什么不穿发给你们的雨靴?”他脚上是一双很大的高筒防滑雨靴。   好吧,千万不能忘了他是老师,但我还是据理力争。   “那个雨鞋太大了,我一穿就打滑,而且很臭,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我怕得脚气。我这双鞋是为了实习特意买的,防水防滑,是正宗的户外登山鞋……”我正说着,脚下又是一滑。   然后我的胳膊又狠狠地疼了一下。   徐横舟收回自己的手,说:“你这鞋子,是淘宝买的吧?”   “……徐老师,你怎么知道。”   “推理。”   好吧。   我冷静了两秒才说:“我会去找那个店家算账的,退钱是不可能了。不过我还看中了他家的另一款户外登山鞋,高帮厚底,最主要是颜色漂亮,玫红带紫,还有八个金属款扣,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会想办法让那个老板打折卖给我的。”   “……”   他一直没说话,我猜他肯定是在鄙视我的智商。但夜路漫漫,我和他踩着雨水,四周漆黑一片,我总得给我们两人找点乐子吧。   哪怕是遇见了你最爱的人,也不能失去了你自己。我刚刚夸赞了自己一声,正想再找个话题,忽然就听见徐横舟说:“把手给我。”   我说:“什么?”   他又说一遍:“把手给我。”   这次我确信自己没听错。然后我的身体比我的脑子反应快多了,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饥渴,等我的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然后我就哑吧了。我又想起我的那个大学室友,这种情况下,她会给我说什么。会不会像马景涛一样掐着脖子说:“我要窒息了。”   我没有窒息,我就觉得四周的景色都变了样,那雨水、那夜色都不是刚才的了。然后我感觉我的手心在出汗,而且是狂出汗,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雨水。   我想我还是应该保持镇定,于是我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我想说一句,“徐老师,雨真大啊。”但那个徐字刚出口,就听他说:“你不要想多了。”   我啊了一声。   又听见他说:“我以前经常去爬山,爬到陡坡的时候,不论男女老幼都会手牵着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好吧,我在心里说:徐老师,我没有想多,是你想多了。   然后我就爽朗地笑了一声,拿出我妈教我的镇定,我说:“对啊对啊,有一年暑假我去喀纳斯旅游,喀纳斯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传说中出了水怪的新疆喀纳斯湖。暑假我和我朋友去那里旅游,有一天晚上就是篝火大会,你没看见那个热闹,几百个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又蹦又跳。就那一晚上,我就牵了三个大叔,两个大妈,还有不知道几个小伙子的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手上都是烤羊肉的味道。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徐老师?”   身边半天没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徐横舟说:“牵了手,就有烤羊肉的味道?”   我说:“是啊,好多人都吃了烤羊肉,手都不洗就直接跑来手牵手地跳舞。”才说完,我脚下又一滑,又被他扯住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说:“那你等会儿回去了赶紧洗个手,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来找你之前,我也正在吃烤肉。”   ☆、第十四章   “吃烤肉?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徐横舟回答得轻描淡写,听着不像有假,我还是半信半疑,总觉得考古队的伙食没这么奢侈。但四周漆黑一片,在这样湿漉漉的雨夜,我被他牵着手磕磕绊绊地前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让人不能相信。   因为太梦幻了,所以不能相信,我甚至觉得下一秒我就会被唐笛灵吵醒,睁开眼我是在自己的床上。要不是脚下又踩着了一个水洼,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在我们路途的后半程,我基本是处于这样的梦游状态。   但我还是控制得很好,我的身体在梦游,我的嘴巴却没停歇,一路上我都在和徐横舟聊天。我详细地把我去喀纳斯旅游的经历说给他听。悉悉索索的雨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好,不算难听。   我告诉他,去了喀纳斯一定要在早上六点去爬一次山,那样才能看到被雾霭笼罩着的人间仙境一样的喀纳斯湖。除此之外,还一定要去骑一次马,不会骑也没关系,那些马都很温顺,它们会驮着你在满是白桦林的山坡下纵步小跑,那时候你可以哼一下朴树的《白桦林》。当地的牧民也很友好,他们会骑着另一匹跟着你,只要你给了钱,他们就会尽心尽责地为你服务。   我还告诉他,哪怕是八月份去,最好也带一件毛衣。   徐横舟总算说了一句:“有这么冷?”   我说:“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只带了T恤,就只好把四件T恤都穿在了身上,到了中午,十二点脱一件,一点再脱一件,到了下午两点和三点,再把这两件T恤依次穿回去。简直就像《无极》里面的张柏芝,一直穿了脱、脱了穿这样的折腾。”   我听到他好像隐隐笑了一声。   被他的笑声鼓励,我问他:“你看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没?”   他说:“看过。”   于是我就和他讨论起了陈凯歌的电影。我说陈凯歌的电影,我只爱一个程蝶衣,话题很自然又转到了香港电影,我说香港电影,我只爱一个至尊宝。   “你看,那人好像一条狗唉。”   我把这话学给他听,徐横舟好像又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话,就好像停不下嘴,仿佛一直说,才能忘记手被他握住的感觉。   “你不觉得这句话其实是笑中带泪,听起来让人很难过么?”我问他。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觉我们已经靠近考古队的大本营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驻地旁边唯一的一家小卖部和小饭馆。那里亮着灯,徐横舟大约早就看见了。他先礼貌地回答我:“是的。”这是针对我刚才问他的问题,然后才说了声:“到了。”   是的,到了,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我只说了下喀纳斯和电影而已。   他的“到了”一说完,我就发觉自己手上一空,他已经松开了我。而在松开我之前,有一段路其实已经挺平坦的了。大约是看我说得太忘情了,于是他一直没有打断我,直到这时候,他才松开了我的手。   真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不插嘴,还知道要照顾对方的谈话情绪,在我的眼里,徐横舟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没用两分钟,我们就走到了亮着灯光的小饭馆跟前,一到那里,艾平芳子就从旁边的小卖部走了出来,她撑着伞迎过来,喊了声:“徐老师。”然后就用感激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徐横舟在自己的学生面前那完全是一副彻头彻尾的老师摸样,我都怀疑艾平芳子是不是从没看见他笑过。   他一板一眼地对艾平芳子说:“金耳环拿去入库,记录表重新填写,地层、方位、尺寸、形状都要像下午我给你说的那样写清楚,还有检讨,写好了一起交给我。”   艾平芳子连连点头,徐横舟又看我一眼,说:“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别着凉了。”   说完不等我回答,就很高冷地走掉了。   我还在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艾平芳子上前拍打着我半湿的衣服,说:“师姐,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连忙收好了,又开始谢我。   我举手打住了她,问她:“今晚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疑惑地看着我,过了两秒才恍然大悟,“你想让我请你吃烤肉啊。”她豪迈地一拍胸,“没问题,这是必须的,不过这个小饭馆不卖烤肉……”   我连忙打断了她,“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今晚食堂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愣了一秒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师姐你太天真了,食堂里怎么可能有烤肉。”   我说:“你确定?”   她说:“当然。”   我说:“卧槽!”   艾平芳子笑得更厉害了,说:“师姐,你要是想吃的话下次我带你到镇上去吃,今天肯定是吃不到的。”   回去的路上我问她,“你们徐老师刚才来接我的时候正在干什么?”   她说:“正在骂我啊,我和你打电话,被他听到了。”   我说:“他不在吃饭?”   “哪有啊,我和他正在仓库里,我在写登记表,他和穆老师正在核对库存。”   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和艾平芳子回到寝室,一边急忙换衣服,一边就催艾平芳子赶紧和我去食堂。她看我手忙脚乱的,就对我说:“你干脆别去了,我把你的饭端回来算了。”   我说不行,我要自己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去看一看,好像是为了去抓徐横舟。   可是就算真的抓到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立刻就能上前指着他鼻子问:“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吃了烤肉?”   这还需要问吗,他明明是在讲笑话啊。   我急急忙忙和艾平芳子去了食堂,结果食堂里一个吃饭的人都没有,饭点早过了,只有两个正在收摊的食堂师傅。也不知道徐横舟吃了饭没有。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   十分钟以后罗佳佳也回来了,她跑出去上了一天的网,天黑之前已经和那帮男生一起回来了,刚刚她是跑到男生那边的大寝室看电视去了。   她一回来看我一只手带着手套,就很诧异地问我,“你手怎么了?”   我整了下手上白色的粗线手套,这种手套我们一发就是十双,我说:“不小心扭伤了。”   艾平芳子一脸内疚地看着我,我对她挥了挥手,说:“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她又满含歉意地说:“师姐,对不起啊。”   我说:“别叫我师姐了,叫我左晨吧。”   她想了一想,说:“晨晨姐,对不起啊。”   “……算了,你还是叫我师姐吧。”   她立马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这样好。”   罗佳佳走到我面前,关心地问:“你扭到了那里?是不是手腕?”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手套摘了下来。我说:“你闻闻。”她真的凑过来闻了闻。   “有没有烤肉的味道?”我问她。   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艾平芳子说给她听:“师姐只来了两天,想烤肉就想疯了。”   一分钟以后,我们三个都在哈哈哈大笑。我一边笑,心里一边在想,“你们永远也不懂我!”   这天晚上,我带着手套做了一夜的梦,好像一直在找烤肉,一直到天亮,也不知道自己吃到了没有。   第二天终于放晴了,但是工地被大雨冲刷了一天,最终我们接到通知还是不开工。但是也不放假了,学生被通知,全部去仓库整理自己探方里的出土物。   我还没开始发掘,没有出土物,于是一上午,我都在帮一个师弟翻陶片。这个师弟的探方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灰坑,灰坑里出土了很多的陶片,我们试图在里面找出纹饰和其他特征相似的陶片,因为很有可能这是同一件器物上的碎片。就好比我们打碎了一个碗,我们会把这个碗的碎片一起丢弃,古人也是这样的,所以在这些陶片里,很有可能就能拼凑出一两件完整的器物。   搞了一上午,我们拼出了大半个陶罐,那个师弟已经很高兴了,对我说:“师姐,我请你去外面的小饭馆吃个炒菜吧。”   我说:“下次吧。”   说完我就赶紧在仓库门口追上了艾平芳子,我问她:“你的检讨交了没有?”一上午我都没看见徐横舟。   她说:“没,徐老师好像到镇上去了。”   我就一阵失望,我感觉自己暗恋的症状严重了。   直到第三天,我才在工地上看见了徐横舟。王老师给我布置探方,他也过来看了一下。我的探方比较靠边,张勤正在和我拉绳子固定探方的位置,他走过来和王老师站在一起,说了两句话,就看着我和张勤拿着水平仪测着绳子四个角的水平高低。   我故意抬一下自己的脚,说:“徐老师,谢谢你。”   我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女式防滑雨鞋,虽然不下雨了,土还是很湿,所以最好还是穿雨鞋。这双鞋是昨晚天黑之后艾平芳子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让她和罗佳佳到楼下去一趟,等她们俩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带回来了三双女式雨靴。   据说每个女生都分到了一双,我觉得是我的功劳。因为我给他吐糟了考古队发的雨靴有多糟糕。   他立刻就懂了,微微一点头,“不用谢,应该的。”一句话,他又变成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徐老师。   王老师也听懂了,对我说:“你们几个女生是应该谢谢徐老师,这雨靴可是徐老师自掏腰包买给你们的。”   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大胆地看着徐横舟,“徐老师太谢谢你了。”   他还是淡淡地一点头,转头和王老师说着话,帅得让人不忍直视的脸上连表情都欠奉一个。   妈的,这还是不是那个骗我吃了烤肉让我回去了赶紧洗手的徐老师啊。   我几乎要泪奔了。   他和王老师在我探方旁边站了一会儿就先后离开了,张勤继续帮我牵线,要牵出一个同一水平位上5×5米的正方形才行,我一边拿尺子量着绳子四个角的高度,一边问他,“你觉得这个F大的徐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勤说:“我觉得他很像一个演员。”   我说:“我擦,你也这样觉得啊,他真的很会演戏。”   “演戏?我是觉得他很像那个谁……”   我就知道我和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算了,不说他了,说点别的吧。”我感觉自己的症状严重了,不能再想他了。   张勤倒是转得快,马上就说:“哦对了,左晨,王老师还没告诉你吧,你外公要来了。”   ☆、第十五章   我外公要来了。我听了还是挺高兴的。   其实小时候我是不太喜欢他的,被我外婆影响的。因为我外婆不喜欢我,我就连他们俩都不喜欢了。   印象最深的是我十二岁那一年。那年我刚刚小学毕业,为了庆祝我小升初,暑假的时候我爸决定带我去旅游。我们父女俩背着包就出发了,四十多天以后等我回到家里,我妈都差点认不出我了,我晒得和古天乐一样了。   我妈差点没和我爸打起来。吴绮文女士自从嫁给我爸,十几年以来一直是城中村的第一号美人,她怎么受得了自己的女儿变成个小非洲。   偏偏我回家的第二天我外公就打电话叫我去拿钱。这就是有一个有钱外公的好处,虽然我不讨他们的喜欢,但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亲外孙女,所以除了逢年过节、过生日有各种各样的红包之外,就连每学期开学,也能收到个大红包。   为了大红包,我妈只好把我带过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我外婆一看见晒成小黑人的我,立刻就怒了。她平时虽然冷淡,但也是个很讲修养的老太太,那天她没忍住,当着我的面就把我妈痛骂了一顿,说我妈自己不自爱,嫁给了一个小混混,还把自己的孩子养得像个捡煤渣的。   我气得当时就咬碎了一颗牙齿,“噗”地一声带血吐了出来。我外婆一下惊呆了,看我的眼神活像是看一个野人。   我妈倒是挺高兴的,她完全不在乎我外婆骂了她什么,她兴冲冲地捡起我的牙齿,一边拿纸巾抹干净了,一边就掰开我的嘴看着,说:“这下好了,你不用拔牙了,下面的牙齿很快就能长出来了。”   我还是记仇,因为我外婆骂我是个捡煤渣的,回家的路上一直给我妈说以后再也不来外婆家了。我妈开着车,没理我,直到遇到个红灯,她才从她的包里面翻出我外公给的红包扔给了我。   都说钱能砸死人,我立马噤声了。   所以在我从小的记忆里,我外公就等于红包。除了这没有别的。   直到我十六岁在他的书房里遇见了徐横舟,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面对着满壁书柜,埋头读着我外公写的书,我才意识到我外公可能不光是红包,还是一个在别人眼里很牛逼的存在。   从那天开始我才认识到我外公的价值,以前什么青铜器专家、考古系教授在我眼里都是虚的。   这几年我和我外公相处得是越来越好了,时间久一点不去看他,他就会打电话来叫我。去年有一天他还打开了杂物间的两个箱子给我看,那两个箱子很大,很旧,普普通通的箱子看着也不值钱,我一直以为这两个箱子是我外公外婆怀旧才不舍得扔掉的。结果箱子一打开我就惊呆了,以我浅薄的考古知识,我立马就知道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宝贝。   我外公拿起里面的一个青瓷鸡首壶,考我这是那个年代的。我说是不是六朝的。   他搁下又拿起一件瓷器,说这个呢。我说这是不是北宋建窑的黑瓷。   他又拿起一件玉器。我看着这个玉器像个玉琮,我说这是不是新石器时代的良渚玉器。   他又拿起了另一件。   我说外公要是我都说对了的话,你是不是要把它们都送给我。   他就哈哈大笑,说:“只要你说对了,我都送你做嫁妆。”   说完不等我接话,他又叹了口气,说:“这些东西要是给了你两个姨妈的话,就会被她们带到国外去了,给了你妈的话,你妈又不会珍惜。就给你吧。”   他竟然是说真的。现在那两箱子宝贝已经是我的了,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次。   我向张勤打听我外公什么时候到。   他说:“明天吧。不过你外公不会直接来工地,他是来看这次出土的青铜器的,这批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县文管所,你外公会直接去那里。王老师和徐老师已经说好了,明天让徐老师先去接你外公。”   果然到了第二天,徐横舟就不见了人影。到了下午三点多,王老师就让张勤通知我提前收工。我把东西收拾好,一回院子,就看见王老师的车已经停在了院子中央,我师姐姜莉、张勤,还有F大的穆老师都在车旁站着,王老师喊我:“你去把东西放了,赶紧过来。”   我匆匆去了下仓库,又回了寝室换了身衣服。等到了王老师车前,他们都已经上了车,开车的是张勤,王老师在副驾驶位坐着,穆老师和姜莉坐在后排。我向穆老师问了声好,就坐在了姜莉身边。   姜莉扭头看着我,还是那种吊着眼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忍了忍,没忍住,转头问了她一句:“师姐,你不累么?”我的声音很小,保证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听见。   她脸上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一下消失了,瞪着我看了两秒,终于转头看向了前方。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了上次路过的小镇,轿车继续往前走,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了当地的县城。   张勤以前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们直奔县文管所。穿过了一条大街,弯进了一条巷子,就有一个像是古代衙门一样的建筑,张勤已经在介绍了,“以前的县衙,改成了博物馆,文管所也在这里。”   徐横舟上午就到了,接到了电话,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   我们一下车,他就陪着王老师和穆老师向里面走,走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我和张勤、姜莉三个小的在后面跟着。   几分钟以后我在博物馆的仓库大厅看见了我外公。   他和几个人正围在一堆器物面前,那几个大约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有一个我在工地上看见过,大约有十来件青铜器放在他们面前的案台上。看见我们一群人进来,他们都站了起来。   一堆人过来和王老师、穆老师握手。   我外公和王老师很熟,徐横舟把穆老师介绍给他,穆老师说着久仰就上前和我外公握手,两人聊了几句,我外公才转头看向我。我悄悄给他做了个鬼脸。我外公笑着和我们三个学生打了声招呼。有人已经搬来了几把椅子,王老师和穆老师也围着案台坐了下来。   我们三个学生坐在后面,我悄悄地问张勤,“年代确定了么?”   “基本确定了,战国,纹饰比较繁缛,以蟠螭纹为主,上下左右连展,你外公推断是战国中晚期的。”   他接着说:“这样这个墓葬的年代也大致可以确定了,下一步就是推测这个墓主人到底是谁,可惜这次没发现铭文,要不推断起来就容易一些。”   因为我们来得比较晚,讨论会不久就停止了。文管所的工作人员安排大家一起吃了顿晚饭,饭后就把我们送到了附近的一家机关招待所。明天还要继续研讨,今晚我们都留在了这里。   招待所的条件还不算差,标准的双人间。我和姜莉住一间。我看了看分给我的房间就出来了,我外公也住在这里,我转身去找他。   都在同一层楼,我看了看门牌号,敲下了门,喊了声外公,就听见我外公在叫我进去。   一推门,没想到徐横舟也在。   大约看我愣了一下,我外公喊:“快进来。”   我关上门走进去,外公第一句话就是:“在工地上适不适应?”   我说:“外公你这完全是废话嘛,我怎么会不适应?”   我外公就笑起来,“是的我忘了,你实习很多次了。”   徐横舟本来是坐着的,这时候站了起来。   “要走?”我外公问他。   他点点头,看我一眼,大约是对着我外公,他竟然笑得很大方,说:“我不在这妨碍你们爷孙女说话了,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谈。”   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看着他走到门口,开门,出门,直到门关上我才回过头。一转过脸来,却发现我外公正在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说:“外公,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外公就叹了口气,说:“你自己想一想,外公干嘛要这样看着你?”   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外公不可能从我刚才的动作里看出我喜欢徐横舟,换了别的人,比方说王老师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我也会这样目送他的。   于是我说:“外公,你别让我猜谜了,你知道我脑子不好。”   我外公就有三秒钟没说话,过了一下,他才说:“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人家?”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早就被我忘到脑袋后头去了,我哈哈笑了两声,说:“外公对不起啊,让你白操心了,你别听我妈的,我才二十四,还小得很呢,用不着这么着急。”   我外公的表情却显得很严肃,“你不想知道外公给你介绍的是谁么?”   “我知道啊。”我说,“肯定是你的弟子或是弟子的弟子,要不就是别的老师的那个弟子,外公你只认得这些人。”   “你这孩子……唉。”我外公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失望,虽然我觉得他老人家反应大了点,但看他一脸替我遗憾又痛心的摸样,我不免也有点好奇。   “外公,你给我介绍的到底是谁?”   “你现在也想知道了?”   “是啊,你一脸这么沉痛的表情,这个人是我认识的吗?”我外公的弟子我大都认识。   “是你认识的。”   我想我果然没猜错。“是谁?”我满不在乎地问着,要是知道了是谁,我以后就离那个人远点。   “你刚刚才见过他。”   我外公却丢了这么一句。我脑子里反应了几秒,却好像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我觉得我可能遇到了平常我们所说的大脑死机。死机了只能重启,我觉得我重启了很多次,但我脑子里的程序还是乱的。什么是刚刚,什么是刚刚才见过,什么是他。   “外公你说的到底是谁?”最后我问了一句。   我外公还是叹气,“你这孩子,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呆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能相信,我试图推翻这个结论,我说:“外公你说的不是徐横舟吧?”   我外公却不遗余力地打击我,“不是他,还是谁?你刚刚见过的只有他。”   如果这时候我是处在一个武侠的世界里,我相信此刻的自己肯定是经脉倒转,气血上涌,嗓子眼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但我不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于是我憋到胸口都疼了。曾经这么近吗?我问我自己。就好像我一直在等车,等到了天荒地老,我都不抱着奢望,没想到那辆车却突然来了,可我却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盹,于是那辆车就消失了。   我继续在我的武侠世界里吐着血,听见我外公在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你突然要学考古,你向我打听你林爷爷和潘奶奶的事情,你还向潘奶奶打听他的生日,那时候他寄来一箱樱桃,你听说里面有张纸条,你到处找,那张纸条被你外婆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后来不知道夹在了那张报纸里,你在我那里翻了一两个小时,连垃圾桶都找遍了。你以为外公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抬头看向外公,听见他说:“我只是想成全你,你这个傻孩子。”   ☆、第十六章   听完我外公的话,有一瞬间我忽然心里一酸,又很想上前抱住我外公。   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个老人家。小孩子有点自己的秘密,你能不能不要用你那么老辣的人生经验看穿了她。就算看穿了,你老人家都沉默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么。而且你外孙女并不是离了徐横舟不能活啊,我活得很好。徐横舟就像一副遥远的照片,我只是经常抬头看他一眼,我没想把他变成活的啊。除了这两天。   这两天是很不好,一个活着的徐横舟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个盆栽,以前盆栽里只有一捧土,土里埋着一粒小小的种子,我把这粒种子藏着,它也妨碍不到我的生活。但这两天,我的盆栽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于是那粒种子突然发芽了,而且像不能遏制似的,瞬间就开枝散叶长满了一花盆。   在这样的时候,外公你还来撩拨我。你想让我烈焰焚身,吐血吐到死么?   作为有爱也不会轻易表达的深沉一族,最后我没有上前去拥抱我外公,我只是问他。   “外公,徐横舟知不知道我?”   “知道。”   答案并不意外,徐横舟都说了外公让他照顾我,我只是怕我外公搞错了我的意思。“外公,我的意思是,徐横舟知不知道和他相亲的人是我?”这才是关键。   外公一点都没让我失望,他回答我:“他当然知道是你,你当外公是那种乱来的人么?给别人介绍相亲对象,怎么能不告诉和他相亲的人是谁。外公给徐横舟说得很清楚,不光给他说清楚了,我还给你林爷爷说了,你林爷爷点头答应了之后,我才对他说的。你外公一辈子严谨,你以为我会给你乱点鸳鸯谱么?”   我脑子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我已经不吐血了,在吐肝了。   忽然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徐横舟的声音有点耳熟,不是八年前的记忆,而是最近才刚刚听过,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个相亲男。那时候我给他说了些什么。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妈不同意,我请他谅解。后来,后来……后来我给他冲了两百块钱的话费。   我擦!难道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我是谁么?   我忽然又想起那天的雨夜里,他找到了那个被我甩出去的手电筒之后,他对我说了那句“没用了”,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候我趁着黑暗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他说:“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那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但在此刻,这句话却仿佛成了一声叹息。   “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可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那个给他冲了话费的人。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外公。”   我听到自己的声线有点微微的变音。   外公看着我,隔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要是愿意,外公再帮你说一次,反正上次我也拜托他照顾你了,为了你,外公不在乎再多拜托他一次。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你们两个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一下的。你要是想,外公就帮你说。”   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泡泡,我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个泡泡里,但我还没被这个美丽的憧憬冲昏头脑。有时候做我妈的女儿,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悲哀。她教会我镇定,也教会我不会有无条件的好事。   我说:“外公,你是怎么拜托他的?”   他回答我,“……当然是用你外公的方法。”然后我和我外公进行了一场谈话。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的病情?”   “当然要告诉他了,这种事情怎么好隐瞒。”我外公叹着气,脸上的皱纹都像变深了。   “你当外公是没脑子的么?就算想瞒,也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的,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就连你林爷爷那里,我也说得一清二楚,我说我外孙女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林爷爷点了头我才找徐横舟说的。”   我大致心里已经明白了,我说:“外公,你这不是打的苦情牌么?你这样说,别人怎么能不答应啊。”   “外公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总要试一下。”   “我知道你疼我,可这样就算我们俩在一起了,也像是求来的。外公,你说是不是?”   我外公就长长地叹气,“也不算求,我只是言辞恳切,告诉他我有个宝贝外孙女,是这种情况,我问他还记不记得你。”   “他还记得我么?”   “他说记得,说你那时候还很小。”   “我不小了,那一年我十六岁,已经懂事了。”   我外公又叹气,“是不小了,你记得这么清楚,你外婆认识我的时候,也是十六岁。”   “然后他就答应了和我相亲?”   “是的,外公没有勉强他,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和你认识一下,他就答应了。”   “他很尊敬你吧?”   “那当然,无论是看在你外公的学术成就、还是看在我和你林爷爷几十年至交的份上,他都是很尊敬我的。”   “他这么尊敬你,你让他见见你的外孙女,他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小小,你想对外公说什么?”   我说:“外公,我知道你很疼我,但相亲的事情先放一放吧,等我的病治好了以后再说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是健康的,你再把我介绍给徐横舟也不迟。现在就让我们俩维持原状,你也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就让他以为我一直不知道,我们还是回到刚才我们谈话之前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就是我的那个相亲对象,这样我们相处起来才不会尴尬。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外公?”   我外公半天没说话,看着我,“你想好了,你不后悔?”   我点点头,“我想好了,外公我想你懂我的心情,我不想被人同情和施舍,如果一段爱情要开始的话,那它也应该是平等的。哪怕我是先来的、先等的那个,我也希望它是平等的开始。”   “我外孙女长大了。”   最终我外公说了这样一句,结束了这场谈话。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转移了话题:“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立马把身上背着的随身挎包翻给他看,“喏,看见没?一个移动药箱一直跟着我。”其实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冰激凌盒子,里面放着我每天要吃的药和一些创口贴、风油精等小玩意。   “最近头还昏不昏了?”我外公又问我,“你妈上次对我说,你吃了药以后反应很大,经常头晕眼花。”   “现在已经不会了,上次那个医生说了,一开始吃这种药会有这种反应,适应了就没事了。”   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我还把脑袋晃了两下。   我外公赶紧止住我,“别乱晃,又晃晕了。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在工地上别累着了,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和你们王老师请假,我刚才还对他说了的,你不能太累。”   “外公你放心吧,一点都不累。”我给他吃定心丸,“王老师分给我的那个探方已经靠边上了,我估计挖不出什么东西,我就是坐在探方里监视我的工人干活,累不着的,你放心好了。”   “太阳大,上工地的时候别忘了戴草帽。”作为一个老考古队员,我外公还是很有经验的。   我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外公你放心好了,草帽、防晒霜那是必须的,我不会再晒成古天乐让外婆嫌弃我的。”   “钱够用吗?你妈说你买了个眼镜,就你脸上这个?太大了,干嘛配这么大的。”   “大了好,外公,这样显得深沉。”   我和我外公瞎聊着,再也没提徐横舟,聊了很长时间,一直聊到我外公有点困,我才从他房间出来了。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姜莉不在。   这挺好的。其实我是需要独自呆一会儿。   想一想我刚刚经历的事情吧,我在我的武侠世界里噗噗地吐着血,血还没吐完,我又做了一个那样大义凛然的决定。   徐横舟,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让你在我外公的威压之下被迫和我交往。这时候我多想穿回古代啊,我可以不要互联网,不要空调,不要冰箱,只要一个两边家长做主的包办婚姻。这样多简单,到时候管他徐横舟愿不愿意,我都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倒他了。   我躺在床上意~淫了半天,自己和自己对话,“相公,初次见面,前几日多有得罪,奴家不知道是你,所以没有赴约。”   可在我的戏本里,穿着大红新郎服、俊逸得一塌糊涂的徐横舟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你不是隔墙传音,告诉我你有相好了么?”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分钟以后,我已经在给张勤打电话了。其实时间还挺早,才九点多,我外公是年纪大了,所以睡得早。电话一通,张勤果然告诉我他在招待所对面的一家网吧里,刚才吃完饭回来的路上,他就说了要去上网的。   要是没猜错的话,姜莉应该也在网吧里。   我出了招待所,直奔网吧。   站在街边等马路上的汽车过去。夜晚九点的街头,陌生的县城,也有晕黄的街灯,一辆自行车叮铃叮铃从我面前穿过,四月的微风拂过我的面庞,我对自己说:左小小,你脑袋里已经长了一棵盆栽,你不能再想他了。   ☆、第十七章   在网吧里,我一下找到了张勤,他就坐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一排座位上,果然姜莉也在,和他坐在一起。我走到张勤身边,他带着大耳机,两只手忙个不停,正对着屏幕上的僵尸拼命地突突。就看见满屏的血花飞溅,一个僵尸被爆了头,另一个僵尸只剩了半截身子还在使劲地往前爬。   感觉身边来了人,张勤转过头,一看是我,他说了句“来了”,又连忙去对付僵尸,就这么耽搁了一两秒,他就被一只快速袭来的僵尸给挠死了。   他说了声“靠”,这才摘下耳机,正经八百地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指着姜莉身边的空位说:“那里没人,你坐那里去吧。”   我看了看周围,都是一排一排的卡式座位,蓝色的隔板,很高,看不见对面的人。旁边其实也有座位,但还是和他们坐在一起吧。于是我走到姜莉旁边的那个空位坐了下来。姜莉早就看见了我,这时候也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就继续看着她的某个视频网站。我也懒得和她搭话,好多天没上网了,我也刷起了网页。   津津乐道地看了一圈娱乐八卦,更新了一下娱乐圈的最新动态,以保证自己能跟上唐笛灵的节奏,昨天她还对我说:“那个XX离婚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大惊小怪的,被她狠狠地鄙视了一把。   正看着又一则八卦新闻,我突然发现旁边的姜莉在瞄我,我转过脸,正好撞上她的视线,她也不闪避,就那么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过了几秒才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嘴角扯了扯,又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挺文静的一个女生,比我只大了一岁,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我总是那么尖酸。   “有这样的一个外公真是好福气啊,实习你都可以爱来不来,我真羡慕你。”最后她说出这么一句。   我纹丝不动,回答道:“那是,没办法啊,投胎是个技术活,谁让我投到了一个好外公呢。”   她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一下消失了,显然是被我激怒了。   “我当然比不上你了,你有一个好外公,将来可以帮你找工作,现在还可以帮你搞特权。我们二月份天寒地冻地就来实习了,你倒好,拖到四月份才来,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么?”   她话刚一说完,安静的网吧里就响起一记拍桌子的声音,那声音很大,“啪”地一声,整个网吧的人肯定都是听见了。   那个拍桌子的当然是我,我觉得自己已经忍够了。   我一口气说着:“你一天到晚阴阳怪气好像内分泌失调的样子到底是那里不舒服?要真是不舒服那就应该赶紧去看医生而不是天天一张判官脸在我身上找平衡。我欠了你的么要看你的脸色,你找不到工作不能留校考不上博士没有男人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啊。还有,你二月份来了就来了,你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你实习是为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二月份来?就算我四月份来又怎么样呢,王老师都没说话轮得到你来BB吗你算哪根葱啊……”   我正在发挥我骂人的潜质,忽然眼角就瞄到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就在我的斜对面,他本来是坐着的,隔板很高挡住了他,但此刻他站了起来,那高高的身影便一下映入了我的眼底。   明白过来那是谁之后,我觉得上帝一定是不喜欢我的。   我那么多美好的、从容的时间都遇不到徐横舟,偏偏是我每次我丑态毕露的时候就被他看个正着。想一想吧,我啃鸭翅膀的时候,我吹牛的时候,我被淋得像落汤鸡的时候,和现在,我和姜莉吵架的时候。   我看见了徐横舟,别人也看见了,姜莉的反应比我还快,我还在愣怔的时候,她已经很委屈地喊了声:“徐老师。”徐横舟是老师,我们是学生,哪怕不是本校的,他也是老师。   张勤也站了起来,他刚刚也被我拍桌子骂人的架势吓着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们两个别争了。”他赶紧说了一句,又对徐横舟笑着,“她们就是吵几句,没事的,徐老师你别见怪。”他倒是很有师兄的样子。   “我都没说什么,就是左晨在骂我。”姜莉还是一脸的委屈。   我突然发现原来她是一朵小白花。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酸枣,自己酸,也让别人酸,原来我是小瞧她了。但我竟无法反驳,因为看起来好像确实是我在骂她。   我看着徐横舟,他离我很近,最多两米,以至于我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看我一眼,目光就转向姜莉,“是你先骂了她,你说了她无耻,她才骂你的。”   姜莉顿时一呆,委屈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呆滞。   徐横舟的语调又变得很温和,听着很像谆谆教导的样子,“以后和人吵架,轻易不要用这个词,我见过骂人无耻,直接打架的。大家是同学,要互相友爱,说两句就算了,都别记在心上。”然后他微微转脸,“不要玩太晚了,等会儿早点回去休息。”这句话是对着张勤说的,张勤连连点着头。   说完了徐横舟才把脸转向我,“你还要继续上网吗?”   我马上回答:“不了。”   “那跟我走吧。”转身他就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我也立刻拉椅子走人,临走之前还跟张勤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你看网管都来了。”先前我那一巴掌拍在桌上,引起的动静还不小。   张勤也连忙说:“你快走吧,大家都在看你。”   我跟着徐横舟走出网吧,到了外面的大街上,离着网吧有点远了,他才回头看我,“你还蛮凶得嘛。”   我抬头看着他。他穿的已经不是白天的那身衣服了,也许是为了出来上网,他换了一身休闲装,藏蓝色的圆领薄毛衣,里面是格子衬衫,衬衫搭配着毛衣也是大蓝格,领子露在毛衣外面,下摆也露出一点,这样的打扮让他显得更精神,也更年轻。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高兴。   我一高兴就会得意忘形。“是她先惹我的。”   他停了一下才说:“其实你可以对她解释一下,告诉她你为什么实习来晚了。”呐,他知道我的病情,但我只当他不知道。   “为什么?”我说,“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经常刻薄嘲讽我的人解释这种事情。我不想费那种口舌,我宁可和她吵一架,也不想低声下气去求她谅解。”我一直相信就算我把我不能来的理由告诉了姜莉,她的反应也只会是幸灾乐祸,那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徐横舟看着我,眼里有微微诧异的光芒,过了几秒才说:“你还真是蛮犟的。”   “徐老师你才知道?”   “……是的。”   说话的时间我们已经站在街边等着机会穿越马路。这条街大约还是这个县城的主干道,马路虽然不宽,但车来车往一直不停歇,交通也有点混乱,附近没看见斑马线,也没有红绿灯。有一两次机会其实是可以跑着蹿过去的,但徐横舟大约觉得不安全,一直站着不动,我也只好等着。   等了一小会儿没想到还等来了洒水车。   它一路唱着歌就过来了,我们连连后退,但街道真的不宽,人行道也很狭窄,眼看着那喷溅的水雾激起的泥尘就要袭我们一身。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想着徐横舟身上的衣服那么好看,那件藏蓝色的薄毛衣有型有款,穿着他身上真是帅毙了,要是脏了的话肯定不好打理。   于是我想都没想,一转身就站在了他前面。   他伸着一只手,仿佛也正想拉我一下。但我突然站到了他面前,和他还是面对着面,两人还贴得很近,几乎不到半尺,他的动作就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带着一丝惊讶和不解地看着我。   我也仰头看着他,隔着一个玻璃镜片,我和他对视着。离得这么近,我总算能看清他的眼神了,像是不解,又像是疑惑,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光线还是暗了,离我们最近的一盏路灯也隔着四五米,黄朦朦的灯光底下能把徐横舟的面貌看得这么清楚已是不容易。   就在我们对视的几秒钟时间里,洒水车忽啦啦地从我背后开了过去。   伴着呛起的尘埃和水汽,我感觉自己的裤管和脚踝都湿了。出发的时候,我回寝室换了身衣服,因为知道是来县城,所以我穿了条浅色的亚麻裤,现在想都不用想,这条裤子肯定是很好看了。但是没关系,亚麻裤子很好洗,只要用肥皂多搓几把就干净了。   洒水车唱着歌开走了,在我们旁边不远处也有一个躲闪不及的路人,那个男人跺着脚,嘴里骂了两句,拎着一个塑料袋继续匆匆地赶路。我也低下头跺了几脚,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裤管,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徐横舟还在看着我。   我觉得很庆幸,我可能没保护好他的下半身,毕竟腿的遮挡面积是有限的,但他的上半身被我保护得很好,我记得有一瞬间我还张开了翅膀,要是老天给我羽毛的话,我肯定会把徐横舟保护得更好。   “你在做什么?”他总算开口了。   我气定神闲,“帮你挡雨啊,你那天救了我,今天是回报,下次有机会我还会出手的。”我举起一只手,“我算了个账,要从雨量上来算的话,我还欠你很多。”   “……”   他过了几秒才说:“你没看见旁边那个广告牌么?我正想拉你站到那个广告牌的后面。”   我扭头才看见了那个广告牌,刚刚一直看着徐横舟,根本就没注意街边还有其他的东西。等我注意到这个广告牌,我立刻就被上面的画面给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快餐广告,而且是洋快餐,两个金黄色的鸡腿,没想到小县城也有这样的洋快餐。   几乎不到三秒,我就听到徐横舟在说:“想不想去吃?”   我的心已奔向了远方,但我的身体还是镇定自若地回答:“徐老师你想请客?”   他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有点笑意。   “去不去?”   “去,去,谁说我不去,我要去,我也饿了。”   十秒钟以后,我和他已经走在了县城的大街上。如果这也能算约会的话,那2013年的4月7号,我和我的喜马拉雅山就有了第一次的约会。我觉得它是的。在我的字典里,这就是约会。一个人独奏着、自娱自乐的约会,也是约会。   ☆、第十八章   夜晚九点多的县城街头,我和徐横舟找着那家洋快餐店。这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体验,也许有人不会同意我用这个词,但对我来说,它就是惊心动魄的。我想我的人生里程碑上又将出现一个坐标,这个坐标是关于时间和地点的,点开这个坐标,我就能看见今晚的月亮,今晚的街灯,还有今晚的故事。   是哪一首歌里这样唱过。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沿路一起走半哩长街,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泪眼才敢细看,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   我当然不会凝住泪眼,我只是一直在叨叨。   我说:“徐老师,会不会没有这家店,或者它已经关门了。”   如果是申城,哪怕半夜三点出去,我知道也能抱回个全家桶。但这是一个小县城,虽然看着也很热闹。   “应该会有,前面应该就是。”   真让人失望啊,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其实我希望找不到,这样我就真的可以和他走半哩长街。   走了几步徐横舟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   “你怎么又走到外面去了?”   我一看,我果然走在了外面,徐横舟在内侧。其实这不怪我,都怪这条马路,人行道实在是太窄了,两人走在一起恨不得要抱着,走几步还会有个挡路的,不是一棵树,就是商店门口停着的摩托车或是自行车。   所以大家都走在了马路上。   然后我就趁着和对面的来人错身而过的机会第三次跑到了他的外面。   没办法,我从小就对自己关心的人有很强的保护*。十五、六岁我的个子和我妈一样高了以后,我上街就走在我妈的外面了。唐笛灵更是从小就被我保护的,就连唐人杰,也被我保护到了高中毕业。更不要说此刻了,我就想做徐横舟身侧的一道护栏。   他却不给我这种成就梦想的机会。   他第三次说:“你到里面去。”这次说完,他还用手轻轻地拨了我一下,于是我的肩膀上好像就一直有他的一只手,我也就再也没有跑来跑去。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已经到了。是在一个商场旁边,商场已经关门了,洋快餐还开着,门前的空地上还有摆地摊的,大约是前几天下雨,有个小贩在地上摆了一长溜的雨伞,雨伞都撑开了,在黄蒙蒙的光线里,那些雨伞就像一大朵一大朵的蘑菇,有人正蹲在那里挑伞。   我们走进餐厅,先找了位置坐了。这个时间餐厅还有一半的上座率,说明洋快餐在中国真是有巨大的市场。徐横舟拿着餐单问我吃什么,我觉得这时候也用不着客气,就说:“除了汉堡,别的你看着办。”   他立刻懂了,“那来一份吮指鸡,再来一份鸡翅,鸡翅一份够不够?要不来个两份吧,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薯条也来一份吧,饮料呢?还有冰激凌,你是要草莓味的还是巧克力味的?”   我的选择困难症立刻发作了,徐横舟等了几秒,就说:“还是我帮你做决定吧。”正好我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站起身,说:“我去点餐,你接电话吧。”   说完他就去往了点餐台。   电话是我那个见了男神就说不出话的大学室友打来的,我说:“咦,你今天怎么舍得打电话了?平时不都是QQ语音么?”   她说:“我在加班,你没看见这是公司电话么?”   我说:“我早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羞辱你一下。但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情况啊,我是长途加漫游,姐姐。”   她说:“打几分钟,花不了你几毛钱。你在哪,在干什么?”性子急的人都这样说话。   我在这个时候正在退出餐厅。我不习惯在很安静的餐厅里接电话,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她的这个电话打得真是太及时了。当一个人心潮澎湃的时候,是需要适当地宣泄一下的,我决定提前和我的这个朋友分享一下我此刻的心情。   我走到餐厅外面,站在了玻璃门旁边,以保证徐横舟买了东西回来一眼就能找到我,我也能透过玻璃门看见他。   我对我那个室友说:“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正在干什么。”   她说:“屁话真多,快说吧。”   我转头看一眼餐厅里的徐横舟,说:“我正在和我梦寐以求的男神约会,你不要太羡慕我啊。”   她愣了两秒,就开始哈哈哈大笑起来。   “得了吧。”她说,“你别哄我了,就你那个不知道失踪了多少年的男神?我告诉你和这样的男神见面的结果吧。我也有过一个这样的男神,我初中就喜欢他了,整整喜欢了三年,为了请他吃一顿饭,我可以两个月不吃早餐。前年我见到他了,差点没认出来。你猜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徐横舟已经端着餐盘回来了,一眼看见我不在原来的地方,他抬头找着我,很快看见我在门口,他端着餐盘就走到了靠门比较近的一个位置。   那个室友还在说:“我告诉你最后的结果吧,我和我曾经的男神一起吃了顿饭,在那一顿饭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向我哭诉,讲他前女友是怎么劈腿,怎么甩掉他的,后来喝了点酒,他还真的哭了起来。我当时也差点哭了,偶像就这么毁掉了。最后你会问自己,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你会发觉年幼无知的时候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她说:“听完我这些话。你还敢见你的男神吗?”   我看着餐厅里的徐横舟,我说:“我敢啊。”   她说:“等你见到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了。”   我告诉她:“我不会的,因为我的男神比以前更帅,也比以前更出色,我就怕我追不上他。”   她说:“追?难道你真的见到了你的男神,你要追?”   我又一次透过玻璃门看着徐横舟,我说:“是的,我没骗你,我真的见到他了。”   怕她误会我说的“追”的意思,我就对她解释了一下我说的“追”的意思,是追赶的“追”,而不是追求的“追”,正想说两句就挂掉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徐横舟一下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他已在向门口奔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我肩上背着的包就被人一下拽了下来,我只来得及拽住包的背带挣扎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徐横舟已向那人追了过去,而我也在后面跟着跑。   我记得自己喊了几声“抢劫”,夜晚九、十点钟的街头,行人并不多了,那些摆地摊的小贩也喊着抢劫,有一两个路人还跟着我们跑了一段。但是那个抢劫的跑得太快了,眨眼的功夫,就剩了徐横舟一个人在追他,我奋力跑着,也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远远地听见徐横舟喊了一声,“你在哪里等我。”   我也拼命喊了一声,“你别追了。”就看着他追着那个抢劫的拐到了另一条街上。   等我追到哪里的时候,已看不见他的人影。   稀稀疏疏的路灯,树影斑驳地投在地上,几乎看不见行人。   这时候我已经不想要我的包了,我只想徐横舟赶紧回来。包被抢了,手机还在手里,我只想着赶紧打电话把他叫回来。拿起电话才看见,刚刚的电话还一直通着,隐隐约约听见我室友还在喊我,我来不及说话,匆匆挂了她的电话就赶紧拨徐横舟的手机。这时候我想起我是有他的电话的,连忙往前翻,越急越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心急如焚地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餐厅的员工。徐横舟的电话在他们手里,那个员工说已经替我们报警了。   我告诉了他们大致的方位,让他们告诉警察,然后我就在那条街上徒劳地跑着。   两边都是巷子,我不知道徐横舟会追着那个抢匪进了那条巷子里。   终于碰到一个路人,我拦住她:“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抢劫的和一个追他的人?”   这人是个中年妇女,被我拦住似乎都吓了一跳,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就劝我报警,说:“这两边都是巷子,你要找也找不到的。”   而我等的警车久久地不来。也许是刚才跑得太用力,我觉得头晕眼花,那个中年妇女大约看出来了,她赶紧把我扶到路边,让我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她很好心,一直宽慰我,“你别急,报了警的话,警察肯定会来的。”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我身边又多了一对遛狗的夫妇,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也陪我一起等着。   警车终于闪着灯开了过来,我看着晃来晃去的警灯,想着,你们现在才来有什么用,徐横舟他在那里,下一秒我又恨着自己,我对自己说,你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为什么不跑快一点。   我看着警车停在我的面前,我准备走过去对他们说:“能不能赶紧去找人,把我也带上。”   车门一开,我却看见我焦急盼望着的人走了下来。   寂静的街头,响起他的声音,“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的吗,你怎么跑这么远?”   我愣了几秒,然后我听从我大脑的指挥,向他扑了过去。   ☆、第十九章   警车直接把我和徐横舟送回我们住的地方,车上两个警察,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位上,我和徐横舟坐在后排。那个坐副驾驶位的警察一路和我们聊天,说:“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大学老师还这么能跑,追了有三条街吧,那个劫匪肯定想不到,自己是被一个大学老师追上的,都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他比长跑,他肯定也料不到。”   徐横舟说:“可惜被他跑了。”   “你能把包抢回来已经不容易了,像这种事情,就算我们接到报警马上出警,赶到现场一般也找不到人了,你能把包抢回来,那是你身手敏捷,一般人跑三条街,早就累摊了。”   说完了这个警察又加一句,“不过大晚上的,出这种事,还真是蛮危险的。”   说着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还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你看看,把你女朋友急坏了吧,刚才一见你就抱住了,肯定是吓坏了。”   要换了其他时间,我这会儿肯定会义正言辞地谴责他们。我会说:“警察大叔,你说的这么轻松,要不你来当一当受害者,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你还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说话吗?”   但前两天我刚看了个新闻,有人上厕所没带手纸都打了110,重点是警察大叔还给他送过去了,这样一想,我只能一声叹息。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说话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在想事情,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时候我冲上去抱住了徐横舟,还抱得很紧,他当时是什么感觉,事后又会怎么看我。回忆那短暂的几秒,或是十几秒,我脑子里一直是空白的。就记得自己冲了上去,最后是怎么放开的都被我忽略了。   你看,连警察都误会我是他女朋友了。可见我当时是多么地冲动。   我等着徐横舟的解释。   果然,我眼角余光感觉到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已经在那里解释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学生。”   那个和我们一直聊天的警察有点意外,“哦”了一声,听声音都觉得他是不信的,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这会儿警车开在路上,沿途除了路灯就是车灯,这么晚了一个老师还带着一个学生出来游荡,总会让人浮想联翩。   这个警察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早已核实了徐横舟的身份,说了一句:“哦,是你的学生啊。”话题一转,就聊起了别的。   “我有个亲戚的儿子去年也想考F大的,分数差了一点,后来去了别的学校,那孩子一提起来还耿耿于怀的。”他转头对徐横舟说,“你们学校真的很难考啊。”   没聊几句,招待所就到了。本身离得也不远。我们在招待所门口下了车,徐横舟谢过两个警察,两个警察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交了差,掉头开着车就走了。我一个肩上背着徐横舟替我抢回来的包,一只手里提着一大袋打包的鸡腿鸡翅跟着他走进招待所。   招待所在一个院子里,我们穿过小院,向楼前走去。走到院子中央,徐横舟问我,“包里的东西你看了没,有没有少什么?”   我连忙说:“没少,什么都没少,都在。”   说话的时间我们站住了,旁边正好是一盏路灯,白蒙蒙的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落在他的肩上,他说:“都在就好,我答应了你外公照顾你的。”   我微微一愣,难道这就是他奋不顾身追赶抢匪的原因?因为之前抱了他,我一直不太敢看他,但这时候我抬起了头。   “徐老师,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他很了然地看着我,说:“我知道。”   我修炼了二十四年的脸皮一阵发烫,但这种白生生、雾蒙蒙的灯光底下,我谅他也看不清楚,于是我尽力挽救自己的形象,我说:“今天幸亏是我,要是换了艾平芳子,她保管会抱着你哭出来。徐老师,为了你的学生着想,以后你也不能这么拼了,今天谢谢你,但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干了,万一要是遇到个穷凶极恶的呢?”   徐横舟像是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他看了我三秒,才说:“艾平芳子会抱着我哭?”   我点着头,“是的,她肯定会的,要换了她,她肯定会急哭的。”艾平芳子,对不起了,你这么喜欢你们徐老师,我把你卖掉了,回头我会补偿你的。   说话的时候我没敢看徐横舟,我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色。哦,路灯都是白色的。过了几秒才听见他说:“我学过跆拳道,我心里有数。”   我说:“那也太危险了,你的命可不能和抢匪的命比,他们一百个也抵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一百个也抵不上我一个手指头?”   “当然!”我咬着牙回答。   他看了我几秒,才说:“那我以后会很爱惜我的每根手指头的,你放心好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现在好了,拿艾平芳子做了我的挡箭牌,我又可以在他面前很自如地说话了。我举起手里的那包鸡腿鸡翅,“怎么办?我们还没吃呢。”   他微微一笑,“分了吧,我们各自拿回房间去吃。”   于是在路灯底下我打开那个袋子,和他分了那一袋食物,我很公平,每样都分了他一半,他也没说什么,几分钟以后,我们俩在招待所的走廊里告别,我说:“徐老师再见。”   他捏着装鸡翅和鸡块的纸袋,轻轻一点头,“明天见。”   然后我们各自去往自己的房间,两个房间在不同的方向,我控制住想回头看他的*,一直到打开了房门,我才扭头看了一下,那头的走廊里已看不见他的人影。   推门进屋,屋里竟然是黑的,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把房卡插在门旁的墙上,电源一同,屋里才亮了,姜莉还没回来。放下手上的东西,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竟然还没到十一点。   我却好像长途奔袭了一夜似的。还记得一个人在没人的街道无助地找着徐横舟的样子,那一刻我才感觉到真的爱上他了。如果说以前徐横舟只是一副挂在墙上的画,我只是经常抬头看他一眼,那么,从今晚开始,他正式从那副画里下来了。   这是不一样的,以前的我可能只是犯犯花痴,每年的两张明信片,就可以囊括我所有的幻想。但现在不是了。   当一段暗恋还是暗恋的时候,没有那个人也是可以的。现在的我当然也可以,但我却必须抵御我的心魔了   我躺在床上给唐笛灵发信息,“救救我。”   唐笛灵一下回了过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说:“我要窒息了。”   结果我高估了她的智商,只用了一秒,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小小,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恼火,我说:“你别给我打长途,我马上就要欠费了。”   她立马放心了,“看来你身体很好,那就是别的事。什么事让你要窒息了?”   我决定告诉她,于是我说:“唐笛灵,我恋爱了。”   她像听到了特大新闻似的,很大声地喊起来:“什么,你恋爱了?和谁,快告诉我。”   我说:“你别大喊大叫的,当心让别人听见了。”   她在那边信誓旦旦,“你放心吧,不会有人听见的,我绝对会替你保密的,你快告诉你,你和谁恋爱了,你才去了几天,你就恋爱了,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她连着问。   对她的反应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说:“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然后我等着她追问,她那里却突然没了声音,我接连“喂喂”了几声,才听见她忐忑不安的声音,“……坏了,小小,刚才我和你说的话都被我哥听见了。”   “什么?”   她连忙澄清,“我不是故意的啊,是我哥在我房间门口站着,我没看见他来了。”   “我们俩友尽吧。”我说,“我还有什么话是可以告诉你的。”   这个电话一打完,我的手机就正式欠费了。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我外公打电话找我一起去吃早餐,结果电话一直打不通。等我在餐厅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提醒我,“你手机是不是停机了?”   我一试,果然已经拨不出去了。   我外公很怕和我联系不上,催我赶紧吃了饭就去冲个值。   我记得昨天的网吧好像就可以冲电话费,吃完早餐我就直接去了那里。那个网管还记得我昨天拍了桌子,充值的时候还多看了我两眼。   从网吧出来,我又站在街边等机会过马路。刚站住,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艾平芳子。她和唐笛灵,还有我那个大学室友三个人像约好了似的,都不用不花钱的QQ语音或是微信,我一边为我的长途话费默哀,一边接了起来。   “学姐,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我打了好久。”艾平芳子上来就说。   我有气无力地说:“现在可以打通了,找我什么事?”   艾平芳子说:“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我说:“吃得太饱了我正在消化。”   她哦了一声,就说:“学姐,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我想起昨晚在徐横舟面前黑了她,立刻打点精神说:“什么事?你只管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给你办。”   她哈哈笑了两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和罗佳佳带两张好看点的贺卡回来,你知道工地这里买不到,要买还得去镇上,镇上也不一定有什么好看的贺卡,不如你从县城帮我们带两张回来,贵一点没关系,回来我给你钱。”   “贺卡才值几块钱啊,我送你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说起贺卡我就想起唐笛灵,也想起我那些不知道寄到哪里去了的明信片。   “你就帮我和罗佳佳挑两张生日贺卡就行了,我相信学姐你的眼光,不过也不用太华丽了,素雅、文艺气质一点就行了……”   艾平芳子正在说着,话筒里突然就□□了罗佳佳的声音,“我申明,是她要买,我是被逼的。徐老师的生日要到了,她是给徐老师买的,我完全是被她捆绑的……”   “你能不能闭嘴啊,罗佳佳。”艾平芳子骂着她,两个人在电话里还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我就想起,是的哦,徐横舟的生日要到了,我那张在申城寄出去的明信片大概又遗失在世界的那个角落里了。那个地址是温哥华的,他却是在蒙特利尔的麦基尔大学上着学,那些明信片他肯定没收到。这一次,我要不要再写一张“祝你快乐”的明信片亲手送到他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谢谢每一个不离不弃追文的。打2分有积分按钮的就会送积分,不限制,有多少送多少。   谢谢下面几个同学。   ☆、第二十章   上午还是研讨会,当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把本地的县志都搬来了。一上午,十几个人包括专家、教授和本地博物馆的研究人员都在讨论这次发掘的墓主人有可能是谁。我还是有点遗憾,我来晚了,没看到最主要的发掘现场,现在参与的只是周边的发掘工作。一般来说,这已经是收尾了。   十几个专家、教授和工作人员围着一个椭圆形的大桌子讨论着,我和张勤、姜莉三个学生还是旁听的身份。姜莉和我吵了一架,不理我了,这正合我的心意。   找位子坐的时候,我就特意坐在了徐横舟的后面,现在一抬头,我就能看见他挺直的脊背和肩膀,我还能看到他的耳廓,肉色带点粉红,从背后看过去有点小小的透明,仿佛很柔软,我的视力不好,就看见耳廓边上茸茸的一圈闪光,我知道那是重影,但也看得着了迷。   大约是太入迷了,张勤在旁边拿笔轻轻戳了我一下,“这么专注,半天动也不动。”   我说:“别闹,我正听得入迷。”   中午还是文管所安排大家一起吃了午饭,饭后我把外公送回了招待所让他午休,然后我就一个人上了街。   半个小时以后我在一个街边拐角找到了一家文化用品商店,这里卖的全是中学生用的东西。附近肯定有一所高中,我站在几个穿着一身白上衣蓝裤子校服的女生旁边听她们嘁嘁喳喳地议论着那张贺卡好。买贺卡的是其中之一,帮她挑选的却是三个女生。   她们足足挑选了十来分钟,把那两排货架上的贺卡都摸了个遍。最后那个女生选中了一张有银色雪山,还有两个几米风格的卡通人携手向前奔的贺卡。   “这张好吗?”她问她的三个同伴。   又叽叽喳喳了一分钟之后,她说:“就这张,我就要这张。”   我仿佛看到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候也是这样挑选着贺卡。最后我也买了四张贺卡,包括这女孩选中的这张。   当天下午研讨会结束以后,我们就连夜返回了工地。我外公还要住一天,明天文管所的人会开车把他送回申城,他拉着我嘱咐了半天,才让我上了车。徐横舟来县城的时候也开了辆车,回去的时候穆老师就坐到了他的车里。   几个人都和我外公道别,我看见我外公不知道对徐横舟在说什么,直觉告诉我,我外公对他说的事情肯定是与我有关的。不用想我也知道,还是让徐横舟照顾我一下。   一见到艾平芳子,我就把贺卡都拿给了她。她道着谢欢欢喜喜地收了下来,然后半分钟都不到,她就在该选哪一张贺卡送给徐老师的问题上卡壳了。我和罗佳佳看着她拿起一张又放下一张,这时候她的神态,简直和唐笛灵一模一样。   几分钟以后,罗佳佳替她做出了决定:“这样吧,你也别选来选去了,我们闭着眼睛一人摸一张,摸到那张算那张,拿到手了就不准反悔!”   艾平芳子怔了三秒,竟然立刻表示了同意。   两个脱离了网络、每天收工以后就想着怎么打发时间的90后丫头立马觉得找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罗佳佳把四张贺卡藏在了被子里,两只手在里面颠来倒去了半天,然后对艾平芳子说:“你先来。”   艾平芳子就摸了一张。   秉承着游戏开始了就要玩下去的规则,罗佳佳也摸了一张,然后两人就同时看向我,“该你了。”   我惨叫一声,“我也要摸?”   两个丫头郑重地点头。   我极力地申辩:“徐老师是你们的老师,他不是我的老师,虽然我也叫他一声老师,但送生日贺卡这种事情你们就别拉着我了,你们两个自己送吧,我就不参与了。今天我也累了,我要洗洗睡了。”   说完我就作势转身,果然下一秒就被两个丫头拿住了。   罗佳佳一脸恳求:“一起玩嘛,你不玩就没意思了。”   艾平芳子也恳切地看着我,“对啊,一起玩嘛。”   我为难地说:“真的要玩?”   两人异口同声,“对,真的要玩。”   我就长叹了一声,“那师姐我就成全你们吧。”   然后我也摸了一张,一摸还摸到了今天中午那个女生选中的那张。我看着上面那个银色的雪山,还有那两个手牵手向前奔的铅笔画人物,我说:“难道我也给你们徐老师写一句生日快乐?”   两人都说:“当然了,要送大家一起送,这样才有意思啊。”   我勉为其难地地答应:“好吧。你们徐老师生日是那一天?”   艾平芳子回答我,“4月12号,马上就要到了。”   是的,马上就要到了,还差三天。   于是这三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一件事情是发生在我探方里的。我一直以为我的探方很贫瘠,挖了几天,都是颗粒状的红色土壤,混着很多细小的石子。揭开了三、四土壤之后,几乎连粗陶片都看不见了。而且地层都是一个颜色,就像风化的岩土堆积物一样。   王老师来看了一次,都觉得可能要到生土层了。一般到了生土层,就不用再往下挖了。   但在十一号的上午,我又一次把探方里的土刮了一遍之后,我却突然发现探方西北角有块土的颜色要深一些。我连忙叫我的两个工人继续刮土,等刮到下午,竟然刮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墓坑。这几乎立刻在工地上引起了轰动。都以为这一片不会有什么遗存了,没想到还出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墓葬。   除了这件事之外,这三天还有另一件事,这也算是个发现。   那天经历了抢匪的事件,我就觉得自己有必要锻炼一下长跑能力。徐横舟追了那个抢匪三条街,我只追了一条街就把他追丢了。对这件事情我耿耿于怀。   回来的当然晚上我就鼓动艾平芳子和罗佳佳跟我一起跑步,三个人临睡前都说好了,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跟我爬起来的只有艾平芳子。   她还是看在我给她买了贺卡的份上。   没想到却遇到了大惊喜。   等我带着睡眼惺忪的艾平芳子踩着露珠跑在江风习习的堤坝上的时候,堤坝上迎面跑过来的一个人竟然是徐横舟。四月的清晨,他穿着洁白的T恤,手臂有规律地摆动着,额头上带着淋漓的香汗,就这样跑进了我和艾平芳子的眼里。   我们俩木木地喊了一声“徐老师”,他也有点意外:“你们也来跑步?”说着就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一分钟以后,艾平芳子才像打了鸡血似地狂奔起来,我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正在升起的朝阳。   怎么能那么美好。   我也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可以追那个抢匪三条街了。   艾平芳子在后来的跑步过程中一直在自言自语:“暴敛天物啊,我在工地两个月了,竟然今天才知道。”她真挚地向我道谢,“师姐,谢谢你了,明天我们早点出来吧。”   我没答应她,我说:“明天我想睡觉,后天看心情,大后天再说吧。”   她一声惨叫,“师姐,求求你了,别这样好不好?”   在这样愉快的心情里,十二号终于到了。   我用一支黑色水性笔,在那张贺卡上写下了“徐老师: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快乐。”这样一行字。到了晚餐时间,这张贺卡就会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的贺卡一起送到徐横舟的手里,我们三个还会当面祝贺他一声:“徐老师生日快乐。”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我看着时间,还差十分钟,就要收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出来了。但是晚了对不起大家。我还没改,也许会有伪更。还是那句话,留言有积分,不限制。   谢谢,感谢每一位。泪奔   ☆、第二十一章   我蹲在探方里,用一个膝盖当写字的板凳填写着当天的探方记录。我探方里的大妈刚刚送走了最后一挑土,这时候挑着个空担子回来了,另一个替我打工的大叔也站在探方里,在等着我发话,我对他们挥了挥手,“收工,下班了。”   两人立刻笑着和我道了别,一人扛着铁锹,一人挑着个担子加入了工地上的收工队伍。   我继续低着头填写,艾平芳子拎着个工具袋叮叮哐哐跳进了我的坑里。   “还没搞完?”她问我。   我头都没抬,“马上,这一点写完就好了。”   她蹲□帮我收着东西,把那些铲子、尺子、刷子、手套等统统扔进我的工具袋,然后她拎着两个工具袋,好像四处张望着。   我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动作,一边继续填写,一边问她,“你看什么呢?”   她催我,“你快点,徐老师也要走了,别等会儿去晚了,在食堂里碰不到他。”我没说话,但手下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艾平芳子看样子很着急,“我贺卡还没写呢,你呢?”   我说:“我已经写好了。”   她马上打听,“你写的什么?”   我说:“还能是什么,给别人庆生,当然是生日快乐啦。”   艾平芳子的语气仿佛很纠结,“我也知道啊,可是我想写点有意义的话在上面。”她说,“你就写了个生日快乐,没别的了?”   我收起夹板,从她手里接过工具袋,“是啊,生日快乐,永远快乐。就这样。”   她叹着气,“我想写点不一样的。”   