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情似故人来 作者:文安初心忆故人 【第一卷】 两厢厮守 终难白头 ☆、序   又到了春花盛开的季节,文安再次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清扬篇,以一位朋友的经历为轮廓,添加了大量的演绎构成的,而杜衡篇,是文安自己构思杜撰而来。所以这个文章,是一部纯小说,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文安也许不是个特别擅长讲故事的人,但是,会认真的去讲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关于被封的《秘密》,文安在这里向读者亲们解释一下,由于网络整顿,秘密暂时被封,至于何时可以解封,我并不清楚,在此向大家说声无奈的抱歉。   另外,很多读者记挂着秘密人物的结局,故事已经结束,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崭新的开始。   谢谢所有读者,有你们的一路相随,我很幸运。   ☆、四月并购微澜生   B城又到了四月天,池塘春草,满城烟柳的日子,也是B城最美的季节。   可我的生活,却从那天开始,变得忐忑曲折,不再平静。   一大早我还在给女儿暖暖熬粥,姚清莲的电话追了过来:“清扬,快来公司。靠,咱们又被那帮子官老爷耍了。”   我心里一惊,叮嘱婆婆给暖暖喂粥,匆忙赶去了公司。九点钟,正是平时上班打卡的点儿,公司在二楼会堂召开全体职员大会,宣布了要被“丝之恒”并购的决定。大家一片哗然。只有几个公司高层和与高层贴近的部门负责人露出了波澜不惊的微笑。   公司被并购的谣言起了不是一天两天,公司还总是辟谣,高层多次在各种大小会议上描绘着未来美好的蓝图,市场运营部时不时放出几个鼓舞人心的数据,让大家安心工作。   可是正如所有的谣言往往都是预言一样,这个屡屡被辟的谣也被证实了,之前传闻的“丝之恒”和“丝路”的角逐中,最终丝之恒拿下了公司。却把我们这些傻乎乎听信官方消息的员工打个措手不及。   “这不是玩人么?”我身边的姚清莲嘟囔着,“好容易从宫女混到嫔妃了,丫的皇帝换了,一统子全下岗了。”彼时姚清莲正在研读甄嬛传,说话也拿腔捏调的,“要是给的我不爽,还不在这儿干-------”   话没说完,姚清莲的眼睛唰的一亮,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到了台上上去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装,身材高大,五官轮廓立体,只是距离太远,我这1.0的视力看不清,但看姚清莲的表情,想来也错不了。   那人便是丝之恒委派来公司的常务负责人,赵以敬。说话语气低沉平静,却有种让人心里安定的踏实。他开口后没几句,下面的哗然声渐渐安静。他话不多,却字字直扼咽喉,大致意思三点,第一大家来去自由,但是欢迎留下;第二原有职位不变,待遇上调5%;第三,极个别岗位微调,希望理解支持。   我听到第二点还没来的及乐,第三点已经让我的心跌落谷底,这个“个别岗位”,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每个企业遇到这种情况,首当其冲的就是行政人员。而我恰恰是综合办公室的一个小职员。   学高分子材料的我,本科毕业后应征到这家丝绸公司做研发助理。没两年结婚、生子,丈夫顾钧的事业正在上升期,研发助理却是加班比吃饭都频繁,我只好申请转到行政,好在主任老邓是我同校的学长,和我关系还不错,没费什么力气就转到了综合办公室。虽然工资低了几档,起码大部分时间能朝九晚五。   可现在,我悔的肠子都青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放在行政部门,最为适用。综合办公室的活儿,关键不在技术,而在顺了领导的眼。可现在领导都换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心神不宁,一团乱麻,看着姚清莲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两颗大桃心般盯着主席台,我有气无力问她:“还打算不干吗?”   姚清莲没有吭声,继续盯着台上,半晌才低低和我说:“等我侦查侦查再说。”    ☆、谁道意外是寻常(一)   忐忑中过了两天,公司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赵以敬回到了江苏总部。这边照常运转。只不过准备离职的,这几天开始行动了。   这天一早,主任老邓把我叫到办公室:“小宋,你的PPT做的不错,把公司近五年的情况做个总结,各方面详细些,尽快,赵总过两天回来要看到报告。”老邓顿了顿,看着我道,“我下周,也要走了。”   “为什么?”我吃惊的看着他,老邓是公司的老人,对公司很有感情。   老邓叹口气:“行政岗,不好留啊。有个朋友开了个公司,正好找我,待遇比这里好,人也熟,挪一挪吧。”看着我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清扬,你能力不错,以后好好干,对领导呢,亲近些,不会有错的。”   我心里一酸,在这个公司里,除了清莲,也只有老邓会对我这么推心置腹了。虽然管他叫老邓,其实也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刚到这个部门的时候,老邓也安排我陪着领导去过两次饭局,为了带孩子我都拒绝了。从那以后,老邓也没有再安排过。我便成了部门里唯一没有陪领导吃过饭的人。我知道如果不是老邓在背后帮我撑着,我走不到今天。   “老邓,我请你吃饭吧,以后再想吃也难了。”我鼻子有点酸。   老邓狠狠吸了口烟,看着我笑笑:“终于能吃你一顿了,说好了,下班去。”   走出老邓的办公室,对桌的叶大姐看我垂头丧气,安慰我道:“小宋,你们还年轻,慢慢的还有机会。”叶大姐将近四十,学历不高,但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和主管我们的张副总关系很好,这次并购决定下达后,张副总离职,叶大姐作为张副总的心腹,也跟着另栖高枝。   “嗯。”我笑得很勉强。   却忍不住QQ和姚清莲抱怨:“现在安慰我,之前一个办公室,嘴巴比上了锁还严,早就和张副总偷偷摸摸准备去新公司,还能面不改色的劝我说公司一定不会被并购,这是什么心理素质。”   姚清莲发了个“衰”的表情,并一句话:“谁让你清高,综合办公室得天独厚的条件,守着那么多领导,也没抱着一条大腿。”   我愣在那儿,在键盘上敲不出东西了。我清高吗?我自认为并没有,我只是太清淡,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经营人脉,虽然公司上下都说我是个好人,但是好人没用。我怕拉帮结派被人算计,可最后弄得自己孤立无援。原来职场,从来都无法保持中立,用姚清莲的名句:“就该抱紧牛人的粗腿”。   半晌无语,我给姚清莲发了句:“晚上我请老邓吃饭,你陪我去。”   “好极。”姚清莲回复迅速,并自作主张的帮我选好餐厅订了位子。   姚清莲在安慧桥那边定了一家蛮有小资格调的台湾餐厅,给顾钧发了短信告诉他去哪里吃饭,没有收到他回复,他一直很忙,我便也没有再打扰他。给婆婆去了电话不要做我的晚饭,下班便搭了老邓的车直奔餐厅。   餐厅在二层,吃着饭,喝了点红酒,头有点晕,从洗手间出来路过一个包间,正好有服务员进去送餐,我顺带瞟了一眼后愣住了,里面的人,赫然是我的丈夫顾钧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谁道意外是寻常(二)   我还想再看清楚一些,服务员却瞬间把门关上了,只看清那女孩子一件鲜艳的粉色风衣和白净的肤色,模样都没有看清。   我站在门口,脑子空白了几秒钟,随后给顾钧打了个电话,电话没有人接。我一时摸不着情况,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进去,最后还是作罢。我怕万一给顾钧闹了乌龙,影响了他的事业。   回到位子,我有些失魂落魄,抱着酒瓶子不住的往杯里加。老邓拽住:“清扬,怎么喝这么多?”   “她舍不得你。”清莲也喝高了,笑得喘不上气,“谁不知道你护着她,你走了,她没翅膀了。”   老邓抽了几口烟,笑道:“我先去新公司看看,你们要是想跟我走,随时打招呼。”   “就等你这句话。”清莲一口干了,“清扬,该回家了吧。”   “这么早回家干什么,老邓都要走了,继续继续,不醉不归。”我支吾着,只不过想墨迹着看顾钧出来到底是什么情态。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忽然瞟见顾钧出来了,只不过身后跟着的,除了那个粉衣服女孩,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我的心嗵的落了下来。   清莲拍手笑道:“这下可好了,省的我们送了。”   顾钧在外人面前总是温和爽朗的,谢过清莲老邓,扶着我上了他的夏利车。一上车,顾钧的神色有些不悦:“怎么不回家看着女儿,跑到外面疯?”   “那你呢?”我反问。   顾钧的声音很平稳:“和几个学生一起吃饭。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没有吭声,眼前浮现出那几个学生的模样,一个清秀腼腆的男声,一个短发女生,还有那个粉衣服女孩,我已经醉眼朦胧,却还记得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只是那目光,总觉得比另两个学生多了几许深意。想着想着,我已经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痛欲裂。公司反正也是乱七八糟的,索性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午饭后顾钧打电话说落了个文件袋在书房,现在急用,让我帮着看看有没有。   我看了一下的确在,便要帮他送去。暖暖闹着也要跟着,我便抱着她一起去了顾钧的办公室。有个女孩子在和顾钧说着什么,暖暖软软的一声:“爸爸。”叫的顾钧抬起头,满脸笑意。   那女孩齐耳短发,忙叫道:“师母,我是李雯雯,昨晚见过的。”   我有几分不好意思,昨晚喝的多了,也不知会不会被笑话:“昨晚给同事送行,多喝了几杯。”   李雯雯抿唇笑道:“我们昨晚也是,我和褚佳朋去的晚喝的少,蒋荻去得早也喝高了。”   顾钧马上打断道:“雯雯,你先去忙。”   我心里一顿,故作平静的问道:“顾钧,昨晚我告诉你去那个餐厅吃饭了,你怎么没回复?”   “嗯?有吗?我没收到。”顾钧一愣,随即打开手机,也确实没有短信记录,“移动越来越不靠谱了。”   “那地方你怎么知道的?”我不相信顾钧会知道那种小资地方。   “学生们说那不错。”顾钧眉头皱起,“扬扬,你盘问够了吗?”   我的心开始皱起来,顾钧和我什么时候走到这种冷漠的地步,我竟浑然不觉。我忍不住冲他说道:“移动不靠谱?学生恰好知道那地方?顾钧,你动动脑子,有那么多巧合吗?别忘了今年是你最关键的一年。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抱着愣愣的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钻石王老五   顾钧那晚回来的很早。还带了我喜欢的小区门口那家稻香村的柚子布丁。躺在床上,顾钧的吻胡乱的落在我的胸前:“扬扬,不要乱想。今年是我关键的一年,你更要支持我。”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生硬,横冲直撞后就是进入酣眠。月光如流水,从窗纱的缝隙里倾泻四溢,我第一次彻夜失眠了。看着躺在身边的男人,三十二岁,正由内而外散发着成熟的蛊惑。岁月在女人身上是杀猪刀,到了男人那里,却成了雕刻师,笔笔划出味道。   我第一次发觉顾钧的身上,也多了许多成熟的魅力。在我眼里,顾钧始终是那个几分青涩,几分率真的男孩。我大学毕业,经人介绍认识了顾钧,那时他还在读博。虽然是农村出身,家境一般,但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   和他见了几次面,我和顾钧身上都有股清高的劲儿,也许是这点让我们彼此吸引。虽然没有爱的死去活来,但也温馨甜蜜地相处了两年,顾钧博士毕业后便结了婚。   顾钧毕业后,就在这个二本学校的服装学院找到了工作,职称是讲师。招他进来的系主任老秦对他很欣赏,便把他收到了自己的研究组,主要研究服装材料科学。   顾钧工作已经五年了,和他同时入职的好几个青年讲师都早就评上了副教授,只有顾钧还停留在起步阶段。申请项目似乎也进行的不太顺利。我偶尔问起,开始顾钧说是项目少,期刊文章少,后来他自己也烦躁了,每次问起就嚷嚷学校体制的弊端,我也不敢再问惹他心烦。   本来按顾钧的意思想等生活条件稍微改善一下再要孩子,学校现在只提供一套承租的两居室,还是老房子,以后可能有内部的房子分给职工。但是结婚第二年一个意外,有了女儿暖暖。我又舍不得做掉,便坚持生了下来。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了,房子还是遥遥无期。   以前顾钧身上的意气风发渐渐消失,人也有些消沉起来。以前这个学校的博士是香饽饽,可B城如今博士硕士满街跑,顾钧这样的条件只是最为普通。   在这样的压力下,整天呆在学校,拼命地加班做项目整理数据。我能明白他的焦急,便从科研助理调到了行政,家里里里外外自己操持,不想让顾钧为家事分一点心。   尤其是今年,顾钧说是最关键的一年,老秦从系主任荣升副院长,顾钧作为老秦课题组的人,胜算又大了几分。而且5年是个坎,普通学历的到了5年也够格评副教授了,何况是博士毕业的顾钧。   一夜不安,辗转反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直觉,索性安慰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到了公司也没精打采,到茶水间冲咖啡,姚清莲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追了过来。满脸的激动溢于言表:“清扬,赵总今天回来了。”   “花痴。”我毫不客气的回敬她,“他回来管我什么事?”   “你说对了,这次我必须花痴。”姚清莲凑到我耳边低声说着,“他可是濒危的黄金单身汉,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的,上个月刚过三十九生日,离婚都快十年了。老天这是可怜我吗,在我快绝望的时候赏了我这么个钻石王老五------”   “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单身这么久?也许还有病。”我继续打击。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反正他现在空档,我要卯足了劲儿努力。机会是要把握的,只要给我条缝隙,我一定把它钻成一个马里亚纳海沟。没有傍不上的大款,只有不努力的剩女。”姚清莲说的斩钉截铁。   我忍不住用手扶额,狠狠抹了把脸,挤出个笑容给她:“加油。”    ☆、我是他的第一刀   细论起来,姚清莲算是我的表妹,只是隔了很远,她的奶奶和我的外婆不知是门什么亲戚。不过她比我只小几个月,总是喊我名字。叫姐的时候,一般是有求于我的时候。从小学,到高中,没离开我的视线5公里,不是同班就是同校,好容易到了大学我在B城她在H城,找工作又凑到了一个公司。   姚清莲从大学就立志高远,那时我对结婚还很渺茫,她已经立志嫁大款了。这些年追求她的男孩儿也不少,不过条件基本平平,更别提有钱人了。可她毫不气馁,坚信自己是少奶奶的命。   刚回到座位,又被老邓叫去了。老邓很少用那么严肃的表情和我说话:“你帮张副总填过一张报销单?”   “有过几次吧。”张副总主管我们,一般他的单子都是叶大姐处理。偶尔会交给我。   “是不是有张维华山庄的会议费?大概两万块?”老邓又问。   我回想了一番,点头道:“是啊,那天正好叶姐不在。他说急着支付。他自己不能既当支取人又做负责人签字。”   老邓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以后长点儿心,别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数钱。”   我有些发急:“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了,你都不和我说实话,还有谁能告诉我啊?”   老邓吸口烟,瞥了我一眼:“你看见会议通知了吗?见到参会名单签字了吗?”   “名单有,通知----”我依稀记得张副总说通知丢了,会补一份。如果没有会议通知---我吃惊的看着老邓,比了个“洗钱”的口型。   老邓点头:“赵总来了没两天,把这些猫腻事儿查了个底儿掉,刚为了这2万的事儿敲打了我半天。当然主要责任也不在你,老张和财务是大头。你嘛,”老邓一副痛心的神色,“只能叫倒霉。”   我沉默不语,张副总是我的领导,别说我不知道这些事,即使知道,他如果叫我做,我会拒绝吗?如果是七年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可现在,我惊讶的听到了自己内心默然的声音。   这就是生活和职场的磨砺?我忽然全身微微哆嗦起来。原来那条红线,那么容易就触碰到了。   “他会不会---报警?”我牙齿在打架。   “不会。”老邓坚决的一挥手,“想什么呢,你以为赵以敬是谁?这个行当里,没人不服他的手段。他会为了几万块弄那么大动静?他这么做,不过是敲山震虎,找个由头下他想下的人,提他想提的人。老张原来打算捏着的那点儿资源,这会全倒还给赵以敬了。”   我身上一阵阵的发凉,赵以敬在职员大会上说的那句保留职位不动,原来是说给傻子听的。他不止要动,还要大动。   “最狠的是他打的这个时间差,太快了,老张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快,否则早屁滚尿流的溜了。”老邓悠悠说着,“在这种领导手底下,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祸不单行今日行(一)   见我一愣一愣直哆嗦,老邓缓和了语气:“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也和他解释了咱们这种报销制度,老张吩咐你,你没拒绝的权力。他自己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不会拿你较真。”   我才舒了口气。老邓又和我聊了会儿,临走嘱咐我下周汇报的PPT做的漂亮点,他很快离职了,汇报就由我来做。争取把握机会,在新领导面前咸鱼翻身。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座位,以前工作中的平静忽然被这场龙争虎斗搞得波诡云谲。我一个办公室打杂写材料的,居然被当棋子,狠狠被赵以敬演了场“隔山打牛”的好戏。   我给姚清莲发了句QQ:“他回来,的确关我事。”   “什么?”姚清莲发了一堆问号。我指尖颤抖着关了QQ,没再回复。找出公司五年的年鉴,认真准备起PPT来。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天我可算领略的淋漓尽致。   下午下了班,我如往常一样到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买菜。日子还须照旧。现如今的菜市场也喜欢分个三六九等,一个摊子上,分明摆着三堆西红柿,标着不同的价格。   “宋老师来了?”摊主热情的招呼着。我们住着学校的家属区,平日里都见惯了,大家也随着顾钧的“顾老师”而喊我宋老师。   我微微笑着,手正要伸向那堆最便宜的,耳边又传来一句招呼:“宋老师好。”   我扭过头去,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前天晚上喝的多,没记得那个面孔,却记住了那件衣服,那个叫蒋荻的女生,几乎把这个简陋的菜市场也照得明艳不可方物。我第一次懂了“蓬荜生辉”是个什么意思。   我细细看了那张青春的脸,除了“年轻”二字,还写着“娇柔”,白皙如瓷的皮肤,很出神的一对大眼睛,眼波流转间很是勾人。而我不敢穿的桃粉色,被她正将那艳俗穿出了明媚。   有的女子,就是能让人看一眼就自卑到尘埃里。我忽然就有点讪讪的,勉强挺了挺脊背,尽量用淡定的语气应了句:“你好。”   而我那伸向最便宜西红柿的手转而点向了最贵的那堆,“老板,这个新鲜吗?”   “新鲜。”摊主依然笑得热情,“早晨刚从新发地上的货。”我作势拿起来看了半天,蒋荻也在我这个摊子上挑了几个大芒果,也没还价,老板刚巧没了塑料袋,四处翻腾间,找了个“一品牛肉”的袋子给她套上,她皱皱眉,没有吭声便走了。我才微微舒口气指着那最便宜的西红柿:“来二斤。”   顾钧依然加班不回来吃晚饭。我心情烦闷,看着婆婆带着女儿玩的开心,便从屋里出来在楼下来回溜达着。想着公司的事,已经被新领导戴上了有色眼镜,继续待下去还有没有必要?   大概闲坐了半个小时,一辆熟悉的夏利缓缓停在我身边,顾钧探出头:“你怎么下来了?”我们是老小区,也没有地下车库或者是固定车位,马路边上都停着车,正好我身边又个位置,顾钧便顺势把车停好。    ☆、祸不单行今日行(二)   我开门坐了进去,顾钧一愣:“怎么上车了,咱们赶紧回家吧,不早了。”   我却想着要不要把公司的事和顾钧聊聊:“我们公司——”刚开口,我忽然瞥到了脚底下的一个塑料袋。   “回家再慢慢说,着急什么。”顾钧的声音几分不耐,看到我拿起塑料袋,声音变得轻松,“晚上应酬,有个朋友给的。带上去你和暖暖吃吧。”   我顺势打开车内的灯,塑料袋上“一品牛肉”四个字刺的我的心怦怦狠狠跳了俩下。   “什么朋友?还送芒果?”我的声音竭力平静。   “小高,你认识的,就化学院那个刚毕业的小伙子。”顾钧声音温和,“快走吧。”   “真的是小高?”我认真的盯着他,顾钧说谎还是会有些不自然。   “没必要骗你。”顾钧没敢看我,快速下了车,“还不走做什么。”   我拎着那袋烫手的芒果,脚下的步子虚晃起来。下午那个鲜艳的身影不停在我脑海里盘旋,那对楚楚可怜的眸子来回跳跃。   回到家,我把芒果随手扔到厨房,却没有继续问顾钧。我拼命告诉自己,宋清扬,冷静,毕竟事情的真相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婆婆已经哄着暖暖睡了,我回到卧室,看着顾钧里里外外穿梭者换衣服,洗漱。有些愣神。他以前喜欢嚷嚷:“老婆,帮我取睡衣,老婆帮我倒杯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默默的自己做这些事?   我忽然很想看顾钧的手机,以前我是不屑于查丈夫的岗的做法,顾钧也总说家庭妇女才会那么做,可如今,那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可是屋里找了半天,始终找不到顾钧的手机。十几分钟后,顾钧穿着睡衣从卫生间洗澡出来,手里正拿着手机。我一怔,洗个澡,需要拿手机吗?顾钧从什么时候变得手机不离身?.   见我盯着他,微微皱眉:“愣什么呢?还不睡?”   “这就睡了。”我木然答着,脑子却空空的。   顾钧均匀的呼吸在我耳边渐渐想起,我轻轻摸索到他枕侧,摸过他的手机,轻手轻脚去了客厅的阳台。   通话记录没有特别,短信没有特别,手机QQ还没退出,我细细的翻看了起来。一个网名“荻花瑟瑟”的头像让我的心加剧了跳动。   她的签名是:如果不想你,会不会不那么痛。看着这句话,我自己的心倒是一痛。   聊天记录并不多,没有很肉麻,但是很亲密的感觉。最后的记录是这样的:   “明天不去上课了。肚子痛。”—荻花瑟瑟   “小懒虫。”—任重道远(顾钧)   “待会来见我嘛,给你带了芒果。”—荻花瑟瑟   “你自己吃吧。”—任重道远   “就是给你买的嘛。有人只会买最便宜的番茄,我心疼。”一个心裂了的表情—荻花瑟瑟   “吃完饭去你宿舍楼下等。”—任重道远   我的心忽然像被放到大海沉溺一般,呼吸不上来。“有人只会买最便宜的番茄,我心疼。”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拷问着我这个为人妻的女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丈夫。   女孩啊,当你的丈夫,基本工资只有4000块,家里老人孩子日常开销什么都少不了的时候,你还能理直气壮的不买最便宜的西红柿吗?   年轻,是多么无知无畏的说爱,说想,说心疼啊。   我忽然委屈的不能自持,飞快的打着字:你有什么资格心疼我的丈夫?我在陪着他过一个月只有1000块助学补助的穷学生生活的时候,我在午饭只吃一碗面条攒钱给他买衣服的时候,我在熬夜陪着他生病的母亲的时候,我怀孕自己产检的时候,我抱着孩子躲在屋里整夜哄着只为让他睡个安稳觉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的眼泪啪嗒滴在了屏幕上,想起那些陪着顾钧过的那些日子,我从没觉得苦,可凭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最终,那些信息没有发出去。即使有人要出面解决这个问题,也该是顾钧。我不屑于把自己降到与她对话的层次。越想越来气,我狠狠的推了身边熟睡的顾钧一把。    ☆、无可奈何的信任   顾钧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个愣怔:“大半夜的你抽什么疯?”   我用力把手机扔到他面前,界面还停留在他与蒋荻QQ对话的地方。他一边拿手机一边嘟囔着:“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一时气结,眼泪又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顾钧此刻才看清手机的内容,猛地抬头看见我的样子,有些慌了神,扔下手机双手扶着我的肩,反复的说着:“扬扬,你别多想。别多想。”   “我该怎么想?”我紧紧盯着他,声音不觉抬高,“顾钧,你告诉我该怎么想?”   顾钧焦急的压低了声音:“妈和暖暖都睡着,你别吵。”   我咬着唇抬起头:“谁的学生?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顾钧斟酌着字句,“蒋荻是老秦的本科生,毕业设计跟着我,认识她也就春节后,马上就毕业了,经常接触,她有点崇拜我。但我对她,真的只是当小孩子,小妹妹那样。”   “崇拜?很不错的感觉?”我冷笑。崇拜的感觉,英雄的感觉,的确我给不了他。   “扬扬,我也是个普通的男人,难免对爱撒娇的小女孩儿生硬不起来。但我对她没动真心,我发誓。”顾钧几乎要指天誓地。   我看着顾钧,信誓旦旦,言之凿凿,我不知道他是心里坦然还是做功了得,冷冷对他道:“都那样了还没什么?”   “我承认,可能和她比较熟,说话就亲切了些。但我真没怎么样,碰都没碰过她,最多就是怕伤害她,对她一些暗示,没有生硬的反驳。”顾钧抚上我的背,解释的丝丝入理。亲切?难为他想的这个词。   顾钧的声音满是诚恳,“我们有这么幸福的家庭,这么可爱的女儿,我已经很满足了。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说到女儿,我的心忽然满是苦涩。为了女儿,我也只能选择相信。而且那个蒋荻今年就毕业,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我微微舒口气。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顾钧,我的智商不是零。但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把这件事处理好。这样的东西,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想到哪去了,咱们还有一辈子呢。”顾钧牵起我的手,讨好的笑着。我挣扎了一下,反被他用力抻到了床上,手伸进我的睡衣里用力着,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扬扬,我这辈子只交给你了。”   顾钧似乎是真的在收敛,回家的时间早了起来。回来也会主动凑过来和我聊天,陪暖暖玩识字卡片。看着他略带歉意的表现,我渐渐有些心软,毕竟和那个蒋荻只是言语暧昧些,家和女儿在他心里的位置应该无法被替代。   可是我低估了一个年轻女孩对一个精神饥渴的男人的刺激,也低估了精神出轨的威力。还不到一周,一个傍晚,暖暖有点低烧。给顾钧打电话,他迟疑了一下说有应酬。   我有些焦急:“重要吗?要不回来吧,我怕暖暖万一烧的厉害,咱们要随时准备去医院啊。”   “你自己可以应付吗?”顾钧犹豫了一下,问道。   家里的事素来很少让顾钧操心,只是最近小孩子的手足口病很厉害,我有些害怕才叫他回来,没想到是这么疏离的一个答案,我气急反笑:“自己应付?我要带着发烧的女儿,冒着风,在外头等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去打车?抱着孩子去挂号,排队,找医生找护士?”   顾钧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我待会回去。”   不到半个小时,顾钧回来了,面色却有些阴沉,去看了看女儿,就一直呆在书房里不出来。我无暇和他生气,忙着用毛巾倒上酒精给暖暖擦拭着身体降温。婆婆在旁边和我轮流做着,念叨着:“阿钧真是忙啊,你莫怪他。”   我没有吭声,他忙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雪上加霜添寒凉   快十点的时候,又量了次体温,到39度了。我冲到书房,顾钧在一堆烟雾缭绕里坐着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愣了一下,顾钧在我怀孕的时候就戒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拾旧好?   顾不上多想,我匆匆说着:“带孩子去医院吧,烧到39度了。”   顾钧也急了,忙掐了烟一起带着暖暖到附近的儿童医院。挂了急诊,做了检查,好在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热。医生正在开处方,顾钧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挂了。   我的心里开始隐隐不安,果然,手机百折不挠的继续响起来,顾钧挂了两次,我看不下去了,冷声道:“要接出去接,别影响医生。”   顾钧皱着眉走了出去。我一口气堵到嗓子眼。   医生建议打点滴,见效快些,我想找顾钧商量商量是点滴还是吃药,却找不见人,给他打电话,也是占线。我简直要急的抓狂。   看着小脸涨得通红的暖暖,我一咬牙,同意了打点滴。暖暖的吊瓶挂上快半个小时,顾钧终于匆匆忙忙的过来了,问我:“怎么样了?”   我一个劲的告诫自己,这里是医院,不要难堪,话却忍不住还是横着出来了:“你还关心女儿?”   顾钧自觉惭愧,没有吭声,坐到暖暖床边,摸着女儿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好像降温了。”   忽然手机又响了起来。我只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聚到头顶,不知哪迸发出的力气,我一把把顾钧的手机扯下来,手机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对方很焦急的声音:“顾老师,你要不还是来一下吧,蒋荻醉的直说胡话,我们怎么也劝不住。”   “你是谁?”我冷冷的问。   对方听到是我的声音,愣了一下,声音却依然理直气壮:“我是蒋荻的同学。”   我几乎咬着牙说道:“第一,把你同学手里的酒瓶收起来;第二,和服务员一起把她送上出租车;第三,请打电话给她的父母。”   电话那头传来尖利的哭喊声:“你去找我父母啊,去找啊,啊---------”我拿着电话愣住了。   顾钧的脸色忽然一变,一把把手机夺过来:“许莹,我有事去不了。你再叫几个同学赶紧一起送她回去。”   挂了电话冷冷看着我说道:“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你以后不知道情况,不要乱说。”   暖暖哼唧了一声,我赶紧过去轻轻抚拍着她,忍着气不想和顾钧争执。手机又响了,我真的很恨手机的发明者,是谁发明了这么个像叫魂一样的东西?   顾钧看了看我的脸色,按掉了。片刻,短信的声音又起,我的火又一次冒起来,一把扯过手机,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顾老师,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我累了,支撑不下去了,再见。   我冷笑着把手机递给顾钧,他瞥了一眼后,故作镇定的把手机塞到兜里。目光却变得涣散。一股寒凉,从心中泛起,溢到四肢。这个世界真可笑,女儿在床上躺着被病痛折磨,父亲守着手机玩着师生恋心跳。看着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男人,我心里只有四个字,我瞎了眼。   我转过头没再看他,摸了摸女儿汗津津的小额头,发了层汗,没那么烫了。顾钧终究没有好意思再回复,陪着我守着女儿打完点滴,又等她天亮睡醒,才一起疲惫不堪的回到家。    ☆、第一次擦肩而过   七点多回到家,八点我的手机大作,老邓叮嘱我:“小宋,到公司了吧?今天给赵总汇报,你别忘了。我有事在外面,你自己撑着了。”   天,我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可是八点半汇报,我现在冲过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没办法,唯一能救我命的,姚清莲。我给清莲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你现在登陆我的邮箱,我有PPT的备份,你下载出来,呆会替我去讲。”   姚清莲虽然花痴,但是工作也不含糊的。否则也不会是专科毕业,还能在销售部干的风生水起。只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好。”   我赶紧洗了把脸冲到公司,从家到公司没有地铁,打上车,正赶上早高峰,堵了个水泄不通。等到了公司已经九点半。会议早就散了。   我冲进大厅,正好赶上电梯里下来一拨人,七八个人众星捧月搬围着一个人出来,中间的人正是赵以敬,上次他在主席台上没有看清楚,近看更有种震慑沉稳的气场,只是我没敢仔细看赶紧低下了头。   迟到的员工,遇到新老板,尴尬的我只恨不得自己缩小再缩小,别被任何人看到。可电梯口就那么点空间,我缩着脖子轻轻打了声招呼:“赵总。”   赵以敬没有吭声,匆匆扫了我一眼走了出去,一行人中有认识我的同事,皱了皱眉,赶紧随着到了门口。我溜进电梯松了口气。   在电梯的镜子里,我才看到自己的尊容,后面盘着的头发松松垮垮,还垂下好几缕,系在职业套群里的衬衣跑出来半襟,这个形象,垮到家了。我安慰着自己,反正我也不是姚清莲,垮不垮的无所谓。   我还没坐稳,姚清莲已经像只花蝴蝶冲我飞扑过来,一个劲嚷嚷要谢谢我请我吃饭。叶大姐笑着道:“你是该请清扬吃饭,听说赵总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叶姐消息就是灵通,会才刚开完十五分,您都知道高层动态了。”清莲故作天真的笑道,倒把叶大姐噎了回去。   我忍不住捏了她一把,姚清莲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一副天真可爱娃娃脸,娇声软语的把唇枪舌剑挡回去,还滴水不漏。只是叶大姐都是要走的人了,没必要和她较劲。   我低声问她真得表扬了?她直点头,说PPT做的很好。讲得也流利。然后微微不好意思道:“姐,为了给他留个好印象,我就没说那是你做的。”   我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想想,一切也许都是注定,也许注定我在赵以敬面前翻不了身。要能帮着清莲朝着她的金龟婿迈进一步,也算功德一件。   老邓中午回来知晓情况,直对我说了三个“可惜。”意味深长的说:“清扬,你要记住,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别人是不会捧到你脸前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并未在意。   下午3点多请了假回去照顾暖暖,顺便买了她喜欢的小熊曲奇饼干。小家伙烧退了,也精神了不少。晚上顾钧也难得的回来的早。我没有理他,只是自顾的照看着暖暖。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前两天的芒果,嚷嚷着:“妈妈,要吃。”    ☆、杀鸡儆猴堪为先   我努力维持的平静,在看到芒果的一刹那,火气重新聚到头顶。看我铁青着脸,顾钧笑眯眯道:“爸爸给暖暖去切。”   我一把扯过来扔到了垃圾桶,拿起甜点喂到暖暖嘴边:“乖,那个脏,吃这个,小熊熊,暖暖最喜欢的对不?”到底小孩子,拿起小熊熊,就忘了芒果。   顾钧几分尴尬,正好婆婆从厨房端了晚饭出来,谁也没再提芒果的事。   晚饭后回到卧室,顾钧有些不悦:“扬扬,当着孩子,你不要火气那么大,吓坏她怎么办?”   “嗬,”我轻声冷笑,“这会扔个芒果都能吓坏她,那昨晚她病重需要决定的时候,她的好父亲在哪儿?”   顾钧的目光几分闪躲:“你越来越尖刻了,昨晚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是的,有原因,你的女学生要过生日。”我的声音有些激动地发抖,“生病的女儿,在你心里还没有一个喝醉酒的学生重要?我真是心寒。”   “扬扬,”顾钧掰着我的肩,“你又想偏,谁能比上女儿的分量?但是她是我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个老师是要负责任的。”   “能出什么事?”我嗤了一声。   “她家庭特殊,父母很早就离异了,所以她的性格很极端。你也知道,林老师以前带的学生出了事,他马上从院长下台了。”顾钧温声。林老师十年前带的研究生据说压力太大,一个清晨跳了楼,正好有人拿着做文章,林老师的仕途也跟着终结了。   直到那时,我才惊讶的发现顾钧有种能力,能把他的所作所为解释的完全合乎逻辑。我竟无从挑剔。半晌,才憋出句:“如果你不回来,是不是要陪她过生日?”   “晚上老秦约了专利局的周处聊我们专利的事儿,我本来也不准备和她过什么生日。”顾钧抚着我的背,“扬扬,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迟疑了,昨晚顾钧在接到蒋荻电话的焦急一度让我失望至极,但今天的解释又滴水不漏。   顾钧的手覆上我的,“我和她说清楚了,她自己也说不再纠缠了,你放心吧。她毕业后就回T市,她爸爸能量大,已经给她找好工作了。”我没有挣脱。也许女人不是真的傻,只是,宁愿装傻,装着装着,就自己也信了。   躺在床上,屋外已是夏木荫荫,而我却从脚底的冰凉,我对自己说,再信他一次,最后一次。   公司的人事任命终于下来了,财务,人事,研发,这几个关键的部门领导都换上了丝之恒调过来的人。   对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别的部门还好,综合办公室的5个人大换血,叶大姐和小孙辞职,小李主动申请去了销售,而我,被调去了物流。只留下陈敏一个坚守阵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要崩溃了。物流是个男人帮且不说,每天像陀螺一样提货调货也不说,仅仅是从行政到物流这个转变,就让我一时接受不了,无异于从内阁大臣到守城门的状况。和我稍微关系好点的,都问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只能苦笑着不说话。我预料到我不会有好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么惨。   老邓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人员名单送到赵以敬手里的时候,他只是轻轻一动笔,就把我的名字勾到了物流部里面。老邓垂死挣扎说了句清扬材料写得不错,赵以敬淡淡一句,以后综合办不要花瓶。   老邓不无遗憾的和我说,你呀,明明挺能干,就是运气太差,自己也不把握,上回那么好的PPT,被姚清莲占全了风光。   看我愁眉不展,老邓又安慰我,你在他眼里,倒未必是花瓶。不过新官上任,杀鸡儆猴罢了。偏巧你躺在了刀下。忍一忍,等公司渐渐运行平稳了,会有咸鱼翻身的机会的。   老邓送我,只能到这一步了。我能怎么办?要么忍,要么滚。咬了咬牙,我搬着东西到了物流。顾钧一个人的收入应付家庭开支紧紧巴巴,我已经无法像年轻的小姑娘,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辞职。    ☆、墙角青苔不知年   姚清莲怕我不好意思,别的领导她也不熟,偷偷买了两瓶五粮液送给她的部门经理韩晓航,问能不能把我调过去。韩晓航明确的告诉她不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和赵以敬对着干。何况我这个“御赐”发配的。   姚清莲失望之余,五粮液拿回去也没意思,索性扔给韩晓航就当孝敬了。