于是收工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   “我写一句徐老师,我们很爱你,祝你生日快乐,年年岁岁有今朝。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说:“简单明了,还一下点明了主题,很好。不过,要是把那个我们的们去掉,就更好了。”   她又想了另外一个,“那这个呢:徐老师,您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的前程,我们会一直跟随你的步伐,挖遍祖国的山川大地。这样好不好?”   罗佳佳刚好追上了我们,也听见了,我还没说话,她就开始点评了。   “这句挺好的,表明了你誓死追随徐老师的决心。不过你要是把那个我们的们去掉,就更好了。”   我就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和这两个丫头在一起,真是太欢乐了。   一直等我们回到寝室,艾平芳子还没想好她要写的话。我和罗佳佳等着她落笔,罗佳佳站在走廊里,一直望着食堂的方向,没一会儿就冲进来喊着:“快点快点,你好了没,徐老师去了食堂了。”   艾平芳子一着急,就把手里那张正在写的贺卡给写废了。幸亏我有先见之明,那天买了四张。等她终于写完,我们三个出现在食堂里的时候,第一拨打饭的人已经离开了。   徐横舟已经打好了饭,像往常一样,他习惯在食堂里吃完了再走。今天我们的运气还蛮好,穆老师没和他在一起,他旁边只有几个男生,都是艾平芳子他们班的,有一个是我叫得出名字的,就是那个经常找艾平芳子麻烦的高又均。   这种情况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既然是在食堂里送他贺卡,那他身边肯定是有人的。   反正人多力量大,我们三个就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就算我不是他的学生也没关系,想一想吧,经历了那场瓢泼大雨,又经历了抢匪事件,送给让人爱戴的徐老师一张生日贺卡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们三个就这样没奔向打饭的窗口,而是正经八百地站在了徐横舟的餐桌前面。   他抬头看着我们,旁边那几个正在吃饭的男生也抬头看着我们。   那个叫高又均的果然是个话痨,马上就开口了,“艾平芳子,你们杀气腾腾地想吓唬谁啊?”   我猜着艾平芳子肯定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她没理高又均,率先出手了。“徐老师,祝你生日快乐。”话说完,她已经双手前伸,递出了她的那张贺卡。   “哇靠,今天是徐老师生日啊。”高又均第一个喊了起来。   在一片“哇靠”声中,我和罗佳佳也先后递上了我们的贺卡,包括一句生日快乐。   食堂里立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其实吃饭的人也不多,也就十个左右。我觉得挺幸运的,我没看见王老师,也没看见姜莉。   徐横舟大约也很意外,哄闹声中,他笑着向我们三个道了谢,然后就低下头看起了贺卡。这是一种基本的礼貌。很不幸地,他打开的第一张就是我的。因为我是最后一个递给他的,所以我的那张现在正握在他的手里。   我觉得他看得有点久。   也许是为了欣赏上面的雪山,还有那两个几米风格的卡通人物。你要知道,几米漫画的风格是非常明显的。   在他的画里,女人经常有一头飘洒的长发,而男人女人又经常裹着长围巾。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他的《向左走向右走》。很多人都说,几米的漫画透着淡淡的忧伤。我觉得那是因为几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艺男青年,而文艺青年最喜欢玩的就是淡淡的忧伤。   比如他的这个配诗:“我遇见了猫在潜水,却没有遇见你。我遇见了狗在攀岩,却没有遇见你。我遇见夏天飘雪,却没有遇见你。我遇见冬天刮台风,却没有遇见你。”   “甚至我遇见的猪都会结网了,却没有遇见你……”   是不是有一股蛋蛋被踢了一脚的淡淡忧伤。   但这张贺卡上的两个人物却一点都不忧伤,他们愉快地携着手在奔向前方。这才是我喜欢的调调。   徐横舟实在是看得有点久。我把几米都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了,他还没有抬头,也没有换成下一张贺卡。可也许是因为我把这一刻的时间放慢了,只是我觉得慢,其实并不慢。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表示尊重,所以他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   然后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我。隔着我的镜片,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两米之内我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仿佛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看了我几秒。   在这几秒钟之内我的思绪又穿越了千山万水。不可能的,我对自己说,温哥华在北美的最西边,蒙特利尔都快到东海岸了,这两个城市一西一东,坐飞机都要4-5个小时,徐横舟不可能收到我的那些贺卡,就算收到过,他也不可能认出来吧。   谁会细看一个没有署名的明信片呢。   果然是我又想多了。他搁下了我的贺卡,已经在看罗佳佳和艾平芳子的了,也看得很认真,很仔细。一边看还一边又说了谢谢。他旁边的男生也伸着脑袋在看,那个叫高又均的,还丢下了自己的饭盘,跑到徐横舟的身后,大声地念着艾平芳子的贺卡。   “徐老师,你就像一盏指路的明灯,指引着我们的航向,我们都很爱你。祝你生日快乐。你的学生艾平芳子。”   一帮男生拍着桌子大笑起来。艾平芳子马上绕过桌子找高又均打架去了。高又均一边躲一边笑,喊着:“哎,你当着这么多人送出来,不就是要给大家看的么,干嘛打我啊?”   “高又均,你去死!”   有男生就开始起哄了,“徐老师请客,徐老师请客。”   徐横舟也很干脆,“那都别吃了,我请你们到外面的小饭馆搓一顿。”那些小男生就欢呼了起来,有两个起身就跑,被徐横舟喊住了,“把你们的饭盆端过去,给食堂大师傅道个歉,下不为例,以后还是要吃光。”   有男生在喊:“卧槽,早知这样我刚才就吃慢点了。”   “就你那个猪样,你还能吃慢点?”   片刻之后,我和罗佳佳已经在院子里了,徐横舟还在食堂里和两个大师傅说话,大概就是在道歉。几个跑得快的男生已经跑到院门口去了,艾平芳子还在追着高又均打,两个人鸡飞狗跳的。   罗佳佳一脸的未卜先知,对我说:“我早就料到有饭吃了。”   我说:“难怪你中午吃得那么少。”   她得意洋洋,“智商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   我站住了看着她,“你再这样说,小心我打你哦。”   一个小时以后,徐横舟的生日宴在驻地旁边的小饭馆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个小饭馆做得就是附近的水利施工队和考古队的生意,今晚上,这个地方变成了我们的主场。   陆陆续续有听到消息的徐横舟的学生赶过来,椅子越添越多,一桌就坐了十几个人。啤酒瓶从桌上堆到桌下。我看着徐横舟的学生找他起哄,他游刃有余,想喝就喝,不想喝那些学生也拿他毫无办法。   不得不承认当老师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有学生灌了几杯啤酒,就趁着酒劲追问他的情史。我低着头吃着我面前的那盘凉拌黄瓜丝, 拌得很爽口,我一边听着自己“咯吱咯吱”咬黄瓜丝的声音,一边就听见徐横舟在说:“你们真的要听?”   哪有不爱听的,餐桌上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我身边的罗佳佳也高分贝地喊着,“要听要听,徐老师你快说。”连艾平芳子也没落下,也跟着在喊。   我扭头看向徐横舟,他和我隔了两个座位,就看见他的侧脸。他似乎在笑,“我二十、二十一岁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也没被甩过。”   这话实在是高深莫测,饭桌上很奇怪地安静了几秒。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徐老师,你的意思的你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也没被甩过,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横舟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马上有人接话,“我也没谈过啊,也没被甩过,我倒是很想让人甩一甩。”   “XXX,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会有人甩你的。”   我脑子里却在做着减法,他二十、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多大?十六?   我擦,不会吧。难道徐横舟是说给我听的?   “我十六岁就谈恋爱了,是在我外公家里认识他的,他也是学考古的……后来我把他甩掉了……”这个我吹过的牛。   我镇定地又夹了一筷子黄瓜丝,好多天没吃水果了,补补蔬菜吧。肯定是我想多了。   亦舒阿姨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呼吸都是错的。那么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呢。是不是他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个眼神、甚至是他发过来的每个QQ表情,都会让你猜测半天。   我觉得目前的自己就处于这种病态的症状之中,所以我才会对号入座。   我又夹起一筷子黄瓜丝。   有人早已不答应了,在嚷嚷:“徐老师你敷衍我们啊,你这说的和没说一样。”   罗佳佳多喝了一点,也跟着起哄:“徐老师你不能这样敷衍我们啊,看在我们给你送贺卡的份上,你也要交代几句吧。”   徐横舟好像又笑了,我没忍住,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兴致蛮高的,说:“好吧,那我就说一件让你们高兴的事情。”   “这才像话嘛。”   所有人兴高采烈地等着,他停了几秒才说:“听好啊,我要说了,你们徐老师不久之前才被人放了鸽子,还被人冲了两百块的话费。我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拒绝了。这么说,你们高兴了吧?”   我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满堂的哄笑声中,我听见有人在追问:“徐老师,被冲了两百块钱话费是什么意思啊?”   徐横舟在淡定地回答:“大概是精神损失费吧,我是这么理解的。”   “哈哈哈哈,徐老师你也有这么糗的时候啊?”   徐横舟竟然在叹气,“人生总有一些无奈的时候是你不能掌控的。谁也不能幸免啊。”   罗佳佳扭头问我,“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是说徐老师让人甩了么?”   我低下头满地找我的筷子。筷子筷子,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又来晚了,没一次早的。明天上午还会有一更。相信我肯定会更的。有妹子在问积分按钮是怎么回事,在这说一下。其实就是123言情自动生成的送积分系统,只要留言满25个字,我这里就会有送积分的显示。积分可以看文。正2分,满25个字,我都会送,不限制。因为手残,几天没有回复留言了,但是每一条我都会看。真的,请相信我。   然后谢谢下面的每一位~~o(>_<)o ~~   ☆、第二十二章   我找到了筷子,但也不能用了。筷子在桌子底下被罗佳佳不小心踩了一脚,等我捡起筷子,直起腰的时候,刚才还离我很远的餐厅服务员已走到我身边,递了双筷子过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满地找筷子的动作持续的时间够长,动静也够大。   我不得不抬头看看徐横舟,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再没理由装无知了。那天我还给我外公说,就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的那个相亲对象,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看向他,徐横舟也正看着我,就那么对视了一眼,我还没分辨出他脸上那含蓄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已转头和他的学生说话去了。   生日宴就这么结束了,一直到离席,我竟然也再没和徐横舟来一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四目相视机会。也许是因为位置不好,我和他基本是平行的,无论是他转头看我,或是我转头看他,我们都必须把脑袋转九十度角。而这显然是比较吃力的。   饭局结束,我站在小饭馆外面等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她们两个去了洗手间。一帮男生已经先走了,节目还没有结束,就像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大家酒足饭饱之后会去唱个歌一样,这帮男生也决定在生日宴结束以后去江边的堤坝上吹吹风,这个提议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   先走的那帮男生已经向着堤坝去了,徐横舟还没出来。他和高又均、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也在等着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像这种全班十八个人,女生仅有两个的班级,女同学一向是珍稀动物。   况且大晚上的,又是为了给徐横舟庆祝生日,我觉得徐横舟在没把这帮学生带回宿舍之前,他肯定也是不会回去的。   艾平芳子和罗佳佳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去了洗手间半天也不出来。我一个人寂寞地对着月亮,对着空旷的野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月亮还挺大的,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洒落了一地的银辉,文艺一点就是碎银子一样的月光,反正离不开银子,想象一下黑夜里银子发出光辉的样子,那就是此刻月光的样子。   我还在对着月亮思考,想着怎么和现在的徐横舟相处,背后终于传来了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出来的声音。我一转身,就看见罗佳佳搀扶着艾平芳子,那摸样,一看就知道有点不对。我也连忙上前扶住了艾平芳子。   “醉了?”我问罗佳佳,“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罗佳佳回过头,瞪了一眼跟出来的高又均,说:“被高又均最后又灌了一杯,一到厕所就吐了。”难怪半天不出来。   高又均有点内疚地嘿嘿笑着,“我当她没事的。”   徐横舟和另一个男生也出来了,他看了一眼艾平芳子,说:“那赶紧把她送回去吧。”   话才说完,艾平芳子就一下甩开了我和罗佳佳,“我没事,吐完就好了。”她仰着脸看着天上,“这么好的月亮,不散步太可惜了,走,走,去堤坝上散步。”   谁都看得出来,她这个样子是有点醉了,徐横舟又说:“你们两个扶着她,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徐老师,我没喝多,真的,我没喝多,你看我,我走路一点事都没有。”艾平芳子说着,就一溜小跑。   我和罗佳佳赶紧追上她,她推开我们俩,“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扶我,你们看,我还能劈叉。”话音刚落地,她就真的一个大劈叉劈在了地上,姿势还非常标准,两条腿笔直地贴着地面。   谁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我和罗佳佳爆笑起来,徐横舟他们三个在后面也赶了过来,大家都没忍住,都在笑。高又均简直在狂笑。艾平芳子劈在地上还不肯起来,“你们看,我劈得好不好?”   徐横舟一边笑一边说:“你们赶紧把她扶起来,送回去吧。”   艾平芳子直接在地上哭了起来,“徐老师,我不要回去,我要去堤坝上吹吹风,求求你了,别把我送回去好不好?”她简直哭得伤心欲绝,好像把她送回去,就要了她的命似的。   徐横舟转头对高又均说:“你看看你干得好事,明天她醒过来,不会饶了你的。”   十几分钟以后,我们几个还是带着艾平芳子来到了堤坝上,她除了笑得傻一点,走走停停,有时候又突然来个大劈叉,别的都还挺正常。   高又均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兢兢业业地跟着她。   在堤坝上走了一会儿,唐笛灵一直在给我发QQ语音,讲她追那个学长的事情,我举着手机就走在了后面。不知不觉,到后来,我和艾平芳子他们就拉开了一段距离,陪在我旁边的就只剩了徐横舟。他一直也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直到我结束和唐笛灵的通话,他才在前面站住了,等着我过去。   我一走到他身边,他就说:“男朋友?”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相亲那天,我找的借口是我有男朋友了,而刚刚和唐笛灵说话,因为看见他一直在前面,所以我一直嗯嗯啊啊的。也难怪他以为我是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了。   而我迟疑了几秒,他或许就以为我默认了。   “我刚刚也和我一个朋友在聊天,我那个朋友是国外的。你有没有听过一条街,叫Hornby Street?”   我说:“什么?”   他说:“温哥华的一条街,Hornby Street,你听过没?”   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没等我回答,他已经又在说:“我朋友刚刚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情,他说他帮我收了一张贺卡,每年我生日,我都会收到一张这样的贺卡,过年好像也有,我一直不知道是谁给我寄的,你听过这条街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冲击太大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说是或不是。也许是等了我许久见我不说话,他又说:“今天吃饭的时候,我说的那件我被放鸽子的事情希望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大家就算知道彼此是谁也没关系。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现在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横舟,去年刚回国。你叫什么?”   ☆、第二十三章   我叫什么?我叫左晨,你不是早已知道了么?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的脑袋肯定是刚刚被驴踢了一下,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徐横舟这是想干什么?   我脑袋里充满了疑问,而聪明人总是会及时地解答你的疑问,徐横舟就是这样及时的聪明人。他说:“我们彼此再这样正式认识一下,也知道对方真正是谁,以后这样相处起来可能会更方便一点。”   我还在想他说的这句话,他又说一句,“你外公一直让我照顾你,我想你是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重点。   从听见他说温哥华的那条街道开始,我就一直低着头,直到这时候,我才抬起头来看向他。这样的夜色里,想把对方看得很清楚是不太可能的。我只看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在解释:“我是怕经过今晚的事情之后,你会有什么想法,其实没关系,即使知道曾经是彼此的相亲对象,一切也和以前一样,我们只是彼此坦诚了一点,你觉得呢?”   一阵江风袭来,刚才在饭桌上我也喝了小半杯啤酒,这时候那点酒意都醒了。我想我果然还是想多了。刚刚有一刹那,我几乎要误会他了。那么好吧,我们就彼此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左晨,也叫左小小,左小小是我的小名。”如果相亲的那天我去了,大概我就会这样介绍自己。好了,现在把那一天的步骤补上了。   我和他面对面站着,月色里我只看见他模糊的面容。我欣赏着月光下的徐横舟,他身后是长长的江堤,远处隐约传来艾平芳子和罗佳佳那割破夜色的欢乐笑声。   我想,既然他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坦诚一点吧。   “徐老师,我还是叫你徐老师吧。”我说。   他似乎微微一愣,然后才说:“也好。”   “不叫你徐老师,别人会觉得很奇怪。”我解释。   他同意了我的看法,“是的,是很奇怪。”隔一秒又说,“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   开场白结束,我觉得可以进入主题了。刚才一直是他在说,现在轮到我了。   “我外公是不是把我托付给你了?”我直接问他。   他仿佛微微的一怔,然后才说:“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你外公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你才觉得我们说穿了更好相处,是这样吧?”   他微一沉吟,“是的,这样更方便我直接照顾你。”于是那个瓢泼大雨之夜,以及那个抢匪之夜,他奋不顾身的行为都有了解释,其实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了,我外公让他照顾我。   “那我想问一下徐老师你,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和我相亲?”   或许是我的问题转得太快,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相亲只是有婚姻*的男女相互认识的一个手段,它只是减去了男女双方一开始的试探和猜疑,目的性更明确。但归根结底,它依然是一种互相认识的手段。所以同意相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相亲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婚姻?你也说了,它是有婚姻*的男女才会干的事情。也就是说,你也是为了走进婚姻才会去相亲的,是吧?”   “是的,我刚才说了,它是相互认识的一个手段,虽然并不代表结果。”   “那我想问一下徐老师你,你为什么会同意和我这样的一个人相亲?我的情况你都了解,我是个病人,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瞎子,你为什么会答应和一个有可能会变成瞎子的女人相亲?”   我并不想等他的回答,其实我只是为了说给他听。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碍着我外公的面子,你尊敬他,也迫于两家的交情,甚至我外公给你说的时候都是声情并茂的,或许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有一个外孙女,身体不太好,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她,你是至帧的外孙,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于是你被感动了,也推脱不掉,就只能答应来见我一面。我猜得对不对?”   他很久才回答,“并不都像你想的这样。”   “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我迎着一阵迎面吹来的江风耸了耸肩膀,“难道是你爱上了有可能会变成瞎子的我?”   他果然不说话了,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   我又耸了耸肩膀,“你看,除了电影电视,大概也就是123言情文学网能这么瞎编了。”   他停了一下才说:“123言情文学网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花了一分钟让他明白了。   他说:“既然是这样充满了狗血的文学网站,那怎么会没有这样的小说呢?你只是没看见而已。”   我低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的,那里的小说太多了,但即使有,也不代表你我。”   他仿佛懂了,顿了顿才说:“是的,那只是小说。”   我觉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用不着再谈下去了。他要坦诚,我已经给他来了个彻底的坦诚。再说下去,彼此都会尴尬。   但我觉得还有件事要和徐横舟说说清楚。   我一直觉得敢作敢当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那些明信片既然已经被他看出来了,那我就承认了吧。我从没想到过我笔迹的辨识度这么高,看来很有必要买一本好一点的钢笔字帖临摹临摹了。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低着头的,想好了我才抬起头对徐横舟说:“那些贺卡和明信片……”我还是卡住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我,如果是白天,我就能看清他的眼神,但现在是不可能的。   我卡了很久,才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它们……是我寄的。”   一说完我就如释重负。你看,承认一件事情并不是很难。   我一说完,我和徐横舟就都陷入了沉默。江风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我。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概也就是两个胳膊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我伸出我的手,而徐横舟也不拒绝我,也把他的手伸向我的话,我们俩的手就可以挨到。   但我不可能伸出我的手,而他的手也在他的裤兜里。   我觉得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于是我又说了下面一段话。   我说:“你要理解一个无知少女追星的心情。虽然你并不是一个明星,但你不否认自己长得很拉风吧。我小学四年级就学会给班上最漂亮的男生送贺卡了,这个爱好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所以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前几天给你寄那张你朋友帮你收到的贺卡的时候,我给我初中班里长得最帅的那个男生也寄了一张生日贺卡,你们俩的生日离得很近,你是4月12号,他是4月15号。所以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奇怪。有时候送贺卡的人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要,我觉得再等几年,等我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的不那么旺盛的时候,我这个花痴的毛病就会自愈了。”   然后我道歉,“对不起,如果对你造成了骚扰,我感到很抱歉。”   我们俩站在堤坝上,我听着江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徐横舟一直不说话,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弄成了哑巴,他却突然说:“回去吧。”   “什么?”我一下没听懂,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太紧张了。   “我说回去吧,很晚了。”   我“哦哦”连哦了两声,然后看着他拿起电话,打给他的学生。   一边打他就一边向前走了几步,我听见他在说:“高又均,你把前面的人都叫回来吧,我在这边等你们,你给xxx打个电话,叫他们都回来……”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是一幅空旷的水墨,徐横舟站在长堤上,墨色颀长的背影,四周是无垠的月光,只有他黑色的神影映入我的眼眶。我听见我的大脑咔嚓了一声,我知道,在我大脑深处的记忆存储栏里,又出现了一张新的照片。   然后太阳还是照常地升起。   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的艾平芳子一直喊着自己的腿疼,她拿着自己昨天脱下来的那条咖啡色九分裤研究了半天,“这裤子怎么脏成了这样?”   我和罗佳佳都不忍心告诉她昨晚她大劈叉的事情,我就问了她一句,“艾平芳子,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跳舞?”   她很紧张,“对啊,我从小学三年就开始学了,一直学到我初中毕业。你看出来了?是不是我走路有点八字?我一直很注意的啊,应该看不出来吧。”   我赶紧安慰她,“没有没有,你走路没有八字,我只是看你有时候站着的姿势像是学过跳舞的。”   她立刻收腹挺胸,摆了个姿势,“是不是这种?”   我说:“对,对,一看你就是学过跳舞的,哪像我,你看我就是全身僵硬,胳膊腿都伸不直……”   她却“哎哟”一声倒在了床上,“我的腿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疼啊?”   她腿疼的都不敢下楼,打早饭的任务就交给了我和罗佳佳。我们俩打了三个人的早餐,提着包子稀饭从食堂里出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徐横舟。罗佳佳喊了声“徐老师好”,他回了声“你们好”,目光在我们俩脸上一扫,就向罗佳佳打听艾平芳子的情况。   罗佳佳说:“她没事了,已经酒醒了。”   徐横舟这才把目光投向我,于是我也喊了声“徐老师好”。他微微一点头,“你们去吧。”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所以你看,我们俩的关系就像他说的那样,变得坦诚,也变得透明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的改变。要说变化,也许就是我默认了我外公把我托付给他的事实,而徐横舟也已经自觉地当起了我的临时监护人。   比如像昨晚,当我们从大堤上下来的时候,有一个很陡的下坡,那时候他就自觉地走在了我的身边,当前面一个男生由于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的时候,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走在边上,他一只手悄不声息地扶着我,没有人知道。我不会误会那一刻他对我的关心,尽管他做得那样隐秘,但我知道他的动机纯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早饭过后,大家又一起上工。   艾平芳子下楼的时候就“哎哟哎哟”地叫,靠近工地的时候她又开始叫,因为要爬坡了。正爬着,就碰见了高又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没取笑艾平芳子,听着她喊着“我的腿啊”,也像没听见似地埋头冲了过去。   连我都觉得奇怪,更不要说罗佳佳了。她碰了我一下,我脑袋靠过去,罗佳佳就对着我耳朵说:“昨晚艾平芳子搂了高又均,还不止一次,不过艾平芳子自己大概已经忘掉了。”   我们俩还在咬耳朵,就听见艾平芳子在那里大喊:“高又均你个王八蛋,见了我你就跑,你也知道怕我啊,你等着,我会找你算账的。”   高又均早跑得一溜烟不见了人影,结果后面又赶过来一个男生,正是昨晚最后和我们在一起的另一个男生。他跑到艾平芳子身边就哈哈哈大笑,“艾平芳子,你昨晚做了几个大劈叉,你还记不记得了?”   说完这个男生就大笑着跑掉了,剩了艾平芳子像被雷劈了似地问我们,“什么大劈叉,大劈叉是怎么回事?”   事后证明我和罗佳佳想对她隐瞒这个残忍的真相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连续几天,我都蹲在我的探方里细细地刨土。进展非常缓慢,我发掘的那个墓坑里的土是混着石子的岩性土,很硬,怕墓坑里有东西,又不能拿铁锹或是其他工具大力地挖,就只能靠手铲一点点地往下刨刮。   越往下,就越要自己动手,两个工人几乎是坐在旁边看我干活,刨着刨着,我就突然发觉地上来了个影子。影子很长,有一半落在了我正在刨着的墓坑里,我都不用抬头,就认出了这个影子是谁。   我停了一下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徐横舟。日光有点烈,我又是蹲在挖了一尺多深的墓坑里的,他站在高处,个子又高,就感觉他离我很遥远。日光落在我的镜片上,一闪一闪的光芒,隔了许久,我才看清徐横舟的脸,又仿佛是许久,才听见他说:“上来吧,别一直挖,休息一会儿再说,别累着了。”   几天以来,我已经是好多次听见他这样对我说了,他认真地履行着我外公对他的托付,关照着我。于是我也很听话地丢开了铲子,站了起来。蹲久了,眼前总要黑一下的,过了一会儿,那些阳光才重新跳跃着回到我的眼里。然后我毫不意外地看见眼前有一只手,像前几次一样,他正等着要拉我上去。   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跨出了墓坑。   2013年的4月16号,晴,微风。我到工地的第十四天,我又一次握住了徐横舟的手,好像已经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一次,我没忘记摘下我的手套。然后,这天还有另一件事情,唐人杰突然来看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感恩,谢谢每一位。  ☆、第二十四章   唐人杰像蜘蛛侠似地突然降临在了我的工地上。估计他就是想吓我一跳,所以事先一点风声也不透露。   他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墓坑里刨土。感觉到身后的探方隔梁上来了个人,但我懒得回头,蹲着回头整个身体都要扭转过去,累,所以我放弃了。工地上常有附近的村民或是其他什么人来参观一下,有人围观并不奇怪。   但正刨着,我就发觉我探方里的大叔眼神不对,大叔在我的正前方,他抬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身后。   我这才不辞辛苦地回头看了一下,一看就被吓住了。   唐人杰戴着个大墨镜,穿着件挺括的黑衬衫,像好声音选手似地站在我身后的隔梁上。见我回过头,他才举起手,对我很优雅地“嗨”了一声。   我只用了一秒钟就对他下达了命令:“唐人杰,你给我下来,别站在那里给我丢人现眼。”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一个个穿得灰扑扑得恨不得和大地溶为一体,边上给我们干活的大叔大婶也都是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朴实农民,结果他一身逛夜店的骚包打扮,还像好声音歌手似的站得那么高,这不是给我丢脸是什么?   但已经迟了,在我发现他以前,他已经出类拔萃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除了像我先前那样埋头苦干的,工地上的很多人都已经看见他了。   听见我的命令,他才顺着探方角上的台阶下到我的坑里,我也从墓坑里爬了出来。没空和他寒暄,我直接问:“你怎么跑来了,今天不上班?”我很清楚地记得今天不是周末。   他回答了两个字:“放假。”   我也懒得问他为什么放假了,又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没告诉过你怎么来吧。”   他语气轻松,“好找的很,这么大的水电工地,随便一问谁都知道。”   好吧,算我服气他。但我马上教育他。   “你能不能低调点?”我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穿成这样,一身黑,还戴个墨镜,你当你是基努里维斯啊?赶紧把那个墨镜摘了,你是怕没人看见你是吧?”   结果唐人杰这个混蛋说:“太阳太大了,不戴墨镜受不了,要不你把你的草帽给我。”   我说:“你把自己揉巴揉巴,滚着走吧。”   他一点都不在意我让他滚,但最后还是听了我的把墨镜摘了下来。一取下来他就抬头看着天上,好像很受不了那个大太阳似的。   “妈的,你真是娇生惯养。”   我骂了他一句。唐叔叔虽然是个卖牛肉面的,但真是从小到大太娇惯他的两个孩子了。哪像我爸,年年暑假都要带我出去野一圈,回来我都要休养生息小半年,皮肤才能慢慢地回到原来的摸样。   我和唐人杰说话的时候,我探方里的大妈和大叔就像看戏似的看着我们。探方实在是个狭小的空间,几个人站在里面,大家就都亲密无间了。听见唐人杰嫌太阳大,大妈马上把自己的草帽摘了下来。   “你要不嫌脏,就用我的吧。”   唐人杰这个厚皮厚脸的,竟然真的伸手接了,“那大婶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真的很晒。”说完就把草帽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我真是彻底服气了。“你是来捣乱的是吧?”我说,“快把草帽还给人家,人家大妈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好意思?”   大妈一脸笑容,连说:“没事没事。”看唐人杰不嫌弃她的草帽,大妈还高兴得不得了。我这边还在和唐人杰斗智斗勇,隔壁探方里的一个师弟已经在和我打招呼了,“师姐,男朋友来了啊?”   我就知道别人会这样误解。不光师弟这样认为,就连我探方里的大叔大妈,两人的脸上也刻着一行字,“这是你男朋友吧?”   我对那个师弟说:“你什么时候听说你师姐是有男朋友的?”   这个师弟就哈哈哈笑了几声,回过头继续干活去了。   工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说大,它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要说小,一眼望去,尽收眼底。唐人杰刚才那么出风头地在隔梁上一站,除了那些埋头干活的,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他了。   张勤是第一个跑过来打招呼的,上次唐人杰送我来工地的时候,张勤和他在小镇上见过,两人一见面就像熟人似的聊了起来。   “来我们工地参观参观?”   “是啊,来看看,没见过考古发掘。”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看头,让左晨带你参观一下……”   只聊了几句,就扯到了牛肉面。“左晨说你家的牛肉面特好吃,她给我说了几次了,我一直惦记着,想去尝一尝。”   唐人杰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就说:“啊,你真的想吃?那今天就有。我给左晨带了点卤好的熟牛肉过来,在我的车里,要不等会儿拿给你一起尝一尝。”   张勤喜出望外,“啊,真的么?那太好了,哈哈哈哈……那等会儿收工的时候一块儿走。”   你看看,这就是吃货的境界,我只有默默旁听的份。   张勤刚走,艾平芳子和罗佳佳也立马跑过来溜达了一圈。罗佳佳一向是个彪悍的妹子,上来就问:“师姐,你男朋友啊,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我只能很认真地澄清,“唐人杰。邻居,发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我们俩都各有所爱,不是我男朋友。”   罗佳佳立刻又说:“哇,青梅竹马啊,难怪要来看你。”   艾平芳子就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唐人杰。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和我一样,也是个颜控,只要是长得好看点的男生,她都会流露好感。   唐人杰对付小姑娘还是很有一套的,他笑嘻嘻地和两人聊天,“你们两个也是学考古的?”   “是啊,学考古很稀奇么?”两个丫头都说。   “不稀奇啊,你们旁边不就站着一个嘛,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啊是啊。”   只用了一两分钟,唐人杰就和嘻嘻哈哈了起来。   我又成了个旁观的。艾平芳子指着唐人杰头上的草帽说:“你戴的谁的帽子啊?怎么那么滑稽。哈哈哈哈。”   罗佳佳也跟着大笑,“哈哈哈真的滑稽得要命,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你看那个帽子上还系着一根红绳子,真是太好笑了。”   最后连探方里的大妈和大叔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抬头看向周围,不少人都看着这边,大家都喜欢瞧热闹。我找到了徐横舟的身影,他好像也在看着这边,只是他离得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我只能转过头,拿他吓唬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别玩了,快走吧,你们徐老师在看着这边。”   她们两个立马收住了笑声,扭头看了一眼,招呼都来不及打,两人就跑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没那么烈了,但至少也要一多个小时才能收工。我对唐人杰说:“你是不是开车来的?”   他说:“当然。”   “你车子停在那里了?”   “就下面,路边。”   我说:“要不你去车里坐一会儿,等我收了工我去找你。”   他却说:“这里蛮好玩的,你别管我了,你只管干活,我自己转一转。”说着就几步跨到了隔梁上。   我喊住他,“哎,你给我收敛点,别太招摇了。”   他扭头看我一眼,“哥就这样。”   我说:“唐人杰,你给我下来!”   他像没听到似的,戴着那顶到了他头上就变得很滑稽的大草帽,顺着隔梁,就流浪去了。   探方里的大妈还是一脸笑容地看着我,我只能夸了她一句:“大妈,你那顶草帽真心漂亮。”大妈就开心地哈哈哈笑了起来。   我也懒得管唐人杰了,继续蹲到墓坑里刨土。刨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就瞥见左边出现了两条腿,一个影子又横在了我的眼前,我手停了一下,但那个停顿大约只有我自己知道,然后我就继续镇定地刨土。那双腿在距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徐横舟已经走了。   唐人杰在工地上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我的探方里。蹲在我身边的墓坑边上,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聊天,我问了问我爸妈的情况,又问了问唐笛灵最近在干什么。   他说:“你不是应该比我还清楚么?”   我一想也是啊,唐笛灵什么都找我汇报。我说:“你给我带了什么吃的来了?”   他说:“你不是说没水果吃么?我给你送水果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的厚爱。   ☆、第二十五章   我一边和唐人杰聊着天,手下也没停。他蹲着看了一会儿,就说:“你每天就干这个啊?”   我说:“不懂就别说话。”   他跃跃欲试,开始挽袖子,“要不我帮你干一会儿吧。”我让他圆润地滚开,他又说,“不就是挖土么,谁不会干啊?”   我说:“你把中国的历朝历代给我数清楚了,我就让你下来挖两下。”   他说:“这有什么难的?”然后就开始数,“夏、商、周,后面是什么……哦,唐宋元明清。”后面几个他说得很顺溜,一秒钟就数完了。   我说:“你把秦汉、三国两晋,还有南朝北朝都吃掉了?”   他一下想起来了,说:“哦,还有个秦始皇、刘邦、项羽、虞姬、董卓吕布、貂蝉。”然后他就一口气说了下去,“刘备曹操孙权诸葛亮司马懿张飞关羽赵云周瑜陆逊许褚夏侯敦夏侯渊这些人我一下忘了,南朝北朝是什么东西,是南朝鲜和北朝鲜么?”   我说:“你闭嘴。”   唐人杰果真就闭了嘴,还闭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他安静得有点不正常,就抬起头看他。一看,就看见他也抬着个脑袋,正看着上面。我是蹲在墓坑里的,他比我蹲得高,他是蹲在探方里的,但探方也是个坑,所以要看上面的话,就要把脑袋仰得很高。   我看向他的时候,就看见了他抬起的下颌。   他看得很专注,向着某个方向。   于是我也看过去。   草帽很大,我必须把帽沿推一推,才能不被遮挡视线。   顺着唐人杰看的的方向,我看见了徐横舟,他站在和我隔了两个探方的一条隔梁上,背对着我们,正在和他的学生说话。我听见他学生的声音,都没听见他的声音,可见徐横舟是很注意声音污染的。   我看了那个背影一眼,就转头提醒唐人杰。   “哎,看什么呢?”   唐人杰这才收回视线,抬着的下颌也放平了,突然说:“是不是那个人?”   我一愣,他正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然后我们四目相对了几秒,我才说:“你说的是哪个人?”   “别装了。”他说,“你告诉我妹的,你恋爱了。”   我就知道,这事我还没找唐笛灵算账呢,我有点恼羞成怒,“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得着么?”   “谁稀罕管你啊,我不就是关心你一下嘛。”   “谢谢。”我说,“你不用关心我,请多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就转移了话题,“让我替你挖一下吧。”   我一直被他骚扰到收工,最后不得不满足了他一下。他戴上我的手套,拿着刮铲,装模作样地刮了几下,然后就在墓坑里摆好姿势,让我给他照相。我给他咔嚓了几下。结果他还上瘾了,从墓坑里爬出来之后,就开始找人合影,从我探方里大妈大叔,到张勤,到整个工地。最后还站在了土堆上,背靠夕阳,让我给他来个大全景。   幸亏这时候已经收工了,工地上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我看见徐横舟也走了,到最后,就剩了等着吃牛肉的张勤,和陪着我们一起玩耍的艾平芳子和罗佳佳。   我又给唐人杰来了几张工地照片,然后我们几个又来了几张合影。   陪着唐人杰玩够了,我们几个才一起从工地上下去。   唐人杰的车就停在下面的路上,我给他指了方向,让他先把车开到考古队的驻地去。他说:“你们上来,我带你们一起过去。”   我指了指我们几个的工具袋,还有我们每个人当天的收获,除了我这两天在刨墓坑,他们三个人每人手上都有一袋粗陶片。   我说:“你把车开过去,我们几个走过去。”   十分钟以后,他又和我们会合了,我让他把车开进考古队的院子里,然后他又等了我们十分钟,我们去仓库放下东西,又回宿舍放下工具袋,脸脏了还要洗一把脸,衣服脏了还要换一下衣服。   总之,等我把他带到考古队的食堂里,打算就在这里招待他一顿晚餐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候以后的事情了。   他带来的水果已经送到了我的寝室,至于他带来的牛肉和鸭脖子、鸭翅膀,就一起拎到了食堂里。   我们回来得晚,本来想着食堂里肯定是没什么人了。但是没想到,徐横舟和穆老师竟然还在食堂里。他们好像已经吃完了,两个人正在聊天,穆老师抽着一支烟,徐横舟面前是他惯用的那个双层透明茶杯。   我们几个一进来,两个老师就看向我们。艾平芳子和罗佳佳马上和自己的老师打招呼。穆老师放下举着香烟的手,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唐人杰这个外人,他过了一下才和言和语地说:“快去吃饭吧。”   徐横舟看着我们几个没说话。这个时候,我的视力总是帮上我的忙,反正我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们挑了一张离两个老师比较远的桌子坐了下来。接下来要啃鸭脖子、鸭翅膀,还是离两个老师远一点的好。   五个人,我们打了五份饭菜。桌子中央是唐人杰带过来的卤牛肉和鸭脖子、鸭翅膀。牛肉是切好,又调好了酱汁的,等于是一盘凉拌牛肉。张勤刚才已经跑到外面的小店买了两瓶啤酒,这会儿,问食堂大师傅要了几个一次性碗当酒杯,我们几个人的晚宴就这样开始了。   在我和罗佳佳的授意之下,张勤还拿着一个碗装了几个鸭翅膀去和两个老师客气了一下,两个老师当然是没要,说:“你们自己吃吧。”   于是我们就自己干了起来。   没一会儿,两个老师就站了起来。我们目送着他们走出食堂,罗佳佳和艾平芳子立马松一口气,罗佳佳说:“憋死我了。”张勤也端起软趴趴的一次性碗,对唐人杰说:“来,碰一下。”   唐人杰的目光刚才一直盯着徐横舟,从他站起来,到走出去,他的目光就始终跟随着他。直到这时候,他才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   我制止了张勤,对他说:“你别让他喝酒,他还要开车。”   张勤吃了唐人杰的牛肉,对他十分热情,说:“你今晚还回去?要不别走了,住这里吧,和我一起挤一挤。”   我正想着那个小钢丝床怎么挤下两个大男人,唐人杰已经在说:“我还是回去,没多远,也就两个小时。”   说完了他又看向食堂门口,我也转头望了一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院子里亮起了一盏路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简易晚宴就结束了。鸭脖子、鸭翅膀消灭光了,牛肉还剩了一点,我让张勤带回去做宵夜。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和唐人杰告别,他的车还停在考古队的院子里。我坐到他的车上,说:“我把你送到大坝上。”   罗佳佳就挥着手对我说:“师姐,带你的小伙伴去江边吹吹风吧,这里的风景可是城里没有的。”   艾平芳子也说:“对啊对啊,去吹吹风吧。”   五分钟以后,唐人杰就把他的车停在了江边的大坝上。夜晚,大坝上根本没有人,也没有车,我们俩下了车,沿着堤岸走了一段,就找了一个有台阶的地方坐了下来。   远处有很亮的灯光,附近的水利工地还在连夜施工。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天我和徐横舟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注意到这些灯光,是那晚的月亮太好,还是我一直没有回头看。或者是,我也看见了那些灯光,但我却选择性地忽视了,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么?   唐人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两瓶水,他给了我一瓶,自己就拧开了盖子,仰头喝了几口,然后他停了一停,就叫了我一声:“小小。”   他没叫我左撇子,但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叫得很正常。这样静谧的气氛之下,需要这样正常的称呼。我知道他有话要说。   但我还是很粗暴地回答了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就说:“你是不是爱上那个男人了?”   他的问题并不让我意外,我也不打算对他隐瞒。   “是的。”我回答他。   “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却没看我,又喝了一口水,才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   我低下头,就想起我外公,觉得这事真的很可笑,我自己都想嘲笑自己,我自以为没人知道的秘密,结果我外公知道,唐人杰也知道。还会有谁知道么?   我没有直接回答唐人杰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他是不是很出色?”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他说过话。”   显然对我一上来就用了出色这个词,唐人杰有点不以为然。   我自问自答;“他很出色。”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隔了好一会儿,唐人杰才说:“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也爱你么?”   我觉得承认暗恋也没什么丢人的。“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最后我回答他。   唐人杰就扭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兄弟姐妹,只是父母不同,但有时候,他就是唐人杰。我觉得很多时候,唐人杰和我的感觉大概是一样的。   “你和袁琳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呢。”我说。   他看着远处的灯光,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出国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吧。”   “回来你们就联系上了?”   “……好像吧。”   一听这种回答我就来气,什么叫好像吧。我见不得他这种样子,抬手就给了他肩膀一巴掌,“你就不能痛快一点,喜欢就去告诉她,不喜欢就算了,我最讨厌你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了。”   他好半天没说话,开口却说:“我觉得她变了。”我问他那里变了,他却又说,“不知道,就感觉她变了。”   停半天忽然又说:“其实我也搞不清到底和她是怎么回事。”   “你打住。”我说,“我就受不了你这个样子,那天你搞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小小。”他却又叫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是这样回答他。   他停顿许久才说:“我搞不清对袁琳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对你的感觉。如果你突然掉入了这条江里,我肯定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我肯定会陪着你。”   过了几秒我才说:“妈的你给我闭嘴,你说的什么屁话,你说谁会掉进这条江里。”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他却说。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说,“如果掉进去的是你妹妹,你也会跳进去的。我就是你的兄弟姐妹。”其实我懂他在说什么,但很多年前,当他把那瓶酸奶送给袁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我妹掉进去了,我是也会跟着跳进去,但那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我说。   他停了几秒才说:“有时候我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一个月就是一年,这样只用半年你和我就到三十岁了,那时候你没有别人,我也没有袁琳,最后是我们俩在一起了,一起去归隐。有时候想着如果能这样,那也是挺美的事情。”   他最后的一句话,淹没在了乍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里。于是整个大堤上,回荡的都是铃声,寂静的夜里,这铃声突兀得有点吓人。我扭头看着唐人杰,他似乎也被铃声吓了一跳。   我一边摸电话,一边对他说:“归隐?你想的倒是挺美的。那你计划一下吧,到三十岁的时候,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我们俩就一起去归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感谢各位。   ☆、第二十六章   电话竟然是徐横舟打来的,我盯着那串数字愣了愣。尾号8806,我已经认得这个号码了。遇到抢劫的那个夜晚,我在那条只有路灯的街道上曾经疯狂地拨打过这个号码,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它。   但是很奇怪,不知道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一直没有给这个号码设一个称呼。我曾经想过,应该叫他什么:徐老师吗?一点都不好。徐横舟?也不好。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我心仪的称呼只有一个,那就是相亲男。但真的把徐横舟设成相亲男,又实在是有点难看。于是,他就一直是一串数字。   我盯着那串数字还在做着心里预设,这是我第一次接到徐横舟的电话,他是来履行他临时监护人的职责的么?我还在发愣,唐人杰的脑袋歪过来了一下。   “谁的电话?”他问着。   我终于大拇指一拉,把手机举到了耳边,然后我主动喊了他一声:“徐老师。”   我听见徐横舟说:“左晨,你在哪里?”   我扭头看了一下唐人杰,他的脑袋和我挨得很近,我伸手把他推开了一点,然后才说:“我在大坝上。”停一秒又主动说,“我等下就会回来。”   电话他的声音仿佛迟疑了一下,“晚上不要走得太远。”   我立刻让他安心,“我知道,我没走多远。”   他停了一停,“……要不要我来接你?”   我暗暗叹气,但不免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然后赶紧说:“不用了,我马上就会回来。”   “那好,你自己注意一点。”   “我知道……谢谢徐老师。”   这两句话说完,我们的通话就结束了。徐横舟果然是来履行他的监护人职责的,也许刚才在院子里,我上唐人杰的车,他就看见了。   我放下电话,转头就看见唐人杰一脸怪异地看着我。   “徐老师?……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我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瞒他。我们俩的情谊已经到了约好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去归隐,那我的这点恋爱心得,告诉了他又何妨?也许唐人杰会比唐笛灵更能理解我。   于是我点头承认了,“是的,他现在也算是我的老师,我归他管。”   唐人杰却自有他的逻辑,他看着我,“老师会管你这么晚了跑那去么?你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学生。你别骗我了,你们俩之间肯定有猫腻。”   我又承认了,“当然了。”我说,“我暗恋他。你不也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么?”   “别和我胡扯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他对你。”   我又望着夜色的芦苇想了想。   夜晚,看不见芦苇苍翠的颜色,只能看见大片的芦苇正在摆动。江水是混浊的,所以我总是被其他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我回忆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遇到徐横舟的全部。算来算去,也就两个星期。虽然我们牵过手,我还曾经扑到他怀里抱过他,但真的不代表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那也就是他曾经是那个相亲男。   于是我把这事当成笑话告诉了唐人杰,既然说了,就都说给他听吧。然后连唐人杰都惊诧了,“不是吧,他就是那个被你冲了话费的相亲男?”   我点点头,“是啊。”   唐人杰也无语了,半天才丢了一句:“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我诚心请教。   他却说:“你刚才不是还让我痛快一点、不要婆婆妈妈么?你自己说的,喜欢就去告诉他,不喜欢就算了,为什么轮到你自己,就这么婆婆妈妈,还变成了你一个人的事情。”   我回答得很快,因为这个原因我自己也想过无数遍。   “因为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瞎子。”   我对唐人杰说:“你这么聪明,这个原因还要我告诉你么?”   他就半天没说话,再开口就叫我的名字。   “……小小。”   “嗯。”   “三十岁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归隐吧。”   我们俩的谈话最后就结束在了这里。我说你应该回去了,他点点头,然后我们俩就站了起来,向唐人杰的车走去。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大坝那边有个人影。   夜晚的大坝上是真的很空寂,一眼望去,除了长堤,还是长堤,忽然有个人伫立在堤坝上,那种感觉就像马路中央忽然长了棵树一样。   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谁,实在是因为对他夜色里这样的身影太熟悉了。   唐人杰也一愣,随后他就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卧槽,要说你们俩没事,你把我的眼睛戳瞎算了。”   “肯定是有事的。”我首先承认了这一点,然后也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他是那个相亲男。”   大约十几秒以后,我已经走到了徐横舟面前。   “徐老师,你怎么还是来了?”   “太晚了,怕你不安全。”徐横舟回答得很坦然。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我,说完了才看向唐人杰。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人虽然没打过照面,但在工地和食堂里已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对着唐人杰,他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就只能对唐人杰说:“这是F大的徐老师。”   我以为唐人杰至少会喊一声徐老师的,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的声音,一转头,还看见他正挺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徐横舟。我生怕他一直这样不礼貌下去,那我的脸可就丢大发了,于是赶紧提醒他一句:“唐人杰,这是我们考古队的老师。”   唐人杰这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还是用那种眼光看着徐横舟。我简直想踹他一脚。还好徐横舟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对他的那种目光仿佛视而不见,还是镇定自若地站着,但也没说话。   我只能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就赶紧打发唐人杰走。   “你快走吧唐人杰,现在已经有点晚了,你开车到家还要两个小时。”又对徐横舟说,“我正准备回去。”   徐横舟这才说话,“是有点晚了,开车小心。”后面一句话他还是对唐人杰说的。   唐人杰的车子就在几米之外,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把徐横舟打量够了,他已经准备去向他的车子了,听了这话却突然停了下来。   “谢谢老师对左晨的关心,这么晚你还来接她,你很关心她嘛。是不是听说了她身体不太好,所以老师你才这么关心她?”   我立刻插话:“唐人杰你闭嘴你快走。”   徐横舟的回答比我慢了一秒,“是的,你猜得很对。”   “那老师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别让她太辛苦。”   “这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在这几句对话当中,他们俩谁赢了。两人反正又对视了几秒,然后唐人杰才去向他的车子。   我跟过去,徐横舟站着没动,我对唐人杰说:“妈的要你多嘴。”唐人杰站在车旁,停了一下才拉开车门,然后他转身看着我,有点昏暗的视线里,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叫我一声,“小小。”   我怔了一下。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保重,我走了。”   然后他才抬脚上车,我本来想对他说一声快滚的,但他的车门却一下就关上了,随后车灯就亮了起来,我拍打着他的车窗,他降下车窗玻璃,我对他说:“开慢点,集中注意力,别老听你那些让人瞌睡的歌,到家了告诉我一声。”又嘱咐他,“别忘记了。”   他这才露出点笑容,说:“我走了。”   然后他的车窗就摇了上去。几秒钟之后,他的车子已变成了两道光柱,没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拖着尾翼的红色尾灯,我看着那个尾灯越去越远,直到那两个红星渐渐看不见了,我才向徐横舟走去。   他始终不发一言地等着我,我们俩谁也没说什么就向大坝下面走去。下坡的时候,他走得很慢,我也走得很慢。到了平地上,速度也没放快。这样的夜晚,似乎就适合这样慢慢地踱步。和徐横舟这样走在一起,我也没觉得紧张或是不自然,似乎那晚和他说清楚之后,我们俩真的坦然了。   还是徐横舟先开口的,“你是不是有点难过?”他忽然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虽然在唐人杰的车子离去的那一刻,我心里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人类的情感真是个无解的暗码,所以我相信机器人永远代替不了真人。   我说:“如果一个好兄弟,忽然来看你,走的时候又这样郑重其事地对你说保重,你也会有点难受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过了大约半分钟,我还以为认可了我的观点,结果他一开口却是:“只是好兄弟?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   “你还挺八婆的么。”我只能这样回了一句。   他立刻闭嘴了。   遇到“八婆”这个词,大概不闭嘴都难。我想了想,这个词用到他身上还是有点不太礼貌,于是就说:“对不起啊徐老师,我说话太随便了,八婆鸡婆的我经常乱说。”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都是被我爸教坏的,我爸以前是个混黑社会的,你大概也听说过。”   我相信在我爸妈的问题上,以我外婆痛心疾首的程度,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一点都不奇怪。   他果然笑了。   他一笑气氛就跟着轻松了起来。我暗暗叹气,搞了半天,我还是想逗他开心。我发觉自己还挺有做阿Q的潜力的,就差没说“吴妈,我要和你困觉。”这样的话了。但一想到“困觉”这个词要和徐横舟联系在一起,我又忍不住有点热血沸腾了。   还是要忍住啊,我对自己说。   但聊天就这样愉快地进行了下去。短短的一段路,我们谈论了很多话题。   我问徐横舟为什么会回国,现在有钱人不都在移民么,他怎么反倒跑回来了。他说:“国外也并不一定好,我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我不想一年飞几趟回来看他们。再说,搞我们这行,还是国内有干头。”   我一想没错啊,泱泱我大中华,五千年文明那都是保守的说法。随便追溯一下,河姆渡文化都是六、七千年以前的,就连我探方里现在正在发掘的墓坑,推测一下,距今大概也是三、四千年以前的了吧。   因为说起了我爸,我就很自然地和他聊起了他父亲,我说:“你爸爸是不是还在国外?”   我听我外公说过,他爸爸是一个画家。我曾向我外公打听过他父亲的名字,因为我想既然是画家,肯定是有作品的,我想看看他爸爸画的画。但我外公却说,他也不知道,理由竟然是:“你林爷爷和潘奶奶从来不提他们的女婿,所以我也不问。”   这是我外公的原话。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打听过徐横舟父亲到底叫什么,因为我想起来,我外公和外婆也是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爸的。所以我想,或许徐横舟的父亲和我爸一样,也在自己的老丈人和岳母娘那里,是不受待见的。   他只回答了一句:“他有时候在国内,有时候在国外。”便转移了话题。   然后他问我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我当然懂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讽刺我乱打听他爸爸什么的,而是真的问我,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说吃了。   还和他吹牛我现在吃药的本事已臻化境,只要有一口水,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我的药片喂进嘴里,所以就连罗佳佳和艾平芳子,两人天天和我住在一起,也没察觉我是每顿饭后必吃药的。   问完了我有没有按时吃药,他又问我来工地这么长时间,有没有什么地方还是不习惯的。   我说:“习惯,我超级习惯。”   过了几秒,我决定诚实一点,于是说了一句实话,“要是有个地方能痛痛快快地洗一次热水澡,我就更习惯了。”   没办法,田野考古就是这样,洗澡往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要说洗澡,有时候连上厕所你都不习惯。这次条件还算好的,至少厕所是正常的,但是洗澡,就只有一个临时澡堂,还只有冷水,没有热水。想洗澡,就只能自己拎一桶热水往身上浇一浇就算完事。   而且还不方便,澡堂是男女通用的。每次想浇一浇,还要和艾平芳子她们轮流站岗。   对我的这个愿望,徐横舟肯定是感同身受,我相信他也想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果然他承认了,不说话就是默认。我觉得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考古队的院门口。   我自己总结了一下,这一路走来,我和他谈论的话题都很正常,我们确实更坦诚、也更坦白了。我都做好了对他说“徐老师,明天见”的准备,却突然听见他说:“明天下午收工的时候,你等着我。”   我一愣,转头看他。院门口有一盏挺亮的路灯,他也正转头看着我,又说一遍,“收工的时候,不要乱跑,等着我。”停了一下,他仿佛是想了一想,有说,“找个借口,就说你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病。”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还在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回过头,“你不是说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一次热水澡么,明天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径自走进了院子里,留下我还觉得他说的是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感恩破费了   ☆、第二十七章   我回到我们的三人寝室,推门而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徐横舟说的明天下午收工以后等他的事情。   一看我回来,艾平芳子和罗佳佳都问唐人杰是不是走了。   我说:“走了。”   罗佳佳指着寝室里的一箱苹果、一挂香蕉,还有几盒草莓和樱桃,说:“看看,你这个青梅竹马真不错,给你送了这么多好吃的,说他不是你男朋友,我还真有点不信。”   艾平芳子也一个劲地点头。   我说:“真不是的,他有喜欢的人。”再一看那些水果,还没被动过,我说:“你们怎么不吃?”   她们两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你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们怎么吃?”   我说:“等我回来干什么,赶紧吃,不吃都坏了,草莓放不得。”   两个丫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拿盆端水忙了起来,几分钟之后,我们三个就吃上了洗干净了的草莓和樱桃。一边吃,我就想起徐横舟说的让我装病的事,我把一颗硕大的草莓两口吃完了,然后就宣布:“明天我可能会拉肚子。”   罗佳佳和艾平芳子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罗佳佳看我半天,“为什么是明天?就算吃坏了,也应该是今晚吧。”   我说:“就是明天,你们等着瞧吧,我的肠胃反应很慢。”   艾平芳子向我求证,“你的意思是,你吃了草莓就会拉肚子?”   我说:“对,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唉。”   话刚说完,我手上的一粒草莓就被艾平芳子抢走了,“那你别吃了。”   我立刻抢了回来,“那怎么行呢?就算拉,也要吃,只当减肥了。”   在两个丫头的“师姐,你还是少吃点吧”的劝诫声里,我们三个干掉了一大盆草莓。怕我拉肚子,艾平芳子还把她的黄连素给我预备着了,然后我们就洗洗睡了。躺在钢丝床上,我给唐笛灵发信息,问她唐人杰到家没有,一直聊到她说:“我哥回来了。”我才丢开了手机,打算睡觉。   没过一会儿唐人杰的信息也来了,说他已经到家。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他说:“我就知道我妹会告诉你。”聊天就结束了。   这晚上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很久睡不着,就一直听着雨声。这里的环境确实比城里安静许多,到了夜晚,是真正的万籁俱静。我还爬起来看了看,窗帘布是以前这里做办公室的时候留下的,那种常见的老旧蓝纹布,我撩开一角,窗户对着的不是前面的院子,而是后面大片的田野。外面黑黢黢的,只听见窸窸窣窣的零星雨声,和各种各样啾啾啾的虫鸣。   我很担心明天开不了工,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明天收工的时候等着我”这件事,这就像个约定,你知道某时某刻要做什么事,你就会希望它不要有什么变化,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是最好的。   幸好雨下的很小,第二天还是照常开工。   不过还是有点影响,土壤经过小雨的滋润,上面一层顿时变得松软了许多。我挖起来轻松了很多,感觉进度也增快了。一上午我一直干劲十足的挖着,墓坑里的土比往常多刨出了两、三担,一上午我也没有抬头去找徐横舟,以前会经常看一看他在那里,今天我却几乎没抬头。   其实他也离我并不远,我不时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在我的探方里意外地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以后,考古队就决定在我的探方外围扩大发掘范围,几个老师都推测这里会有一个墓葬群。今天是正式确定再开挖几个探方。张勤带着徐横舟的几个学生一直在我的探方外围拉线,这些学生前面的探方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场就转移到了这里。   徐横舟也不时地过来查看,所以我一直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他的声音。   下午我继续埋头苦干。   在我又刮了一铲土之后,我感觉我的手铲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不是石子。   我用手铲外加带了手套的手,在小心地刨开了旁边的泥土之后,那个东西露出了端倪。先是一个圆形的口沿,再是一圈微鼓的腹部,它是一个很小很精致的器皿,颜色有点像暗红的紫砂,但它不是紫砂,紫砂是明代才开始有的,而这个很精致很小巧的器皿,它是新石器时代的红泥薄胎陶,做得这么小巧精致,一般是做随葬品用的。我挖了这么多天,总算挖到它了。   我探方里的大妈和大叔也看见了,这时候都探着脑袋一脸惊奇地看着。   我站起身,想找个老师来看一看,很不凑巧,旁边竟然一个老师也没有。上午觉得无处不在的徐横舟,也不知道去了那里。   我喊张勤,“王老师呢?”   不一会儿三个老师都来了,穆老师的研究方向就是新石器时代考古,他最高兴,“应该不止这一件,继续挖,肯定还有其他的。”   于是一下午我都在奋战。   器皿出了一件又一件,每出一件,都要测量,绘图,记录,还要拍照。到后来张勤也来帮我的忙。他拿尺子量,我记录,我们俩配合得还不错。就是绘图难一点,精确的绘图是后期工作,但现在也要画个大致的方位图和器物原形图。   看我画的圆不像圆,罐不像罐,张勤说:“我来。”   结果他一画完,连我探方里的大妈都笑了,大妈说:“还没我画得好,我画鞋样子,都比你画得好。”   张勤受到了深深的打击,他幽幽地看着大妈,“大妈,要不你来画?”   大妈连连摆手,笑得眼睛都没有了,用方言说:“我不醒地,我不醒地。”   我们几个正在大笑,一只手从我侧后方伸了过来,拿过我手里的夹板,这只手的主人又说:“笔。”   我连忙把笔递给他。   徐横舟握住笔,掀掉一张被我们画废了的器物记录表,在一张新的表格空白页上,“刷刷刷”地连续画了起来。   我就看见那些表格被一个个填满,从墓坑的俯瞰图,器物在墓坑里的位置排列图,一直到每个器物的正面图、侧面图、俯视图,一一出现在了他的笔上。   然后我想起来,他爸爸是个画家,难怪他画得这么熟练,几乎是瞄一眼器物,手就刷刷地动着,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器物的形状,每个都像完整的精确速写。我不懂艺术,但我也能看出那些线条是多有弹性。有了弹性,那些器物也像活的了。   不光我看呆了,其他人也看呆了。   “这个老师是学画画的吧。”大妈得出结论。   我只有一种感觉,就觉得他不做画家真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洗澡没写到,下一章才有   谢谢下面每一位同学。感谢。   ☆、第二十八章   这天下午收工以后,工地上的其他人基本都走了,就我探方里还在忙。   那些被发现的器皿不能留在探方里过夜,都要取出来,所以要加一下班。王老师和穆老师也来我探方里等着,但过了一会儿,徐横舟就把两个老师劝了回去。   “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们回去吧,别等着了。”   墓坑面积小,只能蹲两个人,其他人就算等在这里也只能看着,有徐横舟一个老师守在这里也够了,王老师和穆老师就回去了。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包括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我把她们两个也劝回去了,最后工地上就剩了我、张勤、徐横舟和高又均,高又均是自愿留下来给徐老师打工的。   在所有的测量、记录、绘图工作都做完之后,我和徐横舟面对面蹲在墓坑里,拿刷子刷干净那些器物上的泥土,然后器物就被一件件取了出来。   每件器物都已经做好了编号,取出来之后就用布包好,再贴上标签,然后才被装到篮子里小心翼翼地带回去。   等我们把这些器物放到仓库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高又均一回来就跑到食堂去看了看,然后就来告诉我们,“食堂里还有饭。”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穆老师走的时候就说了,会让食堂大师傅给我们留饭。   我觉得今天洗澡的事情肯定泡汤了,徐横舟昨天的意思,是收工就要带我走的,现在这么晚了,食堂里还给我们留了饭,不吃肯定是不好。   果然他没说什么,我们从仓库出来以后,几个人就一起去了食堂。   食堂里还有个师傅在等我们,一见我们来了,就拿起餐盘装了四份饭菜。我们几个也确实饿了,在食堂里洗了手,就端着餐盘找了张桌子吃了起来。   我和张勤坐在一起,徐横舟和高又均在我们俩对面,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去拿了个一次性杯子装了杯水回来了。食堂里有个很大的电烧水炉,平时我们的洗脸水洗脚水都是在这里打的,温度烧到100°的时候,水就可以喝了。   刚才是自动保温了,就是说水已经是烧开的了。   我端着杯子走回来,徐横舟就抬头看着我。我顿一下,就连忙问:“徐老师,要不要给你也打一杯水?”   他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喝了很多汤。”   今天的晚餐有个海带汤,高又均在吃饭的时候,已经很狗腿地给他的徐老师舀了两次汤,张勤也喝了两碗,所以我判断他们应该是都不要喝水了,我打一杯水,是准备吃药的。   但随后我就明白了,徐横舟望着我,大概就是想看我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吃下去的,昨晚我给他吹了这个牛的。   于是我就给他表演了一下。很简单,手在嘴边一抹,一抿,端起杯子喝一口,药就下去了。药片早在我打水的时候,我已经背对着他们拿在手里了。   整个吃药的过程大概就三秒钟。   我看见他嘴边漾出一个笑纹,于是我也乐呵呵地笑了。   吃完饭,我觉得今天大概就是各自回去休息了,洗澡的事大概是搞不成了。结果从食堂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就很可耻地“雅蠛蝶~~”地叫了一声。   叫声是很正宗的、大家都很熟知的日本动作片里的声音。食堂门口顿时安静了几秒,张勤看着我,高又均也看着我,然后这娃就开始笑,还越笑越厉害。   我哈哈哈笑了几声,“这个短信提示音好玩吧。”我故作镇定地说道,然后我转头去看徐横舟的反应,一回过头,就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徐横舟手里正握着手机,似乎也有点发懵。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想着这个短信不会是他发给我的吧。   结果还真是的,短信还真是徐横舟发给我的,就几个字:“去院门口等我。”   我按捺住澎湃的心情,关掉短信,还镇定自若地应付着张勤和高又均。这两人笑过了以后,都表示这个短信提示音很好听,张勤还说:“你那里下载的?”   我如实回答:“是一个叫唐笛灵的小妹妹传给我的。”   “这个小妹妹蛮厉害的嘛,你传一个给我,我也玩玩。”   高又均也喊着:“我也要我也要,传我一个,我做手机铃声,听着真*啊。”   我爽快地满足了他们,一边和高又均交换着手机号码,一边就看着徐横舟像没听到似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十分钟以后,我已经在院子外面一百米远的地方等着徐横舟了。第十一分钟,他的车开了过来。第十二分钟,我已经坐在了他的车上。   一上车我就向他问好,“徐老师好。”   总要有个开场白,总要说上一句话。   徐横舟似乎对我这个开场白有点无语,于是半天没说话。   忽然我也不想说话了,因为车子已经上了大坝,徜徉在了夜色里。车窗开了五指宽的一条缝,我被四月的夜风包裹着,很舒服,发丝在我脸上飞舞,空气中有江风的味道,又像有芦苇的味道,前前后后,只看见我们这一辆车在劈荆斩刺地前进。   我没有问徐横舟要带我去哪里洗澡,管他去哪里呢,反正不论去哪,我都会跟他去的,那就何必问呢。   只是在夜色里徜徉了一会儿,我发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于是问了他一句,“今天是不是阴天?”实在是太忙了,今天一天,我都好像没有抬头看看天上。   徐横舟回答我,“是的,一整天都是阴天。”隔了几秒又说,“今晚说不定又要下雨。”   我听见自己心里在说:下吧,下吧,随便下吧,反正我探方里东西取出来了,我的澡也洗上了。   车子不久就到了镇上,但是并没有停,我看着灯火远去,又渐渐靠近,我知道离县城不远了,就在这个时候,车子转了弯,我看见前面有一处灯火很亮的地方,靠近一点,“三温暖”三个闪亮的大字就撞进了我的眼睛里,我正想着,不会就是这里吧,仿佛要证实我的想法似的,徐横舟的车子停在了“三温暖”门前的停车场上。   我还有点发愣,徐横舟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说:“我和穆老师找到的地方,你们王老师也来过。”他转过脸看着我,“你洗过三温暖没有?”   我纠结了一会儿,“没洗过,主要是没机会,没人带我来……三温暖,好像都有点那个啥。”   徐横舟听懂了,“这里没有那个啥,是很正经的三温暖,你洗一下就知道了。”   以我对这个社会的理解,我多问了一句,“真的没有那个啥?”   徐横舟低头想了想,“可能有,但你不想那个啥的话,就不会有。”   “哦。”我点点头,表示懂了。   “下车吧。”他说,“把你的衣服带上。”   我提着自己的一小包衣服,跟着他走进了那个地方。立刻有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迎了过来,“两位?”   “两位。”   “请跟我来。”   我们就跟着那个小姐穿过大堂,到了服务台。又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姐,“洗澡?”   “洗澡。”都是徐横舟在回答。   那个小姐动作很快,马上就递给了徐横舟两个钥匙牌。我们拿牌子的时候,旁边也有一个女人正在等着拿牌子,这女人四十多岁,徐横舟拿了牌子,就递给了我一个。旁边那个女人动作还快些,拿了牌子,就向后面的走廊里进去了,我和徐横舟走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前面就到了男浴和女浴分开的地方。徐横舟对我说:“你等下要是不知道怎么洗,就跟着前面那个女人学。”   我有点不以为然,洗澡谁不会啊,还要学么?   三分钟以后,我站在女汤池里,发觉自己可能还真的不会。湿气茵氲的大堂里,一遍是桑拿房,一遍排列着好几个池子。我观察了一下,就发觉那些池子是不同的,因为有的池子在冒着蒸气,而有的池子上面,一丝水汽都没有。   有个年纪和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那个不冒水汽的池子边试水,她把手伸下去一下,就嘶的一声抽了回来。   我震惊了,难道那是冷水?   而刚刚在我前面进来的那个大姐已经在一个淋浴隔断里冲洗身子了。我立马决定跟着这个大姐学,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于是我洗了个真正的三温暖。   冰水热水交替,冰水池子里出来,去蒸一会儿桑拿,然后又去热水池子泡一会儿,泡完再去蒸桑拿,桑拿房里出来,又进了冰水池子,然后又是桑拿。   三遍折腾下来,我已经欲死欲仙。   两个多小时以后,我和徐横舟在休息区的大堂里会合了,他穿着一件洁白的浴袍,我也穿着一件洁白的浴袍,我们俩都脸泛红光。我觉得我身上二十年的寒气都被蒸光了,这时候只想舒服地睡一觉。   休息区有很多美人靠,也可以躺着睡觉,但毕竟人来人往,徐横舟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说:“要不开一间房,睡一觉再回去。我和穆老师每次来,也都是睡一觉再走的。”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说得纯洁无比,我想的也纯洁无比。如果睡在一起,真要谁扑倒谁的话,我觉得主动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那我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来吧,徐老师,让我们愉快地睡一觉吧。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太忙,让大家久等,一大早匆匆写的。没改,大家先看着。   谢谢 泪奔感恩~~o(>_<)o ~~   ☆、第二十九章   我还在不纯洁地胡思乱想,徐横舟已向休息区的服务台走去了,没一下他就回了过来,手里多了两套那种泡浴汤的地方才会提供的干净衣服。   衣服是装在密封的透明袋子里的,他给了我一套,“先穿这个衣服,走的时候再换自己的。”   喔,明显这种衣服穿着睡觉会比较舒服。我愉快地接了下来。趁着低头看衣服的空挡,我顺便把徐横舟的小腿游览了一番。谁说男人的小腿不性感的,当那两条小腿,裸~~露在浴袍下面的时候,那风景就变了。   浴袍其实很大,只是徐横舟的个子太高,所以小腿才会露得多了点,我就几乎裹得严严实实。与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刚刚一直只敢看他微湿的头发或是那件洁白的浴袍,其他地方,比如他被水滋润过的面庞,比如他领口露出来的那点风光,我都不敢细看,我怕看多了以后我会忍不住流鼻血。   不过我还是很有节操的,我只肖想徐横舟一人,有个子很高的的大叔也从我们身边翩翩地走了过去,我就没有多看那个大叔的小腿一眼。   我去更衣室换上了这套衣服,徐横舟给我拿的码子还挺合身的,宽宽松松的褐色横条纹衣服,面料很绵软,穿在身上很舒适,虽然样子有点怪。   我在更衣室的柜子前给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发信息,“我今晚可能回不来了。”然后就发了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罗佳佳马上回过来,“啊,你这么严重?”   我说:“是啊,真没想到,这次没拉肚子,却突然胃疼。”   “你肯定是吃得太饱了,今天探方里出了那么多东西,你是不是一兴奋,就吃多了?”   “罗佳佳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昨天草莓吃多了,也埋下了祸根。”   “我就说嘛,你说出去买个饮料,怎么突然就告诉我们要去医院了。”   “碰到你们徐老师,他说有病不要拖,要赶紧治。”   “徐老师说的对,有病是要赶紧治。”   “可能要打吊针,真是麻烦你们徐老师了,陪我看病,还要陪我打针。”   “老师就是这样啊,上次我们班那个王燃生病,也是徐老师开车送去的,老师真苦比啊哈哈哈……”   我对着手机内疚了一会儿,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徐横舟已在过道里等我了。他面朝着去往大厅的方向,也穿上了这样一身闲适的衣服,他头顶是一盏橙色的宫灯,照得地板都是金色,他站在这样的光里,我在后面看了他几秒,才把无声的软底拖鞋走出了踢踏板的声音。   他闻声回过头来,目光似乎也停顿了一下。我这样理解他那两秒的停顿:我这个时候没戴眼镜,穿了身和他一样的不分男女的衣服,也许那个样子多少是有点滑稽的。   果真他笑了一下,我没忍住就问:“是不是很滑稽?”说着还摊开两个胳膊给他看那个宽大的袖子。   徐横舟认真地看完,我觉得心底善良的人多少会照顾别人的小心灵,但我忘了徐横舟是个搞考古的,他给了我一个真实的回答:“是的,是很滑稽。”   说完不等我给他脸色看,转身就向着大厅去了。我只能捂着一颗受伤的小心灵,跟在了后面。   到了大厅的总服务台,他才回过头问我:“你身份证带了没有?”   我就一脸呆滞地看看他,刚想给他解释,我想着是出来洗澡的,所以认为东西应该带的越少越好,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徐横舟已看懂了我的表情,转头在问总台小姐了。   “一个身份证,能不能开两间房?”   总台小姐带着甜美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回答:“对不起,我们这里是不允许的,一个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   徐横舟看我一眼,总台小姐一直在观察着我们,这时候试探着又说,“我们有双人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徐横舟没等她说完,“那就来个双人间吧。”说着已拿出了他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我心里其实也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徐横舟再多看我一眼的话,我也会一拍服务台,大声宣布:“就开一间。”不过看来徐横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他抢在我前面做出了决定。   但是这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很可耻,因为一开始,在徐横舟说“要不开一间房,睡一觉再回去”的时候,我就始终想的是一间房,我根本就没想到他说的有可能是一人一间房。   唉,果然胡思乱想的就是我一个,人家那么正人君子,又担负着我外公的托付,哪有我这么多邪念。   拿了房卡,我跟着徐横舟去向电梯。   电梯很空,一按门就开了。我们俩走进去,狭窄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门一关上,我就给自己找了件事做,看美食图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壁看着,那张美食图的下方写着一行字:餐厅在二楼。我把这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横舟却误会了,很快就说:“把东西放下以后,我们再下来。”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了过来,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饿,晚餐我吃得很饱。”   他转头看着我,那意思很明显:那你干嘛一直看那美食看得流口水的样子。   “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欠你两百块钱。”他说。   我囧了一下,能不能不要再提充话费的事情了。然后连忙澄清,“我没客气,是真的不饿,现在我只想喝水。”   这是大实话。几次桑拿蒸下来,我已经像一条缺水的鱼一样了,刚刚虽然已经补了一些,但明显还是不够。   电梯停了下来,走出电梯的时候我又忽然想到,会不会是他饿了,连忙又说:“徐老师你要是饿了的话,你只管叫个宵夜,我是真的不饿,我只想喝水。”   “我也不饿,我和你一样,也只想喝水。”   于是一进客房,徐横舟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客房的小冰箱问我想喝什么。我刚刚放下自己的衣服包,还正在打量这个双人间,两张单人床,一个电视,一个小圆桌,两个单人沙发。没什么稀奇的。   听见他问我,我就走了过去。   冰箱里有几个苹果和猕猴桃,剩下的几乎都是饮料,也有酒,是啤酒。其他的就是矿泉水、可乐、和其他的罐装饮料。徐横舟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问我:“你是喝水,还是喝别的?”   我不爱可乐,相对于矿泉水来说,这时候我想来点带甜味的饮料。我就随手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徐横舟看了那个饮料一眼,却没有马上拿给我,而是转头看着我,“这个?”   我点头,“就这个吧。”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把饮料递给我。我拿着饮料就去找餐巾纸,准备把罐口擦擦干净就开喝,正在找纸的时候,听见他说:“这个……也算饮料吧,也可以喝。”   我说:“当然当然。”   我当然知道了,我家是开超市的,这种饮料我都是当水喝的,虽然旁边写着米酒两个字,但我一次也没喝醉过。我喜欢喝米酒,唐人杰妈妈会做很甜的米酒,我经常会到他们家去偷一碗来吃。   一分钟以后,这罐甜丝丝的饮料就全进了我的肚子。我几乎是站着就把它喝完了,喝完之后还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罐。这样想着,我也这样做了。我把空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说了一句:“真是渴。”就又去拿了一罐。   实在是被蒸得太厉害了,需要补补糖份。   看我又拿了一罐相同的饮料,徐横舟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阻止我。我们两个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中规中矩地看着电视。两张床相隔一米多远,他喝他的水,我喝我的饮料,有了电视这个媒介,我们也不需要交谈。   我已经想好了,喝完这罐饮料,我就闷头大睡。两张床,我挑的这张是面对着墙壁的,徐横舟的那张在中间,他那边有两个单人沙发,是客房的会客区域,窗户也在那边,我这边是半封闭的,所以等下睡觉的时候,我只要转过身,背对着他,再拿被子蒙住我的头,那么,即使我睡觉的时候张个嘴,口水泛滥,徐横舟也是看不见的。   第二罐饮料见底的时候,我竟然有了点酒意。这有点不正常,但是没关系,我曾经有过连喝三罐、四罐的经历,喝完也不过是睡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   我知道应该睡觉了,于是很清醒地通知了徐横舟一声:“徐老师,我睡觉了。”   他拿起遥控板,把电视的声音关到几乎没有,然后才说:“好,你睡吧,我把这一点看完也睡了。”他看的是CCTV6,正在放一个老片子,五分钟之前,他看的是CCTV13,所以我看搞不清他到底看的是什么。   我伸手关掉了我这边的壁灯,然后就照自己想的那样,背过身、蒙着被子闭上了眼睛。但我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眼睛一闭上就睡着。毕竟这一系列事情还是很刺激,想一想吧,三温暖,开房……   身体很累,精神却是亢奋的。我感觉到酒意有点上头,最终还是慢慢睡着了。跌入梦乡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样,我们俩的睡觉就是纯粹的睡觉。   我好像做了不少的梦。这一夜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大约是脑子太亢奋,想着和徐横舟共处一室,那根弦就一直绷着。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我好像梦见自己在找洗手间,饮料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好像爬起来了一次。   我又梦见自己在徐横舟床边看他,客房里一片黑暗,我就像个幽灵,我看见自己好像是悬浮在空中看着他的。徐横舟睡得很香,幽灵的左小小对着他呵呵笑着。反正是个幽灵,亲他一下他也不会知道,幽灵的左小小便对着徐横舟俯下了身去。   亲完了自己的意中人之后,幽灵的左小小便心满意足地飘向自己的床铺,但她只飘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既然是幽灵,那为什么不再趁机大胆地拥抱一下他呢。   我看见自己的灵魂又飘了回去。   能做出这样稀奇古怪的梦,我觉得都是米酒的功劳。看来空腹和大汗淋漓之后还是不适宜用这种饮料解渴的,平常三罐、四罐都没事,昨晚只两罐,我醒来的时候脑袋都有点疼。   不过很好,我还是蒙在自己的被子里睡得很安全的。   我推开蒙着脑袋的被子,终于见到了光明。   看清眼前的那一瞬,我就呆滞了五秒。客房还是那间客房,单人床也还是原来的单人床,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蓬头垢面面对徐横舟的准备,但客房里和安静,只有我一个人。   这原本该是多么理想的画面,我应该一跃而起,马上把自己收拾利索。即使徐横舟此刻正在卫生间,我也有时间擦一下眼屎、整一下衣服、梳一下头发不是么。   可我还在继续发呆。我已经算不清楚自己呆滞了几秒。   好像又过了十秒,十秒之后又有了第二个十秒,然后是第三个十秒。   什么都是对的,但是我为什么是睡在徐横舟的床上的啊!。我的床明明是靠墙的那张啊,为什么我醒来却是在他的床上!!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妈蛋谁来救救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继续。   谢谢感恩泪奔感谢每一位。  ☆、第三十章   在又呆滞了半分钟之后,我终于爬了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很确定客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徐横舟好像也不在卫生间里,但我还是整了下衣服,捋了两把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去了卫生间。万一他在里面呢?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关得太好,让人不由自主觉得里面是有人的,我转身就想逃,走了两步,又冷静了下来,还是回了过去,壮了壮胆子,我对着门颤悠悠地问了一声。   “徐老师,你在不在里面?”   等了五秒,没人答应我,我把手放在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一拧,一推,里面确实没人。   我在卫生间门口站着,妈妈咪啊,只是证实一下徐横舟在不在里面,我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那等下见到他,我该怎么办啊?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洗脸刷牙吧。   我用了五分钟时间,把自己洗干净了,又用了几分钟,把自己拾掇清爽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基本可以见人了,我又回到客房,拿了自己的衣服,身上这套三温暖的衣服可以换下来了,我还是回归正常的自己吧。   一切都弄好,徐横舟还没有回来。   我站在客房里找徐横舟存在的痕迹。电视机旁边的桌子上有他的随身包,而他换下来的那套三温暖的横条纹衣服,此时正躺在我那张靠近墙边的床上。两张床上的被子都有点凌乱,我站在客房里也有点凌乱。到底那张才是我的床,我已经搞不清了。   抬头看窗,才发觉窗帘还是拉着的。双层的窗帘,一层是不透光的棕色丝绒布,大约是看我还在睡觉,徐横舟只把这层不透光的布拉开了一条缝,外面还有一层白色的窗纱,有一扇窗户肯定是开着的,因为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窗纱正在那条缝隙里翻飞。   我走过去拉开了窗帘,把窗纱也扯开,才看见外面是个阴天,好像还在下雨。这种天气让人搞不清现在是几点,但我刚刚已经看过手机了,已经是八点多了。   换了平常,这个时间我应该正在去往工地的路上了,肯定是因为下雨,徐横舟才没有叫我的。老天爷你真是太体贴我了,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我纠结着要不要给徐横舟打个电话,问问他去了哪里,也通知他一声我起来了。但纠结了一会儿,我就决定还是等他自己回来。他肯定也不会走远,应该不久就会回来。   看着两个惨不忍睹的床铺,我决定把它们整理一下,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被子铺铺好,徐横舟的三温暖衣服给他叠叠好,我就顺便打发一下时间。   正在叠着他的衣服,我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嘀”的一声,那是房卡开锁的声音。   我立刻大刀阔斧地把他的裤子折了两折,然后就和已经叠好的上衣搁在一起,送到他的床上。床铺已被我整得像没睡过人一样,一片平整洁白之中,那套褐色的横条纹衣服一搁上去,顿时就显得很醒目。   我抢在徐横舟开门走进来之前,又把那套衣服的位置挪了几挪,床尾不太好,万一他要坐呢,还是床中吧,太中也不好,靠边一点吧。   来不及了,随便放着吧。   两、三秒的时间里,我把那套衣服挪了几挪。早知这样,刚才叠那件上衣的时候,我就应该动作快一点。可是想着这个衣服是徐横舟穿过的,那种叠在手里的感觉,真是太不寻常,于是不知不觉,就叠了太久。   等我直起身的时候,徐横舟也已经走了进来。我镇定自若地站着,一定要镇定自若,我告诉自己,哪怕我心里乱成了一团草,我也要镇定自若,我告诉自己。   他大概一进门就知道我已经起来了,因为窗帘已经全部拉开了,走到里面,一见我,他就很自然地来了一句:“起来了?”   那种语气和神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我视死如归地回答:“起来了。”   语气大约太铿锵了,徐横舟的目光才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我视死如归地与他对视着,死就死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觉得徐横舟笑了,但是他脸上分明是巍然不动。但我还是觉得他笑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徐老师,你想笑就笑嘛,干嘛憋着,那会有内伤的。   但他憋得很好,一转脸就问:“刷牙洗脸了么?”   “刷了,也洗了。”我还是视死如归地回答。   “哦。”他点一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昨晚下了蛮大的一场雨,我刚到楼下走了一圈。”   难怪他肩上像是有几粒雨点,额头上也像是有点微湿。但是,他说什么……昨晚下了蛮大的一场雨……我一点都没听到啊。我别过脸,无法直视自己。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已经移形换位,到了他的床上,那么,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简直是不能想,一想我就想拿块遮羞布把自己的脸盖起来。   “我和你们王老师也联系了一下,今天不用开工,我们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吃了早饭,晚点再回去。”   妈蛋啊,他比我镇定多了,还在若无其事地说话。和他一比,我最多是菜鸟级,他肯定已经博士毕业了。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博士毕业的。   我觉得我跑到他床上的这件事情不说清楚我简直会死不瞑目。不能这样蒙过去了,心照不宣地做傻瓜,我做不到。心一横,我就问了。   “徐老师,昨晚……”   果然,只要我开个头,客房里就一片安静。过了几秒,徐横舟才回答我:“昨晚,你起夜之后,走错了床。”   客房里又安静了几秒,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不是喝醉了啊哈哈哈哈哈……”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了,就让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一直到底吧。   徐横舟也是神色不变,“可能是吧,米酒也是酒,后劲还很大,我本来想提醒你的。”   “我以前经常喝这种饮料都没事的,昨晚……我不是故意的。”笑过之后,我得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喝醉了骚扰他的。   “我知道,昨天情况特殊,你出了很多汗的。”还好他相信了我。   别过脸,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问出另一个问题:“徐老师,那昨晚……我有没有骚扰你?”   他离我太近,以至于我能看清他眼神的变化,如果眼睛是大海,或是夜空,那他的瞳仁就是很深的黑色,我看见那个大海翻滚了一下,然后他看着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还好就是有了!!也就是说他承认我有骚扰他了。   我很想问他一声,徐老师,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实话,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讲事实讲证据、还原原始的真相是你的操守,但在这个时候,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小心灵么?   亏我还能抬着脸镇定地看着他。   我木着一张脸说:“那徐老师,对不起了,我可能搞错人,我昨晚做梦在和我的小伙伴打架,哦,我小伙伴是个女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打完了我们两个非常后悔,抱在一起哭,我可能把你当成她了。我骚扰了你哪里?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地方有涉及到吗?”   徐横舟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每每诧异的时候都会微微地睁大眼睛。我很爱他这时候的样子,没办法,就是说不出的喜欢。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地方?”他说。   我早就知道他是不混网文圈的,只好说的直白一点,“我是说,我动了你哪里?”作为罗佳佳的室友,我已经学到了90后妹子的彪悍。   他表情不动地看了我几秒,“你没动我哪里,我全身都很安全,你只是……”   “我只是……什么?”   他又停了几秒,“我很安全,请放心。”   我替自己默哀了几秒,已经没脸追问了,只能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徐老师。”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过了几秒我才明白过来,他好像还在等我说话。于是我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徐老师,喝酒害死人,你看艾平芳子,喝醉了就大劈叉,我喝醉了就走错了床,以后我戒酒了,米酒也不喝了。”   他却说:“也不用因噎废食,我以为你那句对不起后面应该跟另一句话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   “那句对不起后面,不是应该跟另一句话么?”他转一□,侧对着我,才开玩笑地说道,“我以为你会说,对不起,徐老师,我会负责的。一般这种情况之下,不都是应该这么说的么?”   我全身僵硬地站着,就让我做个木头人吧,脚下生根,头上长叶子,我已经不想见人了。过了很久,我才像醒过神似的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很配合地说道:“徐老师,对不起,让我对你负责吧。”   徐横舟已经转过了身去,正要去拿他的随身包,听了这句话,他就站住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回过头,我不知道他刚刚笑了没有,也许是笑了的吧,他看着我说:“肚子饿了吧,去吃早饭吧。”   半分钟以后,我像个幽灵一样地跟在徐横舟身后去吃早餐。我的僵直化解在了我的哈哈笑声里,但我的情绪还没从那种尴尬中抽离,我觉得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大概都会处于这样一种没脸见他的尴尬境地里。   走在去往电梯的过道里,我想起我昨晚做的那个梦,幽灵的左小小亲到了她的意中人,昨晚乱七八糟那么多的梦,就这个梦的感觉那么清晰。   有时候在梦中我们能感觉到身临其境,坠下深渊的感觉,追不上某件东西的感觉,我还做梦找不到我妈,在梦里嚎啕大哭,仿佛是真的一样。   所以我搞不清昨晚的梦是真是假。   只记得梦里,我清楚地亲到了徐横舟,嘴唇触到他脸颊的感觉,甚至我寻找到他嘴唇的感觉。幽灵的左小小没放过徐横舟,她做了她想做的。但我已没有勇气向走在我前面的徐横舟去求证我有没有骚扰到他脖子以上的部分了。反正脖子以下的部分,我是如愿以偿地骚扰到了的。他这样回答我:“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还会有一更。   谢谢两位同学的地雷,感谢。   ☆、第三十一章   洗浴城的早餐很丰盛,还带有广式早茶的味道,来这里的大概都是很会享受的人。我去端了两碗稀饭,和徐横舟一人一碗,回来的时候,桌上已摆好了好几笼点心。   我也确实饿了,吃了不少水晶虾饺和蟹黄烧卖,还喝了一个蒸蛋羹。   吃饭的时候我接到不少信息,不用开工,罗佳佳和艾平芳子也很闲,两人都给我发信息,向我打听我身体好了没有,我给她们回过去,“好了,今天上午就会回来。”   想到这两个丫头被我骗了,我就觉得应该带点好吃的回去补偿一下她们。   我看着那些广式茶点,问徐横舟,“这里的早餐能不能打包带走?”   他愣一下,“当然可以,只要付钱。”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俩用的是早餐券,但要打包带走,确实要付钱才行。   我对他解释:“我想给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带点吃的回去。”我指着水晶虾饺和蟹黄烧卖,“这种广式小茶点,她们两个肯定很喜欢。”   徐横舟就笑起来,“那等下让他们包几包,走的时候带着走。”   我说:“我自己掏钱,昨天已经让你破费了。”   他看着我,说了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随便,只要你高兴。”   我是很高兴,吃的高兴,玩的也高兴,虽然在他面前已经没脸做人了,但还是高兴,比方现在。   其实我们俩都已经吃饱了,但坐在二楼的餐厅里还暂时不想走。这里的环境很舒适,况且外面还下着小雨。因为是阴天,餐厅里面的灯很亮,落地窗幔又是深色的,可能是由于窗幔和灯光的效果,边上的玻璃窗竟像镜子似的能反射出人影。   我们的桌子离窗不远,我能看见玻璃窗上也有一张餐桌,桌上的碗碟杯筷也清晰可见,我还看见两个对桌而坐的人,那里面也有个徐横舟,他正低着头,也在回不知道是谁的信息。   我看着那个玻璃里面的徐横舟,我觉得他不会知道我正在看他。这个念头刚闪过,真的徐横舟就突然抬头,目光还是对着玻璃窗的,我的视线就这样被他抓了个正着。   我怔了一下之后就镇定地收回了目光,吴绮文女士的女儿不是白做的,即使被这样抓包,我也不会承认喜欢你的。只是太卑鄙了,竟然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突然抬头,以后还怎么玩耍啊。   我低下头吃最后一个虾饺,感觉到脑袋上面有一道视线,脑门都快被烧穿了我都没抬头。我感觉自己在徐横舟面前快裸奔了。   想一想吧。   我曾在遇见抢匪的那个晚上情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住他;在他生日的那天被他看穿那些贺卡都是我寄的;几个小时之前的夜里,我和他共处一室,我竟然走到了他的床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吻他或是抚摸他,唯一比较肯定的是,我至少是抱了他的;而在刚刚,一分钟之前,我在一个玻璃窗上偷看他的投影,竟然也被他抓了个正着。我想白痴都会知道,一个女人这样看着你,是因为什么。   连我外公都能知道我喜欢他,唐人杰也知道我在找一个人,这么多蛛丝马迹□□在徐横舟面前,尽管我一次次都用一些牵强的理由把自己圆了回来,但稍微细想一下,就能知道那些理由有多么苍白。   什么从小就喜欢给漂亮的男生寄贺卡,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然后一寄就寄了八年;爬到了人家的床上,然后对别人解释,是因为做梦在和自己的小伙伴打架。除非是情商为零的笨蛋才会相信这样的理由。徐横舟是这样的人么?或许他早已猜到,但他也在装傻。   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那个人爱我,那么在这么多信号面前,他也会伸出他的手,迟早,他都会伸出他的手。如果他没有伸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爱你。   因为不爱你,所以他感觉不到。   因为不爱你,就算他感觉到了,他也会装作视而不见。   爱情就是这么残忍,向来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有模棱两可的爱情,所有的模棱两可,都是因为爱的不够。而爱的不够的爱情,其实不能算爱情,充其量也只是一种诱惑。而诱惑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诱惑也会随着时间快速地风化。   所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不爱你。   我觉得在吃一个虾饺的时间里,我竟然能想通这么多道理,还对爱情做了个注解,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二十四岁,我已经成熟了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因为我有做哲学家的潜质。是徐横舟改变了我,如果没有十六岁那一年的相遇,现在的我,说不定是一名哲学系或是心理学系的学生,十年以后,也许我会是一个爱情专家。而这些,在我对面的徐横舟他肯定是的想不到。   虾饺吃完的时候,我终于听见徐横舟说:“吃饱了我们就走吧。”然后他叫餐厅员工给我们打包一些虾饺和蟹黄烧卖,他让我自己看,还需要给罗佳佳和艾平芳子带那些吃的,我又点了一笼奶黄包和叉烧包,林林总总也有四、五样了,我说:“够了,够她们吃了。”   最终还是徐横舟掏的钱,他签了个单,把这些小吃都算在了客房的账单里,退房的时候再一起结算。   拎着几盒小吃,我跟着徐横舟回到客房,似乎再无事可做了,我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跟他回工地,徐横舟却忽然说:“你要不要再洗个澡再回工地?”   我还以为他又要我洗个三温暖,连忙说不用了,徐横舟却说:“不是三温暖,我是让你在这里的卫生间再洗个澡,我早上起来也洗了个澡的。”   我才明白,然后就想,我是有睡得多死,连他一早上洗澡出门全都不知道。但他这个提议很好,回了工地想洗一个这样的澡是不容易了,我立刻点头说好。   他说:“那你洗一下,我在下面的大厅等你,你出来的时候把东西都带上,然后我们就退房回去。”真是绅士风度十足,我洗澡他都回避。   我又说好,他看我一眼,“出来的时候记得把头发吹干,等会儿开车上路,风可能会很大。”   我说:“把车窗关着不就没风了。”   他说:“你能做到一直不开窗?”   我说:“我能的。”   他看着我:“那就走着瞧吧。”然后他又说,“我下去打个电话。”   我有点不太明白,打个电话不是很正常么,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喔,或许只是随便说一声,就像有人说,你先忙,我去抽支烟一样。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在回工地的路上了。我洗了个澡,听了徐横舟的话吹干了头发,然后就像他说的那样,把车窗开着,吹着风。我已经忘掉了我说的能把车窗关着一直不开的话。   徐横舟说:“你看吧,我早就说了,你会让车窗开着。”   我吹着风,雨竟然停了,空气真是清凉。我说:“这种天气我不开车窗,难道我还等着冬天或是夏天开窗?”   冬天会冻死,夏天会让冷气跑掉,所以只有这个季节可以敞开着让风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横舟对我已经有了些了解。他微微一笑,算是对我的回答,然后就继续开着他的车。我也继续欣赏着我的风景。   过了小镇之后,不久就到了大坝上。我实在是喜欢看大坝沿途的风景,就把窗户整个降了下来。从小就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直到高三,才知道蒹葭就是芦苇。可见古人也早就会欣赏芦苇的美丽。哪怕是江边编草席的野草,只要成了燎原之势,就也有了它壮阔的一面。   我怕今后的自己会看不见这满眼的苍翠,所以总是贪看这一路的风景。   路过一大片最茂密的芦苇的时候,我忍不住又赞了一声:“真漂亮。”   这里离考古队的驻地已经不远了,从这里开始,一路过去,或疏或密,都能看到苍苍的芦苇。《说文》里头讲,“苍,草色也。”苍一开始明明只是一种颜色,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苍老、苍凉,只要和它连在一起,就没好事,什么苍白、苍黄、苍井空。好好的一个字,算是毁了。   我看着芦苇还在发散我的思维,因为一句“蒹葭苍苍”,就从《诗经》到《说文》,还在回忆我的古文知识,然后脱口这么赞了一声,徐横舟竟然就把车停了下来。我扭头看他,“怎么了?”   他说:“你不是说漂亮么,那就下来看看。”   我愣了两秒之后,立刻拍他的马屁,“徐老师真是既英明又果断,不但人长得拉风,连你做的决定也这么拉风。”   当你对一个人不抱奢望,你又只想他好的时候,你就可以像我这么无所顾忌。我现在都可以当面调戏徐横舟了,喝醉的时候趁黑摸上他的床,清醒的时候,只要他给我机会,我相信自己可以挑着他的下巴说:“来,给姐笑一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逮到这样的机会,就连现在,徐横舟也已经被我挑逗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差一点仰头大笑几声。   徐横舟无语地看了我半晌,才说:“把你的嘴合上,然后下车的时候,别忘了把你的手机带上,下去拍几张照片吧。”   我说:“对啊对啊,卧槽,你提醒我了,一定要拍点……”   说着我就定住了,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徐横舟也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比我内涵多了。隔了好多秒之后,我才让自己重新发出声音,“哈,徐老师,对不起啊,我原形毕露了,说了脏话,你别介意啊,你知道我爸原来是个混黑社会的,我是他的女儿,难免会沾染一点匪气……”   徐横舟一脸无奈地打断我,“下去吧,你还想车里坐多长时间?”   于是我灰溜溜地下去了。   几分钟以后,我已经拿着我的手机在咔嚓了。下过雨之后的江滩,芦苇就像被洗了一遍似的,四月的芦苇没到开花的季节,那一片绿色就仿佛望不到头。江边的风还是很大,徐横舟站在大坝边上,面朝着江滩,也在欣赏这一片风景。白天看,和晚上看,又是一种风景。   他站在一个地方不动,我拿着手机却跑来跑去。其实我也只能在大坝上来来回回地走,堤岸很高,没有落脚的地方根本下不去,我也不想下去,只要这一片风景就够了。   走远一点,我就把徐横舟也放进了取景框。   手机镜头对准他,一张芦苇的背景,和几十米之外很小的他。换一个地方再对准他,一张大坝的背景,和另一个很小的他。   虽然是雨后的阴天,天还是阴沉的,但到底是大白天,光线还可以。   我还给自己拍了几张大头照,手机举在眼前,把我的脸放进去,徐横舟在远处很小,我拍了他一张侧身对着我的,他仿佛站在我的肩上,但是我们终于在一起合影了。   要拍第二张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了,侧着脸看了过来,我还是举着手机,背对着他,把他也放进我的取景框,然后我对着镜头,默念“哦也”,比了个V。   我们合影了一张正面照,虽然他很小,我的脸却很大。   一直等我拍够了,我们俩才上车。   坐在车上,我翻着那些照片,忽然发现徐横舟侧着头,好像也在看,我赶紧把手机一藏,说:“你怎么还不开车?”   他说:“你是不是拍了我?”   诡辩的本领我六、七岁就学得很圆熟了,那时候我每天都对唐笛灵说:“你爸妈能打你,为什么我就不能打你?”她每天被我打得嗷嗷叫,但还是要跟着我。   我也这样对付徐老师,“我还拍了那些水鸟呢,为什么就不能拍你?”   徐老师看了我几秒钟就败下了阵去。   我正在欣赏他失败的摸样呢,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说:“什么,外公叫我回家一趟?……那外公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妈说:“你外公也会给你打的,你反正请个假回家一趟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说文》什么的,是百度来的。作者本人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左小小有可能,她是学考古的,考古会开一门课,叫《历代文选》,那个里面从诗经、到左传、到诸子百家、到后来的历朝历代的优秀文学作品什么的就全都有。所以,左小小还是很博学的\(^o^)/。舟哥更博学。   ☆、第三十二章   我放下电话,徐横舟正看着我,我向他解释:“我妈的电话。我外公叫我回家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   徐横舟说:“我听见了。”   我们俩坐在车里,他好像也不急着开车。也是,反正没什么事,早一点回去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大坝上风景这么怡人,风很清凉,多吹一会儿也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徐横舟才伸手点火,一边点一边说:“你和你们王老师请个假,今天下午,你们王老师刚好要回一趟申城,早上我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你给他说一声,刚好可以和他一起走。”   “这么巧,那太好了。”我说。   “这两天下雨,看天气预报,明天还有雨,大概这两三天都不能开工。”   我说:“那正好我回去一趟。”   车子已经启动了,徐横舟看着前方,也许是因为专心驾驶,过了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   不久我们就回到了考古队的驻地,徐横舟把车开进院子,转了一个弯,停在了我们住的小楼的侧边,我从车上下来,徐横舟提醒我,说:“外卖别忘了拿。”   “我知道。”我说了一声,拉开后车门,把那包带给艾平芳子和罗佳佳的点心提在了手里。徐横舟也下了车,隔着车身看着我,我对他说:“徐老师,我走了。”   他点一下头,说好。   我想了想,又对他说了一声:“徐老师,谢谢你了。” 从昨晚到今天,不算我骚扰他,我都应该谢谢他。   他还是站在车边,对我说:“别忘了去和你们王老师请假,他可能吃过午饭就要走,你正好搭他的车。”   我说我知道了。“去吧。”他说。   我走到了小楼的正面,才听见他落锁的声音,车子“嘀嘀”响了两声,我回过头,没看见他跟过来的身影,我仰天看天,好像又下了点牛毛细雨,真是一个湿润又美好的四月上午。   从小楼正面走过,看见一楼有几个寝室的男生正在打牌,我在楼梯上就给罗佳佳和艾平芳子发信息:“我回来了。”等我走到过道里,她们两人已迎了出来。我把小吃递给她们,两个丫头满脸笑容地接了过去。   进到寝室,我放下自己的包,两个丫头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外卖盒,开吃了。艾平芳子一边吃一边说:“师姐,你要不要也来一点,三个人一起吃才高兴啊。”   我说:“我已经吃好了,你们吃,我去找一下我们王老师。”   罗佳佳就拿手捏着个虾饺塞进嘴里,对我说:“你们王老师好像在仓库,我刚才去打水的时候看见的。”   “哦,那我就去仓库找他。”   罗佳佳鼓着嘴问:“你找你们王老师干什么?”   我把要回家的事情一说,两个丫头就激动了。“我也想回去啊。”艾平芳子说。   “你回去有什么用?” 罗佳佳说,“我回去还能看看我男朋友,你回去干什么?”   “回去看看学校也好啊。”   “你算了吧,师姐回去还能带点好吃的来,你就在这里老实呆着吧。”   两个丫头又打起了嘴仗,我转身去找王老师。 果真就像罗佳佳说的那样,王老师正在仓库里,张勤和他在一起。一看我进来,王老师就说:“左晨,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王老师你放心,就是吃多了有点闹肚子。”   “徐老师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你可别有事。对了,你外公叫你回去一趟,你知道了吧?”   我有点意外,我还没给我外公打电话呢,他这边已经和王老师说好了。我说:“我也是刚知道。”   还没等我请假,王老师就说:“下午你和我一起走,等李老师来了我们就出发。”   等到下午两点出发的时候,我已经了解到,王老师是回去参与几个学生的论文答辩的,所以系里又派了李老师过来暂时代替他,开车送我们回去的还是张勤,他现在完全是王老师的跟班。   我上车的时候,王老师还没来,张勤坐在前面和我聊天,他还在问我昨天怎么突然生病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就说:“徐老师也去了申城,你知道不知道?”   “啊?”我一下抬头。   “你上午不是和他一起回来的么,他没告诉你?”   “没啊。”我很惊讶。   “怪事,他怎么没说?”   我默了三秒,“老师有老师的事情,干嘛要告诉我们。”   “也是啊。”张勤说。   王老师走过来,我和张勤的谈话就结束了。我脑子里却还在想张勤的那句话:“怪事,他怎么没说?”一上午我几乎都和徐横舟在一起,他都没提他要回申城的事情。我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自己的那个理由:老师有老师的事情,干嘛要告诉我们。   下午三点半,我们已经回到了申城,四点过一点,张勤就把车停在了城中村去往我家的那个岔路上,我下了车,和王老师告别,约好了电话联系,然后对张勤说:“认得了吧?”   张勤心领神会,“认得了,认得了。”我们俩说的当然就是唐人杰家的牛肉面。   送走了王老师的车,我转身回家。   一到我家门口,一切都是老样子,麻将摊还在小小小超市门口支着,我妈还在砌长城,一看我回来了,打麻将的、和看打麻将的都说:“小小回来了啊。”   我妈看了我一眼,继续拍出一张红中:“杠了!”   我爸倒是立刻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回家上楼,洗脸洗手,洗干净的时候,我妈的那一局牌也打完了。我爸已经给我做好吃的去了,我外公的事情,他一向也不太清楚,我只能问我妈。   “外公叫我回来到底什么事情?”   我妈递给我一大杯水,她是信奉一天要喝八杯水、肌肤才能保持弹性的那一类人,所以只要在我妈身边,她没事就会喂我喝水。   “你没给你外公打电话?”她说。   我喝一口水,“打了,外公又不在申城,他把我叫回来干什么?”今天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外省一家博物馆的某件青铜器要修复,一天前,我外公就被别人请走了。   我妈却突然瞪着我,“你外公叫你回来相亲。”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妈的语气为什么会这么凶巴巴的。上一次相亲我骗了她,我根本就没去见人。但是这突然冒出来的相亲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次要是再敢不去,你试一下看看!”我妈已经在威胁我了。   我没敢回嘴。我严重怀疑我爸和我妈结婚以后,我爸身上的暴力因素已经全部都转移到了我妈的身上,所以现在,我妈是黑涩会,我爸是家庭煮夫。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这次和我相亲的是什么人?”   “你外公介绍的,我怎么知道?”   “你是我妈,你不找外公打听一下?”   我妈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外公会害你么?叫你去你就去!”   在我妈凶巴巴的眼神里,我过了两秒才抗议了一下:“为了这种荒唐事情把我叫回来,有没有道理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你还想不想去工地了?”我妈拿出了杀手锏。   我立刻服软,“我又没说不去,时间地点,你告诉我,我准时去。”   等我妈走了以后,我立刻关起房门给我外公打电话,“外公,你在搞什么啊?”   我外公很清楚地回答我,“你就照你妈说的,到时候准时去相亲就行了。外公有点忙,现在还在和人开会,你就别给我打电话了。”   我急忙喊住他,“外公,你等一等,你总得告诉我,这次你给我介绍的是谁吧?”   我外公突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我一愣,过了几秒,再想喊一声外公的时候,话筒里传来的已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握着手机,我在房间里呆愣着,从我外公的话里,我听出了一种可能性,越想越有可能。   我突然就对着墙角微笑,转过脸,我在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然后我慢慢地凑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但我觉得我远没有我妈漂亮,我妈至今还是城中村的第一美人,我配得上那个人么?   我来到楼下找到我妈:“妈,你把时间地点再说一遍。”   我妈正在给辛巴梳毛,辛巴四脚朝天,很享受的样子,我妈抬起头,“明天下午五点,地点我不是发给你了么?说了你也记不住,自己看手机去。”   我竟然连这也忘了。   几分钟以后,我给唐笛灵打电话,“你在哪?快回家。”   “啊?”唐笛灵叫了一声,“我在学校,你回来了?”   “是啊,你赶紧回家。”   “什么事这么急?”她说。   “你赶紧回来,我请你去做美容,全套,就在路口那家特别贵的养生馆。”   “真的?”唐笛灵惊呼起来,“不准反悔,我要在她家做美甲,我还要去黑头。”   “那你赶紧回来。”我说。   “等着我,最多一个小时我就赶到。”   只用了四十分钟,唐笛灵就赶了回来。二十分钟以后,我们俩已经躺在了美容床上,两个养生馆的服务小姐帮我们涂着厚厚的面膜。唐笛灵嘴巴不方便说话,但她还是停不下来,她用很僵硬的声音说着:“小小,你回来的真巧,上次你说的那个水墨青铜画展,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正巧你回来了,明天我们俩一起去看吧。”   “还没结束?”我说。   “没呢,不过明天好像是最后一天了,再不看就没了。”   我想着明天是下午五点的约会,时间很充裕,便说:“好吧,那我们早点去。”   “我打听到那个画家的名字了。”唐笛灵说,“那个画家姓徐,叫徐沅一,好像是从国外回来的,他这个水墨青铜系列还挺有名气的,我问我们老师,我们老师也听说过,还是他告诉我的。”   “姓徐?”我的关注点却在这里。   “是啊,姓徐怎么了?”   我想了想,觉得不会这么凑巧。“反正明天我们去看看吧。”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几天会努力写。争取日更。也到了适当的虐一下的时候了。有些虐体质的一直在等。本文HE,这点一定要相信我。   谢谢下面三位同学。多谢  ☆、第三十三章   我和唐笛灵一套完整的美容护理做下来,已花了几个小时,两个人最后油光水滑地从养生馆离开了,送我们出门的时候,护理小姐热情地欢迎我们下次再来,我手上还提了一袋她们推销的护肤品,那个给我做美容的护理小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锁水,能够集中供应水分什么的……我耳根子软,就买了一套。   唐笛灵说我弱爆了。她说,护理她的那个小姐无论对她推销什么,她都回答五个字:“不要,我有了。”她说,“你以后向我学着点。”   我虚心接受了她的意见,心里也老实承认,90后妹子有时候就是比我这个80后的牛逼。   我们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唐笛灵家的牛肉面馆早就关门了,就我们家的小超市还亮着灯。一到门口,就看见收银台那里,唐人杰正在和我爸下象棋。看见我们回来,我爸问了一声:“你们俩跑哪去了?”   唐人杰只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了我一句:“回来了?”然后不等我回答,又低着头去研究象棋了。   我直接上楼,唐笛灵跟着我上来了。路过我爸妈的房间,我妈正在看电视,脸上覆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的荧光一闪一闪映到她的脸上。我和唐笛灵都被吓得晃了一下,唐笛灵还叫了一声,“妈呀,吓死我了。”   我说:“这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妈却像没听见似的,说:“要吃水果,到我这里来拿。”   我走进去,把她面前的那盆水果抱走了。到了我的房里,我和唐笛灵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水果,唐笛灵又给我讲她和那个学长的事情,讲了几句,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拿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诚实地回答:“没有。”   唐笛灵顿时暴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实话实说:“我在想,我明天要穿什么衣服。”   唐笛灵却误会了,“看个画展而已,又不是出席宴会,看把你为难的。”   我说:“今晚我怕是睡不好了。”   唐笛灵扭头看着我,过了几秒才说:“小小,你是不是失恋了?……上次,你说你爱上了一个男人。”   “……算是吧。”我说。   她低头想了想,“你等着,我有一个治疗你失眠的法子。”说完她就跑了出去,只过了几分钟,她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米酒。   “把这吃了,你就不会失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发现她哥也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直到看见我的眼神,她才“啧”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上来?”唐人杰说。   说完他就看着那一大碗米酒,“你把老妈的米酒舀了这么一大碗,明天卖蛋酒不够老妈又要骂你偷吃。”   “小小好久没吃了,给她吃一碗。唐人杰你也忒小气了。”对她哥,唐笛灵也是没大没小的。   我也怕明天唐叔叔店里的米酒不够,“太多了,拿回去一些,给我留一小碗就够了。”   唐笛灵说:“别理他,你只管吃,这也没多少,米酒还多得很,我看见了。”   唐人杰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房里只有这一个沙发,三个人坐着就略微有点挤,唐笛灵向我这边靠了靠,又推了她哥一把,“你过去一点。”唐人杰挪了一下,也陪着我们看起了综艺节目。   我还是没抵住米酒的诱惑,决定少吃一点。米酒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有点冰凉,唐人杰妈妈做的米酒真的特别甜,反正今晚是在自己家里,不会闹出上错床的闹剧,我也就忘了对徐横舟说过的以后米酒也不吃了的话。所以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任何关于吃的誓言,都是不能相信的。   只看了一小会儿电视,唐人杰的手机就“叮咚叮咚”地进来了信息。然后他就一直在那回信息,回了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出去。听他的脚步声,是直接下楼去了,应该是回家去了。   “肯定是那个袁琳又来找我哥了。”唐笛灵说,“我还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我哥不带我见她。”   “你急什么。”我说,“等他们关系确定下来,你自然见的到的。”   我觉得冥冥之中有时候真的是有神明安排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第二天我真的会遇到袁琳,唐笛灵也一样,肯定也想不到才说了这句话,她就看到了对她来说一直都很神秘的袁琳。   因为那碗甜米酒的关系,我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多。我爸妈看我睡得香,也没舍得叫我。我醒过来一看时间不早了,就急忙给唐笛灵打电话。下午五点要约会,看画展最好还是上午去,结果唐笛灵这家伙也在睡觉。   等我们俩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不过好在画展是连续一天,不会有中午关门休息的问题,这样看完画展,我回家应该还很早,我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准备相亲的事情。   唐笛灵不慌不忙的,她甚至计划着看完画展以后,再和我去逛逛街。   我在街上拦的士,她一直反对,“干嘛坐的士,我们搭公交车过去就行了啊,这个时间公交车都很空,别浪费那个钱了,你最近发财了么?”   我二话不说,就把她塞进了一辆的士。   画展的地点是在一个新修的美术馆,我以前还没有来过这里。靠近美术馆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地下隧道,出租车从隧道里出来以后,又在上面饶了一大圈,才停在了美术馆的门前。   门口就有一张很大的海报,上面一个醒目的水墨青铜鼎,下面写着“徐沅一水墨青铜展”。   展厅的地点在一楼的左侧。参观画展还要凭票,但那些票是售票窗口免费提供的。我和唐笛灵去领了两张票,就进了左边的展厅。   很大的展厅,一侧是很宽的长廊,供人行走,另一侧是像开放的房间似的隔断,每个隔断的三面墙上,就挂着那些装裱好的画作。   看画的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但都聚精会神。可以用单反或是手机拍照,没人来阻止。我和唐笛灵也一个隔断一个隔断地看了起来。   边看我边发挥我的专业优势,给唐笛灵当起了临时讲解员:“这是钺,是古代的兵器,上面那个要吃人的就是饕餮纹,也就是常说的兽面纹……这个是鼎,你认得吧,它上面那些夸张的纹饰是夔文,夔文也是兽形纹,似龙,但不是龙,它只有一个脚,是不是看着也有点恐怖?”   但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个画家是很懂史前考古的,因为他那些画里的元素,不光是青铜,还有新石器时代彩陶艺术的元素。原始彩陶,是史前艺术的一个巅峰,他那些画里变形得非常厉害的蛙纹,还有那些夸张的人面鱼纹,明显是马厂文化和半坡遗址的元素。   当看见一个用浓淡线条、一气呵成勾勒出的水墨罐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我在那里看见过,然后我想起了徐横舟那天在探方里帮我画的那些器物原形图。   是不是在每个画家的笔下,没有灵魂的器物都能变得如此生动。   正看着,忽然就听见身后走人的长廊里仿佛热闹了起来。回头一看,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被人围着走了过来,这人一看就是艺术家的范儿,身材保持的很好,金丝边眼镜,头发很短,一件深紫色的中式褂衫,气度十足。   唐笛灵立马就:“小小,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徐沅一?”   毫无疑问就是的,有人已经在找他要签名了。   唐笛灵也闻风而动,说:“我们也去要个签名吧。”   我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真的从包里摸出一个小记事本就凑了过去。   我其实也是很爱凑热闹的,要换了别的时候,我大概就会和唐笛灵一样,也凑过去了。我没过去,是因为我看见了袁琳。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想一想,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后来就听说她出国了。   她摸样没怎么变,看起来还是很温婉的样子,跟在徐沅一的身边,看样子,袁琳仿佛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或是徐沅一的助手,有好几个找徐沅一要签名的,她都面带微笑亲切地说:“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徐老师都会给你们签的。”   好吧,又是一个徐老师。我心里想着。   展厅大,人却不是很多,他们那围了一堆人,周围就剩了寥寥几个,袁琳一抬头,也看见了我。   她仿佛愣了一下,然后应该是笑了,因为离得稍微有点远,我看得不太清楚,她应该是对着我很诧异地笑了。礼尚往来,我也回了她一个久别重逢的笑。然后我看见她对着徐沅一说了一声,就朝我走了过来。   “左晨。”袁琳走到我面前,“你也来看画展。”   “是啊。”我说,“听说你回国了,你在这里工作?”   “不是的。”她羞涩地一笑,“我是替徐沅一老师工作的,帮他联系联系画展,处理一些杂务。”   一说话,就感觉袁琳还是原来的样子,和她一比,我还是个活脱脱的女汉子。靠近了,我才看清袁琳身上的变化。她身上的衣服很精致,不光她的衣服,连她身上的其他东西,她的包,她的项链,她的手镯,每一样都很精致。这时候我很感激我朋友圈里有几个做代购的,我竟然认出了袁琳戴的那条项链是梵克雅宝的,要不是她们,我哪会知道这样一条琥珀玛瑙项链要几万刀。   我忍不住就在想,等我哪天把我外公给我的宝贝卖掉一样,那我就也可以这样全副武装地出街了。   我真心地赞美她,“混得不错嘛。”对每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人生的人,都应该真心赞美,我想我话里的诚意,她应该听得出来。   她一点都不自大,还是羞涩地一笑,“跟着徐老师混口饭吃,你呢,还在做学生?”   “是啊。”我不知羞耻地说,“我还在做寄生虫,吃我爸妈的。”   “左晨,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爱开玩笑。”袁琳说。   我们俩好像还是很熟的样子。   我们俩说话的时候,唐笛灵已经要到了一个签名,她很高兴地跑回来。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她们做一个相互介绍,要是我分别对她们俩说:“这是唐人杰的妹妹。”“这是我高中同学,袁琳。”听到这样的介绍,不知道她们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既然碰上了,就只能介绍一下了。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又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会吧,我心里说着,难道这是真的,徐横舟真是徐沅一的儿子,所以他也来看他爸爸的画展了。难怪这些画作里有那么多的考古元素,有一个搞考古的儿子,老爸不受影响都难啊。   这时候,我已经忘掉了下午五点的约会。不,应该是,我彻底地记得,但现在来不及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比起下午五点的约会,徐横舟此刻已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见他的时候,徐横舟也看见了我。展厅的人真的不多,几乎是一目了然,他大约是刚进来,愣了两秒之后,他就朝着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看着徐横舟走近,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和他说话,我就等着他问我一声:“你怎么在这里,也来看画展?”我连表情都准备好了,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挡着我的人是袁琳,她也看见了徐横舟,其实本来她是背对着徐横舟的,看见我的视线她才回了一下头,一回头,她就甩下我朝着徐横舟走了过去。   “横舟,你来了。”   我听见她的声音,然后这句话就粘在了我耳膜上,我撕都撕不掉了。   徐横舟的脚步毫不意外地被袁琳拦住了,我继续听见她的声音。   “你没给我打个电话,我到门口去接你一下,路上堵么?我刚刚正想给你打的,怕你在开车,想了想就没打……”   我在她后面,只能看见袁琳的后背,徐横舟被她挡住了,但他个子高,还露出大半个脑袋。袁琳正说着,忽然就停住了,然后她转身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对徐横舟说:“你们俩个……认识?”   “是的。”   徐横舟说着,就绕过她,走到我面前。   “你也来看画展?”他的声音里还是有点些微的惊讶,想必他也料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我。   “是的,这么巧。”我说。   其实要是换了原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一定是很夸张的,我会说:“这么巧啊,徐老师。”一定要这样的语气才配得上那个“巧”字。但现在我只是镇定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就镇定地望着徐横舟。   他愣了楞,然后露出一丝微不可擦的笑容,“这是我父亲的画展,我也来看一下。”   我说:“我已经猜到了。”然后真心赞了一句,“画得真棒。”   听见我夸赞,他仿佛与有荣焉,隔了一秒才露出笑容,“真的?”   我觉得他这一刻的笑容挺可爱的,当儿子的竟然对父亲的成就没有信心,还要我一过路人说一句真的,也就是徐横舟了。   “当然是真的。”我说。   而这个时候袁琳已经来到了我们俩面前,她一脸惊讶,“横舟,你认识左晨?她是我高中同学。”这句话又粘在了我耳膜上,撕也撕不掉。   在刚刚过去的几秒钟时间里,她已经完成了从意外到惊讶的转换。我承认,我一直看不透袁琳,但我们俩的关系也不算糟糕,在刚刚没看见徐横舟以前,我甚至回忆起了我们高中时候的快乐时光。   某些人是和你的某些时光绑定在一起的。   就比方说我小学时候,我们班有个叫王建霍的男生就经常和我打架,但去年我意外地见到他,我很大声地叫了他一声,“建霍(贱货)。”建霍郁闷地回头,以前他很不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他,但那天我们俩却不计前嫌地一起吃了顿饭,回忆起十岁时候的打架时光,我和建霍那一天都很愉快。   在一分钟之前,我对袁琳也产生了一点这种愉快,但随着徐横舟的出现,这点愉快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我还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造物主给了女人这种脑回路,我不能幸免。   大约听说我是袁琳的高中同学,徐横舟也有点意外,但随后他就简单地回答了袁琳。   “我们在一起实习。”   袁琳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就笑了,“对啊,左晨,我忘了你也是学考古的。”   我摊了一下手,“是啊,你怎么就忘了,我是学考古的啊。”   “对啊。”她说,“每次同学聚会,说起你的专业,那些男生都大惊小怪的。”   我说:“不怪我,是他们头发短,见识短。”   徐横舟就被晾在了一边,袁琳笑着,忽然就对徐横舟说:“横舟,你爸爸在叫你。”   我扭头一看,徐沅一确实正在望着这边,要签名的人已经基本散了,徐沅一身边现在站着两个中年人,他望着这边,那意思确实就是叫徐横舟赶紧过去。   徐横舟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神情却像是有点漠然,而且也没有立刻转身的意思。袁琳靠近他一步,“横舟……”声音很低,仿佛是在劝他。   徐横舟这才看向我,“我过去一下。”他说。   我说:“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和我朋友继续看画展。”   “那好。”他说着又向唐笛灵点了点头,然后才向他父亲那边走了过去。   袁琳却没有马上跟过去,似乎还要陪我一下,她对我解释:“那两个人是徐老师的朋友,徐老师可能是想让横舟和他们认识一下,他们也是画家。”然后她说了两个人的名字,问我,“你听说过没有?”   我摇摇头,“画家我知道的不多,你知道我没什么文艺细胞。”   “左晨,你总是这样。”她斜了我一眼。   然后她好像被我逗笑了,说:“我们好久没见了,中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已经十一点多了,反正你和横舟也认识,一起坐一坐吧。”   我愣了两秒,才说:“不用了,我起的晚,才吃完没多久,下次有空我们再约吧。”   她像是很遗憾的样子,“那好吧,你把你电话号码给我一下,有空我给你打电话。”   我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她,她低着头记下了我的手机号,然后抬起头,很抱歉地对我说:“那我就不陪你了,有空再联系。”   我说好的,你去忙吧,她这才转身追着徐横舟父子走远的身影去了。   等袁琳走远了,一直在旁边做着路人甲的唐笛灵才说:“这人是谁啊?”   我才醒悟过来,我竟然忘了介绍她和袁琳认识,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是老天的安排。   我说:“你猜不到她是谁?”   “谁啊?”唐笛灵一脸茫然。   “好好想一想。”我说。   唐笛灵是个急性子,“别让我猜了,快说吧。”   我也决定不逗她了,我说:“你不是一直想见见袁琳么?呶,这不是见到了。”   唐笛灵就怔了几秒,我们一直是站在展厅的某个隔断里的,转身她就追了出去,走到旁边的过道里,她向着袁琳他们消失的方向望着,过了一会儿她才转了回来。   “看清了么?”我说。   她还是一脸茫然地望着我,“这个人,真是袁琳?”   “我干嘛骗你。”我说。   “我哥就是天天和她在联系?”   “是啊。”我说,“要不然还能是谁?你哥认识的只有这一个袁琳。”   “他妈的,不会吧。”   唐笛灵却突然爆了粗口。旁边刚好有一个看画的经过,被她的粗口吓了一跳。那个男人诧异地看了我和唐笛灵一眼,就转身去了旁边的那个隔断。   “注意影响,这里这么安静,别乱说话。” 我提醒唐笛灵。   唐笛灵却好像情绪很激动,“不会吧?我哥竟然和这样的一个女人天天在联系,你没骗我吧?”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怎么了?她那里配不上你哥了?她长得难看么?一点也不吧,这么文静秀气,那个男人不喜欢。”   说完以后我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对。   唐笛灵瞪着我,“你说的是反话吧。你没看见她刚刚对那个人说话的样子,还有看着那个人的眼神,对了,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叫什么?”   我一字一字吐出那个名字,“徐、横、舟。”   “对,就这个名字,你没听见袁琳是怎么叫他的么?”唐笛灵拖长了音调,学了一声,“横~舟舟舟~”   我觉得唐笛灵是个天才,她竟然能够用叠字的方法表现出喊人的温柔。我听完就全身像筛糠似的筛了一下。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已经在筛了,但那个筛是在我的身体深处,就好像马里亚纳海沟的地震,水深是八千米以上,所以要经过太长的时间,才能表现出来   是很不对,袁琳喊徐横舟的声音。   然后我也说了一声,“妈的。”   唐笛灵看着我,说:“你也受不了了,是不是?”她来回走了几步,就说,“我要给我哥打电话,让他别和这个女人来往了,要不戴了绿帽子他都不知道,我可只有这一个哥,我不能让他戴绿帽子。”   她拉着我,“真扫兴,走走走,我们回家吧。”   我也知道这个画展是没法看下去了,只能跟着唐笛灵往外走,回头在展厅里看了一眼,也没看见徐横舟和袁琳他们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从展厅里出来,我们就直接出了美术馆。一到外面,唐笛灵就要给唐人杰打电话,我对她说:“你冷静一点,也可能是你误会了,人家只是熟人,就叫得比较亲热一点,是你自己想歪了。”   唐笛灵说:“那你也像她那样叫我一声试试,把姓去掉,就叫我笛灵,我们俩也够熟了吧。”   我张了张嘴,没叫出来。“你不是男的。”我找到了理由。   “那你叫我哥的名字,我哥是男的吧,你试试看能不能叫出来。”   唐人杰的人杰两个字,在我舌头上打了几个转,我发觉我确实很难喊出来。我说:“回头等我见了你哥,我再试一下。”   “你算了吧。”唐笛灵说,“对着我,你都叫不出来,对着我哥,你还能喊得那么肉麻的两个字?”   我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我说:“那是因为我和你哥太熟了,也许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之下,人家就需要这样称呼呢,只是喊个名字而已,不要想太多了。”   唐笛灵直接反驳我,“那你刚才干嘛要说妈的?”   “我说了吗?”   “你当然说了。”   我过了好半天才说:“……好吧,妈的就妈的吧。”   美术馆不远处就有公家车站,我们俩去搭公交车回家。等我们要搭的车子一来,没想到还是一辆双层巴士,中午乘车的人很少,底下也很空,但我和唐笛灵还是上了二层。   坐在又高又空的车厢里,我俯视着大马路,唐笛灵抱着手机两个手在飞快地打字,她忍住了没在大马路上给她哥打电话,但她没忍住给她哥发信息。   我不知道唐人杰看见了这些信息会怎么想。我也问自己,我是不是和唐笛灵一样,也冤枉了袁琳。然后我继续问自己,五点的约会我还要去吗?   公家车一次次地报站,当又一次报站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去呢?有事就要弄清楚,我至少要听听徐横舟是怎么说的。想完这个问题,我突然又想,也许说不定那个相亲的人不是徐横舟呢,都是我自己的猜测,我外公也没指名道姓。如果不是他的话,那我还在烦恼什么呢?我就陪那个相亲的人好好吃顿饭吧。   一切都豁然开朗,虽然我还在发怔。   手机“雅蠛蝶……”地叫了一声,我掏出电话,是徐横舟发来的信息。   “你回去了?”   我打字,“是的,我已经看完了,已经走了。”   隔了至少一分钟他才回过来,“那回头见。”   我答:“好的,那回头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下面每位同学。多谢。  ☆、第三十五章   下午四点五十分,我准时出现在我妈告诉我的约会地点。从出租车上一下来,我就知道这地方一定是我妈选的。她虽然嫁给了我爸,但骨子里,她还是我外婆的女儿。   你看看这条街,从头到尾的香樟树,枝杈斜倚,满街的浓荫匝地,租借时代留下来的欧式建筑,要多洋气有多洋气,一间一间的咖啡馆,还有画廊,还有西餐厅,走在这里,你要是不推开一扇门,不进去喝一杯咖啡,都好像对不起自己似的。   我往前走了十来米,就找到了我妈说的那家很好找的店。是挺好找的,红木玻璃门,上二楼,找一个穿深蓝衬衫的腥耍油钒岛牛堑碧斓摹渡瓿峭肀ā贰N蚁嘈耪庖彩俏衣璧陌才拧V挥兴拍芟氲接帽ㄖ嚼唇油贰   我的《申城晚报》在我的包里,我决定不拿出来。我就直接找人。   进门的时候,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就问我是不是约了人的。这种地方,大概很少是有人单独来的。我说:“是的,约了在二楼。”她马上把我领到了楼梯那里。   我踩着木楼梯上去,很窄的楼梯,很长,很高,过了转角,在楼梯上面,又有一个微笑的服务小姐在等着我。   我一到上面,她已迎上来,还是问:“是约了人的么?”   我点头:“是的。”   上面还挺大的,落地窗半垂,一色的流苏窗幔,五点,那些橘色的吊灯已经点亮了,接待小姐一边把我向里面领,一边问我:“几位?”   我已经在抬头找人了,但那些座位都是卡式的,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清楚,除非我顺着过道绕场一周。我立马做了决定,对那个接待小姐说:“就约了一位,有没有一位穿深蓝色衣服的客人在等人的?”   餐厅看着挺大,但今天不是周末,整个餐厅安安静静的,用餐的人并不是很多。只要这个接待小姐记性好,肯定会有印象。就让她把我送过去吧。   果然这个接待小姐马上就说:“噢,是有一位,请给我来。”   我心里在想,老妈,你的报纸有什么用?如果要用报纸接头的话,就应该去公园,或是游乐场才对啊。   接待小姐转身向前走,我看着她的身影,停了两秒,才起脚跟上她。   是不是徐横舟,下一秒就要揭晓了。   走了半个过道,带路的服务小姐脚步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住。仿佛一个幕布突然被揭开,我就站在了舞台上,然后我看着我的嘉宾,说好的徐横舟呢,他去了哪里?   仿佛要打我脸似的,这个人手里还真的握着一份《申城晚报》,我们过来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我们站住的时候,他的头抬了起来。然后我和这个穿深蓝衣服的男人对视着。   服务小姐说:“是不是这位先生?”   