韩晓航收着想来也觉得不好意思,没过几天销售部一个业务主管走了,姚清莲便顺理成章的上了候选人的名单,而赵以敬也对口齿伶俐明艳大方的姚清莲记忆犹深,毫不吝惜的批了下来,倒是意外之喜。   姚清莲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正灰头土脸的盘点着库房。心里却也暖暖的,劝着她:“别折腾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   姚清莲看我邋里邋遢的样子,眼圈有点红:“你在这受这罪做什么?顾钧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婚姻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看起来光鲜的生活,其实内里早已千疮百孔。难怪张爱玲会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在丝之恒接手之前,公司的规模很小,物流部就是几间大库房,原料成品分开存储,外加车辆调度运输。人员很杂,负责管理的加上我也就四五个。其余的都是工人。现在也继续沿袭以前的规制。我的工作虽然是调度,但也要承担接单,记录,盘货一些工作,杂七杂八。   温润的丝绸,在库房长期存着,也会有潮潮的味道。我的鼻子有些敏感,在这种工作环境下更是喷嚏连天,咳嗽不断。   环境恶劣只是其次,更为主要的,来来往往的大老爷们,扛货,卸货,说着粗话相互调侃,大着嗓门吆喝招呼,忙了各干各的,闲了侃大山打牌。   那时,我感到了真正的孤独,除了工作,没人和我说一句话。我觉得自己像生存在墙角的一棵青苔,几乎找不到爬出去的途径。   工作上压抑憋屈,回到家高度敏感。那段日子,家里公司,都是我的战场。而我孤零零的拿着长矛钢枪,却不知道该刺向哪里。   仓库院里车队旁边有一块空地,原来是男人们打篮球的地方,后来篮球架子也拆了,只留下一堵墙。那个地方,是唯一一块能晒着阳光的清静之地。   我发现那个好地儿后,就拎着乒乓球拍子,每天中午不忙的时候,自己对着墙打十几分钟发泄一会儿。乒乓球被凹凸不平的墙反弹的毫无规则的四射,我拼命地追着。有时打着打着,会特别想哭。   有一次姚清莲来了,默默看了我几分钟,第一次很诚恳的对我说:“姐,我真佩服你。”   不过打着打着,我倒传出个“乒乓辣妈”的称号。甚至有次销售部搞定了一个大单子,在一个休闲山庄“活动”。韩晓航还让姚清莲死活拽上我,陪销售总监肖彬打球。   好在肖彬倒没有什么架子,几盘扣杀下来,我打的尽兴,肖彬打的痛快,韩晓航眉开眼笑。   姚清莲暗暗提醒我,别忘了抱着牛人的粗腿。肖彬的特殊谁都看的出来,所有部门的最高领导划到部门经理为止,偏偏销售在经理之上设了总监。下一步肯定还要升的。   我还犹豫着,姚清莲大大咧咧对肖彬说道:“清扬球打得不错吧,以后可以经常切磋嘛。总监电话多少来着?”   肖彬温和的笑笑,报了一串数字,说道:“有机会再打。”    ☆、嬛嬛一袅清莲腰   蒋荻也许真的累了。顾钧回家后再也不偷偷摸摸揣着手机了,还大度的把QQ账号密码告诉我,让我随便查岗。我偶尔登陆了一次,发现他的好友里面,已经没有荻花瑟瑟了。我的心安定了几分。   一天晚饭后,顾钧问我:“清莲还没男朋友吧?”我点头。   “我的学生里有个还不错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庭条件很好,北京都买房子了。小伙子人长得精神,人品也好。”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顾钧居然头一次说媒?   “你的学生?岁数太小吧?”我看着顾钧的神色,看不出端倪。   “不小,工作了几年辞职读研的,27了。他父母前两天请我吃饭还拜托我来着。你也见过吧?上次你喝酒那个,褚佳朋。”顾钧笑道。   “嗯。”我应了一声。清莲的金龟婿,也就说说罢了,真的指望那个赵以敬,这辈子当老姑娘吧。   在我好话说了三箩筐后,姚清莲终于投降答应去见一面:“见一次也掉不了肉。被你墨迹的得掉肉。”   第二天我积极八婆的去找她问怎么样,姚清莲一摊手:“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心事也聊了。”我不由高兴:“成了啊?”   姚清莲白了我一眼:“人家酒后吐真言,说有喜欢的人。认识我这个姐姐很高兴,姐姐?他大爷。”   姚清莲被褚佳朋的“姐姐”刺激之后,加快了对赵以敬的攻势。从赵以敬那个文静清纯的小秘书连小茹入手,逛街买东西看电影轮番轰炸,准备套出赵以敬的日常轨迹及兴趣爱好。结果连小茹反馈给她的信息是,赵以敬行踪不定,而且是个没爱好的人。   “那么多的信息费,白花了。”姚清莲哭丧着脸和我念叨。   我扑哧笑出声:“你看看你攻的对象,连小茹估计自己都恨不得扑上去,会告诉你?”   姚清莲恍然大悟:“果然已婚妇女看的透彻。”   我臆测姚清莲一定是把甄嬛传温习了三遍想出的这个招。一天下班抓着我就往停车场跑,指着一辆黑色的车对我说:“那就是我的御驾。”   “你要干嘛?”我抽抽嘴角。   “待会你就知道了。”姚清莲挑挑眉毛,“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那个“上”字被她说得格外猥琐。   不知道陪着她在停车场的树荫下溜达了几个圈,我全身汗都黏在一起了,忽然姚清莲拽着我走向那辆车,她微屈膝,摆出了一个很好看的S型,在后视镜里整了整衣服。   身后传来一阵有力快速的脚步声,我扭头一看,赵以敬在夕阳里走过来,停到了我们身边。他身形很高,一步一步沉稳有力,余晖晚照,他的轮廓分外棱角分明,有种撼动心魄的味道。只是这次终于细细看来,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那种熟悉来得心惊肉跳,我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用力的跳了两下,有点难受。   姚清莲的浅粉色的长裙曳地,倒真像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风情万种的冲赵以敬一笑,那个不露声色的男人眼中分明闪过一丝震动。   姚清莲往前跨了两步,故作惊讶:“咦?赵总,这是您的车啊?我刚想借镜子补补妆——”话音没落,停车场都是小方砖,姚清莲的纤细高跟鞋在砖缝里一个踉跄,向前扑了过去。   我本能的想去扶她,赵以敬已经一只手伸了过去,声音很平静:“没事吧?”   姚清莲痛的眼泪都出来了:“脚好像崴了。”   于是无比顺其自然的,赵以敬要送清莲回家,忽然想起还有个我,一扭头:“你住哪儿?”   我才刚从这场苦肉计里反应过来,忙识相的说道:“我有事出去,不用管我,不用管我。”姚清莲这是在用生命钓金龟婿啊,我要是上了车,她还不把我的皮扒了。   看着那辆黑色的车缓缓驰出视线,我舒了口气。第二次的擦肩而过,让我有种莫名的心慌。    ☆、花开两朵运不同   晚上姚清莲给我的电话里唠唠叨叨讲述了赵以敬如何把她送回家,扛到床上,叫了外卖,锁好房门离开,简直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没有落掉。   “清扬,你不晓得,他真的好有味道。就像——”姚清莲想了半天也形容不出来。   “就像一幅苍劲的水墨。”不知怎么,我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   “对对对。”清莲在那头笑得没心没肺,“还是你文艺。”   “你怎么和赵以敬解释你出现在停车场的?”我随口问着。姚清莲支吾了两句换了话题。   清莲是有手段的人,休息了一星期就瘸着去上班,借口感谢赵以敬送回家请吃饭。一来二去,不到十天已经吃了三次饭,实属不易。清莲的高明在于,尽管背后花痴的要死,但是在赵以敬面前却是落落大方,欲擒故纵,每次吃饭的借口找的恰如其分。赵以敬也欣然接受。   我打趣着恭喜清莲,她却有些怅然:“看来我注定要万里长征了。你不知道,找他吃一次饭,理由我就得想三天,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说不必了。而且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漠然冰冷,波澜不惊,连小茹没骗我,他真的没喜好。”   我安慰她终究与众不同啊,否则以赵以敬的身份,身边什么女人没有,干嘛要赴清莲的约呢。这么一说,她又喜滋滋起来。   有时不得不感慨同人不同命。自从赵以敬驾临,清莲变得顺风顺水,而我总在努力维持平静的当口被击得溃不成军。   顾钧的事,我以为已经渐渐淡化。一天晚上老秦的爱人于大姐忽然给我电话,让我看看邮件。原因支吾着没说。我慌忙打开,于大姐用的老秦的邮箱,在收件人一栏,我看到发件人是群发给了学院的各位领导。标题是“男老师对女学生纠缠暧昧”,心下意识的狂跳起来,赶紧点开一开,脑子轰的炸了。   邮件里说的,顾某和蒋某,自然说的是顾钧和蒋荻。发件人是学生的口吻,蒋荻是他们系花,顾钧利用毕业设计,多次要求蒋荻和他一起吃饭,出差,保持暧昧的关系。还列举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包括在安慧桥吃饭的那次。   我哆嗦着给顾钧打电话,手机关机。顾钧经常在忙起来关机。我坐立不安,那一刻,我焦急的是顾钧的前途,更甚于他和蒋荻之间那些烂事。过了很久,顾钧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一脸倦容,看我坐在床上发愣,有些不耐:“还不睡?”   “顾钧,老秦和你说了吗?”我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急急地跳下床,把邮件给他看。   “没有,手机没电了,我在外面。”顾钧看到邮件,呆在了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过了很久,忽然猛地锤着桌子:“妈的那群王八蛋,又要整我。”   “谁?”我追问。   “下个月要评副教授了,2个指标,5个人争。又他妈该出幺蛾子了。”顾钧慌了神。   “你要不要去找老秦商量一下?”我建议。老秦就住我们楼上。   “你不懂,瞎出什么主意。”顾钧转身去了书房,再也没出来。顾钧整整想了一夜,我在卧室陪他失眠了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顾钧被院领导叫去谈了几次,回来告诉我事情的影响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虽然几个院领导都知道了,但是邮件无凭无据,没照片没录像,也不是大问题。何况顾钧手里有一项专利,最近学院联系了一家公司,想着把几个有转化价值的专利转让给公司或者寻求合作。所以院领导还是很重视顾钧。这次评副教授最大的胜算也正是这项专利。我也舒了口气。   虽然一直想问他邮件里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看他每天愁眉紧锁焦躁不安。那丝怨愤也渐渐转化成了忧郁,两人相对,时常默默。    ☆、无奈忍辱秀恩爱   周五阴雨绵绵下了一天雨,也是顾钧随着领导参加专利商谈的日子。下午顾钧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专利初步谈的不错,晚上公司邀请院方到一家温泉度假村活动活动。可以带上家属。第二天一早回来。   我立即拒绝,我并不擅长应酬,尤其是还要面对一堆可以决定顾钧前途的人,更让我无所适从。   顾钧却是不由分说语气坚决:“扬扬,你一定要来,苏院长都带家属,老秦也带着于大姐,你熟悉的,一起来吧。”   “算了,你自己应付吧。”我仍然推脱,上次邮件的事以后我和他一直别别扭扭,本打算等他心情好些再问问来由,现在事情悬在那,我哪里有心思陪他夫唱妇随。   “老婆,我求你了,你帮帮我。”顾钧的声音忽然几分祈求,“这个时候,你必须出现啊。”   我瞬间明白了,是的,这个敏感时期,我必须陪他去秀恩爱,去辟谣,才能保住他的声誉。心忽然间就沉了下去,除了机械的答应了一声,再也没了力气。   记得前些日子和清莲谈及某男星骚扰女演员,最后还拉着怀孕的老婆给人家道歉。说的义愤填膺,这种男人在外头鬼混对不起老婆,出了事还拉着老婆一起丢人。   而我现在,也要去上演这种可笑的角色。我不想去,不想给他收拾这烂摊子,可是婚姻就是这么操蛋,一张红本,就把两个人栓成了一个共同体,只要你还想和他过,他的好歹,就是你的好歹。   下午顾钧来接我,看到公司的牌子一愣:“你们公司怎么也叫丝之恒?”   “被丝之恒并购了。”我冷笑,“我和你提过不止一次。”看来顾钧没有一次听到脑子里去,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来气。   “和我们谈专利转让的就是丝之恒。”顾钧小心翼翼打着圆场:“我以为你说的不是这个丝之恒。”我心里一突,真巧。   车开到了昌平的一个温泉度假村。每个房间都是日式木屋庭院,庭院里有一个露天温泉池子。顾钧和我放下东西,就匆匆赶到了饭厅。   我一眼就看到了于大姐,忙凑了过去,才忽然觉得自在了不少。又扫了扫其他的人,果然赵以敬也在。正在侧着身子和苏院长聊着。   于大姐看我看他,插嘴道:“听说那个老总很有本事,做这行没几年,却把个濒临倒闭的企业盘活了,还越做越大。”   我和几个女眷在一桌,大家聊着学校的花边新闻,别有深意的看着我,不觉让我如坐针毡。   吃到半酣,顾钧示意我随他一起去敬酒。到了赵以敬面前,他眯着眼看了看我,淡淡笑道:“原来是你。”   我举起杯也僵硬的笑着:“赵总,还请多关照。”说罢一饮而尽。   又陪着顾钧敬了几个领导,酒宴一结束就赶紧逃回房间。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真不知道淋着雨泡温泉是什么滋味。   我刚脱了外套,顾钧从外面回来了。我收拾妥当,随口问他:“你去泡泡吗?”   却瞥见他正捏着手机发呆,神情焦躁,我忍不住冷声:“顾钧,你可别刚被蛇咬,又对蛇伸脚丫子。”   顾钧一愣,把手机扔到一边,讪讪道:“你说话越来越逗,我都听不懂了。”   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顾钧还是忍不住对我说着:“扬扬,我有点事,必须回去。”说罢起身就走。   我一把拽住他,紧盯着他问:“什么重要事?”刚演完戏,就坐不住了吗?   顾钧用力甩开我,声音焦急:“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对不起你,但我必须回去。”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屋子。我被他用力甩在床上,磕的腰生疼。   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痛,心里的痛,让我的血轰的冲到头顶,抓了件外套跟着顾钧冲了出去。    ☆、风雨如晦遇故人   等我追出去,顾钧的车早就开走了。我跑到度假村的门口,只看车一溜烟向东边回城的路绝尘而去。我拼命挥着手,却一辆出租车也没有,雨下的很大,我像只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全身哆嗦。   忽然耳边一阵喇叭声,我忙让开路,那车却在我身边停住了,赵以敬放下玻璃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赵总,我可不可以搭你的车?”匆忙中我仿佛看到了救星,紧紧扒着车窗,大有赖上去的趋势。   车门的锁开了,我冲上去,急急地指着前面的方向:“帮我跟着那个车,银色的夏利。”又补了句“别被他看到。”   赵以敬眉梢一挑,唇际微微上扬,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跟着顾钧的车。顾钧开的又急又快,左钻右拐,就差闯红灯了,而赵以敬似乎漫不经心的悠悠跟在后面,几次都差点看不到了,我急的要死。   忍不住拿出手机给顾钧打电话,一次一次都是不接,听着嘟嘟的声音,看着他向另一个女人狂奔而去,我的心被绞的生疼。我狠狠的咬着嘴唇,直到嘴里甜腥的味道。   旁边的赵以敬微微叹口气,打开空调,我这才注意看他,紧皱眉头,鬓角一层薄汗。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随口问着,脑子却一片混乱。   “没事。心脏忽然有点难受。”赵以敬的声音闷闷的,转而看向我的脸,我当时的神色一定难看极了,他怔了一下,素来深不见底的眸子好像被刺了般闪烁不明,从车档位旁边的格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我。转而看向前方。   我拿着帕子愣了,他闷声道:“嘴。”我木然的拿起帕子擦了嘴,借着对面车灯,看到了斑斑血迹。全身仿佛被抽干了,我无力的摊靠在车上。赵以敬忽然猛踩了油门,车子狂野的追向顾钧。   从昌平回到市里,跟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车里暖暖的,我的情绪渐渐平复,此刻才觉得自己做的不妥。赵以敬是谁?他是要决定投资顾钧专利的人。万一他变了卦,顾钧的专利,副教授,恐怕都要泡汤。我真是太糊涂了。   一边是让我懊恼愤慨的捉奸,一边是顾钧的前途事业,也是整个家庭的盛衰命运,我纠结了许久,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刚好路边有个小超市,我赶紧让赵以敬停车,他有些惊讶,还是停住了。进去转悠了一圈,拎了只冰冻的鸡出来。上车微笑着对赵以敬说道:“能不能麻烦赵总把我送回家,我该回家给老公孩子煲鸡汤了。”   赵以敬一手扶着方向盘,一双清寒的眸子上下扫了我两眼,嘴角一挑,冷笑道:“你大费周折的赶回来就是煲鸡汤?”   我点点头:“都在家等着呢。”额前的一缕头发湿哒哒的挂在脸上。   他没再说话,按照我的指示,把我送回了西三环的家里。随着赵以敬的车和顾钧的车越来越远,我听到了自己的心似乎被这距离扯得鲜血淋漓的痛。   到了小区楼下,我心不在焉的说了声谢谢,就要下车。赵以敬忽然伸手抻在我的座椅靠背上,俯身看着我,我和他就这么面对面,呼吸几乎可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那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又一次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就那么细细瞅着我,半晌,声音低沉:“你不后悔?”   我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努力挤出个笑:“要不您也上来喝一碗?”   他忽的敛了神色,端坐在驾驶座上,冷淡道:“不必了。”我赶紧夺门而逃。   直到上楼,我看到他的车还停在楼下,很久才开出小区。我才发现兜里还揣着他的帕子,一方银灰色印着丝之恒商标的真丝手帕,这年头还有用手帕的男人?   没再多想跑回家里,婆婆惊讶的问道:“不是和阿钧去开会吗?怎么你回来了?”   “顾钧去加班,我也有事。”我违心的应付着。回到卧室,迫不及待拨了顾钧的号,始终无人接听,我一次次的拨,一次次的听着嘟嘟声到自动挂机。不知道响了多少次,最后是关机的声音。我的心跟着麻木到没有知觉。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想到了离婚。我受够了顾钧的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也受够了他一接到别的女人的电话不顾一切,赴汤蹈火那个样子。可是想到离婚,心却痛的几乎要窒息,离婚后的生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子是顾钧单位的公房,我肯定要搬走,而我的工资,只够应付房租和吃饭。关键是暖暖,以我的收入,争抚养权肯定争不过顾钧,即使争到了,谁来带她?   老家的父亲常年身体不好,需要药物维持,母亲照顾着父亲,还要帮着弟弟带孩子。根本无人能照看暖暖,可是一想到和女儿分离,我的心就血淋淋的痛。而且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庭,就这么散了,我也真的好不甘心。越想心越凉,刚开始窜起的离婚的火焰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婚姻原来更多的是生活,而不是爱情和自尊。我所能期待的,也许只是他尽善尽美的解释,或者叫欺骗。    ☆、是结束抑或开始   第二天一早,顾钧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出现在我面前,满脸愧疚的单膝跪在我身边,不停地说着:“扬扬,对不起,对不起。”   见我不吭声,他缓缓的解释着,蒋荻今天就走了,昨晚想见他最后一面,但是被他拒绝了。伤心失落之下,和那个叫许莹的女孩子去了工体酒吧,结果被几个混混盯上了,许莹害怕,给顾钧去了电话。顾钧过去之后把她们接上送回学校,但是宿舍已经关了,蒋荻又醉的不省人事,只好在他办公室呆了一晚。   好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啊。我听的心里的小火苗一点点窜了起来。   他依然是逻辑缜密,滴水不漏。我闭着眼睛终于听他讲述完毕后,忽然睁眼盯着他:“你和她昨晚做什么了?”   “你想到哪去了。什么也没有。”顾钧坦诚的看着我。我细细打量着顾钧,依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心怀坦荡,还是演技高超。我几乎要抓狂。   狂乱中,我慌不择路的用最原始,也最低级的办法:“你发誓吗?用你的事业?”   顾钧迟疑了一下:“发什么誓?对天发誓这种事儿农村妇女才干,你怎么也来这套?”   我的手紧紧攥着床单,指甲抠到了肉里,也不觉得疼,红着眼绝望的看着他,声音嘶哑的低吼着:“那你说,我怎么才信你?一次次的,你让我怎么信?”   顾钧看我这样,有些害怕,紧紧抓着我的手点点头:“好好,我发誓,没和她做任何事,好了吧?”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短信的声音,顾钧看了一眼,如释重负般的递给我:“你自己看看。”   我瞟了一眼,蒋荻的信息:我已经上飞机了。再见。你给我的一切,都很美好。   “她已经走了,你还计较什么嘛,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的日子不是还要过吗?”顾钧紧紧抓着我的手,声音满是诚恳。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什么叫你给她的一切,你给她什么了?”   “扬扬,你怎么不依不饶了?你以前不是这么胡搅蛮缠瞎闹腾的。”顾钧有几丝不耐。   我看着他那副薄情的嘴脸,从心里泛寒,我不像前两次那么好哄,他就没耐心了?昔日千般好,如今万般错。我冷笑:“我闹?我要是想闹,昨晚就和赵总直接追着你捉奸去了。”   “捉奸?”顾钧的神色慌乱起来,“昨晚是赵以敬送你回来的?你们跟踪我?”   “跟到二环,我们就走了。”我淡淡的看着他,“顾钧,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还有一句“你要是想离婚就说。”被我生生压在了喉咙里,原来,我害怕说那两个字。   “我已经和你都解释了,你要是再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顾钧皱着眉头,似乎思索着什么,“赵以敬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不想在说话。   蒋荻走了,我努力想忘记过往的痛楚,只是我没料到,那仅仅是开始。    ☆、反抗当口又折回   没俩天到了月底,我的工资居然比以前少了800块。忍不住找财务询问,答复是物流部基本工资加绩效。我绩效低,自然工资低。   丝之恒的物流绩效根据出货率核定。本来之前出货的单子是交由我调度的。但有一次,我本来按照单子的顺序安排物流,却被副主管老白告知要把后来的单子提前,因为那个单子是个大客户,必须放下手头所有的单子全力先保证这个。   我被整怕了,坚持见不到主管老袁签字的批条,就按单子顺序出货。老白当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两天,老袁将负责原料的吴明和我调到了一组,“辅助调度”。但事实上,所有的出货单子,都不再用我签字,转由吴明负责。我才明白这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我之前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直到这八百块钱,才让我血淋淋的明白了,是个芝麻官,就能拿我一把。而没有靠山的我,只能任由人搓圆捏扁。   忍总是有限度的,这八百块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止是钱,一系列的委屈压得我再也背负不了。   思索了一天,我起草了一个报告。以前我就听说有一种物流调度的软件系统,安装之后可以直接系统排位,安排出货,可以减少许多人为的因素。   我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个申请购置上述系统的报告,虽然预算只有2万块,但我写了50页。从购置的理由,到软件功能,应用范围,经费预算,成效评估,图文并茂,数据充分。尤其是购置理由,我无比犀利的把目前的弊端写了个详实。看完之后,觉得真是痛快。我压抑了自己得多久了?   我的报告没有找主管老袁批,直接递给了连小茹,让她转给赵以敬。这是我这一生到现在,唯一一次的背水一战。他也许会被触动,也许会大发雷霆,听天由命了。   连小茹告诉我赵以敬出去谈专利了,等他回来就转交。   我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谈顾钧那个专利。晚上回去问起顾钧,他不无懊恼的告诉我,专利本来已经是初步敲定了,但是今天赵以敬和苏院长再谈的时候,用骆成的专利换掉了顾钧的。   这是个不小的打击,不仅是骆成的风头瞬间扶摇直上,更为重要的是专利转让会有一大笔可观的转让费。顾钧本来计划用这笔钱换辆车,那辆夏利实在是停在哪里都扎眼。可现在都成了泡影。   顾钧整个人像被打败了,变得风度不再。他不停地抱怨:“骆成的那个专利一文不值,凭什么是他?”也抱怨苏院长:“肯定是老苏搞得鬼,骆成是他的学生,指不定背地里出用什么手段了。”更抱怨我:“要不是你,怎么会这样,还拿事业发誓,这下好了,我的事业一败涂地了,你高兴了?”看他这样,我试探着说要不我们一起见见赵总再商量一下,顾钧冲着我厉声喝道:“我凭什么去求他?他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面对顾钧的抱怨,我无言以对。我埋怨自己为什么没忍忍非要跟着捉奸,也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用他的事业发誓,最后想想自己的埋怨,只余凄然的笑。   在这个风口浪尖,我那个报告简直是火上浇油。第二天一早去了公司,忙去找连小茹,同办公室的人说她请假了。好容易过了一天等她来,问了她还没来的及交给赵以敬,赶紧撤了出来。顾钧的事还要有求于他,我不敢再冒风险。   过了几天,看着顾钧每日像只困兽,他却始终不肯纡尊降贵找赵以敬。我终于忍不住,在公司几次电话连小茹,想约见赵以敬谈谈。尽管我知道希望很渺茫,但是我更无法看着自己的丈夫成了那副颓败的模样。可连小茹每次都告诉我赵总不在,赵总很忙。   最后,我只能求到清莲那里。不知道清莲用了什么办法,终于在周五晚上约了赵以敬,告诉我晚上七点直奔某家饭店。    ☆、摧眉折腰又如何   我按时过去,四合院的建筑,以做皇家御膳为噱头的满汉特色菜。我直呲牙,这顿饭可是我请客,姚清莲真舍得宰我。   等了片刻,赵以敬,姚清莲,肖彬一起进来了。赵以敬不露声色,看到我并未惊讶。姚清莲冲我无奈的耸耸肩,肖彬一脸意外。   寒暄客套了几句,落座吃饭,姚清莲偷偷对我咬耳朵:“我也不知道赵总会带这个拖油瓶。”我心内明了,滑头的赵以敬一定早算到了我会来,故意带了个人让我没法张嘴。   服务员点菜后问是否要酒,清莲马上说:“要,来啤酒。”   清莲果然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手段数不胜数。啤酒上来后,不停地找着借口敬肖彬酒。“年轻有为,照顾下属”之类,甚至“球技高超”也搬出来了。我看出了门道,也陪着清莲使劲敬酒。几巡过后,肖彬便撑不住要去洗手间,姚清莲追出去“我也去。”   人刚出门,短信就来了:“我把肖彬搞走,你抓紧时间。”   屋里安静的只余呼吸声。一直没喝酒的赵以敬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定定看着我:“说吧。”   他的直截了当让我一愣,随即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赵总,这是顾钧那个专利的材料,新型高分子抗皱添加助剂,真的很适合我们公司。”这是我苦熬了几晚上,翻阅了顾钧一堆论文材料,又查了许多相关专利上市效益回报总结出来的。因为我学的也是高分子材料,精捡了最有力的数据汇总出来。   赵以敬翻了翻,淡淡道:“你写的?”我点头。他瞟了我一眼,把文件夹扔到桌上没再看,扯扯嘴角:“我知道你材料写得不错。”   我紧张的盯着他,一丝不敢乱。他看着我继续道:“不过我没兴趣。”   “为什么?”我有些急,“这个专利的市场回报率会很高的。”   “不为什么。”赵以敬点起一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深看着我道:“我不愿意。”   我正要张口,他一抬手打断我:“我对你倒是很有兴趣,你嘴上的伤好了?”他的声音在我听来有几丝戏谑。   我顿时脸涨得通红,他什么意思?笑话我好了伤疤忘了疼?被丈夫背叛后又上赶着帮他?可我有什么办法?无论怎样,我们也是一个家庭啊。   我努力掩饰着:“好了。本来也没什么的。”   “是吗?”他挑起唇际,笑得别有深意,狠狠吸了口烟。   他的笑几分嘲弄几分讥讽,似乎要把人看穿扒皮一般。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难道我连伪装个壳的权力都没有?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还非要拆穿我?我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胆子也冲了几分,看着他道:“当然,比起工作上的连环被挫,不算什么。”   “你在怪我?”他笑意更深,眸子里有丝我看不懂的温和,“你犀利起来也挺有意思。”   我没有吭声,他对我使的隔山打牛,杀鸡儆猴,难道他自己没察觉么?我挺挺脊背想给他两句,话到了嘴边噎了回去。   最终还是低下头很没出息的低声道:“没有。是我自己没做好。我以后一定注意。”我此刻有求于他,还敢怪他?他的笑意渐渐敛去,紧紧盯着我,烟抽的越来越狠。   我小心翼翼把报告推到他面前,努力挤出个讨好的笑脸:“您还是再看看这份报告,做生意不是最看重的就是资金回报率吗——”   “够了!”赵以敬猛的把烟掐掉,头也没回的走了。   只留下了错愕的我。半天才想着找服务员进来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究竟谁丢谁的脸   姚清莲后来告诉我,那天她追着肖彬出去,肖彬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了,倒也省了事。我不禁暗暗感叹都是人精。若不是和肖彬之前的一面之缘,他也未必肯帮我。这恐怕是赵以敬没料到的。   我很费解赵以敬的突然离席。姚清莲感慨我真够笨的,伏低做小讨好的几句话都说不利索。过了几天,丝之恒专利转让终于尘埃落定。最终赵以敬选择了两项,一项是朱教授的丝织品高分子纳米技术,一项是骆成的高温印染添加材料,顾钧的专利不在其中。   顾钧的情绪一落千丈,骆成的春风得意更加刺激的他消沉。顾钧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呆在实验室,而是每天一下班就赶紧回家,躲进书房,暖暖去找他玩,他都是有气无力的逗一会就交给婆婆。   有时我进到书房,看到他呆坐在电脑前,机械的玩着斗地主。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输是赢都完全不在乎。而且顾钧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急躁。一次吃饭时我偶然说起大学的一个同学,公务员,单位有内部房子卖,才7000多一平米。顾钧就一下跳的三尺高:“现在这种社会,就他妈这么不公平。公务员在做什么?天天喝茶看报纸,就这么好的待遇,我们辛辛苦苦做研究,项目要自己找,经费要自己找,科学家都变成了拉皮条的,天天找钱,没钱就没项目,没成果。你知道学生们背后管我们叫什么?叫老板。这还是学校吗?和公司有什么区别?公司起码还工资高,我们呢?一点工资够干什么?又叫马儿跑,又叫马儿不吃草。做个科研,得先变成超人,不吃不喝不睡觉,别娶老婆别生孩子-------”   婆婆听的一愣一愣,暖暖瘪着小嘴,似乎被顾钧激昂的神情吓住了。我赶紧抱起孩子,有些不满的看着顾钧:“这么吓人干什么,把孩子都吓坏了。”顿了顿说道,“这些是问题,但是我们也无法改变是不是?抱怨又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别人也做的挺好啊。朱教授也是踏踏实实出的成果。高校老师,在谁看来都是不错的职业,在你这倒一文不值了。”   “别人?别人有我这么倒霉吗?每次要上去就出来个程咬金。这回又冒出个赵以敬,要不是他选了骆成的那个专利,能让那小子一下子飞上枝头?他又是老苏嫡系,这回上副教授他肯定稳拿了。”顾钧如今说起这些斗争来一套一套的。   “你不是也有老秦帮忙吗?而且还没评呢,结果是什么也不一定啊。”我劝慰着他。   “老秦现在也势力了,和骆成打的火热。这就是社会,现实着呢。谁都捡着有用的贴上去。”顾钧阴阳怪气道。听他这么说老秦,我有点过意不去,老秦还是很帮他的,对我们平日也不错,楼上楼下,于大姐有什么事都想着我们,我说道:“你也别这么说,咱们自己也有原因。”   我本来随口一说,顾钧却听者有意,一下子弹起来,大声吼着:“宋清扬,你说话别夹枪带棒,有原因?别说我,你呢?要不是你,赵以敬能对我有意见?还跑去求他,我顾钧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婆婆打着圆场:“阿钧,你慢慢说,动不动这样急,谁受得了嘛。”我忍着眼泪抱着早已吓的哇哇哭的暖暖躲进了婆婆的小卧室。到底是谁丢谁的脸?   这样的情绪甚至会带到床第之上。顾钧经常关上灯不管不顾,没有任何准备就直奔主题,我小心翼翼的迎接他,却会换来他懊恼的声音:“你怎么僵的像木头一样?”   我强压着不悦随他动作,他却是几下解决就翻身下去,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冷冷甩给我一句:“清扬,我是不是永远等不到你的热情?”   我的热情?我这个样子也并不是第一天,我当时以为顾钧是心情不好借题发挥,却不知是另有隐情。   ☆、爱到尽处情转薄(一)   女人在婚姻上也许都有几分贱性。顾钧现在的烦躁冰冷虽然可恶,但是蒋荻的离开带来的安宁,将这些可恶冲淡成了淡淡的别扭不悦。   没几天老袁找我谈话,说是公司准备引进一套物流调度系统,赵以敬交代由我来做采购,物流部辅助。老袁一改以往的居高临下,第一次对我很亲切道:“小宋,你和赵总原来认识吗?”我摇摇头。老袁笑得颇具意味:“好好干,前途无量啊。你现在可是在赵总那挂了号的人。”我应付了几句离开,心内却明白尽管那份报告连小茹没递上去,但是赵以敬一定看过了。而之后由于采购软件需要签字审批之类,又同赵以敬见了几次,他倒神色如常。我本来想问问他是怎么看到报告的,但看着他严肃冷清的脸还是胆怯作罢了。   赵以敬的这次“钦点”,让我在物流部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起起落落,都让我莫名其妙。   顾钧月中去G市出差,回来后心情好了不少。对我也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渐渐多了些温度。对工作也重拾热情,继续早出晚归。我只道是旅途让人眼界开阔,心胸舒朗。那段时间是我难得的安宁日子。   而姚清莲和赵以敬依然若即若离,进展缓慢。我有时看不过眼劝她几句,别在这种身边不缺女人的中年男人身上白费蜡,清莲却前所所未有的固执,依旧绞尽脑汁的酝酿着千年偶遇万年邀约的戏码。不过赵以敬在工作上给予清莲的方便倒是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大型的业务会谈,清莲也会随着充充门面,这是韩晓航都罕有的待遇。   一次姚清莲下班后鬼鬼祟祟的摸到我的办公室,说有好东西给我开眼。我打开盒子一看,一身内衣,只是那内裤挺特殊,我拎起来研究着:“前面没缝上啊?还露一条缝。”   清莲掩嘴直笑:“就知道你个土鳖不晓得。给你普及下,情趣内衣,你懂的。”说完冲我眨眨眼。我手一哆嗦:“你和他,都发展到这步了?”   “有备无患。时刻准备着。”姚清莲毫不脸红,看我反而脸红嘻嘻笑道:“你那顾大教授真是个书呆子,到现在也没把你调教出来。”又挤眉弄眼低声道:“老实交代,多久一次?”   我心里一突,清莲这么一问我才反应过来,我和顾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一次了。最近更是一个多月都没有了。   看我一脸菜色,清莲止住了笑:“不会很久都没了吧?”看我点头,她叹口气:“不是我说你,一回家就松松垮垮的,腰没腰屁股没屁股。我看着你都没兴趣。得了,这套先送给你,我再去网购一身。”   “你试试穿的有腰有屁股怎么干活!”我白了她一眼,手里却接过了她的好意。   “保准你那大教授,龙精虎猛。你明天别来感谢我才好。”姚清莲一吐舌头。   ☆、爱到尽处情转薄(二)   晚上顾钧回来的还是很晚,快11点才到家,进屋子就是洗漱收拾,折腾了十几分钟躺到床上。随口和我说句:“清扬,睡了啊。”   我咬咬牙,把被子稍微掀开了一点。顾钧一扭头,看到我的样子似乎吃了一惊,继而眼里闪烁出久违的温存,有些动情的抚摸上我的肩,又滑到胸,向下伸去。在我的两腿之间反复的轻轻滑动,我微微颤抖着,伸手勾上他的脖子。   顾钧用力把我扯到他的怀里,呼吸也粗重起来,咬着我的耳垂吻下去,到脖子,到胸口,我分开腿,满心欢悦的准备迎接他。他却趴在我的胸前,低声道:“太累了。”   我伸手抚到他的身体,还是软软的。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顾钧翻身下去,不久进入了酣眠。而我也死了心。摸着自己那身情趣内衣,内心荒的像长了草。   第二天一早清莲就无比八婆的问我效果如何,我摇摇头。   “不应该啊。”清莲纳闷着,“你的大教授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清莲的无心之语,却让我的心不再安稳。顾钧最近一个月频繁的出差,和对我清淡的态度,我不敢联系一起。   心中异样的感觉又生,宛若疑邻盗斧。晚上特意十点多到顾钧的办公室找他,破门而入后发现他只是边抽烟边对着电脑发呆,看到我把笔记本一合,却掩饰不了眼神的慌乱。我借口出来买东西顺便看看他,心里却一片荒芜。心神不宁几天后,连做梦都是那台被匆忙合上的笔记本。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决定动手试一次。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请昂贵的私家侦探,只能自己亲自出马。而唯一能找到线索的,只有顾钧的办公室。   一天带着女儿打疫苗回来,借口没带钥匙进不了屋,找顾钧拿了他的钥匙,偷偷在楼下把他的办公室钥匙配了一套。机会只要想找,总是有的。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好像踹了只兔子似的心神不定。说不上的感觉,又忐忑,又害怕,又悲凉。   没过两天,顾钧又要出差,我似无意问他去哪里,他随口答了个河北的地名,周五出发,周日就回来。   周五晚上下班,我迫不及待的冲进了顾钧的办公室。顾钧的办公室还算干净利落,书桌上摆着女儿在儿童摄影室拍的写真,大大的眼睛让人心里一软。   我随手翻了翻抽屉,也没发现任何问题。抽屉最下阁放着顾钧的笔记本电脑,我开了机,却有密码。犹豫了很久,有些伤怀。为什么曾经的幸福无间走到了如今的偷摸侦查的地步?   看着女儿甜甜的照片,我心一横,给姚清莲打了电话:“你认不认识电脑高手?能破解密码的?”   清莲一愣:“干吗?盗银行账号大干一票啊?”。我只简单说了句:“想查查顾钧的电脑。”   清莲冰雪聪明,瞬间便知道了我的心思,敛了玩笑,认真的和我说:“你明天上午拿着电脑过来,我帮你找人。”    ☆、薄情薄幸薄姻缘   第二天九点到了清莲家,已经有个穿着休闲的二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在她家等着。清莲介绍着:“这是小陆,电脑高手。”偷偷拍拍我的手:“朋友介绍的,放心好了。”   小陆人很腼腆,手下却有神机,不到十分钟就成功的进了顾钧的电脑。我打开他的硬盘,写着“个人”的G盘里,有一个“照片”的文件夹,点开以后,整个人愣在那儿。姚清莲过来用鼠标翻着,一张张蒋荻的照片,外景的,室内的,写真的,生活的,自拍的,应有尽有。还有几张用手机自拍的顾钧和蒋荻的大头照,背景却精彩纷呈。顾钧和我说的出差地点,都一一呈现在照片上面。照片里的顾钧,眉眼里都充盈着笑意。似乎是全身心的陶醉。   