我喉咙卡住了,像哽了一根鱼刺,过了好几秒,我才对这个服务小姐道了一声谢。   又过了几秒之后,我在这个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我也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不算太老,三十多一点吧,收拾得也算整齐。   即使在刚刚过去的半分钟时间里,我的识海里已经刮了场台风,下了场暴雨,我的心已被淋得哇凉哇凉的。但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么,万一不是徐横舟的话,那我就和这个相亲对象好好吃一顿饭吧。   即使幻想在眼前真实地湮灭,像一个个肥皂泡似的,“噗嗤噗嗤”变成空气,饭也是要吃的,不是么。   我悲凉地想着, AA吧,结账的时候。   领我过来的服务小姐给我倒了一杯水,一转身,她手里已经拿了一个菜单,把菜单递给我们,让我们先看一下,她就退了下去。   对面的男人始终在打量我,我想,我就大方一点,先来个自我介绍吧。   我说:“你好,我就是左晨。约的五点见面,我没迟到吧?”说话之前,我已经看了下手机,五点整。   对面的男人还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听了我的话,他的表情似乎裂了一下,张了下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我等了几秒,等他说话,但他没说,我只能继续大方:“这里环境很不错,外面看着挺小,没想到楼上还挺大的。你等了多久了?”   这真是一个阴盛阳衰的世界,什么事都要女人主动了。   这男人又张了下嘴,但最后,竟然还是没说话。   我也有点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个哑巴吧,想着我外公不会这样耍我,我正想再说一句话,把情况弄弄清楚的时候,我背后的过道里突然过来一个人。这人来得很快,一过来,就抓住了我的一个胳膊,把我拎起来的同时,他一弯腰,另一只手,已经把我的包拿在了手里。   “对不起,她认错了人了。”   我就听见徐横舟对那个表情震惊又呆滞的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就已经被他拎到了过道里。   半分钟以后,我坐在了另一张餐桌上,对面的男人也穿着深蓝衬衣,两个袖管也挽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但他妈的就是比刚才那个男人穿得好看啊。我真是脑袋打了结,才会认错了人。   徐横舟看了我一眼,伸手按了下桌上的服务铃,没几秒钟,一个服务小姐就走了过来。徐横舟拿起菜单,开始点菜。从把我抓过来,让我坐下,到现在,他还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只能把这理解为是对我无语了。   我对自己也挺无语的,所以也说不出话。   点菜的过程中,他总算和我说了两句,问我是吃西班牙火腿还是牛排,我选了火腿。他又问我是吃虾还是鱼,我选了虾。菜点好,服务员拿着菜单退下去,徐横舟才抬头看向我。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他说。   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舌头,口角之争,我一向是不甘认输的,“那就什么都别说。”   我看见徐横舟脸上出现了很难得的郁闷。我竟然心花怒放。其实从刚刚误以为那个人是我的相亲对象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死了两回了,但这会儿,它好像活过来了。   等菜的时候,他问我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他是坐出租车来的。也许是餐厅的效果,我们俩的话都很简短。说话的时候,我端起水杯喝水,他突然就看见我手背上的抓痕,诧异地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我们家的猫抓的,我想给它洗个澡,就被它挠了一下。”一道血印子,还好没怎么破皮。   徐横舟说:“打了疫苗没有?”   我说:“从小养到大的,定期检查,定期打疫苗的。”   “哦,那就谩!彼懔说阃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已经忘了这是相亲。仿佛只是和徐横舟一起吃一顿饭,像在工地上一样。火腿也许是很美味的,但我吃完就忘了,柠檬虾味道也不错,但我吃完也忘了。   直到徐横舟突然问:“上午你怎么忽然就走了?”   我心里才嘎嘣响了一下。   刚刚气氛那么好,我都几乎忘了袁琳了。我们俩是在相亲么?谁能告诉我。   “看完了,我就走了。”我这样回答他。   他却看着我,过了一下才说:“最后那个长卷,你觉得怎么样?”   我心里又嘎嘣响了一下,这一次的嘎嘣是有点慌张,有长卷吗?愣了三秒之后,我回答他:“那个长卷?很好啊,超级好。你爸画得真好。”   徐横舟就望着我没说话,我不知道他那一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说好,应该没错吧,我又没说别的。   “袁琳是你同学?”他忽然就换了话题。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问我长卷上画了什么。“是啊,高中同学,你不是亲口听她说了么?”总算说到袁琳。   “她帮我父亲处理一些事务,所以我和她比较熟。”   我心里有很异样的感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解释这种事情……但我的嘴巴却在我理清思路之前已经回答了。“我知道,你们俩肯定很熟,她叫你横舟,哈哈,这样叫你,你们俩肯定熟得不得了。”   话一说完我就愣住了,我到底是多介意这个事情,所以才会忍不住说了出来。   徐横舟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吃醋了?”   我刚刚镇定下来,又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只愣了一下,我就说:“徐老师,你别闹了,我哪有资格吃你的醋,她叫你横舟,关我什么事,你真会开玩笑。”   徐横舟还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也老着脸皮看着他,过了至少十秒,他才说:“我记得,我们俩现在是在相亲。”   说完,他就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走吧。”   我愣在了那里,直到徐横舟又说一次,“走吧。”我才下意识地跟着他站了起来。他到收银台去结账,我站在后面等他,结完账,我们俩就下楼,然后就从餐厅走了出来。   到了外面,徐横舟让我等一等,他去开车。我就站在香樟树下等他,六点半,天已经开始黑了,香樟树下有些暗影,我站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子里,全身都有点麻木,脑子也不好使。我完全搞不清徐横舟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我得出结论,这大约就是说:相亲已经结束了。就像许许多多相亲没相对眼的一样,其中一个觉得没意思了,就站起来,说走吧,男人大方点,就主动把账结了,要是再绅士风度一点,就把女方送回家,然后两人就桥归桥、路过路,再也无须见面了。   想明白了这点,我就对自己说:这样也好。   其实我本来也打了一个腹稿的。来之前,我猜测着各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中包括来人是不是徐横舟,如果不是徐横舟该怎么办,如果是又该怎么办。这所有的可能性中,最理想、也最幸福的一个是:在最后的最后,我对徐横舟说:“徐老师,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我想等我的病治好以后,再找一个男朋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在这句话的后面,再跟一句,“徐老师,你能不能等等我?”   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肠子都揉碎了,我甚至想关着门哭一会儿,但我没哭,我去抓着辛巴给它洗澡,我想总得找点事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这个决定太悲壮了,我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被辛巴挠了一爪子。   但其实那全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事实也已经证明了,相亲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各自回家了。   一顿相亲饭,我们吃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我想,这下我外公该死心了。一直以来,都是他老人家在一厢情愿。   徐横舟的车开了过来,我走过去,等他送我回家。然后我准备再问唐笛灵要一碗米酒,喝完以后,好好睡一觉,就忘掉这一切,明天又是一个晴天。   一上车,我就主动告诉了徐横舟我家的地址。他转头看着我,“不是去你家。”   我正在系安全带,听了这话手就停在了那里,“……不是去我家,那是去哪里?”   “你别问了,系好安全带,我开车了。”   我就再也没问一句他要带我去哪里,管他去哪里呢,即使今天是世界末日的狂欢,或者是世界末日的宣判,我都会跟他去看个究竟。   这个时段路上有点堵,我们一路被堵着,走走停停,就看着车子慢慢开进了灯海,一路走,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开进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小区的路灯很漂亮,高高的杆子,一左一右挑两盏六角宫灯,奶白色的光,照得小区很亮。   徐横舟的车停在了一排联体别墅前,“下车吧。”他对我说。   我完全摸不着他的脉路,只能照着他的话做。   他推开了旁边的一个铁栅栏门,这是每家每户的小院,我跟着他走进去,这是他家?我心里还在想着,也没见他掏钥匙,他已经站在了台阶上,按响了门铃。   “叮叮咚咚”的响声之后,不久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谁?”   “是我。”   “噢,横舟,是你。”   我顿时就傻在了那里,那第一声“是谁”我听不出来是谁的话,那么这句,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谁了。   徐横舟站在台阶上,我站在下面,他转头看着我,门前没亮灯,只有路灯斜斜的光落在他脸上,他说:“进去吧,我带你来看一看,我和她究竟有多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下面各位同学,感动~~o(>_<)o ~~   ☆、第三十六章   我站在徐横舟家的客厅里,噢,至少可以肯定,这是他爸爸的家,客厅墙上悬挂的那些水墨字画,说明了这一切。   我还站在门厅进来的地方,还没有进到客厅中间。我对面站着一个人,袁琳,她和我面对面看着,她还没有从意外看见我的震惊中转换出来,门打开的那一瞬,看见徐横舟带着我走进来,她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其实意外的不光是她,我和她是一样的。特别是看见袁琳那一身舒适、但不失别致的居家装扮,我也是震惊了一下的。然后我们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徐横舟竟然也不说什么,由着我和袁琳互相发呆。我甚至觉得徐横舟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大概十几秒之后,袁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脸上又挂出了笑容,我一直觉得在我妈的熏陶之下,我遇事还是挺镇定的,但此刻看见袁琳的笑容,我就知道,袁琳比我还厉害。   她已在对我说:“左晨,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我也挂出微笑,“是啊,真没想到。”   “我是徐老师的助手,以后你就知道了,在这里见到我,是很正常的。”她这样解释了一句,就把目光转向了徐横舟,“横舟,你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吓我一跳。”   “你们反正认识。我是顺便带她来看一看。”   徐横舟说着,已经在旁边的鞋柜里拿了双拖鞋,自己先穿上了。然后他继续找着,“有没有干净的拖鞋?”   “有。”袁琳立刻走过去,拉开了另一层鞋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双女式拖鞋,“这是新的,还没人穿过。”   “哦,好。”徐横舟接过来,就递给了我。然后他问袁琳,“我爸呢?”   “徐老师在楼上。”   我低着头换鞋,听见袁琳压低着着声音说:“晚上叫你来吃饭,你不来,你爸有点生气。”   徐横舟的声音像是很漠然,“都是他的朋友,我去掺和什么。”   等我们走进客厅,他问我:“你喝不喝水?”   我还没回答,袁琳已抢着说:“我去倒,左晨你坐一下,横舟你也要吧。”   “我自己来。”   徐横舟说着,也去了厨房。客厅暂时就剩了我一个人,我抬头打量着墙上的字画,琢磨着对面的一幅书法作品应该是钟鼎文吧,正看着,就听见客厅旁边的楼梯上有人走了下来。我知道肯定是徐横舟的爸爸,赶紧站了起来。   徐沅一大约也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微微一愣,我喊了一声:“伯父好。”   徐横舟正好也端着一杯水回来了,看见他父亲,他脚步停了一下,竟然也没喊一声,而是径自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那杯水搁在了茶几上,然后才抬头看向他父亲,父子两个对视着,过了一两秒,徐横舟才对徐沅一说:“这是我朋友。”   徐沅一这才对我笑了笑。   笑完了他还是看向儿子,徐横舟却像是无视他的样子,我感觉很诧异,仿佛嗅到了不听话的儿子和老爹作对的味道。袁琳这时候也端着一杯热茶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笑了一句,“徐老师下来了。”   说完就把茶搁在了我面前,又对徐沅一说:“这是横舟的朋友,叫左晨,很巧,也是我高中同学。”   徐沅一又向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很尴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到别人家里,主人和客人都不自在。徐横舟想必也了解,他就是让我来看看袁琳的,现在看到了,戏也该收场了。他对我说:“你跟我来。”   那样子是要带我上楼。   我一转身,就看见袁琳怔在那里,看着我,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徐沅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看着徐横舟带着我上楼,也没说什么,倒是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喊了声伯父,然后我就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之下,跟着徐横舟上了二楼。   接着又上三楼。   这是个三层楼的联体别墅。   我倒是不吃惊,画家是买得起这样的房子的。到了三楼,路过一间屋子,看见门敞开着,里面挂着很多画,屋子中央是一张很大的画桌,桌上有宣纸,还有笔墨砚台。大概是徐沅一的画室,也在三楼。   画室隔壁就是徐横舟的卧室。   第一次来他家,就被徐横舟领到他的卧室,我的心情还是很微妙的,但想一想刚刚在楼下看见的徐横舟和他父亲不和谐的样子,我就猜着,大概他带回来的客人,都是领到他自己的屋子的吧。   他的卧室也够大,除了一张床,也有一个长沙发。徐横舟让我在沙发上坐了,自己就在那里翻抽屉,不知道在找什么。我四周打量了一下,他的床整齐的不像睡人的样子,上面铺着一个床罩,只有很久不住人的床,才会这样吧。   我就问:“你是不是不住这里?”   他说:“是啊,你看出来了?”   “你这床太干净了。”我说,“那你回了申城住在那里?”   “我外公外婆在申城还有一套房子。”   “噢。”我恍然大悟,“林教授和潘奶奶的房子。”   “是啊,他们走的时候,房子没卖,现在就给我在住……噢,找到了。”他说着,就好像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我记得有一瓶碘酒的,果然还在。”   “碘酒?”   我有点疑惑,他要那个东西干什么,徐横舟拿着碘酒已经走到了我跟着,“给你消一下毒。”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了过来,连忙说:“这个没关系的,我家的猫还是很干净的,它被我妈惯坏了,根本就不敢抓老鼠的,我给你讲,它见了老鼠,跑得比老鼠还快,所以不会有传染病,你放心好了。”   徐横舟看着我,“你家的猫是关着门养的么?”   “……不是。”辛巴是超市的巡视员,当然不是关着门养的。虽然它很耸,不敢轻易出门,但有时候也要出去晒晒太阳。   “那就一定要擦。你等一下,我去找一根棉签。”   徐横舟搁下碘酒,正要走出卧室,就和门口端着一个茶托盘的袁琳碰上了。门是开着的,袁琳伸着一只手,看那个样子是正打算敲一下敞着的门。   “要棉签?我去拿。”她把手里的茶盘交给徐横舟,转身就出去了。   徐横舟端着茶盘回过来,我们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走到我跟前,把茶盘放在了茶几上,也没说叫我喝茶,就那么单手叉腰地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俩就等着袁琳回来,没用一分钟,袁琳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包棉签。   把棉签交给徐横舟,她望着我,“左晨,你那里受伤了?”那瓶碘酒就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她也看见了。   我把手伸出来,“一点小伤,猫抓的。”   她低头看了看,“你家养了猫?”   “是啊,养了只很严肃的猫。”我觉得辛巴还是挺拿得出手的,于是就问她,“要不要给你看一下?”   “好啊。”她好像很高兴。   我就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一张辛巴的照片,给她看。袁琳很自然地就把我的手机接了过去,然后就笑着:“真的是很严肃的猫,很威武啊。”一边说,她的手指就划了几划。   等我把手机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看了我好几张照片了。我手机荧屏上定格的那张照片,已经不是猫了,而是那张我在大坝上偷拍的和徐横舟的合影,远远的背景里,徐横舟在一片绿色芦苇的映衬下侧脸看着我。   我再抬头看袁琳的时候,就发觉她的表情很不对。但也只一秒,她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那你坐一下,我下去了。”她的笑容很标准。   我也笑着,“好,你去忙,谢谢你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老同学了。横舟,那我下去了。”   徐横舟正在用棉签沾碘酒,听了这话,也对她点了点头,袁琳很周到,又对他说:“需要什么,你叫我一声。”   然后她总算走了。徐横舟手里的棉签也蘸饱了,他对我说:“手伸出来。”   我把手伸给了他,但还是说:“有用么?这都过了多久了,要真是传染了狂犬病,现在擦,也来不及了吧……”正说着,我手指就一阵酸疼。   我来不及地把手抽回来,甩着被捏疼的手指,瞪着徐横舟,他举着棉签,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小孩子家家,不要口无遮拦,把手拿过来。”   我瞪了他几眼,还是把手递给了他。他捏着我三根手指,拿棉签在我手背上那道划痕上,来来回回拉锯似的擦着,有一两个地方的皮还是被挠破了的,他这么擦,当然是有点毛辣辣的。   我说:“徐老师,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啊,皮本来没破的,你这样锯来锯去,好皮也要被你锯破了。”   话说完,我手指头又是一疼。   我说:“徐老师,你的手看着挺漂亮的,里面是装的钢筋吗?”   徐横舟就抬眼看向我。他半蹲着,脸就在我对面,我们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对视,他的瞳仁里面像有星空一样的光芒,我的三根手指被他捏着,手背上还有毛刺刺的感觉,但那一刻,我的呼吸却停止了。   直到他放开我的手,我屏住的那口气才呼了出来。我就想起,小时候我爸带我去游泳,他教我在水里屏气,就是这种感觉。在刚刚过去的一分钟时间里,我的大脑也产生了溺水的感觉。   我脑子里就冒出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徐老师,以后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徐横舟收拾了碘酒瓶,直起身,他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还是走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好,那就走吧。”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停留更长的时间。   我们俩出了他的卧室,从三楼下去,走到二楼,看见过道里亮着灯,徐横舟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快到一楼的时候,身后的楼梯上袁琳追了下来。   “横舟,你爸爸叫你上去一趟。”   徐横舟的脚步一顿,过了一下,他才转过身,对我说:“你在下面等我一下。”   我说好,他就上去了。   袁琳走了下来,对徐横舟说:“我陪着左晨,你去吧。”   我就和她坐在了客厅里。我们俩东家长、李家短地聊了一些老同学,袁琳说:“王敏生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我点头,“知道,我看见她晒的照片了,一家三口,还有大胖儿子。”   她像是很惆怅,“时间过得真快,左晨,一搞我们都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   我也叹气:“是啊。”   她说:“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天天一起上晚自习,晚饭以后,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等晚自习的上课铃声,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铃声都让人很怀念。”   我看着她,“真的么?”   她也看着我,“你不觉得吗?”   我们俩正在进行美好的回忆,突然就听见楼上“砰”地响了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袁琳一下站了起来。没过几秒,就看见徐横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紧闭着唇,脖子上像是有一块很大的墨汁,他衬衣是深蓝色的,走近了,才看见他的衣领上,前襟上也有泼洒的墨汁。   我是惊呆了,只会站在那里发楞,袁琳已经抽了几张面巾纸迎了过去。   “横舟,擦一擦。”   徐横舟抓过她手里的面巾纸擦着脖子上的墨汁,转头对我说:“走吧。”径直就去向了大门。我赶紧跟上。   袁琳也在后面紧跟着,急切地说着,“横舟,你别和你爸生气,徐老师脾气有点大,你体谅他一下……”   徐横舟像没听见似的,已经出了门,我转过身和袁琳说再见,袁琳看着我,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像是看着一个敌人。一分钟之前,我们俩还在怀念我们的高中生活,而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她在这个家里的身份。我只是想起唐人杰,很替唐人杰心酸。他知不知道袁琳是个什么样的人。   出了院子,我拉开车门,坐在了徐横舟的身边。他还在拿纸巾擦着脖子上的墨汁,那些墨汁是轻易擦不干净的,他用车上的镜子照了照。说:“让你看笑话了。”   我已经看懂了一些事情,知道了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很不好。我耸了耸肩,说:“随便啦,什么样的父子关系都会有,我支持你。”   他诧异地转头看着我,“支持我?”   “是啊。”我说,“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对吧?”   “对。”他说。   “那不就结了。”我说,“我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也转头看他,我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我无条件支持他。毫无预兆地,他忽然就向我俯过身来,我就感觉眼前的视线忽然被遮住,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徐横舟已经在吻我了。   你有体验过那种感觉么?被你爱的人忽然亲吻,而前一秒,你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爱你。   如果给我蓝天,我就飞翔。   给我大海,我就遨游。   徐横舟的唇贴住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闪现的竟然是这样的两句话。   我想,我真是病得不轻,要去看医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o⊙)哦 亲上了。   谢谢下面的各位同学。~~o(>_<)o ~~   ☆、第三十七章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诗人。你看,在徐横舟吻我的时候,我脑子里还能出现那么两句诗。   “如果给我蓝天,我就飞翔。给我大海,我就遨游。”   你说我脑子里那时候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是温热的唇,后仰的身体,颤抖的睫毛,紧紧抵在他胸口的手。接着,不就应该是薄薄衬衣后面他坚实的胸膛,他的体温传到我的手上,我的掌心贴着他的心脏,然后,就应该是他律动的心跳,由我的掌心,一路向上,像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胳膊,我的肩胛,一直到达我的心脏。   然后我们俩的心脏就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注意,是心脏,不是身体。   应该是这种体验才是对的吧。但我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了那样的两句话。   “给我蓝天,我就飞翔。给我大海,我就遨游。”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才想明白了,应该是,当时我的灵魂飘了起来,它自己玩去了,它找了片蓝天,去飞翔了,又找了个大海,去遨游了。然后就剩下我一个躯壳,独自面对亲吻我的徐老师。   灵魂飘走了,身体的记忆还是会有的。   比方说温热的唇,当然是真的。四片唇贴住的时候,也不会不动。雄性的本能,也会让徐老师的动作碾压我一些,况且本来就是他贴过来的。   但我一直在想,人类,或者是所有的动物亲吻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刨开那种需要宽衣解带的亲吻,我们只说单纯的亲吻。这样亲吻的时候,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是什么让我们愿意忽略另一个人的口水,而愿意与他,或她,两唇相交,甚至是唇舌相交,有牙套的,牙套还要打架。然后我想明白了,都是因为爱,因为喜欢。   因为那一刻很喜欢很喜欢,用言语、或是眼神、或是其他的任何方式已经不足以表达,于是只能亲吻了。当四片唇贴住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说我喜欢你,喜欢到想亲吻你的地步。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的识海里就波涛汹涌。   而这个时候,亲吻已经结束了,徐横舟已经驾着车开在了路上。我望着来时的路,为什么来的时候,我没发现夜色是这么旖旎的。黑的夜和一串一串的街灯,夜色里扑入眼帘的霓虹,甚至是等待着人靠近的、高悬在夜空中的红绿灯,它们都是与往日不同的。   我心跳很正常,手心也没有出汗,曾经有片刻,脸颊上微微的高温也过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刚刚过去的那个亲吻是蜻蜓点水似的。我很确定,我们是亲了一会儿的。至于这一会儿是多久,我就真的搞不清楚了。如果能提前预知,我一定会秒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然后记下是多少秒,或是一分钟、两分钟之后的多少秒。   如果一定要说一下具体的感受,那我只能说,我记得那种亲吻的滋味,但我没法描述。就像一道超级美味的菜,它在你的味蕾上爬过,任何语言去描述它都是苍白的。其实物理的接触大概也没什么稀奇的,技巧不技巧,都是勾勾连连,吞吞咽咽,只因为那个亲吻我的人是徐横舟,于是那个吻就弥散在我的脑海里,经久挥之不去。   我们行驶在夜色里,没有交谈,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交谈。我只是看着前方,在那些扑面而来的夜色里,继续在心里描绘着徐老师的唇形。哦,他长了张很性感的唇形,上唇略薄,下唇有浅浅的弧线。   我想起唐笛灵说过的。有一天,她对我说,哪天她要是把初吻献了出去,那她一定要对那个男人说:“人家这是第一次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唐笛灵说:“怎么,吓到你了?”   我抹了一下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说:“没,我觉得挺符合你的性格的。但是,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强调说话。”   “不能,绝对不能。”   唐笛灵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的建议,她的理由是:“男人都喜欢这个调调。虽然他们嘴上也会说很恶,但女人真对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都是很享受的。”   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唐笛灵,想到了她的这句话。想着这个问题,我竟然没发现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住了,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不知不觉说了一句:“徐老师,我还是第一次。”   说完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但我的耳朵里,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随着这句话飘散在车厢里,我遨游的灵魂也归了位,然后我就头皮一麻,唐笛灵,你害我不浅啊。   愣了几秒之后,我才把头转向了徐横舟,他没看我,但他在说:“这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头皮继续一麻,我说:“什么?”   徐横舟转头看向我,又说了一遍,“这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们对视着,终于我说:“徐老师,你别闹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不好?”   在我们对视的过程中,红灯已转成了绿灯,后面的喇叭声一声声地催了起来,徐横舟看向前方,一边让车开起来,一边说:“上次你爬到我床上的时候,你已经亲过我了。”   然后车子又行驶在了夜色中,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又一次遇到一个红灯的时候,我才说:“好吧,是我先亲了你的。”   “这是事实。而且,我记得没错的话,你那天还说了,要对我负责的。”   “……”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我可以把这当做徐横舟对我的表白么?在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看向了我,是不是这种情况?那么现在,我还怎么对他说:“徐老师,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我想等我的病治好以后,再找一个男朋友。”   还有那句,“徐老师,你能不能等等我?”   原来最后的最后,比我设想的还要幸福。   是不是这样?   我觉得也许我需要哭一下。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说:“徐老师,我是病人。”   “我知道。”他说。   我感觉自己的肠子又揉在了一起,用了无数的力气,我才说出来,“我不知道我的病能不能治好,如果治不好,我可能……”   “先治着再说。”他一下打断了我,语气很平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以吗?   我扭头看着窗外,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那一刻的难过、幸福、矛盾,都写在我的脸上,所以我把脸转向他看不见的地方。   又过了很久,我才让自己不要这么伤感,也不要这么幸福。然后我想起另一件事情,我说:“袁琳,她一直住在你家么?”哪怕是为了唐人杰,我也想问一问。   徐横舟有几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也不是一直住,有时候她也回自己家。”   “那她……”我还是弄不清楚。   “她帮我父亲打理很多事务,就像你看见的那样。”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说。我看见的,就是袁琳穿着居家服,在他家楼上楼下自由出入。   徐横舟却忽然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现在你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徐老师。   结果他又说:“不给你看一看,你还是会不放心。”   我擦,我表现得这么有明显么?把我搞得说不出话了,徐老师似乎很高兴,说:“我要回家换一件衣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于是一晚上,我就免费参观了徐老师的两个家。   林教授和潘奶奶留给他的房子,就在离A大不远的一个小区里。这里离我上学的地方很近,从A大的后门出来,溜溜达达走一半个小时,大概就能到他住的这个小区了。   小区不算新了,路边停满了车,徐横舟也挨着那些车,在路边找了个空档停了下来。然后我们俩就去往他的这个家。开门禁,进电梯,上楼。几分钟以后,我又一次站在了徐横舟的一个家里。   他也在门口的鞋柜里找拖鞋,这次找出了一双男式拖鞋。“有点大。”他看了看我的脚,“不过也能穿。”   然后我就踩着这双拖鞋走了进去。   客厅很干净,徐横舟说:“你随便坐。”就去了旁边的厨房,厨房是透明的,用玻璃和客厅隔开,我看着他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瓶纯净水出来。走到我面前,把水搁在我手边的茶几上,他又指了下过道。   “洗手间在那边,你要用就去用。”   我说:“好,你别管我了,你只管去换衣服,洗一洗吧。”   他脖子上还是有一大摊擦过以后留下的墨汁,衬衣底下肯定也还有,看这个样子,多半要洗个澡了。   他说:“那好,你坐一下,我去洗个澡。”   我说:“你快去。”   他走了两步又回了过来,找到电视机遥控板搁在我面前,我说:“你只管去吧,我自己招呼自己。”他这才去了。   我也没开电视,拿起了他沙发上的一本书杂志。坐了不到一分钟,我也去了洗手间。徐横舟肯定是在主卧的卫生间洗澡,主卧在最里面。我去向客厅的卫生间。   挺大的卫生间,磨砂玻璃隔成两个部分。外面是洗脸台,镜架上搁着牙刷,剃须刀,还有男士洗面奶。   我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并排的开关都按了下去,所以现在镜子上就明晃晃的。我对着镜架上的那几样东西花痴了一下,想象了一下徐横舟站在这个镜子前剃胡子的样子,还化身成他,举着空空如也的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来回拉了两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就知道,我真是病得不轻。   用了洗手间,我就出来了。过道那边,和洗手间对着的,大约是一间书房。   过道的顶灯亮着,光照进去,我就看见这个不太大的屋子里,仿佛只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摆在这个屋子的中央,和我在他爸爸家的三楼看见的那个画室一样,这个桌子上也摆着毛笔,砚台,笔洗等绘画的工具。墙上也挂着几幅画,只有过道的光线,我看不太清楚,只看见离门最近的一幅,是一个兽面纹的水墨青铜面具,倒好像和他父亲的水墨青铜系列是一个风格似的。   我在门口站了一下,忍住了,觉得主人不在,我还是不要随便进去开灯乱看了。   于是我又回到了客厅。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徐横舟就出来了。他果真洗了个澡,头发湿漉漉的,换了件衬衫。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沙发上有一本近期的《考古学报》,我刚刚也翻了一下的,这时候我又把它拿了起来。   徐横舟走到我身边,站着仿佛在看着我。   我哗哗哗地翻着杂志,闻到他身上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香气,很特殊的清爽味道,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个牌子。   我继续哗哗哗地翻着杂志。   过了几秒,才听见他说:“想不想喝咖啡?我煮一杯。”   我这才停下我翻杂志的手,抬起头,“咖啡?好啊,是猫屎咖啡么?”   他就顿了一下,“……今天没有猫屎,下一次吧。”   我很大方地表示,“没有猫屎,蓝山也行啊,来一杯吧。”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有磨好的黑咖。”   “好啊,也行啊。”我说。   十几分钟以后,我们俩坐在他家的封闭阳台里喝上了咖啡。阳台不大,最多四五个平方,铝合金玻璃封了起来,也是一个小小的空间。两盆绿植,一个小木圆桌,两张椅子,还有一个支着的写生画架,就把这个空间占满了。   徐横舟把画架收了起来,画板靠墙放好。我现在知道他那个娴熟的绘画技巧是怎么来的了,看看他的书房,还有这个画架,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干错行了?”我坐在椅子上,对他说,“你应该子承父业,也和你爸爸一样,做一个画家的。”说完我就想着,如果这样的话,我还能在我外公的书房里遇到他么?   因为是晚上,我们在阳台上喝咖啡,借的只是屋里的灯光,他低着头搅着咖啡,没回答我,而是问我,“还要糖么?”   我已经连加了两勺糖,要是再加,那就不是黑咖了,而是糖咖了。   我说:“不要了。”   在半明半暗的这个小小空间里,我们并排坐着。徐横舟喝着他的苦咖,我喝我的半苦半甜咖啡,透过铝合金窗,看对面人家的窗户,有的暗,有的明,有的窗户里有人影闪过,我就在想,要是有人也在对面看我们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并排坐着的我们。   但我却很想一直这样坐下去。   并排并,一杯咖啡,两个人,不需要说话。当我垂在椅子边的一只手,被徐横舟像捡东西一样,捡起来握住的时候,我更是想着,就让我一直这样坐下去吧。   我决定像每个白痴的女人一样,也问一下徐横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只是我转过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觉徐横舟也转过了脸来。然后我就觉得我们的第三次亲吻大概要到来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第一次是我醉了,我完全不知道,那第二次,是他偷袭,那么第三次,是不是该轮到我主动一点。   他都握住了我的手,我亲他一下,也不算什么吧。   我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数到十,我就准备用我喝了加糖黑咖的嘴吻他,他的嘴肯定很苦,我决定给他度一点糖。   我觉得徐横舟肯定猜到了我的想法,因为他一动不动地,就用他的眼睛看着我。我们离得很近,我脑子里竟然又飘出了两句诗。   如果是大海,我就沉溺。   如果是星空,我就向你飞去。   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变成一个诗人了,然后我忘记我数到几了。仿佛我还没有凑过去,我的唇上已经落了一片温暖。哦,是有不加糖的黑咖啡的苦。但是,妈的,是那个扫兴的,这么不长眼,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见这些雷,就觉得你们对我太厚爱。更完了以后,休息一下,我要继续码字。要不对不起你们。谢谢~~o(>_<)o ~~   ☆、第三十八章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老妈,对不起,我骂了你。”可是也不得不感叹,吴绮文女士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一边把女儿推出去和别人相亲,不去还要打断她的腿,可是,女儿真去相亲了,回来的晚一点,她的电话又追过来了。   我接起了电话,我妈说:“你怎么还没回家?在干什么?”   我看了眼徐横舟,冷静地回答:“老妈,我们吃了饭,压了会儿马路。”   我妈一听有戏,马上就说:“你们在压马路?人是不是还不错?”   我又看了眼徐横舟,说:“是的,挺不错的。”   我妈大概挺满意的,但一开口还是那句老话,“你外公给你挑的,肯定错不了。”说完了,又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压马路,第一天认识,你别让人家觉得你太随便了,差不多了就回家吧。”   我答应着:“好,我就回来。”   “那就赶紧回家吧。”一边卖女儿,一边又拿绳子拴着女儿,这就是我妈。   我放下电话,徐横舟看着我,“你妈妈,叫你回家?”   我点一下头。   他起身回到屋里,拿起手表看了看,“是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想长长久久,一直坐下去的静止时光就这样被我妈搅合了。徐横舟开车送我回家,晚上的交通比较通畅,半个多小时以后,他的车就停在了离我家小超市十来米远的地方。   即使在晚上,我家超市门上的“小小小超市”那几个大字也挺醒目的。超市的门还没关,不过白天开着的两扇玻璃门这会儿已经关了一扇了。   我对徐横舟说:“那就是我家。”   他侧着脑袋看了看,我对他说:“今天太晚了,下次有空我请你进去坐一坐。”正经的相亲对象,给我爸妈看一下也说得过去。   他笑了一下,说好。我伸手推车门,说:“我走了。”徐横舟望着我,我也回望他,四目相视,隔了两秒,他微微一笑,“好梦,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我就怀着这种亦真亦幻的心情站在了车下,徐横舟把车窗已经降了下来,我对他说:“你开车吧,我看着你走。”   他又看了我两秒,说了句好,就转头开起了车。我就站在街边,看着他的车子远去。   直到他的车子不见了,我才回了家。我爸好像在等我,一看我回来了,立刻露出很放心的表情,然后他站起来就开始关门,一边放卷闸门,他一边问我相亲相得怎么样。我给他搭了一把手,说:“还行吧。”   我觉得还是要低调一点。   我爸就看了我一眼,“挺满意?”真是知女莫若父。我就冲他嘿嘿笑了一声。刚好我妈也从楼上下来了,听见了我们父女俩的对话,她说:“既然觉得挺满意的,就好好交往一下。”   我立刻找她算账,“那你还打电话来搅合我们?”   我妈眼睛一瞪,“这么晚了,你还不想回家,第一次,你就想跟别人去开房还是怎么的?”   我转头对着我爸就哭了起来,“老爸你也不管管你老婆,你看看她对你女儿是怎么说话的?”   我很香甜地睡了一觉。做梦梦见自己喝了很多的咖啡,好像一直有一个咖啡机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一直端一个喇叭口的漂亮杯子在帮我接咖啡。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在我又一次伸手接过咖啡杯的时候,一抬头,对面的人却忽然成了袁琳。   她说:“左晨,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我就一下醒了。   醒过来我就想着,袁琳怎么会爬到我的梦里。然后我在床上躺着,听见窗外好像在下着大雨,雨声“哗哗哗”的。我就想起来,前一天准备请假回家的时候,徐横舟就对我说,这两天天气预报是有雨的,他还说,正好可以请假回家,我还想着怎么回来了也没见着雨,结果是过了一天,才来了这场大雨。   我摸过手机看了看,半夜三点多。   手机里还有不少未读信息。   罗佳佳给我报了个八卦。她说:“师姐,告诉你个并不意外的消息吧,艾平芳子被高又均强吻了。”然后她分了几条给我讲过程,“那天你走了之后,晚上高又均说请我们吃饭,我们几个就在小饭馆搓了一顿。搓完了以后,我们又到大坝上去玩,然后就出事了……艾平芳子正在挠墙,我被她搞得睡不着,就给你报告一声。”   我本来突然醒过来,还有点迷糊的,看见罗佳佳的这几条消息,就彻底醒了。可怜的艾平芳子,我知道她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还有两条消息是唐笛灵发给我的。她已经回了学校,昨天她就是逃课回来跟我一起去看画展的。她的消息分两条。   一条是:“卧槽,小小你帮我劝劝我哥,我都对我哥说了那个袁琳的事,我哥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把我看见的都告诉了他,我都对他说了,你会带绿帽子的,我哥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第二条就是:“救命啊,小小,你帮我劝劝我哥,他走火入魔了。我可只有这一个哥。”   看完唐笛灵的这两条消息,我就开始头疼了。   劝唐人杰,怎么劝啊。他和袁琳纠纠葛葛,不是一天两天,是好多年了。我都搞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他们从来没断过,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这种关系,你让我怎么劝。以前我一直认为可能是因为袁琳出国了,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睡意彻底没了,我爬起来,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听着哗哗的雨声,我撩开窗帘看了看。一看就看见了一个意外。对面唐人杰房里的灯还亮着。我们两家的房子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两米来宽的距离供人行走一下,唐人杰的卧室正好和我的卧室是对着的,窗户错开了一点,但喊一声,两个人就可以隔着窗户对话。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只要对着窗户喊一声,唐人杰就会把他的作业从窗户里扔给我,我也会把自己的作业本扔给他。记得有一次就是下雨,地上全是水,我把他的作业本扔到了楼下,这家伙就一整天都不理我。   亮光是从唐人杰房里的窗帘底下透出来的,半夜三更的,这家伙不睡觉在搞什么。   我拿起手机,用QQ敲了他一下。只隔了几秒,就看见唐人杰屋里的窗帘撩开了一角,外面黑乎乎的,还下着大雨,我们俩隔着窗户黑黢黢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就给我发来了信息,“你怎么也没睡?”   我说:“我已经睡了一觉醒过来了,你半夜三更的,在干什么?”   他说:“手头有点事情,要连夜赶出来。”   我说:“不能白天做么,你这样,你老板给不给你加班费?”   他说:“不知道啊。”   我说:“你那是什么禽兽老板啊,这样剥削员工?”   他说:“你想说什么?”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他马上就发觉我的话有点多。   “你搞完了没有?”我问他。   “还有一点,不过不做也可以了。”   我说:“我睡不着了,你要不要过来陪我聊一下天?”   唐人杰说:“有没有啤酒?”   我说:“废话!我家楼底下多得是。”   “给我开门。”他说。   我穿好衣服,就来到楼下,把侧门一开,唐人杰就带着一阵风进来了。他一边收着滴滴答答的雨伞,一边抱怨:“你怎么像蜗牛一样,动作这么慢?”   我说:“我不要穿个衣服啊。”   他把雨伞放在门边,我们俩就转到了我家超市摆酒的货架那里,我拿了一瓶葡萄酒,“啤酒喝了涨肚子,我们还是喝红酒吧。”   唐人杰看了看牌子,说:“换一个。”然后就拿了另一瓶。   我说:“你可真会挑,这瓶是我们家最贵的葡萄酒。”   他厚颜无耻地说:“要不是最贵,我干嘛挑它?”   我一边骂他,让他第二天自觉去把钱交给我爸,一边就走到了食品货架那里。唐人杰去找开瓶器,我就拿了几包下酒的零食,什么酒鬼花生,泡凤爪,五香干子等等。   然后我们俩就悄悄地上了我们家的三楼。   三楼有一间屋子是我们小时候经常来的。城中村的房子都盖得挺高的,我们家和唐人杰家都是三层楼,很多人家都把自己住不完的房子租了出去,但我们两家一直没有。我家是因为我妈有洁癖,她不愿意有陌生人在我们家楼下楼下出入,唐人杰家是因为牛肉面馆生意好,唐叔叔没把那点租金放在眼里。所以我家的三楼基本就是空着的。   只有这间屋子,里面摆了沙发,茶几,还有一个台式电脑。以前,唐叔叔不让唐人杰玩电脑,他就经常躲到我们家来玩。现在这个屋子还是老样子,我爸还经常在这台电脑上找人下下象棋。   我们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拿了两个玻璃杯。唐人杰把葡萄酒打开了,我们一人倒了小半杯。我酒量不行,每次只是抿一下,唐人杰也不管我,只管自斟自饮。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他说:“这酒挺好的。”   我说:“你多会挑啊。”看他又搞了一口,我说,“你慢点来。”   虽然唐人杰没说话,但我觉得他是有心事的。唐笛灵的那些话,怎么可能对他不产生影响。他只是不愿意当面承认而已。唐笛灵就是太着急,恨不得她哥立刻答应她不和袁琳来往才好。   “你看着我干什么?”唐人杰放下酒杯。   我说:“你喝得差不多了吧,该给我讲讲你和袁琳的事了吧。”   他就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半天才说:“小小,我都知道。”   我就一愣,“你都知道,你知道什么?”我差点要告诉他我在徐横舟父亲家里都看见了什么。   他停了一下,才说:“我都知道,袁琳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我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一听就怒了,“我靠!那你还和她纠缠个什么劲。你既然都知道,你就不能和她了断了么?”   “她很可怜。”隔了半天,唐人杰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忍不住扑哧扑哧冷笑了起来。   “你说谁可怜,袁琳?她可怜?你那只眼睛看见她可怜了。我告诉你吧,我和你妹昨天见到她,你知道袁琳身上戴的那个项链值多少钱吗?至少两万美元,换成人民币,就是十几万,你说她可怜,她那里可怜了?”   说完我才想起来,也许唐人杰说的是以前的袁琳,以前的她是蛮可怜的,冻成那样,也没人管。   我说:“你见过现在的袁琳没有,你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情况吧?”   “我知道。”唐人杰说。   我怒其不争,“那你还说她可怜。”   “她是可怜。一直在追求她得不到的东西,就像一个从没吃饱过的孩子,就算你给了她一屋子面包,她还是会担心明天会没吃的。小小,你和她不一样,你从小是在一个温暖的环境里长大的,她的遭遇,你不会懂。”   这下我对唐人杰是真的刮目相看了。   我说:“她遭遇了什么?难道你懂?我知道她小时候父母离婚,继父对她家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说出来,我看我懂不懂。”   唐人杰低着头,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她的遭遇比你知道的还惨,她继父不光是对她家暴,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了她,所以那时候,她周末才不敢回家。还有,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袁琳她妈妈,她几乎是默许她继父□□她。所以,小小……她的遭遇,你是不懂的。”   我哑然了半天说不出话,看着唐人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又喝一口酒,“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说完他抬起头,“你不信?”   “我信。”我说,“但问题是,袁琳为什么单单告诉了你,她还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她说她从没对别人说过,她还要我发誓,永远不告诉别人,但今天我告诉了你。”   我好半天才说:“那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荣幸。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也一起告诉了我吧。”   唐人杰就苦笑一下,“我怕你接受不了,你和我妹,都太单纯。”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这么复杂,我说:“你说吧,现在是什么年代,我有什么没见过的,你只管说,我都能接受的。”我想着袁琳在徐横舟父亲家里的样子,或许我已经想到,只是有待于证实,而徐横舟是因为难以启齿,所以不愿意多说。   我等了至少半分钟,唐人杰才说告诉我。   “她当初出国,就是因为跟了个年纪很大的画家,现在她在给这个画家做助手,就是你和我妹去看的那个画展的作者。”   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猜测被证实,我一点都不吃惊,我吃惊的只是唐人杰的态度。“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你妹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真是走火入魔了。你能不能醒一醒?唐人杰。”   他抬头看着我,“我很清醒,小小,我没想和她怎么样。”   我心里万马奔腾,我说:“你没想怎么想,你还一天到晚和她联系,那你告诉我,唐人杰,你爱袁琳吗?”   他竟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我说:“好啊,唐人杰,你真是好样的,你连爱不爱袁琳都不知道,你就可怜她。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那你告诉我,对袁琳来说,你是她的什么人,你让我明白一点好不好?”   他长久地不说话,再开口,就说:“小小,我很庆幸你爱上了别人。”   屋里霎时就剩了雨声,我看着唐人杰,我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张一下嘴,似乎想重复一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我打断了。   我说“去你妈的,滚你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你□□吃多了才会有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吧?我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他就像个苦情男主一样地看着我,“小小,没人能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只是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关心袁琳。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我不会把酸奶送给袁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哪怕后来你还是会爱上别人,我也会这样做。”   他说:“小小,你相不相信我对你说的这些话?”   我从来不知道,我和唐人杰的这场深夜谈话会进行得这么惨烈。不光袁琳,就连我们俩之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被他拿出来叙说了一番,等我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唐人杰已经走了。   门开着,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我听着雨声,觉得他真是蠢不可及。同时也有巨大的挫败感,唐笛灵让我劝劝她哥,我不但没劝成,还差点被唐人杰安利了,只是一直搞到最后,我都没明白,唐人杰到底把自己当成了袁琳的什么。   是备胎么?不是的,是比备胎还备胎。他就没想和袁琳怎么样,他什么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对袁琳还是一如既往。有这么蠢的人么,有的,我看见了,就是我的小伙伴,那个愚蠢的唐人杰。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会虐的,结果却甜了。完全不受我控制。上一章最后我要改一下,最后的那个吻,是小小主动的。徐老师还是很淡定。这样是不是虐了一点。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地雷。感谢。更完继续去码字。  ☆、第三十九章   我回到楼下,去看了看门,门关好了,只有门旁的一滩水渍,说明唐人杰是曾经来过的。然后我回到我的房里,继续睡觉。闭上眼睛,我却仿佛看到那一年,在高中的走廊里,袁琳抬起头,像是有点羞涩地对唐人杰说:“这瓶酸奶,是给我的么?”   早知这样,当时的我,就应该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抢过酸奶,对袁琳说:“这是唐人杰给我买的酸奶,袁琳你不要抢。”但我当年却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一样,冷静地看着袁琳抢走了我的酸奶,冷静地坐着不动,冷静地由着袁琳不光抢走了酸奶,还把唐人杰也抢走了。   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回忆了很久,我想起来了,对着别的女人会脸红的男人,我不会要。就这一个理由,我就把唐人杰让给了袁琳。   过了很久,我还是睡着了。   我妈吵醒了我,她哗地一下拉开了窗帘,说:“滚起来,今天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我翻一个身,拿被子蒙住了脑袋,我妈一把掀了我的被子,对我吼:“还不滚起来!”   真是黑涩会暴力老妈,我只好乖乖地爬了起来。   下了床,我走到窗户那里,看见对面唐人杰的房里窗帘还是重重地垂着,他没去上班么?我看着那扇窗户,那块厚厚的窗帘像蒙住了我的眼睛一样,我感到心力交瘁,我拿什么拯救你啊,我的自甘堕落的小伙伴。手机在床上*地叫了一声,“雅蠛蝶~”。我把它从被子里翻了出来。看见一条短信,是徐横舟发来的:“早安。”   乱七八糟的心情好了一点。呃,徐老师,我们该加个企鹅或是微信了。   我回过去,“早安。”   他又回过来,“今天干什么?”   我老老实实交代,今天要去医院做一次定期的检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次,他说:“是普通的检查?”   我说:“是的,就是抽个血化验一下。”   他很快就说:“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说:“不用了,我妈会陪我去。”   他隔了一下回答:“那好,我今天也有点事,晚一点联系你。”   我说:“好的,徐老师再见。”   他发了一大串“。。。。。。。。。。。。。。”过来。   呃,真的要加个企鹅了,一直“雅蠛蝶雅蠛蝶”地叫唤,叫的我神经都苏了,我妈还在我房里,她看着我,说:“你让它继续叫,一直叫,不要停。”   “……”   有一个让人琢磨不定的变态老妈真是很可怕的事情,我只能装听不见。   吃早饭的时候,我和张勤联系了一下。张勤说王老师还在继续学生的论文答辩,让我安心地等电话,这两天想干嘛就干嘛。我说:“有空你过来吃牛肉面啊。”   他却说:“我这两天太忙了。”   我很诧异,“你在忙什么?”   张勤说:“我在忙着把学校周边的小吃挨个地扫一遍,目前已经扫了两条街了,等我扫完周边,我就来扫你那边的。”   我说:“……好吧。”   然后我用QQ戳了一下唐笛灵,果然她回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劝我哥?”   一听这个问题我就心力衰竭,劝得了么,这全靠唐人杰自己的觉悟啊。但我不能这样对唐笛灵说,否则她会立刻连课也不上了,我说:“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唐笛灵说:“怎么复杂?”   我说:“等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和你好好说。”   把一些该回的信息回完,早饭也吃完了,我妈也骂完了我,她今天骂我的主题是“吃个饭也抱个手机”,反正我也习惯了,和我妈在一起,就是一天三顿准时挨骂,我已经免疫了。   然后我和我妈就收拾收拾东西,我妈开着车带着我直奔医院。   抽血,化验。很熟悉的流程,就是需要排队等待。在主治医生的门口,我等着护士叫到我,在我前面至少还有五、六个人,我抱着手机正在玩保卫萝卜,忽然画面就被弹掉了,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恼火死了,游戏被打断了。搞不好这还是个推销电话,什么“请不要挂掉你的电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然后就让我去买房子,或是买保险。但想了想我还是接了,万一真是找我的电话呢。   一接就中奖了,还真是找我的,而且竟然是袁琳。然后我想起来,昨天在美术馆,我只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但是,我却没有要她的号码。从这里,是不是也说明了,潜意识里,其实我是不太想和袁琳来往的。   这个电话来的意外,又不意外。昨晚在徐横舟的父亲家里见到她以后,我就觉得,袁琳早晚有一天会找我的,只是这么快,让我想不到。我站起来走到旁边人少一点的地方接起了她的电话。   “左晨,你在哪?”一接起来袁琳就说,“你有空么,我想和你见一面。”   倒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略微怔一下,说:“我现在正在医院,要见面的话,可能要晚一点。”   她说:“医院?你生病了?”   我说:“一点小毛病,看一下就好了。”我不想和她多啰嗦,就直接答应了下来,“你说个时间地点吧,我来见你。”   她说:“你在哪个医院,我来接你吧。”   我还真没想到,袁琳这么急切地就要见到我,我想了想,见一面这件事是跑不掉的了,见见就见见吧。等下也就是抽一管血,化验结果当天又拿不到,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就说:“要不一小时以后,你到XX医院门口来吧。”   袁琳说:“好,那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我们俩就这样约好了。   一个小时以后,我把我妈先打发了回去,然后我在医院门口坐上了袁琳的车。她娴熟地倒车,调了个头,就说:“我们俩一起吃个饭吧。”   我看了下仪表盘上的时间,还不到十一点,我早上吃的也没消化,但我知道袁琳找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我说:“好吧。”   半小时以后,我们俩就坐在了一间很适合说话的连锁西餐厅里。   穿绿围裙的服务员给我们倒了两杯柠檬水,袁琳问我:“你吃什么?”   我说:“我不饿,你随便点一份吧。”   她说:“要不来个蛤蜊意粉吧,配一个汤。”我说好,随便吧,她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餐桌上就剩下了我们两人,袁琳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说:“左晨,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她想和我谈的,和我想跟她谈的,是不是一样的内容。   她还是端着柠檬水在喝,不一会儿,柠檬水就只剩了半杯,也许袁琳挺渴的,我想着。   “我零八年的时候,就认识了横舟的父亲。”她终于把杯子从她的嘴边拿开了。   “当时是别人介绍我给他父亲做模特。我一直要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给画家做模特是一个不错的工作,虽然有时候要脱衣服,但收入挺高的。后来我就跟着他父亲出了国。”   我没想到我们俩的谈话是从这里开始的,也没想到袁琳这么坦率,几句话,就等于承认了她和徐横舟父亲的关系。事隔很多年之后,我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只有聪明人,才会知道在事情掩盖不了的情况之下,不如自己坦白了。   毫无疑问,袁琳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或许是说到了做模特要脱衣服的事情,袁琳低头笑了一下,笑容像是很苦涩。   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唐人杰说的那句话:“她很可怜。”还有唐人杰说这话时的样子。那个傻叉,是不是就是这样被蒙住了眼睛。是的,她真的挺可怜的,别说唐人杰了,就连我,此刻听着袁琳的这些话,都会涌起深深的同情。   我还在想着唐人杰,在心里寻根逐源地为唐人杰对袁琳的滥情找着理由,却突然听见她说:“我叫徐横舟横舟,你介意么?”   我们俩对视了几秒,我就说:“那是你的事,你叫他什么,我管不着。”就算我介意,你能不叫么?   袁琳却说:“但是横舟把你领到家里来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从来没带女人回来过。”   我就看着袁琳,刚刚她还在说徐横舟的父亲,这一下就从父亲跳到了儿子,是几个意思?   袁琳接下来的话给了我解释:“从零八年到现在,我从认识他父亲,就认识了他,在国外的时候,有时候我们还是住在一个家里的,他父亲喊他横舟,所以我也习惯了喊他横舟,一时之间我也改不过来。”   她看着我说完了这些话,而我也表示听懂了,我做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随便啦。”我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你了解他么?”袁琳却突然又说。   我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向她请教:“怎么样才算了解?”   她的神情已不像一开始那样苦涩,也不像以前那样温婉,或许此时此刻看着我的袁琳,才是真正的那个的袁琳。   她对我说:“你不知道他多有才华,他去搞考古,真是埋没了他。”   餐桌上的空气有几秒就凝滞不动了,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隔了几秒,我才说:“哦,还有呢?”   可能是我的反应让袁琳很不满意,也许在她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她的语速微微地变快了,“昨天你也看见了,他们父子之间有矛盾。”   她停了停,等我默认了这种看法,才又接着说:“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很深,我也不瞒你,横舟一直认为他妈妈是被他爸爸气死的,所以对他父亲,他一直很冷淡,也一直是抗拒的态度,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去学了考古,但考古真的埋没了他。”   我觉得她说的有点不对,虽然有些事情在听了这些话之后我明白了,比如林教授和潘奶奶为什么从来不提他们的女婿,甚至连我外公,和林教授的关系那么好,他也不知道林教授的画家女婿叫什么。直到一天之前,我才知道他父亲叫徐沅一。   但我还是指出了袁琳话里的错误,我说:“我记得,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是考古专业三年级的学生了,如果他是因为母亲的去世,想和他父亲作对才去学考古的话,那时间好像有点对不上吧。”   袁琳就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以前你就认识他?”   我点头,“是的,我老早就在我外公家里见过他,我外公,我原来给你说过吧,也是搞考古的。”   袁琳看着我,脸上最后一丝温婉的笑意也没有了,她说:“就算你认识他很早,你也还是不了解他,他在国外这么多年,你有见过他么?”   我老实承认:“没有。”   袁琳脸上浮起一丝较量后的胜利,她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左晨,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我看了她很长时间,然后才说:“你找我谈一谈,就是要给我说这件事?”   袁琳说:“不然你以为我要和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以为,你或许会和我说说唐人杰。”   袁琳的脸就一下绷住了,过了许久,她才说:“我和唐人杰的事,不用你管。”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管我和徐横舟的事?”   “这不一样。”她说。   “那里不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过了至少半分钟才回答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看,看到了,也许你就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袁琳的坚持之下,我们还是简单地吃了意粉,卸下了伪装的脉脉温情,她再一直不太说话,我也静候她带我去看要给我看的东西。   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而且她握在手里又像是她的筹码的,我也想看一看。   一个小时以后,当袁琳的车开进一个小区,又停在一排连体别墅前的时候,我很不解、又很意外地望着她。昨天虽然是晚上来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这里是徐横舟父亲的家。   袁琳示意我下车,但我坐着没动,不弄清她的目的,我是不会像个二百五一样地跟着她进去的。看我不动,袁琳才说:“家里没人,横舟的父亲去了杭州,早上我才把他送上了飞机,今天他也不会回来,我带你进去看一些东西,看见了你就明白了。”   她说:“怎么,你怕了,不敢去看?”   既然徐横舟的父亲不在,她又这样挑唆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说:“那你带路。”   袁琳望着我笑了笑,“左晨,你一直是这个脾气。”   我说:“是的,十年如一日,我一直是这个脾气。”   我只是后悔,那时候没有抢回我的酸奶,就那样毫无留恋地把唐人杰让给了她。哪怕我对唐人杰的爱是很浅薄的,浅薄到有人一抢,我就能让开的地步,但那也是我二十多年的小伙伴啊。如果早知道她会这样对待唐人杰的话,我一定会抢回我的酸奶,我不会让给她的。   于是又像昨天晚上那样,进门换了鞋,只是这一次,袁琳没有和我寒暄,她带着我直上三楼。转过二楼的转角,看着她直奔三楼的样子,我已经预感到袁琳要给我看的是什么了。   她说徐横舟很有才华,从事考古可惜了。   那还有什么是浪费了徐横舟的才华的呢。我曾在工地上亲眼看见他动过笔,在徐横舟自己住着的家里,也看见了很多东西。   他阳台上的那个写生画架。   还有客厅洗手间对面的那间书房。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那张占据了整个书房的大画桌,桌上的一排毛笔,笔洗,笔砚,还有靠近门口的那张兽面纹青铜面具水墨画。当时的我没有把这些信息放在心上,但当袁琳把我领到这个三楼的时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浮出了水面。   在这个三楼,也有一间画室,这间画室还是挨着徐横舟的卧室的,我看见的时候以为这是他父亲的画室,但二楼其实还有其他的房间,应该也可以放一间画室,那么这三楼的画室,挨着徐横舟的卧室,这是谁的画室,不是很明显么?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个画室里。桌上是宣纸,地板上是宣纸,墙上挂着的是画好的宣纸,我在那些画好的宣纸里,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考古的痕迹。那挂着的几幅画,不就是和水墨青铜系列相似的画么?   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想起昨晚和徐横舟在他家阳台上的时候,我曾问徐横舟,你是不是干错行了。他低着头搅着咖啡,模糊的面容,不置一词。反而问我,“还要糖么?”就把这个问题忽略了过去。   我又想起和唐笛灵去看画展的时候,在展厅遇到他。我对他说那些画画得真棒。当时的徐横舟露出欣喜的表情,我还惊讶他一个做儿子的,怎么对自己的画家父亲这么没有信心。现在想来,他是真的欣喜。   我转头看向袁琳,她在我身后一直看着我,我看着墙上和地上的那些画的时候,她就在看着我,她知道我已经明白了。她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要是还不懂,那我就是个纯粹的傻叉了。   “这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要是爆出来的话横舟的父亲就会身败名裂。反响这么大的系列画,竟然大部分是出自他儿子的手笔,这个新闻要是被新闻媒体知道了,你说会不会引起轰动,徐老师现在可是国内国外都有名,左晨,你觉得,他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我看着袁琳,我不知道袁琳想要什么。她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见这一切,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觉得还是要问问清楚,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说:“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我真是太勤快了,你们一定要多留言,让我继续努力。   然后继续感谢给我扔雷的小伙伴,谢谢。然后我继续爬去码字。  ☆、第四十章   袁琳的表情又变得很温婉了,她又说了句一开始就说过的话,还用了很诚恳的语调。她说:“左晨,你和徐横舟是不可能的。”喔,这次她加了个徐,说的是全名。   “为什么?”我认认真真地请教她。   “因为横舟他爸爸不会答应,他有另外的儿媳妇人选。我也觉得你们两个最好不要在一起,虽然徐沅一不会和我结婚,但他离不开我,我知道他这么大的秘密,我这个助手会一直当下去。要是你和徐横舟在一起了,你怎么面对我,我又怎么面对你?我们两个不认识倒也罢了,但我们偏偏还是同学,还是曾经的好朋友,你不觉得这样太尴尬了么?”   她说的有理有据,我竟然一时都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真的不了解他,左晨,我没有骗你,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我看着袁琳,“我们俩能不能在一起,好像应该由我和徐横舟说了算吧。其他人,就算是他爸爸,好像也应该靠边站吧。现在又不是古代,还讲愚孝。”我对袁琳说,“你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太讲理的。”   袁琳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她还没说话,我又接着说了一句:“我倒有一句话想要奉劝你,你都已经有男人了,你干嘛还要缠着唐人杰?不过这话我可能说的也没道理,这话我也不该问你,就像我和徐横舟的事情一样,也轮不到你来管,你和唐人杰的事情,也是你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应该去劝唐人杰,不应该来问你。算我多嘴,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然后我们俩就僵在了那里。袁琳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她的眼神都可以射穿我了,她大概也没想到,我是这么得皮糙肉厚,油盐不进。她也不想想,我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城中村那个地方,也是牛鬼蛇神很多的。我家的超市能平平安安地开着,一方面是因为我妈八面玲珑,和什么人都处得来,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爸是小混混出身,知道底细的一般都不敢找我家的麻烦。我爸结婚已经虽然变成了家庭煮夫,但有一次,有个不知死活的喝酒喝多了的男人多看了我妈几眼,我爸就抄起了板凳扔了过去。   我是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我爸教我。   “碰见狠的,你要比他更狠你才能赢。”不过他又说,“你是女孩子,就不要和别人赌狠了。但碰见不讲理的,你也别和他讲道理,要不转身走开别理他,要不,就比他更不讲理你才能赢了他。”你看,我有一个暴力老妈,还有个古惑仔出身的慈祥老爸,你说,我能轻轻易易地就被袁琳PK掉么?   管她说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搭理她的,我就是这样不讲理。   如果这时候,能把我们俩的画面拍下来的话,那就应该是大特写,袁琳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画外音是风霜血剑,两个女武林高手正在撕比。   直到一个电话打破了这种寂静,是我的手机在轰轰烈烈地响,我拿出来看一眼,太好了,是徐横舟的电话,他这个电话来得很是时候。我当着袁琳的面接了起来。我说喂,徐横舟就问我:“你检查完了没有?”   我说:“已经检查完了。”   “还在医院?”他说。   “没。”我说,“我已经出来了。”   “你在哪?”他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个午饭,我来接你。”   呃,我和袁琳的午饭真的吃得早了点,徐横舟还想找我吃个饭。我看着袁琳,我说:“我在你家。”   电话里立刻安静了几秒,然后才传来徐横舟的声音,“我家?那个家?你跑到我家楼下去了?”   真是太可爱的徐老师,他竟然会以为我跑到他自个儿住的楼下去了。   