姚清莲狠狠的把鼠标摔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人渣。”   小陆神情倒是很镇定,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问道:“还有QQ记录,邮箱记录,要看吗?”没等我回答,姚清莲咬牙切齿道:“看。”   在顾钧登陆的QQ记录里,看到了还有另外一个账号,小陆几下捣鼓解了密码,登陆上去,我的头又是一阵眩晕,那个号上的联系人,只有荻花瑟瑟一个。难怪顾钧给我的QQ号没有了她,原来是马甲保持单线联系。   小陆直接把所有的记录,包括漫游记录导出来存成了文本格式,图片单独保存了一个文件夹。又从IE记录里找到了邮箱地址,把邮箱密码也破解了。顾钧的邮箱也是两个,有专用邮箱和蒋荻卿卿我我。   小陆弄好以后离去,只留下义愤填膺的清莲和已经呆住的我在屋里。顾钧的QQ聊天记录,每句话都像凌迟剜肉一般,让我痛到没法呼吸。   “我就是想看看她,看她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一边说爱我,还一边守着她。”—荻花瑟瑟   “傻瓜,我和她之间只是亲情。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任重道远   ————————这应该是买芒果遇到她之后。   “我恨你,她那么侮辱我,你居然也不过来。”—荻花瑟瑟   “她不知道你父母的事。但我人在那儿,心里都是你,我对不起我的女儿。”—任重道远   ————————这应该是医院事件以后。   “钧,和你在一起,好累好累啊。褚佳鹏向我表白了,也许他更适合我。”—荻花瑟瑟   “不要,我心痛。”—任重道远   ————————这想必就是顾钧要我给褚佳鹏介绍清莲的原因,可怜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尽心竭力。看到这里,姚清莲一句脏话出口:“我操他大爷。”   “钧,临走前我终于成了你的女人,好开心,哪怕只有一次。我已经心满意足。”—荻花瑟瑟   “宝贝,我还想要你,你让我中毒了。”—任重道远   “快来啊,我脱光光洗香香了。”—一个俏皮的表情,荻花瑟瑟   “小坏蛋,等我扑过去把你吃的片甲不留。这周末就去找你。准备好衣服。”—任重道远   “我还用什么衣服啊,又不是人老珠黄要拿情趣内衣勾引你。”——荻花瑟瑟   -------   如果说前面的是凌迟,这段话就是血淋淋的把我的心摘了下去。我直勾勾的盯着屏幕,如果手里有一把刀,我会不会直接冲着他们捅过去?    ☆、人艰不拆却偏拆   素来理性的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癫狂状态,我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清莲一把抓住我的手,大声叫道:“清扬,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我的脑子疯狂的旋转,我好后悔,那天为什么不追上去拦住他,为什么啊。我心里酸的发麻,却哭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我为什么没追上他,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追上他?”清莲不知就里,只是紧紧的抱着我,狠狠骂道:“还博士,可惜那么多的书喂了狗。人家有钱人才找二奶,他连老婆都养不起,怎么有脸偷吃。”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缩在清莲的怀里,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是甜腥,是酸涩,我早已分不清。   过了许久,清莲有些犹豫的问我准备怎么办?我没有回答。她狠狠的晃着我:“宋清扬,别说你还不打算离婚。”离婚?我好头痛,我缩着头埋在膝盖里:“清莲,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   清莲陪了我一会,来来回回的走,看的我烦。她索性出去走走,留下我自己好好想着。一个人躺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往事像电影一样从脑海里穿过。而我惊讶的发现人的底线可以无止境的退让。直到此刻,尽管我要抓狂,可内心深处仍然有那么一丝丝幻想,一丝丝的不甘。   难道六年的情分真的要败给六个月的爱情?三岁的女儿以后要面对一个陌生人委屈的叫爸爸或者叫妈妈?我不敢想。脑子疯转了许久,依然没有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机响了,女儿奶声奶气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天早已黑了,想到暖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立马收拾好准备走,才发现姚清莲租的房子的锁很老旧,没钥匙还锁不了。   给清莲打电话,她刚吃完饭,马上就到。等了二十多分钟,姚清莲电话已经到了楼下,我早已归心似箭的冲了下去,却发现清莲正从赵以敬的车上下来,神色仍然沉闷,拎了一个塑料袋,看到我递过来:“给你打包的,一天不吃饭,打算饿死自己?”   我摇头说着不用了,婆婆说家里做好了饭。清莲转头对赵以敬说道:“赵总方便送一下清扬吗?”   赵以敬淡淡道:“顺路。”昏昏沉沉的我没有多客气,和清莲说了句“那我走了。”就上了赵以敬的车。   第二次坐赵以敬的车,依然是副落魄的生不如死的鬼模样。一路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我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沉默的他想着什么。   开了半个多小时,没人说话,赵以敬打开车上的调频,不知什么台放着淡淡忧伤的音乐,弄得我心里越发酸酸的。   我忽然想起上次那条丝质的帕子我洗好后装在包里,还没机会给他。便从包里拿出来,放回到车上的格子里。赵以敬瞥了我一眼,声音很沉:“不用了,你的旧病,又犯了。”   我舔了舔嘴唇,几分凄凉。却仍咬牙强撑:“不小心磕的。”   赵以敬眉头蹙的更紧,语气几分不耐:“弄电脑的小陆,是我帮小姚找的。”    ☆、那晚夜色错朦胧   车里的调频无比配合的响起了幽幽的歌声:“我也不想装糊涂,却又不得不认输,错过的情人,还有谁能够留住。我也只好装糊涂,假装自己很幸福,伤在心里痛,眼泪再也流不出。”   我的头又是轰的一声,为什么每次我苦心孤诣的伪装起来的壳,他总要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破。凭什么?不知是和他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作祟,还是当时人已麻木,我冷笑着:“那又怎么样?很可笑?这种事,在这个城市里,哪天不是成百上千?”   赵以敬哼了一声,半晌不无讥讽的说道:“成百上千?也许有,不过像你这样的忍耐力,很罕见。”   他语气里的嘲弄让我的心狠狠一颤,我忍不住说道:“不这样还能怎么样?还有女儿,还有家庭,一个家总不能说散就散。”   赵以敬冷笑:“你说了算?”   我的心一恸,不顾一切的犀利:“他也不会,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像你一样干脆利索的。”我及时刹住了“离婚”两个字。   赵以敬脸色一变,脚下缓缓踩了刹车,冷冷送我一个字:“滚!”   我二话没说,一把推开门就要下车,完全忘了车还在减速行驶着,赵以敬反应飞快,右手一把狠狠把我扯过来,车猛地停住了。我才反应过来,吓得变了神色。他脸色铁青,抓着我胳膊的手极为用力,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惯性的冲力,我跌在了他右侧胸口,浓重的烟草味道,狭小的空间,我的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种说不上的滋味袭了过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片刻,他另只手抚上了我的头发,滑到我的脸,用力抬了起来,他深幽的眸子里,有种我看不清的情愫。我才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赶紧挣扎着坐正了身子,他也没再说话,一路开回。下车时道别,他补了句:“如果需要律师,我可以帮忙。”   我心一颤,没有应声匆匆离去。   整个晚上我都神思恍惚,饭也吃不下。暖暖在我怀里腻着:“妈妈,故事,暖暖要听。”搂着女儿软软的小身子,我有些出神的问着:“暖暖,妈妈和爸爸,你喜欢跟着谁?”   女儿翻了个滚儿,咯咯笑着:“妈妈,爸爸都喜欢。”我鼻子一酸,心扯得好疼。   顾钧是周一一早回的北京,果然把春宵一刻值千金发挥到了极致。晚上等到九点多,他才回来。我强忍着,直到睡觉前,我把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递到顾钧面前。   顾钧接过来扫了两眼,脸色开始泛白。抬头看着我:“老婆——”   “这次还准备怎么解释?”我凄然看着他。他嗫嚅了几声,最终垂着头没有发话。   “扪心自问,我宋清扬没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啊?”强忍了俩天,我的眼泪此刻终于肆意,“你爱她,那我呢?顾钧,你对我的爱哪去了?”顾钧低着头,不敢再看我。    ☆、爱情都去哪儿了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躲在筒子楼里,偷偷的煮火锅吃,那时舍不得买肉,涮的都是白菜梆子,可你对我说那是最好吃的一顿饭,因为有我在你身边;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钻戒,只花了七块五扯了一张证,你说对不起我,我说有情饮水饱,只要开心,那些都不重要,可现在,日子依然清贫,我们的情呢?怀暖暖的时候,我吐的厉害,舍不得买水果,你开会的时候发了樱桃香蕉,塞到电脑包里给我带回来,我开心的看着你傻笑;暖暖会说话的时候,你每天逗着她说妈妈是大笨熊,这些你都忘了吗?你说我们没有爱,这些是什么?”我哭的泣不成声。   “扬扬,别说了,别说了。我混蛋。”顾钧坐在床边,双手狠狠扯着头发,垂着头没再说话,半晌,狠狠抹了把脸,看着我眼圈有点红:“对不起,扬扬,是我错了,我没管住自己。”   “顾钧,我不知道自己哪错了,当年我牵了你的手,是想牵一辈子的,可你,还是放手了。”我把头埋在膝盖里,使劲咬着被子,才能让哭声不会惊到婆婆和女儿。   “不,扬扬,我不放。”顾钧紧紧抓着我的手,往他自己的脸上甩去,“打我吧,我不是人。只是别和我分手,再原谅我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素来清高的顾钧,跪了下去。   那一刻,在顾钧的眼里,我看到的是忧伤。面对这样的目光,我的恨,怨,找不到了发泄的出口。   那晚和顾钧聊了许久。我第一次认真的和他聊蒋荻。他承认蒋荻的青春,热情,痴缠吸引了他,与我的理智、清冷截然相反的性格。   我总是很独立,任何事都不需要他插手,以至于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没有用武之地。尤其在他事业低谷的时候,觉得家里外头,都不需要他,男人的自尊很受挫。   而蒋荻的楚楚可怜,一次次找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帮忙,却极大的鼓励了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有了重拾雄风的感觉。而蒋荻不食人间烟火,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痴缠,也让他震动。离开北京的前一晚,顾钧到工体找到蒋荻和许莹,送回宿舍,许莹进去了,而蒋荻横在顾钧的车前,含着眼泪说如果他要走,就从她的身体压过去。   顾钧沦陷在了这样痴狂的感情里。而这种飞蛾扑火的感情,淡然冷静的我,给不了他。   听着顾钧一点一点讲着和蒋荻的故事,我的心也随着一点点的撕裂。和这么炽烈的情感相比,我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显得多么逊色。这样的情感,比乱搞苟合更加让我体无完肤。我心如死灰,只无力的说着:“离婚吧,我成全你,暖暖跟我。”   “不!”顾钧发疯似的摇着我,“扬扬,我从没想过离婚。我对你坦白,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但我们之间,也有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如果分手,我的心更疼啊。女儿,家庭,让我怎么放弃?”顾钧不知何时也变得这么能说善感,也许是近墨者黑吧。   人啊,为什么要有感情,却又无法专注,才会有这种种的悲欢离合,阴晴聚散?   那晚我和顾钧整夜没睡,顾钧坚决不同意离婚,反复保证决不再去找蒋荻,我麻木的看着他,他是不是自己也不记得保证过多少次了?最终我答应他再想想。如果我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那天我纵然是伤心绝底,也会坚持把婚离了。   什么是爱?从那一天起,我不再相信爱。曾经我的青春年华,笑靥长发,那些美,那些好,我以为给了爱情,最终却败给了给了岁月。    ☆、舌灿莲花得新职   情感一旦有了嫌隙,弥补太难。我和顾钧之间,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战战兢兢,一举一动都极其注重仪表。不敢邋邋遢遢,买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睡衣,一回家就换上。吃饭细嚼慢咽,说话柔声细语,连睡觉都不敢随意辗转。我害怕哪个地方一个不注意,又成为别人的笑柄。   挨了几天,索性买了张折叠床放在卧室,晚上睡在折叠床上,以免被人笑话年老色衰还勾引男人。顾钧心里不是滋味,劝了我很久我仍坚持,只好作罢。有了心魔,再难祛除。我虽然是顾钧的枕边人,却不是他的心上人,他不会在我面前说别人的长短,却会在别人面前道我的是非。   姚清莲恨铁不成钢的骂我:“你脑子怎么想的?那是你的男人,倒成了勾引,外头那小贱人倒理直气壮?赶紧离离离,和渣男还有什么过的?再熬几年真成了黄脸婆看你怎么嫁?”   我只能苦笑,一旦走入围城,纵然辛苦,即便心酸,那别离也是抽筋剥皮般的伤筋动骨,最后给他一个机会,最后一次。   暖暖下半年要上幼儿园了,又多一笔开支。顾钧学校有一家共建的幼儿园,幼儿园的质量不错,虽然不是蓝天幼儿园之类的“名校”,也算翘楚了。很多家长趋之若鹜,如果不是学校的职工,又得找人托关系不知被剥几层皮才能挤进去。   可是每月2500的费用又让我犯了难。眼前的收入捉襟见肘,而且万一我和顾钧真的走到了尽头,我目前的收入根本不够应付房租日用和幼儿园。我决定换个岗位。   我很看好姚清莲在的销售部国内市场分部,不像国际市场部需要跑外贸单,我的英语不算好,不敢承接那些活儿。国内市场只要腿勤点,多跑跑客户,收入自然上去了。   清莲劝我销售不好做,但我主意已定。缺钱的时候,自尊,清高已经不是考虑的问题了。看我坚决,清莲帮我问了问韩晓航,韩晓航一把推得干净:“上头那位同意,我自然没说的。”   韩晓航的上头指的是肖彬。肖彬是整个公司炙手可热的人物,三十五六,温和儒雅,儿子在国外读小学,妻子陪读,据小道八卦,肖彬的老婆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家境殷实,温柔漂亮。肖彬在公司的口碑很好,但是总给人一种千里之外的距离,除了赵以敬,似乎看不出谁和他关系好,可以中间调和调和。而且他主抓国际市场,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清莲建议干脆直接找赵以敬,他同意了便一切OK。我连连摇头,自从那晚,再见赵以敬总有几分尴尬,他倒是神色坦荡。我还是直接找肖彬好了,老袁巴不得我走,只要接收部门同意,这事便成了十之八九。   恰好过了几天有个小规模的丝绸博览会,公司有个展区,周末我接到清莲的夺命追魂CALL:速来,肖彬待会要来。我忙赶过去作势找清莲有事,顺便帮他们布置展区。傍晚的时候,肖彬过来看了看,吩咐把电子屏显的内容再进行调整。   休息时看到我温和笑了笑:“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对咱们这块工作特感兴趣,自告奋勇当志愿者。”姚清莲替我接话。   “是呀,觉得挺有意思。”我也搭着话。   “真的?”肖彬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趣。   “当然啊,我有时和她开玩笑,还在物流干什么呀,来销售混呗,这么好的领导,还怕没发展。她还胆小怕领导不要她。”清莲给肖彬递了瓶水,马屁拍了个不着痕迹。我简直要佩服姚清莲了,真不愧是张销售的嘴。   “领导都喜欢能干的,怎么会不要她呢?对吧,肖总监?”姚清莲趁热打铁,既暗示了我能干,又将了肖彬一军。清莲的声音带点撒娇的甜嫩,软软糯糯的语调让人丝毫反感不起来。   肖彬看着清莲,颇具玩味的笑着,笑的我心里直发毛。肖彬对我感不感兴趣我不知道,但一定对她很感兴趣,说话说得简直滴水不露技巧横生。   片刻,肖彬淡淡说道:“那是自然。”我立即喜不自胜:“真的吗?那我就准备申请了。”   肖彬给了我肯定的一个点头。很久之后,当我和肖彬熟悉后问他为什么会同意,他说两个原因,一是我是唯一和他打乒乓球敢赢他的,也能赢他的;二是他被姚清莲逗乐了,头回见这么使劲推销别人的。    ☆、接二连三的挑衅(一)   我在公司内网上下载了申请调岗的表格,填好后,转出部门的老袁签了字,顺祝我大展宏图;转入部门肖彬,韩晓航都签了,交到人力资源主管高经理那里,一般走到这个程序,最后就是赵以敬做个样子签签字。碰巧赵以敬那阵子回到江苏总部,接着的日程要去法国谈个单子,大概要二十多天才能回来,报告便一直搁在了高经理那里。   顾钧的周末没有再出差,下班也能按时回来。只是每天回来,手机便是关机。我问他缘由,他苦笑着和我说蒋荻不同意和他分手,闹腾的厉害。看我冷笑,他忙拿出手机,翻到短信的发件箱,有一条短信:我还是很爱我的妻子,我们分手吧。   我淡淡看着他:“那你再发一次,输进去蒋荻的号。”   顾钧的脸瞬间白了,在我的坚持下,输进去了一个手机号。发完就关了机。   第二天的下午,一个网名“会飞的风信子”申请了三次要加我好友,备注:想和你聊聊。我看了下资料,是个女孩子,犹豫了一下便加了她。   “你好。”简单的开场白后,她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蒋荻的朋友,我想问问你,你不觉得自己不道德吗?顾钧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了,你还用责任啊,道德啊,去捆绑着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有意义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你不能为了混张饭票,就让人家真爱的两个人   痛苦吧?”   一大堆质问突然就蹦到了我的眼前,字字戳的我心疼。我关上对话框,将这个人删除。她的申请信息又不断的蹦了进来。   “告诉你,你缠着顾钧也没用,他早晚会和你离婚,娶蒋荻的,现在不过是可怜你,可怜孩子。”   “蒋荻的家里有背景,你不要逼得她对你用手段哦,呵呵呵。”   ----   我把这个人彻底拉黑,把自己设置了“禁止任何人加为好友。”终于清静了。可我的手却抖个不停。   我宋清扬活到现在,从来不惹是非,在家里我是乖乖女,在学校我是好学生,成了家是好老婆,在单位忍气吞声,我人生第一次被人侮辱威胁,前所未有的愤怒,我把QQ截图发给了顾钧。   过了一会儿,顾钧的电话来了,祈求着:“老婆你别生气,晚上回去给你解释。”   我反复看着那一段字,气急反笑,现在的年轻女孩子,还懂不懂廉耻!怎么做着下三滥的事,还敢于给自己歌功颂德的标榜?忍不住给姚清莲发了过去,她的电话过来了,清扬,你不用急。我倒觉得是蒋荻坐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给我打电话,上次那个弄电脑的小陆在线,可以帮我远程查一下IP,看看那个“风信子”是谁。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是B城的某个小区,但是具体的房间号就需要内部有人才能查。   晚上回去,顾钧和我解释,风信子是许莹,蒋荻的朋友。我随口问顾钧许莹在哪儿,他一愣,说好像毕业后回了K城。真是可笑,K城的许莹居然会千里分身的能耐。    ☆、接二连三的挑衅(二)   我盯着顾钧,有种想钻进他脑子里的冲动,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顾钧,如果我们不离婚,是不是后果还挺严重的?”我冷笑。   “怎么会。都是许莹瞎说。”顾钧竭力解释着,“蒋荻也不是那样的人。”   仿佛为了证明顾钧所言不虚,第二天上午,我就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宋老师,对不起,昨天是许莹太冲动。如果有时间,我们谈谈吧。蒋荻。”   我回了句:“不必了,自重就好。”删掉了蒋荻的号码。我没必要与她谈,一切都只需要顾钧的抉择。   清莲看了短信冷笑着:“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个蒋荻,肯定来B城了。难怪大教授最近不出差了呢。”转而看向我:“清扬,要不要我帮你探探蒋荻那边,顾钧到底是怎么和她白乎的?”我默默点头。   清莲找小陆帮忙,通过远程,给“风信子”的IP地址上发了封系统邮件,打开后就有植入的木马,进而可以监控她电脑里的QQ记录。   “还装许莹。”姚清莲指着截图给我看,“这个风信子的号,只和你联系着。还在顾钧面前装软弱。典型的当面白弱美,背后绿茶婊。”   “荻花瑟瑟”号的记录,在这个IP记录上,并未能看到很多之前的记录。只有近一两周的记录:   “钧,真的不是我,是许莹看不过去和她联系的。我说过,能守着你就行,我不要名分。”   “对不起,她最近看的很严。我不能去见你。周末我找机会。房租我帮你出吧,卡号告我。”   “不用,我不是为了你的钱,我就是要你这个人。答应我的,你记得就行。”   真相,为什么总是这么残忍?看着一行行字,我已经麻木伤痛的快习惯了。   “清扬,看到了吧,不来一次彻底撕破脸,顾贱人只会两头哄。”清莲盯着我,“周末去会会他们,我陪你。”   我不想面对毫无颜面的境地,可有人,就能把你逼到那个地步。以前听到有的家庭遭遇第三者,妻子去闹我还觉得不太理解,都是读书人何必斯文扫地呢。可现在切实体会到了,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一直以来的欺骗,愚弄,让人抓狂。   周六顾钧果然说要出去开会,晚上就回来。我微笑着问他哪个区。他没有犹豫的说了“风信子”小区所在的区。   顾钧转身要走的时候,“等等。”我喊住他。顾钧惊讶的回头,我快步走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了他:“老公,早点回来。”顾钧身子一僵,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动作,婆婆呵呵的笑着,暖暖在低头拨拉着玩具。   顾钧有些震动,轻声说着:“好。”眼里出现了久违的温柔。   我目送他出了楼门,上了车,缓缓开走。这一走,带走的会不会就是我们所有的情分?我回头告诉婆婆我也有事要出去。匆匆出了门。   小区门口顺利的打到了车,缓缓的跟着顾钧的车,给清莲打了电话,约在那个小区门口不见不散。顾钧完全没有意外的开到了那里,进了D栋。    ☆、捉了你却伤了谁(一)   我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清莲赶到了,气喘吁吁的告诉我:“D栋,1803。”我微笑问她:“是不是又是找的赵以敬?”   清莲有点不好意思:“不找人,怎么查IP对应着哪栋哪号啊,咱又不想花钱请私人侦探。我认识的能人也就他了。再说,找个给他打电话的借口,多难啊。”   看我仍然在笑,清莲有些担心:“清扬,你别这么笑,我看的瘆的慌。”   “没事,我们上去吧。”我那时的神色,想来比起英雄赴刑,也不差几分。   到了门口,清莲低声说:“就这里了。”说着就要砸门,我一把拽住她:“等等吧。等他出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动静。清莲有些发急:“直接打电话报警,就说这里卖淫嫖娼,保证抓个现行。”看我不动神色,又说:“或者去找物业,就说这家里的人失踪三天,怀疑死了,保证也来得快。”   姚清莲的脑子啊,是什么做的,简直就是七十二个心窍。我淡淡摇摇头:“等等吧,不在这一会儿。”   “里面的是你老公啊,你到现在还舍不得给他难堪?宋清扬,你真孬。”清莲气的直翻白眼。   是啊,里面是我的老公,想着他也许在里面和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滚在床上,我像百爪挠心,但仍然不愿意让他难堪,不愿意让别人来抓他。我怕毁了他。   又等了两个小时,门开了,一脸春风的顾钧和蒋荻出来了,蒋荻挽着顾钧,整个人几乎要吊在顾钧身上,一脸娇羞的绯红。   看到我和姚清莲,那两个人都愣住了。顾钧匆忙挣开蒋荻的手,脸色惨白的叫了声:“清扬。”   蒋荻的脸,在顾钧松开她的手的一刹那,变得苍白,眼泪瞬间就噙在眼眶里了。她不去演琼瑶剧,真的可惜了,那副大眼睛含泪的模样,我见犹怜。   “你不是去开会了吗?”我紧紧盯着顾钧。   “清扬,进来说。”顾钧匆忙进了屋,声音紧张的干涩。他是极要面子的人。   清莲进屋直奔卫生间。顾钧有些慌乱的解释着:“蒋荻刚来B城不久,工作也不顺利,我来看看帮帮忙。”   这个解释,蒋荻显然是不满意的,委屈的看着顾钧,眼泪几乎要掉出来,顾钧却始终头也不敢抬。   “帮忙?帮到垃圾桶里都有新鲜的安全套了?别说那不是你的哦。”姚清莲从卫生间大步出来,冷冷看着顾钧,“照片我拍好了,样也取了,用不用去医院化验化验是不是你的?”   我的心噌的被撕开,看着顾钧,我终于忍无可忍,我的拳头紧紧攥起:“离婚吧,顾钧。”   “不要冲动,清扬,你听我解释。”顾钧的声音有些无力,却张张嘴,解释不出什么。他的决心,他的保证,当着蒋荻,还是说不出来了。   “顾钧,今天都在这儿,最后做个了断,要么我们离婚,我成全你们,要么你跟我走,从今后再不见她,我就是辞了工作,也天天盯着你。”我极力维持着语调不颤抖。    ☆、捉了你却伤了谁(二)   蒋荻显然比我还紧张,也紧紧盯着顾钧。顾钧看了蒋荻一眼,眼神里满是无奈与忧伤,转看向我:“咱们先回家吧。”   “你必须给我个答复。”我紧紧盯着着他。   半晌,顾钧的声音很轻:“回家吧,我不离婚。”起身往门外走去。   蒋荻一下扑过去,紧紧抓着顾钧的胳膊,声音细细的:“那我怎么办?钧,你不要我了吗?你说过你想离婚,是她不同意啊,现在她已经同意离婚了,你怎么反而不同意了?”   顾钧一直以来的解释,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蒋荻戳穿了,顾钧有些懊恼,一把甩开蒋荻的手:“离什么婚,我们还有女儿。”   “那你在骗我?”蒋荻的声音变得凄厉,“你说只爱我,只要我,我让你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难道都是逗我玩?”说完凄凉的笑了,“我的第一次,就给了你这么个懦夫。”   姚清莲再也忍不住,上去给了蒋荻一个巴掌:“你还要不要脸?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吗,非得抢别人的老公。第一次?满大街修处女膜多的是,800块就变回处女。你骗谁呢?”   蒋荻弱不禁风到了极致,清莲的一个巴掌,她应声倒在地上,全身哆嗦着,顾钧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蒋荻,你没事吧?”愤愤的看着清莲,“干什么你?”   “干什么?我抽她。顾钧你瞎了眼啊,她装的你看不出来?”清莲气的几乎跳脚。   蒋荻幽幽的缓过来,低低的啜泣着:“钧,她为什么这么说我,我不过就是爱错了你,就这么罪大恶极吗?”顾钧怜惜的看着蒋荻,心痛的手都在微微的抖着。把蒋荻抱到沙发上放好,有些埋怨的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心里像疯了一般咆哮着,这个男人,从来没用这样的神色看过我一次,哪怕一次啊。理智拦起的堤坝终于被感情的洪流冲的坍塌,我扑到蒋荻身边,死命的抓着她的肩晃着,一字一句道:“算我求你了行不行,那么多好男人,你把你的爱给他们行不行?把我的丈夫还给我,还给我。”   蒋荻大惊失色,骇然的看着顾钧,声音哆嗦:“钧,救我,救我。”   顾钧冲过来用力的扯着我:“清扬,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我压抑的所有戾气,在那一刻决堤而出,我的每个毛孔都在咆哮,我听到了自己血液奔腾的冲动,今天这背水一战,我已早做好打算,要么带走我的丈夫,要么失去我的丈夫,可是为什么在我就要带走他的时候,她又耍这种伎俩?我死死抓着蒋荻的肩,手指恨不得掐到她的肉里,让她别再用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去看我的丈夫。   人在拼命的时候,力气是想象不到的大,顾钧居然拽不动我,无奈之下,他用力把我的指头一个一个的掰开,我的指缝里有着丝丝血迹,我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蒋荻的,顾钧看到血丝着了慌,他以为是蒋荻的,力气忽然变大,用力把我整个人拽下去。   我一个收不住,狠狠向后摔去。我只听到清莲大声的惊叫:“清扬!”我已经向身后的玻璃茶几跌了过去,茶几碎了,我的后背一阵剧痛,“啊”我惨叫了出来。   顾钧又转过来扶我,却满手是血,他终于害怕的开始哆嗦,嘴唇泛青:“扬扬,对不起-----”   “操你大爷,对不起有个毛用,赶紧去医院啊。”姚清莲眼睛血红的要杀人。   顾钧像醒了一样抱着我跑下楼去,清莲跟着追了出来。    ☆、病中相见情意切   到了医院,我已经几乎虚脱,在急诊室里清洗完伤口,缝了多少针已经数不清了,只是痛的死去活来,大腿上有一处伤口险些就划到动脉,医生都说好险。   据说那天姚清莲看着顾钧车的后座全是血,哭了很久,狠狠扇了顾钧两个耳光,他没动。   等我醒来,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婆婆在我身边直垂泪:“早晨好好的出去,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暖暖呢?”痛的直抽气,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女儿。   “楼上于老师帮着看呢,没敢带她过来,怕吓着她。”婆婆带来了晚饭。我吃了几口就痛的吃不下了。婆婆把我安顿好,又匆忙赶了回去照看暖暖。   那天晚上顾钧一直守在我身边,我闭着眼,不想再看他。心如死灰,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吧。晚上顾钧的电话响个不停,他按掉了又百折不挠的响起来。   我被折磨得要抓狂,用力把手背上的点滴撕扯了下去。顾钧终于接起来,几分不耐:“你别闹了,清扬都在医院了。”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顾钧终于咬牙说了句:“随便你,别再烦我。”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顾钧出去叫了护士,帮我重新扎上点滴,顾钧红着眼圈拉着我另只手:“扬扬,对不起——”   我打断他:“别说了,我需要休息。”我累了,真的不想听我们之间究竟谁爱上了谁,谁又负了谁。   第二天中午,我在病床上侧躺着,只能这一个方向。同屋病友的老公带着小孩子过来探视,小孩正在满地乱串,我生怕他把我的点滴架子给撞翻了。高跟鞋响起,姚清莲捧着一大束花进来了,我有气无力的招呼着:“来了?”忽然看到她身后的赵以敬,有些不好意思:“赵总,你怎么来了。”   “待会我们要去一个论坛,我偷空来看你,赵总也顺便关心下员工嘛。”清莲解释着,递到我面前一束马蹄莲,听说那个花的花语有希望的意思,可我,还有希望吗?   姚清莲出去找护士要花瓶,隔壁床的孩子哒哒哒跑到我的床头,赵以敬下意识的往左跨了两步,挡在了点滴架子和我的胳膊前面,孩子嘻嘻笑了两声又跑了出去,那一刻,周围仿佛都安静了。我看着他,心突然就是一跳。   平日里的他不行于色,在他的眼神里,除了清冷就是波澜不惊。而这一刻,他的那层薄冰仿佛悄然融去,眼睛里只有一丝纠缠的焦灼,他抬手把我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半晌,沉声问道:“疼吗?”声音少了平日的磁性,微微嘶哑。   简单的两个字,让我心里像被电流一样轰然而过。我的丈夫陪了我一夜,除了说对不起,就没问过我一句疼不疼。我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我使劲咬着嘴唇,摇摇头又点点头:“疼。”   他的手指从我的耳边滑过脸颊,抚上我的唇,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我忽然心跳很快面红耳赤,为了缓解尴道:“谢谢赵总来看我。”   他微微蹙眉,把手拿开,拿起我枕边的手机,输了一串号码又放回到我枕边,声音厚重:“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出去打了个电话,和拿着花瓶的清莲一起回来,他的神色变得自如:“换个病房,公司可以报销。”清莲偷偷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本来打算客气两句的,听到报销二字,咬咬牙吞了进去。   清莲又和我聊了几句,和赵以敬先后走出了病房,看着赵以敬坚实的背影,我心里有丝说不上的暖意。    ☆、冰山一角之旧事   不多时,护士过来帮我换病房,我才知道换到了单人间,可以清净的吊瓶了。舒服的房间,我终于进入酣眠,不知昏睡了多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满眼如湖水般的丝绸,几乎将我盖满了,一个玫瑰色旗袍的女子,静静的微笑,另一个青衣长衫的男人立在她的身边,眉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深情。女人在秋千上轻轻晃着,男人在后面缓缓推着。   细细看那男人的眉眼,竟有些熟悉,有几分赵以敬的模样,我一个激灵吓了醒来。姚清莲再来,我忍不住个她聊着:“我又梦到丝绸了,铺天盖地的。”   “想家了吧?我也想家。”清莲眯着眼,“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采桑叶,躲染坊里捉迷藏,哈哈。”我和清莲都来自一个丝绸小镇,户户养蚕,家家织锦,不过现在蚕农收入并不高,好多人已经转行,商业纷繁,高楼盖起,大变样了。清莲的家人开着小饭店,而我家养过几年的蚕之后也换了营生。不过我和清莲都对丝绸有着特殊的情感,所以会选择了这样的工作。   闲聊之间,我装着无意问起:“赵总不是要去法国么,怎么又回北京了?”   清莲一愣:“不知道,他后来派肖彬出去了。也许有事呗。对了公司有批外贸蚕丝睡衣转内销,我帮你买了件,明天带给你。”   问起她和赵以敬发展的怎么样,她立即两眼放光:“最近我的狗屎运来了,他有空也会找我吃饭诶,主动的哟,老天,我终于盼到了。”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我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酸涩。自己也觉得这丝酸涩不可理喻,忙接话:“那岂不是很好。”   “好是好,他看你的时候,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过,你也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了,告诉你个劲爆消息,原来连小茹的姐姐以前跟过他,难怪连小茹能当他的贴身大秘。”   “她姐姐,干嘛的?”我也好奇。   “好像是个模特,叫连冰,没什么名气。”姚清莲有些伤感,“后来嫁人了,就变得疯疯癫癫的,现在在国外治疗呢。”   “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那样?”我也不免唏嘘。   “不知道,听说当年连冰爱疯了赵以敬,不过赵以敬始终没有娶她,不知怎么就嫁了个导演,后来就这里不清楚了。”姚清莲指指脑袋,“所以爱人不能爱太满,留三分爱自己,否则就该疯了。”清莲说的无心,我却听的有意,我对顾钧,是不是就是爱的太满?   住院的第三天下午,蒋荻来了。看到她我的心里就是一皱。她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满脸的憔悴,下巴尖尖的。   “宋老师,身体好些了吗?”她的声音细细软软。   我没有答话,反问她:“你来什么事?”   “宋老师,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蒋荻微微颔首,咬着嘴唇有点可怜兮兮。   我叹了口气:“他现在不在,晚上才来。你不用做这个样子,有话直说。”    ☆、借语暗讽得难堪   蒋荻抬起头,眼里渐渐浮上一层薄冰,看着她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一种动物——蛇,小的时候外婆家的村子里后山上好多蛇,有一次隔壁的狗子从后山抓回一条小蛇养在玻璃罐里,还好心送给我玩,尖尖的三角小脑袋,吐着信子,那双眼就像此刻蒋荻的一样冰冷无声。我吓得把罐子扔掉发了一场高烧。   蒋荻正要开口,病房的门忽然开了,婆婆拎着饭盒进来了,看到蒋荻一愣:“是扬扬的朋友?”   老天保佑,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淡淡答着:“顾钧的学生。”   婆婆打量的一番蒋荻,笑笑:“好俊的闺女。”转看向我,“扬扬,饿了吧,给你炖了枸杞鸡汤。”   蒋荻讨好的走到婆婆跟前帮着接过来:“阿姨,我来吧。”   婆婆没有应她,直接走到我床边,转过头对她笑着:“诶,可不是阿姨,我都这把岁数了,按理,你该叫我奶奶。”   蒋荻面上几分尴尬,婆婆接着像聊天似的说着:“你们年轻人现在不讲究这个,喜欢往年轻了叫,我倒觉得这辈分不该乱。我家扬扬啊,别看年轻,在这上头用了心的,家里一堆亲戚,没叫错过一个。”   蒋荻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想来也听出了婆婆的意思,匆忙应付了几句就告辞了。   我的眼圈泛红,婆婆从来都是表面糊涂心里清楚的很。婆婆拍着我的手:“好孩子,快把汤喝了。阿钧糊涂,你不能跟着糊涂。咱们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不看别的,就是看在暖暖的份上,也得把日子好好的过下去啊。”   我哽咽着叫了声“妈”,再也说不出话。后来我才知道,从我受伤那天,婆婆就疑了心,接暖暖回家的时候和于大姐旁敲侧击了几句,便什么都知道了。婆婆狠狠的骂了顾钧一顿,顾钧又一次跪在我面前痛下决心,百般保证。但我的心,早已麻木了。只是面对着婆婆的老泪纵横和暖暖的懵懂无知,我想说离婚的嘴,怎么也张不开。   蒋荻那天没来得及说的话,后来还是没忍住给我发了短信:“宋老师,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我不该爱上顾钧。但是爱情来了,我们都控制不住。对你的伤害,我说声抱歉,但是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诸如此类的短信接二连三,纵然我不愿意回复也被气的七窍生烟。也许她的目的就是惹我生气,家宅不宁,我终于忍不住愤愤回道:“顾钧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你,不愿意离婚的是他。”   这句话更是炸了窝,她的短信蜂拥而至:“是你非要争孩子,他才不离的。不信你放弃抚养权试试。”“他都不碰你,根本不爱你。”------   我看了全身发抖,干脆关机。原来一个女人可以用男人占有自己的次数来侮辱另一个女人。这也是资本呢。那一刻,我觉得屈辱,却无力反抗。气极了各种想法都冒出来了,有时想着偏偏不离,急死他们;有时又想着赶紧离婚,解脱自己;有时也想自己也去放纵一回,是不是能平衡些?胡思乱想中,发觉不管哪种方法,还是自己最受伤。   我休息了半个月,终于去上班了。上班的头一天,就是去向高经理打听我的报告批了没。高经理有些为难道:“赵总没批,说你如果有问题,亲自去找他。”   为什么不批?我想不通,很想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想想见他,心里一丝异样的紧张尴尬,犹豫不决。   ☆、讨价还价意不成   那段时间正好进入副教授提交材料评审的阶段,顾钧忙得焦头烂额,常常要去跑关系。顾钧的条件,主持过科研项目,也有专利,只是文章少了点。恰好当时手里有篇文章,投到了一家核心期刊,想争取在评审之前发出来,这样胜算更大一些。   那时家里的存款一共只有8万多一点,卡在我这里。顾钧和我商量想拿点钱去主编那里跑跑关系,文章出来胜算大。一向清高的顾钧难得这次终于开窍,我没有犹豫取了5万给他,除了主编,还有院领导也需要表示一下。钱要花在刀刃上,那时的我,即使情感上对他死心,但理智上仍觉得没有比他的事业更称得上“刀刃”了。   没几天顾钧告诉我钱都花出去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看着卡上仅剩的3万块,我顿觉压力更大。家里有老人有孩子,万一有个急用,这点钱根本没法应付。我咬咬牙,给连小茹打电话约时间见赵以敬。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这个讨生活的小女子,只能为了五斗米折腰。   再去到赵以敬的办公室是在下午,阳光将满室的烟雾照的清晰。赵以敬很适合穿深色的西装,将整个人塑的清峻。看到我,他示意我坐到沙发上,沉声问道:“身体好了?”   “嗯。“我点点头,单刀直入主题:“赵总,我转岗的报告,您看到了吧?”   赵以敬向后靠上椅背,顿了顿,看着我道:“我同意你转回综合办公室。”   这句话要是放在几个月前,我一定是欣喜若狂,可现在,我只想赚钱。而且在综合办,会时常见到赵以敬,想到他对我似有意似无心的特别,心里隐隐不安。我摇摇头:“我不是特别适合做办公室的工作。”   “你不是擅长写材料么?上次那套物流系统运行不错,你从基层做上来,再往上走走也不难。”赵以敬隐晦的提高了价码。   我快速的思忖了一下,以前没想到去物流也会成为提升的砝码,只是在综合办,往上走便是副主任。副主任的月薪大概是六千多,比起我现在自然是好多了。但是好的销售,一个月一万都是有可能的。姚清莲业绩好的时候,一个单子就提了3万。   销售对我的诱惑依然很大,我坚持着:“赵总,我想做国内市场销售试试,我肯吃苦,慢慢学——。”   “你干不了。”赵以敬面色一沉,直接打断我。   一句话噎得我喘不上气,纵然我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认真说道:“赵总,不试一试,谁都不知道我行不行。也许我能做的很好。”   也许很少看我这种倔强的样子,赵以敬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饶有兴趣的问着:“为什么这么想做销售?”   “销售的工作可以增长见识,提升阅历。接触不同的人——”我尽量说的冠冕堂皇,看着赵以敬的脸越来越阴沉,我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忍不住说道,“赚的钱也多。”   “你需要钱?”赵以敬的声音有了一丝温度,“遇到困难了?”   听着他的声音我心里酥酥麻麻的涌起一阵暖意,不禁实话实说:“我丈夫最近要评副教授,投在《材料专刊》的文章还没出来,需要花销,家里那点存款几乎都用光了。”   赵以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走到我面前深看着我,自嘲似的哼了一声:“你总让我意外,我还以为你需要钱请律师。”   太近的距离,彼此呼吸可闻,我不禁后退了两步,面色泛红,没有吭声。沉默片刻,赵以敬让我先出去,转岗的事以后再说。   ☆、情迷意乱相逢时(一)   却是快下班的时候,接到连小茹的电话:“赵总让你过来一下。”   刚刚已如死灰的心忽然复燃起来,难道有转机?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去了赵以敬的办公室。赵以敬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晚上和我去个饭局。”   “晚上?”我下意识的拒绝着,“我得回去带孩子。”   “那还要做销售?”赵以敬唇际一挑,冷笑道:“销售的晚上和周末,属于客户。”顿了顿问道:“去不去?”   我咬咬牙:“去。”为了钱,豁出去了。   赵以敬扫了我一眼,给连小茹内线:“拿一套样品,编号S30,颜色帝锦玫瑰,M码。”   片刻,连小茹拿了套衣服过来,赵以敬示意我换上。我到洗手间换上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长发过肩,玫瑰色的及膝连衣裙,将皮肤映衬的白皙如瓷,丝绸的顺滑将身材勾勒的曲致玲珑,而那面料贴在皮肤上契合的那么自然。我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仿佛这衣服,一直就是我的。   原本休闲随意的我,忽然变得如兰优雅。连小茹看着我若有所思:“果然人靠衣装,乖乖,这8000的裙子上了身,就是不一样。”   8000-----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再迈步子简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这要是弄坏了,我真赔不起。   赵以敬看到我的装扮不置可否,只是看了很久。   晚上的应酬在东三环的一个会所。夜色迷茫下,看着车窗外的霓红灯闪,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心里有点忐忑的紧张。   晚餐的主角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赵以敬叫他“李总”。李总说话喜欢眯着眼,看似富态的脸上很难看出表情。另有一个“郑总”是东道主,招呼着点菜之类。郑总身边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娇滴滴的小姑娘,20出头,叫王舒。另外还有三四个总,几个年轻的姑娘。   吃了十几分钟,已经有人陆续的开始杯酒换盏的攀交情。我直以为赵以敬带我来这种场合是想试探我的应对能力,忙不敢落后,也举起酒杯挨个敬过去。   现在方才后悔,当年老邓安排这种场面的时候,我真应该去见识见识,也省的像现在这样迟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猛喝,见人就干。   那个李总看我喝的实在,倒对我有了兴致,拉我坐在身边,一个劲的问询,名字年纪籍贯被他问了个底儿掉。还留了我的手机号,说有机会一起再聚。   李总的手也时不时的拍拍我的手,捏捏我的腰,话也越说越露骨:“宋小姐是南方人吧,皮肤白白嫩嫩的。”“都说少妇更加有风韵,我今天看到宋小姐才见识了。”   我一阵反胃,扭头看看赵以敬,正铁青着脸冷眼着我,估计是对我晚上笨拙的表现很不满,我只好继续讨好的应承着李总。李总的手揽着我的肩,又开了一瓶酒倒进了我的杯里,我只觉得两眼昏花的打转。    ☆、情迷意乱相逢时(二)   王舒这下不开心了,蹭到了李总的另一边,酒还没喝,就像八爪鱼一样攀着李总的胳膊:“李总都坏了啦,今天见到美女就不理人家。”几句娇滴滴的软糯,把我的骨头叫叫酥了。   李总放开我转过去和王舒腻在了一处,我趁机坐回到赵以敬身边。自己也觉得表现很差,再有人敬赵以敬的酒,我忙主动挡着。虽然我缺酒桌经验,也知道替领导挡酒是本分。中途赵以敬接了个电话出去,几分钟回来后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塞到了公文包里。   饭局结束后,我已经喝得七荤八素,几乎站都要站不稳。其他人还要“活动活动”,大家一起上了二楼。郑总看着赵以敬请示着:“您这边——”   赵以敬揽上我的腰笑得暧昧:“老样子。”郑总立即会意,安排了二楼一个房间,赵以敬和我进去,而李总早已紧紧搂着王舒进了旁边的房间。片刻,两个女孩子进来要做按摩项目,赵以敬挥挥手,她们忙退出去了。   我在椅子上坐着,手扶着额直眩晕,灯光在我眼前天旋地转。赵以敬点了一支烟,靠着窗户吸着,冷冷问我:“怎么样?还想做销售吗?”   “销售都是这么签单?”我好容易站了起来,他在我面前都晃。   赵以敬沉声道:“老郑和老李有个300万的订单,王舒出马,今晚肯定签了。那是老郑的销售法宝,她的单子都是这么签的。最厉害的一次,一晚陪了三个客户。”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傻了眼,单子要这么签?一晚三个客户,和被轮有什么区别?我的声音干涩:“不会都这样的,清莲不是。”   “你知道小姚的酒量吗?我没见她醉过。”赵以敬走近我,扶着我的肩,声音变得温和,“你不适合。”   我此刻才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唇,没有吭声。只觉的头晕的厉害,靠在他的身上,喃喃自语着:“可是不做销售,怎么赚钱,他也需要钱,女儿也要钱。”钱钱钱,像个紧箍咒把我箍的喘不上气。   赵以敬忽然变了神色,一把把我拎起来贴在身后的墙上,几乎咬牙切齿:“宋清扬,很早我就想骂你了,简直蠢得无药可救。顾钧需要钱?你知道他拿钱做什么去了吗?”   他把我松开,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夹掷到我怀里,“什么材料专刊,根本就没收到他投稿,你的钱,他拿去给他的二奶交房租了。”   看着文件夹里汇款记录的复印件,收款人的姓名和房产证上业主姓名契合的那么一字不差,而房产证上地址栏字字扎的我眼痛心疼,我抱着文件夹,顺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心是不是空了?眼泪为什么流不出来了?我把头埋在看膝盖里,什么都不想看,内心的慌乱挣扎像疯狂生长的藤蔓,把我缠的透不过气。   我早知道,顾钧根本不会改,他舍不得他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可为什么要把这么脏的东西拿给我看?赵以敬俯身把我拽起来,用力抬起我的脸,面色清寒:“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丈夫在做什么!”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低声质问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费心?我想怎么样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一次次的戳穿我伤害我。”   赵以敬听到我的话瞬间激怒,额角青筋直跳,他用力执住我的肩:“你简直不可理喻。”   太近的距离,彼此可闻的呼吸,我的心跳的很快,那种熟悉感异常的激烈,几乎要将我淹没。   抬头看着赵以敬,眉眼清峻,轮廓坚毅,我的脑子里像有无数片段一般翻来覆去,赵以敬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我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子一僵,忽然像狂风疾雨般,他的唇猛地俯了下来,强烈霸道的掠夺者我的唇舌,烟草的气息散发着蛊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有着不可反抗的沉重:“我想要你。”这四个字像惊涛骇浪一样把我淹没的几乎窒息,前所未有的一种冲击让我全身剧烈的颤抖着,他激烈的揉上我,我在他怀里喘息不住,第一次有种被点燃的疯狂,我的手抚上了他的背,同他嘶咬。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被压抑的癫狂,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幻想,一时是漫天的丝绸,幽怨的眼神,玫瑰色的旗袍,像火光一样冲击着我;一时又是顾钧和蒋荻像蛇一样纠缠苟合的情景。我终于忍不住回应他的吻,我不知道自己在顺应谁,还是在报复谁。   他一把扯下我的裙子,压在我的身上,沉声:“给我。”我微微颤抖着分身顺承。当他最终进入我的时候,我全身仿佛被洪流趟过般剧烈反应,他的动作猛烈激荡,似乎能把我撕碎,我低声轻咛着,被他送到了轻轻软软的浮云之上。最后的一刻,我的脑子空白,心也空白。   顾钧常说我像木头,可那晚,我觉得自己像丝绸一样,倾泻如水。    ☆、报复他我不快乐   也许越是内敛的人,点燃会越疯狂,那晚的激烈持续了很久。我没敢看他,只是闭着眼。   激荡的潮水渐渐褪去,他缓缓松开了我,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温和的声音对我说道:“清扬,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个问题让我也是一愣,尽管内心的那种熟悉感我无法否认,但理智还是让我摇摇头:“没有,赵总。”一声赵总,将他的脸色重新叫的清冷。   我慌忙起身,哆嗦着穿好衣服,该死,那么贵的连衣裙,在腰的地方被撕开一道口子,我咬唇看着他:“赵总,这件衣服用不用赔?”   他没有回答,起身穿好衣服将外套扔给我,冷声:“穿上。”披上他的衣服,总感觉仿佛依然在他的怀抱里,我忙又脱下还给他:“不用了。”   那晚他将我送回家,路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车窗外的凉风将我吹的清醒,刚才的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像一场梦一样。我有点理解顾钧了,也许人的一生,真的会遇到一个能点燃你所有激情的人,让你欲罢不能。   我不敢看身边的这个男人,也不想看。我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轨道上的人,只是被这都市的凡事纠缠了一场无爱无恨的交合。   直到下车时,我忍不住低声说着:“赵总,今晚,就过去了----”那一刻才觉得自己语言贫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当没发生过这个意思。   赵以敬瞅着我,半晌,唇际扬起露出个冷冷的笑:“知道。”   我没有再敢看他,匆匆向着家里快步而去。   我回到家,婆婆已经哄着暖暖睡了。我刚换好衣服,顾钧进了门,走到我身边笑着解释:“晚上又去公关,真没办法啊。”   他嘴里一点酒气也无,这样的谎言如果搁在以前,也许我会给他一个冷笑暗暗心里窝火,但那天,我忽然发不出火,一切仿佛进入了一种平衡状态,他做他的,我做我的。还能看起来愉快美满。原来以牙还牙有利于维持家庭和谐。   我似无意的问他,“材料周刊的文章怎么样了?”   “唉,钱花出去了,事没办成。”顾钧一副懊恼的神色,“希望没文章,也能顺利过吧。”   我淡淡对他说道:“注意身体。家里只剩3万了,留着以防急用。以后你的工资我会给暖暖买个教育基金,免得孩子需要钱的时候捉襟见肘。”   顾钧的脸终于难得的露出一丝愧疚,很快转移着话题:“扬扬,你喝酒了?”   “晚上公司有应酬。”我没再理他自顾躺到了床上。自从发现顾钧和蒋荻已经有了关系后,我一直睡折叠床,可那晚,我忽然能释然一些了。   顾钧意外的躺在我身边,有些犹豫的抚上我的后背:“扬扬——”   我把他的手挡下去,用被子蒙上头:“我累了。”他松了口气,想来他现在是害怕我有那种需求吧。   我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快感,顾钧给我的身体上的屈辱,我终于如数还给了他,我也的确不再抓狂。按理,我该平衡了,我该开心了,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苍凉一片,酸涩无比?    ☆、为她人做嫁衣裳   第二天一早到了公司,连小茹电话:“赵总找你。”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和他那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我顺便把昨晚缝好的连衣裙带上,交给了连小茹。赵以敬仍旧一身深色西装挺拔坚毅,看到我淡然说着:“你的转岗报告批了,不过是去国际市场部,肖彬带着你。”   国际市场都是大单,提成更多,只是对个人能力要求比较高,要熟悉外贸业务,我之前根本不敢企及。听到赵以敬的决定,我不禁唇际上扬:“谢谢赵总。”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忽然电话响了,他的薄唇勾了个好看的弧度,眉眼都柔和了:“快请进来。”挂了电话对我冷冷的抬手:“你出去吧。”我稳稳的转身出去。原本还担心如何面对,却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赵以敬对这种事只怕早已游刃有余,进而我也免了很多尴尬。   却是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湖蓝色的连衣裙配着珍珠项链,温婉优雅的走进了赵以敬的办公室。连小茹在门口引导:“周小姐这边请。”我愣在了原地,那个女人不及清莲动人,也没连小茹清纯,却是飘然出尘的气质,让人有心动处。   我回去只用了两天,就办好了物流部的交接手续,接着到销售部报道。我之前没有销售的经历,所以先跟着一个做外贸的元老钟平学些常规业务。   到了销售部才知道,那天看到的周小姐,是个香港的大客户,赵以敬和肖彬最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她那儿了。赵以敬更是创下3天没来公司,陪着客户转悠的记录。单子签成了,周小姐却没有回香港,在北京的居所住了下来。一住就小半个月,有时还来公司看看样品。   别人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姚清莲却坐不住了,嘟囔着:“就北京这出门人山人海,走哪堵个半死有什么好住的。”和我商量:“不如以感谢为名,请赵总吃个饭呗。他之前也帮了你不少忙。”   我知道清莲又在找机会接近赵以敬,但是想到见他,有些为难:“要不,你请他,我给你报销?”   “我的亲姐诶,为了感谢他帮你,我请他吃饭,你觉得这个借口不烂吗,做戏做全套,大不了你吃半截就走嘛。”清莲嬉笑着求我,我只得同意。   时间定在了周六的傍晚,朝阳门的一家日式餐厅。我穿了件半新的连衣裙,确保看起来简单朴素,扔在人堆没人看一眼的效果匆匆赴约。   赵以敬那天穿了件深蓝格子的半袖,他不穿西装的样子,也清朗干净。吃了一半,我装着去接电话,回来做出十二分抱歉的样子:“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了,你们先吃。”   清莲冲我眨眨眼:“路上慢点。”   我正要出门,赵以敬站了起来:“我也有事,小姚,你慢慢吃。”清莲的脸色瞬间变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一脸的疑惑,我心里有几分慌乱,赵以敬一脸神色如常。   清莲看了半晌,释然的笑笑:“那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赵以敬先把清莲送回去,又折回去送我。车子刚开出清莲的视线,赵以敬神色冰冷:“宋清扬,你想做什么?”    ☆、欲罢不能情未已   我不由低声质问:“你想做什么呢?你刚才那样,让清莲怎么想我们。”   “随她怎么想。”赵以敬的声音没一丝客气。   “我们本来,也没什么,这样被她误会,我很难做。”我知道清莲的感情激烈,心中慌乱。   “没什么?”赵以敬冷哼一声,车猛地加快了速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小区门口的胡同,我忙说道:“就在这里停吧。”还不到九点,家属区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我不想让人看到我坐着那么显眼的一辆车回家,否则闲言碎语也会少不了。   赵以敬顺势把车停到路边的树下,正好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区里,这种寂静昏暗让我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伸手就要打开车门。   他的手忽然紧紧抓住我,沉声道:“别走。”这两个字让我的身体又涌起一股电流的酥软,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应该马上用力推开他跳出车就跑,可是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我推了他一下却被他反而拽到胸口,粗暴掠夺的吻袭来,那种如疾风暴雨一样侵略式的占有,让我毫无抵抗能力的化在了他怀里。   他的吻从唇上,到脸颊,钻到脖颈里,我瞬间又被燃起,双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搜寻着他的身体。我的回应给了他更大的冲动,他在我的耳边低沉道:“清扬,要你。”   他的动作总是激烈用力,几下把我的衣服拽开后挺身而入,我紧紧抓着他的背,像一朵枯萎了很久的花承受润泽。我的强烈反应让他更加疯狂,我有种被瓣瓣揉碎的痛快。当最后的冲击到来之后,他紧紧抱着我似乎要嵌进我的身体里,这是顾钧从没给过我的酣畅。   那一瞬间,我的心茫然的仿佛丢了自己。过了许久,我和他才渐渐平息,穿好衣服,他淡淡说道:“以后别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最不该做的事,已经做了。作为一个远亲,清莲对我的好,便是亲姐妹也就那样了。可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最伤害她的事,愧疚让我的心难以平复,片刻,小声说着:“赵总,清莲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懂。”   “然后呢?”他点起一支烟,狠狠吸了两口,迷离的看着我。   “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热情,成熟,宜室宜家,交往试试就知道她的好——”我话没说完,赵以敬悠悠的打断我,斜睨冷笑道:“那好啊。”颇有那就试试的意味。   我咬咬嘴唇,道了再见后匆匆下车。直到走出很远,还是没有听到赵以敬将车开走的声音。可我,不敢回头。   很快到了我家楼下,抬头看着家里的灯光,我心里百味杂陈,顾钧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就在离家不到800米的地方,我和另一个男人在翻云覆雨。原来真的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由不得自己控制。情难自禁的滋味,就是这样。对我而言,那时的“情”,只是情欲。    ☆、无需话别自相忘   到家后,看到顾钧正在客厅看电视,倒把我吓了一跳。“出去了?”顾钧上下打量着我。   “和清莲去吃饭。”我匆匆应答着进了洗手间,仔细的看了看自己,除了唇上有一点淤痕,到也看不出别的端倪。收拾妥当走出去,暖暖跑来抱着我的腿:“妈妈,抱抱。”以前我总是一进门就先抱着女儿的,不觉更加惭愧,抱起女儿进了小卧室逗着玩了好半天。   回到主卧躺下,顾钧破天荒的抚上我的唇,声音里满是狐疑:“嘴怎么了?”   “自己不小心咬的。”这句话说出来,我心里隐隐觉得好笑。原来世事,真的会轮流转。   赵以敬似乎真的对清莲开始感兴趣,她找赵以敬吃饭已经不需要借口了,只要他有空便可,甚至月底去香港那位周小姐的公司谈生意,回来还给清莲带了一件首饰。小提琴状的玫瑰金镶钻链子,不得不说,赵以敬是个蛮有品味的男人,链子非常精致漂亮,估计价格也不菲。   清莲特意戴给我看,眉眼里都是我从没见过的星星笑意,我看她手上贴着创可贴,问起缘由,原来是给赵以敬煲汤弄的。   我无比八卦的问着她:“有没有像电视剧那样给你吹吹手?”   她掩嘴而笑:“没有,我凑上拽了拽他的手。”看我目瞪口呆,她又笑笑:“不过他没反应,像块木头。”清莲柔柔的直看到我心里:“姐,我真的爱上他了。”   我的心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震碎开来,我有些犹豫着问她:“他爱你吗?会娶你吗?”   “噗,”清莲笑出声,“我没有想那么远,他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是喜欢,应该有吧。至于结婚,我根本没想过。”说着靠在我的肩上,紧紧拉着我的手,“姐,我只要能和他爱一场,也就够了。”   清莲连着叫了我两声姐,这是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一年的总和,我的心酸酸的疼。我聪明的妹妹,在用她聪明的提示,提醒着我这个姐姐不要再越雷池。纵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一定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从那以后,我和赵以敬,再也没有见面,签字请示的事,我尽量推给别人。偶尔遇到,我淡淡打个招呼,他匆匆点头而过。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归到零的起点。   而顾钧在小心翼翼的等着副教授的评审结果,近期倒也循规蹈矩,中间和老秦去了趟欧洲学术交流,回来居然破天荒的给我带了礼物。也是一条玫瑰金的链子,一个圆环状,没有清莲的漂亮,却有独到的别致。无独有偶的巧合。   姚清莲有些狐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的心一咯噔,随即又安慰自己,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以前都是从来没礼物的。   副教授的初评结果终于出来了,顾钧居然榜上有名,公示期半个月。公示一般是走走样子,也就是说,如果这半个月没有特别重大的问题,顾钧的顾教授终于评上了。   网上出消息的那天,阴沉已久的家里终于笑声朗朗,我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顾钧,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对他的科研对我们的生活,都充满了信心。   生活,似乎变得希望满满。却没有料到,只是回光返照。    ☆、同回故乡伏忧患   国际市场的销售,比起国内市场,最大的好处是那些杯酒觥筹的应酬少了很多,和老外的初期商谈大都通过EMAIL,见面的时候,已经是颇有意向,甚至到了最终谈判的阶段,一般由总监肖彬直接出马,或者是国际市场分部的经理石明毅进行。而且招待老外,也不像国内市场那样灯红酒绿的。但老外如果在国内有分公司或者代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的初期任务是先跟着钟平熟悉起步流程,寻找客户,询盘报价之类。一般的,外贸单的来源主要是网上的交易平台和各种展会。我的前两个月都是学习在网上平台发布信息,接受询盘的业务。   早把大学英语忘光的我,不得不到书店买了本商务英语,每晚等暖暖睡着后吭哧吭哧的看起来。书到用时方恨少,血泪之谈啊。可是不知道是我的英语水平太次,还是我负责的平台浏览量少,发布的信息都已经两周了,还是没有人询盘,难免起急。天天做梦都是邮箱里忽然有个标题是“enquiry”的邮件。   肖彬安慰我,丝之恒的主营是面料,但老外喜欢的是生丝和坯绸。单子本身有难度。   我也听说,赵以敬近年控制着生丝和坯绸的规模,着力于丝绸面料的生产加工,和顾钧学校的专利合作也是为了面料投入。但从我个人来讲,并不理解他这种做法,整个中国市场都是出口生丝和坯绸,中国的面料和成品不够高端,老外根本看不上。赵以敬这么做简直是逆势的冲动。不仅是我,连肖彬说起这个,口气里也全是无奈。   而与此同时,姚清莲的国内市场做得风生水起,出了好几个大单。甚至有一次赵以敬回南京参加一个大型的丝绸展销会,还带了清莲。展会完毕,清莲顺道回了趟老家,赵以敬正好没事,亲自开车送她回去,还住了一宿。   “感觉怎么样?开心到爆了吧?”我开着清莲的玩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也明白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情绪,却控制不住。   “还好还好。”清莲掩饰不住开心,“他到咱们镇上,逛了很长时间呢,还说有文化,就咱们那几个破染坊丝绸厂,早就快倒闭了,哪来的文化?他还逛的津津有味。”   “见你爸妈了?”我问的有点紧张。   “没有,他送到我门口就走了。有家丝绸厂的老板,老邱,镇东头那个,好像以前和他做过生意,知道他去了殷勤接待呢。对了,我顺便看了你爸妈,身体还好,你弟的孩子学会说话了,小嘴把姑姑叫的镚儿爽利。”清莲笑得眉眼都开了,和我叽叽咕咕的聊了半天。   而我只有一次上电梯的时候,与赵以敬恰好同时进去,狭小局促的空间,我的心砰砰乱跳,站在他侧后方,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他却神情自若,没看我一眼,到了三层径直下去。我竟然有种茫然若失的落寞。原来不论是感情游戏还是肉体放纵,男人释怀的永远比女人快的多,也彻底的多。    ☆、狭路相逢怨恨生   周五晚上带着暖暖在楼下玩秋千,正好于大姐遛弯回来,逗了会儿暖暖,我看到她手腕上带了一条玫瑰金的手链,和我的项链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想来都是顾钧他们一起出国买的,便笑问:“秦院长给你买的吧?真好看。”   于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就这回出国买的,老了老了还糟践钱。”说完又上下打量着我,“小顾也给你买了吧?听老秦说,他可退了800多的税呢。还是年轻人有劲头。”我脑子一闪,退800的税,税率15%,那链子应该5000多块,可链子上的价签只是200多欧元,折算下来,价格还差一半呢。我笑不出来了。   于大姐看我脸色变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说话匆匆道别后就上楼去了。那一刻,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个巴掌。却什么也说不出。   晚上顾钧回来,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理直气壮的去问他。心里仿佛摇摇晃晃的船,可以将自我安慰发挥到极致。   可是顾钧一句明天有事出去,让我又不淡定了:“明天是女儿的生日,说好的带她去海洋馆,你不记得了?”   他这才恍然,讪讪的说:“哦,那我再安排安排。”   第二天一早,婆婆,我,顾钧一起带着暖暖到海洋馆玩了一圈。   有多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出来了,海洋剧院里看小海豚表演,暖暖兴奋的大叫,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只要她快乐,我无论怎么委屈都值了。   水母秘境里,婆婆指点着好玩水母的让暖暖看,小丫头欢腾的跑来跑去,嘴张成了大大的“O”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指着一个大水母问:“妈妈,会飞的伞。”连顾钧也忍俊不禁,把丫头扛到肩膀上骑大马。   可是嘴还没合拢,就在出口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裙长发的蒋荻正一个人落寞的看着珊瑚。看到我们,面目凄然的有些狰狞,打着招呼:“顾老师,宋老师。”   顾钧的脸上呈现出一丝尴尬,那神色俨然被逮了个现行,看样子今天为了女儿,骗了蒋荻。顾钧也怪累的,两头骗,可惜那位也不是那么好哄。不知循着什么蛛丝马迹追到这儿了。   面对面的时刻,我看到了蒋荻脖子上和我一样的玫瑰金链子,她也看到了我的,顿时,幽怨变成了愤怒,婆婆催着我们:“赶紧走吧,暖暖都饿了。”   顾钧才神色颓然的跟着我们一起出了海洋馆,在附近找了家饭店吃饭,除了无忧无虑的暖暖,那餐饭谁也吃的不痛快。婆婆说腹胀吃不下,我看着顾钧那副魂不守舍翻弄手机的样子,心里的那份平静又开始波涛汹涌,冷着脸没再和他说话。   周一上午,尽管公司事务繁忙,我仍忍不住频繁的刷屏,那天就是顾钧学校副教授评选正式出结果的日子。刷了一上午,到十一点多的时候,终于刷出来了,可是我看了后却整个人愣住了,名单上没有顾钧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解释。   我急忙给顾钧电话,他却一直不接。晚上急慌慌的回到家,没敢和婆婆说这些。心不在焉等到九点多,顾钧才摇摇晃晃的开门进来,脸涨得通红,满身的酒气。   我忙上前扶着他:“怎么喝成这样子?”   顾钧抬起血红的眼睛,以前文质彬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愤怒,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宋清扬,你真不是人。”    ☆、撕心裂肺严相逼(一)   顾钧一巴掌把我打懵了,身边的婆婆也愣住了,过了几秒钟,脸上的火辣和嘴角的甜腥才告诉我顾钧这巴掌的力气并不小。   婆婆急的眼圈红红:“阿钧,你疯了啊?怎么二话不说就打人呢?”   顾钧的手指着我:“妈,你问问这个女人,都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却有些气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我,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我和赵以敬的事。   我的底气不足没能逃过顾钧的眼睛,他更加笃定的又冲我扑过来,剧烈的摇晃着我的肩:“宋清扬,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在先,我找蒋荻是我的不对,但我从来没想过散了这个家,你为什么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喝了酒的顾钧力气极大,下手没轻没重,我觉得我的内脏都要被他摇晃出来了。   婆婆拼命的把他扯开,只是瘦弱的婆婆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看着婆婆拉他,他的倔劲儿更上来了,一把把我压在身后的墙上,另一只手掐上我的脖子,发着狠:“你想逼死我,我先弄死你得了。”那时的顾钧,狰狞绝望的像一头孤狼。   我出不来气,整个人几乎窒息,手乱抓脚乱蹬着,脸也憋得青紫,婆婆急了,顺手操起旁边的遥控器,用力打着顾钧的胳膊:“畜生,你放开她,你想出人命啊。”已经睡着的暖暖被吵醒了,跑出来看到这种战况吓得哇哇大哭,顾钧听到女儿的哭声,终于在婆婆的拉扯下松开了手。   我边剧烈咳嗽着,边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才把气出上来,憋得我头晕脑胀胸痛,眼泪鼻涕肆意。婆婆赶过去哄着暖暖,带她到小卧室,又出来瞪着顾钧,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格外心酸:“畜生啊,你倒是说个原因,怎么一回来就往死里弄扬扬?”   顾钧用力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有人把之前的那封邮件,添了东西,又告到学校纪委那了,说我花钱包学生当二奶,还把地址说的清清楚楚。”   “那你怎么说是扬扬干的呢?没准是谁早就盯上你了。”婆婆质问着顾钧。   “能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取了5万,知道那房子地址,知道我买了两条项链,每条项链多少钱,还把一堆QQ聊天记录都截下来,而且发件的地址就是学校里IP的人,你说是谁啊?”顾钧看着我冷笑,“上回那事,也是你干的吧?我对不起你,你就报复我,整垮我?”   “胡说,扬扬不是这样的人。”婆婆气的全身颤抖,“你和她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瞎了眼,”顾钧绝望的盯着我,“我没想到你是心肠这么狠毒的女人,你知道我把事业看得最重,就拿这个报复我,你真行。”   我愣在了那儿,的确,上面顾钧说的事,某一件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但是加起来都知道细节的人,只有两个人。我凄然的看着顾钧:“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你怎么不怀疑她?”    ☆、撕心裂肺严相逼(二)   “不会是她,发件时间是周日中午,我和蒋荻周日一直在一起,再说她的IP怎么会是学校?”顾钧只犹豫了片刻,就毅然决然的否定了我的猜测。   周日一直在一起?那他还信誓旦旦的说把周六的会议改到了周日?此时也露馅了。婆婆愣了一下,旋即不禁老泪纵横:“报应,报应,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绝望,人和人之间,最可贵的情感,不是爱情,而是信任。   我看着顾钧,说不出的凄惶:“顾钧,你扪心自问,和你一路走来,我什么时候扯过你事业的后腿?我知道你一步步走过来不容易,我换岗位,秀恩爱,哪个不是为了支持你?我为什么要害你啊?”   “你不是想逼着我和蒋荻断绝来往吗?”顾钧冷笑着,似乎我这样的说辞他早就料到。   婆婆听不下去了,瞪着顾钧道:“阿钧,你别一口一个蒋荻,她倒是个什么上台面的人物?这么多年,扬扬的品性你不清楚?又没说离婚,为了孩子为了家,她怎么会干那种事?”   看着顾钧仍然满不信任的神色,我的心凉到了极致,连婆婆都能想明白的事,素来逻辑极好的理科博士,竟然想不通,看来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为零。   顾钧根本听不进婆婆的话,说起离婚,他又来了劲:“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我成全你,离。”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离婚!   婆婆又去捶顾钧:“瞎说什么?离婚是随便提的吗?暖暖怎么办。”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真的到了离婚这步,我的心很痛。   顾钧不反抗也不躲闪,一步步向我走近声音极大:“收起这套吧,动不动哭哭啼啼的真他妈烦。刚找你的时候笑呵呵的挺上道,现在瞧瞧你的样子。再说你报复了我,该笑啊,你笑啊。”说着又冲我伸手,我扭身躲开。   看着顾钧那副酒精作脑耍混的样子,男人骂老人哭孩子嚎,我再也受不了,努力保持平静对婆婆说:“妈,您今晚先照看着暖暖,我去清莲那呆一晚上,等明天他酒醒了再说。这么闹左邻右舍都看笑话。有事打我电话。”说完拎起包冲了出去。   婆婆要来拉我,被顾钧扯住,我只听得他的大声吼叫:“让她滚。”   走出门给姚清莲打了电话,带着哭腔:“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应酬呢。怎么了?”那边很吵,清莲的声音很大,清扬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囔了?   “我去你家等你。”我匆匆挂了电话,打了个车到了清莲家。清莲果然还没有回来,我疲累不堪,就着门口的台阶坐下等着。   微有凉风徐徐吹来,身体的痛此刻才火辣辣的回过了味儿,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再也不想动弹。六年的情感,四年的婚姻,败给了青春逼人的第三者,只给我留下了剥皮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上楼夹杂的脚步声,和清莲试探的声音:“清扬?”   我抬起头,看到清莲焦急的脸,居然身边还站着赵以敬,看到他依然挺拔修长的身影,我心里忽然翻江倒海说不上的滋味。想着自己的狼狈相,忙低下头匆匆跟着清莲进屋。   清莲开了灯后向赵以敬笑道:“我这就去给你拿水。”说着向厨房走去。想来赵以敬是借口喝水上来的。   说:   各位亲们,文安明天出去一下,向各位请个假,中午的一更放到晚上一次2更出来。谢谢大家的理解支持。顺祝大家端午节儿童节都快乐~~~    ☆、狼狈之时又见他   我顾不得多想头也不抬向卧室走去,却被赵以敬一把揽过肩膀转了过来,他用力抬起我的脸,我不知道自己是副什么鬼模样,以至于能让他一怔,眸子有种碎裂的疼痛,是震惊?是怜悯?我辨识不清,只用力挣开他的手。   清莲很快接好水出来递给赵以敬,这才细细打量我,发出一声惊呼:“清扬,你怎么了?”用手摸摸我的脸:“怎么肿了?”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在赵以敬面前的形象了,暴跳起来:“哪个贱人打你了?顾钧还是贱三?”   又看到我脖子上的淤痕,眼圈红了:“怎么回事?那对奸夫淫妇要杀人啊?”我看看赵以敬铁青的脸和额角的青筋,推开清莲的手,“我自己磕的。”说着向卧室走去:“我太累了。先去睡了。”   清莲在后面暴叫:“你眼睛长在脚后跟啊,能磕成那个熊样?”我用力的把门关上。   赵以敬一把把门推开,声音不容置辩:“去医院看看。”姚清莲也紧跟着劝道:“别拧了,快去看看吧。”说着连推带拽的把我扯出了屋。   到了赵以敬的车前,我抢先坐到了后排,清莲犹豫了下,同我坐到了一起。