我说:“不是的,我在你爸爸家里。”   我看着袁琳的脸突然涨红了,我知道,她那不是羞涩,也不是羞愧,而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情的时候,被人突然抓包以后的自然生理反应。   袁琳两眼瞪着我,而我只是平静地望着她。难道她以为,我会把这种事情瞒着徐横舟么?她对我的不讲理还是估计不足。我又不是包子,也不是傻叉。我是个病人,医生都说了,我要积极乐观,要心情愉快,不要有太大包袱。她告诉我个这么大的秘密,我当然不会一个人扛着了。   隔了几秒,我才听见徐横舟说:“你怎么跑哪里去了?”   “我被请来的啊。”我说,“我也没想到。”   “我爸去杭州了。”他隔了几秒才说。   我说:“我知道啊,是袁琳请我来的。”   他好像立刻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没用一秒就说:“你在那里等我,不要走开,我马上过来接你。”   我一口答应:“好的。”   然后徐横舟的电话挂掉了,我也低下头,点了结束通话。等我抬起头的时候,袁琳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着我,我对她说:“对不起,徐横舟说要来接我,他让我在这里等一等,我还要坐一会儿,暂时还不能走。”   袁琳紧闭着嘴没有说话,我看她那个样子像是在咬牙齿,我很替她担心,我怕她会把自己牙齿咬碎了。   说完那些话,我就自顾自地转身去了楼下。我是个客人,虽然已是第二次被人毫无预兆地请了过来,但我规规矩矩是个客人,我就拿出客人的样子,在楼下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过了几秒,袁琳也走了下来。她站在楼梯上看着我,我刚刚和她吃了蛤蜊意粉,那玩意里面是用了奶酪的,刚刚我也没怎么喝水,这时候我感觉有点渴了,我问袁琳:“有没有水,能不能给我倒一杯?”   再怎么说我也是客人,还是她请来的,不是么。   袁琳看着我,站在楼梯上还是没动,我就起了□,说:“要不我自己去倒吧。”   她终于冷冷地说:“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倒。”   我就知道,她是不会放弃她在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的身份的。于是我安心地当我的客人,喝上了袁琳给我倒的水。谁知道呢,也可能她给我的只是一杯生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喝一杯生水也死不了人,姿态很重要。   这一点,我是和我妈学的。她就是这样对付我那两个*炸天的姨妈的。   我大约等了四十分钟,喝了两杯不知道是不是生水的白水,又向袁琳打听了楼下的卫生间在那里,我去用了一次之后,我就听见了院子里的铁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   紧接着,我就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一推开,徐横舟就大步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省掉了进门要换鞋的步骤,就那么直接进来了。   一过玄关,他就看见了我在沙发上。脚步顿了一下,他就向我走了过来。   我用自己的表情告诉他,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他走到茶几前就站住了,望着我,我也抬头望着他,然后我对他笑起来,“你来得挺快的嘛。”   徐横舟没有笑,而是抬头看向楼梯。袁琳在楼上,听见徐横舟回来的声音已走到了一楼的楼梯上,她没在楼下陪我,上一次,我们两个是缅怀了我们的高中时光的,但这一次,我和袁琳都没有那个心情。   我在等着徐横舟的时候,她在楼上,肯定也是全神贯注地在等着。   然后是徐横舟和袁琳的目光交汇。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就那么对视着。所以你看,人类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有时候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需要问,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徐横舟一点都没误会我和袁琳的关系,虽然我们俩是同学,但他准确地知道袁琳不是请我来玩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袁琳比较了解啦。毕竟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而且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   我不知道他们的无声对视中交流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徐横舟就对我说:“走吧。”我也已经站了起来,就在等着他说这句话了。   我们俩向门口走去,走了大概一半,袁琳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横舟,你等一下,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   我和徐横舟都回过身,袁琳已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我只是请左晨来坐了一坐,我们俩刚刚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她看向我,“左晨,是这样的吧?”   我在心里,已经是第三次对袁琳刮目相看了。但基本上来说,我还是个比较温柔的人,所以在和她对视了几秒之后,我点了下头,“是的,是这样的。”   袁琳还笑了笑。我对她是更加敬佩了。   她还笑着对我说:“左晨,有空下次再来玩啊。”又对徐横舟说,“横舟,你爸回家的时候,你要是还在申城的话,你最好回家一趟。”   一切风轻云淡,好像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和徐横舟坐在了他的车里,他并没有马上开车,而是侧过脸问我:“她把你带到我家来,干什么来了?”   我说:“你不是听见了么?她只是让我来坐一坐。”   徐横舟一付你别闹了的样子,“要真这么简单,你电话里为什么是那种语气?”   我说:“那种语气?”   他看着我,“你自己知道。”说完就皱下了眉,“她给你说了些什么?”   我花了几秒钟总结了一下我和袁琳的谈话,然后我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她说我们两个最好不要在一起,说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说你爸要另外给你找媳妇,她还带我参观了你在三楼的画室。”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是一个这么坦白的孩子。   徐横舟看着我,有几秒没作声,然后他转过身拿起了手机。我看着他两个大拇指飞快地触摸着屏幕,我说:“你在干嘛?”   他继续飞快地打字,头都不抬,说:“警告一下某些人,不要管得太快。”   我就在他打字的时候一直赞美他,“你打字的姿势很正确,速度也很快,大拇指上下交替的节奏也很好,徐老师,一分钟你能打多少个字?”   他好像按了发送,才手机放了下来。“我没算过。”他说。   “下次你打的时候,你给我说一声,我给你计时。”   徐横舟转过脸来看着我,过了几秒,才像是有点无奈地说:“好吧,下次我要打字的时候提前告诉你一声。”   我对他笑,“现在我们去哪里?”   他发动轿车,说:“陪我去吃午饭。”   我们没走多远,大概开了半条街吧,就找了一家小餐馆坐了进去。中午小餐馆人还挺多的,我们上了二楼才找到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我说:“旁边那家餐馆很空,你怎么不选那家?”   徐横舟拿着菜单,瞟了我一眼,“当然是找人多了,这还要问么?”   我说:“你这是从众心理。”   他说:“对啊,人多,说明菜做的好,把隔天的材料做给你吃的几率也小。”   我把他夸得一塌糊涂,“徐老师你真聪明,真是神武又英明。”   徐横舟无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帮我们点菜的服务员,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小伙,他拿着笔,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低着头。徐横舟歪了我一眼,才对小伙计说:“来个土豆丝,再来个滑鱼块吧。”   “要不要汤?”小伙子一本正经地问。   徐横舟问我,“你想喝什么汤?”   我说:“我吃过了。”   他看了看菜单,说:“来个西红柿蛋汤吧。”等小伙子走了,他对我说,“我知道你吃过了,陪我喝点汤。”   结果我不但陪他喝了汤,还吃了不少的滑鱼块,小餐馆人多有人多的道理,鱼块溜得非常嫩滑。从餐馆出来我就想走一走了,外头的天气很好,昨晚那场雨也下透了,到了白天就放了晴,天空很蓝,有一道白色的印子从东边拉到西边,那应该是有一架飞机刚刚飞过,就我看着它的一小会儿时间,这道印子就散在了蓝天里。   徐横舟看我一眼,“走路看着点路。”   我老老实地答应:“好的,徐老师。”   我们正在找他的车,他的车停在街对面。上了车以后,徐横舟就说:“我们去逛一逛吧,我看你吃得太饱了。”   我大吃一惊,说:“你连这都能看出来,我又没打饱嗝。”   “你吃了两顿,不是么?”   好吧,也不知道是谁笨。   他说带我逛一逛,我还想着,徐老师是不是要带我逛逛商场,那我看见心仪的东西,要不要表现出来。我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却看见他的车停在了一个古玩市场的旁边。   我对自己说,你怎么就忘了呢,徐老师是搞考古的啊。   从徐横舟的车里出来,我们俩向着古玩市场走去,路上我就向他提了个问题。我说:“徐老师,你到底是喜欢画画,还是喜欢考古?”   袁琳说搞考古埋没了他,我却因为他搞考古而自己也走上了这条路。我想听听他的回答。   徐横舟握住了我的一条胳膊,我们正在过马路。   他说:“都一样啊。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搞考古的时候,一样可以画画,画画也并不妨碍我的考古工作。”   我想了几秒之后恍然大悟,“对啊,达芬奇还解剖尸体呢,这两件事,并不矛盾,你说得对。”   我们走到了路中央,他握住了我的手,说:“是的,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修,先发给大家看。我这几天真是太勤快了。   谢谢,感谢下面的小伙伴。   ☆、第四十一章   古玩市场在二楼,一楼还是留给了那些卖服装的或是卖鞋的。我们从二楼的入口进去。这个入口设在楼外,临街,是一个很宽大的铁楼梯,显然为了方便去古玩市场的人直接出入。   一踩上去,楼梯就“咯噔咯噔”响,一直到我们上了二楼,徐横舟才放开了我的手。   市场里面看着很空旷,毕竟不像是卖服装的或是卖鞋的,逛古玩市场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走进去,除了我们两个,没看见几个客人。那些摊位、或是隔开的铺子里的老板,也是漫不经心地坐着,有人过来,并不是马上就站起来迎客,而是由着客人自己慢慢看。   我们一个个铺子慢慢看过来,市场里面很安静,老板都挺深沉的,用阅人无数的眼光礼貌地看着我们,客人不开口,他们一般也不说话。   徐横舟在一个字画铺里逗留了挺长时间。   从那里面出来,我说:“你没看见好的?”我看他在一幅书法作品前观摩了挺久的,那老板都站了起来,他还是走了。   “我在数那上面有几个字。”   我很诧异地看向他,徐横舟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在算一个字能值多少钱。”   我说:“你不会也想来卖字吧?”   传统的水墨画,是诗、书、画、印的结合体,我在画展和他家看见的徐横舟的那些画上也都有字,那些字或大或小,从行草到篆书,各种各样都有,徐横舟的字写的也是很不错的。   不等他回答,我就说:“你要是想来卖字的话,告诉我一声,我立刻过来把你的字都买了。”   想一想,终有一天他的字会变得很值钱,虽然现在他的画冠的是他爸爸的名字,但谁知道将来的事情呢,所以,我得把他写的每一个字,每一片纸都好好地收起来。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徐横舟这个人收起来,让他归我所有,那我就发大财了。   这样一想,我就有点着急,难道他还意识不到自己的价值么?在走进又一间铺子之前,我说:“徐老师,让我当你的经纪人吧。以后你想卖画、或是卖字,都让我来替给你跑腿吧,这种小事,你就别操心了。”   徐横舟转头看我一眼,他肯定是已经习惯了我的胡说八道,随口就答应了,“好啊。”   我说:“你答应了?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啊。”   “我是答应了。”他说,“要不要和你签字画押?”   “要的,要的。”我连忙说,“等我回去以后起草个合同,咱们俩就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说说笑笑,我们在古玩市场逛了快两个小时,不光二楼,三楼也是卖古玩的,最后我们收获了一个青花笔筒。笔筒上画着几个枯枝,斜斜地横着,上面栖着几只小鸟,枯枝下几个小儿正在玩耍。   当时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笔筒很有意思,但它和几个比它高大许多的观音瓶、梅瓶摆着一起,就显得很不起眼。古玩市场的这些瓷器,一般都是仿品,能不能淘到真货,就看你的本事了。旁边的那几个瓶子,上面的青花看起来也很漂亮。   我的眼力不行,只能看看热闹。有一个缠枝纹的青花观音瓶,好像引起了徐横舟的注意,他仔细地看着,还把那个瓶子小心地转了一圈。   他一摸瓶子,老板就过来了。   “是不是想买?”   徐横舟点了下头,“这瓶子挺有意思的,多少钱?”   老板是个挺斯文的中年人,他没一上来就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夸起了徐横舟,“你挺识货的,我这几个瓶子里面,就这个最值钱,这是康熙年的青花瓶,你看这个颜色,浓淡层次分明,鲜艳亮丽,只有康熙年的瓷器,才是这种釉色。”   徐横舟像是很赞同他似的,说:“是的,这个看起来很像是康熙中期的颜色。”   老板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你是个识货的,我就怕碰见不识货的,和他们说半天,他们也不懂。”   徐横舟也笑了,说:“这瓶子是挺不错的,多少钱?”   我在旁边就替他着急,他懂不懂谈价啊。这个样子,不是等着挨宰么?   老板一脸笑意,说:“这种瓶子,要是摆在拍卖行,至少也要几十万,不过我们小生意,卖的不是官窑,这都是我收来的民间瓷器,这件东西也不贵,就八千块。保证是真的,你是识货的,也看得出来。”   徐横舟就愣了愣,“八千块?”   我在旁边只能看着,因为我也搞不清那件东西是真是假。看徐横舟犹豫了一下,他总算开始和老板还价了,“能少一点么?”   老板看着挺真诚的,“少不了太多,最多只能少个几百块。”   “你旁边这几样东西什么价?”   “这几件东西便宜,那个梅瓶你要的话两千就可以给你,那个笔筒,一千五也卖了,你看中的这个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你诚心想要,七千给你吧。”   我看着徐横舟和老板谈价,我就着急啊,那老板看出他想要,咬着七千块就不肯松口了。我觉得这时候我一定要出马了,不是说好了要给徐老师做经纪人的么,经纪人的职责,不就是讨价还价么?这种庸俗的事情,徐老师,你让开,让我来干吧。   我一张嘴就来了一句:“老板,五千卖不卖?”   徐横舟和那个老板都愕然地看向我,老板眨了下眼睛,“五千,太少了吧?”   你看,这不是有戏么?我说:“我们没带那么多现金。”   老板也有招,他说:“可以银行转账,这个下面就有一家工商银行,旁边还有一家建行,支付宝转账也可以……”   我很坚定地打断他,“五千,不能再多了。”   老板看向徐横舟,徐横舟一脸无奈地望着他,我趁胜追击,“老板,只有这么多,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走了。”   “五千,真的不能卖……”   我拉起徐横舟的胳膊,“那太遗憾了,走吧,我们到别家去看看再说。”   徐横舟好像还不愿意走,“这个瓶子真的挺不错的。”   “太贵了!”   他还是站着不走,我就着急啊,大哥,你就不会做做样子啊。   老板高兴了,对我说:“小妹妹,你看你男朋友这么想要,要不,我们各让一步,六千成交吧。”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完了,五千能买到的,这下好了,要花六千了。徐老师混社会的经验还是太差,他肯定会答应的。果然就听徐横舟在说:“六千,可以考虑一下。”   老板眉开眼笑,就等着收钱了,一边在说:“六千,真的很值,你放个一两年,保管还会升值,你是识货的,我骗不了你,你买了保证不会后悔的。”   就见徐横舟沉吟了一下,“是挺好的,不过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去银行也挺麻烦的,要不改天再来吧。”   我倒是没想到他最后不想要了,眼看着老板脸上的喜色也很快消失了,徐横舟又说:“我只带了一千多,要不买你一件其他东西吧。”   于是,现在,我就抱着那个青花笔筒坐在了徐横舟的车里。他正在从停车的地方慢慢地倒车出来,几分钟之前,我们俩进行了一场谈话。   我说:“你是不是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个笔筒?”   “是啊。”他说。   我沉默了十几秒,“你这个声东击西的战术用得挺好的。”   他坦然受之,“我也觉得。”   我想到自己的见义勇为,就说:“那个瓶子,要是五千卖你,你会要么?”   徐横舟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傻瓜才会要。”   然后这一路我就没理他,直到到了他家的楼下。   “下车吧。”他说。   我继续用沉默表示我的抗议。   他笑了,然后下车走到我这边,拉开车门把我拽了出来。   “当心你的笔筒!”我喊着。   十分钟以后,在他的书房里,我帮他把这个笔筒换到了他的画桌上。笔筒的几个小儿画得憨态可掬,我问徐横舟,“这件东西是真的么?”   他说:“我觉得是的。”   “那个老板不是亏大了?”   “也没亏多少,他收来的价,肯定比这个低,否则他不会卖的。”   好吧,反正是捡了便宜了。我把他这个画室好好参观了一番,那天在门口,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其实和他爸爸家的画室是一样的,也是到处都是宣纸,地上厚厚的一摞,是他画过的,也许是他的练习稿,或是废稿。   他喊我喝茶,还是在阳台上。   紫砂小茶壶,两个紫砂小杯。   已是下午四点多,夕阳铺了大半个阳台。我们坐在没被夕阳铺到的地方,我看见他的写生画架又被支了起来,我说:“要不,你帮我画一张画吧。”   徐横舟端着茶杯,抬头看着我,隔了几秒才说:“好啊。”   我立刻把椅子挪到阳台边上,摆好姿势,对他说:“来吧,不过画完了,画要给我带走。”   “随你。”徐横舟笑着说。   他根本不知道我打的如意算盘,徐老师,我在算计你啊,你真是认识不到自己的价值,我收藏的第一张画,有着落了。   只是夕阳有点晒人,阳台又太窄,我必须坐在夕阳里才能和他的画架有足够的距离。徐横舟摆好画架,拿起炭笔,看了我一眼就说:“这太晒人了,要不进去画吧。”   我也不想被夕阳烤着,我们立刻转移了战场。   换到了室内,椅子也不需要了,我靠在了沙发上,徐横舟在距离我三米远的地方摆好了画架,我拿起上次看过的那本《考古学报》,装模作样地摆了个姿势。   “随意就好。”徐横舟说。   我就踢了拖鞋,把腿都搁在了沙发上。   “嗯,这样挺好。”   我低着头看着杂志,偶尔偷瞄徐横舟一眼。有一两次我的视线就和握着画笔的徐横舟的视线撞上了。他的脸一半被画板遮住了,就看见他的额头和他眼睛,隔着这个距离看他,他就仿佛带着虚影。有一分钟,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那一分钟我就一直没敢抬眼。   罪过啊,我竟然想起了泰坦尼克,想起了肉丝和杰克。他们不也是这样画画的么?我在想什么啊,难道我想吃了徐老师了么?   鼻子里好像闻到很香的味道,熏得人不得不清醒过来,我一抬手,就听见“啪”地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睁开眼睛,迷茫了有那么一小会儿,然后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考古学报》掉在了地上,天已经黑了,我睡在徐横舟的客厅里,客厅只亮了两盏很小的射灯,倒是厨房的灯很亮。我一下坐了起来,看见徐横舟正从厨房的玻璃门里走出来。   “醒了?”他说。   我迷迷糊糊地问他:“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什么,你睡得这么香。”   完了,我睡觉的丑态肯定都被他看见了。果然徐横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愣了一下,他才说:“去洗个手,来吃饭吧。”   十五秒以后,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了。在我的左脸上,有一些整齐划一的方格印子,就像比利时华夫饼干一样,一棱一棱,一块一块的。   两分钟以后,徐横舟来敲洗手间的门,“你好了没?赶紧来吃饭。”   我宁死不屈地回答:“没好,不好我是不会出来的。”   妈妈的,谁让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已经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脸成什么样子了,请看我的微薄。有图有真相。   感谢下面的每一个小伙伴。多谢。   ☆、第四十二章   最后我还是从洗手间出来了,不能在里面抱鸡窝,饭总是要吃的。没想到徐老师还会做饭,手艺还不错。泰国香米,很香。两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青豆虾仁,鱼丸豆腐汤,清清爽爽的,很可口。   徐老师还很谦虚,“没去买菜,就我回来那天在超市顺手买的一点材料做的,将就吃吃吧。”   我看了看哪些材料,青豆虾仁鱼丸豆腐,得出个结论,都是可以直接用的,不太需要清洗,徐老师很聪明,也很会省事,但归根结底,他需要一个给他择菜洗菜打下手的人。   我按他的意思,将就着吃了吃,连喝了两碗鱼丸豆腐汤。徐横舟略感抱歉地看着我,“早知你这么爱喝这个鱼丸汤,我刚才应该多添一瓢水。”   我搁下汤碗,说:“没事,下次还有机会。”   他默了默,夹起一个虾仁,嘴角仿佛翘了翘,说了声:“是的。”   然后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又一次把我和徐横舟之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温馨气氛给搅合了,她对我吼:“你和同学上午就出去玩,到现在还不回家,你在干什么?”   她以为我还和袁琳在一起。   我申辩了一句,“不是上午,是中午。”   “中午到现在多久了,你自己算算!”我妈继续吼。   我看了下窗户,刚刚徐横舟给我画画的时候我睡着了,这一觉睡的时间还有点长,天直接就黑了。“我等下就回来。”我说。   “等下?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妈好像很生气。   我告诉她我正在吃饭,我妈一听,好像就更生气了,“你爸烧了一桌子菜,等你回家,你倒好,连个电话也不打。”   搞得我立刻内疚了,我妈说:“吃完了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连忙答应了,“好,吃完了我就回。”   我妈吼我的声音很大,我怀疑徐横舟都能听见,等我放下电话,他就微笑着说:“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饭后徐横舟就直接送我回了家。   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已经进入了相亲之后的第二阶段,也就是相互了解阶段。短短的两天,我们俩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虽然还没明确地说我们俩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我们已经接吻过了。   他还是在距离我家十来米远的地方放下了我,摆手和他告别以后,我还是看着他的车离开。我的一只手捂着我的单肩包,在我的包里,有那张徐横舟给我画的画。我觉得那个上面的人是我,又不是我。不是不像,很像。但那个我是经过了提炼的,变成了一根根线条,放在纸上,总有亦真亦幻的感觉。   看着徐横舟的车在拐弯的地方不见了,我转身想往家里走,忽然就感觉身后有一辆车,一回头,就看见了唐人杰的座驾。我立刻站住了,他缓缓把车开到我身边。   “刚回家?”唐人杰的车窗开着,转过脸问我。   我说了是,问他:“你也刚回来?”   “是啊。”说完他转过头,向着徐横舟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我在后面看了你好一会儿了。”   那意思也就是说看见徐横舟把我送回来了。我骂他,“我说怎么感觉背后有人鬼鬼祟祟的,原来是你。”   唐人杰就笑了,把车一停,也不下车,就那么坐在车里和我说话。   “你还能在家呆几天?”他问我。   我说:“呆不了一两天,马上就要回工地。”   他噢了一声,一只手在他的方向盘上敲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到唐笛灵给我发的信息,刚才在徐横舟的车上,我才接到的。   “你妹回来了。”我对唐人杰说。   “我知道。”他说。   我站在车外,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妹让我回家就去找她,你应该知道她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吧。”   唐人杰就仰起脸看我,过了一下才说:“她瞎操心,我的事不用她管。”   “唐人杰。”我郑重其事叫了他一声,“你妹是关心你,所以才替你着急。”   他立刻像求饶似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教育我了。”   我看他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也有点恼火。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自己无所谓,还一副无怨无悔的情圣摸样,唐笛灵和我反倒在替他着急。   唐人杰大约是看出我不高兴,他就叹了口气,说:“左撇子,别替我操心,真的,我没想和袁琳怎么样。喏,我刚刚才约会回来,不信你到我车上来闻一闻,还有女人的香水味道。”   “滚你的吧。”我说,“谁要闻你车上的女人味道。”   “是真的,我没骗你。”唐人杰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也不想理他了,转身往家走,临走之前对他说:“你别和我说,你和你妹说去,让你妹相信了你,你再来对我说。”   回到家,我又挨了我妈的一顿骂,我爸果然烧了一桌子菜,一个人正在喝酒。我拿起筷子尝了几口,对他说:“爸,吃不完留着,我明天吃。”   然后我就上楼洗澡。洗澡之前,我先把徐横舟给我画的那张画从包里拿了出来。包太小,放进去的时候,已经卷了一卷,我把它铺平,用两本书压住,准备压到明天,再找个框子把它装起来。   家里没有现成的框子,只能去买一个了。   正在拿书压这张画,电话就响了,是唐笛灵打来的,问我到家了没有。我说到了。她说:“你赶紧到我家来,我哥回来了,我们俩一起去找他谈话。”   我本来想告诉她,我刚刚才和唐人杰谈过话,但想想还是算了,唐笛灵肯定还是会让我过去的,我就说:“好,你等我洗个澡,我就过来。”   “你快点。” 唐笛灵催我。   “就来。” 我说。   洗完了澡,穿好衣服我就去了唐人杰家。在二楼唐笛灵的房里我没找到她,我直接去往唐人杰的房间,果然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唐笛灵的声音。   “叫你别和那个女人来往了,你听不听我的?”她正在逼宫。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这是我的事情。”唐人杰在说。   我一推门,两人都转头看向我。唐人杰说:“把门关上。”   唐笛灵马上嚷嚷:“你也怕老爸老妈听见了,是不是?老爸老妈要是知道你和这样的女人来往,他们也会不答应的。”   “你嚷嚷什么,声音小点。”唐人杰说。   “你也知道怕啊。”唐笛灵像是赢了,对我说,“小小,你也好好劝劝他,这么大的人了,比我还糊涂。”   我还是比较相信唐人杰的,我对他说:“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和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想让唐笛灵安心,这是唯一的办法。唐人杰告诉我,也是为了让我安心。但他一开始估计是不想让唐笛灵知道的,听了这话就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唐笛灵,才说:“是的。”   果然唐笛灵的眼睛就瞪大了,“真的,你真的和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唐人杰有点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是的,你当你哥是个傻子啊。”   “你就是个傻子,人家明明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还天天和别人发信息,打电话,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唐笛灵的嘴巴也是不饶人的。   “我的事不要你管。”   一看这兄妹俩人又要吵起来,我只能做和事佬。我对唐笛灵说:“你就信你哥一回,他没想和袁琳怎么样,这不今天,他都和别的女人去约会了么?”   没想到唐笛灵对她哥是一点都不信任,“我没看见,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准今天和他约会的人就是袁琳呢,他在哄我们的。”   唐人杰一听也恼火了,“你爱信不信,我的事,不要你管。”   这下唐笛灵是彻底不信他了,她抓着我的胳膊,“小小,你看,我就说了吧,他简直是冥顽不灵,让那个袁琳耍得团团转,他还完全不自知。”   唐人杰就提高了嗓门,“唐笛灵,我给你说了,你少管我的闲事。”   眼看这兄妹俩会越吵越凶,我连忙说:“好了好了,唐笛灵,你就信你哥一回,你哥也不是那么没脑子,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要是有数,我还会和他吵么?要我信他也可以。”唐笛灵转头对她哥说,“你把你约会的女朋友带给我看一看,我就信你。”   唐人杰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你别胡闹了。”他说。   唐笛灵对我说:“你看吧,小小,他就是扯谎。”   我脑袋都快被他们兄妹两人吵昏了,夹在中间,我劝了唐笛灵相信她哥,这会儿我又劝唐人杰,“要不,你就把和你约会的女朋友带出来给你妹看一看,让她安个心吧。”   要不还能有什么办法,否则两人会吵个没完没了。   唐人杰显然是不想答应的,但一看他妹不罢休的样子,也想息事宁人,就说:“好吧,那天有机会,我带给你看看。”   唐笛灵哪能等那么久,立刻就说:“明天你就带给我看,刚好是礼拜六,不上班,小小也在。你把人带出来,让我和小小一起看一下。”她想的倒挺周全的,“刚好我们两个还可以帮你看看人怎么样。”   唐人杰又恼火了,“是我找女朋友,又不是你找。”   “我是你妹,我当然要看一看。”   呃,我已经替唐人杰未来的老婆担心了,做一个有唐笛灵这样的小姑子的嫂子可是一件很有压力的工作。   这件事争执到最后的结果,是唐人杰被迫答应了第二天带他现在正在约会的女孩出来给我们看一看。从唐人杰的房里出来,唐笛灵就对我说:“不逼他不行,我哥糊涂着呢,刚好趁着你在,一起帮我看一看。”   我说:“你这样,搞得你哥正在约会的女孩会很尴尬。”   “管他呢。”唐笛灵说,“我先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你也看见了,我哥走火入魔的程度可不轻。”说来说去,唐笛灵还是不放心她哥。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徐横舟的电话,他仿佛是向我报告一下他的行踪,说他今天有点事,然后问我一下我今天干什么。   我说约了朋友吃饭。他也没问我约的是谁,说:“我也是的。”然后又说,“我今晚就要回工地,你们王老师大概明天回,你是不是和他一起回?”   我说:“是的,我正在等张勤的电话。”   他说:“那我们工地见吧。”   我觉得工地见也挺好的,就很愉快地回答:“好啊,徐老师工地见。”   “……”   他又被我调戏得没话说了。   中午十二点,我和唐笛灵坐在新光天地的一个回转餐厅里,这是申城非常有名的一个超大规模购物中心,里面从上到下几层楼,吃喝玩乐全部包圆了。逛累了,上面还有电影院,电玩中心,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或是打打游戏。   餐饮在四楼,是围着中庭开放式的。我昨晚建议唐笛灵,我们还是不要和唐人杰约会的女孩直接见面了,悄悄看一下就算了。唐笛灵想了想,也觉得我这个主意比较好。所以这会儿,我和唐笛灵就坐在距离唐人杰和那个女孩七、八米远的另一张餐桌上,正在吃着小火锅。   唐人杰和那个女孩也在吃小火锅。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好像还挺活泼的,对着唐人杰,一直有说有笑。我说:“那女孩好像还不错。”   唐笛灵没吭气,算是默认了我的看法。   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唐人杰两次从我们餐桌边经过,两次他都目不斜视地走过,丢下一句话:“你们还不走?”   唐笛灵对着他的背影翻白眼。我说:“走吧,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搞得你哥不自在。”   喊服务员结了账,我们俩就站了起来,和远处的唐人杰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然后我和唐笛灵就上了五楼,接着准备一直上到六楼,去看一场电影。   五楼是电玩,兼儿童游乐场,还有就是卖童装的。   我们从四楼的扶手电梯上下来,准备转半个圈,到中庭的那边去搭去往六楼的电梯,这购物城的设计,就是要让你在里面多转圈,上一层楼,就要走半圈。从转角一出来,我就和迎面过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只一秒,我的脚步就定住了。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徐横舟,这概率可是太小了。徐横舟大约也没想到会碰见我,微微的一楞之下,他脚步也停了停,然后才向我走了过来。   “左晨。”他叫我,走近两步才说,“这么巧,你也到这来了?”   我说:“是啊。”真是巧。   目光就不由自主投向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年纪应该比我大一点,看着挺有风韵的。   唐笛灵在我身边,徐横舟看向她,我先对他介绍:“这是我闺蜜,唐笛灵。”   或许听到是闺蜜,徐横舟多看了唐笛灵一眼,然后就点头微笑,说了声好。这时候,那个跟在他后面的女人也走了过来。她没说话,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和徐横舟错开了一点,站在了他的身边。   徐横舟似乎愣了愣,才对我介绍:“这是我同学,章清媛。”   那个叫章清媛的女人马上就对我微笑,“你好。”   我也回了声:“你好。”   “你们是去六楼?”徐横舟问我。这五楼都是孩子玩的地方,他猜我们去六楼一点都没错。   我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打算去看场电影。你们呢?”其实我想问的是,你陪你同学在干什么。   徐横舟的答案让我很意外,“我陪我同学和她的孩子在这里玩一下。”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小男孩嘴里还大喊着:“徐横舟,你还陪不陪我玩了?”   我就愣在了那里,这是什么情况啊?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   谢谢投雷的小伙伴。多谢。  ☆、第四十三章   小男孩莽莽撞撞跑过来,当妈的立刻训斥了他,“乐乐,别大喊大叫。”小男孩叫乐乐,似乎这时候才发现了我和唐笛灵的存在。他倚在徐横舟身边,靠着他的胳膊,看着我和唐笛灵。   这样一幅画面,立刻让我萌生了局外人的感觉。我觉得我应该走开了,明显这孩子和徐横舟不是一般的熟悉。哪怕心里有再大的疑惑,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主动对徐横舟说:“那我们上去了,你们在这里玩吧。”   徐横舟大概也觉得这样最好,他没多说什么,就接受了这种处理,说:“好,那你们去吧。”   我和唐笛灵就转身走了。   一背过身,只走了两、三步,我就听见身后小男孩的声音,“我们再去玩一会儿吧,等会儿再回家,好不好?”他妈妈又在训他,“乐乐,你别太缠人。”   小男孩在哀求:“走嘛,徐横舟,再陪我玩一会儿嘛。”   我一脑袋的疑问,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往前走。其实这时候我很羡慕那些胆大的女生,曾经听说过一个学妹,她就敢在看见男朋友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大吼一声:“XXX,她是谁?”传说她男朋友对她是又爱又恨,几次想分手,都没分掉,后来她毕业了,我也就不知道他们俩的结局了。   走的稍微远了一点,唐笛灵问我:“这人是谁啊?挺神气的。”   我觉得要是对唐笛灵如实汇报的话,肯定会出现一些我控制不了的状态,所以我选了个最简单的答案:“这是我们考古实习的老师。”   “哇靠,你们老师这么帅啊。”她声调提高了一倍。   幸好我们两个已经走得挺远的了,否则我怕她的这句话都会传到徐横舟的耳朵里。转过弯,我们俩就上了去往六楼的扶手电梯,电梯上升的时候,我再看向刚才我们站着说话的地方,徐横舟和那对母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到了六楼,我们俩直接去了售票大厅,看着那些电影海报,唐笛灵问我:“看哪一个?”有好几个放映厅,电影也有好几部。   我觉得目前的状态,看哪一个对我来说都一样,就说:“随便,你决定吧。”   唐笛灵就转头看着我。我说:“怎么了?”   她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有吗?”我说。   “有。”她很肯定地回答我,“你的眼神飘忽不定,脸上也毫无表情,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现在就是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集中了一下思想,准备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唐笛灵却在问我了,“小小,刚刚那个人是谁?”   我说:“不是告诉你了么?”   她说:“我本来是有点信你的,但你现在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提亮眼睛看着她,以示我没有魂不守舍,她就对我翻白眼,“别装了你,老实交代吧。”   她的这句话就像在气球上扎了个洞,我立马瘪了。在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我对我的好朋友说:“这个人……有可能是我的男朋友。”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很聪明,我竟然用了有可能这个词。   唐笛灵也被这个词炫到了,她眼睛一下睁大了,“有可能?什么意思,预备役?”   真是个理解力超强的孩子,好了,这下不需要我解释了。   看我默认了,这丫头一秒钟就激动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再下去看看那个人。”这就是我担心的、会出现的让我控制不了的局面,结果它真的出现了。我连喊两声,没喊住唐笛灵,她已经一溜烟出了售票大厅就向着自动扶梯跑去了。   我只来得及追着她屁股喊一句,“你回来!你别给我丢脸啊。”   她已经乘着自动扶梯下去了。   我捂了下眼睛,怀着祷告的心情默默地退回了售票大厅。大约等了十分钟,唐笛灵就回来了。我的祷告没有灵,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徐横舟。我在心里把唐笛灵骂了七八上十遍之后,我还是镇定地做出一个略微吃惊、但又不至于丢脸丢得太狠的样子。   “票买了没?”徐横舟过来就问我。   我摇摇头,“还没……还没想好看哪一部。”   他就转头问唐笛灵,“你们想看哪一个?”   唐笛灵的目光在几张海报间随便一晃,就伸手指了一个,“就看这个吧。”   “你们等一下。”徐横舟说完,就向售票窗口走去了。   我在这边怒视着唐笛灵,唐笛灵小声地对我解释:“我就躲在远处看了看,我没走过去,谁知道他眼睛这么好,一抬头就看见我了,我躲都来不及……小小你别生气啊,其实我是想替你去看看他和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咳咳……这个电影应该很好看,那个片子好像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我们俩装出一副和睦的样子,徐横舟已经买了票回来了。他只买了两张,把票交给了唐笛灵,他就对我说:“我还要下去,不陪你们看了。”   我对他笑着:“你去吧,我们自己看。”   他又向卖爆米花的地方看了一眼,“我去给你们买点爆米花。”   我连说不用了,他还是去了。买了两大桶爆米花、还有两瓶水给了我和唐笛灵,他这才抱歉地一笑,“我下去了。”我又对他说你去吧,他才转身走了。   等他的人影一出售票大厅,我就怒斥唐笛灵,“你看你干的好事!”   唐笛灵吃着爆米花,不知悔改地说:“小小,这个人好像还不错诶,长的也正点,就是搞不清他和那娘俩什么关系,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听那个熊孩子还在连名带姓地喊他,这是有多熟,才会这样叫……”   她又往嘴里扔了一把爆米花,口齿含含糊糊地说:“还有啊,他说这个人是他同学,我看那个女的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这么年轻,就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那这个女的是多大年纪生的孩子啊,真让人好奇……”   我说:“你还看不看电影了?尽操些不着边际的闲心。”   她又往嘴里塞了几粒爆米花,“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说:“为了我的话,你就闭嘴。”   我们俩坐在了放映厅里,挺大的放映厅,只坐了十来个人。唐笛灵随手指的一个片子,是一个节奏很慢的文艺片,我们俩都没什么文艺细胞,看到后来都快睡着了。   手机在看电影的时候我调成了震动,从放映厅一出来,我就感觉我的包在抖。   拿出来一看,是徐横舟的电话,问我电影是不是看完了。我说是的。他倒是算着时间打来的电话。他说他送那一对母子回家去了。我哦了一声,电话里静了几秒,他就来了一句:“你没不高兴吧。”   我说:“哪能呢,不是你同学么。”   “是的,是我同学。”他顿了一下,又来了一句,“我和她没什么。”   我立刻就说:“我没说你们有什么吧。”   “我怕你想多了。”他说。   “怎么会呢,我哪有那么猥琐,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   他就在那边笑起来,“是啊,都已经小学三年级了。”再一开口,又说:“我过几个小时就要回工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个诱惑实在是有点大,我差一点就说好,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去拿东西。好不容易我忍住了,说:“算了,我还是等张勤的电话,要是跟着你走,会很奇怪,还是别让人家怀疑的好。”   他话音里带着笑意,说:“那我在工地等你。”   因为徐横舟的这句话,我放下电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喜洋洋的。唐笛灵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谈恋爱的老女人真让人吃不消啊。”   我抬手就给了她肩膀一巴掌,“谁,你说谁是老女人。”   一天之后,我又回到了工地。   工地的日子其实挺单纯的,除了和探方打打交道,身边的人也很简单。我来工地以后,除了姜莉,似乎还没有谁让我不痛快过。姜莉前些日子也已经回了学校,她的探方已经结束了,她要回去进行论文答辩,答辩完之后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姜莉一走,整个工地上就没有一个是我不喜欢的人了。   所以在工地的日子,真是简单又快乐。相比较回了申城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想一想吧,袁琳的突然出现,唐人杰带给我的烦恼,还有徐横舟突然变身成了一个隐身的画家带给我的震惊,包括看见徐横舟和那对母子之间熟稔的样子带给我的不可思议。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两三天。   工地的日子就像一条平静的溪流,清澈见底,恬静安详。   而申城就像混浊的江水,那里面不知会冒出什么。   有时候想想,唐人杰经常说的归隐,我觉得我会挺愿意和徐横舟一起归隐的,生活在像工地这样的一个地方,没有袁琳那种人,和外面的世界稍微有点脱节也没关系。我在探方里抬起头的时候,就能在不远处找到徐横舟,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也总能碰到他。   就这样每天和徐横舟在一起,虽然大部分时间我们身边都有其他人,但我觉得很好。我每天还是叫着他徐老师,只有徐横舟能听懂我叫他的声音里隐藏的戏谑味道。隔着众人的视线,目光短暂的交汇,那一瞬间心底蒸腾的幸福,我都可以看见我心里是怎样冒泡的。   这样的日子很好。真的很好。但这种日子也不会太长了,发掘工作已进入了尾期。我愿意一直这样过下去,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不用等两天。   谢谢下面三位同学,多谢。  ☆、第四十四章   回到工地的第三天,我和徐横舟试着偷偷约会了一下。接到他的电话,我就趁着艾平芳子和罗佳佳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这两个丫头和我几乎是形影不离,在工地这样一个单纯得没有业余生活的地方,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开工,收工。收工以后,就是窝在寝室。要想在艾平芳子和罗佳佳的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一两个小时,还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反正我是趁她们不注意,溜了出来。   晚上八点多,我和徐横舟跑到了一个我们以为没人的地方。大坝上经常会有学生去溜达,所以我们去的是大坝下面的一条岔路,从那里可以通到有芦苇的地方。附近的水利工地日夜在施工,灯火很亮,照得周围都不算太暗。   结果我们在岔路那里刚碰了头,才走到芦苇边,就从那里冒出了两个男生。   两个男生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们,几秒钟之后,一个男生说:“徐老师,我们在抓螃蟹。”另一个男生手里真的就拎着一只螃蟹,螃蟹的身子用芦苇梗捆住了,挥着螯正在挣扎。   我和徐横舟其实也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很严肃地批评了那两个男生,让他们注意安全,晚上别在有芦苇的地方乱钻。两个男生答应了,我就假装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艾平芳子和罗佳佳。   两人都说没有,我和徐横舟就镇定地转身走了。   一边走,我一边问他:“刚刚我们牵着手,那两个男生看见没有?”   他迟疑了几秒,说:“……管他呢,我看他们两个也不对劲。”   我说:“你太不纯洁了吧。”   他说:“要不呢?”   我就没话说了。   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两个男生是不是真的在抓螃蟹。那两个男生大概也搞不清我和徐横舟是不是真的来找人的。反正第二天再见到他们,大家都不提这件事。   约会没约成,但我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五一劳动节,考古队放假一天。   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去镇上上网。两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推掉了,说:“你们自己去吧,你们都是一个班的,我就不去掺和了。”   两个丫头说没关系的啊,还是拉我去。我说,我的探方记录还要整理一下,好多图还没有画。两人这才罢休了。   其实,这一天我是和徐横舟约好了,要一起去洗个三温暖。这种事情有时候也是有瘾的,洗的时候虽然欲死欲仙,但过后想想,就想再来一次。   不过这次我们的目的很单纯,纯粹是洗澡,没打算过夜,因为找不到借口不回寝室睡觉。生病的借口只能用一次,再来一次,就太假了。   我们约的是下午去。上午徐横舟还有点事。   下午两点我到靠近大坝的地方等他,没过一两分钟他开着车就过来了,观察前后左右没人,我快速上了他的车,然后我们就直奔三温暖。   到了那里我们先去旁边的餐厅吃了顿饭。三点多餐厅几乎没人,两个服务员坐在门口的餐桌边聊天,看我们走进来,愣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我们在餐厅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四点多才去了三温暖。   这次我已经很有经验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天热了,洗澡的人很少。偌大的一个澡堂,就我和一个大妈泡在池子里。冷水好像也不太冷了,隔着池子,我和大妈两两相望,然后就一起进了桑拿房。   蒸的全身都是汗的时候,大妈对我说:“蒸一蒸,对风湿很有好处。”我连忙表示赞同。   整个澡堂就我们两个,我和大妈就做了伴。陪着大妈,我又蒸了三次。最后一次差点在池子里睡着了。大妈要离开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应该走了,我们俩一起从池子里出来,到更衣室穿衣服。走到更衣室的门口,就听见柜子里有手机铃声。   大妈扭头对我说:“是你的手机在响吧。”   彩铃正在唱:“东汉末年分三国……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   我连忙说:“是我的。”   等我打开柜子,铃声却停了。已经有五、六个未接电话了,还有好几个未读信息。我一看那些电话都是徐横舟打来的,也来不及看那些信息,就赶紧把电话拨了过去。   一接通,他就说:“看见我的信息没有?”   我说:“我还没看。”   他说:“你先不要出来,你们王老师在外面的休息区,穆老师也在,还有你师兄也在,千万不要出来,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出来。”   我说:“我靠,不会吧。”   “等我的电话,先不要出来。”说完这一句,徐横舟的电话就挂了。   我在柜子前石化了几秒,大妈还很关心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大妈穿好衣服的时候,我还在磨磨蹭蹭穿裤子,大妈说:“我先走了啊。”我和她笑着说再见,等她一走,我就一屁股坐在了更衣室的长凳上。   这一坐就坐了快半个小时。   我给徐横舟发信息,“他们还在外面?”   他说:“还在。”   “他们在搞什么啊?”我着急了。   “聊天,喝茶。”   我只能继续等。又等了快二十分钟,才接到徐横舟的命令,“赶紧出来,直接去外面等我。”   我拎着衣服从洗浴城逃了出来,到了街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过了几分钟看见徐横舟也从三温暖出来了,他走到他的车旁,四处张望着。我给他打电话,报我的位置,他扭头找了一会儿,才在一个广告牌后面找到了我。   “你怎么跑哪儿去了?”他还在笑我。   我生怕王老师他们也从洗浴城出来了,催他,“你赶紧开车,我们逃跑吧。”   几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在逃回工地的路上了。风驰电掣半个多小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工地附近的大坝上,到了去往工地的岔路口,徐横舟没有拐下去,而是又把车往前开了一点,然后他才停住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样王老师他们回来的话,也不会看见我们了。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   “搞得和偷情一样。”我说了一句。   徐横舟还是笑,笑着笑着就说:“怎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有这么多状况。”   我说:“有吗?”   他笑着看我,“你自己想一想。”   说完不等我想,就吻了上来。   这是距离那一次在他爸爸家门口的那个吻之后,他又一次主动吻我。这次我就感觉他热烈多了,抱我抱得很紧。我们应该吻了很久。空气中一直有江风的味道,远处的水利工地还在施工,不知道是什么机械的声音,一直哐哐地响,我们就在这种间隔的哐哐声中,一直吻着。   然后又出现了突发状况。   突然我们就听见了说话声音,当很清晰的笑闹声传到我们耳中的时候,我们立刻就分开了。然后就听见一个男生的声音,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喊着:“咦,那不是徐老师的车子么,怎么在这里停着?”   我心里想着,坏了,这下躲都来不及了。徐横舟毕竟是老师,我是学生,在工地这样的地方,师生恋被人抓住了还是不好。看了看这边没人,我差点都想跳下车逃跑了。   徐横舟好像知道我的想法似的,拉了我一把,说:“你到后面躲起来。”   我连忙跨到后面,躲在了椅子后面。   他把车窗一锁,就下了车。   我在车上就听见他和几个男生说话,几个男生大概喝了点酒,都有点兴奋,大声问他:“徐老师,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吹吹风。”   “你一个人吹风,有啥意思啊?”   “吹风还要啥意思,你们是不是喝了酒,不要走远了。”   至少十分钟以后,警报才解除了。等那几个学生走远了,徐横舟才又上了车。我在后排直起腰,两个人都有点无语,对看一眼都扭头笑了起来。不敢大笑,只敢扑哧扑哧笑。   我说:“好像突发状况真的很多啊。”   徐横舟笑着说:“你还不过来?”   我说:“万一那些学生再回过来呢?”   他说:“暂时不会了,你看他们走哪去了。”   我又从那个空挡里往前面钻,腿一迈过去,徐横舟一拉,我就跌在了他怀里。只能说他这辆德国造的车驾驶位还是很宽松的,他抱着我,也没觉得挤。我坐在他腿上,明明我是很大的一堆,但在他怀里,我却感觉自己像个婴儿。徐横舟又吻我,对我说:“等回了申城,我们就不用躲来躲去了。”   事后想起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幸亏是在大坝上,要是在宾馆的话,那一天我们俩肯定就差枪走火了。最后到底是徐老师吃了我,还是我吃了徐老师,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   作者有话要说:甜一甜再开虐吧,但是谁知道呢,上次也说要虐一下,结果还是甜了。走着瞧吧。   感谢三个小伙伴,多谢。  ☆、第四十五章   五一以后,我们的发掘工作就陆陆续续结束了,随后的工作,就转入了室内整理。整理工作其实平时也断断续续一直在做,但之前基本都是个人做个人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几个人一组,编写相邻的小组报告。   一周以后,这次野外考古正式宣布结束。出土文物都交给了参与这次发掘的当地文管所,整体发掘报告会由主持这次发掘的老师和其他人负责编写。学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吃了顿散伙饭以后,我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就告别了。两个学校派来的大客车早就停在了院子里,行李也都搬了上去。考古队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既是离别又是高兴的气氛,能回学校,大家都很高兴,但临到走了,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我和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最后拥抱了一次。和罗佳佳告别的时候,我对她说:“要随时向我汇报啊。”罗佳佳心照不宣,“包在我身上,随时随地向你通报。”   我们俩说的是高又均在追艾平芳子的事情。   艾平芳子听见了,在旁边挥着拳头打我们两个,“你们两个够了吧。”   挥手送走了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我也登上了我们学校的大客车。   徐横舟在不远处目送着我离开,他自己有车,会开车回去。王老师和他站在一起。大巴驶出考古队的院子,我收到徐横舟的一条信息,“等我的电话。”   我回了他一句,“好的,徐老师。”   我的毕业论文题目也定下来了,我就准备写与这次发掘相关的新石器时代墓葬的相关课题,和王老师商量以后,他也同意了。   我回家就睡了整整一天。在考古队也没觉得累,估计是回家一下放松了,于是就没日没夜地睡了一整天。醒过来就看手机,怕有未接来电或是其他信息。以后就不能天天看见徐老师了,只能等他召唤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工地了。   和唐笛灵玩了一天以后,我就开始查资料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了。   徐老师每天会和我通通电话,但并没有马上召唤我。三天以后,我才在系里的资料室接到他的电话,问我晚上有空吗。我心想我每天都在等你召唤,哪能没空啊。   他问:“你在哪里?”   我说:“我还在学校。”   他说:“要不我来接你吧。”   我说:“好啊。”   回到资料室整理了东西,我就向校外走。大概是我的心情太急切了,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徐横舟的车子还没来,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才看见了他的车。   等我上了车,他就抱歉地说自己来晚了。我说是我来早了,然后问他去哪里吃饭。   下午五点多,这个时间他应该就是来接我去吃饭的,我是这样想的。   他看了我一眼说:“带你去个地方。”   我对徐横舟的这句话有点条件反应的敏感,上一次,他就是说了这样的话,然后就突然把我带去了他爸爸家。这次我可不能再上当了,我很严肃地问他:“你又打算带我去哪里?”   他就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说:“吃一堑,长一智。”果然被我猜着了。   他一边开车,隔了片刻才说:“带你去一个小型聚会。”   我现在对徐横舟已经有了点基本的了解,他嘴里轻描淡写的说是小型聚会,可能并不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我先要打听清楚,“是多少人的小型聚会?”   结果他说:“十几……二十几……也可能三、四十。”   “我擦。”我就叫了起来,“这还叫小型聚会?”然后我立刻就说,“我要回家换衣服。”   他扭头打量我一眼,“这样挺好。”   “不行!”我喊着。   “我觉得好就行了。”   虽然徐横舟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自己不能给他丢脸。我让他把我送回家里,一个小时后再来接我。   “要这么久?”他有点惊讶。   我说:“你那个聚会有时间规定么?”   他想了一下,“晚点去也无所谓。”   我说:“那你就一个小时后来接我。”   从小我耳濡目染,看我妈是怎样盛装去见我那两个趾高气扬的姨妈的,她们每年至少都要回来一次,我妈每年就都要盛装去迎接她们一次。   一个小时后徐横舟准时到来,我已经在离我家不远的那家养生馆做好了头发,也化好了淡妆。我对化妆师提出的要求就是,“化得让别人觉得像没化一样。”   化妆师认得我,对我说:“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然后我站在了徐横舟面前,问他:“是不是像没化妆一样?”   他看了我至少有十秒,然后说:“你化妆了吗?”   我大手一挥:“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赶榜单,我今天竟然二更了。虽然才一千多字,也是二更~~o(>_<)o ~~   ☆、第四十六章   在路上,我问徐横舟,我们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仿佛也是斟酌了一下才回答我:“……应该是个小型的书画艺术沙龙。”   “我擦,这么高大上。”作为土豹子的我脱口而出。   徐横舟就笑了一下,他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已经习惯了我经常爆粗口,大约是怕我有负担,他接着说:“其实也就是听着有点唬人,你去了就知道了,那里什么人都有,就像赶集一样,没你想得那么神秘。”   我看了他一下,我已经发觉了,我回家换衣服化妆的时候,他也抽空换了件衣服。现在他穿了一件深蓝衬衣,好像就是我们俩相亲那天穿的那件,深蓝衬衣很衬他。这种颜色的衣服穿好了会显得神秘又高贵,穿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就变成了蓝领,当然区别就在于谁穿而已。   我咦了一声,“这件衬衣你洗干净了?”我记得这件衬衣从领子到前襟,都被泼了很多的我墨汁,应该是很难洗的。   “是另一件。”   我哦了一声,“你也回家换了件衣服。”   他目视着前方,“要和你匹配啊。”我心里就产生了很舒服的感觉,徐老师还是很会说情话的,我真是捡到宝了。   然后我就在期待着这个小型艺术沙龙是什么样子的。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徐老师他爸是个画家,他搞了考古还是个会画画的隐身画家,我爹是个小混混,我就只会说脏话。   唉。   心里这样感叹着,就看着徐横舟的车子七转八转,开进了一条像租界的老街。他应该也是第一次来,一边开,一边看,然后眼前出现了两盏灯笼,一扇门上画着个巨大的京剧脸谱,他说:“是这里了。”   街边停了很多车,徐横舟又往前开了几十米才找了个空位停了下来。然后我们回过来,走了进去。一进去,才看出来好像是个私人会所,墙上挂满了画,里面装饰的古色古香,好几张长条桌子旁,都已经坐满了人。   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就像徐横舟说的一样,这就像赶集。来的人仿佛都能随意进出,进来就可以找一张桌子坐下,倒有点像随意的咖啡馆。在座的也是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有五、六十岁已经秃顶了的,也有二、三十岁比较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有。   这些人共同的特征大概就是都是搞艺术的。   到了这里,徐横舟的身份大概也不是考古老师了,但认识他的人也没几个,知道他会画画的就更少了,看见我们走进来,有一个人倒是很快迎了过来。   “横舟,你怎么才来?”   袁琳说完这句话,就看着我。我也坦然看着她。   “我来得不算晚。”徐横舟回答了一句,就抬着头,好像还在找人。   “你爸在那边。”袁琳转身向一个角落指了一下,一根四四方方的木柱子旁边,有一圈转角沙发,徐沅一果然坐在那里。   这时候有个女主人摸样的人走了过来,袁琳好像和她比较熟,对她介绍:“这是徐老师的儿子。”   女主人是个三十来岁,很有艺术范儿的女人。她立刻对徐横舟笑起来,“徐老师的公子,难怪这么帅。这位是……”她浅笑着把目光转向我。   “我女朋友。”   徐横舟这句话一说完,我就看见袁琳的目光像刀子的一样地刺向我。   女主人笑起来,“噢,噢,肯定是女朋友,你好。”她笑着和我们打完招呼,就对我们说,“那你们随意坐,我就不招呼你们了。袁琳,你领他们过去吧。”   “好的,琪姐,你去忙。”   袁琳又看我一眼,才对徐横舟说:“横舟,你跟我来。”她虽然只叫了徐横舟一个人的名字,但徐横舟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拉了我一下,“走。”我就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那根木柱子旁边,徐沅一已经扭头看了过来。见到我,他似乎有点意外,然后就看向徐横舟,脸上露出了不悦。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好像是母女关系的人,年纪大的那个女人披着一条珠灰色的华丽披肩,带着一对珍珠耳环,显得珠光宝气的,她身边的年轻女孩倒是蛮清爽的。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那对母女也抬头看向我们。徐横舟牵住了我的手,喊了声:“爸。”   徐沅一的脸色显得很难看。这时候我已经明白了过来,徐沅一这是给儿子介绍对象来了,结果因为我的出现,这事肯定就黄了。那对母女的脸色也不好,女孩看一眼徐横舟,就把目光转到我身上,之后就直直地打量着我。年纪大的那个女人脸上就闪过一丝愠怒,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徐沅一,拉起身边的年轻女孩,就走了。   徐沅一尴尬地起身,都来不及说什么,就看着那对母女走开了。他恼怒地看向儿子,徐横舟也淡定地看着他爹,父子两人交火了十来秒,然后徐横舟打破了沉默。   “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左晨。”   徐沅一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向着刚才那对母女走开的方向走去了。看那个样子,应该是找那对母女解释去了。   徐横舟像是很高兴地笑了一下。他应该是不自觉地露出的笑容,把他爹气到了,他似乎很高兴。袁琳还没走,她还站在旁边,这时候她正一脸冰霜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出现在了这里。   和我对视了几秒,她就跟着徐横舟的父亲去了。   我们站的这个角落不算打眼,四四方方的大柱子又挡住了一些人的视线,柱子后面的那些人还是该聊天就聊天,该吃东西就吃东西。我批评徐老师,“你这样不好。”   “那里不好?”他问。   我说:“你至少应该事先给我通报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幸亏没听你的,回家换了件衣服,还去做了个头发,化了个妆,要不我一脸白菜样的站在这里,丢脸的不是你么?”   徐横舟看着我,淡定的回答:“我觉得不丢脸,就是不丢脸。”   这个理由挺强大的,我只能耸了耸肩,说:“好吧。”说完我又问他,“你看我真的像不像化过妆的样子?”   他又看了我几秒,说:“下次那个眼线我帮你画,肯定画的比他们好。”   “你这么说,是我化的失败了?”我很紧张地问他。   “不是。”徐横舟回答,“我觉得眼角那里可以再挑高一点,那样会让你显得更妩媚。”   听了这话我沉默了三秒,接着我就回答:“那下次我们找机会试一试。”对他的手艺,我很有信心。   他含笑看着我,“……好啊。”   接下来我们俩就去找东西吃。这沙龙搞的是简单的自助餐,吃饭不是他们的目的,目的是大家坐在一起交谈,所以自助餐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点心和蛋糕。一个长条桌子靠墙摆着,上面放满了吃的。   我们俩挑了几样点心,徐横舟又去端了两杯咖啡,有一个穿白衬衣的小伙在自助台那里负责给大家倒水,倒饮料,泡咖啡。   我看这里的墙上挂满了画,猜这里还应该是个画廊,一问徐横舟,果然是的。   “这里这么偏,有人来么?”我说。   “你当是卖给普通人的么,他们有他们的圈子,有他们自己的客源。”   “你的画会不会摆在这里?”我问徐横舟。   他喝一口咖啡,“你不是说要当我的经纪人嘛,这件事,由你决定。”   我好像看见钞票从天上掉了下来,未来是一件多么美妙又幸福的事情,就像我嘴里的奶油蛋糕,甜得让人心里冒泡。   “OK,就这么决定了。”我对徐横舟说。   我们俩正在闲扯,消失的袁琳忽然又出现了。“横舟,你爸爸让你过去一趟。”   徐横舟抬头望着她,“让我见谁?”   “你放心,是其他人。”大约是怕徐横舟不过去,袁琳说得倒也很明白。   徐横舟就转头看向我,我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他跟着袁琳就走了,我一个人坐着,把一块巧克力蛋糕才吃了两口,我对面的沙发上就坐下来了一个人。   袁琳来得可真快,把徐横舟一送过去,她就过来陪我了。   我又叉了块蛋糕放进了嘴里,吃甜食,据说能增加幸福感,我可不想让我的幸福感因为袁琳而减少。“有话请讲。”我对她说。   “左晨,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和徐横舟在一起,行不行?”   我看了袁琳至少半分钟,这半分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我知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求我,但我还是给她毫无置疑的回答:“不行。”   “你会后悔的,为你今天的选择。”她说。   我觉得很好笑,不知道她威胁我的理由是什么,但我一点都不想问,“我甘之如饴。”我回答她。   “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她站了起来。   我笑着对她说:“我等着。”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继续吃我的蛋糕,直到徐横舟回来。他看了看我盘子里仅剩的一小块蛋糕,摇了下头,“走吧,别再吃了,还是去吃饭吧,光吃这种东西,腻得慌。”   我把盘子一推,“我早就在等你说这句话了。”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坐在了一家饭店里,菜已经点了,但还没有上。唐笛灵给我发信息,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约会。”   她说:“臭美,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我就看向徐横舟,他刚刚接了个电话,正侧着身在接听。大厅里比较闹,旁边一桌七八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就听他喂了一声。唐笛灵想要看我约会的照片,我决定向她炫耀一下。点了相机,我就把镜头对准徐横舟的方向,拍个桌子,再拍个脖子以下的上半身给她看看算了,徐老师的脸,我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虽然是这样想着,我的镜头还是在他的脸上晃了一下。一晃,就看见镜头里的徐横舟正在望着我,我以为偷拍被他抓住了,连忙放下了手机,却看见他挂了电话,抬头就对我说:“我有点急事,要去一下医院,不能陪你吃饭了。”   我一愣,“有人生病?”他简单答了个“对”字。我楞了两秒,就说:“那你去吧。”   他起身想找服务员结账,服务员离得比较远,我说:“你走吧,我来。”   他掏出钱包,拿出几百块钱搁在了我面前,“吃了饭打个的回家,我给你打电话。”   我答应着,说:“好,你快去吧,别操心我了。”   他说了一声:“那我走了。”就匆匆向外走去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唐笛灵的信息,“照片呢?”她说。   我看着徐横舟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门口,我对唐笛灵说:“过来陪我吃饭吧,一桌子菜,我一个人消灭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来了,后来会有一大盆一大盆的,大家要和我一起抗住。不经历风雨哪来的彩虹,让我们唱起来吧!   感谢下面四位同学,多谢。   ☆、第四十七章   我寂寞地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面对着才上来的四菜一汤。隔壁那桌还在喧哗,他们的桌上只剩了酒杯、酒瓶和残羹,但那群人还是热闹无比。我这里空旷安静,一桌子菜整整齐齐,简直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分钟之前,唐笛灵给我打电话,说她不过来了。她说:“我赶过来要一个小时,吃完了赶回学校又要一个小时,明天早上是我们辅导员的课,他每次都要点名,我不能逃课。算了,小小,我不来了,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好吧。”我说。   “把照片发我看看。”她又说。   我只能把那些菜挨个拍下来发给她看,她对着照片流口水,说:“你替我多吃点。”   我是准备很努力地吃的,但蛋糕吃多了,估计也消灭不了多少。最后的结果看来是只能打包了。   拿着筷子,我准备慢慢开吃。每样菜只尝了几口,手机在左手边就又响了起来。大概是唐笛灵这个小没良心的怕我寂寞,又打电话安慰我来了。   搁下筷子,我拿起手机一看,却不是唐笛灵的电话,而是一串手机号码。这串号码我有印象,那天在医院,就是这串号码让我正在玩的手机游戏弹掉了。我一直没把袁琳编进我的手机通讯录,一是因为我懒,有时候不愿意编辑,但另一方面,可能是我真的不想再和这个人打交道,所以就懒得把她放进我的通讯录里了。   但你不找她,不等于她就不会找你。在这样的寂寞的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接到袁琳的电话,更让人扫兴,但我还是接了起来。我一直好奇她到底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平静地问她。任何激烈的情绪表露只会泄露你的心情,不如平平淡淡地开口,我觉得牛人都是这样的。   她说:“左晨,你在哪里?”   妈的,又来这套,上次也是这样。但我的忍耐力让我平静地回答了她,“我在吃饭。”我告诉她。   “一个人?”   我的第一反应是,袁琳竟然猜到我是一个人在吃饭。但转念一想,或许她只是来试探我是不是还和徐横舟在一起。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我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也懒得和她兜圈子。   “我知道你是一个人在吃饭,我说的对吧?”   她竟然说她知道,我忍不住在想袁琳是怎么知道的,这种思考让我沉默了几秒,我对面是餐厅的一面墙,那面墙上镶嵌着一条一条窄窄的镜子,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是面无表情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袁琳。   “刚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也是很巧,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我猜徐横舟肯定会去医院。”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说。   “我们见一面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他妈的还是这套。我停了两秒,就把酒店地址报给了她,我说:“我在这里等你,你来吧。”   袁琳来得很快,她到的时候,我桌上的菜还是没怎么动,我想既然她要来,那我就等她一下。这桌菜没等到唐笛灵,反倒等来了袁琳。   我叫住一个路过的餐厅员工,让她再添一套干净的碗筷。   袁琳拉开凳子,坐下来了才说:“我已经吃过了。”   我让刚刚给她拿来碗筷的服务员把已经熄了的酒精炉再点着,那是一锅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汤已经烧得浅下去了不少。等服务员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着了火,我才对袁琳说:“既然来了,就再吃一点吧。”   她说:“你吃吧,我正在减肥。”   我也就不勉强她了,自己拿起了筷子,又舀了碗温热的鱼头豆腐汤,喝了起来。   两碗鱼汤下肚,我搁下碗,对袁琳说:“咦,你怎么还不开口,不是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么,我已经洗耳恭听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不说?”   她看着我,“我在等你吃完。”   “然后呢?”我说。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们俩对视着,我说:“你又想带我去哪里,不会又是徐横舟家里吧?”   她好像胜券在握,自信满满地说:“不是的,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我让你看看徐横舟现在和谁在一起。左晨,我早就说了,你不了解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你知道你隔壁家大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你还知道大爷家里的所有破事,你会让这个大爷当你男朋友么?徐横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着急,你替我着急个什么劲?”   我听见了袁琳说的前半句话,但我直接忽略了。   “你是不是不敢去?”她又拿出了激将法。   我说:“上一次你让我知道了徐横舟是个才华横溢的画家,我还没感谢你呢,这次你又想让我知道什么?”   “让你知道他是个画家也许是我的失策,这一次,你敢不敢跟我去?”   她真是摸到了我的死肋,知道我听不得这样的话。   “走啊。”我说。   临走之前,我还把让服务员给我打包,一桌子菜不能就这样糟蹋了。服务员拿来简易饭盒,将那些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给我装了三饭盒,再拿一个塑料袋兜住了,我提着这个袋子,上了袁琳的车。   我坐在后排,一开始我们俩谁也没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袁琳开她的车,我看我的夜景。开了有一条街吧,袁琳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让我心肝一颤的话。   她说:“左晨,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我就笑了,除了笑,我简直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朋友?”我就问了她一句,“有你这样做朋友的么?”   袁琳在后视镜里看着我笑,她竟然也没觉得尴尬,反而又说一句,“是真的,我说的不是假话。”   我只能摇着头继续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她说,“但我真是这样想的。那时候,在班里我胆小,自卑,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太敢和人说话,就你愿意和我当朋友,这些我都记得。”   “谢谢。”我嘲讽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到今天还能对我这么好。”   她一点也不在意我是用什么口气说话的,“如果不是徐横舟,换了是其他别的男人,我肯定会祝福你。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还是嘲讽的语气,“为了你,我就必须放弃徐横舟,是这样么?”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我带你来看看。”   “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也不知道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上辈子我肯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碰见你。你说对吗?”我问袁琳。   她像没听见似的,“我和你不一样,你身边的人都很爱你,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换了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我们俩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你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关我什么事?”   “除了徐横舟,谁都行,我说的是真话,左晨。”   “我说的也是真话,我不会因为你,放弃徐横舟。”   “我知道,所以我带你来看看。”她又这样说。   我感觉自己着了她的道,但我也确实想知道袁琳能带我看见什么。有那么一小会儿我是想打退堂鼓的,我想我不能如了她的愿,我应该相信徐横舟,但我高估了自己,我还是想去看个究竟。   袁琳把车开到医院的时候,我没觉得奇怪。徐横舟已经说了,他要去一下医院。他没有对我撒谎,他是来了医院。在医院的停车场,我看见了他的车,袁琳也看见了,她还提醒了我一句。   “他的车在这里,那他肯定还在上面。”她找到了一个空车位,把车停了进去。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她问我。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我上去的话,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徐横舟会看见我。除非我走快一点,从那个病房门口一闪而过,或者是正好他背对着我,但这种可能性毕竟是侥幸的。我知道这一步迈出去会有多糟糕。只要我下了这个车,就必须跟着袁琳走上去,然后无论我看见什么,在袁琳的眼里,大概都是笑话。   于是我看着袁琳,那一刻,我想我不是胆怯了,而是不想让她看我的笑话。   袁琳竟然难得地善解人意了,她说:“你要是不想上去的话,就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把我看到的拍给你看,这和你亲自去看也是差不多的。”   我想了想,说:“行,我在这里等你。”   袁琳就推门下了车。   看着袁琳走进医院的大楼,我拿起自己的包,摸出了手机,然后我继续在我的包里摸,摸了两个夹层的口袋,终于摸到了我的耳机。我把耳塞塞进我的耳朵,手机调到音乐,然后我看着医院大楼上面那个模糊的月亮,开始听歌。   听到动情处我也跟着一起唱:“吃好些我想应该会好一点……睡好些我想应该会好一点……你站在这一面,心在那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不会两天,然后大家要对舟哥有信心。   ☆、第四十八章   大概听了五首还是六首歌,我的手机就进来了几张图片,是袁琳发来的,她迫不及待地要给我看照片,都等不及下来见到我,就把照片发给我了。   我把那几张照片挨个看了一遍,就点了删除,然后就把手机收了起来,等着袁琳回来。她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她不会让我等很久的。   不到五分钟,我就看见了袁琳。晚上,医院大楼的门口还是挺安静的,她从亮光里走出来,向着停车场这边走来。片刻之后,她就拉开车门,坐在了我身边。   “照片看见了么?”她上来就问我。   “看见了。”我回答。   “有何感想?”她期待着她想要的答案。   “徐横舟结婚了么?”我说。   袁琳回过头看着我,我们俩坐在没开灯的车里,她在前排,我在后排,我们就靠着停车场旁边的路灯和医院门口很亮的灯光的辐射互相注视着。这很像一个默片时代的电影画面,要是有人从车旁经过,看见里面两个黑黢黢的人影,说不准就会吓一跳。   袁琳没说话,我就说:“他还没结婚吧,在我之前,他好像也没有未婚妻或是女朋友吧。要是有的话,你肯定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袁琳依然不说话,我对她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是通过相亲定下来的。上次我就给你说过,很多年前我就在我外公家见过他,他外公以前也是T大的教授,和我外公家住楼上楼下。他妈妈虽然去世了,但和我妈妈以前是一起长大的。我给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和徐横舟是这样的关系,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随便认识的,我们是在很慎重地交往。”   “看见这些照片,你也不怕?你就不怕当后妈?”袁琳终于说话。   我说:“你都不怕徐横舟的爸爸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模糊的光线里,我看见袁琳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下,我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用不着再陪她玩了。推开车门,我拎着餐馆打包的菜走了下去。   扶着车门,我对袁琳说:“该看的我已经看见了,谢谢你让我对徐横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早一点知道这件事也不错,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我是真心谢谢你,就像你真心把我当朋友一样。我不奉陪了,先走了啊。”   甩上车门,我转身向医院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袁琳的车子停在了我身边,她冷冷地看着我:“不用我送你?”   “谢了,我坐出租车回去。”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驾着车就从我身边开了过去。望着她的车子消失在大街上,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医院的大楼,然后就向一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走了过去。   上了的士,我给司机说了地址,司机开着车就走。走了一条街,又走了一条街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唱了起来,我拿出来看了看,怔了一秒之后我接了起来。是徐横舟的电话,问我回家了没有。   我告诉他我正在车上,他问我是不是打的回家的,我说:“是的。”   他说:“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我说好,他顿了顿,忽然就说:“……今天对不起,把你甩下了。”   我平静了三秒,才告诉他不要紧,谁都有个特殊情况的。   挂了电话,我安静了一分钟,就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调个头,再把我送回医院。”   司机转头看我一眼,“回去?这里不能调头的,调头要到前面转个弯才行。”   我说:“那就到前面转个弯吧。”   司机四十多岁,脸有点胖,又看了我一眼,说:“有东西落下了吧?”   我说:“是的,有件东西忘记拿了。”   他就开始聊天了,“前几天我也拉了个客人,跑到了目的地才想起来有东西忘记了拿,转回去又跑了一趟,来来回回车费都花了一百多,你这还是没跑多远,跑远了你就冤枉了。”   我说:“是的,记性不好真是误事。”   司机和我聊着天,车子就在前面的一个转盘调了个头,等他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等着我下车的时候我却依然坐在没动。司机疑惑地看着我,大概也搞不明白我想干什么。   “到了,你不是说要去拿东西的吗?”他催我下车。   我侧着脸看着医院大楼,还是没动,司机也有点糊涂了,“你不下车?”   我转过头,对司机说:“师傅,我还是走吧。”   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不上去了?”   我摇摇头,“不去了,走吧。”   司机也无语了,反正计价器还在跳,他原地转了个弯,就沿着刚才的路又开了回去。   回到家已经挺晚的了,我爸已经把店门关了,我从侧门进了家,先去了厨房,把餐馆的打包饭盒搁进了冰箱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爸已经听见了我回来的声音,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搞得这么晚?”他说,“你妈又要骂你了。”   到了楼上,免不了又被我妈追着骂了两句,我说:“老妈你再这样骂我,我就住学校去了。”   我妈就瞪着眼睛看我,说:“你到底是和同学吃饭去了,还是和人约会去了?”   到底是我老妈,一猜就猜到了,我说:“老妈你这么聪明,还要我说吗?”   应付完我妈,我就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我觉得肚子有点饿。想了想,好像除了蛋糕,我就喝了两碗鱼汤。我又到了楼下,从冰箱里把带回来的打包餐盒取了出来,三个盒子,有一盒是餐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泡椒炒牛柳,我拿了这盒牛柳,又在超市货架上拿了一罐米酒,一罐椰奶,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牛柳很嫩,被泡椒浸得已经非常入味了,虽然是冷的,但是一点都不妨碍它的口感。我一边看电脑,一边就呼呼啦啦地喝了一罐米酒,吃掉了半盒牛柳。   肚子里有了点货,我放下筷子,开始和唐笛灵聊天。点了她的QQ头像,我就在键盘上敲字,我问她:“如果让你做一个十岁孩子的后妈,你会答应吗?”   唐笛灵不知道在搞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回我,“卧槽,你说的是谁?”   我说:“不管是谁。”   她说:“怎么能不管呢,如果那个男人是贝克汉姆的话,做四个孩子的后妈我也是愿意的,就看那个男人是谁了。”   我说:“贝克汉姆是维多利亚的,你就别做梦了,再说他现在也老了,你看他那一脸的胡子。”   “老了也英俊啊,最主要是他有钱。”唐笛灵说。   我觉得她说得简直是真理,转过头就又吃了两块牛柳。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就看见聊天框里唐笛灵在问:“卧槽,小小,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那天那个孩子,不就是看着像十岁吗?”   我说:“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唐笛灵在那边就炸了,“我靠,那个孩子难道真是他的?”   我说:“我不是给你说了么,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唐笛灵就发了一大串表情,“小小,说归说,来真的还是要想清楚……”   我觉得我想的已经很清楚了,在和袁琳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想的挺清楚了。男未婚,女未嫁,我并不是在骗袁琳。我只是想着,我爱徐横舟很多,而他爱我可能只有一点。因为这一点爱,他选择并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左小小你还奢望什么呢?   曾经他只是活在你的想象之中,像一幅遥不可及的画一样。那么今天,他站到了你身边,你还奢望什么呢?   难道要奢望他爱你和你爱他一样多?   能够和他站在一起,不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么?   意识到自己的底线原来这么低,低到只要能和徐横舟站在一起,就可以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捂住眼睛流下了两滴眼泪。   原来我对徐横舟的爱已经这么深,深到只要和他站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屏幕那一边的唐笛灵看不见我的眼泪,她还在劝我,“小小,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你要想想清楚。”   我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明天你不上课了?”   “上啊。”她说,“你和我哥,都让我操心。”   我说:“你用不着□□的心,赶紧睡觉吧。”   她说:“明天我上完课就回来找你,刚好周末了。”   我说了一声好,就让她赶紧睡觉。   把吃剩的泡椒牛柳我又拿到楼下放进了冰箱,回到楼上我也准备刷了牙,就去睡觉。正挤着牙膏,忽然就觉得肚子有点难受,果然刷着牙就有想吐的感觉,我就知道是冷牛柳吃多了,又吃了泡椒,喝了米酒,胃开始抗议了。   我跑到马桶那里,又吐不出来。   折腾了两次,只能簌簌口睡觉了,按以前的经验,肚子闹一会儿,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回到房里,我打算关电脑睡觉,一碰鼠标,屏幕就亮了。唐人杰的QQ头像在哪里一闪一闪的,他的头像是个巨二的唐老鸭,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我点开对话框,就看见他说:“小小,我妹说你要给人当后妈,是那个傻叉,是不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男人?”   后面还有,“你跑哪去了?人呢?”   “他妈的他都有儿子了,他还来找你,老子下次见了他,不抽死他。”   我对这兄妹二人已经绝望了,因为他们,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五彩斑斓的。我回唐人杰:“滚你的吧,你不是正在出差么,这么晚你还不滚去睡觉,我正难受呢,不和你啰嗦了。”   他马上回过来一句,“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我说:“吃坏了肚子,有点想吐,不和你说了,我睡觉了。”   他倒是没缠我,打过来一个“好”字。   但胃不舒服人还是睡不好,我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小说,又爬起来了两次,折腾到下半夜,才真正睡着。   然后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醒过来就看见唐人杰正坐在我房里的沙发上玩着手机,房门大开着,我爹妈竟然就由着他这样自由自在地坐在我的房里,一点都不管他们的女儿正在睡觉。   我没好气地“哎”了一声,把身上的毛巾被裹紧了。唐人杰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是:“谁要看你啊?一个女孩子,睡觉又打呼噜又磨牙,我建议你以后睡觉的时候戴个口罩,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你的丑态了。”   我嘹亮地喊了一声:“滚!”   他就滚到走廊上去了,我又喊一句:“把门关上!”他又回过来帮我把门关好,我站起来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唐人杰才又走了进来。   我说:“你不是出差一个礼拜的么,怎么今天就跑回来了?”   他说:“你不是说你难受么,我回来看看你。”   我呆了一下,“你是傻的吧,我不是告诉你只是有点吃坏了,睡一觉、蹲一下马桶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别想多了,我只是回来拿两件衣服,衬衣没带够,离得也没多远,下午我还要开车过去。”   唐人杰出差的地方离得不远,S市离申城只有一百多公里。我弯着腰在我的床上找手机,听他在愤愤不平地说:“哎,左撇子,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你说没水果吃,我开车专门给你送水果,你说不舒服,我跑回来看你,你有什么不相信的?”   我没空搭理他,昨晚睡觉的时候,我记得手机是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怎么不见了。“看见我手机没?”我翻着毛巾被和枕头问唐人杰。   “沙发上。”   我转过身,走到沙发边,果然在一个抱枕下面找到了我的手机。“你拿我手机干什么了?”手机又没长脚,肯定是唐人杰这家伙拿过来的。   “玩了一下你的游戏,不行么?”   “你自己不会下载啊?”   “你当我是你啊,什么破游戏都往手机里装,你手机都快转不动了,我给你清理了一下垃圾,你多长时间没清理了,你用的不卡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连忙打开手机,“你没把我有用的东西删掉了吧?”   一看这两天查资料记下来的东西都还在,我才放了心,这可是我在资料室辛辛苦苦找来的,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你真把我当弱智是不是?”唐人杰好像生气了,“下次你电脑出了问题别找我,手机里有文件找不到了也别来问我,别又给我说,唐人杰,我接的那个文件到哪去了?”他学着我的口气。   “以后都别来问我。”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反正基本上来说,我在唐人杰面前也是没什么秘密了,最大的一个秘密,就是徐横舟了,结果他也知道了。帮我清理手机和电脑的垃圾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们俩正在扯皮拉筋吵架的时候,唐笛灵打来个电话,说她已经下课了,正在回家。我问她:“你下午没课?”   她说:“没。一直到礼拜二才有课,可以在家里连呆三天。”   我告诉她,“你哥回来了。”   “他怎么跑回来了?哦,昨天他对我说要回家拿衣服。”   这倒和唐人杰刚才说的是一样的,我看一眼唐人杰,他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口,似乎是想回家的样子。他可能真是来看我一下的,见我没事,就打算走了。   “你哥下午还要赶回S市。”   “我知道啊,他们那个展览要开一个星期。小小,要不我们俩跟我哥去S市玩玩吧,反正他开车,把我们带过去就行了。”唐笛灵突发奇想。   我一愣,想着唐笛灵的这个建议,她好像一秒钟就决定了,说:“你别想了,就这么定了,刚好这几天你也好好清醒清醒,换一个环境,想想明白,后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丫头真是个操心的命,操完了她哥的心,又来□□的心。唐人杰已经不见了人影,我说:“那你回来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舟哥,你儿子已经十岁了。   TMD那不是我的儿子,呜呜呜呜。   ☆、第四十九章   没用一个小时,唐笛灵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她在我家的厨房找到了我,我正在喝我爸给我熬的小米粥。起床以后,我说胃里有点不舒服,我爸立马就给我熬了一锅粥。   唐笛灵看了看我的小米粥,还有桌上的几样小菜,马上就说:“给我也来一碗。”   我说:“自己去舀。”   她就去拿了一个碗,舀了一碗粥和我一起吃了起来。边吃边对我说:“我和我哥已经说好了,等下我们俩跟他一起走,坐他的车去S市。”   我抬头看她,唐笛灵说:“你还在想?别想了,我们去玩吧,玩个两三天回来再说。话说我好久没出去玩了,你就只当成全了我吧。”   她话都说到这这种地步了,我再不答应就不仗义了,其实我犹豫,是怕这两天徐横舟会找我,最终我点了下头,说:“好吧。”   唐笛灵就开开心心地喝起了粥。   我想了想要不要给徐横舟说一声,但想着回来也很方便,高铁只要半个小时就到了,比在市内搭公交都快,最后我选择了等他的电话。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荒地老。   第一天到S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唐人杰去自己工作的地方报到了一下,然后就带着我和唐笛灵吃吃喝喝去了。五、六月份,小龙虾已经上市,我们三个人,干了十几盘。唐人杰掏钱的时候,脸都绿了,说明天你们自己去玩,他不奉陪了。   我和唐笛灵自己在S市玩了两天。从名胜古刹,到步行街,挨个玩过来。两天之后,就玩不动了。第三天,我们俩就躺在宾馆的床上不愿意出门了。   外面,夏日姗姗来迟。五月底,太阳艳丽,但还不是那么烤人,其实又是一个出门的好日子,但我和唐笛灵却窝在宾馆的床上看电视,玩手机。   唐笛灵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就抬头对我说:“小小,你那个男朋友好像这两天都没找过你诶,电话都没有一个。”   我低着头,过了几秒才说:“他最近很忙,没空找我。”   唐笛灵翻个身,坐了起来,“没空找你?打电话才要几分钟啊,他没空那正好啊,你们干脆断了算了。虽然他挺帅的。”   我说:“你管好你自己的事,你追的人追到了么?”   唐笛灵转身又扑倒了,“别提我的伤心事。”但她又说,“小小,后妈不好当。”   我过了一下才回答她,“你忘了你自己说的了,你愿意给贝克汉姆的四个孩子当后妈。帅,又有钱的话,是可以的。”   唐笛灵就张着嘴,看了我半天。   已经四天了,我没接到徐横舟的电话,也没接到他的任何信息。   这已经变成了一场考验耐力的持久战,我劝自己,左小小,再忍一忍吧,他让你等他电话的,你就再忍一忍吧,他可能真的很忙。   反正最后一天我们也不想出去了,我本来想劝唐笛灵我们俩坐高铁回去算了,唐笛灵不愿意,坚持要坐唐人杰的车回去。唐人杰公司的展览刚好也是今天结束,展览结束以后会有一个餐会。唐人杰让我们两个也一起参加这个聚餐,吃过晚饭以后,再开车回申城。   我们等了一整天,一直到五点多,唐人杰他们的工作才结束,然后我和唐笛灵就加入了他们的聚餐队伍。   唐人杰介绍我和唐笛灵给他的同事认识,说这是我妹妹,这是我邻居,他公司的那些人都很热情,唐人杰看来在公司里人缘还不错。   总之热热闹闹的,一帮人十几个,坐了一包厢。   才坐下没多一会儿,菜还没上,我就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我左边是唐笛灵,右边是唐人杰同事,我侧转身,朝着唐笛灵那边接起了电话。人多,包厢里有点吵,我捂着一个耳朵,没等我妈开口,就对她说:“我正在吃饭,吃完饭就回家。”   我以为我妈会喔一声,这电话就算打完了。结果我妈说:“那你还要多久才能回家,有人到家里找你来了。”   “谁,谁找我?”我还想着会不会是张勤。。   “还有谁,就你那个相亲对象,他提着茶叶和礼品到我们家来了。”   我一听就傻了,大概呆滞的时间太久,连唐笛灵都注意到我的神情不对,“怎么了?”她问我,“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我妈还在说:“你什么时候能到家?你回不回来?”   我总算醒过神,连忙说:“我就回来。”   “那你就快点吧。”我妈说,“你爸正在和他聊天,还说要留他吃饭,我现在要去买点菜,天都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了,你到家还要几个小时?”   我说:“我尽快。”   挂了电话我就站了起来。唐笛灵还在追问:“怎么了?”   唐人杰正在和人说话,也回过头,疑惑地看我。   我说:“我不吃饭了,我现在要回去。”一边已经把自己的包拿在了手里。转过身,我对被惊动的唐人杰的同事表示歉意,说:“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你们坐着。”   他那些同事也搞不清楚状况,有一个人就客气地回了一句,“有急事你就先去。”   我拎着包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唐笛灵一看我要走,二话不说就跟着我出来了,唐人杰也跟了出来。两人都还莫名其妙。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一到外面,唐笛灵就急急忙忙问我。   我说:“有人到我家里找我,我要赶紧回去。”然后又对唐人杰说,“你陪你同事吃饭吧,别管我了,我先走一步。唐笛灵,你跟你哥吃了饭再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搭高铁。”   唐笛灵就急得跺脚,“什么人找你,你这么急,吃了饭等我哥开车回去也晚不了一两个钟头,你现在去火车站,还不是也要等。”   我说:“我要快点回去,你们就别管我了。”   唐人杰一直没说话,刚才还是和唐笛灵一样疑惑的神情,这时候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不好了。他生气起来就吊着一张脸,一点都不掩饰,用冷冰冰的腔调说:“那就一起走吧,我去开车。”   说完他就回了包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拿了他的真皮包。到了包厢外面,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就向外面走。   他这副样子,让我想劝他留下也说不出口。   我也估计到了,这兄妹二人多半是不会让我一个人去搭高铁的。   先前我们的旅行包已经搁在了车上,从酒店出来,一上车,唐人杰就开着车直接回申城。唐笛灵一直问是谁找我来了。我对她说:“你猜啊。”这种事反正也瞒不住。唐笛灵很聪明,一下就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是谁。   “是你男朋友?”她喊了一句。   我用缄默表示了默认。   唐人杰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好像一直在生气。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回到了申城,在市里堵了一下,等我到家的时候,已是三小时以后了。唐人杰的车停在了我家门口,我一下车,走进超市,就看见我妈一个人在收银台前坐着,家里不像来客的样子,我第一反应是徐横舟已经走了。   我问我妈,“人呢,走了?”   我妈从收银台的电脑上抬起头,看着我,停了几秒才说:“在楼上。”   “楼上?”我重复了一遍。   我总觉得我妈的表情有点怪异,还没等我问,我妈就说:“被你爸灌醉了,在楼上睡觉。”   我就保持了一动不动的状态好几秒钟。   回过神,我就向楼上跑去。听见我妈在后面说:“你爸也喝多了,也在睡觉。”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楼上,在我家的客房里看见了徐横舟,他醉卧在床上,睡得浑然忘我,要不是他喘气有点重,走近了就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酒精气息,还真看不出他是不是醉了。   唐笛灵也跟着我跑了上来,我低着头查看徐横舟的时候,她在门口喊着:“卧槽,还真的喝醉了。”我转身走过去把她推到了走廊里,然后“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回过头一看徐横舟,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   五分钟以后我来到楼下,唐笛灵已经回家了,我的旅行包搁在收银台旁边的凳子上。我妈已经关了店门,正坐在收银台前点零钞。   看我从楼上走下来,我妈眼睛抬了一下,然后继续点着零钞。   “没想到你外公给你介绍的是林姐的儿子,你外公一直没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你外公的那个学生。”她说。   我说:“外公肯定会把最好的介绍给我。”   我妈低着头继续数钱,过了一下才说:“灵灵刚才告诉我,他有个儿子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刚才喝酒的时候,他没说。”   我每次都对唐笛灵传话的速度估计不足,但我每次还不接受教训,每次都会告诉她。看我不说话,我妈就叹了口气,“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哪能轮得到你。”   我就怒了,“老妈,你什么意思?”   “看在林姐的面子上,我不会反对,我只是问你,你真愿意当后妈?”   “他帅,他会很有钱。”   我这样回答我妈。这个理由真是天下无敌,我妈点着钢镚也不作声了,半天才又说了一句,“是林姐的儿子,真让我没想到。”   这个时候我才责备我妈,“你干嘛让老爸把他灌醉,人家第一次来。”   我妈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明天等他酒醒了,我还要让他陪我打麻将呢,既然上门了,我就要好好看一看,虽然是林姐的儿子,淡你妈也要看看他的人品怎么样,今天喝酒是过你爸这一关,明天打牌,才是过你妈那一关。”   “我靠。”我说,“老妈,你不是来真的吧?”   “你妈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我妈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他会打麻将。”   我就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妈,“老妈。”我喊她,“你还问过他什么,也让我知道一下吧。”   半夜两点多,我睡不着,又爬起来去看徐横舟。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五个小时了。   走进客房,我没有开灯,就闻得房里还是浓郁的酒气,也不知道我爸到底给徐横舟灌了多少酒。床头一盏小小的夜灯,是怕他醒了以后摸不清在哪里。   盖在徐横舟身上的薄毯被他压在了身下,夜里还是有一点凉,我试图把毯子抽出来,再给他盖到身上。   抽了几抽,都抽不动。   我对昏睡的徐横舟说:“徐老师,你松一松,我把毯子抽出来。”   他好像听到了似的,我再抽的时候,他的身子就挪了一挪。我抽了大约三分之一出来。我又说:“徐老师,你再松一松,我把毯子再抽一下。”   他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身子真的又挺了一挺,我趁机把毯子抽了大半出来,剩下的还是被他压着,不过也没关系了,这些也可以给他盖一盖了。我把毯子给他盖好,又欣赏了一下他的睡姿,心里有点后悔,应该把手机带过来拍两张照片的。   然后我转身离去,走了两、三步,就听见徐横舟仿佛在叫我,“左…晨。”声音含含糊糊,像呢喃似的。   我脚步一下停住,转过身,看他依然闭着眼睛,但嘴唇在翕动,缓缓地又叫一次,“左…晨。”   我回到床边,问道:“……徐老师,你叫我?”   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一只手从毯子里抽了出来,然后这只手就落在了床边,我停了一下,按我自己的理解,走过去把我的手搁在了他的手里,他的手一碰到我的手,手指就握了过来,眼睛却还是闭着的。他的手很热,没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的那只手像是放进了一个小火炉里。   他就这样抓着我的手,仿佛想就这样一直睡到天亮,我在床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就和他躺在了一起。床很大,平生第一次,我和一个醉鬼一起睡觉,这醉鬼还知道搂着我,我躺下来的时候,他自动侧了□,脸就贴在了我的后颈上,嗤嗤地喘气,没一会儿,我就被他呼出的酒精分子熏昏了,然后我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还被人摸了两把,脑子就闪过一个念头,徐老师是个流氓,最后留在我脑子里的就是这样一条信息。   ☆、第五十章   热,我就感觉很热。两个人挤在一起,睡着真热。不自觉地我往旁边逃开了一点,但是身后那个热乎乎的身体又贴了过来。就像一个大暖炉贴着我的后背,一呼一吸我都能感觉得到。   迷迷糊糊的,我就想着,看不出徐老师还蛮粘人的,喝醉了就露出了真性情,脸在我颈子后面挨挨蹭蹭的,搞得我又痒又酥,和我家辛巴心情好的时候粘人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时候徐老师在我的眼里就变成了一只宠物。   但是!宠物是不会这样骚扰我的,他怎么又在摸我。住手啊,你不是喝醉了么?我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转过脸,徐横舟的脸近在咫尺,鼻子,眼睛,眉毛,他还是闭着眼睛的,他还在睡。但他的一只手环着我,我一动,他也跟在动,手就在我身上摸两把,我不动,他的手就老老实实地搁在他喜欢的地方。徐老师,你这样捂着我,我的心脏会受到挤压的。你还真是个藏得很深的流氓啊,喝醉了你才暴露了么?   我就这样迷迷瞪瞪看了他一会儿,也可能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然后我转过脸,继续睡,这一次是真正跌进了梦乡。   睡得太好,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正在酣睡,耳朵忽然就一阵剧痛。这种感觉我以前有过。我“啊”地叫了一声,捂住耳朵翻了个身。果然我妈凶神恶煞地站在床边,她咬着牙,瞪着我,活像一个长着食人鱼牙齿的老美人鱼。   我和她对视了几秒,就从床边的那边跳到了地上。   隔着一张大床,我和我妈对峙着。幸亏她手里没有电蚊拍,否则肯定对我一阵追杀。我“呵呵”笑两声,叫了一声妈,听见自己如梦方醒的声音有点哑。客房的门被我妈光得很严,这屋里没有徐横舟,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她咬着牙,正在打量我身上的衣服。我穿的是开襟睡衣,下面是睡裤。我赶紧低头瞄了一眼睡衣,扣子松了两颗,我赶紧扣好,其实领口下面那颗本来就是一直敞着的,如果要说松,也只是松了一颗。   一边扣,我一边看着我妈,她已经在咆哮,“你睡觉怎么睡到这里来了?”虽然是咆哮状,但她的声音还是克制的,是那种咬牙切齿的低咆。   我只能干笑,“呵呵……我只是来看一下,给他盖一下毯子……累了,就随便躺下了。”   我妈立刻向我杀了过来,我跳着脚躲开她的魔爪。   “妈你听我说,我们就是纯粹的睡觉,什么都没做,他醉成那个样子,你说能干啥……你要相信你女儿啊,那些能干啥的,都不是真醉,老妈你最明白了。”   “女人要自爱,你这样随随便便跑到男人床上,你妈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我东躲西藏地躲开了我妈的爪子,要让她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肯定会把我从楼上追杀到楼下。   等我妈息了怒,我才问她徐横舟在哪里。我妈一边让我滚去刷牙洗脸,一边回答我:“在楼下吃早饭。”   我赶紧洗漱了一下,又回到卧室把身上的睡衣睡裤换了下来,拿着换下来的睡衣,我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好像还有点酒气和一些陌生的味道,这是被徐横舟挥发的酒气彻底熏透了吧。   穿好衣服,我就到了楼下。我直接去吃饭的地方,一进饭厅,我就愣住了。饭桌上坐着我爸和徐横舟,但是饭桌周围,还站着罗婆婆、管大爷、肖婶娘,张嫂子,和罗婆婆的儿媳,她手里还抱着快两岁的女儿。   这些人乐呵呵的,围观着我爸和徐横舟在吃早餐。   这就是城中村的邻里乡亲。我爸妈人缘好,徐横舟来拜访的消息肯定传开了,大家就把他当猴子围观了。   徐老师,你可要挺住啊,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   一见我进来,围观的人都乐呵了。   “小小来了啊。”   “你睡到现在啊。”   “饭都要凉了啊,赶紧吃啊。”   我看向徐横舟,他正抬眼望着我,一脸的笑意,好像还挺自在的。   我们俩这么对望一眼,我爸的表情还正常,围观的人脸上的笑容都加深了三度,张嫂子更是高声笑了起来,连罗婆婆儿媳怀里的小丫头都依依呀呀了两声。我逗了小丫头一下,就去舀了碗稀饭,蒸锅里还闷着小笼包,我用筷子夹了两个到盘子里。   徐横舟的稀饭已经吃完了,我在他侧面坐了下来,在众人的围观下,我把小笼包推到他面前,“你还要不要了?”   他含笑摇头,“我已经吃饱了,你吃吧。”   我们俩就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给大家表演着。   罗婆婆的小孙女又依依呀呀叫了一声,我拿了个小包子转身递给她,罗婆婆的儿媳笑着,“她刚才已经拿了一个了,你别给她了,刚才那个都是我吃掉的。”   我还是把小包子给了小丫头。   于是一顿早餐,我和徐横舟就只说了一句话。   我吃饭的时候,唐人杰也进来溜达了一下,他两个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很*很随便的样子,我问他:“你没上班?”   “今天休息。”   “你妹呢?”   “学校去了。”   他就进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徐横舟,然后就基本再没正眼看过他了,反倒是徐横舟,我一抬眼的时候,看见他正在打量唐人杰。   这场围观活动直到我爹站起来收碗才结束,唐人杰进来晃了一圈就走了,其他人都到前面去了,管大爷已经在喊我妈了,“小小妈,桌子支起来,昨天我输了一百多,今天要赢回来。”   我爸去了洗碗,饭厅里只剩了我和徐横舟,我们俩总算能单独说句话了,我说:“你早上爬起来的时候干嘛不叫醒我,害我耳朵被我妈拧得那么疼。”   他眼睛里本来就有一抹笑意,微微一愣,笑意更浓。   “我叫了你的,没叫醒。”   我愣了一秒,“切!不可能。”   我那会睡得那么死,他肯定没叫我。切完了我老脸有点发烫,因为想到昨晚他的一只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最好徐横舟醉死了不记得。我们俩也算扯平了,上次我喝醉了骚扰了他,这次他喝醉了骚扰了我。我记得昨晚他骚扰了我那里,那么反过来讲,徐横舟肯定也记得我骚扰了他的那里。   我对自己有点没有信心。因为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男人真正的小鸟。儿童小鸟不算数的。我和唐笛灵观摩过岛国动作片,关着门,我们俩看得嗓子暗哑,唐笛灵一边说真恶心,一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生殖崇拜,几乎是人类繁衍的本能,我很怕自己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那天骚扰徐横舟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拿他当小白鼠摸一把。   想到这,我的钛金刚脸皮更烫了,咳嗽一声,我瞟了徐横舟一眼,却看见他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正在活动他修长的手指。   我怔了一下,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他说:“要打麻将了,好久没摸过了,不知道会不会打了。”   果然外面传来麻将牌“哗哗哗”地倒在桌子上的声音,还有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   我立马对他说:“你别听我妈的,她让你打,你就说你现在有事,要不你赶紧走吧。”   “这样不好吧。”徐横舟慢条斯理地说,“我昨天答应了你妈的。”   “我靠,我妈有点变态的,你用不着陪她玩。”   厨房里传来瓷碗磕碰灶台的声音,徐横舟扭头向厨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嘘,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了。没关系,我陪你妈妈玩一下,过年我也陪我外公外婆打麻将的,有时候我还和他们打三人麻将。就是今天我带的现金不多,我怕不够,你有没有现金,借我一点。”   “我靠,你到底会不会打……”   话没说完,我就被徐横舟捂住了嘴巴,“叫你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了。你别管了,去拿钱给我。”   看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只好上楼去拿了几百块钱给他,“我只有这么多了,这两天在S市玩,现金花光了,没去取。”   他把钱揣进口袋,忽然就说:“为什么这几天我打你的电话,总是打不通,你手机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我手机挺好的啊,你给我打电话了?”   徐横舟皱着眉头看着我,“……你手机呢,拿来给我看一下。”   我转身又上楼,拿了手机调出黑名单一看,果真徐横舟在黑名单里躺着,不用想,也知道是唐人杰干得,就他动过我的手机。这个二百五,我恨不得现在跑过去捅他一顿,但我忍住了,都懒得骂他了,调出唐人杰的所有联系方式,我一个一个把他全部拖黑了。这个二百五,害的我这两天以为自己失恋了,饭都有点吃不下了。   我再来到楼下的时候,徐横舟还在饭厅等着,他倒是规规矩矩的,没人带路,那都不多走一步。我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说:“现在好了,可以打通了。”   他看着我,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似的,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先打我的电话。”   我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不对,下次我想你了,我会主动打给你的。”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说完了也没抬头,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听见徐横舟说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下面几位同学,多谢。   ☆、第五十一章   我坐在收银台前,给一个来买烟的街坊找零,他买了两包烟,拆了一包,拿收银台上的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就叼着烟走到了外面去围观打麻将。   麻将摊就支在我家门前的遮阳棚下,旁边一棵老樟树,太阳底下,那一片很阴凉,现在那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   麻将桌上,坐着我妈,徐横舟,管大爷,另一个本来应该是张嫂子的,但她才打了一圈,家里就临时有点事,最后替代她坐下来的,是唐人杰,他刚好站在旁边,张嫂子就对他说:“你替我打两圈。”   唐人杰大概巴不得呢,顺势就坐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在看店,找零,我爸买菜去了,徐横舟在遭人暗算。唐人杰还是徐横舟的上家,想都不用想,唐人杰肯定是不会把徐横舟要的牌喂给他吃的,他还会捣乱。   我在这边只能干着急,看着唐人杰阴测测的笑容,麻将桌上我妈的话也不多,现在那一桌,就管大爷的话多,再就是围观的人乱七八糟说话的声音。   徐横舟已经输了好几把了,有人已经看不过去,在教他了,“别丢那张,那张出去就胡三家……”   我站起来就跑了过去,路过唐人杰身后的时候,他动作忒快地把牌一把捂了下去,真是个小人啊,以为我会偷看么?一看我过来,徐横舟旁边的人就让开了,我坐在了他身边,他转头问我,“丢那张?”   我盯着他的牌看了一眼,眼睛就花了一下,然后脑子里就开始了排列组合,一万二万三万,三万四万五万,五万六万七万……全是万,徐老师真会摸牌啊,摸了一手的万字,那张都不能丢,那张都有用的节奏啊。   牌桌上的三个人都在等我们丢牌,徐横舟又问我:“丢那张?”   我心一横,指着中间的五万,“丢这张。”看来看去,好像就这张有点多余,我就不相信大家都在等这张五万,没看见万字都在我家里么?   身后马上有人说:“丢不得啊……”正是刚才教徐横舟的人说的。   徐横舟已经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捻起了那张五万,拍了出去。然后就听见我妈、管大爷、和唐人杰的声音。   “胡了。”   “胡了。”   “胡了。”   我妈推到了手里的牌就对我瞪眼,“看店去!”   我灰溜溜地起身,又坐到了收银台前。   不用说,这一上午徐横舟输得很惨,但努力输钱也赢来了我妈的认可,等我爸做好午饭,喊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妈已能脸色温和地叫他,“吃饭了,不打了。”   管大爷赢了钱,高高兴兴地收钱回家,围观的人也算了,转过脸,我看见我妈瞪了唐人杰一眼,我妈这人其实是非常护自己人的,她瞪唐人杰一眼,等于就是把徐横舟划成了自己人。唐人杰脸皮厚着呢,像没看见一样,捏着钞票,甩了一下就回了自己家。   饭桌上,就我爸、我、和徐横舟三个人吃着饭,我妈还是端着个饭盆,姿态悠闲地守在前面的超市里。我爸知道徐横舟等下要开车,这次没给他喝酒,两人就泡了一杯清茶。   也没有大鱼大肉,一盘红烧带鱼,徐横舟好像很喜欢,问我爸是怎么做的。我爸就从怎么裹淀粉,到怎么炸,放那些料,一一告诉他。说完了红烧,又说清真,我爸说起厨艺来是头头是道,午餐就变成了他们两人的厨艺交流会。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妈进来了,我爸就很有默契的站起来,让徐横舟继续吃,他到前面去替换了我妈。我妈看我爸的茶杯还在桌上,就让我把茶杯给我爸送出去。等我送完茶杯走回来,就听见我妈正在对徐横舟说:“你是林姐的儿子,我和你外公外婆也很熟,就是最近几年他们离开申城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听说你有个儿子,孩子现在和谁在一起,是跟你在一起么?”   徐横舟端着茶杯刚喝了一口茶,“扑”地一声,那口茶就碰在了地上,然后他就像噎住了似的看着我妈,看了两秒又转头看我一眼,然后才像喘了口气似地说:“吴姨,你听谁说的我有个儿子?”   我妈说他是林姐的儿子,他一开口就叫了声吴姨,顿时和我妈亲切了一百倍。但是,他这句话的重点在后面。   我妈也一愣,她看看徐横舟,又看看我,说:“你……没儿子?”   “我哪来的儿子?”徐横舟一付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妈就看向我,“那是……搞错了?”   徐横舟也转头看了一眼在那里有点呆怔的我,对我妈说,“吴姨,我以我外公外婆的名义保证,我没儿子,我未婚,也没有婚史。左晨大概是搞错了,怪我没和她说清楚。”   我妈“哦哦”,连哦两声,然后就对我吼:“你还站着干嘛,还不给舟舟倒水?”   我刚从呆怔中清醒过来,就被她的一句话说的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舟舟,舟舟……老妈,你真是好样的!   我拿起热水壶给徐横舟倒水,他抬眼看着我,我也拿眼瞟他,一分神,手一歪,水就倒在了杯子外面,热水哗地顺着桌沿往下淌,幸亏徐横舟躲得快,但就这样,他大腿上也湿了一块。我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竟然想的是,咦,为什么不是挡中央?   再一看我妈,冷冷地看着我。徐横舟已站了起来,不等我找东西给他揩,他已经拿手掸了掸,然后就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对我妈说:“吴姨,我有话要和左晨说一下。”   我妈还是冷冷地看着我,回答他:“去说吧,有话是要说说清楚。”   徐横舟竟然就当着我妈的面拽着我走了。   我们俩到了楼上,一上楼梯离我的房间近些,我就推开了我卧室的门,徐横舟还是第一次来我的房里,进来愣了愣,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等着他审问我呢,结果徐横舟半天没吭气,我先憋不住了,吸一口气,刚想说一句对不起,然后解释一下,就听徐横舟把我的台词抢走了,他说:“对不起,我那天应该和你说清楚的,让你误解了。”   我是误解了,还误解大了,至今我也闹不明白。我也不准备再藏着掖着了,干脆都告诉他。妈的,心里藏一个秘密的感觉,简直就像藏一个刺猬,我感觉这几天我心里都烂了一个洞,就像一颗发霉的白菜烂在了心里一样。   霉了,烂了,只能剜掉。   我一口气告诉了他。“其实是这样的。”我说,“那天吃饭的时候,你接了个电话就去了医院,后来我也去了,袁琳带我去的,不过我没上楼,她给我看了几张照片,我就误会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徐横舟怔了一下,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这就是你这几天不接我电话、把我拉黑的原因?”   这件事我是真的冤枉,但说起来话太长,可能要从唐人杰不喜欢他,一直说到你的手机为什么会让别人动来动去这个问题,所以我就闭嘴没说了,这个黑锅我只能暂时背着了。   见我不说话,徐横舟怔了几秒,就说:“这件事怪我,我当时应该……”他停了一下,“……不过现在也不晚,你早晚都会知道。”   他看向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孩子。”   我和他从我们家出来,他和我爸妈告别,我们俩就上了他的车。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我昨晚从S市赶回来的时候,竟然没看见。   车子开出了城中村,上了正街。徐横舟说:“我挺喜欢你家的氛围的。”   “啊?”我说,“我爸妈都有点变异的,你受得了么?”   他笑着,“你爸妈都挺可爱的。”   好吧,我也觉得我爸妈挺可爱的。   “你今天输了多少?”我还没问他这个问题呢。   “没多少,我带了一千多,加你的几百,不到二千,不算多。”   我直接叫起来,“这还不算多,他们平时打的都没这么大的,我妈真狠心。”还有唐人杰,我要找机会宰他一顿。   “挺值的,我觉得,再多输点也值。”徐横舟笑着说,“昨晚那一觉睡的挺好的。”   “……”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跳到了昨晚的睡觉。我扭头看他,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开着车,要不是他嘴角突然牵动了一下,几乎看不出他在笑。徐老师,你个臭流氓,总有一天我要揭开你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明天争取还有更新,补上这两天没更的。   谢谢下面每个同学的厚爱,多谢。   ☆、第五十二章   在医院旁边一家二楼的咖啡厅里,我和徐横舟的同学章清媛面对面坐着。真是神奇的事情,我现在也发觉了,徐横舟喜欢曲线救国,也许有些话他觉得自己说出来会很空洞,或者是因为难以启齿,于是,他最后选择的方式,都是让我自己直接来看。   就比方说,他本来可以直白地告诉我:“袁琳是我爸的情妇。”   或者是:“乐乐是我的弟弟。”   但他都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把我带过来,让我自己来看。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袁琳和他没关系,又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乐乐不是他的儿子。到底是有多难以启齿,他才选择这样做。我就在想,徐老师这到底是一个优点还是一个缺点。男人太爱面子,也会搞出很多糟心事的。   我决定这件事结束之后,找他好好谈一谈,我会一次问个明白,徐老师你还有那些秘密,是难以启齿到你不方便直白地告诉我的,徐老师,请你坦白吧。   但我也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是他,面对一个还不是很熟,只约会了一两次的女友,我能不能直白地向她承认,这是我爸的情妇,很不幸她还是你同学,这是我爸的儿子,很不幸那儿子的妈还是我的同学。   我简直要被自己绕昏了。然后我就在想,画家就是画家,真是牛啊。难怪徐横舟不喜欢他爸,给我的感觉,他喜欢的好像就只有林教授和潘奶奶。   半个小时前,徐横舟把我带到医院的儿科病房,他对有点意外的章清媛说:“我来看看乐乐,这是左晨,你们上次见过。”   章清媛看着我,脸上就绽出热情又含蓄的笑容,那笑容里很有善意,我感觉到了。转过身,她就把身后的椅子搬到我面前,请我坐。病房里条件有限,她不方便给我们泡茶或是倒水,转身又拿了两罐软包装的凉茶,给了我和徐横舟。   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个住院的孩子,也都有家长陪着。徐横舟把凉茶搁在了病床的床头柜上,就去查看正在睡觉的乐乐。可能是我们的到来,让这孩子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了正低头看着他的徐横舟,马上开心地叫了一声:“徐横舟,你来了。”   然后就想挣扎着坐起来。   徐横舟叫他:“别动。”说完就走到床尾,把病床摇了起来。章清媛已拿着枕头,垫在了儿子的身后,那小孩儿就等于半坐着了。   这时候,他也发觉了我的存在,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徐横舟走到他身边,摸了下他的脑袋,问他还疼不疼了。那孩子就夸张地吸气,说:“疼,我今天想自己下床的,疼死我了。”   说完他就求着徐横舟,“你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下午不要走,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徐横舟没回答他,抬头看我,那孩子也马上把目光转到了我这里。   章清媛站在我身边,抱歉地对我笑着,“他刚刚做了个阑尾炎手术,还要三天才能出院。”   直到这时候,徐横舟才正式向我介绍,他摸着那孩子的头,对我说:“这是我弟弟,章家乐。”在几分钟之前,在即将进入病房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这是我爸的孩子。”   然后,他就很放心地让我和章清媛一起出来喝下午茶,他自己在病房里陪着才做了阑尾炎手术的乐乐。   章清媛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想了一下,她和徐横舟是同学,应该同岁,那也就是说,她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生下了乐乐。我甚至想了一下,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又想了一下,十年前徐沅一的模样。那时候徐沅一最多四十来岁,至今他看起来都不显老,身材保持的也好,也很有气度,那十年前,就不必说了。   我预感到自己会听到一个故事。   我们俩都搅着面前的咖啡,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杯子还没放下,就听章清媛在说:“上次在新光天地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放下杯子,抬眼看她。   章清媛眼里含着笑意,“你不相信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不是的……徐横舟当时并没有介绍我是谁。”   章清媛笑着,“这种事还用介绍么?他一见你,就急匆匆地向你走过去,不是男女朋友,谁会走的那么急?”   这么简单么?我在心里反思了一下,旁人看见的,为什么我就没看见,是我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么,还是徐横舟做的不到位,以至于袁琳给我看了几张照片,我问都没问,就误会了他。   大概我们两个都有问题。   “你是不是很疑惑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大概也在想我是几岁生的孩子,我告诉别人乐乐是我儿子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问我你几岁生的他。”   章清媛说的这么坦白,我反倒接不上话,最后我说了一句,“那时候你应该很年轻。”   “是啊。”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年轻,只有十八岁。”   放下杯子,她找纸巾,我给她抽了一张。章清媛拿着纸巾折了一折,在嘴上挨了挨,又说:“十八岁,没有分辨能力,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好,什么样的男人是坏的。一味的只看见那个男人多有本事,看见他拿起笔,就能画出一幅画,就惊为天人。那时候太蠢。”   我还是觉得很疑惑,“你是怎么认识他父亲的?”   “有一次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他家里玩,徐横舟过生日,大家都有点喝多了,几个人就都住在了他家里。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妈妈和他爸爸早就分居了,徐横舟是为了上学方便,才和他父亲住在一起。他家的房子很大,楼上楼下,我去上厕所,路过一个房间,看见他爸爸在里面画画,那时候也是好奇,也有点喝多了,就走进去观看。那时候真的是太年幼无知,就这样认识了他爸爸。”   “那后来……”   “后来?后来我就休学了,一个人生下了乐乐,他父亲出国了,他身边的美女多的是,又不差我一个。乐乐就是这样来的。”   或许说到最艰难的日子的时候,人都喜欢这样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我在心里喟叹了一声。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孩子?”   “是啊。”章清媛笑着,显得很轻松,“我做过售货员,推销过保险,卖过房子,什么都干过,后来自学了会计,拿了会计证,现在是一家公司的财务主管。”   她的笑容不是伪装的,是真实的,应该现在的生活过得还不错。我们俩谈话的时候,她接到个电话,说了声对不起,她就侧身接了起来。   我喝着咖啡,特意让自己别去细听,但隐隐约约还是听出来了,那应该是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   “是我男朋友,我们准备年底结婚。”放下电话,章清媛就对我说。   我立刻祝福了她,章清媛有点无奈地对我笑着:“但乐乐最喜欢的人还是徐横舟。唉,血缘真是天生的,我是去年一次同学聚会才见到的徐横舟,乐乐一见他就喜欢上了,每隔一段时间就闹着要见他,每次见了徐横舟都想缠住他,我也拿他没办法。”   我们在咖啡馆坐了一两个小时,回到病房的时候,徐横舟还在陪着乐乐玩,两个人拿着IPAD不知道在看什么,看我们进来,徐横舟就直起身。乐乐好像知道我们要走了,抱着IPAD就不说话了,最后还是我提议,吃了饭再走,这孩子脸上才露出笑容。   我们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本来对徐老师有很多话要说的,比方说我一开始想好的,让他有话就直说,不要总是说带我去哪里,然后才让我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但见了章清媛以后,我好像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我觉得这件事也证明一点,徐老师确实是搞考古的,他就是喜欢用事实说话,你怎么办呢?我感觉我身边的人都是有点变态的,我妈我爸,就连唐笛灵和唐人杰,也是一个有点疯疯癫癫,一个有点痴痴傻傻,现在又加了个徐老师,是个凡事喜欢“我带你去看看”这样的一个怪胎。   然后我就这样被他带进了他的生活。   他身边也全是变态,我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更极品的事情,但我决定,只要徐老师说:“我带你去看看。”那我就跟他去看看。   但后来好像也没出啥极品事件了。   六月中旬,我拜访了徐老师的学校。我把艾平芳子和罗佳佳约出来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我们偶遇了她们俩的徐老师,然后在我们三个的热烈邀请之下,徐横舟老师和我们一起吃了顿晚餐。   七月上旬,我们俩一起去杭州玩了一趟。   七月底,他带我去北京见了林教授和潘奶奶。   八月初,我们俩合计着去新疆玩一趟。夏季,正好是去喀纳斯旅游的季节。徐老师一直忘不掉我给他说过的喀纳斯的篝火晚会,他说,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我在网上已经订好了票。如果一切没意外的话,我们就会有一次双人喀纳斯之行。   2013年的八月六号,我在手机日记里写着:晴,艳阳,我们正在奔赴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   ☆、第五十三章   我在机场排队等着换登机牌,在我和徐横舟的前面只剩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托运行李。我和徐横舟也各带了一件行李,因为有过一次喀纳斯旅游的经验,我知道那里的早晚是很冷的,所以这一次,我们是带足了装备启程的。   我把我的机票和身份证都交给了徐横舟,让他一起办理。接到唐笛灵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打电话来给我送行的,就像每一次我出门那样,她都会和我叨叨几句,什么玩得高兴点啊,别忘了带点土特产回来啊,都是这一类的废话。   所以我很轻松地“喂”了一声。   然后我就听到唐笛灵在哭,她说:“小小,我哥被抓了。”我脑子里卡了一秒,首先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画面,是唐人杰开车不知道闯了什么祸,他总是喜欢听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歌。   “你哥怎么了,他为什么被抓?”   我连着问,说完了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很多人,我从排队的队伍里出来,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袁琳,都是那个袁琳害他的,她爸爸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我哥在现场,现在说我哥是犯罪嫌疑人,说是我哥把她爸爸从楼上推下去的。小小,怎么办啊,我妈都快昏过去了,我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怎么办啊……”   唐笛灵边哭边说,我就觉得脑子“嗡嗡”连响两声,眼前的视线忽然就模糊了。   闭了下眼睛,我才又看见眼前的值机柜台,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办理完了前面那个人的行李托运,本来应该轮到徐横舟了,但他让开了,让后面一个人先去办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吗,就看见他正看着我,我耳边的电话里唐笛灵还在哭,我们俩只对视了一眼,徐横舟就拖着箱子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走到我身边,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对唐笛灵说:“你先别哭,我就回来,你是不是在家里?”   她抽噎着答:“是的,我在家里,你不去玩了?”   我说:“我不去了,你哥出这种事,我怎么去啊,你等我回来。”   她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我抬头望着徐横舟,“唐人杰出事了?”他问。   我整理了一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脑子,回答他:“……出大事了。”   这真的是大事,我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情。我在城中村见过打架的,但闹出人命的,我还真没见过,这个人还是唐人杰,这怎么可能。   半个小时后,我和徐横舟已经在返回市区的路上,我从唐笛灵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袁琳也被警察带走了,她当时也在场,但传出的消息,却说人是被唐人杰推下去的,目击证人是袁琳的母亲。   我简直想拿棍子抽死唐人杰,如果他站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会抽死他,他终于栽在了袁琳的手上。我一直在消化这个消息,可是消化不了,这简直就像做噩梦一样。我甚至对徐横舟说:“你掐我一下,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这几个月太幸福,就像做梦一样,然后是不是该轮到噩梦了。   徐横舟忽然说:“摔死的是袁琳爸爸?应该是她继父吧。”他对袁琳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我们回到城中村,唐人杰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聚在他家里,唐人杰妈妈还在哭,唐叔叔就捏着一支烟,愣愣地坐在桌边,周围围着的有唐人杰家里的亲戚,还有城中村几个比较说得上话的人。我爸也在那里坐着。   我们一进来,唐笛灵就向我走过来,厅屋里人多,她把我和徐横舟带到了旁边的房间。   “你哥为什么去找袁琳?”我急着打听原委。   唐笛灵眼睛红红的,“我那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打死也不会让他去。”说着她就哭了起来,“我哥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被枪毙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现在是八月,这个房间里也没开空调,但我觉得自己就是抽进了一口冷气,仿佛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是有多么严重。   徐横舟在我身边,他轻轻拍了我一下,就问关键的问题,“请了律师没有?”   唐笛灵用一团已经揉的不像样的面巾纸擦了擦鼻子,回答他:“请了,我舅舅去请的,是他单位同事介绍的,说是一个挺有经验的律师。”   “那就不要着急。”徐横舟安慰她,“等律师见了你哥再说。你不要一直哭,你一直哭你爸妈更慌。”   唐笛灵答应着,还是在抹眼泪。徐横舟转头对我说:“我先回去了。”   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大概是想去打听一些事情。我把他送了出去,他去超市和我妈打了个招呼,就在门口拦了个出租车。一个小时以后,他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死的确实是袁琳的继父,当时是在袁琳的母亲和她继父家里,徐沅一还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徐横舟去问他,他才知道的。   我就在脑补唐人杰为什么会忽然去了袁琳的母亲家里,有一个答案是肯定的,这个傻叉肯定是被袁琳利用了。   当天晚上我陪着唐笛灵睡了,几乎一整夜,两人都睡不着。半夜出来上厕所,看见唐叔叔他们的卧室也亮着灯,唐人杰这个笨蛋,他知不知道自己把一家人都害惨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卫生间接到徐横舟的电话,他说袁琳已经出来了,现在被锁定的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人杰。我没克制住自己,当时就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我说:“这个臭不要脸的她怎么不去死呢,她把唐人杰害成这样,她自己反倒没事了……”   我骂了足足三分钟,徐横舟在那边听了三分钟,然后我说:“她在哪里,我要去见见她。”   徐横舟说:“她出来以后没去我父亲那里,回她自己家了。”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她自己单独的家,不是她母亲那里。”   我说:“你带我去见她,我要找她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横舟说,“我也不知道她住在那里,你等我打听一下。”   “你尽快。”我说。   放下电话,我有点等不及,又拿起手机,找到袁琳的号码拨了过去,通了,但是她没接,等我再打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   我自己在卫生间发泄了一下,骂了几句脏话,转过身,就看见唐笛灵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她浑身哆嗦,两个眼睛已经有点不正常了,对我说:“你告诉我袁琳在哪里,我去杀了她。”   我也有杀了袁琳的心,但也只能想一想,我和唐笛灵对视了良久,我对她说:“这事不能全怪别人,也要怪你哥,是你哥自己蠢。”   唐笛灵就一下哭了起来,边哭边骂:“我哥这个蠢货,他怎么这么蠢,他要是坐牢的话,我爸妈怎么办啊……”   我等着徐横舟给我打听袁琳的地址,律师那边倒是先传来了消息。昨天一出事,就请了律师,昨天下午律师就提交的申请,今天得到消息,下午律师就可以去见唐人杰了。唐叔叔牛肉面馆也不开了,中午一点多,就和唐笛灵的舅舅两个人一起陪着律师去了拘留所,他们在外面等着,律师进去见到了唐人杰。   通过律师的转述,事情的经过也基本清晰了。其实当时一听死者是袁琳的继父,我就猜测着这种可能性。这个人渣在袁琳十来岁的时候就霸占了她,很难说,在袁琳长大以后就会放过她,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侵占袁琳。   事实也是如此,袁琳的继父又一次关起门想强~~奸她,袁琳无人求助,只好找唐人杰,唐人杰这个笨蛋就真的去了,他使劲敲门,把门敲开了,然后他像正义的使者一样,动手打了袁琳的继父,那个人渣还以为他是袁琳的男朋友,竟然和唐人杰对打了起来,三个人闹起来,最后闹到了阳台上,袁琳的继父就从五楼摔了下去。   唐人杰告诉律师,当时三个人扭成一团,他没有把袁琳的继父往楼下推,掉下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也惊呆了,但是没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   通过脑补,我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我就想,上辈子,唐人杰肯定欠了袁琳很多很多的钱,除了钱,肯定还欠了一条命,否则这辈子,他用得着这样来还她么?   律师姓袁,四十来岁,穿一件干净的短袖衫,看样子还是很有经验的。他在唐人杰家里,抽着烟说,这件事的关键还是袁琳,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人是她推的,但是当时她也在场,只是现在的证据对唐人杰不利,他打了袁琳的继父,他自己也承认了,而且袁琳的母亲指证人是他推的,所以现在被关起来的是唐人杰,袁琳反倒出来了。   唐叔叔一根一根地抽烟,律师说,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劝唐人杰承认过失杀人,然后争取少判几年。这句话一说完,唐人杰妈妈手里的水杯就“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唐阿姨一付要昏过去的样子。   徐横舟在这个时候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他知道袁琳住哪里了。我说:“我现在去找她。”徐横舟说,他正在开车过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见了袁琳要和她说什么,但我觉得,我必须要见到她。这世上有好人和坏人,好人和坏人也不是绝对的,哪怕最恶的人,她心里也应该有一份良知吧。我只是想去赌一把,我想去看一看,袁琳心里的那份良知还在不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但是,唐人杰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他对袁琳始终是真心的,不管是怜悯,还是爱,他对袁琳,始终是真心的。   我不相信袁琳不知道这一点。   站在我家超市门前,我等着徐横舟。我没站在遮阳棚下,被我妈骂:“你不会站到阴凉的地方去!”   她今天的脾气尤其地暴躁,唐人杰是她从下看着长大的,她使唤唐人杰,有时候比使唤我都灵。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妈对我就一直恶声恶气的。我爸一直在陪着唐人杰的爸妈,我妈不擅长做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就只会骂我出气。   我搬了个椅子坐在了门口,又被我妈骂:“你坐在那里,别人怎么进来买东西,滚到旁边去。”我站起来,把椅子挪了挪,挪完一抬头,就看见徐横舟的车开了过来。   转过身,我对我妈说:“妈,我走了。”   我妈吼我,“你去哪?”吼完她就看见徐横舟的车停在了门外。徐横舟从车上下来,叫了她一声,我妈的脸色立刻就温和了,转头问我,“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了?”   徐横舟替我回答了,“晚上吃了饭我再把她送回来。”   我妈就和颜悦色地说:“那你们去吧。”   我上了徐横舟的车,他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我,“袁琳手机好像关机了,她谁的电话都不接,我爹那边有点事想找她,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我说:“你爸也是个奇葩,这种时候还想让她做事,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我说了他爸的坏话,徐横舟一点都不在意,他还讥讽地一笑,“他从来只顾他自己。”   说完他问我,“律师怎么说?”   我把从律师那里听来的,都告诉了他,袁琳以前的遭遇,他可能不知道,我也告诉了他,徐横舟大概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吃惊,反而问我:“你找到袁琳想和她谈什么,你想好了没有?”   我说:“大概吧。”   他也没有追问,又问我:“你相信唐人杰没有把袁琳的继父推下去?”   “……是的,我相信。”我说,“你信不信?”   “我不了解唐人杰,但我信你。”他说。   我们找到袁琳住的那个小区,在门禁那里就吃了闭门羹,袁琳电话打不通,按门铃也不开,我问徐横舟:“她会不会不在?”   徐横舟向楼上看了看,说:“等一等吧,到晚上就知道了。”   我懂他的意思,天黑了以后,只要袁琳在家里,到时候就总有扇窗户会亮出光来。   我们坐在车里,一直等到快八点。我盯着早就数好的那几扇窗户,终于看见有一扇窗户的窗帘里透出了些亮光。徐横舟也看见了,我们对视一眼,我说:“我去敲门吧,你在车里等我。”   他拔了车钥匙,说:“我和你一起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接着就会来第二更   ☆、第五十四章   我们趁着楼里有人出来的时候进了门禁,乘着电梯上去,不到两分钟,我和徐横舟已经站在了袁琳家门口。我以为敲门会敲很久,说不定还会一直敲不开,没想到,我敲第三遍的时候,门就打开了。   袁琳冷冷地看着我们,看看我,又看看徐横舟,说:“你们守在这里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因为看见她脸上的淤青,她左侧脸颊像是被人打过一拳,颧骨下面有点乌青。我愣了一愣才说:“袁琳,让我进去,我和你说几句话。”   她找我谈过两次,这次我想找她谈一谈。   袁琳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但她有点憔悴的面容,和眼睛里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真实的状态。她也在不安吗,我在想。   她又抬头看了看徐横舟,徐横舟在我身后,但她终于侧了侧身,让我们进去了。这几年她跟着徐沅一应该是赚了不少钱的,房子装修得很漂亮,就客厅那个水晶吊灯可能就价值不菲。   我们俩进了她的书房单独谈话,让徐横舟一个人留在了客厅里。   “你想和我谈什么?”袁琳冷冷地问我,这句话以前是我的台词。   “你明知故问。”我说。   她依然是冷冷的麻木的表情,我说:“我来是想问你,唐人杰被抓了,一辈子被毁了,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袁琳突然变脸,“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你算唐人杰的什么人?”   “那你呢?”我说,“你算唐人杰的什么人?在没人求救的时候,你能想到的只有他吗?你为什么不报警?以前你年纪小,可能怕,但现在你是成年人了,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不报警?”   我连着追问:“你为什么偏偏要找唐人杰,你不是还有别的男人么,你为什么不找别的男人,你却只找了唐人杰。在你的眼里,唐人杰是什么,是垃圾、是狗屎、还是你想逗一逗就逗一逗,逗完了就能随手甩掉的小猫小狗?对你来说,唐人杰到底算什么!”   我越说声音越大,憋不住骤然升起的满腔怒火,我骂了出来,“你他妈的,你告诉我,唐人杰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袁琳紧闭着嘴,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对她喊:“你这一辈子,活到现在,有人爱过你么?你亲生父亲不爱你,你被判给你妈以后,他就像失踪了一样;你亲妈也不爱你,把你当买一送一的附属品,由着你被你的禽兽继父强~~奸。你找的男人爱你么?也不爱你,你出事了他根本不知道,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事情。所以你无人求助的时候,你想到的就只有唐人杰。你这一辈子,就只有唐人杰一个人是真心关心你、真心爱你的。可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你把这一个全世界唯一真心爱你、关心你的人当成什么了,你就这样把唐人杰毁了。我想问问你,袁琳,你有心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它还活着么?”   袁琳依然紧闭着双唇,依然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表情仿佛还是无动于衷的,但她脸上有两道泪水正顺着她的面颊在往下滑。这两道泪水让我的怒气消减了一些,她能流泪,我想袁琳的良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是活着的,我没有再喊叫着和她说话。   我把语气放平了,我说:“袁琳,你告诉你,人真的是唐人杰推下去的么?你给我说实话,其实不是唐人杰推的,是你推得吧,只有你才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所以你趁着他们俩打斗的时候把你继父推下去了,是不是这样的,袁琳,你告诉我?”   我脑子里都能想到那个情景,我在想袁琳当时是有多么得恨,要恨到了什么地步,才能恨不得那个男人死。我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她,要换了我,我可能早就拿刀子把那个男人捅了十七八个洞了。   “你是不是带了录音笔?”   袁琳终于开了口,尽管她脸上的泪水顺着她的下巴在不停地往下滴,但她的眼里还是讥笑的神情,“你以为我会这么蠢,上你的当?”   我摸着七分裤口袋里的录音笔,暗暗叹了口气。我是带了录音笔,也开启了录音功能,但袁琳没那么蠢,她早就想到了。   我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我说:“袁琳,你救救唐人杰,看在他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真心爱你、关心你的人的份上,你救救唐人杰,算我恳求你。”   