刚坐好又迫不及待的问我原委,我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在她猜测是顾钧打我的时候点了点头。那晚赵以敬的车开的飞快,我只觉得头晕。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检查了一圈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些外用散淤的药和内服的消炎止痛药后,折回了清莲的家,赵以敬没再上去,只嘱咐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到家后我终于忍不住啜泣着向清莲讲了始末,清莲一听就炸了:“绝对是那个贱三干的啊,为了让顾钧下决心和你离婚,她什么干不出来。”   从理智上,我认可清莲的推测,从感情上却很难接受,她不是爱顾钧吗,爱一个人为什么要以害他为代价来得到他?   清莲冷笑:“要是男人都知道二奶的爱就这个境界,这世界就太平了。”   这副样子也没法上班,第二天索性请了假,给婆婆打电话,知道顾钧又去南方出差,有个项目需要去驻地验收。便回了家。   婆婆一个劲的和我说是顾钧糊涂,她会劝他回头。我没有吭声,这样的婚姻,也不用再纠结了,只等他回来离婚就好,这个家要房没房,要钱没钱,只是女儿的抚养权还需要和他再谈谈。   婆婆的脸色很不好,苍白的厉害,我以为是昨晚生气的缘故,让她休息休息。但是躺到下午还是腹胀腹痛,这种状况有一阵子了,我有些担心,把暖暖交给于大姐帮忙带着,带婆婆去了附近的三甲医院。   医生询问了症状后,建议第二天一早来做个肠镜检查。我和婆婆都没当回事,但是肠镜的结果一出来,医生的表情有些沉重,把我留在了诊室:“镜检的结果不太好,基本可以确诊是早期结肠癌。”    ☆、关键时刻玩失踪   我的腿当时就软了。癌症,在我听起来就是个要命的字眼。医生看我面色大变,安慰着:“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赶紧联系手术治疗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诊室出来的,看着婆婆征询的目光,我极力保持着身体不抖:“没事,肠炎。”   回家后偷偷给顾钧打电话,响了几声,听筒传来他冰冷的声音:“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和你商量个重要的事儿。”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会担心他,怕他一着急出什么事。   “还得十来天。”顾钧有些不耐烦,“什么重要事儿?电话说吧。”   “一两句说不清,能早点回来吗?家里有急事。”我的声音着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细细的女声:“都要离婚了,能有什么重要事,就是在找借口抢人,当初害人的时候就该料到有今天——”话音未落,顾钧已经挂了电话。   我气的手脚发抖给他再拨,一次一次的被他摁掉。最后是关机。我心里猛地冒出一个词,狗男女。却也无可奈何,当一个人烦透了你的时候,连喘气都不爱听吧,何况是说话。   我给顾钧发了条短信:“婆婆急病,你赶紧回来商量治疗。她还不知道,你别惊动她。”消息发出去就是石沉大海。   顾钧没再开机,婆婆开始腹泻,我想带她去那个权威的肿瘤医院再做个详细的检查,B城某个很有名的部队医院。生命不能taketwo,我只想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   可是专家号却成了头疼的事,在B城,不买房不知道自己家穷,不看病不知道自己命贱。那个医院的专家号,连黄牛都搞不到。我给好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打电话,都没找到门路。最后还是清莲有个同学认识那个医院的某个护士,才帮忙要了一个专家的加号。这条路子很绕,但我知道,清莲是不会再为了我去找赵以敬了。   依然是同样的结果,医生建议赶紧手术,但是那里的床位满了。需要排队,大概要三个月。三个月----人的生命经得起那么长的等待吗?   我咨询了好几个医院,但是稍微权威一点的医院都是同样紧张的状况,而床位资源充足热情相迎的医院资质差些,百般纠结,我连续几夜的失眠,当一个人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前所未有的恐慌。姚清莲劝我:“你真当自己是刘慧芳转世啊?都要和顾钧离婚了,那是他妈,管你什么事,她那个龟儿子都不露头,你非得揽在自己身上,有必要?”   我没有吭声,一家人的相守,不是一句离婚就能割得断那么多恩情。一个星期后,顾钧终于开机了,随后就是给我铺天盖地的电话。当听到是结肠癌的时候,他沉默了。   当晚,他就风尘仆仆的坐飞机赶了回来,胡子拉碴的极为憔悴。在主卧里,他看着一张张化验单,肠镜检查单,手开始抖。   我忍不住说着:“我只对你说一句话,你的年纪,已经不是二十多岁无牵无挂,能为了恋爱玩失踪玩惊喜,你的妈你的女儿,还需要你负责任。”顾钧的头低了下去。   只是顾钧回来,也仍然是局面难改,好的医院,还是挤不进去。顾钧无奈的对我说道:“对了,你们老总是不是医院有人?上次给你转单间不是很快就搞定了吗?”   我心里一个激灵,眉头皱了起来,顾钧叹了口气:“要别的事,决不去求他,但人命关天,你就别和我置气了,上回提离婚我也是一时气急——”   我冷冷的打断他:“别,你还是继续急吧,不用为了这个对我讲和,我帮你去找人没问题。但是等婆婆稳定些咱们就去把婚离了。”   我走到楼下,几株槐树偶尔将白白小小的花瓣洒到头上,我惴惴不安的拨通了赵以敬的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喂。”   “赵总,”那边的声音有些吵,他应该在酒桌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天说不出话。   “稍等。”过了几十秒,他的声音背景变得安静:“好了,你说吧。”    ☆、浅试得知他心意   我咬咬牙开了口:“赵总,我想求你帮个忙。”顿了顿道,“你在XX医院有熟人吗?”   “这个不重要,什么事?”他语调平平。   “我家里有人需要住院手术,但是没有床位,您能不能帮个忙,结肠癌,挺急的。”我尽量简明扼要。   “谁?”他的话向来少。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实话实说:“我婆婆。”电话挂断了。我以为是信号问题,旋即又拨了一次,也被摁掉了,我才明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为自己和人家很熟的结果就是这样,还不如清莲的几分面子大。   正要回去,手机忽然响了,是他打来的,我慌忙接起来:“我在丽池,你过来当面说清楚。”不容我犹豫又挂断了。   我给顾钧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得去饭局堵赵总,顾钧只安顿我路上小心。尽管他有车,但很少接送我,除非两人顺路。更何况是这种求人拜佛的事。   丽池我只知道是个高级会所,但在哪还真不知道,打了个车,停在了国贸那边,看着里面的衣香鬓影,我看看自已一身简单的米色连衣裙,犹如灰姑娘站在了水晶宫前,停住了脚步,给赵以敬打了电话,片刻一个美女服务员过来,把我领进了一个套间,赵以敬刚洗过澡,灰色睡衣,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要根根直立。   我有些拘束的站在门口:“赵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别说没用的,结肠癌确诊了?”赵以敬打断我,直接问道。我点头,他吸了口烟,走到我身边,声音阴晴不定:“宋清扬,除了帮你那个出轨丈夫,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找我?”   我被猛地一刺,有些张口结舌:“赵总,我平时也不好老打扰你,你那么忙。我们也没什么必要,见面。”我的话说的结结巴巴,笨重不堪。   他的面色一沉,不再废话,直接俯身拥紧我:“没必有么?”他的声音低沉而迷醉,我的头瞬间轰的一声,凭借着残存的一点理智我推了他一下,却在手触到他胸口的刹那被他用力反手压到了墙上开始疯狂的掠夺。这是我预料过的,潜意识里期盼的?我不知道,只是激烈的回应着他,仿佛被他点燃一般缠上他。他的动作更加激烈缠绵,我又陷入这种事无法自已。   当我和他最终化在一起后,我窝在了他怀里不想再动,他把我脖子上的头发撩开,来回摩挲着:“还疼吗?”月色把一切照的魅惑。我的心没来由的像电流过一样震颤,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听来犹如夜里绽放的蛊毒,让人迷幻的分不清现实,我忍不住低声问着:“你为什么会和我-----”   “不知道,控制不住。”他回答的干脆,“也不必控制,成年人了,放开些。”说着起身披上衣服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塞给我:“先拿着用,你如果不打算离婚,就不用还了。”如果说前一刻还是梦幻的幻想,后一刻便是冰冷的现实。的确,他对我有关心,有爱情,但也仅此而已。   在他的世界里,女人也不过就是有兴趣就上床,没兴趣就放开吧。   我也不必扭捏,手术的钱反正也没有,又何必装清高,我把卡收到包里,对他微微一笑:“谢谢,我先拿着救急,以后还给你。医院床位的事,还麻烦你费心。”他点点头。   我有些后悔撮合他和清莲了,他分明是个吃干抹净甩甩手就走的人,清莲早晚的吃亏。“另外,清莲那边——”我本想说你要是没意思,就别再招惹她,却被他打断,“她和你不同。”   我被噎的喘不上气,脸瞬间涨得通红,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匆匆和他道了再见走了出来。心却被绷得紧紧的酸涩。    ☆、前世恍然疃疃现   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认真你就输了。 我背着包走出去,说不上的滋味。忽然手机响了,他的电话追过来:“等我。”不多时,他快步出来:“顺道送你一程。”   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有些寂静的路上,我的心里微微暖意。从丽池到我家经过他的住地,他说要回去取个东西,待会还有场应酬用的着。我自然应允:“没关系,随你顺路。”   我不知道赵以敬住在哪里。清莲也从没去过他家,有时会好奇的和我聊起像他这样的人会住什么地方呢,欧式别墅还是高档社区,哪怕去开开眼也是好的。此刻坐在去他家路上的车,我的心里还有点忐忑好奇。   车子转了几个方向,拐向了后海的胡同,我的心开始狂跳,天,赵以敬的住处这么高大上啊。大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逛胡同,坐那种三轮黄包车,热情的北京大爷一路讲解,这个四合院是哪个领导的,那个四合院是哪个港台富豪的。以至于我从那时起就根深蒂固认为这边的胡同,除了大杂院,要么是权力顶峰、要么是富可敌国的人才住的起。   车子停在了一座整齐的院落门口,两扇掉漆的朱红大门,到不是特别显眼,门口两个门墩,天色太晚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光看门面,朴素的让我以为是大杂院。   赵以敬开了门:“进来吧。”我紧随他的脚步到了门口,方正的东南西北四处房子,不设浮华,简单平实。我打量了一下好奇道:“这不像一整套院子啊。”一般四合院都有两三进,这样只一进的很少见。   “还挺明白。”赵以敬淡淡笑了,和我说这是民国时候祖上置办的产业,但是解放后历经一番运动之后,政府只归还了后院。幸亏当时有一个本家的叔叔在北京工作,帮着争取,否则只怕连这后院都不得保存。现在北京有了分公司,便在这里暂住。   一边听他说着,一边走进院子,那晚月色皎然无纤尘,红墙灰瓦都影影疃疃的像笼上了一层轻纱,那情形有几分穿越的恍惚。我的心随着那月华的倾泻,忽然像被什么“哗”的一片浸染,眼前重影不断,踉跄着往里走了几步,更像失重似的头晕脑胀。恍惚中秋千架子,旗袍,丝绸,在我眼前凌乱,我不由指着正屋门前的那株树说着:“那是不是本该有个秋千?”   赵以敬一愣,深看我道:“没有,以后可以有。”   我觉得自己失态,忙强挣扎着镇定道:“我也是随口建议,你家祖上原来是北京人。”   “那倒不是,这房子是给——”赵以敬琢磨着用词,“小妾买的吧,族谱上没那个人的名字。”我的心没来由的痛起来,手脚发麻,而且这种感觉越往里走越剧烈。   我抱歉的对赵以敬说着:“你进去取吧,我去外面等你。”说着不由大步走到门口使劲喘着气。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片刻赵以敬拿着一个文件袋出来,随口说着:“老房子不习惯吧?刚住进来总做梦,现在好了。”   我坐上他的车没再吭气。到家迎上顾钧期盼的目光,我告诉他已经解决了。顾钧舒口气,压抑多天的眉头终于展开:“这世道就得有本事才活的下去。”我听他的话刺耳没有接茬。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赵以敬给我电话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去XX医院找钱主任,一并告诉了我钱主任的手机和座机。我由衷的说着“谢谢。”他毫不在意的挂了线。    ☆、世态炎凉知冷暖   要安排住院了,顾钧终于和婆婆说了真实的病情,婆婆倒没有太吃惊,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不是什么好病,如果只是肠炎,扬扬也不用带着我几个医院跑着去检查。”   我从没有见过顾钧那么痛苦的神情,握着婆婆的手,说不出话。公公在顾钧读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婆婆一个人操持着家里的小店,供顾钧和小姑子顾媛读书。婆婆读过书,很有智慧的一个老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顾钧怕是此刻才体会的到那种痛。   手术的费用大概要7、8万,可家里的卡上只有3万块,顾钧有些焦灼的念叨:“怎么只有3万了。这怎么够。”我冷眼没有吭声,被他念叨的实在烦了,我回了句:“本来还有5万,你忘了吗?”   顾钧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不再说话,开始给他的那些朋友打电话借钱。赵以敬的那张卡里有10万,但我并不想现在给顾钧。顾钧也许就是被我和婆婆照顾的太周到,才会不知人间烟火世态炎凉,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支撑两个家。   朋友间最怕借钱,打了一圈电话的顾钧失望至极,坐在床上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平时一个个哥们儿弟兄,这时候都装孙子。”   手术的前一天,顾钧老家的小姑子顾媛也到了B城,给了我三万块让先应着急,顾钧这才解了眉头。我从赵以敬的卡里取了2万,对顾钧说是借了清莲的。手术的费用总算凑齐了。   婆婆临上手术台之前还不忘嘱咐顾钧:“阿钧,以后和扬扬好好过日子,啊?”顾钧红着眼睛点头,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我偷偷用力挣脱,却没甩开。   婆婆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全家松了一口气。顾媛,顾钧和我三个人轮流陪床照顾婆婆带暖暖。婆婆这次生病让顾钧似乎成熟了许多,对我虽然心存芥蒂但说话已然温和耐心了许多,也很少再看手机了,有时电话追过来好几个,他都是挂掉或者直接关机。也许他终于明白婚外情是件奢侈品,不是谁都消费的起的。   婆婆出院后,顾媛暂时留在了北京照顾婆婆的起居,我带着暖暖住主卧,顾钧睡在客厅。刚上了幼儿园的暖暖特别兴奋,每天会念叨老师和小朋友。顾钧也安守本分,对家里渐渐上了心。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离婚,是否这样过下去,就真能一笑泯恩仇?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业的瓶颈也有了突破。我终于接到了第一个“enquiry”。我用蹩脚的英语回复了之后,又经历了几轮细致的询盘报价,竟然达成了初步意向。   我兴奋的向肖彬汇报,肖彬并不意外:“我从不担心,乒乓辣妈的韧性坚持,会有不错的业绩。只是时间问题。”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当肖彬听我说对方是美国的MC贸易公司时,眼睛发亮:“这可是大客户,千万不要怠慢,有问题直接向我汇报。”我喜滋滋的允诺。    ☆、字字珠玑见真章   赵以敬的卡在包里揣了很久,每天都像块热炭烧得慌。但是想想婆婆手术后的恢复状况还不明确,癌细胞的控制情况还需要后续的检查,便没再还给他。   只是拿了钱,很多关系似乎就变得微妙起来。也许在赵以敬看来,拿了他的钱就代表默认了一种关系?有两次下班晚了,还没下楼就会接到他的短信:“去停车场。”而我也不知是拿人手短的心理作祟,还是那种诱惑我根本抵制不住,一次次,像被冥冥中的一缕磁力不住的吸引到他身边,甚至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是一触即发的激烈,他做的时候很动情,很轻易的带着我像沉浸在幻境里一般喘息嘤咛。   做完之后会后悔,但是下次又情不自已,也许就像他说的,是“控制不住”的成人游戏。而我对他的感觉,从最初报复的空洞,到后来一次次的沉溺,我渐渐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甚至会期待他的短信。我有些害怕这种感觉,也害怕看到清莲,甚至看到婆婆和暖暖也会心跳加速。除了见到顾钧我会有莫名的快感之外,见到谁都会心存愧黯。   终于在他第三次发短信的时候,我拒绝了,在手机上写了:“我们以后不要继续了”,又删掉,改成“我们结束吧”,也觉得不妥,似乎我和他并未开始什么;最后改成:“我要回去照顾婆婆。”发了过去。他没有再给我短信。   经过两周左右的初步接触,虽然我做的磕磕绊绊,但最终MC公司决定派2名采购来实地考察接触一下。由于MC公司还从未和丝之恒有过合作,首次的信用度就变得极为重要。这个好消息居然惊动了赵以敬,公司成立了一个临时工作小组,技术部、市场部都有代表,负责产品技术层面咨询解答以及MC公司近年进口丝绸的特点分;销售部是肖彬、钟平和我,准备公司产品的销售数据统计。   月底的时候,MC公司的2位采购到了南京总部,公司里工作小组的人员也都提前到了南京进行准备。那是我第一次出差,第一笔单子我迫不及待的想拔个头筹。   采购员参观了公司的样品展览室,选了8款面料,数量10万码,初步报价是4.5美元一码,肖彬这边报价5.8美元一码,反复谈了几次,MC把价格抬到了4.8美元,离我们的底价5.2差距还是有些大,MC的采购员向总部汇报后,决定三天后由MC的亚太经销处亲自谈判。   忐忑不安的过了两天,第三天我随着肖彬第一次上了谈判桌。MC的五人组,市场,财务,技术,总监,采购各负其责,我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起初由钟平和MC周旋,但是MC今天的气势很强大,提出丝之恒的面料款式并不新颖,同类产品在其它公司也见销售;而且在美国的市场销售没有打开等等作为砝码压价。面对越来越山雨欲来的气场,肖彬终于开口。   我没有想到,平日里说话温文尔雅的肖彬,在谈判桌上字字珠玑针锋相对,从丝之恒的款式经典,到在欧洲的市场历年占据绝对优势的销量,那么多的数据,居然都是脱口而出,我的嘴巴张的老大,纳闷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装的下那么多东西。   MC的采购Peter忽然提出他们昨天也参观了“丝路”公司的真丝面料,和R2同款的比我们每码低了0.5美元。这个问题很突然,全场寂静了。就怕这种对比,如果我们不了解“丝路”的信息,是根本解释不了为什么比人家价高的原因的。我心跳的急速,难怪这两天MC的采购都不见踪影,原来偷偷去踩点了,还跑去和丝路暗通往来。    ☆、他也是一个传说   肖彬笑得很锋利:“丝路R2同款的幅宽是120,密度70,这个标准,怕是不符合你们制衣的标准吧?”老美制衣要求的幅宽起码要140。MC沉默了。   那一刻,肖彬简直帅的无以复加,很久之后,我依然记得那个上午,肖彬在阳光里神采飞扬,有着仗剑侠士一般的潇洒倜傥。而我像只小菜鸟一样满眼星星崇拜的看着他。我也没有料到,有一天我会同他站在谈判桌的两头,用他教我的点点滴滴同他反戈而击。   最终公司以5.3美元每码的价格拿下了10万码的订单。那晚我们吵吵着要肖彬请客,肖彬笑着答应,在明园饭店请大家搓了一顿地道的淮扬菜。不记得鱼汤小刀面的滋味,只记得那晚我喝多了,第一笔单子开门红,开心的不得了,谁敬酒都喝,我也逢人就敬。   敬到肖彬那里,肖彬的身旁空着一个位子,据说赵以敬晚点也会过来一起庆祝。我由衷说着:“谢谢总监,你是这场谈判扭转乾坤的人,我算开了眼界。以后得向您多学习。”这话说的发自肺腑,丝毫不做作。肖彬把酒一干而尽,摆摆手:“我不算什么,真正的谈判高手是赵总。”   “咦!”大家的声音小了,都等着肖彬八卦赵以敬有多厉害。我的心砰的狠狠跳了一下。肖彬笑道:“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听小道消息,我不说。”   市场部的徐云撒娇:“说来让我们都学习学习嘛,赵总怎么谈判啊,看他平时冷冷淡淡的,难道谈判的时候也嘴皮子像火箭似的?”   “看赵总谈判,像看武侠片似的。”老员工钟平幽幽开了口。徐云她们马上追问下去。钟平慢慢说着:“那会儿丝之恒刚起步的时候,单子都是赵总谈,后来就不是了。他的市场信息量咱们比不了,能装一个硬盘。”   看徐云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钟平笑道:“他话不多说,但字字直中要害。最要紧的,是他对每个对手,招数都不同,有的技术战,有的情感牌,两三句话灭一个。比如说对你”他指着技术部的小李:“就用连环刀。”又指着徐云,“对你就是逍遥剑。”最后指我:“对你得上迷魂汤。”果然是搞销售的嘴。   大家哄堂大笑,徐云捶着钟平:“钟哥你坏死了。骂谁贱呢。”我的脸一红,脑子里浮现出赵以敬运筹帷幄的样子,果然贵人必有非凡之处,原来赵以敬的专业技能和心理战术都是一流。   肖彬看着我换着话题:“今天有个偷着乐的还没表示呢,快意思意思。”按照我们每次胡吃海塞的规矩,意思就该唱歌了。我也不想继续赵以敬的话题,总觉得钟平的话里别有深意,也不顾自己嗓子破锣,在他们的使劲鼓掌撺掇下,酒精上脑扯着喊:“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蜜蜂也忙蝴蝶也忙-----”   “切----”一片嘘声,“谁要听你这个,带劲的,带劲的。”   门忽的开了,赵以敬推门而入:“谁要来带劲的?”大家有些错愕,肖彬笑道:“赵总才来,好戏已经过了。”   ☆、夜泊秦淮醉入画   “好戏?”赵以敬淡淡笑道,“我以为只是买单,还有戏看?”这像句玩笑,大家也都放松了起来。肖彬不知和赵以敬说着什么,他只看着我抿唇微笑。我也不禁冲他嘿嘿傻乐起来。   吃过饭后,大家又起哄去唱歌,我的烟熏嗓还没哼吱两声就被钟平徐云两个麦霸轰了下来,头有些晕,我和肖彬打了招呼先走。刚走出门口的马路,赵以敬的车停在我脚边,声音难得的轻快:“上车,醉鬼。”   我冲他嘻嘻笑着,毫不客气的上了车。看他嘴角一直上扬,我借着酒劲问:“笑什么笑?”他居然笑出了声:“你唱歌真不是一般难听。”   太不给面子了,我愤愤扭头望着窗外,忽然看到旁边水光澹澹,灯火摇曳,不禁大叫:“秦淮河?那是不是秦淮河?”   赵以敬点点头,车子挑了个头,转回河边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的跑下车,这就是传说里的桨声灯影秦淮河啊,水光潋滟,流波澹澹。看着往来的游人,河上的画舫,我呆住了。   回头看赵以敬立在我身后,忍不住抓起他的胳膊:“我们去坐船好不好?”说完看着周围拥挤的游人,有些担心像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屈尊和我去乘普通的船。   “好。”他狭长的眉眼全是笑意。坐了一艘大画舫,装饰的彩灯,玲珑映水。画舫穿过了印月桥、二水桥、桃叶渡、朱雀桥、武定桥,满满的全是“点点灯光照浪清,水烟疏碧月胧明。”的意境。   六朝金陵,怕在这里就是浓缩了吧。幽幽的传来柔美的歌声:“秦淮河畔一座城,岸边踏歌声,乌衣巷里堂前燕,衔来春深深,一段苏绣宫锦,一帘雨纷纷,我是故事里的人——”悠扬的曲子,就那么丝丝入扣的把歌词嵌进了我的心里。   看着对面的赵以敬,我有些恍惚,以前我以为自己只是个看故事的人,不知何时,成了故事里的人。   清凉的风拂过脸庞,我不禁冲他笑的眉眼弯弯:“好漂亮的地方。”他有一霎那的怔忡,随即点头:“是很漂亮。”   下船的时候,他先下去,向我伸出了手:“来。”我没有犹豫的把手递过去,抬手转眸之间,忽然有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我笑的粲然:“赵以敬,我们上辈子一定也一起坐过船。”   他听到我喊他名字先是一愣,继而笑的温和:“也许。”只是抓着我的手,再没放开。第一次被他把手握在掌心,我都没敢动弹,过了很久发现我和他的手心都湿漉漉的。   那晚去了他南京的住处,疯狂缠绵了很久,他把我啄的点点瘢痕,我在他身下迷失自己。酣畅之后,他绕着我的发丝,闷声说着:“以后别笑的那么招摇。”   招摇?你倒是演示个不招摇的笑给我看看,我起身微微不快:“碍你的眼,那我先走了。”   他一把把我揽住圈在怀里:“别走。”吻如疾风再次袭来,我的身体面对他总是毫无招架之力,他用力揉捏着我,在我耳边沉声:“你对别的男人那么笑,是很碍我的眼。”   我的心忽然跳的很快,脸庞躲开他的侵袭低声说着:“成年人了,放开些。”七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他。他没再说话,忽然用力进入,动作从未有过的粗暴。我抽着凉气,小声说着:“你弄痛我了。”他压着我的胳膊,继续疯狂,排山倒海的感觉把我湮没。我咬牙没有吭声。他的动作渐渐缓和了下来,却在来回间满是犹豫和挣扎的沉重。   我看不懂他,也一如看不懂自己。   当一切平息后,赵以敬的话又把我拽回了现实:“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心里丝丝酸涩,留宿这种事我本来也没想过,快速穿好衣服,我的声音清冷:“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着就往外走。   赵以敬一把拽着我:“别急,我送你。”看我神情僵硬,有些诧异:“怎么了?”怎么了,是啊,我他妈的怎么了。我努力笑笑:“没什么。”   他把我送到酒店门口的十字路口就折返,我走进大厅,却看到一袭蓝裙的清莲向我袅袅走来:“清扬。”    ☆、闲聊借机敲双带   看到清莲,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竭力掩饰着心虚,笑道:“你怎么来了?”有些后悔这几天打电话真不应该大嘴巴告诉她住哪家酒店。   “你跑哪儿野去了,我都等你半天了。”清莲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笑得爽朗,“很惊讶吧。”   “是啊,惊--讶。”我干笑着,和她走进电梯,“怎么不打我电话?”   “你看看你手机,哪里打的通,好在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徐云她们回来,说你先走了,告诉我你房间号,结果敲了半天也没人应,一想得了,准是出去乱逛了。电话也不接。”清莲说的极为连贯。   我拿出手机一看,该死,上午谈判调了静音,居然一直没换过来。除了吃饭前给婆婆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女儿以外,居然把手机忘了个精光。秦淮月夜乐而忘返,不仅有清莲的未接来电,居然还有两个顾钧的电话。   我给顾钧回拨过去问什么事,他喃喃着:“问你家里有没有电池,找着了。你去哪了不接电话?”   “应酬。”我不想和他多说,谁知他竟然头回和我啰嗦:“和谁在一块儿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回答着:“和清莲,没事我挂了。”顾钧哦了一声挂了线。   上了楼到了房间,由于两人一个标间,正好多我一个,我的房间就独用了。清莲往床上一趟打了两个滚:“明天周末诶,借你的东风有地儿住逛逛南京。B城呆的腻歪死了。”我又想抽自己,干嘛大嘴告诉她我一个人住。   酒劲儿还没去尽,我迷迷糊糊进去洗了澡,换了睡衣出来。清莲眯着眼看了我许久,犹豫着开口:“清扬,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情况?我一愣,顺着清莲的目光看下去,吊带睡衣露着的脖颈、前胸上梅花点点,我顿时吓得张口结舌:“蹭的。”   清莲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细细端详着,摇了摇头:“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这是哪个男人留下的?”看我涨红了脸不吭声,清莲攀上我的胳膊:“姐,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顾贱人都那么蹬鼻子上脸了,你回敬他也没什么的。”   “咱们同事?”清莲猜测着,我赶紧摇头,脸变得煞白:“不是。”   “你的同学?网友?客户?”清莲一点点猜测着,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在她说客户的时候点着头:“嗯。”   清莲诚恳的说着:“清扬,客户呢,你就得小心点,生意场上的人最没情意,那话怎么说来着,商人重利,大多逢场作戏,你是单纯的良家妇女,可别陷进去。”   清莲的话字字在理,却字字听着刺耳。我没有反驳。“别人不说,连赵以敬都是经常逢场作戏。”清莲叹了口气,眼圈红红。   “他这么跟你说?”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嗯,他说做生意在所难免应酬,久而久之,就把那事看的很平常了。”清莲咬着唇,“像他那样的,也许看着顺眼的,都会尝尝滋味。”    ☆、两头生疑夹击重   我的心忽然酸涩的无法自持,像被摘去了什么似的,我有些磕磕绊绊的走到椅子旁坐下,定定神冲她挤出个笑:“那你还说爱他。”   “他说我和别人不同啊。”清莲的眸子变得闪亮,“生意人谁不那样,他肯和我说,就说明他不在乎那些人。和一个人做,不代表他心里有她,对不对?”   我的心坠疼,我的好妹妹,我该怎么回答你?赵以敬那句“她和你不同”此刻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清莲的话字字锥心,我竭力做出镇定,迫不及待爬上了床:“晚上喝多了,可累死我了,睡了。”   “清扬,我真的无法自拔了,”清莲蹭在我旁边喋喋不休,“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听着他的心跳好用力,连身上的烟草味道都特别的MAN。”   他抱她了,有没有接吻,有没有抚摸?有没有像对我那么激烈的对她?我的脑子混乱一片,当初发现顾钧出轨的时候,也曾这样抓狂,我狠狠把被子扯在头上:“真的睡了。”   第二天徐云和钟平他们还要留在南京玩两天,单子谈成了,又恰逢周末,自然无可厚非。我和小李一起坐飞机赶回去了。清莲埋怨我:“也不陪我逛逛。”我蹩脚的找着各种借口,连天气热起痱子这种烂借口都用上了,几乎落荒而逃滚回了B城。   上午赵以敬给我短信:“准备一下,去钟山。”昨晚和他随口说了句趁着周末能去钟山玩玩就好了,没想到他会当真。可现在我已经登机准备关机了,回道:“我在机场,马上回京。”   赵以敬的电话追过来,声音微有一丝不快:“怎么了?有急事?”   我支吾着:“家里有点事。”他等着我说什么事,一着急我随嘴冒出句:“顾钧找不着电池了。我回去看看。”电话噌的断了。我咂摸着自己刚才找的这个借口,恨不得钻地缝里。这个借口可以入选吉尼斯最烂理由了吧。   人到了家里,心却留在南京。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晚上顾钧破天荒的主动和我聊着天:“南京怎么样?好玩吗?”我本不想和他多说,但看着婆婆和顾媛也饶有兴趣,只好大致讲了讲谈判,秦淮河什么的。大家听得一乐,只有顾钧始终是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吃过饭我上了QQ,看到清莲的空间照片下午更新了,点开一看,钟山的钟灵毓秀真的很刺眼。我匆匆扫了几眼,扔下手机。   看过黄金档剧场,婆婆和顾媛回到了次卧,我把暖暖哄的睡着后去我洗澡。本来在书房的顾钧忽然破门而入。   “你干什么?”我忙捂着脖子胸口。顾钧反手把卫生间的门锁上,走到我身边用力把我的手掰下来,身上的痕迹淡了一些,上面还糊着沐浴液的泡泡,看不真切。   顾钧眯眼看着我道:“你昨晚说和清莲在一块,为什么我今天问她的时候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无聊。”我冷笑一声,清莲忙着和赵以敬逛钟山,哪有兴趣和他讲话,“也许人家不方便和你聊天。”乜了他一眼:“难得你这么关心我。”   顾钧略微思索了一下,看着我道:“扬扬,你现在变化真大。”我淡淡道:“是吗?”   “你身上有种怪怪的感觉。”顾钧伸手捏着我的肩膀,双眸有丝我从没见过的慌乱,“可别做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用力把他的手挣脱开:“你管不着我,我们过几天去离婚。”顾钧用力压上我,愤愤道:“我现在不离了,我想和你继续过下去。”说着手在我的身上胡乱的抚摸着,他已经几个月没碰我了,此刻竟觉得陌生的反胃。   我拼命推开他,裹着衣服冲出了卫生间。    ☆、错里因情生嫌隙   周一看到春风满面的姚清莲,我本不想和她多聊,却被她拽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聊着:“原来赵以敬的关系很广啊,有人专门带着我们在景区里转,走的路线一般的游人都不让走呢,特权阶级就是爽。”清莲说的一脸神采。   我极力抑制着心痛,“那很好啊。”不想追问下去。清莲仍然在讲着:“有段路还挺陡的,我都怕自己摔下来,还好他抓着我的手。”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指甲紧紧嵌在了掌心,那里也曾经被同一个男人牵过。我忽然觉得有点恶心,忍不住道:“加油,赵太太指日可待。我还有个单子要去跟一下。”说完匆匆走开。   回去正好有几个单子要找他签字,以前都是我亲自拿给他看,因为有的明细还需要解释一下。但那天我不想见他,索性交给连小茹代劳。下午连小茹电话过来:“赵总找你。”又提醒我“老大很生气,你当心点。”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赵以敬的办公室。“你现在谱大了?签报价都不亲自来了?”赵以敬斜睨着我,猛地把手里的单子掷到桌子上,声色俱厉:“这个单你不懂加配额的钱么?你去买配额给我?”   因为丝绸的出口贸易受到出口国家的配额,也就是额度限制。每年可以卖的数量是有限的,如果想多于额度去卖的话,就要和大的贸易公司买他们用不了的配额。所以报价里要把这部分购买配额的成本算进去。我心神不宁的,把这个忘了。这下被他逮着了,正颜厉色的让我喘不上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不要工作的时候三心二意,整天想着找电池一类的破事。”赵以敬的语气没那么激烈了,转而沉闷。   我咬唇不吭声,眼圈有点湿润。“委屈了?”赵以敬看我颓靡的样子火又来了,“你有什么委屈?我才——”他似乎要爆发却又戛然而止,“算了,出去!”   你才?你才是美得冒泡,温香软玉陪着游钟山,我竭力平静道:“赵总,我这就去改,改到您满意。”说着拿起单子稳稳的走了出去。   我刚关上门,就听的里面咔嚓一声东西摔裂的声音。旁边连小茹冲着我嘴巴张的老大:“宋姐,你牛,我跟了老大三年,没见他发过火,还是这么大的火。”我苦笑着抽抽嘴角离开。   赵以敬变得越来越难伺候,连续几天每次送进去的单子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好,大部分都是没什么问题纯属挑剔的鸡毛蒜皮,以至于很多单子的进度都受到了影响。先前事业上的起步带来的欢快很快的被愁眉不展替代。   部门例会上,肖彬重新调整了工作。关于我的工作范围,由于前期的询盘报价都没什么问题了,可以继续跟进到谈判流程。等一切流程都熟悉后再给我确定具体的职责。这个决定让其他人有些诧异和羡慕,因为谈判这个环节,并不是任何新人都有机会接触的。而我刚做询盘还没多久,就已经到了象牙塔的顶端。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惊喜。    ☆、一地鸡毛成僵局   会后肖彬把我叫到办公室,解释道:“没有提前和你打招呼,不过今天的决定,我这几天一直在酝酿了。首先,报价询盘这种工作,稍微勤恳认真一点的人,都做的来,你继续做下去有点浪费。”   这个理由让我心里暖暖的舒爽,肖彬的话总是给人种如沐春风的温和:“第二呢,我这里最近有几个单子要谈,也缺个细心的整理数据的助手,你也知道,谈判桌上,一个数据也许就决定成败。我的脑子也不是一个硬盘。”   想起钟平对赵以敬一个硬盘的评价,我的心微微跳了一下。“至于第三,这个岗不怎么需要签字。”肖彬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温润,没有任何的其它情绪。我心里一丝温暖,原来我的为难我的郁闷,他明白。我不禁唇角上扬,信心满满的看着他。肖彬浅浅的笑了:“看,笑笑多好。”   人在职场上总会遇到几个贵人,以前是老邓,现在是肖彬。想想也是很奇妙的缘分。   男人也有一种贱性,便是贪婪,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从南京回来后,顾钧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改之前对我的冷漠隔膜,变得格外婆妈。每天都会问我的日程,工作干什么了,和谁接触了。连顾媛都听不下去了,开玩笑道:“哥,嫂子虽然漂亮,也用不着看这么紧吧?”   顾钧听到“漂亮”二字,细细打量我一番,声音怪怪的:“最近的气色是不错。”我听的心烦,也不接茬。   有时从卫生间出来,会发现顾钧正在摆弄我的手机。看我出来盯着他也毫无愧色:“我在关心你,扬扬,现在短信诈骗很多。”我冷笑一声,顾钧的特点就是,永远以为别人的智商只有零。好在我和赵以敬电话很少,短信也只有几条,都被我看过后删除了。顾钧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顾钧还会搞突然袭击,有时下班刚出公司,就会看到他的车停在门口。清莲有次看到了,疑惑的问我:“他这是要回头的迹象吗?”我无奈的叹气:“这是怀疑的迹象。”   “他怀疑你了?”清莲冷笑道“他也有今天啊,他不是爱那个贱三爱的死去活来的吗,怎么又对你上了心?贱三和他还来往吗?”   我想了想,只能回答:“不知道。”自从婆婆病后,还真没看到他失魂落魄抱着手机,回家也早了,也规律了。可这就表示他和蒋荻断了吗?我不敢相信。每次顾钧给我的希望最后都变成了锥心彻骨的失望。我对他早已没有任何希望了。   顾钧的潜行狙击越来越过分,甚至有次我陪肖彬、赵以敬参加一个丝绸商务论坛,在北五环附近的一个会议中心,刚出门就发现顾钧的车停在楼下。看到我出来,顾钧也从车上下来,礼貌的和赵、肖二人打着招呼,举止也颇为得体。   肖彬笑道:“小宋很幸福嘛,先生这么爱护有加。”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偷偷看了赵以敬一眼,唇角正漾着一个冷笑,眸子里全是寒冰。    ☆、当背叛遇到背叛   上了车我再也忍不住厉声道:“顾钧,你够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接你回家。”顾钧那套振振有词又用在了这方面,“扬扬,接送老婆回家不是应该的吗。以前我太忙,现在有时间了,自然要做到,对不对?”我一肚子闷气,却不知该说什么。   更为过分的,晚上我到书房找一本资料,看到顾钧竟然堂而皇之的看着我的邮箱,我的邮箱密码是女儿的生日,估计他试几次就试的出来。但是邮箱里有很多商务往来的邮件,涉及商业机密,要是泄露了不仅饭碗不保,搞不好还得吃官司。我的火噌的就起来了:“顾钧,你不要太过分。你别自己不尊重,又开始不尊重别人。”   “说的这么严重做什么。”顾钧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没鬼的话,怕我看什么?再说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有些抓狂了,紧紧攥着拳头极力压低了声。   “没什么,好好和你过日子呗。”顾钧走到我身边,忽然紧紧抱住了我,我被他压得靠在身后的书桌上,他对着我的脸胡乱亲着,胡茬扎的老疼,我躲着,他又吸吮着脖子,低声说着:“咱们都多久没亲热了,就在这吧,家里现在人多真是不方便。”我冲他就是狠狠的一脚,几乎完全下意识的。   