最终,我只能这样说。   我是看见了她的眼泪,泪水是不会骗人的,从刚才开始,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甚至给我的感觉,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还在流泪,她能一边嘲讽着我,一边流着眼泪。   “救他,怎么救?让我去把他换出来?”   她忽然夸张地笑了一下,她脸上还有青紫,一笑那些青紫就扯动了,我想,我总算见到了笑比哭还难看是什么样子。   “只有你能救他。”我说。   我几乎没抱什么希望,我是想死马当活马医,我以为她会一口拒绝,或是讥笑我的痴心妄想,但我没想到的是,袁琳会说:“那你跪下来求我啊,你求我的话,也许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你。”   我看着她涕泗横流的脸,我说:“袁琳,你是不是疯了?”但我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在那些泪水背后,或许是袁琳最后的一点良心。   她说:“我没有疯,我就想看你跪下来求我。”   我真的不解了,我望着她,“我和你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你一定要我跪下来求你?”   “所有人都爱你,高中时候就是这样。我和你走在一起,别人都是和你打打闹闹,你还总是叫我和你一起,你没看见我每次都是很可怜地在旁边讪笑么?后来你不叫我了,和我疏远了,和你玩的那些人看见我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每次见到你,我都更孤单,更想自杀。”   我很愕然,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在她心里竟然是这样的。   “现在也是一样,所有人都爱你,连徐横舟那种人都爱上了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一下,但他没用多久就爱上了你。我这么努力,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努力地讨好他,讨好全世界,对所有人我都小心翼翼,但我还是恢北蝗丝床黄稹D阋饰椅裁匆愎蜃牛揖拖肟茨愎蛟谖颐媲埃揖驼飧隼碛伞!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袁琳。   “你真是个疯子。”我说,“你被人看不起,为什么要怪到别人头上,你自己先看不起你自己,然后又做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你却要怪到别人头上。让我跪下来,你就能心理平衡了?你真是脑子有病,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   “你不是想救唐人杰么?那你就跪下来求我啊。”   她真是疯癫了,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又像胜利的笑,又像讥讽的哭,又像带着一两分真。   她说:“如果我真的救他,难道不值得你一跪吗?”   这句话让我心里很欣喜,我说:“值得,如果你真的能救唐人杰,别说一跪,十跪我都能答应。”   我在想着,我这个膝盖跪过祖宗,跪过爷爷奶奶、跪过外公外婆,还跪过庙里的各种菩萨,今天为了唐人杰,跪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如果一跪能换来唐人杰的自由,跪跪又何妨?我一向不是那么讲面子的人,这笔买卖我觉得很划算。   我正在考虑着怎么跪下去,书房的门一下被人推开了,徐横舟走了进来。   “我替她跪,行吗?”他问袁琳。   袁琳的脸转向他,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只看见她笑了一下,“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她跪一跪,我就进去把唐人杰换出来,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爸爸一肚子男盗女娼,你怎么一点都没学到,你以为这是吃一顿晚餐这么简单的事情么?”   “那你还想怎么样?”徐横舟问她。   “你和左晨分手,我就答应你们。”   书房里的时间顿时像静止了,徐横舟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转头看他,他和袁琳对视着,在我的视线里有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电脑的屏保开着,不时地换一张风景画,风景画不知道被切换了几次,我听见徐横舟的声音。   他用微讽的语调问道:“要我们两个分手,你是不是有点白日做梦?”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袁琳好像在微笑,“但左晨会的,为了救唐人杰,她什么都会答应。”然后她转头看向我,“你会答应的,是不是?”   我看着袁琳,感受着徐横舟投在我脸上烧灼的目光,我停顿了几秒,回答她:“是的,我会答应的,只要你能让唐人杰从拘留所里走出来,我会答应你。”   这就像个死亡约定的开始。从这一刻开始,袁琳的目光和我的目光都没有再移动一下,我们俩死死地对视着。她刚才已经没有流泪,脸上的泪痕也干了,但这时候她脸上忽然又滑下两道泪水。我看着她的眼泪滑到她的下颚,然后她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发誓!”   我重复她的话,我说:“我发誓。”   或许她也在彷徨,准备弯腰捡起她心里那个叫良心的东西,也许她就捡了,也许她弯一下腰又放弃了,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这个约定是能让她弯下腰捡起良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会答应她。就像她说的,只要能让唐人杰出来,我什么都会答应。   袁琳看着我,“如果你违反约定,在我把唐人杰换出来之后又和徐横舟在一起,那你出门就被车撞死,你父母不得善终,你外公外婆都死于非命,你敢不敢发这个毒誓!”   我长久地和袁琳对视,最后我听见自己说:“我发誓。”   “你发誓,那你就复述一遍。”   我重复一遍她的话,“我发誓,如果我违反约定,在袁琳把唐人杰换出来之后又和徐横舟在一起,那我出门就被车撞死,我父母不得善终,我外公外婆都死于非命。”   袁琳说:“记住你现在的誓言,你失去的只是爱情,我失去的是自由,我就是这样心理阴暗的小人,我不想你太快乐,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在乎你,我对全世界的男人都心怀恐惧,那时候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会忘了你的,左晨。”   我看着她流泪的脸,我说:“我何其有幸,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连累的父母亲人都被诅咒。”   袁琳却转过脸看向徐横舟,“我还会送你一份大礼,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但徐横舟却根本没看她,他一直在望着我,而我直到这个时候,才把一直望着袁琳的目光投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来了   ☆、第五十五章   我和徐横舟对视着,他看了我很长时间,以至于让我觉得时间都是静止的。这一刻我没有觉得心疼,因为来不及,来不及想这些。就像意识麻木的时候被人切了一刀,还来不及痛。   我只是想着,现在好了,今后的一辈子你有事做了,这一刻的不疼,你一辈子去慢慢消化吧。   我们从袁琳家出来,进电梯,下楼,上徐横舟的车,我们俩都没说话。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在对他说:“有一年暑假,我爸带我去旅游,我妈一个在家看店,有一天晚上我家楼下进了贼,我妈给隔壁打了个电话,唐人杰爸爸就提着根棍子来了……不过从那以后,我爸就再没带我出去旅游过了。还有啊,我小时候和唐人杰上一个幼儿园,我爸那时候还没买车,他每天早上就把我和唐人杰绑在身上,前面一个,后面一个,用摩托车送我们俩去上学。你想想那个画面,美不美……”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地下隧道,隧道里仿佛很空,徐横舟的车突然开快了,在他的速度飚起来的那一刻,我就闭嘴了,就看见隧道里的灯光都变成了拖着影子的直线。幸好是单行线,又没什么车,我想着。   等出了隧道,也不知道他是往哪开,反正不是回我家的方向,也不是去他家的方向,等他把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这是一条很宽的马路,两边有些关了门的店铺,路边有些行道树,还有花圃,徐横舟的车就停在了一个花圃旁边。   然后他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   他和我对视着,第二句话就是:“你下车吧。”说完他就推开了车门,走到车下,绕到我这边,把我这边的车门打开了。   “下车。”他又说。   我就这样被生气的徐横舟甩在了路边。   看着他的车一骑绝尘,我在花圃边无奈地望着。八月的夜晚,真是闷热。徐老师可真会甩人,把我甩在了一个这样车来车往的地方,还是个很难打到出租车的地方。   旁边有花、有草、有树,我四处张望着,要不要走。往前走个几百米的话,应该有公交车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车了。我最后决定在这里等下去,总会等到一辆出租车,又或者,徐老师又回过来了呢?   真是个好地方,花圃边还可以坐一坐。我找了个地方吹了吹,就坐了下来,然后就开始看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就发觉对面马路边,行道树的后面,有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那边。   那么大的目标,几棵树怎么可能挡得住。   我对着那边挥了下手,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徐横舟从车里出来了,我靠,他竟然在抽烟,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徐横舟抽烟,可惜太远了,我只看见他抽烟的动作,那么远,火星也看不见,就看见他的胳膊不时地抬一下,手举到脸上。   他站在车旁,抽着烟,望着我这边。   我又对他挥了手。他又把香烟举到了嘴边,然后我们俩就这样隔街望着。   附近没有人行道,马路中间还有隔离栏,隔离栏还一眼望不到头,卧槽,这可怎么办,我飞不过去。   难道我们俩就这样隔街望到老死。我心里难过了一下。也只有一小下。徐老师他妈的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耍脾气耍成这样,你酷一点,别理我啊,你这样让我笑,又让我难过了一下下,还真是高诶。   他不过来,又不走,总不能一直这样站着吧。我就准备走过去,只能往前走,去找过街的人行道了。   我给抽烟的徐横舟做手势,向前指一指,表示我要往前走,向马路对面指一指,表示我要过街,也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双手挥舞了半天,没想到把一辆出租车挥舞了过来,司机歪着头问我:“走不走?”   我连忙摇手,“不走,谢谢。”   司机白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是神经病,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街边玩,还乱比划。他开着车从我身边过去了,等我再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徐老师打开车门,上了车。我立刻原地不动了,看着他的车子动了起来,没过多久,他的车就停在了我身边。   我厚着脸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哪吃饭?”一上车我就问徐老师。   到现在为止,我们俩还没吃晚饭。徐横舟看着我,不说话,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就伸手抱住了他。   中间隔得有点远,我抱他抱得有点吃力,他的背又宽,我环不过来,只能环一半。然后我们俩就接吻了。一开始是我抱住他的,但后来是徐横舟紧紧地抱住了我。   等我们俩的嘴唇松开的时候,我听见徐横舟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傻比?”声音很小,但很清楚,他的嘴唇还擦着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就在我的耳朵旁边,我愣了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原来徐老师也会说脏话。   我笑着,徐横舟还追问了一句:“你说,你是不是的?”   我承认了,我说:“我是的,我是傻比。”   他又低头吻住了我。   我们俩去吃了饭,然后在十一点之前,他把我送回了家里。我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手机上有一条他发来的信息,我找到了解毒咒的方法,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榜单,这一章字数有点少。   谢谢两个同学的地雷。   ☆、第五十六章   我很好奇,向徐横舟打听是什么方法。他说:“你发的毒誓是说和徐横舟在一起会怎样怎样,那我去改一个名字,不叫徐横舟不就行了,让这个徐横舟消失吧,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被徐老师的聪明萌哭了,我使劲夸他,又聪明又帅气,心里又有点心酸。徐老师为了我,愿意放弃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也许他对我的喜欢比我想的多,也许他也是很喜欢我的。   我向他报告:“我洗完澡了,正打算爬到床上去看一会儿书。”   徐横舟说:“别看太晚了,早点儿睡觉。”   我说:“好。”   结果他突然又冒出一句:“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听这话,我就一愣,回过神,我说了声好。徐老师又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我就跟他去,我已经决定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去干什么,反正他是个行动派,那我就跟他一起行动吧,只要我和他还在一起的时候。   我撩开窗帘看了看隔壁,唐人杰的卧室还是黑着灯,要是他出不来,这扇窗户大概会一直黑下去。最近一段时间,唐叔叔的牛肉面馆大概也不会开张了。   我给唐笛灵发了个信息,问她睡了没有。唐笛灵没回我,大概是睡了。昨天一晚上,她一直哭,今天大概是熬不住了。下午的时候,她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去了哪里。我没把去找袁琳的事情告诉她,我怕唐笛灵太激动,现在,我只能在心里期待着,袁琳不要反悔。   站在窗前我东想西想,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临睡前,我妈总会来看看我。天气闷热,屋里开着空调,我妈反手把门关好,走到我身边,把没关严的窗帘一把拉好,然后就对我说:“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睡觉。”   我看着我妈凶巴巴的脸,觉得她超级可爱。我叫了她一声,“妈。”   我妈诧异地转头,看我,我们母女俩都是含蓄型,平时不轻易流露对对方的情感,也不怪我妈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我说:“干嘛这样看我,你闺女很爱你。”   但我妈从来就不吃我这一套,她一点都不领情,冷着脸说:“有话就说。”   我扯着笑脸,“老妈,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我知道她会回答,“你是我生的。”然后吴绮文女士果真就这样回答了,我嘿嘿嘿笑了起来。   “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说完我要去睡觉了,没空陪你玩。”我妈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我叹气,有个高冷的妈,想抱大腿都没机会,那我就直接说吧。我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望着我妈,然后我说:“老妈,对不起。”   睿智的吴绮文女士立刻就用睿智的眼神打量着我,过了一下她就说:“你干了什么,要对我道歉?”   “对不起,老妈。”我又说一遍。   我妈的胳膊就抬了一下,我条件反射地跳开一步,我妈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你说不说?”   我赶紧点头,“我说,我说。”   “那还不快说!”   我就一连串说了出来,“老妈对不起,我拿你和老爸还有外公外婆发了个毒誓,现在我有点怕也有点后悔,我想问你一下,你以前有没有发过毒誓?”   我妈的眼睛就瞪圆了,“你发了毒誓?什么毒誓?给谁发的?为什么发?”连着几个问题,真不愧是我外公的女儿。   把这件事说清楚,我用了大概两分钟。一分钟向她解释袁琳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唐人杰是什么关系,又用了一分钟,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发毒誓。   我妈听完,转身就出去了。我愣了一下,知道她还会回来,果然没用半分钟,我妈就回来了。她手里好像捏了个东西,拽着我就出了卧室,我爸大约被她风风火火的行动惊动了,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站在房门口看着我们。   我妈拽着我就一路下楼,到了楼下,她直接去厨房拿了一个碗,倒了一碗清水,然后她命令我:“手伸出来。”这时候我想起她手里一直是捏着个东西的,等她举起来,我才看见,那是一根针。   我愣了一下,说:“老妈……”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我的一只手已经被我妈拽住了,我本能地挣了一下,但我妈的力气超级大,我抽了一下,那只手还在我妈的掌握之中。   “别动!”我妈吼了一声。   然后我的一根手指就一疼。我“咝咝”地吸气,看着我妈捏着我的手指挤了一滴血出来滴在了清水碗里,我妈拿起碗晃了晃,等那滴血在水里散开,就命令我:“敬天,敬地,剩下的喝掉。”   我呆了一下,“老妈,管用吗?”   “照我说的做。”   “……怎么敬?”   “没看过电影啊?朝天拜一拜,撒一下,再朝地拜一拜,撒一下,剩下的全部喝掉。”   我表示怀疑,“电影里学来的,灵吗?”而且我记得电影里都是喝酒的。话刚说完,我脑门上立刻挨了一记,我爸也来到了楼下,站在饭厅门口看着我和我妈。   被我妈敲了一记,我乖乖地找了一下方向,然后就朝着饭厅的正前方,双手合十拜一拜,端起清水碗撒一下,又双手合十拜一拜,再端起清水碗撒一下,剩下的,就照我妈说的都喝了。水里有血,淡淡的腥味。看我喝完,我妈就接过碗,说:“好了。”   我还是有点发愣,我妈对我说:“我以前也发过毒誓,那时候你外公外婆不同意我和你爸爸在一起,我被你外婆逼着,也发过一个毒誓,说要是和你爸爸在一起的话,就一辈子不是他们的女儿。但现在你看,我还是你外公外婆的女儿。所以不要太相信这些。因果报应,都是因为做了坏事,你没做坏事,就用不着心虚,不信你问你爸爸。”   我爸大概根本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只要是我妈说的,他都会同意的。愣了一下,他就稀里糊涂地点头,说:“……是的。”   我妈就赶我上楼睡觉,说:“别想那么多了,睡一觉就把这事忘掉,老天爷会理解你的。”   我觉得我有一对超级可爱的老爸老妈,我有多爱他们,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很后悔,在发毒誓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和袁琳讨价还价一下,我应该对她说:“为什么要连累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外公外婆,如果我做不到的话,就让我一个人万劫不复好了。”   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多说一句。   晚上我两次从噩梦里醒来,然后就睡不着了。我起来上了个厕所,然后我穿过走廊,去我爸妈的房里。走廊里非常闷热,像在三温暖的桑拿房一样,一进我爸妈的房间,顿时一清凉。我摸黑走进去,闭着眼,我也知道走几步能到他们的床前。小时候就是这样天天晚上钻到他们的床上。屋里的空调用得久了,有点嗡嗡的噪音,两个人都在打鼾,一声重一声轻,此起彼伏的,我爸还在吹气,要是有个哨子放在他嘴边的话,肯定能吹出一声一声的哨音。   我站在黑暗中,一个人就笑了出来。   不用说,第二天我又睡过头了。照例是被我妈拍醒了,我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直到我妈的那句话飘到我耳朵里。“还不快起来!和别人约好了,别人都来了,你还在睡。”   我迷糊了一秒才想起来,徐横舟说今天要带我去个地方。   “徐老师已经来了?”我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还徐老师、徐老师的。”我妈骂我,“已经是男朋友了,你不会换个称呼?”   我翻身爬了起来,没法和我妈解释称呼徐横舟为徐老师时,那种戏谑又甜蜜的心情,我妈又不是我,她不会懂。   我急急忙忙洗漱了,又翻箱倒柜地找衣服,这次不知道又要见谁,还是得穿得整齐点。穿好了衣服我才下楼,徐横舟坐在我家的饭厅里,正拿着报纸在看。见我下来,他抬头看着我,隔了一下才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擦,简直受不了他,一大早就对我发射糖衣炮弹。这微笑简直像二月剪刀,直接剪开了来年的一朵朵春花。我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傻笑。   走到桌边我问徐老师,“你吃了饭没?”   他合上一张报纸,指了下我家饭厅里的挂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不用看,我也知道几点了,已经九点多了。   “你快吃,吃了我们走。上午凉快一点,我们早点去。”   呃,他还是没说去哪,那我还是赶紧随便吃点吧。我进了厨房,端出我爸给我留的鸡蛋软饼,问徐横舟,“你吃了这个没?”   他又打开一张报纸,“你爸已经给我吃过了,你别喂我了,快吃吧。”   我用了不到三分钟,就解决了一个鸡蛋软饼,一杯豆浆,然后就说:“走吧。”   徐横舟从报纸里抬起头,有点惊讶,“好了?”   我拍拍手,“好了。”   他又笑了。欸,欸,徐老师,你最近很爱笑,这样不好。乱花迷人眼啊。   从我们家出来,我们俩就上了徐横舟的车。他开车的时候,我拿着手机刷了一下信息,唐笛灵哭了两天,旷了两天的课,今天她到学校上课去了,但还在给我发信息,说她听不进去,还在想她哥的事情。   我让她别想,等几天再说。她说:“等几天我哥还不是被关着。”   这话题一说就让人心情沉重,我只能找些开心的。   一刷微信,还真有开心的。刚好等一个三角路口的红灯,那红灯亮的时间特别长,我就给徐横舟念诗。陆游的:“暗梅幽纹花,卧枝伤恨低,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我一个字一个字念完,问徐横舟:“你知道翻译过来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问。   我就把简单明了的翻译版念给他听。   “俺没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大蠢驴哈哈哈哈哈……”   这应该是个老笑话了,但我是第一次看见,所以忍不住就大笑,我把手机举给他看,让他看前后两段对比的话,徐横舟也笑了,可能受我笑得打滚的影响,最后他也靠在椅背上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忽然转身从旁边的储物盒里取了一个米色的信封给我,信封上面没有地址,是空白的,也没有封口。我抬头看向徐横舟,总算绿灯了,他目视着前方,已经在开车了。   信封里面很硬,仿佛是有明信片,我打开信封,果真就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写着字的明信片,一抽出来,落入眼帘的就是八个字:“祝你快乐,永远快乐。”   没有署名,正是我的笔迹。   我愣了一下,就呵呵笑了起来,向徐横舟追问:“怎么只有一张?我给你寄了很多张的。”   暗恋徐老师这么多年,现在全都被他知道了。   徐横舟开着车,仿佛给不出回答,我自己找台阶下,“我知道了,那些都被你扔掉了吧,你不用害羞,我不会怪你的了。”想一想,那时候他又没爱上我,又不知道是谁寄来的,扔掉不是很正常么。   说话的时间,我就把明信片翻了个面。刚才那面是写字的,这面是有画的一面。上面画着两只虾,活灵活现,不见水,却让你感觉虾在水里游,谁都认得出来这是齐白石的水墨虾,边上一条竖着的题字,下面一枚红色的篆书印章。   齐白石的画做明信片应该是很多的,我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寄的这样一张明信片了。应该是好几年前了吧,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寄过这样一张明信片。齐白石的虾,这种明信片,我有寄过吗?   我又翻到有字的那一面看了看,没有日期,日期都在信封上,这个信封是空白的。使劲回忆也想不起,记忆里好像我从没寄过虾的明信片。我这么明媚忧伤地暗恋着,寄的都是45°角的少女情怀明信片,比方一片浸泡在水里的金黄的落叶,撑着伞走在雨里的少女,两个飘向天空的气球,或是卡通图案的等等,都是这种。   我什么时候选过一张齐白石的虾?也许时间太久,我真的忘记了。   “这是那一年给你寄的,我想不起来了。”我对徐横舟说。   他开着车,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再看看。”   我把那张明信片正面反面又看了几遍,然后对他说:“真想不起来了。”说完哈哈笑两声,“真的忘了。”因为自己也觉得自己挺二的。   在我呱噪的笑声中,徐横舟像是忍无可忍地侧了一下头,虽然他的脸只转了一下,那一句嘀咕声音也很小,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你骂我笨?”我立刻说。   说完我意识到有点不对,立刻拿着明信片仔细瞧,这下终于给我瞧出了名堂,“……卧槽,这是你自己画的?”   徐老师目视着前方,已经不想理我了。   我总算找到了攻击点,“你干嘛要模仿我的字迹,还模仿得比我的更像我的。”   紧接着我又发现了更多的问题,“你的两只虾,虾螯为什么是钳在一起的,它们是在打架吗?这样它们怎么觅食啊……”说到后来我的声音就小了,因为好像可能大概Maybe我懂了。   徐老师真骚包啊。弯弯绕了那么久,原来是送了我一张他亲手绘制的明信片,还表达了这样一种寓意。这是要和我携手闯天下、同游五湖四海么?   而这时候,徐横舟已经开着车一路出了城,远处一片翠绿,马路向着一处山脚延伸而去,我看见路上的指示牌,忽然就明白了他要带我去哪里,然后就听见徐横舟说:“我带你来看看我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在等我拿出徐老师的好办法,结果,我能想到的你们全都想到了智商不够,等我再继续修炼。   还有那个陆游诗歌大蠢驴的笑话,我太孤陋寡闻了,据说是韩寒三重门书里的,那就是已经流传N久了,我才看见没多久然后确实笑翻了,是我的笑点太低吗。写在这里,是表达小小是一个乐观的孩子,即使她晚上在做噩梦,但她白天也在欢笑。笑一笑十年少,大家都笑吧。   谢谢下面几位同学的地雷。   ☆、第五十七章   靠着山脚,阶梯状的一排排墓地。这里被人打理的很好,一棵棵松柏竖在墓碑的周围。天很蓝,衬得那一排排的松柏就更是苍翠。   徐横舟把手里的那束鲜花给了我,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放在后备箱里。除了花,下车的时候,他还带了一块白色的线纱布上来。花给了我以后,他就拿着那块布把他妈妈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擦干净了,擦到照片的时候,他换了一个手,用没拿抹布的那只手把他妈妈的照片仔细抹了一遍。   我相信他做这些的时候,应该是已经不难过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更多的只是怀念,这更像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孝顺,因为妈妈已经不在了,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抹完了墓碑,他将手里的那块布搁在旁边,然后从我的手里接过花,就把那一抱混合了白菊花,百合,白玫瑰的洁白花束摆在了碑前。不是清明,也不是什么忌日,他没有上香,只是来带我看看他妈妈。   我看着他妈妈的照片,回忆着,小时候或许我是见过他妈妈的,但那时候年纪太小,现在已想不太起来了。   我们并排站在他妈妈的墓前。“妈妈,这是左晨。”我听见徐横舟在说,然后我的手就被他牵住了。   我仿佛被潮水包裹住了,有一种情绪汹涌地从我的心里涌出,涌向我全身的四面八方。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昨天见了袁琳,徐横舟大约不会这么快就带我来见他妈妈,一瞬间我就难过了,徐老师是怕我离开他吗?   临近中午了,太阳很大,夏天最炽烈的阳光,几乎晒得人要睁不开眼睛,我听见徐横舟又在说:“妈妈,她是吴阿姨的女儿,吴省治教授的外孙女,就那个和外公最要好的吴教授,她妈妈是吴教授最小的女儿,你也认识,我已经带她见过外公外婆了。”   他放开了我的手,低着头,双手合十,我虽然没有转头看他,但我知道他是闭着眼睛的,因为他在用很轻的声音说:“……妈妈,你保佑我们。”   我也低下头,双手合十。太阳那么大,但我心里总有一块地方被阴影笼罩着。   太阳太大,我们没有在他妈妈的墓前呆很久,不久就离开了。从那片阶梯状的墓园下来,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我们停车的地方。   “我听我外公说过,你妈妈是因为胃癌去世的。”这都是我几年前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是的,一发现整个胃就都切除了,做了两次手术,但还是转移了。”   我想起在外公家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种清冷的眼神,也许正是将失去母亲的悲痛埋藏在心底的眼神。徐老师肯定也是很缺爱的,有那样一个爸爸,很早又没有了妈妈。   我们没打伞,也没带帽子,一路下来也没遇到人,不过幸好路边还有小商店。徐横舟看我晒得拿一只手遮着额头上,就对我说:“我去看看,有没有遮阳伞卖?”   说完不等我回答,就向路边小店走去。   小店是个很旧的砖瓦房,门前用油毛毡支出了一个遮阳的小棚子,一只小狗卧在棚子下面的阴影里,它热得也在喘气,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看我们过来,只脑袋转动了一下。   小店里卖的都是丧葬祭品,徐横舟问有没有遮阳伞,店主是个男的,摇了摇头,说:“没有。”但随后就指了指旁边一根绳子上挂着的遮阳帽说,“只有帽子,你们要不要?”   是那种最简单的遮阳帽,后面一根宽松紧,前面一个大帽沿,有的上面有小碎花,有的是纯白的。卖的也不算贵,二十五块钱一顶。   徐横舟替我买了一顶。老板把帽子取下来让我们挑,他帮我挑了个碎花的,然后就帮我戴在了头上。他又买了两瓶水,冰柜里拿出来的,沁凉沁凉,握在手里,手心上很快有了水汽。   我们站在小店门口喝了半瓶水,小狗卧在旁边,还是静悄悄的。我抬头看向前方,视线里应该是半壁青山,半壁蓝天,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闭着眼睛,我又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喝一口。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听见徐横舟在说:“走吧。”   我就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一脚却踏空了。   跌下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小店门前是有一条浅水沟的,水沟只有一步宽,下雨的时候才有用,现在是干的,一般人也不会在意,很随意就能跨过去,我却一脚踩了下去。   徐横舟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扯到了他怀里。这样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工地的时候,那一次漆黑的大雨之夜,我把手电筒甩了出去,徐老师抓住了我,今天他又一次挽救了我,没有让我扑街。   只是那一次是我抱住了他,而这一次,是他抱住了我。   “有水沟,你怎么走路的?”徐横舟的声音很无奈,像是被我蠢哭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看不见那条水沟。我什么也看不见,就在刚刚那一刻。   也许过一会儿就会好了,我想着。   “怎么了,哪里不对?”徐横舟放开了我,也许是看我站着不动,他问我。   “我的脚可能扭了。”过了一会儿,我才对他说。   徐横舟好像立刻蹲了下去,因为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捏我的脚踝。他捏的就是我那只踏空的脚。夏天,我穿的是凉鞋,他的手指在我脚踝那里轻轻捏着。   “那里疼?这里……还是这里?”   “就是那里。”我只能随便回答一句。   他的手在那里轻轻按了一圈,然后就站了起来,“现在看不出什么,回去我给你敷一下,你试一下,能不能走?”   我在想着先迈哪只脚,跨多大的步子,才能确保不迈进那条水沟里。这样的犹豫,就让我低着头,一直没敢动。其实我是希望视力赶紧恢复,以前有过这种情况,但过一下,很快又能看见了,这一次持续的时间特别长。   “是不是不能走?”徐横舟在问。大概是看我一直站着不动,他以为我不能走了。   “再等一下,大概就好了。”我对他说。老天,你赶紧赐我光明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算了,我背你吧。”   我听得“嘭”地一声,好像是徐横舟把他手里的瓶子扔到了小店门口的垃圾筒里,好像店老板也走了出来,徐横舟在对他说:“你这门口应该铺一块板子,你看把我女朋友脚都崴到了。”   店老板在呵呵笑,说:“原来有一块板子的,后来不知道被谁搬走了,不要紧吧?”   “你说要不要紧?都不能走路了。”   老板还是干笑两声,徐横舟说:“你帮我再拿两瓶水,要水冻成冰块的,我刚才看见你冰柜里有,你给我拿两瓶。”   我听见老板的脚步声,进去了,不久又出来了,徐横舟好像在付钱,老板说:“找你三块。”   这句话说完,我眼前忽然就亮了。我失明了至少有两到三分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看见了那只小狗,它蹲在旁边看着我。徐横舟走到我身边,我总算又看见了他。他把装着两瓶冰块水的塑料袋递到我手里,说:“拿好了,等会儿到了车上,拿它敷一下脚。”我刚才还在想他买冰水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让我冰敷。   说完他就在我身前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走。”他说。   “不用了,我能走了。”我连忙说。虽然看着徐老师的宽肩,我很想趴上去,但那么远的一段路,这么大的太阳,我还是不要折磨徐老师了吧。   徐横舟回过头,“磨蹭什么,快上来,怕我背不动你啊。”   我说:“我真的能走了。”然后就绕过他,跨过水沟,走了两步。   徐横舟直起身,看着我。我赶紧申辩:“刚才是真的崴了一下,这会儿突然又好了,可能是哪根筋刚刚错位了,我刚才运了一下气,蹬了一下,那根筋大概就归位了,可能就好了。”   徐横舟还是看着我,忽然扭头笑了起来,一脸无奈的样子,“走吧,等会儿要是疼了的话,别喊。”   我却突然改了主意,站着没动,厚颜无耻地说:“徐老师,背我一下。”   徐老师真的要被我玩坏了,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半晌,哭笑不得地说:“你到底是要我背,还是不要我背?”   我说:“要背背,要抱抱。”   我看见那个小店老板在旁边抽着一支烟,像是被呛到了似的,转头“哐哐哐”咳了起来,那小狗见主人咳嗽,“汪汪”叫两声,就绕着老板转圈。徐横舟无奈地看我一眼,认命地蹲了下去。   “那还不快上来。”他说。   我冲过去就趴在了他背上,他被我扑得一歪,一只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才没被扑倒。“你轻点。”他回头喊了一句。   我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喊着:“驾!起航。”   徐横舟扭头看着我,“你再喊,信不信我把你甩下去?”   我也不管那个老板是不是在看着了,反正周围也只有他一个人,我伸过头去就在徐横舟扭着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亲完还一伸胳膊,做了个潇洒的手势。   “走你!”   徐老师肯定是郁闷了,扭头瞪了我两秒,最后是很无奈地背着我起驾了。我晃荡着两只脚,他忍无可忍,“你老实点。”   我回答:“遵命。”然后继续晃荡。   徐老师肯定被我折磨得不轻,我的脚在后面晃荡,前面手里还拎着两瓶冰水在他胸口晃荡,等到了停车场,他手一松就把我放了下来,然后就叉着腰大喘气,说:“我扛一辆山地车爬半个山坡,也没背你这么累,你多少斤?”   “保密。”我说。   “我家有称,找机会我要给你称一下。”说完他伸出手,“给我洗手。”   我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已经化了不少了,倒在他手上,他搓了两把,我再倒出一些水,他直接就捧着浇在了脸上,这一路背我,天这么热,他已经出了一脸的汗,冰水浇在脸上肯定很爽,我又倒出一些,他又搓了一把脸。   洗过脸的徐老师,终于脸不红,气也不喘了。抹一把脸,把手上的水珠甩了甩,他对我下命令,“上车,你还站在太阳底下想干什么。”   站着看你啊,我心里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去码字。妈呀好想写快一点。明天还有。   ☆、第五十八章   为了躲避毒辣辣的太阳,我们俩还是快快地钻进了车里。车里比外面还闷热,就像进了烤箱一样,我拿着遮阳帽不停地扇风,徐横舟开了冷气,就又下了车,他扶着车门,胳膊来回摇着,也做着扇风的动作。   我侧头看着他,正午阳光下的徐老师,全身每个地方都像在发光一样。今天他穿了件短袖的白衬衫,就算刚才背我,被我搞得非常狼狈,那件白衬衫在他身上穿的也还是英俊神武。就连他大力摇车门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得洒脱帅气。   然后我们走在了回城的路上。   也许是一开始被热的,回去的路上我有点昏昏欲睡。绑着安全带,我很没形象地就睡了过去。被徐横舟叫醒,才看见我们的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前的空地上。他帮我解开安全带,俯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醒醒,我们去买点东西。”   亲完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已经醒过神,连忙问:“怎么了?”   他看着我,“你有点咸。”   我愣了三秒,就对他说:“徐老师,你把我晒成肉干吧,不用放盐,我会很好吃的。”   徐老师抬头大笑起来,“回家赶紧洗个澡,我也一身盐渍渍的,下车吧,我们去买点吃的。”   我以为他会带我直奔一楼买吃的,结果他又带着我上了二楼。我以为他要买日用品,结果他却把我带到了女装买衣服的地方。   “给你买一套居家的衣服,放我那里,你以后可以换一换。”   这句话,再结合那句你有点咸,我就很想得通了。   最后,徐老师不但给我买了居家的衣服,还给我买了毛巾,牙刷,连护肤品都买了。护肤品的名堂就多了,超市虽然只有欧莱雅、玉兰油这些牌子,但一套买下来,也不少钱,加上衣服,上千块了,徐老师眼都不眨地就在二楼刷了卡。   然后我们才去了一楼。他挑了几个土豆,还有茄子,超市有卖挂炉烤鸭的,刚出炉的烤鸭,还在滴油。大中午,超市人不是很多,卖烤鸭的小哥带着个食品安全帽,还带着个薄口罩,只露出半个鼻梁和一双热情洋溢的眼睛望着我们。   徐横舟转头问我,“想不想喝鸭架汤?拿冬瓜炖。”   我对那个全副武装的小哥很有好感,大热天的,喝个冬瓜鸭架汤似乎也不错,我点头说好,徐横舟就对那个小哥说:“来一只吧。”   小哥很高兴地取了只鸭子下来,然后就抄起了刀子,开始片皮。   买了烤鸭,我们又去买冬瓜。零零碎碎地又买了一些其他的蔬菜。从超市出来,一点多了,徐横舟问我饿不饿,我说我能扛到晚上,正好减肥。他说:“别闹,你要减肥我带你去跑步,现在先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晚上我再给你炖鸭架汤喝。”   超市旁边就有一家馄饨店,我们去吃了两碗小馄饨才回他家。   他家我现在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徐横舟把车停好,我和他拎着东西向他那栋楼走去。才走了几步,我就发觉前面一辆车里似乎有个镜头在对着我们。我发现的时候,徐横舟也发现了。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那个车里的人大概已经按了不少次快门了。   还没等我们走过去质问,从车里就跳出来一个拿着录音笔、胸口挂着一个工作牌,一看就是个记者摸样的人。这人直奔我们而来,在他身后的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手里拿着相机。   向我们奔来的人走到离我们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大概是怕我们生气,他没敢再靠近,而是问道:“请问你是不是F大考古系的徐横舟老师?”   “你们是谁?”徐横舟反问。   那人一听他这样说,仿佛大有斩获,立刻露出满脸的笑容,“徐横舟老师你好,我们是《申江晚报》的记者,我们想采访你一下可以吗?”   “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   徐横舟回答得很快,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一些事情。说完这句话,他就拉着我快速地转身了。   那个记者就像跟屁虫一样在后面跟着了,“徐横舟老师,请问一下,画家徐沅一是不是你的父亲?”   徐横舟拉着我快速地走,那个记者还在后面追问:“徐横舟老师,我们得到独家爆料,说你父亲的一些画是由你代笔的,我们想找你证实一下,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徐横舟已掏出钥匙在开底下的铁门了,记者靠近他身边又追问一遍,“……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铁门嘎哒一声开了,徐横舟拉着我走进去,一把合上铁门,转身对记者说:“你们最好不要守在我家楼下,否则我只能把警察叫过来了,我也不接受采访,就这样。”   说完他拉着我就向电梯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不要回头。”   我说:“来不及了,我们俩已经被照下来了。”他按了电梯,我又说,“会不会把我们俩登出来?”   电梯是停在一楼的,徐横舟一按就开了,我们俩进了电梯,转过身的时候,看见那个记者还在铁门那里,不光他在那里,连那个拿着相机的也在那里,镜头正对着我们。我们俩同时往两边一闪,电梯门才关上,但肯定又被照了几张相。   我说:“卧槽,我体验到了当明星的感觉,你是不是真的要变成明星了?”   徐横舟低着头,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对他说:“肯定是袁琳搞得鬼。”他显然也想到了。袁琳那天对他说,要送他一份大礼,当时我就有预感。   到了他家里,我到窗户那里看了一下,那辆车还在那里,我去厨房找到徐横舟,向他汇报:“那两个人还在那里。”   他把菜一样一样拿出来,说:“别管他们,等会儿就会走的。”   我说:“这下好了,你要出名了。”   他抬起头,“你还不去洗澡?”   我们俩对视片刻,我说:“好,我去洗澡。”   他在笼头底下洗了洗手,说:“先拿两件我的衣服,你先穿着,新买的衣服我给你洗一下,下次来了你再穿。”   我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恋人,到最后都会变成我们这样,然后一直变下去,变到像我爸和我妈那样,即使我妈放了个很响的屁,我爸也会像没听见一样。也许那样子,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他去衣柜里给我拿衣服,问我要衬衫还是T恤,我说:“当然是衬衫。”   徐横舟有点不解地看我,我说:“我想把我性感的大腿露给你看,你有意见么?”   他盯着我看,然后转头笑起来,笑完就把我按在衣柜上亲吻。许久,他抬起头,“左晨,左小小,认识你我很快乐。”   我说:“我也是的,认识你……我也很快乐。”   他盯着我看,看了很长时间,我的妆早就花了,虽然出门的时候我只涂了防晒霜,但我还是怕脸上是不是已经被晒得油腻斑斑,最后我说:“你让我洗个澡,等我拿你给我买的化妆品抹得香喷喷的,你再来亲我好不好?”   徐横舟又笑了,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我看见他的眼睛,离我不到一尺远,是炙热温暖的。   我去他的主卧洗了个澡,洗完就换上了徐横舟的白衬衫,当然不可能就真的光着两条大腿,徐老师给我找了一条运动短裤,短裤也是白色的,所以最后吗,我是一身白色、英俊潇洒地出现在了徐老师的面前。   徐横舟也洗了个澡,正在厨房里泡茶。扭头看见我,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半天,我问他:“帅吗?”   他憋着笑,转过头清了下嗓子,然后问我喝不喝茶。我说我只要凉开水。他给我倒了杯开水,拿到客厅,说:“凉了再喝。”又把自己的茶端了过来,然后我们俩就一起窝在了沙发里。   我想起楼下的记者,想去看一看,他拉住了我,说他刚刚已经看过了,那辆车已经不在了。   “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堵你?”我问他。   他低着头没吭气,我说:“要不,我们俩出去玩几天吧。”   徐横舟看着我,我对他挤出一个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笑是挤出来的,我对他说:“本来,我们俩现在应该在喀纳斯的,都怪我……”   “好。”他忽然打断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和我一起出去玩几天。   这句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都沉默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接吻,不知道是谁先吻谁的,我感觉到徐横舟的手伸进了我衣服里,他的衬衣那么宽大,他的手进来的轻而易举。其实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在白天发生,曾经有好几次机会,去杭州游玩的时候,在西湖边的宾馆里,去北京看林教授和潘奶奶的时候,他都有机会和我发生这种事,但最后他都克制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个下午。似乎不这样用力地亲吻、不这样用力地拥抱就不足以表达我们这一刻的感情。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我一点也没觉得不自然,那些些微的疼痛和些微的不适都像甜蜜的召唤。我甚至等待着这种甜蜜的疼痛的到来,在徐横舟耐心地亲吻我、抚摸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空虚。我需要他填补我,只有他把我填满了,我心里的那一块空挡似乎才能补上。   我们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了晚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幔还是重重地垂着,空调咝咝地吹着,屋里的温度很低,我一动,徐横舟也醒了过来,我一直枕在他的胳膊上。   “几点了?”我问他。   他一只手抱紧了我,另一只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摸到手机,点开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   “几点?”我又问他。   “九点多了。”   “那该起来了。”我说。   我们还是没爬起来,黑暗中徐横舟又吻我,吻着吻着,就探过身去又在床头柜上抓了一个TT。   又耽误了一节课的时间,我们才爬了起来。为了赶在十一点之前把我送回家,我连老鸭汤都没喝到。路过一家麦当劳店的时候,徐老师去买了两个套餐,我们俩坐在车里啃着汉堡填饱了肚子。   十一点差十分,他准时把我送到家门口。路上我们俩已经商量好了去哪里玩,我对他说:“你后天来接我,明天我要陪一下唐笛灵。后天你早点来,然后我们就出发。”   徐老师看着我,很温柔地回答我:“知道了,左小小。”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不会炖肉了。。。。。。。。。。明天继续有。   ☆、第五十九章   我有一天的时间。上午我去了医院,医生已认得我。听我说了症状,他就让我再做一次CT扫描。我妈陪着我一起来的,她女王气质强大,虽然看病的是我,但医生最后的话都是对她说的。   其实那些话我早已听过不止一次了,无非就是看检查的结果,如果肿瘤扩大,就必须动手术了。   回家的路上,我告诉我妈,我要和徐横舟出去玩几天,我妈没吭气。基本她不吭气,就是答应了。   然后我就陪了唐笛灵一下午,她在给唐人杰的屋子做清洁,她在那里抹桌子拖地,我就拿着唐人杰的电脑看电视。   第二天徐横舟准时来接我。他没开车,我们俩说好乘车去的。这应该算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已经很习惯在我家吃早餐了,我爸妈事先知道他要来,早餐准备得很丰盛,煮鸡蛋,油条,小笼包,葱油饼,配稀饭或豆浆。想吃那样都行。   吃了早餐我们俩就出发了。   票很好买,昨天徐横舟已经买好了,从申城到宁波,两个多小时的动车。   当晚我们就住在了宁波,下午在宁波市里转了转。第二天一早我们去往舟山,先到舟山的本岛沈家门,我那个大学室友,就那个见了暗恋的男人说不出的室友,她的哥哥来接我们。   她家祖祖辈辈都是舟山的渔民,到她和她哥哥改了行,她在一家杂志社上班,她哥哥现在是舟山的旅游岛,朱家尖的一家农家乐老板。   接了我们,她哥哥就把我们带到了他的岛上。他家的私人旅馆离海很近,徒步只要十来分钟,周围风景很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我们住在三楼,开窗就能看见沙滩,海风很大,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湿气,是海的味道。   我们到的这天下着点小雨,当天下午,我和徐横舟就玩了把浪漫。我们冒着小雨的海滩上漫步,淋得头发湿漉漉得也不亦乐乎。   第二天我们在岛上骑自行车,岛上的公路修得很好,单行道,一边骑车一边观海。到了下午我们去海边捡螃蟹,捡海螺。有熟人做导游,我们玩得得心应手。   晚上的时候,同学的哥哥说,有几个游客要租船出海去海钓,问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我说:“要的,要的。”   第三天我们就出海去海钓。   我们到岛上的这两天,天气一直阴蒙蒙的。出海的时候,也是这样,大雾,还好风浪不大,但是能见度低。出海的是一艘渔船,以前是用来打渔的,现在变成了游客的钓鱼船。上船钓鱼的游客有十来个,起航以后,看着船渐渐驶离港口,不久小岛就变得朦朦胧胧,岸上的房子、码头上的船都看不见了,只剩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灯塔。   到最后,连灯塔也看不见了,雾真的很大,上午十点多,就好像是黎明前有雾的天气一样,望出去只是茫茫的一片。但好像还挺适合钓鱼的,船停下来以后,四周全是海水,就只剩了我们这一艘孤舟。   一直钓到下午,我和徐横舟只收获了两条鱼,有的人收获很多,鱼还很大,我对徐横舟说:“你不行啊,鱼都不上你的钩。”   他不死心,又抛了一杆,把鱼竿架好,他说:“还不是被你吓跑的。”   “我干了什么?”我说。   “你吐得像鬼一样,那条鱼敢上钩?”   上船前,我就吃了晕船药,可还是吐了,刚刚才好一些。   “钓不到鱼你怪我,好,那我走开,你自己钓。”说完我就站了起来。   徐横舟转过头,“哎,别乱跑,当心又晕船,你到哪去?”   我说:“我去看看别人怎么钓。”   “回来。”他喊着,我没理他。   我跑到船尾钓的最多的那个胖大叔那里去看,他这里不时地爆出一阵欢呼,旁边的桶里已经有好几条鱼了,有别的人也来看,几个人还在议论这些鱼要怎么吃。   “这么新鲜的鱼,当然要做生鱼片了。”有一个人说。   我弯着腰也去看那个人桶里的鱼。有一条鱼是金色的,很漂亮,养着做观赏鱼都不错。想看得更仔细些,我把头探得更低,眼睛一瞟,视线却落在了桶旁边丢着的一张报纸上。报纸上三个大字,“徐沅一”,落进了我眼睛里。   我伸手把那张报纸捡了起来,展开,就看到了标题的全部。   “知名画家徐沅一弄虚作假,爆出丑闻。”   下面的小字写着:“据知情人士爆料,知名画家徐沅一引起广泛关注的水墨青铜系列并非出自本人之手,而是由他的儿子,目前在某大学考古系任教的徐横舟所创作。消息传出以后,引起哗然,有专业人士分析比较了徐沅一近期和以前的画作,也得出相似的结论……记者曾联系徐沅一本人和他的助理,但两人手机均关机。据悉,徐沅一已出国,而他儿子徐横舟也行踪不明……”   报道的旁边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徐沅一,一张是徐横舟和我。照片照得挺清楚的,正是那天在徐横舟家的楼下被拍到的,那天太阳很好,下面的小字标注着:“徐横舟和他的女友。”   妈蛋的,我想着,一不当心,我也成了花边新闻的一份子。   正在看,我忽然发现旁边一个男的也凑过头和我一起在看,我心里一慌,别给认出来了,虽然照片很小,但拿着报纸转身就跑,反倒令人怀疑,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报纸翻了个面。一翻面,这个人果真就没再看了,我等了一下,就拿着报纸闪人了。   回到徐横舟身边,他还笑着看我,“没晕了吧?”   我把报纸递给他,“快看。”   “看什么?”他说着就接了过去。   把报纸一打开,他就明白了。   我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上了岛以后,我几乎就没看新闻,徐横舟和我一样,这两天我们一直腻在一起,但他心里肯定是有预感的。   “你爸是不是出国了?”我问他。   他点了下头,放下报纸,就看着海面,然后一直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徐横舟的心情肯定是很复杂的。过了一会儿,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前后看着,“有时候,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但我确实是他生的。”   我也看他的手,徐老师的手很漂亮,是那种标准的书生手,白皙,修长,骨节不明显。   握笔挥毫的就是这只手。   “小时候,都是我妈管我,他也没教过我画画。”   他看着还,说着:“我第一次画画还是在幼儿园,老师发纸和笔给我们,让我们画太阳,画花朵。我画了一个太阳,又画了一朵小花,然后又在花朵旁边画了很多手牵手的小朋友,奇怪的是,这幅画被老师和我们班的小朋友看见以后,大家都能说出那幅画上画得是谁。”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   “这件事,是我长大以后我妈告诉我的,我太小,记不清了。不过我知道,我那幅画,在幼儿园的橱窗里贴了好几年。”   “那幅画现在还在吗?”我真是没救了,关注的总是这个问题。   “早就没了,我又没把它拿回来。”   “可惜。可惜。”我说。   徐横舟转头看我,笑起来。   “你是天才。”对徐老师,我一向不吝赞美。   “你别给我乱扣帽子,梵高那种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会画两笔画的考古老师。”徐老师很谦虚。   “你要出名了。”我说,“我要找你签点名,以后好卖钱。”   正在和他胡扯,那边又传来欢呼,我立刻趴到船沿去查看他的鱼竿,“你的鱼呢?”我说,“为什么没鱼上你的钩?”   徐横舟一把把我拖回来,“别太靠边,小心掉下去。”   我一点都不担心。上午我趴在船沿吐得不像人的时候,他在身后紧紧地抱着我,我都怀疑,就是因为他抱得太紧,我才会吐了一个多小时。   “要返航了吧。”他看了看天色,船老大已经在那边喊了,叫大家收鱼竿。   徐横舟还是把我搂在怀里,我说:“你低调点,小心被人认出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墨镜,架在了鼻梁上,“这样就行了。”   我伸手把他的墨镜取了下来,徐老师的智商,有时候也堪忧,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戴了墨镜以后有多招眼。这不等于告诉别人,快来看我啊,我就是报纸上那个人。还好,和我们一起钓鱼的这些人注意力都在鱼身上。   虽然没钓到什么鱼,但晚上我们还是吃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宴。一大盆皮皮虾,吃的我手指都累了。同学的哥哥很热情,收了我们的旅馆费,他好像过意不去似的,一直拉着徐横舟劝酒,我见义勇为地替徐老师代了两杯,最后我是被徐老师连拖带抱,弄上楼的。   趁着酒劲进门我就骚扰他,徐老师试图把我的两条胳膊从他的脖子上拿下来。但是,你不可能叫醒一个装醉的人,虽然我的脑子有点晕,但我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想吃了徐老师,一口一口的吃,最好是连皮带骨都吞进肚子里。   我就这样吻他的。   我们从门口一直吻到床上,我们俩都喝了酒,血液里的酒精分子在蒸腾,我全身发热。摸着徐老师那里都是硬的,胸膛像推不倒的墙壁,胳膊也像铁钳一样箍得我肋骨都疼痛,只有他的脸和舌头是柔软的。   他罩下来,笼住我。像两个完美的零件一样,我们契合在一起。   上帝造人,就是要给我们这种生理快乐。当爱不能用言语表达,那就用身体来表述。性为什么是占有,我觉得在我和徐老师这里,性就是一场爱的和弦。   我们用身体弹奏,如痴如醉。   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海岛的夏天,晚上没有那么热,我们没开空调,窗帘被吹得鼓起来。一曲奏完,我们又来一曲。最后在这种风里,我们疲惫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十点还有。   ☆、第六十章 (看过的再看一下)   手机进来电话的时候,我一下就醒了。仿佛我的某根神经一直是警惕的,我一直在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徐沅一丑闻的曝光,只是这件事情的一部分。我知道袁琳在行动,就像她说的,她付出自由,就会要我付出爱情。我预感到她会找我。   徐横舟动了一下,他睡得有点沉,喔,毕竟睡前的那一场运动他消耗的力气太多。手机继续叫,再叫就会把徐老师吵醒了,我抓起电话就把它按掉了,徐横舟口齿含混地嘟囔了一句,“谁的电话?”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没睁开。   我赶紧说:“没什么事,你睡吧。”   徐横舟翻了个身,浑然不觉地继续睡了过去,我爬起来进了卫生间。刚刚把门关好,电话又响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接了起来。   刚才我已经看见了,这个电话是袁琳打来的,现在是凌晨五点十分,我在很靠东边的一个海岛上,即使天已经快亮了,但现在也应该还是睡觉的时间。   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喂”了一声。   “把这个电话给徐横舟接。”袁琳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   “你说什么?” 我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我说,把这个电话给徐横舟接。”她重复了一遍。   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她是想试探我和徐横舟是不是在一起,明白过来这一点,我就说:“你既然想找徐横舟,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打他的电话?”   但我的反应还是慢了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猜到了。   “你果然和他在一起。”袁琳说。   我心里的一簇怒火砰地被她点燃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我才克制住自己。我说:“你等一等,我换个地方和你说话。”   “怕被徐横舟听见,是不是?”她在说。   我没有回答,直接挂掉了她的电话。夏天的衣服好穿,没用一分钟,我就穿好了衣服,然后我轻轻关上房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来到楼下,一大早,农家乐的门已经打开了。我同学的父母也在帮儿子打理这家私人旅店,阿姨在门前拿一个大木盆洗衣服,看见我下来,就笑吟吟地说:“这么早,你就醒了。”   我叫了一声阿姨早,然后说:“我去沙滩走一走。”   阿姨以为我是看去日出的,并没有太惊讶。   天已经蒙蒙白,我走到沙滩上,才拨通了袁琳的电话。   “喂。”我说了一声。   “左晨,你不讲信用。”她的声音也很冷。或许她也看见了那张报纸,我知道那张报纸要是落进了她眼睛里,肯定会刺激到她。   “你他妈的。”我直接开骂,走这么远,我就是想大声地骂她。“唐人杰出来了吗?你要我给你讲信用,你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这样有意思吗?口舌之争,像在玩过家家一样。”袁琳说,“你知道我需要多少勇气,才能下这个决心,你不讲信用,我也正好反悔。”   “你怎么不去死呢?”我心里的怒火已经绷不住了,也用最恶毒的话骂着她,“你把你那个禽兽继父推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跳下去,他进了地狱,你也不能放过他啊,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让你和徐横舟分手,你就这么恨我。”她说。   “我还想问你呢。”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你自己良心过不去,你为什么要扯上我?”   “我没有多恨你,我一直当你是朋友,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你太快乐。让你和徐横舟都痛苦,我会有一种活下去的力量。”   “活不下去,你可以去死啊。”我对她喊。   “死那么容易吗?要那么容易,我早就死了。”   “你怎么可能去死?”我对她说,“临死你都要找个垫背的,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去死?”   “你是不是反悔了?”她说。   我喘着气,沉默了一下,“是的。”我说。   “那就让唐人杰在里面呆着吧。”她仿佛在冷笑,“你都能狠心不管他,何况是我。”   “你他妈的还是人么?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睡不着?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以后还能睡得着吗?”   “就算睡不着,我也能活着,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对你来说,这个世界可能是彩色的,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一直是灰色的,以后不过是灰得更厉害一点罢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浑身像要炸开一样。但我输了。你永远辩不赢一个比你更无耻的人。我和袁琳的这场拉锯战,就像古代的那个判案故事一样。两个女人争一个孩子,一人拉住孩子的一个手臂,先放手的那一个肯定是亲妈,因为她更爱孩子,她怕孩子疼。   唐人杰就是那个孩子,我更怕他疼,更怕他出不来。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跟徐横舟分手。”我对袁琳说,“你去自首,还像我们约定的那样。”   她却在那边不说话了。我连喂了两声,她还是不说话。   我对着海,握着手机喊:“袁琳你他妈的说话啊,我答应你和徐横舟分手了,你他妈的不说话又想干什么?”   连喊几声,我才听见袁琳的声音,像是有一点异样,“我在哭,你信吗?”不等我回答,她又说,“你能做到吗?”   清晨空旷的沙滩上,回荡着我喊叫的声音,“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句话一喊完,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我就看见徐横舟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长时间,我喘着气,和他对视着,完全没听见袁琳在对我说什。   也许她在说,你不要再出尔反尔,也许她在说,我只有这一次的勇气。   她的勇气需要我的爱情为它殉葬,拯救的只是她自己不安的灵魂,虽然她的灵魂与我毫无关系。   我不知道和徐横舟对视了多久,我只是感觉到太阳在我身后升了起来,沙滩变成了紫红色,徐横舟就站在这一片紫红的沙滩上,静静地望着我。沙滩上已经有了看日出的其他人,他们在我们身边走过,浑然不觉我们俩的异样,有笑声划破清晨的这一片宁静。   昨天,和前天的这个时候,我也在这片沙滩上,这样肆意的欢笑。   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徐老师都懂。   或许他早有预感,所以才会带我去看他妈妈。后来在我提议出来玩几天的时候,他也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让自己走向他。   站在徐横舟面前,我和他对视,他的眼里有日出的余烬,我踮起脚亲吻他,他一动不动,两只手还是插在裤兜里。我用力地抱紧他,用了我所有的力气,然后我对他说:“你知道我爱你,在我外公家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爱你。那些明信片,不是每个漂亮男生都有的,我只给你一个人寄过。我本来是准备默默喜欢你一辈子的,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会喜欢上我,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爱你,徐横舟。” 我对他说。   然后我又踮起脚尖亲吻他,这次他的双手总算抽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们忘情地亲吻,等我们终于松开的时候,我没敢让自己再留恋一秒,转身我就离开了,徐老师没有强行留下我。他什么都懂。   我回到旅馆的房间,只用几分钟,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沙发扶手上,丢着徐横舟换下来的T恤,我捧起他的T恤,把脸埋进去。   然后我就离开了旅馆。出门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我,徐横舟还在沙滩上,他没有回来。   我沿着农家乐的路往外走,不久就遇到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这个车,我就直奔客车站。坐在回申城的车里,我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徐横舟从车上跳了下来,我的客车等在马路边,他一眼就找到了我。隔着一条马路,我们对望着。客车启动,我看着徐老师消失在我的眼里,捂着脸,我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即使放我离开的时候,他和我也是心心相印的。   因为这个原因,我更是遏制不住地流着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会修一下   ☆、第六十一章   将近有半个多月,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睡够了就上网查资料。张勤给我分享了一些他的文献网站,把下载渠道告诉我以后,他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明年才毕业。”   “明年就要论文答辩了,我只有一学期时间。”我说。   “那也不用着急吧。”张勤说,“我写论文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你还早着呢。”   我说:“师兄,我不能和你比,我比你聪明,聪明的娃想的都要多些,所以我要早点努力。”   张勤:“……”   发完了这些点点,他说:“那天我来找你吃牛肉面。”   我说:“再过几天,最近他们家出了点事,牛肉面馆暂时没开张,等开张了我再通知你。”   “……不会吃不到了吧?”张勤说。   “不会的,肯定能吃到。”我对他说。   我过得很平静,生活超有规律,每天睡到十点。在我睡懒觉的这个问题上,我爸妈一向都很放纵我。我妈骨子里其实也是个浪漫派的享乐主义者,我外婆在她小的时候,总是逼她一早起床,她对此深恶痛绝,所以等她有了女儿,她就放养了。只要早上没事,她是随我睡到自然醒。我经常在想,下辈子我一定还是要做我爸妈的女儿,跟着他们,真是太幸福了。   只是难得有一天我在正常时间起了床,来到楼下,走到饭厅门口的时候,听到我爸和我妈正在说话。我爸在问我妈:“最近徐横舟那个孩子怎么没来了?”   我妈在回答:“没来就没来吧。”过了几秒,又传来我妈的声音,“不来也好,马上就要住院了,手术出来,谁知道是什么结果。”   我爸妈的对话就停在了这里,厨房里再没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只听见锅碗瓢盆在磕磕碰碰。有个聪明通透的老妈,是个很可怕的事情,但也是个很值得让人庆幸的事情,我的事情,她很少过问,我也什么都没告诉过她,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住进了医院,申城最好的脑外科医院。第一天住进来,唐笛灵就陪了我一整天,晚上护士来才把她赶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徐横舟的电话。他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好站在病床前准备给我抽血。我对他说:“你等一下。”   他说:“……好。”   我把电话扣在床上,然后撸起袖管,把胳膊递给了护士。护士熟练地给我绑皮筋,拍血管,药棉擦两次以后,一大管血就被抽了出来。我看着护士把我的那些血分装在了不同的试管里,等护士推着小车走了以后,我才又拿起电话。   电话还没有挂,徐横舟还在那边等着。   我说喂,他说:“你在外面?”   我说:“是的,刚出来了一下。”   他停了一下,说:“我给你寄的明信片你收到没有?”   我说:“收到了。”   “喜欢吗?”他说。   “喜欢。”我说。   他好像在那边轻轻笑了,没有传来声音,是我想象的,我觉得他应该是笑了的。   “像不像真的?”他说。   “我给唐笛灵看了,她没看出来是画的。”   他应该又在笑,笑完才说:“以后别给别人随便看,我是画给你的。”   我说:“好的,我会把它们好好藏好,等集齐一个系列,将来再拿它们卖钱。”   “你确定它们能值钱?”徐横舟说。   “当然。”我说。   “昨晚,我开车几次从你家门前路过,都没看见你房间亮灯,你是不是不在家?”他忽然问我。   我就在想,我家门前那条马路只是城中村的一条道路,它并不通向哪里,是什么让徐老师一次次的路过。“昨晚我不在家。”转头咳嗽一声,消除了一点鼻酸,我告诉他。   “我要走了。”他说。   我顿了很长时间,才说:“好,哪天走?”   “后天。”他说。   F大每年都有很多青年骨干教师出国读博、或者做访问学者、或者学术交流,徐沅一的代笔作画事件继续在发酵,徐横舟身份曝光以后,很多媒体都想采访他。刚好学院有一个与法国某大学合作交流的机会,有媒体不停地去学校找他,院领导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问徐横舟要不要出去避一避,反正整个院系精通法语的老师也不多,这个名额一直空着。徐横舟最终决定出国避开一段时间。   “你来不来送我?”徐横舟问我。   我顿了三秒,为什么这么巧,后天我刚好手术,我说:“我大概来不了,我在G市。”G市离申城很远,几乎隔了两千公里。   他在那边长久没作声,隔了半晌,才说:“好的。”   挂了电话我看见隔壁病床的妹子正用奇怪的眼神在看我,我抹一下眼睛,转头看她,她眼睛一下瞟开了,埋头吃着手里的零食。   我对她说:“你少吃点,当心等会儿又吐了。”   话刚说完,这个妹子就向病房的厕所冲去了。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这个妹子呕吐的声音,仿佛胃里也在痉挛,但其实我是空腹的,为了抽血化验,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   妹子吐完出来就看着我,“你还真是乌鸦嘴啊,说一次,我吐一次。”   我劝她,“那你别吃了,饿一饿,就好了。”这妹子是昨晚住进来的,遭遇了个车祸,人没事,就是严重脑震荡,已经吐了几次了,要留院观察。   她拍了拍手,自己也叹气,“好,我不吃了。”   我正在等我爸给我送饭来,就和她聊天,“你今天要做哪些检查?”   妹子一样样数过来,一边数,一边哀叹她的钞票,说:“我只当做个全面体检。”   我说:“那你还不早点去排队,等下人又多了。”   她说:“我在等我男朋友来。”   话刚说完,她男朋友就从病房门口进来了。   我一转头,就和她男朋友打了个照面,她男朋友目光闪了闪,就把视线移开了。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昨晚我已经见过这个妹子的男朋友了,真没想到,这个妹子的男朋友竟然是2013年的4月1号、也就是愚人节那天,被我在眼镜店外面认错了人叫住的男生。   看见男朋友来了妹子很高兴,但还是说:“你怎么才来,我正在等你。”才说完,她就捂着嘴又向厕所冲去。她男朋友赶紧跟过去了,被她推了出来,“你别进来,在外面等着。”女人都要面子,不想让男朋友看见自己吐的样子。   我就想起在海钓的船上,我吐得一塌糊涂,徐横舟还一直抱着我,替我轻轻拍背的样子。   这个男生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的样子,他尴尬地站在病房里,病房里只剩了我们两人,听见女朋友在里面使劲干呕,他仿佛有点担心,我抬头看他,他目光和我一碰,就快速地转开了。   我看了看他站在窗边一脸尴尬的样子,便打破了沉默。   “7654321。”我喊这个男生,这男生立刻把脸转向我。   “她没事的,昨晚已经没吐了,就是早上起来又吃了那些零食,才吐的。”我指着那些薯片,红薯干等一堆零食,告诉他。   他点了点头,完全没了那天在眼镜店外面的油腔滑调。过了一下,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压低声音说:“你别在我女朋友面前叫我7654321……”   我说:“那你转过去。”   他张了下嘴,说:“啊?”   我说:“你转过去,背对着我,看窗外。”   他呆愣愣地看了我几秒,我说:“你背过去啊,看窗外,你女朋友要出来了。”他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但最终听了我的话,转身看向了窗外。   只看了一下,他就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说:“你别回头,一直站到你女朋友出来。”   这男生大概被我搞懵了,肯定也理解不了女人的心态,最后不知道他是选择了不和神经病计较,还是选择了遵从,反正他是真的乖乖地面朝着窗外,再没回头。   我就躺在病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从背后看,这男生的背影和徐横舟还真的有几分相似,看不见真人,我只能看个cosplay了,至少这两天,我可以这样解解闷了。   两天以后,我接受了脑部开颅手术。医生建议我开颅,虽然有不用开颅的放射治疗方法,但医生说针对我的情况,开颅手术更能完整地切除。徐横舟也在这天离开了申城。上飞机前他给我打电话,说他马上就要登机了,我说:“好,一路平安。”   唐笛灵正拿着IPAD在给我看帽子,问我喜欢那种帽子,她给我买,我头发已经剃光了,正在等手术车的到来。   电话里听见机场扩音器的声音,唐笛灵也知道是徐横舟打来的电话,她走开了,电话里徐横舟叫我,“左晨。”   我应一声,他在那边长久不说话,最后说:“你等我的明信片,等集齐十二个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我说好。   他说:“时间会治愈一切,你等我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不会这么久~~o(>_<)o ~~   谢谢下面各位同学,多谢。   ☆、第六十二章   我从麻醉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我以为是晚上,因为眼前有蒙蒙的光亮,但是看不清楚,仿佛是傍晚,大地即将落入夜幕前的最后一瞬。那一瞬有点光,如果是在城市里,这点光伴着的,必然是已经点亮的街灯和霓虹。   但病房里仿佛却没有开灯,蒙蒙的光亮里,我身边有簇动的人影。   “醒了,小小醒了。”   我第一个听见的,是唐笛灵激动的声音。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没枉费我从小到大这么疼她。我爸妈都是不擅于口头表达感情的人,他们都没有出声。   我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我的手腕,这只手稍微有点粗糙,肯定是我爸,我打着吊针,大约是吊针水有点凉,他就帮我抚着被吊针打得有点冰的手腕。有人在帮我掖被子,那个熟悉的感觉,不用想,就知道是我妈。   好像又有人走了过来,我能看见病床前多了一个黑憧憧的人影。   “醒了?”是我外公的声音。   我说不出话,但我肯定是做了某种回应的,随后我又闭上了眼睛。   再醒过来已是几小时以后,病房里很黑,估计已是深夜,我嗓子里有点痒,想咳一下,但感觉头很痛,麻药这时候已经全退了,最后还是压抑地咳了一下。立刻就听见我妈的声音,“想咳嗽?轻一点……慢一点……”   她帮我抚着胸口,我轻轻咳了两声。咳完感觉我妈拿着一根棉签在帮我擦嘴唇,棉签是湿的。   “张嘴,要是渴你就抿一抿。”我妈对我说。   我就抿了点嘴唇上的水,润了润干燥的口腔。   这个时候,我已经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很黑,很微弱的光,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停了一会儿,我问我妈:“妈,现在几点了?”   “晚上一点多。”   说着话,我妈又拿棉签给我擦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除了头疼,没那里不舒服。   “那继续睡,别说话了。”   我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意识更清楚了。只是睁开眼睛,我眼前还是蒙蒙的光亮。床边依然有人影晃来晃去,我不确定是晚上还是白天,可能我睡了一夜,天亮了,但还没亮透。   “小小。”我爸发现我醒了过来。   “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没力气。   “爸爸在。”我爸的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天还没亮吗?”我问我爸。   我等了很长时间,没等到回答。我能看见我床边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着的,坐着的应该是我妈,站在床边俯身看着我的是正在和我说话的老爸。   但他们俩都没做声,我心知有异,又问了一次,“爸,是不是天还没亮?”   我依然没等到回答。   我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切除得很干净,后来的核磁共振也证实了这一点。脑瘤很容易复发,切除的干净也就意味着以后复发的可能性会非常小。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但悲剧的是,我的视力受到了影响。   我能看见光亮,蒙蒙的白色,走动的人影,仅此而已。   我的眼前是个模糊的世界。   我一直怕我的毕业论文写不完,所以我提前准备,但看来还是写不完了。   医生说通过治疗有些人的视力是可以恢复一些的,他说条件允许的话,可以用一些比较好的视神经营养药物,或者考虑干细胞移植,将来再结合高压氧舱恢复治疗,慢慢来的话,也许视力可以恢复几成。   现在我就相当于一个瞎子。这个结果并不让人太意外,一早我就知道,只是一直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但奇迹毕竟是奇迹,那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但至少我的病算是治好了,我也恢复得很快,一星期之后,我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再等两天,就能出院了。   唐笛灵来看我的时候,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哭了。   我说:“我都没哭,你哭个毛啊。”   她带着哭腔说:“小小,以后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屁话。”我说,“当然是你陪我去了。”   然后我让她帮我看手机信息。她说:“小小,你有十七个未接电话。”我没做声,她又说,“都是一个号码打来的。”   她一下就猜到了,“……是不是你男朋友打来的?”   我说:“你帮我给他回信息,就说,长提话费太贵了,以后让他别打了,有事给我发信息,我看得见。”   唐笛灵好像没动,我说:“你给我发了没?”   她带着哭腔说:“小小……”   我说:“你哭个毛啊,等我眼睛好了,看我不抽你。”   她说:“那你快点好啊,我等你抽我。”   我说:“你还怕等不到么?”   她连忙澄清,“不是啊……”   我说:“那你哭个毛。”   “我就是难过啊。”唐笛灵说。   然后我就把她赶走了,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影响我的心情。   唐笛灵走了,我就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的时间有点长,因为我感觉到手上的吊针被拔掉了,我爸还对我说,他回家去给我做饭,让我继续睡。   我就一直睡着。   最后我是被胳膊上的一些动静弄醒了,仿佛有人的头贴在了我的胳膊上,动作很轻,但我还是被弄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过去,但我看不清楚是谁,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人发觉我醒了过来,放开了我的胳膊,似乎在看着我。   我应该是在和这个人对视。   “小小。”他终于叫了我一声。   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坐了起来。动作有点大,我脑袋还晕了一下,但我的两只手,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你他妈的,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把你爸妈、你妹、还有我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脸一出来就到这里来见我。你个王八蛋,我长这么大,认识你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蠢,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是吧?你干嘛出来,你在里面蹲着好了,你个王八蛋,谁让你出来的……”   一边骂,我一边打,唐人杰没躲,劈头盖脸就被我打了几下,有两下还打在了他的脸上,我听得啪啪两声,我不解气,继续挥手,他大约怕我太激动,终于出手抓住了我正在挥舞的胳膊。   “别乱动了,当心你的伤口。”他说。   我挣脱他的一只手,又给了他一下,这下好像打在了他的鼻子上,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随后就听见同病房的病友在惊呼:“流鼻血了。”这个病友已经不是前几天的那个妹子了,是后来进来的一个年纪比我大不少的女人。   我喘着气,坐在病床上,看见唐人杰的影子在动,同病房的病友好像在给他递纸巾,在对他说:“赶紧塞住。”唐人杰还在道谢,说没事,然后就站了起来,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我听着卫生间传来的哗哗的水声,那个大姐肯定是把唐人杰当成我男朋友了,还在劝我,“别再打了,打两下就行了,他都没动,随你在打,你消消气,刚动完手术,这样发火,发脾气不好。”   我还是喘气,恨不得再踹他几脚。   唐人杰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没敢靠我太近,就站在我病床的床尾那里,我还是坐在床上,那个大姐还在劝架,让我别发火了。就这样我们相持了一会儿,我爸就来了。   一见唐人杰,我爸就惊讶地咦了一声,“人杰,你跑这来了,你爸刚才告诉我,说你出来了,还说一下就不知道你跑哪去了,你啥时候跑来的?”   “叔,我刚来。”   “咦,你身上哪来的血?”我爸在问。   “一点鼻血,叔,没事。”   我爸走过来,把保温桶搁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就对唐人杰说:“你还是快点回家吧,你爸妈正在找你,看一下小小就行了,你回去吧。”   唐人杰过了一下才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叔,你把你电话借我用一下。”   模模糊糊的,我看见我爸把电话掏给了他,他拿着电话就出去了。我爸打开了保温杯,病房里立刻飘出一股饭菜的香味,刚刚劝架的大姐就和我爸聊天,“你又送来几个菜?”   我爸呵呵笑,“三菜一汤。”   “你真心疼你闺女。”大姐夸我爸。   “就这一个啊,不疼她疼谁。”我爸说着,已经把饭菜和钢勺递到了我手里。   那个大姐还在感叹,“唉,现在都一个,要是出点毛病,真是要了爹娘老子的命了。”   “是啊。”我爸也在叹气。又问我要不要先喝一口汤,我说好,他就端起盛汤的保温杯,喂我喝了一口。那个大姐又在啧啧称奇,说:“瞧这个爸爸当的,真是没话说。”   我抱着碗吃饭,模模糊糊的,看见唐人杰又回来了,他把手机还给了我爸,就在挺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爸又劝他回家,他说:“我再坐一会儿。”   我搁下饭勺,说:“你滚。”   他不吭气。我爸说我,“你怎么说话的?”   那个大姐又笑起来,“还在发火。”   我没有细问唐人杰他是怎么出来的,我只是知道袁琳确实进去了,然后唐叔叔花了不少钱。公安机关调查取证了一个多月,才把他放了出来。   三天以后,我就出院了。医生让我加强体质,多锻炼。三个星期以后,我已经开始每天坚持跑步。一开始是我爸每天陪我一起跑,后来有一天变成了唐人杰,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一早来到楼下的时候,他就总是在我家楼下等着我。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受到一张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那张明信片上也没有署名。唐笛灵拿着我的明信片翻来覆去地看,说:“这是谁寄来的明信片?连个名字也不写。”   过了一下她又说:“哦,我知道了。”   但她又说:“现在还有人这么老土么?”   我爸给我买了个普通放大镜,后来唐笛灵又在淘宝给我买了个可以放大三十倍的,我拿着这个放大镜可以看到明信片上的一些东西。   徐横舟画的东西都很简单,一张长椅,一个独自竖立的欧式街灯,或者是一棵阳光下的小树。有一次他画了一艘船,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旁边题了很小的一行字,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认出来,那行字写的是:“碧海孤舟,以后都和你在一起。”   我再看的时候,那片寂静的海面上忽然像是有水波在荡漾。过了好半天,我才明白了过来,那是我的一滴眼泪掉在了上面。我已经瞎得看不见自己的眼泪,却还在拿放大镜搜那艘船上是不是有两个人。   徐老师的画都太空灵了,这么空灵的画上,他怎么能配这么肉麻的一行字。   我拿着那张明信片,啼笑皆非,又哭又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我一直在申城最好的眼科医院看眼睛,但好像收效甚微。每天我还是跑步,风雨无阻地唐人杰都陪着我。天冷了以后,我跑步改在了晚上,每晚八点多,他就陪我从城中村出来,然后我们就在附近一条行人和车辆相对比较少的街道上开始跑步。   几个月跑下来,我觉得自己都可以参加马拉松了。   只是经常跑着跑着,我就会想起在工地上我和艾平芳子一起在大坝上跑步的情景。仿佛徐横舟正在对面向我跑过来,江风习习,朝阳正在升起,他穿着雪白的T恤,浑身散发着朝气。每次在路灯底下迎着微寒的空气向前奔跑的时候,我脑子里都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有一天,我让唐人杰不要紧跟着我。我说我试一下,看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完整地跑完全程。我让他在我身后十米跟着我。结果我还是摔了一跤。我没看见人行道和马路的分界线,唐人杰在后面喊我注意的时候,我已经被绊倒了。   其实摔得也不疼,天冷了,我穿的是长衣长裤,并没有摔伤那里,就是手掌在地上撑了一下,磨破了一点皮。   我自己觉得没什么,爬起来拍了拍土就准备继续跑,唐人杰却冲过来抱住了我。我觉得他像是哭了。我把他推开了,我说:“你搞毛啊。”   他声音有点沙,说:“你没听见我喊你啊。”   我说:“听见了,但是来不及了。”   “你怎么这么蠢。”他骂我。   我说:“你才蠢,我再蠢也蠢不过你,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把自己玩得差点坐牢。”   我一说这,唐人杰就老实了。   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唐人杰一直没上班。最近他在找铺面,他说他要开一家牛肉面馆的分号,他还在申请注册一个叫“唐氏牛肉面馆”的商标。本来他想申请叫“唐朝牛肉面馆”的,但这名字好像已经被人用了,最后只能用了唐氏。他说要把他们家的牛肉面馆做成连锁店,将来还要搞加盟。   唐笛灵和我探讨她哥成功的可能性,据说唐叔叔已经答应拿出一笔钱让唐人杰试一试。我说:“搞不好你哥能成功,这个世界上吃货太多了,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我相信你爸的手艺。”别小看一碗牛肉面,其实名堂也很多的。   唐笛灵说:“哇靠,那我将来不就可以买爱马仕了。”   我说:“别忘了给我也买一个。”   她说:“我在淘宝已经看好了,只要两百多,我们一人来一个吧。”   我说:“滚。”   袁琳被判了七年,是唐人杰告诉我的。她的律师提供了她未成年时期被□□怀孕、然后堕胎的医院记录。鉴于她情有可原,认罪态度好,一开始又是正当防卫,到后来是扭打过程中的过失杀人,所以判了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我对唐人杰说:“以后袁琳的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了。”   他说:“……以后,她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我一想也是,都已经在牢里了,还能有什么事呢。我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袁琳了,至少在她坐牢的时候,我是不会见到她的。可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袁琳的律师,他帮袁琳带话,说袁琳希望我去看她一次。   我说我没空。大约是我回答的太快,律师有点意外,顿了一下他才说:“我只是负责把话传给你,其余的在你。”   我说我知道了。   律师又说:“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打我这个电话,我可以帮你向监狱提出申请。”   我说:“不必了。”   电话结束的时候,那律师的语气还像有点遗憾,我觉得袁琳可能给了他不少钱,否则他不会这么卖力。   当时我是下定决心不理这个电话的,但一个星期以后,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我想知道到了现在,袁琳还想对我说什么。我告诉唐人杰我想去看一下袁琳,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监狱是什么样子的。   唐人杰半天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惊着了。   离圣诞节还剩几天,我见到了袁琳。其实我看不清她,隔着铁栏杆和钢化玻璃,她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我拿起了面前的电话。   模模糊糊的,我看见她的手也举了起来,话筒里传来她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我好奇心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着话筒说,“而且,拜你所赐,要不我哪有机会体验这种经历。”   她停顿了一下,“要是唐人杰关在里面,难道你不来看他么?”   “你再这样说话,那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警告她。   “好,我不说了。”她说。   “时间有限,你想对我说什么?”我说。   她过了一下才说:“我妈死了。”我看不见袁琳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像是毫无表情的样子。她妈得了癌症,她是回家看她妈的时候被她继父堵在了房间里,这是唐人杰后来告诉我的。   “我知道她快死了,但我不想管她了……上个月,她就死了。”   原来她想找我说话。   我在想着,一个人要有多寂寞,才能想着找那个自己不喜欢、自己又嫉恨的人来说话。   我不知道袁琳有没有在哭。搞清楚了她找我来的原因,我就准备闭嘴,听她说完就走。   “我舅舅来看我的时候骂我,我告诉他,以后都不用来看我了,我对他说,下辈子我宁愿做一条狗,也不愿意再做他妹妹的女儿,我舅舅听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哈哈。”她竟然笑了一声。   “宁愿做狗,也不愿意做人,你觉得奇怪吗?”笑完她问我,她好像舒坦了一点。   “不奇怪。”我说。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能理解。”袁琳说。   “所以你找我来?”   “是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我问她。   “还有就是我给你说过很多次的,我也知道你不相信,我真当你是朋友。”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讥讽的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袁琳说,“我讨厌男人,每次有男人靠近我,我都有生理性厌恶,你不知道我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对徐沅一的厌恶,从初中开始我就这样,几乎每个男生我都讨厌,除了徐横舟,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第一次见到而没有产生生理性厌恶的男人。”   我似乎懂了,“那唐人杰呢,你也讨厌?”   “唐人杰是个例外。”她停了片刻才说。   我说:“我懂了,一开始你也是讨厌他的,但后来他对你好,他就像你灰色世界里的唯一一丝光亮,所以才成了个例外,是吧?”   “我已经还给他了。”袁琳的语气忽然像是激动了,“要是讨厌他的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和他只是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我是后来遇见他,我会好好珍惜他。”   我笑了,“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是满足你所有虚荣的时候,还是你遇见徐横舟的时候?”   我只能感谢老天让她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我已经不想再和她说话了,站起身,我说:“以后别让你的律师再叫我来了,这是唯一的一次,我不会再来了。”   “左晨,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与众不同的。”   我说:“谢谢,请你忘了我。”   “你还是会和徐横舟在一起,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搁下电话,转身向外走去。   唐笛灵知道我去看了袁琳,追问我看了个什么结果,我用四个字回答了她:闲得蛋疼。真是闲得蛋疼我才走了这一遭。   申城的冬天很寒冷,因为没有暖气。也许是受我开刀的影响,我爸妈突然想通了,决定把超市关上一段时间,然后全家去海南度个温暖的假期。对我爸妈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这些年,为了这个超市,他们几乎没有同时出去旅游过。   唐人杰在网上帮我们一家三口预定了三亚的一家家庭旅馆。旅馆是套房,可以自己买菜做饭,我爸租了辆自行车,每天去附近的海鲜市场买菜回来烧,在三亚,我们一住就住了半个多月,要不是临近过年了,我爸妈惦记着年前的生意,还真是舍不得回来。   我一到家,就问唐笛灵有没有帮我收到明信片。她已经放假了,立刻就从她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我接过信封摸了摸,这丫头还算规矩,没给我开封。我把信封揣进了口袋,唐笛灵说:“你不打开给我看看?”   我说:“有啥好看的,不是一棵树,就是一艘船。”   她“切”了一声,“小气。”   我说:“就这一个?没别的了?”   “你还想要几个?”唐笛灵说,“你才走了几天。”   我想了想也是,才半个多月。   “对了,还有个东西。”唐笛灵忽然说。   “是什么?”我问。   “不知道,像是邀请函一样的东西,寄到你们家的,写的你的名字,我没打开,等你回来再开。”   “哦,打开看看。”我说。   我听着唐笛灵好像把那个东西撕开了,“是什么?”我问。   “啊,是画展的门票,谁给你寄的?”唐笛灵在说。   “门票,画展门票?”   “是啊。”   “就这个,没别的了?”   “没了,就两张门票,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愣了愣,“谁的画展?”   唐笛灵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林、自、横,这个人是谁,没听过,你认识吗?”   我呆在那里,默念那个名字,“……那三个字?”我问她。   “双木林,自己的自,横竖的横。”   我呆呆地站着,天冷,唐笛灵屋里开了个暖风机,风嗤嗤地吹着。听见唐笛灵又问我:“小小,这个人是谁啊,给你寄画展的票,是不是你认识的?”   我又一次默念那个名字,然后我说:“你看一下,是什么时候的画展?”   “一月十号到一月二十五号,就这几天。”   “现在几点?”我问唐笛灵。   “下午三点多。”   “我们去看画展,现在就去。”我对唐笛灵说。   作者有话要说:在思考让徐老师怎么登场   谢谢下面各位同学的地雷。   ☆、第六十四章   唐笛灵还有点不理解,说要不明天去吧,我说等明天干什么,现在就去看一看。她一向比较听我的话,二话不说就和我一起下楼。到了他们家楼下,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唐人杰,唐笛灵马上喊他,“哥,我和小小要去看画展,你送我们去。”   唐人杰最近比较忙,十二月底的时候,他寻找的牛肉面馆铺位最终确定了下来,最近正在搞装修。我和我爸妈坐的是今天一大早的航班回来的,中午的时候,他去机场接的我们,把我们送到家,他就出了门,现在大约是刚刚办完事回来。   问了我们要去哪里看画展,他当仁不让是要送我们去。   到了外面,我妈正在我家门口和一个街坊说话,我就喊了她一声,对她说我要和唐笛灵出去玩一下。我妈看有唐家兄妹二人陪着我,只说了一句,“天冷,把围巾戴好再出门。”   唐笛灵就跑到我家,把我的长围巾拿了过来。   围巾拿在手里,我并没有戴,唐人杰的车上很暖和,我连帽子都摘了。   我的头发还很短,像男孩子一样。动手术的地方,有一圈还没有长出来,我自己都能摸到,那一圈有疤痕,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长出来,但我也不着急,反正我的头发还挺密的,以前理发,经常要打薄,过一些日子,等头发长长了,总是能盖住的。   这一次的画展位置不在美术馆,而是申城一所大学美术学院的创意展览厅。以前我到这个学校来玩过,有个高中同学就考取的这里,那时候和几个同学来找她玩的时候,她带我们来参观过这里正在举行的雕塑展览。   我记得这个展厅的对面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两侧是很大的花坛,再往下走一点,就是一个池塘,展厅正对着池塘。那年我来的时候是夏天,我记得两侧的花坛里开满了花,已经不记得是什么花,就记得红红绿绿很好看。   看完雕塑展,我们还到那个池塘边拍照。池塘边有公园里常见的那种小石桌、小石凳,还有垂到水面的杨柳。有个爱耍帅的二货男同学还很*地坐在了池塘边的石栏杆上,我们都在提醒他,让他小心点,别掉下了去了。他晃着腿,很大爷地说:“那是不可能发生的。”结果说完没多久,他就差点真的掉了下去。那天把他救回来以后,我们一帮人都笑了个半死。   唐人杰的车就停在了池塘边的马路上,透过车窗,我影影绰绰也能看见那个池塘,还有它对面的那幢楼。   我做着下车的准备工作,先把帽子戴好,很厚的毛线长围巾把脖子围起来。刚从穿短袖的海南回来,我都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全副武装了,但一下飞机就打了几个喷嚏,我也不敢不听我妈的话。   我的动作很慢,一板一眼地系着围巾,感觉不好,又把围巾解开了重新系。唐人杰和唐笛灵已经下了车在等着我,我也下了车。唐人杰帮我把车门关好,就说:“你们两个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算一下时间,现在也应该是四点左右了,画展最多到五点半就会关门,要等也等不了多久。   唐笛灵也不勉强他,过来挽起我的胳膊,说:“我们俩走吧,让他在这晒会儿太阳。”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也感觉到了太阳,在池塘边晒晒太阳似乎也不是太枯燥的一件事情,冬天的太阳,总是比较珍贵的。   唐笛灵等着我走,我的脚却迟迟没有迈出去。   “走啊,这里没台阶。”唐笛灵对我说,“有台阶我会告诉你。”   我的脚却依然没有动,临到了门口,我退却了,我把自己刚刚在车上就一直在想的一句话告诉了唐笛灵。   “你去吧,我不去了,去了我也看不清楚,你帮我去看一看,反正你也是我的眼睛,看完了你回来告诉我。”   “你干嘛啊?”唐笛灵直接叫了起来,“是你闹着要来的,现在你让我一个人去?”   “去了我也看不清楚,要不你和你哥一起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你别闹了啊。”唐笛灵嚷嚷,“看不清楚也进去看一看,都到了这里了。”   这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要不等下人家就要关门了。”   “卧槽,你耍我啊。”   一看我很坚决的样子,唐笛灵又喊唐人杰,问他去不去看。唐人杰说:“我没兴趣,你一个人去看吧。”   “那我也不想去了,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啊。”唐笛灵嚷着。   我对她说:“你别废话,赶紧去,替我去看。”   唐笛灵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地走了。   我绕过车头,唐人杰过来搀了我一把,“抬脚。”他说。   我起脚跨一步,我们俩就走在了池塘边的人行道上,没走多远,就有一张空着的石桌,唐人杰弯腰摸了一把,说:“挺干净的。”我们俩就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天气是很好,又没有什么风,我能感觉到冬天四点钟的太阳晒到脸上的那最后一抹暖意。   唐人杰站了起来,我看见他走到了池边,然后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这家伙应该是靠着栏杆在抽烟。我也站了起来,走到栏杆边,摸到栏杆我就站住了。   旁边有影影绰绰仿佛是树的影子,我伸手捞了一下,捞到了一条细枝,光秃秃的,没有叶子。   “是柳树吧。”我对唐人杰说。   “是的。”   我又捞了两把,摸了摸那些枝条,然后沿着栏杆走了几步。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闻到一股像是咖啡奶茶的味道,应该是个边喝热饮料边走路的女生,看身影也是的,很娇小的样子。   唐人杰向我走过来,可能是看见了那个女生手里的热奶茶,他说要去替我买一杯。我问他知不知道在那里,他说:“肯定在刚才过来的食堂那里,我去那里看一看,一下就回来了。”   我说:“好,那你去吧,也给我买一杯咖啡味的。”   唐人杰说:“你在这里别动。”   我说我知道,他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小小,你还是坐到那个石凳上去。”   我说我没事的,再站一会儿。他走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拉到了石凳上,“让你坐,你就坐!”   我整理一下被他扯歪的袖子,说:“你真当我是瞎子啊,我还是能看见一点的。”   他没理我,只说:“坐着别动,等我回来,一步也不要挪,听见没有?”   我说:“好了好了,婆婆妈妈的,你是不是还想在我脚下画个圈,让我一步也动不了?”   这好像立刻提醒了唐人杰,他马上就说:“你还是坐我车里去吧,我把车门锁住。”   我直接暴躁了,说:“你够了吧,唐人杰。”   他这才走了。   我支着胳膊,托着下颚看着人行道和马路,又看着不远处那幢影影绰绰的楼。唐笛灵进去,会不会碰见谁,我脑子里在想着这个问题。   想着想着,我觉得有点难过,就算徐横舟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认得出他。无法想象和他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也许他正看着我,而我竟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直到他喊住我。而我只能听声辨人。   想到这里我就很难过。   有几辆自行车飞快地从我身边骑了过去,我只看见几道影子,有几个男生高声说笑的声音。我低下了头,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飘远,旁边的柳树上仿佛飞过一只鸟,扑簌簌的声音。   我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几米之外站着一个人。到底是几米,我也辨不清楚,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也许是我抬头,他向我走了过来。我闻到了咖啡奶茶的味道。唐人杰现在是越搞越娘娘腔了,我摔一跤他就能抱着我哭出来,我低着头,他是不是又想多了,所以才站在那里不动。   “快把奶茶给我,你干站在那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奶茶凉了就没法喝了。”   他在对面坐了下来,把奶茶放在了我面前。   奶茶还很热,捧在手心热乎乎的。我用手捂了一下,就去揭盖子。喝这种热饮,有个常识,千万不能用吸管喝,我见过我一个高中同学,被烫得直接去看了医生。   我正在试图揭盖子,对面就伸过来两只手,帮我把盖子揭掉了。   我端起咖啡奶茶小抿了一口。还是有点烫,慢慢喝。唐笛灵一时半会儿大概也回不来。   唐人杰不说话,他以前是很*的,现在学会了玩深沉,也不知道是不是袁琳教会了他。   我说:“你没给自己买一杯?”   他没说话,好像还在看着我。   我说:“你看个毛啊,你是不是那天不提醒我我眼睛瞎掉了你就不爽,天天对着我苦大深仇的,你能不能把我当个正常人?”   他不说话,不用想都知道是用那种表情在看我。我就有点发毛,本来心情也紧张,不知道唐笛灵看画展看得怎么样了。   我就发飙了,“还看,还看,看个毛啊,你再看,那我把脑袋也给你看一看,你是不是就更舒服了?”说完我就把帽子摘了下来,把脑袋低下来给他看了一看,“看清楚了没?我的病已经治好了,求求你以后经常对我笑一笑,行不行啊?”   他还是不做声。我只能把帽子戴戴好,喝两口奶茶,说了一句:“唐人杰你个王八蛋,这样真没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个同学的手榴弹和地雷。   ☆、第六十五章   随我怎么说,唐人杰都不吭气,我也是服气他了。端起奶茶,我也懒得理他了。旁边马路又有人骑车过去,呼地一下,像一道影子一样向前方窜去,我看着视线里残留的那抹影子,在想着这个人穿的应该是黑色还是蓝色。   然后我听见唐笛灵叫我的声音,“小小……”   我转过头,看见唐笛灵在马路那边,今天她穿了件颜色很亮的衣服,我视线里能看见那抹红,但不知道为什么,唐笛灵站在那边没过来。   我站起身,等她过来,她却还在那里站着,没有动。倒是刚才一直不说话的唐人杰也站了起来。我喊唐笛灵,“你过来啊。” 我急着想问她画展的事情。她迟迟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一辆车从路上开了过去,唐笛灵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一到我身边,我就抓住了她,“画展看见了?”我很着急地问。   她应该是在点头,离我很近,我能看见她脑袋动了动。   “说话,点头我看不见。”我对唐笛灵说。   “画展……看见了。”她这才回答我。   她的语气给我感觉很犹豫,好像心不在焉似的,我说:“你看见什么了?有话就直说,不要含含糊糊的。”我就差直接问她,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等了几秒,我才等到唐笛灵的回答,她说:“我看见那些画了……画得很好。”   我心里很失望,这不是我要的回答。但我又对自己说,唐笛灵也不会知道林自横有可能就是徐横舟,而且一个画展开在那里,画家本人也不会每时每刻、从早到晚都守着自己的那些画,有展览馆的工作人员,要碰见画展的画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然后我问自己,你到底是希望唐笛灵碰见徐横舟呢还是希望她不碰见。   “都是些什么样的画?”平定了一下失望的情绪,我问唐笛灵。   “都是水墨……一下说不清楚,回家我再给你讲。”不用说,这丫头肯定是走马观花,进去瞄了一眼就跑出来了,所以才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不,你再带我去看看。”我对唐笛灵说。   既然都来了,就去看一看吧,虽然看不见,但在徐横舟的画前站一站也不错。而且他不在,我似乎才有勇气走进去。   唐笛灵竟然答应了,我还以为她又要咋咋呼呼地说“刚才叫你去,你不去,现在又要去,你花样咋这么多呢”这种话,结果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我没理唐人杰,他在旁边站着,始终没说话。   唐笛灵带着我向展厅走去。下人行道的时候提醒我一句,“注意,下马路了。”我落脚的时候就注意一点,往下踩一步。过了马路,她又提醒我,“起脚。”我就抬高一步。   到了那边的人行道,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那个小广场,上去的时候有几步台阶,唐笛灵又提醒我,“上阶梯了。”我隐隐约约也能看见前面的地势比较高,扶着唐笛灵的胳膊,上了几级台阶,穿过小广场,就到了展厅的楼前。   唐笛灵又告诉我,“台阶。”   我又起脚,走过这几个台阶,才真正到了展厅的门口。   说要票,其实都是不要票的,但我们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对不起,要关门了,现在只能出,不能进了。”然后这个工作人员还和我们身后的一个熟人打招呼,“你还没走?”   我也没回头看身后还有谁,反正看了也是看不清楚。唐人杰好像跟着我们过来了,我和唐笛灵过马路、上小广场的时候,他是一直跟在我们旁边的。   “看不成了。”我对唐笛灵说,她没吱声,我说,“走吧。”   说了走我却没走。因为我好像看见了一张宣传海报,就在展厅门口,应该就是一张宣传画,每个画展的门口都会有。我走到那张海报前,离得很近,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一些东西,但我还是站了一会儿。   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身后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矮的是唐笛灵,高的那个,肯定是唐人杰。两人都在等我,气氛还有些诡异,唐笛灵一直是话很多的,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很乖,都没催我快点走。   我想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我走到唐笛灵跟前,对她说了声“走吧”,就和她一起向外走去。   下台阶的时候,她扶着我,我一步一步地迈,对她说:“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画展?”   她好像对我很不满,到了这个时候才表现了出来,说:“你知道也不告诉我。”我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徐沅一的事情那时候闹得那么大,唐笛灵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惊叹了一把。然后还对我说:“老爹倒下了,儿子横空出世,你说这是不是徐沅一专门策划的,牺牲自己成全儿子?”   我只能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看来就是这样,唐笛灵一直觉得徐沅一这个爹当得很悲壮。被人骂江郎才尽,骂剽窃,儿子却出名了。   “我有点怕见到他。”我对唐笛灵说,“我怕让他看见我成了瞎子,你看我走路都成了这样。”说话的时候,我又很小心地迈了一步台阶。   “而且我头发还没长出来,要早知道他这么快就会回国,我就应该躲在三亚不回来。”   我把自己的心情说给唐笛灵听,她却没理我。我觉得唐笛灵多半在翻白眼,她心里肯定在吐糟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呢,一边说着怕见徐横舟,一边却又快快地跑来了。   “你是不是在鄙视我?”我对唐笛灵说,“你别装了,要鄙视我你就只管说出来,你挤眉弄眼的我也看不见。”   “你少说两句。”她总算回答了我一句。   我问唐笛灵:“你说我要不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躲几天?”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和她已经穿过了小广场,又下了几级台阶,刚刚走到马路边。   唐笛灵听了我这句话,好像马上就扭头在看我们身后。她和我挽着胳膊,她一动我就知道。   我也侧转身看向我们身后,唐人杰一直距离不远地跟着我们。我和唐笛灵在马路边站住了,他竟然也站住了。“你还不去开车。”我对他说。   走到他车那里还要过一次马路,然后还要走一小段路,不如等他把车开过来。   唐人杰什么话都没说,很听话地走了。   我对唐笛灵说:“你哥像个哑巴一样,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不说,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我骂他,他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唐笛灵嘀咕了一句,“……我哥才不是哑巴呢。”   “好,好,你哥不哑巴,他是懒得理我。”   好嘛,人家兄妹情深,我不该在人妹妹面前诽谤人家的哥哥。等了一会儿,车还没过来,算一算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你哥怎么这么慢?”我忍不住问唐笛灵。   她似乎在张望,没过多久,就说:“来了。”   随后一辆车就停在了我们俩面前。我估摸着后门想往后面走,唐笛灵却拉开了前门,还让我上去。我说:“我们俩坐后面。”   “你别啰嗦了,快上去吧。”唐笛灵说着,就把我往车里塞。   我只能坐了进去。一转头,却看见她帮我关了车门,自己却不上来。我扭头看的时候,她好像还走开了。“你妹怎么不上来?”我连忙问唐人杰,一只手还摸索着想打开车门问一问。   我的手才摸到车门,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她已经走了。”   我一下就定在了那里。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些不同,唐人杰车上有唐笛灵帮他买的绒毛坐垫,而现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这个毛茸茸的垫子。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身体已经倾了过来,有人抱住了我,用力地搂着。等他松开一点,我才说:“你不是说去半年的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才四个多月。”   徐横舟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四个月零十五天,本来不用四个月的,你不在家。”   “我去海南了。”我说。   “我听见了。”   “你什么时候听见的?”   “刚刚,你说你应该躲在三亚不回来。”   我眼眶湿了,我说:“你这样不好,冒充唐人杰,偷听我说话。”   “谁让你认不出我的。”他竟然耍无赖。   我眨了下眼睛,一滴眼泪就从我的眼眶里滚了出来,我说:“你不说话我怎么认出你,你离我这么近,我都看不清你。”   徐横舟和我面对面,摸着我的脸,“我能看清你,就行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挨着我的脸了,我说:“徐老师,现在是白天,当心被人拍下来……”   他已经吻了下来。   可能是他去了一趟法国,所以这是一个真正的法式热吻。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对我说:“以后叫我林老师,我改名了。”   我嘴唇湿乎乎的,但是我说:“我还是喜欢叫你徐老师。”   徐横舟又吻我,“随你,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我觉得这种时候不占点便宜是不行的,我说:“那我能不能像我妈一样,叫你舟舟。”   徐老师回答得很快,“当然可以,但是我会把你当成丈母娘的,要不要叫我舟舟,你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炖肉……汤。。。   谢谢两位同学。   ☆、第六十六章   我和徐横舟争论以后到底叫他什么好,我说我还是很喜欢徐横舟这个名字,他说:“都是我。”我想了想,也是,都是他。我妈见了他,肯定也还是叫舟舟,不会叫横横。   我说:“我们走吧,别在这了,你的画展就在这里,当心被人拍到。”   他松开搂着我的手臂,转身好像拿起了一个包,在找什么。过了一下,我就感觉到他把一个什么东西挂在了我脖子上。帽子碍事,他先帮我把帽子取下,然后把那个东西套在了我脖子上,又抱着我脑袋看了看,肯定是在看伤疤。   我说:“别看了,难看。”   徐横舟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就帮我把帽子戴上了。   我摸了摸他挂在我脖子上的东西,是一块玉,摸着是一个小巧的长方形,两端有凹凸的纹饰,也许是镂空的。我说:“这是什么?”   “普陀山求来的,平安玉。”徐横舟说。   我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又去了舟山?”   上次和他去舟山玩的时候,本来去普陀山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但后来我提前离开,计划就泡汤了。   “这次回国以后去的,就前几天。”   徐横舟说着,就帮我把玉放进了衣服里,贴着毛衣挂好,然后又帮我把羽绒服拢好。   “你一个人的?”我问他。   “是啊,还会有谁陪我?这次我是开车去的,一来一去两天,在沈家门住了一晚上。”   我把手伸进衣服里,握住了那块平安玉,过了几秒才问:“就为了求这块玉?”   徐横舟说:“我听人说,普陀山求愿很灵。”   “你也信这个?”我笑着问他。   他又帮我整了整帽子,我耳朵那里大约有戳出来的碎发,他帮我别了进去。   “我本来不太信的,但现在……”后面的话徐横舟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徐老师还是很介意那个毒誓。   我想象着他一个人开车去普陀山,穿过跨海大桥,又一个人去山上的寺庙叩拜求愿的情景。很多年的左小小,肯定想不到她能收获这样一份爱情,在她心里遥不可及的那个人为了她改名字,还专门为她去求平安玉,信了原本他不太信的宗教。   “我想看看你。”我对徐横舟说。   车里安静了几秒,我以为徐横舟又会说,只要我能看见你就行了,结果等了几秒,他却说:“回家才能看,现在不好看。”   我赶紧声明:“我说的是看脸。”   他点火开车,“哪都能看,先回家,买菜做饭。”   我发觉徐老师还是很爱厨艺的,他挺喜欢做饭。我们先去了超市,还是上次我们买烤鸭的那家。我惦记着上次的鸭架汤没喝到,问他要不要今天再来一只。徐横舟说:“冬天,别喝这个了,这是清火的,今天我给你做个韩式泡菜锅。”   我直接就惊叹了,推着小车跟着他的身后,追问:“你会这个菜?真的还是假的?”一激动,小车还把徐老师撞了一下,我连忙道歉。泡菜锅可是我的心头好,那个酸汤很合我的口味。   “骗你干什么?我在蒙特利尔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室友是韩国人,他教我的。”不知道把什么菜丢进了小车里,徐横舟说,“先去买泡菜和韩式辣酱,这是关键。”   一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在幸福地等着吃徐横舟做的泡菜锅了,客厅里已经弥漫着一股酸菜的味道,徐横舟还在往锅里添材料,什么大虾,青口,火腿片,香菇,等等。我坐在餐桌边,拿着筷子,就等着开吃。   正在最令人期待的时候,门铃却突然响了。   我们俩应该都愣了一下,我说:“是谁?”   “不知道。”   徐横舟说着,就向门走去。我听见他拿起了对讲门铃,在问是谁,然后他好像微微诧异了一下,回到桌边,就对我说:“一个朋友来了。”   我噢了一声,听他又说,“早不来,晚不来,赶在这个时候来。”虽然是抱怨,但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熟人。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敲门声,我已从餐桌边站了起来,咕嘟咕嘟正在煮着的泡菜锅也关成了小火,徐横舟去开门,门口进来一个人,然后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嘢,你有客人?”   徐横舟没搭理他,在对他说:“换鞋。”   那男人说:“嘢,你们正在吃饭?”   “废话。”徐横舟说。   我站在客厅沙发那里,没过几秒,那个男人就走了过来。我闻到一股很浓的男士香水味道,这个男人正在打量我,他说:“阿舟,这是……?”   “我女朋友。”   客厅里立刻传来一声怪叫:“你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徐横舟又没搭理他,而是对我说:“我朋友,熊康。”又添一句,“黑熊的熊,康复的康。”   这个男人又怪叫一声,“你为什么每次介绍我的名字都要这样说,你就不能说熊猫的熊,健康的康,为什么每次都要说康复,我是需要治疗的样子么?”   听见这几句对话,我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大概真的是徐横舟的朋友。   熊康叫完,就向我走来,我隐隐约约看见他向我伸出了一个胳膊,这是要和我握手的节奏。我把手伸出去,果然就被他握住了。姓熊,长了一双熊掌,很有力气的手,握住了就不放开,在问徐横舟,“阿舟,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你也不介绍一下。”   徐横舟上来就把熊康的手扯开了,然后才说:“左晨,左右的左,清晨的晨。”   “左晨?”熊康嘀咕一句,还在打量我。   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熊康的声音,“……你好。”   很迟疑的声音,我知道他大概察觉了我的异样。徐横舟在问他吃了饭没,熊康说没吃,徐横舟说:“那就一起吃吧。”然后他叫我,“上桌。”自己就去了厨房,熊康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厨房。   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用玻璃隔开,我看见熊康靠在徐横舟身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虽然我听不见,但我大致能猜到他在说什么。徐横舟在回答,他没有刻意地回避我,声音传到餐桌边。   “是的,她眼睛不太好,刚刚做了个脑部手术,影响了视力。”   随后熊康就走了出来,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徐横舟给他添了一套碗筷,原本的两人晚餐就变成了三人。泡菜锅的味道很正宗,徐横舟没有吹牛,他做的确实很好吃。当然,我觉得最主要是舍得放料,高汤熬好,泡菜和韩式辣酱的分量够了,味道大约也就出来了。   因为有外人加入,我和徐横舟都很收敛,而这个外人,我感觉他一直在冷眼旁观我们。徐横舟给我夹菜,大概把泡菜锅里的几个虾都搛到了我碗里,熊康又在怪叫:“给我留一个。”   徐横舟对他毫不客气,说:“冰箱里还有,要吃你自己去拿,拿来煮。”   熊康大概是生气了,很气愤地去了,挪椅子的声音很大,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吱”地一声。徐横舟又给我捞煮好的肥牛,熊康回来,正好看见他在一筷一筷地往我碗里捞。   他又发出一声怪叫,“给我留一点。”   徐横舟还是镇定地回答:“旁边不是还有么,你再丢进来煮就行了。”   “那些是我煮的。”他指的就是徐横舟捞到我碗里的肉。   “谁煮的不都一样,你丢进来,等一下就能吃了。”   我没听见熊康的声音,我估摸着他大概在对徐横舟瞪眼睛。   过了片刻,他们两个就谈起画展的事情,我一听就明白了,熊康是个艺术经纪,徐横舟的画展都是他帮着联系、策划和组织的。到后来,他基本忽视了我的存在,一直在劝徐横舟接受媒体的采访,口沫横飞了半天,徐横舟回答了一句:“以后再说,目前我还不想接受采访。”   “以后?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熊康说,“你总得给我个期限吧。”   徐横舟仿佛思考了一下,“过两年再说吧,我父亲的事情闹了还不到半年,我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熊康在倒吸冷气,“过两年?”   徐横舟说:“要不三年,或四年?”   熊康惨叫:“你别玩我了,阿舟,你这样,我压力很大,你知道不?”   “压力,你有什么压力?”徐横舟表示不解,“我看你是天天压我吧,追到法国逼着我开画展的不是你么?”   “打铁要趁热啊,能办画展为什么不办?我的压力你也不会懂。”熊康说,“我天天要向别人解释你为什么不能接受采访,你说我压力大不大?”   徐横舟回答得很干脆,“那就不解释,就说我不愿意。”   “靠!”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的话……”徐横舟顿了顿,我和熊康都扎着耳朵在听,他说,“那你就别干了,我换个经纪人。”   屋里安静了几秒,熊康才说:“……你换谁?”   “她。”   我没看见徐横舟的动作,但我猜他是指了我一下的,我也没看见熊康的表情,但我完全能想象出来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接下来饭桌上就沉寂了,熊康好像一直在狠狠地吃东西。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晚餐结束,徐横舟在厨房里忙,我和熊康作为客人不用动手。我就帮他抹了个桌子,洗干净手,我就从厨房出来了。因为徐横舟说了那句要换经纪人的话,我感觉熊康对我很有敌意。为了避免不愉快,我没呆在客厅,端着一杯水到了阳台上,没想到熊康也跟了过来。   大概是吃过饭有点热,他又脱了件衣服,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穿的是什么,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香水味道,又混合着一点泡菜锅的味道,泡菜的味道也许是从屋里飘来的,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自从眼睛看不清楚,我的嗅觉就灵敏了,阳台空间窄小,我立刻打了个喷嚏。   熊康站在阳台门那里,看那个样子,本来是还想和我靠近一步的,立刻就站住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你就是那个祝你快乐,永远快乐?”过了片刻,他开口说道。   我微微愕然。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熊康又说。   对着一个这么睿智又奇怪的家伙,我只能保持沉默。   “难怪几个月之前阿舟让我把那些明信片都寄给他,我说我找不到了,他还要和我绝交,因为你,我把我们家堆垃圾的车库都清理了,我还差点被一只耗子咬了一口。”   我继续愕然,然后问他:“耗子……耗子见了你没跑么,它为什么会咬你?”   熊康仿佛有点恼火,说:“我见到了耗子当然就想消灭它了,我踩住了它的尾巴,它才转过来咬我,幸亏那天我穿的是一双高邦运动鞋。”   “哇,真的是万幸啊。”我也替他庆幸,“要是被咬了,你就得打疫苗了,要是不打的话,你可能会得鼠疫、狂犬病、霍乱,听说狂犬病发作起来三天就会挂掉,你躲过一劫,真真是万幸啊。”   我说完,熊康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像咬牙切齿地说:“阿舟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以前可能是你的,但以后他是我的。”我说。   “我靠,要不这样吧。”他肯定不愿意就这样认输,又说,“要不我们俩达成个协议怎么样?”   我很想听一听他会给出个什么协议,就问:“什么协议,你说说看?”   “我们各退一步吧。”熊康说“以后,阿舟在床上是你的,其他时间是我的,你说这样行不行?”   “……”   我只能沉默。徐老师这是哪来的奇葩朋友,难怪有时候他会突然脱离高冷,变得很逗比,原来根子在这里。   看我没话说了,熊康忽然大笑起来,“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我给你三秒钟时间回答,你不回答,就表示我们达成了协议。以后阿舟在床上是你的,其实时间是我的,就这样说好啊。听好了,我要开始数了,三!”   “……”   妈妈哒,被算计了。   熊康继续大笑,整个阳台都是他的香水味道。他好像伸出了一只手,在指着我,说:“你脸红了,你们俩肯定啪啪过了,阿舟是不是很厉害,我见过他的*,他住在我家的时候,我们俩还一起睡过,我见过他早晨□□的样子,哎呀……”   伴着一声闷哼,熊康的话打住了,他好像挨了一记。然后他叫起来,“你打我,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竟然打我,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伴着他念经似的叨叨声音,他被徐横舟送到了门口。临出门之前他还大喊着:“那个祝你快乐、永远快乐你给我听好了啊,阿舟是我才找到的一棵摇钱树,你别砸我的饭碗啊……”   铁门嘭地一声关上,熊康消失了,屋里顿时安静了。徐横舟走到我面前,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有点神经,你别理他。”   我说:“我不讨厌他,我还挺喜欢他的。”   “喜欢这个词,不能乱用。”徐老师很严肃地纠正我。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我认真接受了,然后我问他,“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你被他天天压,熊康也说,你们俩一起睡过……你们是不是,真的……那个了?”   “……”   徐老师转身走了,又去了厨房。   我神清气爽地在客厅转了两圈,徐横舟从厨房一出来,就急忙把垃圾桶、凳子都收收好,我说:“我看得见。”话才说完,膝盖就在茶几角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我就听见咚的一声,听声音都撞得不轻,我忍住了那阵疼,没弯腰去摸。   我说:“脚误。”   茶几那么大,不可能看不见,确实是脚误,没有做到精确的判断。   徐横舟已经把我拉到了沙发上,他想拉起裤管看一看,但是裤腿小,冬天又穿得厚,最后他放弃了,帮我揉着膝盖,问我疼不疼。   疼肯定是有点疼的,但现在疼得已经不仅仅是那里。   我对他说:“徐老师,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我会立刻变得软弱。”   我把道理说给他听,“你知道,女人和孩子都是不能宠的,一宠,他们就会变成一个娇气包,然后就会不坚强,跌倒了也不会自己爬起来,就等着别人伸手来扶。我不想变成你的娇气包,也不想动辄就对着你掉眼泪,你这样,会让我变得很软弱。”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确实很想哭。我很想看一看徐老师,但我看不清他。   “想哭为什么要憋着?”徐横舟说,“我想把你宠成个娇气包,不行么?”   “不行。”我说,“那样我会不喜欢我自己。”   他好像看了我很长时间,然后低下头吻了我一下,“我喜欢就行了。”然后他问我,“你走来走去干什么?”   我说:“运动一下,平时,晚上八点多我都要开始跑步了。”   “我可以陪你运动。”他说。   他确实陪着我运动了。我没有运动鞋,他说就在屋里运动一下吧,屋里空间有限,最后我们俩想到了跳舞。徐横舟问我有没有学过跳舞,我说学校里有舞会,我去混过,他说他也是。我们俩都只会四步摇摆,最后就伴着流行音乐在客厅里晃。   晃了一会儿我们就开始接吻。一边摇一边吻。   最后我们晃到了床上。   有人说,恋爱中的人都是愚蠢的。我们在屋里跳舞不知道算不算一件。   冬天脱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脱了一件还有一件。我把那块平安玉取下来,在床头柜上放好,电热取暖器对着床铺吹,我看不清徐老师的脸,他的腿很长,盖在我身上我也只能抵到他的脚踝。   他拥住我,让我打开,我就对他彻底打开。   羽绒被很轻暖,仿佛有一团火在我的体内升起。身体是有饥渴的,被点燃的时候就希望他不要离去,停在那里,永远在那里,直到餍足。   我妈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徐老师正伏在我身上喘气,我慌慌张张要接电话,被他拦住了,他说:“我来接。”然后他吸一口气,平喘了几下,接起了电话。   开口他就叫了声吴姨,然后我就听他说:“吴姨,对不起,今天我家里来了个客人,左晨陪着一起喝了点酒,我没注意,让她多喝了几口,她好像喝醉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我妈不知道在说什么,徐横舟满口答应:“好,好,明天等她酒醒了我就把她送回去,吴姨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看着他好像挂了电话,我就喊了一声,“你压死我了,快下去。”   徐老师像触了电似的一阵忙乱,还一下就从我身上翻了下去,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等了半天,才听见他懊恼的声音,“你叫什么啊?你妈的电话还没挂断呢。”   我如遭雷劈,差一点哭出来,“卧槽,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我来得及么?你已经喊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谁让你不快点挂掉的?”我彻底慌了,我妈肯定会对我大刑伺候的。   想到这里我就跳了起来,准备立刻穿衣服回家,早死早超生,反正我妈不会杀了我。徐横舟一把拉住了我,“你干嘛?”   我说:“赶紧送我回家,你也赶紧起来。”说着我已经准备下床了。   徐横舟拽住我手腕一把把我扯了回去,“别着急,你现在回去就是找打。”对我们家的情况,他也基本了解了,知道我妈是个暴力女王。   我抱着脑袋叫:“那怎么办啊?”我妈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徐横舟忽然笑了起来,我抬手给了他一掌,简直是没有人性,还能笑,我说:“你笑个P啊,挨打的是我,我妈又不会打你。”   他抓住我袭击他的手,就势按在他结实的胸口上,他说:“我有个主意,也许可以让你不挨打。”   “快说。”我迫不及待。   “让我外公向你爸妈提亲,你说好不好?”   我愣在那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两个坦诚相对,我的一只手被他按在胸口,因为是坦诚相对,所以那只手紧贴着他的肌肤,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但也许,那是我的心跳,并不是他的。   徐横舟握住我这只手,缓缓抬到嘴边亲了一下,我就感觉到那温热的一触,然后听见他说:“左小小,我们结婚吧,你愿不愿意嫁给徐横舟?哦不,林横舟。”   庄严的气氛就这样被徐老师搞得荡然无存,我说:“你到底叫什么?”   他说:“原名徐横舟,现名林横舟,画坛画名林自横……”他似乎自己也茫然了,说了句脏话,“卧槽。”   我拉住被子闷在里面大笑,笑得恨不得流眼泪,是真的么?我对自己说,徐老师愿意娶瞎了眼睛的左小小。我裹着被子笑得恨不得流眼泪,徐老师却恼火了,喊我的名字,“左晨,左小小。”   我在被子里擦一把脸,然后才冒出来,咳了两声,“在。”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愿意。”   实在是太不矜持了,这三个字就像等待了一千年似的,就这样从我的嘴里飞了出去。   2014年1月16日,晴,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分手之后重逢的第一天,我就答应了徐老师的求婚。似乎太快了,但它就是这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说好的炖肉,不敢炖。才接到通知,炖肉后果自负。好嘛,有个正当的理由不炖肉了。   明天还有   多谢下面几位同学。  ☆、第六十七章   求婚就这样结束了。为了让这件事变得更真实,在我说完“我愿意”这三个字以后,徐横舟就揭开被子下了床。我看他往身上裹了件衣服,问道:“你干什么去?”   他说:“你别动。”   然后就见他走到了衣柜那里,我听见他开抽屉的声音,不知道他在翻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过来。申城的冬天还是很冷的,虽然电热取暖气一直开着,但架不住屋外寒冷的空气。徐横舟甩掉披在身上的那件衣服,一上来就抱住了我,“好冷。”他喊了一声。   他全身冰冷,像个冰块一样,抱着我还哆嗦了一下,我被他冻得嗷嗷叫,喊着“你放开我”,却也满心欢喜地搂住了他。徐老师把我当人肉取暖器用了一下,稍稍暖和一点,他就放开了我。   “手给我。”我听见他说。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刚刚搂着我的时候,他的一只手里好像就握着个东西。我把手伸给他,徐横舟握住我的手,然后我就感觉到一个戒指套在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好像挺大的,戴在手上沉甸甸的。我伸手摸了一下,是个光滑圆润、触手冰凉的东西。   “大了点。”徐横舟捏住那个戒指在我手指上转了转。   “是什么?”我说。   “我妈的翡翠戒指,她买了一直不舍得戴,你先拿这个对付一下,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个。”   “不用买了。”我说,“就这个吧。”   徐横舟好像在笑,“这个太大了,好看不好用,戴着也不方便。”   “没关系。”我说,“我喜欢。”   “笨,再给你买一个不好么?”徐横舟说。   我立刻点头,“好,那就再买一个。”   在这样意义重大的日子里,我们两个理所当然地又滚了很长时间的床单。滚完之后,我才开始思考,今天要不要回家。徐横舟说:“不用回去了,你看你妈都再没打电话过来。”   这一夜我就明目张胆地留在了徐横舟这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还在。然后我爬了起来,我身上穿的是几个月之前徐横舟给我买的睡衣,走到客厅,就闻到稀饭的香味。徐横舟一看见我,立刻从厨房出来了。   “把衣服穿好,当心着凉。”   我对他说:“我想洗个澡。”   “你等一下,我把暖风机给你拿进去。”过了一下,他就从洗手间出来了,“去洗吧。”   我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在浴室里吹头发的时候,徐横舟已经在喊我了,“洗好了没有?”我说好了,他就把衣服从门缝里一件件递给我。   浴室有暖风机,又热气蒸腾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冷。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说:“我将来想住有暖气的房子。”   隔着门听见徐横舟回答:“好。”   我愣了一下,“我是随便说说的。”   他说:“我不是随便答应的。”接着他又说一句,“我也怕冷。”   好吧,徐老师也怕冷,可能是刚洗完澡,我头都晕了,肯定不是被他灌醉了。   吃了早饭,就面临回家见我妈的问题。开车去我家的路上,我发觉徐横舟也在紧张,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我喊他一声,“舟舟。”   他昂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别乱叫。”   我说:“你是不是也有点怕我妈?”   “谁说的?你妈对我一直很和蔼。”一开始他不承认,又开了一段路才承认了,“主要是昨天我对你妈撒了谎,你妈大概以后不相信我了。”   我哈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乖乖仔的形象在我妈面前破裂了。”我趁机吓唬他,“我告诉你啊徐老师,我妈是个外星人,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过了一下才说:“我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有你挡着。”   “你有没有人性啊?”我就和他吵了起来。   到了城中村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开了?”我问他。   “那边有家水果店,我再去买点水果。”说完徐横舟就要下车。   我拽住了他,“别去买了,你后备箱里的东西已经够了,放心,我妈吃不了你,她要是发飙,我给你挡着。”   “你妈不会真的发飙吧?”徐老师问。   我一路笑到了我家门口。   还好,现在天冷,上午没人打麻将,我家的小超市门口还挺清净。我带着徐老师走了进去,我爸和我妈都在门口。   徐横舟规规矩矩地喊了我爸妈,眼睛看不清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发挥出来了,我不用去看我爸妈的表情,听见我爸在说:“干吗拎这么多东西?进来坐。”   吴绮文女士没说话。不说话的总是比较可怕的。也不知道徐横舟是用什么表情应付我妈的,他跟着我爸去了饭厅,我家的饭厅也就是我家楼下的客厅。我想跟着他们去的,但被我妈拽住了。我妈扯住我的时候,我还发出了一点声音的,但徐老师竟然像没听见似的,把我丢给我妈,他径直就跟着我爸走了。   简直是没人性啊,我本来还想拿他做个护身护的。   没办法了,我只能祭出我的法宝。   “老妈,你看!”   我飞快地举起我的左手,准备给我妈看徐横舟给我的翡翠戒指。悲剧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我的手举得太快,戒指太大,我清晰地感觉到戒指是怎样从我的手指上飞出去的。   我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妈都被我吓住了。   下一秒,我已经在语无伦次地对我妈说:“妈你快帮我找,我的戒指飞出去了,那是我的求婚戒指,是徐横舟妈妈的,是个翡翠戒指,你快帮我找……”   我妈顿时反应了过来,骂了我一句,“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戒指飞出去的时候,也有个大致的方向,我妈弯着腰就找了过去。   我爸和徐横舟也被我的叫声招来了,徐横舟跑得比我爸还快,没等他开口,我就抢先告诉他:“戒指掉了,你快找。”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超市里三个人都弯着腰找了起来。我爸在问:“是什么样的戒指?”   徐横舟说得更清楚,“绿色的,小拇指大小,翡翠戒指。”   我心里很慌,怕戒指飞出去砸坏了,那可是徐横舟妈妈都不舍得戴的翡翠戒指,摸上去的时候,表面完整光滑得像镜面一样,昨晚我一直在摸,这要是砸坏一点,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小坑,也毁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妈的左小小,你怎么这么大意啊。   其实那个戒指应该是挺醒目的,但飞出去的地方,刚好是油盐酱醋的货架,旁边还有鸡蛋、大米、盐、袋装的酱油、醋等等。最后把货架都挪开了,戒指都没找到。   搜寻范围又扩大到第二层,最后不光那个地方,连其他地方都找了,但就是没找到。辛巴在旁边转悠,我对我妈说:“会不会被辛巴吃掉了?”   “猫不会吃那个东西。”徐横舟说。   “万一呢?”我说。   我妈不耐烦地呵斥我,“它每天都在猫砂盆里拉屎,就算被它吃了,也会拉出来。”   我已经决定天天守着辛巴的猫砂盆了。   有人进来买烟,进来就惊叹:“这是干嘛?找什么呢?”   我爸收钱,把东西给了那个人,解释了一下,那个人还站着围观了一下。我妈把地上装盐、装酱油醋的纸箱都一个个翻了一遍,戒指还是没找到。   徐横舟后来说:“找不到就算了。”   都快到中午了,我爸去做饭,来米袋里舀米的时候,却意外地在米袋发现了那枚戒指,它进入直接飞进了米里,藏得完好无损。   因为它,最终,我逃过了我妈的毒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下面两位同学。   ☆、第六十六八章   唐人杰的牛肉面馆赶在年前开张了。最近一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我都是听唐笛灵告诉我的,说他在招聘员工,还要招一个店长,员工招到以后,还要培训一下。听说他还花钱印了一些宣传纸,准备在开业的那几天,让他的员工穿着唐氏牛肉面馆的工作服,在店周围人流最多的地方发传单。凭传单进来消费,可以打八折。   到了开业的那天,我带着张勤和罗佳佳来给唐人杰捧场。张勤寒假没回家,他女朋友已经毕业了,在申城上班,寒假他就留在了申城陪女朋友。罗佳佳是本市人,我一叫,两人都来了。可惜放寒假,要不艾平芳子也可以叫来了。   我先到了店里等他们,罗佳佳随后也到了,不一会儿,张勤也来了。   唐人杰过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在工地实习的时候,唐人杰去看我,和他们也都是认识的了,寒暄了几句,三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   我是吃惯的,唐笛灵一大早就来店里帮忙,这时候就在身边陪着我们,看着张勤和罗佳佳吃,她就问他们两个味道怎么样。   张勤说:“左晨一直说你们家的牛肉面好吃,我馋了很长时间了,她没吹牛。”   我说:“是的吧,我没骗你吧?”   罗佳佳也说:“是真的好吃,*炸天了,还有虾。”   唐人杰给我们上的是他新创的升级版牛肉面,有虾,有香菇,还有不升级的,原汤、红汤,清汤、各种牛肉面,好几种选择。   店里人影憧憧,都坐满了。我对唐笛灵说,我们吃完就走,免得一直占着一张桌子。唐笛灵让我等一等,说她送我回去。我说:“不用了,今天开业,你还是在店里帮你哥的忙吧,我让罗佳佳送我一下。”   罗佳佳马上说:“我送,你不用管了。”   一两个月之前,因为一直给我发信息,却一直收不到回复,罗佳佳和艾平芳子就一起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信息。我告诉她们我看不见,有事给我打电话,两个丫头人很好,一听这种情况,特地跑来看了我一次。张勤也早就知道了我的情况,我住院的时候,他就来探望过我。   听罗佳佳说送我,张勤也凑热闹,说:“你们让开,还有我呢,送师妹回家当然是师兄的责任。”他和罗佳佳也是好久没见面了,在工地那个小环境里大家都处得非常愉快,两个人立马半笑半闹地争了起来,抢着要送我回家。   我正想建议他们两个划拳,谁赢了谁就和我一起走,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就听唐笛灵说:“你们不用争了,送她的人来了。”   几秒钟之后,罗佳佳在喊:“徐……徐老师。”坐在我对面的张勤也站了起来,也喊一声,“……徐老师。”   唐笛灵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两脚。我才换的细腿牛仔裤,配了双帅气的马丁靴,被她踹了两下,我就忍不住了,对她说:“你别踢我。”   但好像没人注意我在说什么。   唐笛灵踢了我两脚,就站了起来,对走到桌边的徐横舟说:“你坐,我去给你端一碗面。”说完就跑了。   徐横舟就在唐笛灵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身边是张勤。罗佳佳和我坐在一起,过了几秒,我才听见罗佳佳的声音,“……徐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十二月底,圣诞、新年放大假,我又请了些假,就回来了。”   罗佳佳哦了一声,又说:“你也来吃面?”   “吃面?也算吧。”徐横舟回答,“我主要是来接人的。”   “我靠。”罗佳佳就喊了起来,“你们两个原来真的在一起……”   不到两分钟我就接到了艾平芳子的电话,她开口就说:“啊啊啊啊你是不是真的和徐老师在一起了?罗佳佳说你们正在一起吃面。”   不等我回答,她又一连串地说,“师姐,你竟然真的把徐老师拿下了,呜呜呜,好伤心啊,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地爱他,你知道他是我的男神,我已经被猪拱了,没机会了,我好想跑来和你们一起吃面啊,你那个青梅竹马也是我喜欢的那款,他好有本事啊,当老板了……”   她话还没说话,话筒里插~~进来一个声音:“你说谁是猪,谁把你拱了?”一听就是高又均的声音。   我说:“艾平芳子,你把高又均带回家里去了?”   艾平芳子急急地说:“师姐新年好,师姐再见。”电话就挂掉了。   从唐人杰的面馆出来的时候,罗佳佳背着徐横舟偷偷追问我,我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她说,是相亲开始的。罗佳佳死都不相信,“徐老师怎么可能去相亲?”   我只能说,他是被我算计的,罗佳佳说:“这还差不多。”   唐人杰的面馆顺利地开张,生意还很不错。没几天就过年了,徐横舟回国的时候,已经去过一次北京,林教授和潘奶奶过年的时候去了徐横舟舅舅家,他干脆就在我家混了。我爸妈也把他当半个女婿在看了。年三十,他陪着我爸喝了一瓶茅台,我爸还要开第二瓶的时候,被我妈抢了过来。   我爸看着被抢走的酒瓶,对着徐横舟呵呵笑,说:“我就怕小小妈。”   徐横舟在桌子底下勾着我一条腿,也呵呵笑。   两个人都喝得六分醉。年夜饭结束,他陪着我爸上楼喝茶、看电视,我帮着我妈收拾碗筷。一不小心,灶台上的一个碗被我扫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了,我妈叫我站着,别动,她去拿了扫帚撮箕来收拾。我嘴里念叨着“碎碎(岁岁)平安”,给自己开罪。   大年夜的,我妈也不愿意骂我,就把我从厨房赶了出来,我走到厨房门口,她又喊住我;“晚上睡在自己床上,别又跑到客房去了。”   我说:“老妈你想多了。”   我妈在后面冷哼了一声,说:“上楼小心点。”   其实我很懂我老妈高冷面具下的一颗慈母心。   从饭厅出来,到前面的楼梯那里,一路有灯,我虽然看不清楚,但在自己家里,走起来也很熟悉。快到楼梯那里,看见过来一个人,灯光下,虚虚的影子,颀长的身影,好像是徐横舟下楼接我来了,我就站住了。   等他走近两步,我就对他张开了胳膊。   “背我上去。”我对他说。   没人看见的时候,最近我经常和他玩这个游戏。   那个影子却站在那里没有动,我两个胳膊伸着,都有点累了,他还是没过来。   “你过不过来?”我说。   他却依然没有动,也不说话。天很冷,屋里的空气像凝滞了一样,我终于发觉有点不对,我记得徐横舟穿的是件黑色的衣服,而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显然不是纯黑的。   这样高而瘦的身影,除了徐横舟,便只有唐人杰了。我不是第一次把他们俩搞混,上次我是把徐横舟当成了他。我放下胳膊,说了句:“你搞毛啊?”   唐人杰没有说话,我等了半天,他才说:“你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以后看人的时候,要认清楚一些,不要随便见个男人就把胳膊伸出去,过完年,你就二十五了,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蠢,也不长点脑子。”   我说:“你闭嘴。”   他便真的闭了嘴,我说:“你干嘛来了?”   唐人杰说:“我来拿两瓶饮料,饭桌上不够了。”   “那你去拿啊,还在这啰嗦。”我说。   他却还在那里站着,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下把门关好,刚刚我一推就开了。”   我说:“可能是我爸忘了关,刚刚有人敲门买酒。”   他说:“那也要关好,你提醒一下你爸妈。”   我说:“知道了,我妈上楼之前会检查一遍的,一直锁得挺好,我爸是有点喝多了,才忘了。”   “当心一点,门一定要锁好。”   我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啰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唐人杰又站在那里不说话,我催他去拿饮料,他却忽然又说:“以后我不能陪你跑步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要不……我给你买个跑步机吧,这样不出门也能锻炼了。”   我说:“要买跑步机我自己会买,你管好你自己的面店吧,别替我操心。”   他又不吭声了,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去到饮料架那里,很快就回过来了,对我说:“我拿了两瓶大可乐,明天再给钱。”   “算我请你的,不用给了。”我说。   他竟然说了一声好,仿佛站在那里还在看着我,我说:“你还不走?”   “小小。”唐人杰忽然喊我一声。   我没作声,等着他的下半句话,过了许久,才听他说:“新年快乐。”   我也回了他一句:“新年快乐,全家幸福,恭喜发财,还有,早点找个女朋友。”   “你管得真宽。”唐人杰撂下这么一句,就从侧门出去了。   我走过去把门关好,在门口站了一下,才回过身。走了两步,就发觉楼梯上有一个影子,我抬头望过去,那影子就一步步下来,慢慢走到我面前。   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猫步,走路都没声音了?”   “是拖鞋的功劳,不是我。”徐横舟说。   然后他向门走去,我说:“不用看了,已经关好了。”他还是过去看了看,才回过来。我拉住他的胳膊,准备跟他上楼,徐横舟却忽然在我面前蹲了下去。   “上来,背你上去。”他说。   我就趴在了他的背上,冬天穿得多,我用穿着棉衣的胳膊抱着他的肩,徐横舟背着我慢慢向楼上走,边走边说。   “我看中了一个小区的房子,是两层的复式楼,不用坐电梯,车可以直接开到门口。我去看了一下,我觉得一楼挺好的,还有个院子,将来可以修个小鱼池,还可以搭个花架或是葡萄架。那天我带你去看看吧,你看你喜不喜欢。”   我愣了一下,才说:“好。”   “跑步机我给你买。”   “昂?”   “我说,跑步机我给你买。”   “噢,好的。”我爽快地答应了,我知道他是听见了唐人杰和我的对话。   “以后不要随便对人伸出胳膊,先问一问那个人是不是我。”   “噢,好。”我又答应。   “婚纱要几个月才能做好,这段时间我刚好还在国外,等我回国的时候,婚纱大概也做好了,我让熊康提前把婚礼的地点定下来,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噢,好。”我又一口答应了。   一边说着话,他背着我还在往上走,我说:“徐老师,这已经是三楼了。”   我们要去的是二楼。   徐横舟停下脚步,扭头看我。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我能看见他的轮廓,我心中遥远的喜马拉雅山,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俯下脸,迎接我的是徐横舟温热的嘴唇。他喝了茅台,又陪着我爸喝了热茶,唇舌上有茶香,又有酒的温度。我还在他的背上,我们就以这种有点难度的动作接吻着。吻到后来,他的脖子大概很酸了,才停了下来。   我把脸贴着他的耳朵,听见他说:“左晨,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   我一愣,说:“嗯,你怎么知道?”   徐横舟回过头,对我说:“因为我也一直在找你。”   “昂?”   “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是我的另一半。”   原来是这样。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也一直在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寻人启事》正文完结,最后一章,终于写完了。出版名大概叫《暗恋是场长不大的思念》。   后面还会写一些番外,徐老师的番外,还有婚后小剧场啥的。跳跃性比较大,只能当番外写了。要看的同学耐心等,还会有o(╯□╰)o   然后还是谢谢下面的童鞋,多谢各位的鼓励支持,更新这么渣,还不离不弃。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