踹过他之后,我愣住了,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完全接受不了他的身体。也许从听到蒋荻说我“人老珠黄勾引人”的那刻,在他面前我就完全死了那种心。   他腿上吃痛,把我松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愤愤道:“我是你丈夫,不是强奸犯。”转而道,“对我都已经排斥成这样了?你外头真的有了人?”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变相的试探,脱口而出:“是,我有人了,你高兴了?我走到这步不是你逼的吗?”顾钧急红了眼,一把抓住我的肩咬牙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和你怎么样了,上床了?”   我用力挣扎着:“你疯够了没有?别碰我!”正纠缠间,桌上顾钧的手机响了,屏显着一个没有标识的号码。顾钧看了下就尴尬的按掉,片刻又响了起来,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我靠在桌上,止不住的笑着:“你接啊,你为什么不接呢?”   当背叛遇到背叛,没有报复的快感,没有解脱的释怀,有的依然是心痛。心痛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婚姻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么肮脏的地步。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的响着,顾钧匆忙接起来,口气生硬:“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蒋荻细细的声音:“钧,你在干吗呢,都多久没来我这了?每次都说忙,是不是躲着我啊?”   在安静的房间里,蒋荻的声音清晰的字字入耳,顾钧几分尴尬:“没事别打电话了。”那边的语气却凌厉了起来:“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硬?我爸刚才又给我打电话了,催我回去相亲,还骂了我一顿,我已经受够了。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我是不在乎名分,可我家里人怎么抬头做人?你磨磨唧唧一直不离婚是什么意思?”   顾钧脸上挂不住,几分恼怒:“我不离婚。你想干嘛干嘛去。”说着把电话直接关机。   我冷笑看他:“这个家真有意思,顾钧,离婚吧!我们都解脱,女儿归我,房子钱我不要你一分。”   顾钧看着我问:“你说真的?”“当然,你以为你一次次和女学生不清不楚,我还有会和你开玩笑?”我回答的无比坚决。   “宋清扬,你想离婚不是因为我,是为了那个男人。我绝不会让你如意的。”顾钧冷冷的拒绝。    ☆、谁是谁的什么人   那晚我抱着暖暖在主卧睡,只听的顾钧一晚上在客厅起来坐下丁零哐啷的动静,似乎整晚没睡。我一早起来,才发现脖子上有好几处顾钧昨晚留下的痕迹,太丢人了。忙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丝巾,匆匆忙忙系上出了门。   到了公司,时值夏末秋初,系着丝巾还是突兀的很。引来了不少目光。姚清莲在茶水间碰到我,偷偷扯下丝巾看了看,咋舌道:“战况激烈啊,和你那个客户?”   我叹口气:“顾钧弄得。”“啊?那个贱人欺负你?”茶水间门口有脚步声,我忙示意姚清莲别说了,可她那句嗓门并不低的话还是冒了出来:“贱人搞婚内强奸啊?”   赵以敬和另一个身影前后经过,我不知道那句话是否被他听到,清莲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没听到有人,说秃噜嘴了。”   我顾不得多想,匆匆回去工作。到中午了,大家纷纷出去吃饭,我也正准备下楼,忽然接到赵以敬的短信:“过来。”我的心又开始狂跳,犹豫的回着:“有事吗?”   片刻内线电话过来,赵以敬清冷强势的声音:“你是要我过去请你?”我哪里敢,只好低声说着:“我这就去。”   赵以敬办公室外间的位子已经都空了,我敲了三声门进去,他正靠着窗子狠狠吸着烟。看我进来,没有说话,继续吞吐着烟圈。我沉默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过了大约两分钟,他的烟抽完了,走到我身边,猛地把丝巾拽下去,我没有准备,忙往后躲,被他一把扯住胳膊,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赵以敬的脸色瞬间变了,接着冷笑两声:“你倒是应付自如。”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想回敬他一句彼此,还是忍住了。   “有事吗?”我后退了一步,抬眼问他。他没有吭声,随即一手紧紧揽着我的腰,一手抓着我的头发向后轻轻扯去,强烈粗暴的吻伴随着浓重的烟草味从胸前到脖颈,铺天盖地而来。我用力推着他,却纹丝不动。他的动作从没那么粗鲁,我被他侵袭的躲闪不及,终于忍不住在他吻上我的唇的时候,用力咬了他一口,趁他吃痛之机挣扎了出来,有些委屈道:“这算什么?”   赵以敬一拳扣在我身旁的桌上,咬牙:“是,这他妈算什么?”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有些惊讶,算什么?他想做什么?甚至害怕他万一说出要我离婚的话,我就真的不知所措了。   但事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纯情,半晌,他淡淡道:“最近心情不好,你出去吧。”我舒了口气,这样才正常。以他的精明,是不会趟这种浑水的。   返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暖暖幼儿园老师的。我忙回拨过去,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姓于,声音甜甜的:“顾惜暖家长吧,刚才有人来接暖暖,我不认识,打电话问问你。”   我的心一下子揪到嗓子眼,几乎要哆嗦了:“谁?接走了吗?”   “是个年轻女孩子,后来打你电话打不通,给顾先生打电话了,然后顾先生赶来一起接走了。”于老师的话音刚落,我已经软到了椅子上。    ☆、逼急兔子也咬人(一)   “那个女孩子顾先生认识的,好像姓蒋。”于老师说着,“以后如果委托别人来接一定要提前联系我们一下。否则我们哪敢随随便便让她领走啊。”我结结巴巴连声谢着于老师。   我不知道怎么挂的于老师的电话,哆嗦着匆忙给顾钧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我都要急疯了,顾钧才接起来,我劈头盖脸就问:“女儿呢?你接哪去了?”   “送回家了。和妈在一起呢。”顾钧的声音有些疲惫,“老师找你了?”   “我警告你,顾钧,你们要是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跟你玩儿命!”我没心思再跟他玩口水仗,嗓门大的几乎是吼出来。说完我狠狠的把电话摔在了桌子上。   我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当一个母亲在女儿受到威胁的时候,那是一种想找他们拼命的冲动。我没有任何思考,拎起包对着迎面过来的同事说着:“帮我请一下午的假,拜托了。”我甚至没看清那个同事是谁。   打车赶回家里,暖暖正在地上摆着积木,我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几乎是脚软着踉跄到暖暖身边,又怕吓着她,上下摸摸她,努力笑着问:“暖暖,谁送你回来的?”   “爸爸,阿姨。”暖暖笑眯眯的,从旁边拿出一盒巧克力,“阿姨买的。”我轻轻的把巧克力拿过来,“妈妈去给暖暖收起来,晚上一起吃好不好?”暖暖点点头继续埋头玩。   顾媛在一旁收拾屋子,婆婆好奇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接回来了?”我不知怎么回答,“顾钧呢?”   “送回暖暖就匆匆忙忙走了。”婆婆答着,“没说去哪儿。”   我安顿婆婆照顾好暖暖,出门把巧克力揉碎了扔到了垃圾桶。给顾钧打电话,接通后直接问他:“你在哪儿?”   顾钧搪塞着:“我待会就回家了——”“我问你在哪儿!”没等他说完,我就大声打断他,几乎歇斯底里,“你如果不告诉我,我这就去你女学生家里讲讲道理。”   我从来没这么和顾钧讲过电话,片刻,他低声答着:“那你来吧,我在这儿。”我狠狠挂了电话,竟然学着姚清莲骂了句:“操你大爷。”   我打车进了那个让我心情压抑的小区,直奔D栋1803。   房间里凌乱不堪,似乎有争执过的痕迹,顾钧坐在沙发上狠狠的抽着烟,蒋荻在一旁满脸泪痕。我冲进去走到他们面前,看着顾钧问道:“废话不说,你们上午接走暖暖什么意思?”   顾钧抬头看了一眼蒋荻,没有吭声。我转看向蒋荻,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蒋荻被我凌厉的神色似乎吓了一跳,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啜泣着:“我只是想看看她,爱屋及乌,我也喜欢小孩子,想带她玩玩。”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我那天忽然就像姚清莲附体一般,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巴掌。我从来没打过人,所以出手并不重,只是很突然,“啪”的一声,顾钧和蒋荻都愣住了。   ☆、逼急兔子也咬人(二)   在顾钧面前,我素来是个连大嗓门说话都很罕见的女人,骂人都骂不出口,别提打人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那晚我是一个被逼到惊慌的母亲。我忍不住激动:“你的那套虚情假意,留给顾钧去说。你抢了我的丈夫,破坏了我的家庭,甚至羞辱我嘲讽我,我都可以忍,但是,你别碰我的女儿。否则我豁出命去,也不会放过你。”   蒋荻这才回过神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捂着脸看着顾钧可怜兮兮的说着:“钧——”   顾钧站起来抓着我的手,生怕我再出击:“你怎么打人了?”看向蒋荻的眸子里全是心疼,却也说着她:“你以后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去看孩子。这么做也不合适。”理智,情感,所有的矛盾在这个男人身上毕现。   蒋荻含着眼泪看着顾钧:“我不该去?那你告诉我,我不去看孩子,怎么能见到你?打电话不接,去学校总是不在,难道跑到你家见你妈和你妹妹?”说什么爱屋及乌,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我的愤懑几乎要决堤而出。   顾钧烦躁颓然的重坐回沙发:“我最近很忙。”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不想再看他们演琼瑶剧,转身要走,忍不住又问了顾钧一嘴:“你走不走?”顾钧站起来要和我一同走。   “顾钧。”蒋荻的声音变得凄然,“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和她离婚娶我?”顾钧停下步子看着蒋荻,有些挣扎:“你怎么又纠结这个问题—”   “告诉我,这是我最后问你。”那刻的蒋荻,浑身透着悲哀。顾钧几乎不敢看蒋荻,逃离一般低声说着:“不会。”先走出了门。   “你会后悔的。”蒋荻笑得凄凉。我看的酸涩,跟着顾钧走了出去。坐在他的车上,一路我和他都是沉默。这场婚外情,谁真正的开心了?   夜幕低垂,立交桥上的车灯汇成了一片,看着车流,我忽然想起有一年和顾钧从老家回来,坐着火车,到了北京也是这个时候,顾钧说着:“我真喜欢北京的晚上,灯火明亮的大城市。”   于是那晚,我陪他走了很久的三环路,只为了看那些车流灯火。那时的我们,喜欢这个城市的辉煌明亮,充满希望。却不知道这个城市在明亮的背后,有着无数的黑暗,挣扎不能。如今,我们走着走着,丢了对方,丢了自己。   103.9播着怀旧的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也是谈恋爱的时候,我那烟熏嗓经常唱给他的歌,唱的烂,但那时,他怎么就听的津津有味呢?我的眼泪忍不住滴落,“为什么不离婚呢?”   顾钧回答的有些沉重:“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散了这个家。即使你之前告发我,我仍然不想离婚。”   “为什么?”我固执的问着。顾钧没有回答。也许是曲子渲染的伤怀气氛,顾钧难得的说话有些伤感:“扬扬,你离开那个男人,我——给我点时间和蒋荻说清楚,我们---”顾钧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吭声,我可以放的下赵以敬,但他放不下蒋荻,他的眼神里,依旧满是懵懂彷徨的爱欲纠葛。    ☆、一次次拱手相让(一)   晚上清莲给我电话问我下午怎么没去上班,我和她说了来由,她忽的就炸毛了:“你怎么不叫上我,揪住她的头发打她个鼻青脸肿找不着北,还她还有力气发骚放浪。敢动孩子,这种蛇蝎女人顾贱人怎么就喜欢的死去活来了。”   我叹了口气:“清莲,我真的想离婚了。我好累。”那刻的我,是真的疲惫。以前虽然也想过,也说过离婚,但内心多少还是有些纠葛,甚至希望通过说离婚,能让顾钧收敛收敛。可那天,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离婚?”清莲犹豫了下,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还是再想想吧。”   “我真的好累,这么久了,我觉得被撕扯的要碎了。我受不了了。”对着清莲的电话,一天的担惊受怕松懈下来,我哭的抑制不住。   “可你不是说顾贱人不离吗?难道你准备起诉他?”清莲问着。   起诉,真的要走这条路吗?想到对簿公堂,我又有些犹豫:“我再和他商量商量协议离婚吧。”   “顾贱人是不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谁害的他评不上副教授?”清莲忽然转问。我叹气说他还以为是我。   “我这就去找证据告诉他,到底谁值得他在乎。”清莲气鼓鼓的挂了电话。我忙给她发短信“不用了。”还费这些力气做什么。是谁害的他早就不重要了。   第二天我给幼儿园打电话,给暖暖请了一周的假。我实在担心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同时为爱发疯的蒋荻会干出什么事。暖暖早晨闹腾着想上幼儿园,想去和小朋友玩,顾媛也好奇:“嫂子怎么了?”我找着借口:“最近流行感冒厉害,她们幼儿园有小朋友感染的,先等等。”   去了公司我也不放心,一天给家里打好几个电话问暖暖在不在。好几天都像惊弓之鸟一样。   周四下午肖彬突然问我之前联系的韩国客户李先生是不是该今天到了。我忙查看备忘录,要命了,五点多的飞机到京,我心不在焉的,都忘了安排接机。现在已经快3点了,平时负责接待的两个同事都被经理石明毅派去接一位印度客户。我着慌的看着肖彬:“怎么办啊?”   “没事。”肖彬镇定的安慰着我,“我想想办法。”又给几个同事打电话,那天可巧了,都有事。我建议着:“要不,我和清莲过去?她虽然是国内市场的,但是拉过来救救急也可以的。”   肖彬犹豫了下,把姚清莲叫了过来。清莲快人快语:“没问题。”肖彬看着我道:“晚上需要陪李先生应酬一下,赵总和我都会去,你也过来吧?”   这是第一次陪客户应酬,尽管外贸单这种应酬少很多,但是也需要,尤其是亚洲市场,韩国印度等等都和国内差别并不大。   我想着暖暖有些犹豫,而且想到赵以敬也会去更是浑身不自在:“我晚上家里还有点事。”清莲忙接过来:“肖总监,我替清扬过去,我应酬客户的经验您就放心吧。”肖彬看着清莲含笑点头:“我自然放心。”    ☆、一次次拱手相让(二)   和清莲去T3航站楼把那位李先生接了回来,难得的,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很帅的韩国客户。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将李先生先送到酒店,清莲在楼下等着待会带他去吃饭。   我感激道:“谢谢,我先赶紧回家看看暖暖。”   “和我还说谢,赶紧回吧,有我在。”清莲摆手,“何况他也去,我乐不得替你。”我心里一紧,是啊,清莲才该是他的菜。   那晚清莲的应酬据说非常不错,李先生赞不绝口,肖彬说那是他见过的签的最痛快的一个单子。   清莲更是喜上眉梢,那晚她不仅签了单子,陪了客户,还趁着“活动”之机看到了赵以敬游泳后的样子,“身材太完美了。”清莲由衷赞叹着,“那个年纪还保持的那么劲爆。”我的脸突然红了,那么多缠绵的夜晚,我竟然从来没注意到他的身材如何。   而我第二天却被赵以敬叫到办公室批了一顿:“你知不知道这个客户很重要,他之前一直是丝路的客户,难得对我们感兴趣,我都去了,你有多么要紧的事晚上竟然不能去?”丝路和丝之恒是老对头,之前就抢着并购我们公司,现在更是打的火热。   “对不起赵总,我家里有点事。”我尽量语气和软。   “家里?宋清扬,当初我就和你说过,销售的晚上和周末也属于工作,你是清楚的。”赵以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阴冷,“你一直负责这个单,万一客户在饭桌上问些相关的问题,姚清莲能帮你作答吗?”   姚清莲作答不了有肖彬啊,既然肖彬同意肯定就是胸有成竹,赵以敬又在吹毛求疵。我竭力保持着谦恭:“对不起赵总,以后我尽量不会了。不过清莲比我优秀的多,所以肖总监才放心让她去的。”   “优秀!”他哼了一声。我没吭声。   好比打架出拳总是杵到棉花上,赵以敬没了脾气,点了支烟缓缓抽着,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我:“你是不是躲着我?”   我一愣,昨晚不去,有家里的原因,也有躲的原因。只好讪讪掩饰道:“没有吧。我一个有家的女人,家里的事情也重要。”   “我知道了。”赵以敬自嘲似得笑了一声,“出去吧。”我转身要走,他淡淡补了一句:“以后不用躲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扭头只看到了他有些挣扎的目光在我身后。我继续快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上午找肖彬汇报工作,才听他提起,总部机构调整,赵以敬要回南京待一段日子,公司暂由陈副总主管。   “什么时候回来?”我忍不住问。   “说不好,也许调整后不回来也说不定。”肖彬淡淡道,“董事会的决定,谁知道。对了过两天赵总会请大家吃个饭,也许就是最后一顿了,你别忘了过来。”我的心忽然有些异样的情绪,好像失去了什么。   晚上回到家,忽然起风开始下雨了。雷电咔嚓着,打的老公房的玻璃都在摇晃。婆婆起身去关窗户:“今年是什么天气哟,都入秋了,还这么大的雷。”   我有些心绪不宁,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心情使然。那晚顾钧也回来的很早,在客厅陪着暖暖搭小火车。   忽然门口一阵微弱的敲门声,顾媛问着:“谁啊?”没人答应。顾钧起身:“我去看看。”   门打开后,全家的目光集中在门口,却不由的都“啊”叫出了声,蒋荻湿漉漉的,正满身是血的站在门口。    ☆、血祭残婚伤爱女   一个惊雷劈过来,蒋荻被闪电晃得格外恐怖,尖尖的脸庞苍白如雪,白色的连衣裙上,血迹像大朵的花,开的妖冶极了。一手拿着刀片,全是血珠,另一只胳膊上还在滴着血线,混着满身的雨水。   顾媛吓得“啊”一声大叫。婆婆捂着胸口。顾钧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扶着蒋荻,声音都抖着:“你做什么啊,小荻。”   蒋荻靠着门笑得凄然:“你都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直在地上玩的暖暖忽然盯着蒋荻大叫起来:“啊,啊。”我忙两步跳过去捂着暖暖的眼睛,但是已经太晚了,暖暖的小身子抖个不停,不停地尖叫。“妈妈在,不怕,不怕。”我紧紧抱着她。   顾钧只看了一眼女儿,就抱着蒋荻冲了出去。我们都愣在了屋里。   我没想到,有人有这么激烈的情感,用这么惨烈的方式争夺一个男人。   那晚全家都没有睡觉。暖暖被吓坏了,一直叫了几分钟才停止,之后就是不停的哆嗦,到了后半夜甚至开始发烧。我让顾媛看着孩子,跑到马路上等了很久,来来往往的车都不肯停下,直到半个多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雨把我全身浇的透彻,也把我的心浇的完全寒凉。   婆婆一直捂着胸口不舒服,顾媛留着照顾婆婆,我带着孩子坐车飞奔到了最近的医院。打着点滴,看着惊吓过度的女儿时不时还在打嗝,小身体哆嗦成一团,我的心像被钝刀一刀刀割了下去,鲜血淋漓。   第二天清早我抱着苍白的女儿回到家里,顾钧也回来了,看到我,迟疑了一下说着:“蒋荻没事。”我并未表现任何情绪,不是我冷血,而是我知道一定会没事。她如果真的想死,就不会跑到我的门口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人关心蒋荻怎么样,婆婆和顾媛也都没有反应,婆婆问我:“暖暖不烧了吧?”我点点头:“退烧了。让她再睡会。”   顾钧这才反应过来,扯着我的胳膊:“女儿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甩开他的手,此刻看着他,我不仅是厌恶,更是恨。如果婆婆和顾媛不在这里,我一定会扑上去撕烂他。要死要活的琼瑶戏码,竟然演到了家里,吓坏了我的女儿。   我回到主卧看着暖暖,把门反锁,任凭顾钧在外面怎么敲,我始终不开。   暖暖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我,眸子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些萎靡。我努力装出笑脸看着她:“小公主,想吃什么?妈妈给买。”女儿不说话,像没听到一样。   我起初以为她累了,又使劲逗她,说了很多话,可她始终不回答。暖暖说话早,2岁就把话说的挺流利的,现在上了幼儿园,不仅可以和大人正常交流,还时不时冒出句小大人的话。我和她说这么久都不理我是头一回。我有些急了,把她扶着坐了起来,轻轻摇着她:“和妈妈说说啊,暖暖几岁,告诉妈妈。”如果平时,不管谁问,她都会竖起三个小指头:“3岁。”这是她最熟悉的问题。   可今天,她也只是呆呆的看着我,没有生气。我急的大声道:“你说啊,你告诉妈妈你几岁了?”暖暖的眸子又开始露出惊慌的神色,一个劲的往床里缩着,我不敢说了。   哆嗦着打开卧室的门,惊慌的看着婆婆:“妈,暖暖不说话了。”其他人忙都跑进屋子里,轮流逗着暖暖,甚至拿出她爱吃的,爱玩的,她都是只抓着玩具不撒手,一个字也不说。   我绝望的倒在了地上,抓着女儿眼泪不止:“你倒是给妈妈说句话啊。”婆婆轻轻拉着我:“别急,扬扬,孩子被吓着了,先缓缓,也许过两天就好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婆婆的了。   我打电话请了三天的假,在家里陪着女儿。但不论全家怎样费尽心思,以前嘴巴伶俐的女儿再也不说一个字。   肖彬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和赵以敬一起吃饭,问我是否能过去,我完全没有心思,直接拒绝了。后来听清莲说那晚赵以敬喝醉了。司机送他回去后,清莲留下来照顾他,被他按在了怀里。我的心紧了一下问她:“你们,在一起了?”   “衣服都脱了,他的吻真霸道,我都躲闪不及。”清莲似乎意犹未尽,“可惜就差最后一步了。看着身体挺好的原来也会不中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不需要我回答又自顾自说起来:“不过喝酒了嘛,可以原谅。他喝醉的样子眉头皱的好紧,让人很心疼,我在他怀里心都要跳出来了。为他死都值。”   听她说着,我的心无端的烦乱起来,一个两个的,当死很好玩吗,我厉声喝止道:“你脑子进水?什么死不死的,他抱抱你就死,他要是把你上了你还死一百回给他看?告诉你姚清莲,你的命不是那么贱的。”   “清扬你怎么了,跟炸毛鸡似的,我就随口一说。”清莲从没见我那么凌厉,满是惊讶,声音里一丝不满。我才发觉自己失控了,忙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已经五天了,暖暖还是没有好转,我焦急的带着去看医生,做了CT之类的检查,都正常。医生听我说完详细的经过后道:“孩子受惊过度,你在家先试着和她交流,如果一直不起做用,就去找专业的儿童心理疏导,进行治疗了。”   抱着暖暖从医院出来,我的心苍凉的像一片死海。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犹豫不决,明知道那个蒋荻就是个生事的主,为什么就不能放聪明点,早离了婚,我的女儿就不会突然失语,只要她肯再开口讲话,我就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   到了楼下,暖暖忽然指着甜品店瞪大了眼睛,我知道她想要那家的小熊熊饼干,便鼓励道:“你说,你说小熊熊,妈妈就给你买。”   女儿依然指着甜品店,却倔强的不说一个字。我有些发急:“你说啊,说了妈妈就给买。”暖暖的小手垂了下来,不再要小熊熊。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楼下哭的止不住。   那晚顾钧依然是在医院照顾完蒋荻才回家里。到家已经快2点了。我一直守在客厅。他有些惊讶:“还没睡?”   我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对着他道:“顾钧,离婚吧。”   顾钧一愣,却并不太意外,只是问我:“你决定了?”   我点头,看着他冷笑道:“你现在也想离了吧,为了你能豁出命的女人,除了蒋荻也难找了。”顾钧坐在沙发上,埋头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说到了他的心里。   蒋荻对顾钧最大的诱惑,就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眼里只有他的劲儿。这劲头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就是最完美的演出了。顾钧所有的犹豫,只怕在那个鲜血绽开的晚上,都决堤了。   我把离婚协议放到他面前:“签了吧,我们都解脱了。”“女儿能不能跟我?”顾钧忽然抬头问。   “你说呢?”我不禁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一直带大的暖暖,现在忽然让她见不到孙女,这家里——”顾钧说的纠结。   “妈随时可以去看暖暖。”我早想好了,暖暖的幼儿园也在这边,将来我租房子也只能在附近,婆婆想看孙女我随时都欢迎。我补充着:“你的女学生还会给你再生。妈的年纪也大了,没法一直照顾女儿,你也不想你将来的爱巢里有不和谐的声音吧?”   “清扬,你这话说的。”顾钧吭哧着说不上话,犹豫了片刻,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这周抽个时间,去民政局办手续吧。”我拿起离婚协议,进了主卧。   “扬扬。”顾钧在背后喊我,我回过头,他只是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   清莲给我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我告诉她协议已经签了,只等去办手续。她“啊”的惊讶了一声,没再说话。只劝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还有孩子。   是啊,孩子,孩子是一个已婚女人的全部。当初忍辱负重不离婚,是为了孩子,不想我那软软糯糯的女儿,被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嫌弃。如今忍无可忍,也是为了孩子。我不要我的孩子整天在纷争纠缠中生活。   周五下午,我发短信提醒顾钧:“明天就周六了,下午别忘了去办离婚。”顾钧没有回复。   晚上顾钧回来的很晚,一把把我拉到卧室,眼神急切:“扬扬,我不想离婚了。”“为什么?”   “我—”顾钧犹豫了下,“我不想这个家散了。”   我紧紧盯着顾钧:“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太了解你了,说实话吧。”   顾钧迟疑了很久,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缺点,想着能让我彻底放手的理由。可想来想去,除了你告发我的那次,别的我真的想不出。”   我不禁冷哼,没有缺点,也爱不起来。真是搞笑的理由。顾钧继续道:“可我现在知道那也不是你做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来姚清莲真的找到证据了?“那是谁?”    ☆、执子之手终分手   顾钧沉默着,不知为何不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忍不住替他说着:“是蒋荻吧?”   “不是。”顾钧忙否认着。“那还有谁?”我倒好奇了。   “褚佳鹏。”顾钧紧缩眉头,“第一次告发的也是他。狼子野心的东西。”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清清瘦瘦的男孩子,只在安慧桥吃饭的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帮他介绍过姚清莲。想想也是,顾钧抢了人家的心上人,还让人家和清莲相亲,想来那相亲也是被迫去的。一定是恨死顾钧了。   种牡丹得花,种蒺藜得刺,说的就是这样吧。   我不想再和他扯下去:“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下周一去民政局吧。”   “扬扬,”顾钧恳求着,“再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再考虑考虑。突然之间,就失去你和女儿,我真的接受不了。”   “够了。”我打断他,“顾钧,我算看清楚你了,你是天底下最贪心的人。又想着家里有人帮你照料老人,带着孩子,又想外面有人能满足你风花雪月的感情。但你自己想想,这可能吗?别说是我,就是蒋荻,她显然也不愿意当你一辈子地下情人的。”   “这次是她糊涂,我再和她说说。”顾钧抓着我的胳膊,“扬扬,不要做的这么绝。”   “你和她说?她的花样实在太多,这次把我的女儿吓得失语,下回是不是直接就操刀过来砍人了?”我盯着顾钧,“就算为了女儿,你让我们安宁安宁吧。”   “她只是糊涂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顾钧解释着,“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我一定控制好。”   “顾钧。”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觉得陌生,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油盐不进了。“我现在和你说话都觉得可笑。你的意思是只要她不闹,我们就过得下去?”   顾钧看着我认真说着:“你自己也得理智些想想,你年纪不小了,带着孩子,离了婚的生活你想过吗?想再结婚都不容易。那些男人和你玩玩而已,谁会真的娶你?”   原来这才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他就是认定了我带着孩子离婚,就会整个人生颠覆,才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我不想和他废话:“不劳你费心,我就算过得再不好,也比现在强。你周一去不去民政局?”   “不去。”顾钧固执的坚持。   “给你一周的时间,我随时奉陪。一周后你如果还不去,我就找律师起诉离婚。”我转身出了书房。   出门后我给清莲电话,问她是不是找顾钧了。她答的磊落:“是啊,我找的他。我不能让你蒙受这种冤枉。”   “你找谁帮的忙?”这是我最关心的,我生怕她告诉赵以敬我打算离婚的事,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你猜都猜不到。”清莲笑出了声,“那种垃圾短信,整天说帮人跟踪,追查,要债的那种。蛮简单的,一个电话,还不到两小时,就登上顾钧他们学校的服务器,查出了举报的那邮件是从图书馆发出的,再登上去图书馆上机刷卡记录,那个时间段,就是褚佳鹏了。还叫我姐姐,挺有心眼儿的弟弟。”   我松口气,想来也是多虑,清莲已经很久不再为我的事找赵以敬了。不过我也好奇:“那褚佳鹏怎么知道那么多详细的事儿啊?住房啊,项链什么的?”   “蒋荻说的呗,看看蒋荻的聊天记录,小三也不好当,动不动也挺苦闷的。就拿褚佳鹏当垃圾桶了,一有不痛快,就去找褚佳鹏说。什么心理啊,她不是喜欢顾贱人吗,干嘛还吊着人家褚佳鹏。明知道褚佳鹏喜欢她,还不划清点界限,真拿人家当备胎啊。”清莲也理解不了蒋荻的心思。   我没有吭声,我忽然有点理解蒋荻的那种心情。顾钧除了给她一堆虚无缥缈的承诺和情感,不肯为她牺牲家庭,想来她的心里也蛮煎熬。一如我在得知顾钧的背叛后的煎熬。煎熬的时候,需要找个人发泄。她选择了思想,我选择了身体。这么说来,我还不如她。   一周过去了,顾钧始终找着各种理由不去民政局。周末的时候,我开始给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打电话,咨询找律师的事儿。也不怕丢脸了,反正要走这一步。每个人都问我打什么官司,我平静的答着:“离婚官司。”大家听到我这么说第一反应是:“帮朋友问的吧?”   当我回答我自己时,所有人都极度惊讶:“怎么可能,你家老公是大学老师,多好的职业,又稳定又没乱七八糟的应酬,怎么会离婚。”我回答不了。这就是人生吧,全看济运,运气不好的时候,也许找个太监,也会出轨。   由于我的朋友圈子大部分也是做材料的,问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这时一个同学提醒我:“你怎么不去找找孟凡苓,她好像路子挺宽的。”   “她也在北京?”我一阵惊喜。孟凡苓和我大学时候都是乒乓球社的,那时经常一起打球,不过她学的生物,大学毕业就出国了,一出国门深似海,后来就失去了联系。   那同学把孟凡苓的电话给了我,我迫不及待的给她打了去。   孟凡苓听到是我,爽朗的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出了趟国把朋友都丢光了。”聊了几句后知道我的用意,便给了我一个林律师的电话,她还在外地,等她回来找我好好聊聊。   我约了林律师在一家咖啡店见面。林律师在电话里听着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先生,见了面才知道比我大不了两岁,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儿。但是看着很踏实,经验也蛮丰富的。听我讲了讲前因后果,建议我最好收集好前期的证据。目前的QQ记录之类,由于都是手段非常,只怕到时做不了证据。还得找些正面的证据。   我把之前赵以敬给我的材料,D栋1803房产证复印件,和顾钧的汇款记录给他。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笑道:“你连这些都能弄到,不好取吧?”虽然这些也需要法庭调查有效,但也提供了前期的途径。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不由的一紧。想起了那个只用了一下午帮我弄到这些的人。神情飘得有些远了。   聊到结束我准备付钱,林律师摆手:“我来。”“这怎么好意思。我请您办事。”我忙去翻钱包。   林律师抢先一步付了钱,看着我道:“你是凡苓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用客气。”我有心问问他和孟凡苓的关系,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张口。   有了林律师的帮忙,很快立案了。中秋的时候,顾钧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当他拿着传票摔到我面前的时候,声音都变了:“清扬,你现在变得能耐了啊,居然把你的丈夫告上法庭。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接到这个多丢人。”   丢人,你还知道丢人。我咬咬嘴唇:“你做好准备吧,三天后别忘了出庭。”   “我不会去的。”顾钧冷冷说道。   “你还是去吧。否则法院再到你单位领导那去找你,就更不好看了。”我提醒着他。   “哗”顾钧把书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颓然坐在椅子上:“宋清扬,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没这么绝情的。”忽然站起来抓着我的胳膊:“是不是那个男人教你的?”   我推开他的手:“不是我变了,也没人教我。是因为以前我没被逼到这个份上。”   我和顾钧的争吵惊动了婆婆和顾媛,却没人敢进来劝和。顾媛在蒋荻的事件以后劝我要想开,却自己也词穷,说着说着变成了骂她哥哥。   顾钧最终还是出庭了,他的工作,他的身份,注定他是要面子的人。庭审前的调解阶段,顾钧便同意了离婚。再纠缠下去,他在学校就更没法抬头了。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秋风萧索。红本变成了蓝本。我揣在了怀里。忽然想起当年领证的时候,出来时顾钧一把把我抱起来旋转着:“以后你是我的了。”那时的我们,也曾那么快乐。那也是个秋天,却是“数树深红出浅黄”的美丽。   可如今,只有秋风瑟瑟锁深愁的遗憾。顾钧看着我眼圈有点红,欲言又止:“扬扬。”   这些日子,顾钧憔悴了许多,我忍不住抬手把他折了的衣领整好,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声音几分颤抖:“扬扬,我们回去和他们说,不离了。我们不离了,好不好?”   我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第一次在顾钧的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抑,在那一刻决堤而出,我拽着顾钧的衣服,窝在他胸前哭喊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啊-----”   我和他抱着不知道哭了多久,周围的人都很奇怪的看着我们。直到顾钧的手机响起来,顾钧看到手机号码的神色,提醒着我们现实的一切,我和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晚上回家,我平静的和婆婆顾媛说了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婆婆当即老泪纵横,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   晚上整理我的衣物,从柜子底翻出了我出嫁时的嫁妆,两盒丝绸。据说旧时的江南,有着种香樟木的习俗。生女儿的人家会在门口种上两棵香樟树,等女儿出嫁时,便将香樟树砍下,做成樟木箱子,放两箱丝绸进去,给女儿做陪嫁。两箱丝绸,做“两厢厮守”的兆头。   如今已经鲜有这个习俗了,但我出嫁的时候,妈妈还是给我准备了两盒丝绸,“两合厮守”。只是这愿望终究落了空。执子之手,却又分手。两厢厮守,终难白头。    【第二卷】谁的年华 谁的归人 ☆、许诺她爱之初试   带着女儿,两箱衣物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我搬出了顾钧的房子,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居室。每月3000的租金。加上暖暖的幼儿园费用2500,还有日常开销,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尤其房子还是押一付三,一次要交够12000。幸好之前赵以敬给我的那张卡还没还给他,解了我很大的急困,不至于捉襟见肘。   婆婆的身体恢复的不错,顾媛回到了老家,本来想把婆婆也带回老家接着照顾,但婆婆舍不得她一手带大的暖暖。顾媛临走的时候我请她在门口的小饭馆吃了顿饭,她叹口气说着:“嫂子,我哥瞎了,等他知道错以后,你们再复婚吧,起码为了暖暖。”说罢看着埋头玩易拉罐的暖暖,眼圈红红。我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怎么就把好好的日子过到了这个地步。丈夫出轨,女儿失语。   那晚我点了两罐啤酒,顾媛没喝,我都咽着眼泪喝了下去。吃完饭带着暖暖回到那个租来的一居室,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我看着女儿无奈道:“暖暖,就剩你陪着妈妈了。”女儿看看我,没什么表情钻到床上,木木的看着天花板。   “想听故事吗?妈妈给讲。”我时刻也不放弃诱导女儿说话。女儿点点头。“什么故事?”我继续问。女儿又不吭气了,“稻草人?小猪历险?彩虹桥?”我一个个数着。女儿没了反应,闭上了眼睛。我把顶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昏黄的小台灯。   看着女儿颓然的样子,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月色太凄迷,所有的孤独、悲哀都从每个毛孔里钻了出来,把我完全的包裹,我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只有无边的坎坷看不到头。   我从柜子里拿出安眠药,自从离婚后,失眠几乎夜夜陪伴。我把半瓶安眠药都倒到了掌心,是不是睡着了,就可以没这么痛苦。手哆嗦着,我的脑子在疯转,解脱,就在这一瞬间的决定。   女儿微微的动了动,往床外我的方向滚了滚,小肚皮露了出来,我忍不住用另只手给她揪上去。触碰到女儿温暖的小身体,刚才的念头忽然像潮水般退了去。我死了,我的女儿怎么办,谁能像我一样照顾她爱惜她?我把安眠药收回瓶子里,抱膝坐在地板上,把自己的手背咬出了血,泪水,血水,都早已分不清。   那个夜里,我没有再服安眠药,就那么在地上坐了一晚,哭了一晚。   可是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依然要强打着精神,把窗帘拉开,对着我的小公主甜甜笑道:“丫头,起床去幼儿园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清莲最终知道我离婚的消息,有些惊讶:“太仓促了。我以为你还会考虑考虑呢。”她也许没有料到,我会通过找同学去找律师吧。以前这样的事,我第一个商量的人肯定是清莲,但最近,说不上为什么,我害怕和她说,害怕她想多。我刻意的画了一个圈,把她和赵以敬划在了圈外。   我的离婚本不想让公司的任何人知道,但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公司技术部负责和顾钧学校的朱教授、骆成联系专利的同事,还是八卦的知道了我和顾钧离婚的事实。这个社会,这种小道绯闻是流传的最快的。很快公司上上下下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我也只能装糊涂,面对大家话里有话的盘问遮掩过去。   不知不觉,赵以敬回南京已经快两个月了,没有任何音讯。陈副总主抓全盘的工作。公司里纷传着赵以敬可能不会再来北京了。   丝之恒算是家族企业,公司的董事长是赵以敬的叔叔赵信儒,已经60多岁了。赵信儒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接手了当时破产的茧丝一厂,办起了丝之恒。但丝之恒的发展一直不甚顺利,直到赵以敬的加入。   赵以敬之前并不从事丝绸行业,在30多岁的时候才突然进入到家族企业里,他的下手快,准,狠,据说丝之恒的第一次飞跃,是个茧丝歉收的荒年,赵以敬却在头年初就根据天气多雨料到了蚕茧的收成,囤足了货。在秋天的时候高价卖出,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次丝之恒的机构调整,据说是赵信儒声称自己年纪大了,想退居二线。也许赵以敬就会全盘接手丝之恒。那北京分部自然调任其他人主管了。   听着这些传言,我的心时而平静,时而荒芜。而清莲却坐不住了。从赵以敬走后的第二个月开始,就开始频繁的寻找机会去南京。有时能见到赵以敬,有时无功而返。   然而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何况姚清莲这样的女人去追求一个像赵以敬一样并不把女人太当回事的男人。姚清莲在十一月中去南京的时候,恰好赵以敬在谈一个香港客户。清莲的落落大方,玲珑七窍,陪着把江南水乡的好吃好玩领略了一遍,便赢得了客户。客户回港的前一天,清莲和赵以敬都喝了不少。   当清莲在我的小居室里,一边掏着桂花糕,一边和我聊这些的时候,我以为我不在乎的心,居然有丝丝疼痛,略微紧张的问着:“你们,喝多了又做什么了?”   “我表白了啊。”清莲挑挑眉毛,“这样的男人不抓着,以后可真过了这村没这店。以前我还想着欲擒故纵隔岸观火之类的计谋先用用,现在隔了那么远,管他成不成,我先表白我的心意再说。我就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他怎么说?”我的心提起来。   “他没说话,点了点头,老油条。”清莲撇嘴,“我又问他,那你介意和我试一试吗?不用害怕对我负责或者是结婚,我只想试试。”   “试试?”我想起了我曾经对赵以敬说的话,心提的更高。   “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儿,笑了。”清莲抽抽嘴角,“默许了。反正第二天再见到客户,他介绍我不说我们公司销售部姚清莲,而说我的朋友姚清莲。这就算开始了吧。”   我的头轰的一下,这就开始了。他们真的开始了,我该开心,可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看着神采飞扬的姚清莲,已经秋去冬来,她里面一件职业长裙,外套米色的大衣,长长的波浪及腰,说不上的风流婉转。又从穿衣镜里瞅了瞅我自己,面色枯黄,神情憔悴,肥短的外套,宽松的裤子,虽然比清莲大几个月,这么看来倒像老了几岁。如果我是赵以敬,也会喜欢姚清莲的,他们才是般配。   我被自己吓到了,这才多大年纪,就成了这个样子,照这么下去,别说比不上清莲,连客户也早晚得被我吓跑。   被清莲刺激了以后,我也开始适当的收拾着自己,每天上班也会淡淡的施点脂粉,把裤子换成厚点的裙子,配上了跟鞋。肖彬看到我都说精神了不少。他准备去南京见个很重要的客户,问我能不能陪他去。   想起去南京,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了姚清莲那句“这就算开始了”,心里一抖,“我还是不去了,孩子没人照顾。”   肖彬看着我犹豫了下,问道:“我冒昧的问一句,希望你别介意,听说你的家庭出了点变故?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前几天听到传闻,不管上下级也好,朋友也好,我想问问有没有我能帮的。”   我淡淡笑了笑:“是的,传闻没错,我离婚了。不过谢谢你,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肖彬哦了一声没再提及。   肖彬后来带了技术部的小李,轻装简阵的去了南京。回来后有天聚在茶水间闲聊,大家问小李见到赵总没,他说见到了,还一起陪客户吃了饭,活动了活动。   大家笑得别有深意:“说吧,又去哪儿醒脾了?按摩还是搓背还是捏脚还是直接——”   小李摸摸脑袋:“要是那就好了。那天饭局上本来挺好的,赵总还问以前的同事怎么样啊,都还好吧之类的客套话。后来不知道肖总监和他低头说了什么,赵总就脸色不好看了。然后就一个劲儿的灌啊,喝啊,没两钟头,全喝多了。赵总可怪死了,喝多不去洗澡按摩,居然带着我们几个夜游秦淮河。”   “秦淮河?有什么游的,臭水沟似的。”徐云笑着,“我上次都没去。”   “可不是,大冬天冻得我嗖嗖的,喝的酒都恨不得就着凉风吐出来。傻老外还一个劲的说nice,nice个什么呀。反倒是带我们去的赵总,一句话也不说,景也不看,坐在那黑着个脸,不知道想什么呢。”小李笑道。   我的心没来由的微微疼痛,风景依稀是当时,只是同游的人,早不知何处了。   “赵总是不是喜欢逛这些啊,上次咱们去南京不还带一堆人去逛钟山吗?也不说话,只管走。”钟平说着,指着徐云:“你不也去了吗,还有姚清莲。”   小李挠头:“幸亏我回来的早,神,谁要去玩那个。”大家一片哄笑。我却笑不出来了。原来他去逛钟山,带的不仅仅是清莲。   我摇头苦笑,这个姚清莲啊,对我这招“障眼法”使得也太绝了。可转念一想,早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和他,毕竟是开始了;我和他,终究是错过了。    ☆、离婚女人是非多   一个人带孩子的日子变得分外艰难。已经离婚,我不想总麻烦婆婆,但这销售的工作性质,突然而来的加班应酬,便也不得不经常给婆婆打电话去幼儿园接暖暖。去接暖暖的时候,偶尔会遇到顾钧,每次见到,心都像被油煎了一次焦灼。却也毫无办法。   暖暖的情况依然不好,似乎把自己锁进了一个小圈子里,整天紧紧抱着玩具不撒手,我和她说话,心情好的时候会崩两个单词,好,不要,或者点头摇头,心情不好就干脆没反应。想起女儿瞪着大眼睛说“会飞的伞”的活泼样子,我心痛不已。   带着女儿去了几家医院,也尝试过医生推荐的中药或者推拿理疗,都不起作用,还把孩子吓的直叫。我不敢再去。也有人建议找儿童心理咨询中心,但是找了两家,没说几句就开始推销产品,也令人很难相信。后来婆婆说顾钧联系了个在香港的同学,那边有家成熟的儿童心理诊所。我记下了联系方式,初步电话沟通了几次觉得还比较靠谱,正好再有几周元旦假期了,我准备把港澳通行证办了到时过去。只要有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离婚女人门前是非多,果不虚言。加上最近为了多挣钱给暖暖治疗,拼命做单,提成也随之来得不少。加上我被姚清莲刺激后,稍微改变了下穿衣风格,那些风言风语便接踵而至。以前大家揣测我离婚的原因是老公出轨,后来就变成我自己也红杏出墙了。   有人还揣测我出墙的对象是谁,少数几个人猜是肖彬,却也不敢明着说,更有不少人竟然猜老邓,说以前就他护着我。我听到这种传言简直匪夷所思。姚清莲气道:“别理那些该闪舌头的,就见不得别人好,这不是看你提成多就开始泼脏水了呗。”   甚至有次我给陈副总看一个谈判计划书,他还别有深意的问我:“以前你的老领导邓予浩听说现在也自己做丝绸买卖了。”   “我不清楚。我和他也没什么联系。”我答得淡然。陈副总问的没了意思,便翻看着计划书,看完对我说:“挺好,就这么做吧。”我正要去接计划书,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清扬,你现在越来越能干了,好好努力,你们销售部国际分部石明毅手下还缺个副经理呢。”   看着胖胖的陈副总我心里一阵反胃,挣出了他的手道:“我没敢想那个,先把基本业务练好就行了。”   陈副总看着我,话说的婉转但意思鲜明:“机会可是要争取的。你现在正好,无牵无挂的,可以放开了干。”   放开了干被他说的格外恶心,我没有应声拿起计划书就走。从那以后,他对我也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陈副总的风格和赵以敬有很大的不同。婆婆妈妈的特别喜欢拉拢客户。尤其关注国际市场这块。每次肖彬这里有了新客户的应酬,会问他去不去,他总是欣然前往。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从中插一杠子,每当我们谈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适时出现陪着应酬,最后把客户资源截胡走。就算为了凸显自己,想把陈副总的“副”字去掉,这么做也太过嚣张。肖彬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还特别喜欢叫上女同事去陪客户。尤其是印度,马来的一些客人,本来就对吃喝嫖赌就热情偏好,以前肖彬会让男同事带着他们去玩,现在陈副总的风格喜欢带着女同事玩,这两者的区别在于男同事是玩过之后心情爽了会签单,而女同事是当场就能签的下单。见效快多了。   部门的几个年轻女孩子被他叫了几次都受不了了,推脱着不去,陈副总盯上我以后,更是经常让我去陪客户。起初我想方设法的拒绝,但架不住他常常叫,也不敢拒绝的太狠,把他惹毛了就麻烦了。好在肖彬也经常在,有他陪着,我便放心许多。   快圣诞的时候来了位马来西亚的客户,陈副总一大早就安排我晚上和他一起去接待。我知道肖彬也去,便打电话给婆婆去幼儿园接暖暖晚上帮着照看一下,换了件真丝衬衣配着稍厚的直筒裙,外搭了件大衣陪着他们去了饭局。   那位马来的客人中文名字翻译过来姓叶,我们都叫叶先生。肖彬说他在当地有点王室的血统,马来名字前冠着“东古”的尊号。我分不清,只是听着肖彬的讲解学着知识。   叶先生眉眼浓重,有着南亚人的特色。只是表情颇为冷漠,一副上帝来了的拽拽模样。我们这边除了肖彬,钟平和我,还有陈副总和他的助理吴丹。果然什么样的领导带什么样的兵,吴丹和陈副总的急切谄媚不相上下,把叶先生夸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搞得翻译的小伙子都直皱眉,也肉麻的翻译不下去了。   叶先生和吴丹喝了几杯,看到了一直不吭声的我,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翻译说:“他夸你的衬衣很漂亮,是不是你们公司的产品?”   我忙点头:“是。”这也是一种策略,每次出席饭局,穿上公司的样品,昏暗灯光下的真丝有着绝美的诱惑,可以让客户先入为主留下产品的好印象。   叶先生又说了一堆,翻译有些尴尬:“他说丝绸看着很顺滑,能不能摸摸质感。”我还没说话,陈副总笑道:“能,怎么不能,小宋坐过去,把袖子解开。”   肖彬淡淡笑着,话却难听:“库房里多的是样品,叶先生有兴趣明天去公司摸个够。”叶先生听了后皱着眉叽咕了一句,没做其它反应。   倒是陈副总不住冲肖彬皱眉,肖彬只当做看不见。我暗暗感激着。这种应酬,就怕领导起了“美人计”的心,那可是在劫难逃了。   叶先生接下来的几天也参观了北京的样品展览室,没说订不订,很含糊。肖彬没兴趣陪他继续磨洋功,跟着一个单子去了四川。我留在北京照应着这个不知揣着什么小九九的叶先生。   行程的最后一天,陈副总晚上又设宴招待叶先生,特意嘱咐我必须去。我虽然胆怯,但想着有经理石明毅、老员工钟平一起过去,料想也不会怎么样,便也同意了。   那晚的女士依然只有我和吴丹。吴丹直奔主题,和叶先生先喝的痛快。陈副总提点着我:“小宋,你也去敬敬叶先生。”   我只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走到叶先生身边:“敬您。”叶先生看见是我,难得的嘴角弯了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有些不好意思,也干了杯中酒。   叶先生把酒杯斟满,对着我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着:“宋,再喝一杯。”陈副总高兴地合不拢嘴:“小宋,难得叶先生开心,再喝一个。”   我刚要给自己倒酒,叶先生按着我的手:“NO,这个。”说着拿起了旁边喝水的大杯子,我直摆手:“这不可以。”   “哎呀,有什么不可以啊,扭扭捏捏的。”吴丹一把拿起那个杯子倒了半杯白酒塞到我手里,“我们想喝叶先生还不赏脸呢。瞧你。”又低声对我道:“这可是你们销售部的单子,据说是个大主,你看着办。”   我咬了咬牙,大主两个字让我动了心,为了业绩,也只能拼了,大大喝了一口。叶先生终于笑了,深深的眼窝眯成了一条缝。我受到了鼓舞,连着又喝了几次。我现在酒量在不绝如缕的应酬中见长,但那晚喝的太猛,很快就晕了。   酒至半酣,我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了我和叶先生。我有些慌乱,但已经晚了,叶先生坐到了我身边,上下摸着我的肩膀:“滑。”   手顺着背延伸下去,我忙站起来:“叶先生,这里没人了,我,我出去一下。”刚迈出步子,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按倒在椅子上,语言不通也不用语言,他眼睛里的饥渴已经是人类通用的欲望。   我用力推他却推不动,他的双手在我身上游走着从上到下,我抬脚狠狠踢了过去。   他嗷一嗓子痛的撤后开始跳脚,我抓起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第二天刚去公司就被陈副总叫到了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很了不起是吧,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闯了多大的祸?嗯?作为一个销售,你竟然踢客户,现在人家要告咱们,传出去谁还敢和我们做生意?你丫都干的什么事儿?”   我竭力保持平静的辩解着:“我不是无缘无故的踢他,他要非礼我,我自然要还击。”   “非礼!”陈副总气的用手指敲着桌子,“你说说,什么叫非礼?你不是黄花大闺女,不是第一天干销售,干这行,难免和客户亲热一下,遇到过分的客户,尺度大一些。又不是贞洁烈女,你有什么放不开的?”   听他说的过分,我忍不住道:“那也是有底线的,我不能为了单子,把自己都卖了。”   “宋小姐,”陈副总冷笑道,“据我所知,你是离过婚的女人,大家心知肚明,你就别在这儿装纯洁装高贵了。”   离婚,离婚怎么了,难道离婚的女人就该饥不择食,是个男人就能上,上了还要感激涕零终于有人上我了?我气的直哆嗦:“我怎么样的婚姻状况,是我的事,但那也不意味着我可以为了单子卖身。陈副总,我们这是丝绸公司,难道不该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吗?”   我的话把我和他之间的颜面彻底撕开了,他气的一拍桌子:“你要是这么油盐不进,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响起:“让谁滚蛋?!”    ☆、情到浓时意却怯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开始狂跳不止,匆忙转过身去,脚下的高跟鞋踉跄了一下,几乎绊倒。赵以敬步子有力的走了进来,眉目冷峻,和我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而他的目光仿佛隔了几千年的尘封穿透而来,将我稳稳的立住。   “赵总?”陈副总的脸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讶。我看着他,有种恍惚的错觉。   他没有看陈副总,只平静的对我说道:“你先出去,我同陈副总有事情要谈。”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陈副总的办公室,步子都是飘着的。出了门看到大家都三五个一堆的扎着聊天,兴奋掩饰不住:“赵总回来了。”我很奇怪赵以敬那么清冷的性子,为什么反而大家都期待着他回来。也许是他能给那种笃定人心的安稳感觉?   我没敢走远,陈副总的办公室在楼道的最西边,出门就是楼梯间,大家一般都会往东走去坐中间的电梯,我正好躲在楼梯口,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由于关着门,起初的声音我听不到,只听得后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向虽清冷但不怎么发脾气的赵以敬忽然怒而拍案:“让他去告,我奉陪到底。”   然后屋里终于安静了。片刻赵以敬推门而出。直接冲着楼梯间走了过来,几乎和我撞在一起,我忙躲在了一旁,他抬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抬头看着他,只那一瞬间,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我的心砰砰作响。半晌他声音微微有些嘶哑道:“中午等我。”匆匆下楼。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一上午,一会心如鹿撞,一会又脸颊发烫,多少天了,我的心从没有这么一刻,没有沉重的压抑,没有窒息的憋闷,带着些微微期待的紧张。连同屋的小马都说:“宋姐今天气色不是一般的好啊。”我忙埋头做数据去掩饰。   临近中午,我的心已经几乎负荷不了的跳动。却是等到十二点也没有接到赵以敬的短信或者电话。倒看到姚清莲急急惶惶的拎着包从门前经过,我抬头问了她一句:“干嘛去?”   “约会,约会。”她顾不得作答向电梯口冲过去。我的手机响了,赵以敬的短信:“中午有事,晚上等我。”我颓然坐在了椅子上,这算什么?排队轮候?   我那颗悦动的心终于平息了下来,极度的希望过后是极度的失望,下午将工作进行完之后,没到五点我就提前走了去幼儿园接女儿。   恰好路上婆婆给我打了电话:“晚上来我这吃饭吧。我做了暖暖爱吃的鸡蛋饼,她很久没吃了。”我有些犹豫,她又补充者:“顾钧今天不在。”   我想了想,抱着女儿回到了婆婆那里。我没有问顾钧去哪儿了,不用想都知道的答案。暖暖吃着鸡蛋饼,神情露出了许久没有的淡淡的开心。我和婆婆都已经喜出望外了。   六点多的时候突然手机响起,赵以敬的电话,声音低沉:“你在哪儿?”   “我在家。”我的声音努力平静。我也不是24小时的候车室。   “我去找你。”赵以敬的声音不容置疑。“我还有事—”话没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仍然心里挑突。我对婆婆犹豫说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麻烦您今晚带带暖暖。”   婆婆笑道:“我还舍不得她走呢,明天我送去幼儿园。”   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却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赵以敬正在下车准备打电话,看到我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你怎么知道我搬到这里了?”我几分惊讶。   “只要想找,不难。”赵以敬淡淡道,“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怎么会,怕你嫌弃家里简陋。”说着我在前面带路。我和他之间,只剩客气了。   进了屋子,我指指沙发:“你随便坐,我去冲茶。”进了厨房,看着橱柜里的瓶瓶罐罐,我一时竟有些慌乱,不知道该给他冲哪个好。想了下,拿了罐茉莉花茶向外走去,他却不知何时已经跟着我到了厨房,挡在了门口。   看我要出,他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我抬眸镇定说道:“麻烦让一下,我去接水好吗?”   他似有分自嘲的笑:“看来我并不是受欢迎的人。”   我的血轰一下冲到脑门,你不受欢迎,还是你忙得顾不上让我欢迎。我咬咬嘴唇:“哪里,来者是客,何况你还是我家里的贵客,怎么会不欢迎。”   赵以敬的脸色暗了下来,冷笑一声:“你这个样子真的让人很恼火。”看着我顿了顿:“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我去婆婆那里了,晚上做了鸡蛋饼。”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心里却激荡纠缠,我恼火?我又没有排队安排见面,有什么恼火。   赵以敬听到我的回答冷笑一声:“看来我又没搞清楚状况。白替人担忧。”转身就走。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的心慌乱成一片,口不择言道:“要是走了,就别再来。我不想每天排队等着接见。”   赵以敬转身看我,目光变得颇有意味,我接着搭错了筋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说着:“也是,等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天。有那么多重要的人都排着队等着你——”我的话没说完,已经被赵以敬一把揽进了怀里,他的双手揉上我的背,声音几分动情的低沉:“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只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忽然像被烈火点着一下嘭的燃烧起来。这把火烧的我意识全无,只知道顺承着他狂风暴雨的侵袭。他的吻急促的从额上滑下,缠上我的舌,身上烟草的味道几乎是迷醉的蛊毒,让我在他的吻里一点点的漩下去。   那一刻,我没有力气,没有心情去想任何事,只想着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找一份安宁。让我的身不在彷徨孤独,我的心不再无枝可依。我在他的怀里柔柔的化开,却被他疾风肆虐的侵占,只让我喘息不已。   当他进入我的时候,我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不知道多久的悲哀在那一刻羽化成快乐,我轻叫出声,他在我的身体里动情的驰骋,我闭上眼,脑子一片空白。他用力的揉上我,低吼着:“看着我。”我终于第一次在和他做的时候看着他,清冷轮廓里有一丝温柔,我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我,我化了进去。他最终释放的时候,紧紧抱着我低声道:“清扬,我想你。”那一刻给我心灵的冲击,远远大于身体的震撼。但我不敢相信。   当激烈归于平静后,我在他怀里,忍不住问着:“还回南京去吗?”   “不走了。”他揽着我,“那边有些新问题,董事长暂时不动,我还在北京。”我的心忽然如绽开的春风,不禁嘴角上扬起来。   他的手细细抚着我的发丝,滑到胳膊,抬起了我的手,摩挲着手背上那个已经淡化的瘢痕,低声问着:“发生了那么些事,你怎么不找我?”   他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找他?怎么找,他又算什么?我没有回答,只是疯狂的又攀上他,吻着他。他轻轻扯着我的头发,有丝不快:“你拿我当什么?”   我凄然的看着他:“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能拿你当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的眸子闪过一丝挣扎,没有回答,只是疯狂的压上了我,再次将我占据,那晚我不知道和他做了几次,只记得他的激烈一次一次把我融化。   我和他,除了这种关系,又能是什么关系呢。别说他已经给了姚清莲承诺“试试”,就算没有,他也不会给我任何许诺的。   天亮后,我坐着他的车到了公司,路上他的眉眼舒展,心情很好的样子。车也开的不疾不徐,轻松自在。我不由问他:“那个马来的叶先生真的要告啊?”   “你别管了。”他唇际扬起,“我有办法。”我的心才放松些。   赵以敬再回北京,把机构重新进行了调整。陈副总调回了总部直属的另一个江苏的分公司,职位虽然没动,但是公司的规制小多了,他回去后不久便提交了辞职信。   北京分公司这边,原来的销售部和市场部合并,成为了新的市场运营部。肖彬是市场运营部的总监,权力和职责又大了一块。而国内市场分部,清莲提成了副经理,紧居韩晓航之下。国际市场分部,石明毅和钟平被调到了市场分部,由于原来的市场部经理仍居其职,石明毅难分一杯羹,只分管了细枝末节的事务。钟平也有些郁闷,市场部虽然起薪高,但是提成是比不上销售部的,所以整体算来,待遇还是降了一块。   国际市场分部的总经理由新调任的柏宜年出任,副总依然空缺。而分部下又重新分了三个小组,职权更加明晰。我被肖彬任命为第二小组的leader,手底下居然还有了两个小兵。第一次当领导,我有些忧心忡忡不知所措。   ☆、授人以鱼不如渔   既然有了三个小组,那么便有了竞争。 每逢月底、季末的汇报时,三个组销售成绩便一览无余。无形中添了很大压力。对我来说,既是挑战,也让我莫名的兴奋着。尽管自己以前为了家庭奉献着,牺牲着,但是在公司里,看到人家在职场上迎来送往,衣香鬓影,还是有丝羡慕。   我做teamleader,赵以敬一直有很大意见,只是由于这个职位肖彬的职权就可以确定,他不好插手,但我这组报上去的签字,他基本都压着不放。   我有些急了去找他,他只看着我问道:“你的销售还没做够?”一句话让我想起那个马来的叶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他。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肖彬诉苦,肖彬笑得清朗:“你好好准备一下,向赵总证明自己的实力。你现在的酒量已经不成问题,应对再自如些就好。明天晚上有个泰国的客户,你试试。”   被肖彬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紧张,害怕自己弄巧成拙。忍不住跑去轻叫姚清莲:“销售女王,快教教我,要是有客人有那种非分的举止或者要求,怎么拒绝?”   姚清莲轻笑着:“看来你们国际市场部还真是纯洁清水,你现在才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法宝有三,第一先发制人,先把他灌趴下了,他晕晕乎乎签了单子基本就该去睡觉了,有心也无力;第二嘛,装糊涂,假装不知道什么意思,绕到别的话题;第三,溜。实在抗不过去就跑。”听到她的第三点,我乐的噗嗤一声。   “你别小看这点,跑的及时还不得罪客户,可是门最难的技术。”清莲说的有板有眼。我发现姚清莲的确是个难得的销售人才,兵法三十六计,她一定不会背,先发制人声东击西却被她用的活灵活现出神入化。   我琢磨消化着清莲的话,又上网查了查泰国的一些交谈礼仪之类。硬着头皮上了战场。   泰国的这位客户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起码要五十多岁,瘦瘦小小的,眉目精明。名字翻译过来叫颂普。这个单子是我前期跟的,数目不算大,7万码,赵以敬本来是不用过来的。估计是肖彬邀请他来坐镇,主要看我的表演。   人老心不老这句话,看来是世界通用的。我手下一共两个小兵,一男一女。我今天带来的是乔蕊,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颂普一看到乔蕊就两眼放光,不住的问东问西。我暗暗高兴,有了乔蕊我今天的压力就小多了,看来选择带女将是没错。   酒过几旬,肖彬渐渐的把话题转到生意上来,聊起了这几年的丝绸出口形势。颂普老奸巨猾:“现在大陆的丝绸在泰国不好做,质量下降特别明显,深色丝绸褪色,制衣打板不出型现象特别多。”   肖彬没有开口,转看向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忙倒了一杯酒,敬着颂普:“这个您不必担心,我们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染色,采用的是加固漂染等离子技术,绝不会褪色。至于打板出型,您就更放心好了,防皱顺垂技术是我们正在做的专利项目呢。”我的声音没有清莲那么娇俏软糯,却平稳坚定,据说能给人种靠谱的感觉。   颂普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这里了,把酒喝了笑问道:“那具体是什么专利?”我还想继续说下去,肖彬在我身边低声说了四个字:“见好就收。”   我忙展了笑颜:“您已经是朋友了,今天说起也太仓促,不如等您明天有时间好好看看我们的样品展览间,就更一目了然了。”看着颂普的神情欲罢不能的好奇,我暗暗叹服肖彬这吊胃口的心理掐的一个好。连赵以敬的眼角都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过颂普的好奇这下除了对丝绸,也对我好奇了起来,不停和我交杯换盏,赵以敬冷冷的看着我,似乎要看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销售这个职业很锻炼人,尤其是我的酒量,一日千里。和颂普的往来回合了不少,我依然很清醒。颂普眉梢眼角开始流露出醉意,揽着我的肩膀:“宋,你们中国女人,很厉害,我要和你深入的交流交流。”   交流?交流你个头,要不是今天的观众太大牌,我很想用清莲那招“溜”。可是溜了,就输了。我求助的看着赵以敬和肖彬,赵以敬正在紧盯着颂普的那只手,肖彬给了我个眼色,指了下自己。我顿时醒悟。   我将颂普的手不露声色的放下去笑道:“能与您交流自然是我的荣幸,但是像您这个级别的,是我们公司的贵宾,我只是前期的抛砖引玉,还得我们肖总监才够格和您深入交流呢。我和您交流,岂不是鱼目充珠。”我不知道翻译是怎么解释鱼目充珠的,但颂普听了哈哈一笑:“狡猾的宋。”也不再纠缠,转和肖彬聊了起来。   那场饭局的效果是,原准备定7万码丝绸的颂普,加到了10万码,价格再议。饭局结束后,司机送我们三个回去。肖彬坐前面,我和赵以敬坐后面。赵以敬坐在那个据说最为尊贵的后方左侧。   肖彬笑道:“清扬还不错吧。场子能驾驭下来。”   “我只看出来师傅不错。”赵以敬看着肖彬淡淡笑着。肖彬朗声大笑,我不好意思的抿唇低头。   肖彬笑过后,说的意味深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我没听懂他的话,赵以敬却陷入了沉默,似乎思考着什么。半晌才沉声道:“你说的不错。”看向我的眼神几许复杂。我没看懂他们的哑谜,但我看出来我这个teamleader,赵以敬认可了。   那一瞬间,我在那两个男人的身上,读到了一种叫默契的感情,忽然有点明白古语里“君子切切交”是个什么意思。忍不住问着:“赵总和肖总监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清扬,你也这么八卦?”肖彬笑了。我没好意思再问。   把肖彬送回去之后,赵以敬把司机打发了回去,“你晚上也喝酒了。”我提醒着他。   “我知道,”他看着我一笑,好像冰雪消融后的温晴,“但我想试一次。”说着,脚下的油门猛地踩了起来。却不是回我家的方向,而是奔上了五环。   “你想去哪儿?”我问着。   他没有吭声,半晌才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想你下去。”我的心里,像被一股电流袭来,他说的话总能轻易的撩拨着人。   车在五环上飞驰,从东边的高楼林立看到北边的森林公园又看到西边的灯火微澜,北京城,在我的眼里生动了起来。像一条充满希望的彩虹。我的心情忽然无端的愉悦起来。难怪有钱人喜欢兜风,以前顾钧想兜,我总劝他省省,那是烧油不是烧水,浪漫也要钱的,惹得他常常懊恼,现在看来,这感觉的确不错。   我靠在椅背上声音飘渺:“要是我们能一直这么绕下去该多好。什么也不用想。”他的眉梢眼角,满满的笑意。   车在五环上绕了三圈,最后从出口出去绕到了我家小区门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月色,熟悉的身体,一切都顺其自然的,我顺承在了他身下,被他一点点的揉碎,送到顶峰。   做完之后,我开始一点点清醒,每次他的情感都来的如洪涛激流一样,吞噬的我没有理智,但清醒后的我,又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和他算什么,只是有了他,我不怕了孤单,我感觉到了快乐。也许,这点快乐,是我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也拼命安慰自己的良知,我没有抢清莲的男朋友,他还是她的,我只是借一下,借一下就好,我会还的。   他把我送到楼下,却看到了刚从我家出来的顾钧。很久不见,顾钧瘦了一些,看到我和赵以敬并肩而立,顾钧的神色有些古怪,和我说着:“妈有些累,我把暖暖送回来了。刚睡着。”婆婆有我这里一把钥匙。   赵以敬在看到顾钧的一刹那,脸已经变得阴沉。听到顾钧那声“妈”,轻声哼了一声对我说:“清扬,你该上去了。”我说了声再见,快步上去看女儿。身后的两个男人,我没再听到动静。   我上楼一看,暖暖睡得很熟,我放了心,手机忽然想起,顾钧的短信:“你和赵以敬什么关系?”   可笑,我和他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我没回。过了一会又一条:“他是不是那个男人?”   我的心嗵的一声,忍不住回了条:“关你什么事?”   很久没有声音,过了半晌又响起:“你是不是看上他的钱?”   由得我是好脾气,看到他这句也气的七窍生烟,这么看来,倒是我为傍大款抛夫弃子,什么意思!我狠狠的把手机关机,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很快要到圣诞,公司上下一派过节的气氛。年轻的男女生订着鲜花礼物。连姚清莲要拽着我逛商场,给赵以敬买圣诞礼物。   我本不想去,却也没法拒绝。那种心情,真的是忐忑和悲哀的交合体。    ☆、打败我的是无鞋   我不明白姚清莲为什么非的拉着我去逛商场。 她是要花血本给赵以敬买礼物,而我给顾钧买衣服,没买过1500块以上的东西。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嘛。   走了半天,我累的脚底起泡,还没选到合适的,我喘着气:“你到底有谱没谱,要买什么啊?”   “你急什么嘛。待会回去把银泰那个Hermes的皮带买了。”清莲笑眯眯的,“我早看好了。”   “早看好你还使劲的逛。使唤劳力啊。”我叫苦连天。   “姐,我特别享受给他买东西的过程,想着是在给他挑东西,心里就甜丝丝的。”清莲的脸上一副幸福的憧憬。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结结巴巴问着:“那,他对你好吗?”   清莲想了想叹口气:“我不知道,有时觉得他心不在焉的。”说完眼神澄澈的看着我:“你说他会不会还有别人呢?”   我心里一紧,有些不安:“应该不会吧。”清莲转而笑道:“也是,他逢场作戏不少,但是愿意当做女朋友的,连冰以后还只有我呢。会和我吃饭,也会给我买东西,我回老家也会陪着我。对他那样的大忙人来说,不容易。我挺知足的。”   “开心就好。”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扯痛。随她到了银座,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挑,她拿了一条问我怎么样,我累得脑子不转,脱口而出:“行,挺好,不过大了点,需要里面打个眼。”   清莲盯着我认真的问着:“大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噌的提到了嗓子眼,言多必失。与他的一次次,我自然知道他的尺寸,却忘了这不是轻易能说的话,匆忙掩饰着:“我瞎说的,感觉他瘦。”   清莲又细细看了我一会儿,嫣然笑道:“那就打一个吧。你的眼光应该不错。”我舒口气。   公司为了避开元旦的时候年会扎堆,订不到场地,特意把年会提前到圣诞后26号,那时正好老外在休假,也没有订单,正是欢乐的日子。   年会前一周,人们已经纷纷准备节目了,同屋小马问我表演什么,我笑笑,吹拉弹唱不会,琴棋书画不懂,一个烟熏嗓,还能干什么。小马提议:“宋姐,要不你参加我们幽默剧吧。”   “我都这岁数了,哪演的了你们年轻人的时髦戏。”我忙摆手。小马看我坚持拒绝,也没再说。   却是下午的时候,清莲又来找我:“我的亲姐,幽默剧缺人啊,救场如救火,你出马吧。”   “你让我上才是砸场子。”我坚决不干。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表演天赋。   看我依然坚决,清莲有些愁眉不展:“我找了好多人都不演,你帮帮我吧。”   “演幽默剧怎么是帮你啊?”我有些不懂。   “还不是为了让他开心点。歌呀舞呀他早看腻了吧,整天累的死去活来,难得搞个年会,又不是才艺大比拼。”说着幽幽的看着我,“我真的只想让他乐一乐,别那么累。姐,你不帮我吗?”   清莲很少用那种无奈的口气说话,我有些难以拒绝。清莲趁势说:“其实很简单,你的角色就三个动作三句话,只不过公司的小女孩觉得是反面人物,不愿意演。”我想了想道:“那我先试试。”   和她们彩排了几天,幽默剧是改编的灰姑娘的故事,情节用滑稽喜剧的形式,人物造型夸张,台词用的时下网络词汇,水晶鞋变成了烂鞋,王子换成了当代屌丝,灰姑娘辛德瑞拉也是女汉子。博大家一笑而已。   我演的是灰姑娘可恶的姐姐,削足适履,穿着水晶鞋假扮灰姑娘去王宫里见王子的那位。动作就三个,开头用平底锅打可怜的灰姑娘,中间哭着说我要穿“烂鞋”,结尾对王子说“打败我的是无鞋”。   排了几天,大家情绪都很高,因为每个人都有很搞笑的动作和台词。只是我还稍稍有点放不开,但凑数的配角,影响也不大。   年会地点在某个温泉度假山庄,山庄后还是个国家森林公园。下午两点就赶去签到,领导致辞,各种颁奖,那天很惊喜的看到了董事长赵信儒老先生,也参加了年会致辞。   之后就是演出正式开始。并不大的舞台,和观众很零距离。不到这个时候,不知道身边藏龙卧虎。徐云原来是拉小提琴的高手,一曲梁祝余音绕梁;乔蕊的蒙古舞跳的袅娜多姿;技术部的小李唱的忘情水和刘德华不相上下。高手果真在民间。   快4点的时候,我们那个幽默剧准备上场了,剧务小马扛着新鲜出炉的衣服赶了过来:“刚取回来,这衣服按小时收租赁费,我掐着点儿呢。”   之前不知道服装是什么样,现在都换上衣服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清莲的身上。那件辛德瑞拉最后亮相的公主裙实在太衬她了,清莲本就肌肤瓷白,再穿上蓝色的裙子,上面的亮片映衬的清莲简直就是神话里走出的神仙妃子。   “我去,李嘉欣也比不上莲姐啊。”小高快留口水了。大家哈哈一笑。我的衣服是一件很肥的泡泡裙,穿上显得十分滑稽。要的也就是这个丑态的效果,我并不在意。   节目按照排练顺利的进行着,我第一次出场,拿着平底锅敲着清莲的头:“懒丫头,快干活。”   我第二次出场,傻乎乎的喊着:“我也要试试泡泡鞋。”说着用道具剪刀作势去削自己的脚后跟。观众席上笑声起伏,我也演得放松了些。偷眼看了看坐在最前面的赵以敬,眉眼舒展,挑着嘴角。   最后一次出场,我拍着胸口说着:“天哪,打败我的,是无鞋啊!”大家哄堂大笑。我走到了台后。   然后就该是姚清莲最后亮相了,优美的音乐旋律响起,清莲华丽登场,穿着公主裙,踩着水晶鞋,观众席上发出了倒吸凉气的惊艳赞叹。还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子打着口哨。我看着清莲,她真的就像个公主似的亭亭玉立在那里。   王子深情脉脉的看着她:“就是你。”清莲接过话筒,按排练,她应该说:“可不是我咋的,你傻啊,懵圈儿啊,给你一平底锅。”   但那天,她说的是:“是我,我有话对你说。”说完,清唱了一首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我从不知道,姚清莲可以把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演绎的深情款款,堪比原唱。她唱的时候,开始时对着舞台上的王子,唱到后来,她走到台前,对着的,是赵以敬。   所有的人,都明白她心中的王子是谁了,但她毕竟是姚清莲,结束后对大家道:“这首歌献给所有有情人。”顿时,刚才的暧昧气氛,似乎又只是昙花一现。而赵以敬的脸上,略过一丝震动,接着是没有表情的平静。而旁边的肖彬,眼里已经不知道是欣赏还是赞叹的撼动了,只是眼神很直的看着清莲。   我愣在了那里,连最后谢幕下台的时候,我狠狠被绊了个跟头,差点摔在了台上,大家还以为是故意的包袱,又笑了起来,只有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摔的很痛。   我没有继续看节目,匆匆换下了演出服。大家对清莲有点意见:“怎么突然改剧本?也不通知一声。”   清莲满不在乎:“我觉得自由发挥也不错。你们也可以啊。对吧,清扬?”清莲对我笑得甜甜,那一刻,我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我换好衣服后匆忙走出了那个演出大厅,那个冬天还一直没有下雪,天气清冷。我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走着,我只想躲开那场煽情的表白,躲开那两个也许该抱在一起的主角。   树叶凋落,路灯凄迷,我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觉得自己很无聊,无聊的掺和在人家的爱恨情仇里面。原来从开始,就是个美丽的布局。大家的丑,都只为衬托她的美。都只为衬托他在那个人面前的美。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很痛,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再次抬起头,肖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笑道:“里面快抽奖了,还不回去试试运气?”   我努力挤了个笑:“这种事,从来没我的份。”倒不虚言,所有抽奖,就算是100个里有99个中的,我也绝对是那没中的一个。背,不需要解释。   “不试试怎么知道,快走。”肖彬说着把我拽了起来。   看着屋里人声鼎沸,随着抽的奖越来越大,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忽然觉得挺没意思,所有的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公主那个搞笑的姐姐。肖彬问我:“你最想要什么?”   我有气无力的:“就那二等奖最实惠,1万的购物卡。”肖彬笑说果然是家庭妇女。   主持人大声道:“今晚的三名二等奖开奖了,6号,88号,21号。”我想起了我的号牌,嘿,居然是6号。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肖彬。  ☆、未曾同去也是非   “快去领吧,辛德瑞拉的丑姐姐,也该有双烂鞋。”肖彬看着我笑道。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嘿嘿笑了声后去领了那张温暖我心的购物卡。主持人看到6号是我,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将礼物给了我。清莲的运气一直不错,一等奖全套的苹果装备,电脑,pad,手机统统抱回家。公司的抽奖也每年随着鸿运走,有成绩的人,往往当年很容易就抽到。今年也不例外,只是除了肖彬。   节目和抽奖结束后,便是晚宴。一顿丰盛的自助。还没吃几口,已经有人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去和领导碰杯了。中国的社交文化总是离不开酒的,什么时候喝,和谁喝,喝多少,都有点门道。积极表现的人在酒桌上也不甘落后,一如姚清莲,两块鹅肝下肚后,就迫不及待的拿着红酒去赵信儒和赵以敬面前周旋。   清莲晚上的表现着实艳冠全场,连赵老先生看着她都笑呵呵的说着:“你是那会那个公主。”清莲的声音甜甜糯糯,不知和老先生说了什么,老先生看着她直乐着点头。   像我这样不求表现,也不想被排斥的人,往往是凑在中间那拨,即大部队哄哄嚷嚷去敬酒的时候,跟着凑个数。瞅着赵老先生和别人刚喝完,我拿着酒杯凑了过去:“赵董,我是销售部宋清扬,初次见面,敬您一杯,您随意。”   赵老先生转身看到我突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番和蔼的笑道:“宋清扬?好,好。”说着抿了一口红酒。我也喝了一口后转到了别的领导那里。   最后到了赵以敬面前,我匆忙低头说了句:“敬您。”便将自己的干了。没敢看他的表情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晚宴进行到一多半,赵信儒和赵以敬已经离席,姚清莲也不见了。而连小茹正一脸菜色的坐在那里愤愤切着牛扒。徐云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赵董都走了,你还不去送?”   “用的着我送吗。”连小茹酒也喝了不少,满脸红晕:“有人早就捷足先登了,说是正好也要回市区,还要向赵董请教请教。”   “有什么请教的。”徐云笑道,“我只在乎你都唱了,再请教就是怎么做贤惠的媳妇儿了。”徐云旁边的小马拽了拽她,指指我。在别人眼里,毕竟我还是清莲的姐姐。   “怕什么,人家敢唱,自然不怕,对吧,清扬姐?”连小茹喝的不少,看着我笑得失神,也许她想起了她远在异国流落的姐姐连冰。我没有吭声,心却一阵阵的疼。姚清莲果然将无孔不入发挥到了极致。   饭后大家有的蒸桑拿,有的按摩纷纷活动去了,我头痛的厉害,回房去睡觉。赵以敬的短信:“晚上等我。”我莫名的烦躁,我成了什么?回了他条:“我累了。”直接将手机关机蒙头大睡,连同屋的小马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年会结束后我便向肖彬请了三天假,加上元旦的假期,正好带着暖暖去香港的那个心理康复诊所看看。   婆婆非常担心:“就你们娘儿俩能行吗?还带个孩子,出那么远的门,阿钧在广州开会呢,要不你去广州找他一起去?”   我没去过香港,听说从深圳过港不仅方便,而且可以省一半的机票钱,所以定的是去深圳的机票。想想自己一路过去,心里的确有些忐忑。但是想到顾钧,还是摇头:“不用了,妈。我自己能行,香港也不远。”   “听说那边挺乱的,现在可多人贩子呢,哎呀,真是不省心。”婆婆还是纠结。   我收拾好东西,带着闷闷的女儿出发。不巧的是那天飞机晚点,到了深圳宝安机场,已经晚上九点了,暖暖困的直打盹,只能先住一晚,明天再过关。   刚出站,居然在出口处看到了等着的顾钧。暖暖看到顾钧就跑过去抱着他的手,我有些意外,但当着女儿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声问着:“你怎么来了?”   “我妈的电话快打爆了,一个劲儿说不放心你和暖暖。”顾钧挑着眉毛说道:“我说不用操心,人家现在有人陪,对了,你的大老总呢?”顾钧和我离婚后本来还有一丝愧疚,自从上次在楼下看到赵以敬送我回家后,那丝愧疚就变成了阴阳怪气。   我没有理他,只是跟在他身后,暖暖趴在顾钧的肩膀上已经眯着眼睡着了。找了一家比较经济实惠的酒店,开了一间大床房,我盯着顾钧:“是不是该开两间?”   顾钧哼了一声:“我待会儿就走。明天会议结束我从广州回北京。”   给暖暖洗漱好,暖暖上了床里面,却拉着顾钧不撒手。孩子是敏感的,爸爸妈妈很久没在一起她也能看的出来。顾钧也没舍得挣脱女儿,只是捏着她的小脸蛋。   暖暖看着我和顾钧忽然蹦出两个单词:“爸爸,妈妈。”便又不说话了。但只这两个词也让我惊喜了好半天,这是我没有诱导她,她主动说的词。那种兴奋喜悦,比起当年女儿牙牙学语,还要开心。一瞬间,我似乎有种恍惚又回到了过去,顾钧的表情也温和了不少。   女儿沉沉睡去,我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香港的地图,顾钧忽然冒出句:“扬扬,你和那个赵总分了吧。”   我心里一突,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管这些干什么?”   顾钧看我满不在意,有些着急:“我是为你好,你可别不识好人心。他的背景复杂,就他家那个企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本人的风评也不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当心被人家耍了。”   我的火又起来了:“你听谁说的?你知道什么?”顾钧纯属胡说八道,他整天呆在学校知道什么。   “我可是提醒你了。”顾钧说完要走,又返回来说着:“我和我同学说好了,明天他去巴士站接你。”我的火气还没下去:“装什么好人,有胆量你和我一起过关。”   顾钧看了我一眼,走出了房间。我颓然坐在了沙发里,看着可爱的女儿,终于明白了那句有些粗鲁的俗话:宁跟讨饭的娘,不随当官的爹。   去了香港,顾钧的同学带着我们母女去了那家治疗中心,医生的诊断和北京差不多,受惊过度引起的轻微自闭,建议我们以非药物治疗为主。开了一些药,但是如果没有攻击、自伤等行为的时候,别给孩子吃。还是语言沟通为主,如果我们长期在香港的话,还可以做个行为干预治疗的方案。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并不能实质性的帮到我们。   看着我失望的神情,医生说道:“语言沟通成功的案例也很多,别放弃。”   我很忐忑,但是即使一点点希望,也要试试的。只要我天天诱导着暖暖说话,也许某一天,上天会把那个活泼的女儿还给我。感谢了顾钧同学后,带着暖暖去迪士尼玩了一圈。暖暖的心情自从去了迪士尼好了不少,看到公主城堡和花园,露出了久违的欣喜神色,还会拉着我跑到跟前,虽然还是不会说“我要玩”一类的,但是能有这样的反应,我的心又充满了憧憬。   元旦假期后去上班,找赵以敬去签审一个订单。在赵以敬的办公室的矮柜上,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Hermes手袋。姚清莲的礼物送出去了。可我的心却突然缩成了一团。   赵以敬看着我声音有些冷:“你终于出现了,手机关了几天你知道吗?”   我竭力笑笑:“我家里有事。”   “你家里到底有多少事?”赵以敬的眉头皱了起来。   “很多。一时半会解决不完。”我努力作出平静,“所以以后,恐怕没有时间陪您像以前那么—应酬了。”我琢磨着措辞。   “什么意思?”他紧紧盯着我,手里的笔应声而断,我的心跟着抽了一下。看着姚清莲的礼物,我咬咬牙说着:“赵总,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是介于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比较合适。”   赵以敬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姚清莲的礼物,看着问道:“因为这个?”我没吭声。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琢磨不透:“如果是为了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没那个必要。”说着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俯身扶着我的肩膀,声音没什么温度:“这些话以后别说了,听了心里不舒服。”   他手到之处,我的身体又是一阵洪流般的袭击,还想说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只好拿着单子回了办公室。   下午在会议室召开新年后的第一次会议,像我这样的teamleader级别,应该是参会的最低职务。我坐在后排的角落里,记录着会议的要点。而姚清莲坐在会议桌的旁边,神采飞扬的时而提问一二。   忽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孩子大声叫着:“宋清扬,你出来。”    ☆、冬夜暖意入心扉   后面跟着连小茹和另一个综合办公室的同事:“小姐,你不能进去。”   正在讲话的李副总停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脸刷的变得惨白,很显然,这是来找事的,但这个女孩子,我并不认识。   女孩很年轻,也就蒋荻那个年纪,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大衣,看到会议室的这么多人,西装革履,气氛肃谨,她方才满脸的愤恨被压制的减退了不少,但依然梗着脖子问:“宋清扬呢?”   她很明显的不认识我,在和我对视了一眼后继续搜寻着其它人。   我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做出那副镇定的样子,冷声说:“是我。”说着向她走去,生怕她撒泼,我忙说着:“有话出去说。”我的位置离她所在的门口正好是斜对角,走过去也有八九米。   她此刻神气也缓过来了,大声冲着我说道:“我偏在这里说,你抢人家男朋友,离婚了还缠着人家不放,天天去人家家里吃饭,住一个酒店----”我像被雷击中了一样,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烫,太丢脸了。   赵以敬忽然站起来,手扶着桌子,皱眉对着那个女孩子说道:“滚出去!”声音不大,但是气势非常强,整个会议室刚起来的窃窃私语都被这一声震了下去。女孩闭上了嘴,有些怯意。   随后赶上来的保安扯着那个女孩出去了,赵以敬平声对我说道:“继续开会。”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位子的,李副总继续说话,我已经被掏空了,坐在那一个字也记不进去。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仿佛与我隔了一层厚厚的膜,那个女孩显然是蒋荻的朋友,许莹?还是别的枪手?忽然间我很气愤,她毁了我的家庭凭什么还来指责我?就算她现在合理合法了,但她的道德就这么没有下限吗?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散会了,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大家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看我,只有我从脸到身,都是针刺。   同样没走的,还有赵以敬和分管物业的杨副总,杨副总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语气严厉:“把梁涛叫来。”梁涛是物业的保安经理,片刻气喘吁吁的到了会议室。连小茹眉眼精明的把会议室的门都关上了。   “丝之恒是不是菜市场?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个保安经理怎么当的?是个人就放?”杨副总劈头盖脸毫不客气冲着梁涛就批。赵以敬冷着脸坐在那里眉头紧锁,他越不吭声,杨副总越紧张的都不知该怎么骂梁涛。   我起身想走,赵以敬沉声:“坐下。”我只好回到原位。梁涛解释着:“刚才我已经查了,她是拿着门禁卡出入的,值班的保安以为是公司的人,就放进来了。”   “门禁都是有名字的,谁?”杨副总追问。   “陈,陈副总的。”梁涛看了眼赵以敬,声音不稳了,“他已经交了一个,不知道哪又弄了一个。”陈副总想来是离职前就自己又配了一个。只是陈副总,蒋荻,怎么会弄在一起。我疑惑着。却看到赵以敬唇际一个冷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以后让保安对着照片把人认全了再上岗,不就几百号人,都记不住。要脑子做什么吃的。”杨副总又骂了一会儿梁涛,让他出去了。随后赵以敬示意他也出去,我看到他走的时候,大冬天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赵以敬看了看我,问道:“是那样么?”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顿时恼羞成怒,冲着他大声说道:“不是!”拼命压制着即将重出眼眶的泪,冲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刚才的闹剧早已公司上下传开了,大家远远的窃窃私语,见到我都讪讪的打着招呼。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戏剧人生,别人的闹剧总是最好看的。我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力量坚持着继续工作的,也许,只是内心最后一抹倔强的自尊。   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如果以后不想那么丢脸,就离顾钧远点。我狠狠的把手机摔到了桌上。离得远一点,要多远?我也想远一点,要不是为了女儿,我不想看见他,尤其想到女儿看到顾钧就抱着不撒手的样子,心里更酸。想给她回一条:是不是你离你的父亲就很远?又删了,我觉得自己挺没用,顾虑太多,女儿,工作,都能被蒋荻吃的死死的;可我对她一点招都没有,也是,一个连命都能拿来做赌注的人,我能怎么样?   姚清莲QQ上和我说:今天有点忙,改天我再细细和你聊。多保重,别难过。我回复:好。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失落,我的妹妹,以前每当我受委屈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帮我,现在却走到了这么疏远的地步。   快5点的时候,我再也坐不住,正准备拎着包去接女儿,被肖彬喊住:“小宋,晚上有个聚会,等会儿再走。”   聚会?这个称呼很奇怪。一般只会有客户,应酬。肖彬还是站在走廊说的,一溜的几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我只好又折回了座位。给婆婆打电话去接暖暖。   小马无比艳羡的看着我道:“宋姐,您就是咱公司的杜拉拉啊。”   “我?”有我这么倒霉的杜拉拉?   “是呀,以前您在综合办的时候,都默默无闻的,后来还去了物流,可一回来做了销售,就马上起来了,业绩也好,领导也器重,别说是我们,就是像柏经理那样的部门经理,都不一定有机会参加高层们的聚会呢。”小马看着我,下午的同情都变成了羡慕。   我才恍然肖彬故意那么大张旗鼓的叫上我,心里暖暖的。   下了班肖彬特意走到我办公室:“走吧,搭我的车。”我坐上肖彬那辆牧马人在很多人有惊讶有羡慕的眼神里,驶出了公司。   晚上的聚会我还以为有谁,结果只有赵以敬、肖彬和我。   在一个据说是私房菜馆的精致小店里,吃着地道的淮扬菜,我还是兴趣索然。肖彬笑道:“别绷着了,笑笑。”看我还是没动静,肖彬看看赵以敬:“老大,得罪了。”转看向我:“给你讲个老大的笑话,可必须得好好吃饭了。”   “那是在几年前,丝之恒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大,那会儿咱们的丝绸种类少,有时会根据老外的要求去制作面料。有次接了一个意大利的单子。”肖彬说到这笑而不语。   赵以敬的脸绷了起来:“肖总监。”语气有丝不寒而栗。他一定是猜出来肖彬要讲什么了。   我来了兴致:“快说快说。”   肖彬笑道:“我可是为了你得罪老大了。意大利的客户看了我们的面料,提出个要求,要少女肌肤般的感觉。”   “是觉得我们的丝绸不够柔软?”我问道。国内的丝绸面料比起欧洲的,的确在柔软,色泽方面逊色一些。   肖彬道:“看,你也明白,”然后再赵以敬阴阴的注视下继续说,“结果老大让人去库房搬了一匹白坯绸。”说着笑的别过了脸。   我一愣,忽然明白了,噗嗤乐出了声。意大利客户那个“少女肌肤”要的是柔软,赵以敬以为是白净,就搬了白色的坯绸出来。   看着赵以敬郁闷的样子,我捂着嘴乐出了眼泪。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屋内却暖意融融。   肖彬看着赵以敬又说道:“对了,王总那批货,你怎么想,还是不接吗?那单子挺大的。”   “不接。”赵以敬啜了口茶,悠悠的开口,“别和他们打交道,水太深。到时有个篓子补都补不回来。”   “以敬,我总觉得,我们公司的步子,可以迈的更大一点。中国的国情你也知道,不和那些人打交道,生意做不大。”肖彬的语气几分无奈,“如果上次我们接了沈部长的那笔单子,丝之恒只怕都翻了两番。”   “这种事,就是刀刃上走,偏了一点,后果都无法预料。”赵以敬说的毫无转圜余地。   肖彬叹口气,随口问我:“清扬,你说?”   我说?我哪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跟打哑谜似的,但是我觉得赵以敬的保守,想必也有他的道理,便笑笑:“听老大的呗。”   “这家伙,白逗你笑了。”肖彬也笑了。赵以敬深看着我,眸子看不清内容。    ☆、金枝玉叶照华年   那个晚上,谁都没有喝酒,赵以敬和肖彬浅浅淡淡的聊着,我在一旁静静的吃着,看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雪花,玻璃窗上的哈气,忽然有种守得岁月静安好,偷的浮生半日闲的宁静。   回去的时候,赵以敬送我,我忽然想起还得接暖暖,不好意思的对着赵以敬说道:“能不能把我放到以前那个小区,我得去接女儿。”   方才赵以敬脸上温和的表情瞬间又化成了锋利,不知怎么,可能是刚才的气氛温暖的让我不舍,我忽然很在意他的想法,忙又解释着:“真的不是像那个女孩说的那样,我经常应酬,女儿只能让婆婆接。我接了就回家,不过夜的。”   赵以敬看了我一眼,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啰嗦。”我一愣,他淡淡笑了,“不过我很喜欢你能和我说这些。”   我笑笑正要下车,赵以敬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眼睛发亮,一枚非常漂亮的翡翠绿叶挂件,用镶钻的白金裹了边。在车灯下也看的出那玉的水头色泽都非常漂亮。   我犹豫着还给他:“太贵重了。”   他又塞给我:“年会那天晚上就想给你,不过没找到你。”他看着我眉梢挑起,一丝戏谑,我忽的想起那晚我正生着闷气,脸颊有些发烫:“那晚的确很累嘛,又是表演,又是敬酒。”   不提表演还好,提起来赵以敬猛的哼了一声:“以后别演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吭哧着:“幽默剧嘛,娱乐一下,逗大家开开心,我看你也笑得挺美。”   “我笑?我在笑别人。”赵以敬抓起我的手,认真看着我道:“我不允许你以后那么糟践自己。”我不知道是自己许久没人说这样的话太震动,还是已经内心封尘太多太脆弱,那瞬间,我的心跳得很快,眼圈有点红,我第一次细细的看着这个男人,心里像春风吹醒树梢的嫩芽有了生机。   直到下了车,我还忍不住摸着脖子上的树叶,玉的树叶,玉叶,我猛的恍然,金枝玉叶,眼眶又湿湿的,忍不住扭头看他的车,还停在那里,我踩着高跟鞋跑了过去,打开门上了车。   赵以敬露出一丝惊喜:“怎么回来了?”我没有回答,忽然紧紧抱住了他:“谢谢你。”   他的吻紧紧顺着我的发丝滑了下来,我回应的缠绵婉转。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但那个冬夜,是温暖。   我上楼接暖暖的时候,顾钧居然也在,自离婚后一贯的不羁又在脸上,问我:“用不用我送你?我也要出去。”   都晚上九点多了还出去,可不是蒋荻那里。我忍不住哼道:“不必了,我可用不起。”   “果然豪车坐多了,现在连夏利也不愿意坐了?”顾钧继续嘲讽,“不巧刚才从外面回来又看到了。”   我实在看不了他那副受害者的模样:“顾钧,我的确是不敢坐你的车,因为你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属于别人的了,那个撬了我的墙角的人,还会跑到我的公司去骂我。我已经头都抬不起来,求求你们高抬贵手,缺德事做多了,也会受老天惩罚的。”想起下午那让我羞愧难耐的一幕,我的火气越来越重,嗓门越来越大。   暖暖有些惊慌的看着我,小嘴瘪了起来。我抑制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婆婆问道:“去你公司骂?骂什么?”   我还没有开口,顾钧已经坐不住了:“怎么可能,蒋荻和人说话嗓门都大不了,怎么会骂?”   我又一次没忍住:“是,她是你眼里纯洁无暇的白莲花,但是我不知道是谁的授意,能让一个我不认识的20多岁的女孩子,跑到我公司,在会议室里当着一堆的人,骂我勾引别人的男朋友,离了婚还天天回家吃饭,住在一起,这是谁的怨气?”   顾钧愣了,婆婆连声的叹气:“难道连我的孙女都不能看,难道扬扬连这个家门也不能进?”   顾钧也来了气:“简直是胡闹,我去问她。”我打住:“别,你问了肯定又是别人替她打抱不平,我现在都已经熟悉你们的套路了。”   说着我对婆婆几许抱歉的说着:“对不起妈,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我先带孩子回去了。”   抱着暖暖回了家,我的气还是无法平静,全世界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偏偏顾钧就是不明白,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   元旦后不久,忽然接到了孟凡苓的电话:“清扬,我终于回北京了。什么时间见见吧?”   我欣然同意,约了周末在我家里见。因为还要看着暖暖,也出不去。老友重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好屋子从窗户边不住的往楼下看了。   快10点多的时候,一辆银灰的沃尔沃停在了我的楼下,一看就是孟凡苓,这么多年,癖好一点没变,依然喜欢穿格子衬衣,牛仔裤。   一见面一通抱,她变化不大,还是苗条绰约,玲珑大方,说话得体。看着我道:“清扬你好像变了,比以前有内容了。”   “不就老了吗?还有内容,内容就是鱼尾纹。”我给她冲好茶笑道。   “聪明。”孟凡苓哈哈大笑。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好奇着,“赶紧讲讲你的历险记。”   “别提了,出国,做研究,最后发现此路不通,就及时回头是岸,嫁人了。”孟凡苓耸耸肩,“要说生物,真是坑爹的第一专业,当年高考录取分高的吓人,结果毕业就找不着工作,只好出国继续读,后来发现国外也一样,只能在科研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索性就嫁人了。”   “那你老公也和你一起回国了?”我问着。   “离了。”孟凡苓说着,却已然释怀的样子:“那会觉得嫁一个条件好的男人,对自己还不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也不用为生计发愁,还有人疼,最后才发现,那样的人,心思根本不会在你一个人身上。”孟凡苓笑的爽朗:“不过也没什么,起码分了不少财产,我就回国做投资来了。”   “有钱人。”我笑道,“那你肯屈尊来我这,我是不得烧香拜个佛?”   “哈哈,还是咱们老同学说话自在。”她笑过几丝感伤:“也只有和老朋友,才能不必戴着那副心机沉沉的面具。对了,你在什么公司?”   “一家丝绸企业。丝之恒。”我答着,顺带把水果洗了来。   “丝之恒?”孟凡苓顿了一下道,“不太熟,我倒是和丝路很熟。以前还和他们合作过。”   丝路是丝之恒的老对头了,我打趣着:“你甩了丝路来投奔我们丝之恒吧,比丝路潜力大多了。”   “可以考虑。”孟凡苓和我聊了一会儿,看到了暖暖,马上走了过去:“小宝贝,阿姨没看到,几岁了呀?”   暖暖没有吭声。我的心一阵酸涩,和孟凡苓说起了暖暖。她听了气愤道:“我只知道你离婚了,还不知道竟然有这么猖狂的小三。”   “眼下只要暖暖能好些,就阿弥陀佛了。”我叹气着。   孟凡苓想了一下说道:“我帮你找找北京有没有这方面的康复医生,有的话去看看。”那自然是极好,我燃起了希望。   过了几天,顾钧忽然给我打电话:“清扬,有时间出去吃个饭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冷笑了一声:“你和家里的领导报批了吧,别吃个饭又惹出人命官司。”   “别说这些了,晚上6点,就咱们小区门口那个福满楼。我等着你。”顾钧挂了电话。   这是离婚后顾钧第一次约我。我心里满是好奇,接了暖暖一起过去。女儿看到顾钧依然是腻在旁边,这就是血浓于水吧。尽管她的爸爸除了见到她摸摸她脸蛋,也没什么关心,懵懂的女儿依然依恋着爸爸。   那天饭店里的人并不多,顾钧定了一个包间,我随他进去:“你点菜吧。”   看着顾钧点的菜依然是我和他都爱吃的,一时有些失神,半晌才回过神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没事,就是想见见你。”顾钧淡淡的笑了笑。   我的心嗖的提了起来,下意识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是你了解我。”顾钧呵呵笑了两声,“我准备辞职了。”   “为什么?”我十分惊讶,大学老师是份稳定的职业,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进那个体系。何况顾钧本身还是很有研究才华的,只是不太会人情世故的迂回。尽管他以前时常抱怨高校科研体制的种种弊端,但是他是爱之深,责之切,顾钧的骨子里是有点执着的迂,也正是那个迂劲儿,才能让他那么早就拿到了专利。   “你问我?”顾钧笑的几分沧桑,“你不如去问问赵以敬。你们的目的,就是让我过的不好,你们就开心了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提醒你,别被他耍了。”    ☆、翻手为云覆手雨   我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对顾钧说着:“为什么说是赵以敬?他不会的。”   顾钧的眼里一抹失落:“你就这么相信他?”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针对顾钧,赵以敬是个商人,凡事首要的就是权衡利益。对付顾钧,于他而言损人不利己,他不会做的。   我追问着:“到底为什么辞职?大学老师是人人羡慕的职业,你也说过,喜欢做科研,喜欢给学生上课,为什么要放弃呢?”   顾钧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痛苦,一个男人最重视的也许永远是事业。顾钧似乎在穷途末路上挣扎:“我不辞职能行吗?上次举报到校纪委的事,后来老秦出马摆平了。前几天纪委又去找我谈话,上头有指示,影响不好,要严肃处理。我要是不主动辞职,等着我的就是开除和处分。你说我怎么办?”   我手里的筷子来回打架,再也夹不住任何东西。顾钧那种蚀骨的痛,我能理解。只是我想不通上头为什么又开始揪这件事。   “知不知道是哪个上头?”我问着,“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顾钧扯着自己的头发:“上头?校长,教委分管的邢处长。你知不知道多丢人,上周那个技术推广的论坛上,郭校长和邢处长都去了,结果吃饭的时候,你那个赵总,直接把我的事踢了出来,还说什么科研结果需要市场的推广,但教师的品德也会影响企业的信心。还有人开玩笑说回去查查,也许是临时工。所有人的脸都绿,校长回来和纪委书记都吹胡子瞪眼了,你说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从头到脚,我的鸡皮疙瘩粒粒而起,绝望的潮水,也从我的心头蔓延。如果到了这个程度,以顾钧和老秦的能力,是绝对没有可能了。   “你是不是开心了?清扬。”顾钧忽然抓着我的手,目光迷茫而悲伤。我没有挣脱,认真的看着他道:“不管你信不信,听到这个消息,我并不开心。”   “不是你恨我,赵以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哪得罪他了,我把自己的老婆都输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顾钧的声音悲凉,松开了我。   我只觉得压抑的喘不上气,和顾钧相识六年,因为看过他熬夜通宵做实验,陪着他不远千里去找实验材料,我知道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所以我一直支持他。即使我和他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我怨过他,恨过他,却从没想过让他一败涂地。这样的报复,太残忍。一般的人做不出来,想到赵以敬居然在杯酒之间就断送了一个人的事业,我忽然痛的喘息不来。   我咬着嘴唇:“顾钧,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我会再去找找赵总,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好。你好了,婆婆的生活才好,暖暖将来也会有人给她帮助,我和你虽然离婚,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做朋友之类,我们闹成这个样子,做不成朋友,但我们之间,有着种种牵绊,我不会眼看着你一蹶不振。”   “不要。”顾钧猛地抬起头,“我只是不甘心,想问清楚你。你别去找赵以敬,我不想求他。那个不择手段的商人,我顾钧就是一辈子发不了财,我也瞧不上他。”顾钧说的决绝,我没敢再接话。   暖暖看我们聊得沉闷,小脸上又挂满了不快。一边巴拉着饭,一边看着窗外,福满楼外挂着一串红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曳的萧瑟。   吃过饭我让顾钧把暖暖带回婆婆那里。“你这么晚还要做什么?”顾钧眼里都是质疑。   “我没事啊,回家,但是明早6点我就要出差,没法送她去幼儿园。”我方才已经想好了理由。   顾钧叹息着:“孩子都这样了还送什么幼儿园。”   “不送幼儿园更糟,一个人呆着更自闭。我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会特殊关照她。”我一边支应着顾钧,一边向我租的房子的方向走回去。   拐到了巷子另一侧,我忙打了个车上去。我等不了,我必须赶紧去问问赵以敬,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这么贱骨头,我也在问自己,我不是应该开心的笑,或者痛快的一拍胸口,终于报仇了。可为什么,我居然着急忙慌去给他找路子。不知是我还没从他老婆的角色里转换出来,还是我帮惯了他久贱成瘾。   上了车我给赵以敬打着电话:“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依然是笙歌不断,赵以敬声音带着几分酒意:“应酬呢,有事吗?”   “我找你有点事,我去找你吧。”我急切的问着。   他顿了顿,说道:“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你去我家等我。”说着挂了电话。   我于是告诉师傅开车去了后海他的四合院。到了门口,他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刚过了节,隔壁家的门口点上了灯笼。在灯光的映衬下,我细细打量起赵以敬家里的门墩。   是两个鼓形的门墩,上面雕刻着莲花和鱼,连年有余的吉兆。可以想象当年这里住着的人是何等富贵了。我悠悠的想着,隔着大门,里面却依然像有磁铁一般,吸的我的心砰砰直跳。   过了十几分钟,赵以敬回来了。一身的酒气,也没看到车,应该是司机送到了巷子口。   几分醉意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就往脸上蹭:“想我了?”说着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但是为了要说的话,只得忍着强烈的心慌随着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几分古典,可能是旧时的家具重新翻修了。还有些简单的实木家具,一如赵以敬的风格,低调简单。   赵以敬递给我一杯水:“等久了?什么事?”   我顾不得喝水,劈头盖脸的问着:“顾钧的事,是不是你说的?”   赵以敬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嘴角扬起:“是。”   “为什么?这样的事,不该是你做的。”我蹙眉看着他,虽然我知道是这个答案,但是当他轻描淡写的在我面前承认,我还是听到自己有些疼痛的心声。   “为什么?我愿意。”赵以敬的声音舒朗,似乎做了一件自己很满意的事,“我想收拾他,不是第一天了。”   “他哪里得罪了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有什么意思?”我纳闷极了。   “损人不利己?他的事,还不够损?”听到我的话是冲着他,赵以敬的神色有些不好看,“如果他是我的弟弟,我早就一拳打醒他了。”   我知道我的话难听,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可是,那和你,毕竟没关系。”   赵以敬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站起来用力压着我的肩膀:“是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以前他和你是一家人,我管不着。现在,你和他没有瓜葛,再想在你这里讨便宜,就让他们试试。”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激流,我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但我的心里却着实不安:“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是对顾钧来说,这份工作很重要,真的。他一步步的走来,非常不容易。”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以敬打断:“既然不容易,为什么不珍惜?到了现在,咎由自取。”   我依旧不死心:“你路子广,要不要帮帮他?不要这么赶尽杀绝,高校一旦出去,再进就非常难了。”   “够了。”赵以敬把我旁边的水杯一把扫在了地上,我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他用力晃着我的肩膀,似乎要把我捏碎一样:“你是不是到了现在,还爱着他?”   我的心一惊,我还爱着顾钧?我没想过,也不想想。我用力推开赵以敬:“什么爱不爱,我只是不想看他被收拾。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一家人,我只希望大家都过得好。”   “是吗?”赵以敬的嘴角露出一丝匪夷的神色,“你的脑子真的不知道都是什么。”   “我不想说自己很伟大,离婚了,是做不成朋友,但也不要做怨偶。”我上前拉着赵以敬:“如果你不为难,帮他一下吧。”   “那不可能。”赵以敬拒绝的干脆。   我的心里一阵失望,却也毫无办法,我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既然他帮不了也只能算了。我极力掩饰着失望:“哦,那也没事,我只是问问。你还认识别的—”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今晚来,就为这个?”   “是。”我看着他,“我希望——”却被他用力抻进了怀里,一身的酒气扑面而来,吻上了我的唇,把我的声音堵在了胸腔里,我无力的回应婉转,只觉得自己要被他撕裂。他的狂风暴雨肆虐,我被他的激烈弄得生疼。   不知是灯光有些昏暗,还是四合院的房子暧暧,我只觉得那晚头晕的格外厉害,在他怀里沉迷到了天亮。梦里依稀一个眉眼和我有些相似的女子,依偎在了赵以敬的怀里。   直到我彻底的清醒,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在赵以敬的家里过了夜。    ☆、求情未成伤离别   那天是个冬日暖阳天,融融的阳光透过大玻璃晒过来,整个家里都是温暖。赵以敬还在沉睡中,眉头微蹙。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里忽然有种熟悉的错觉,似乎这样的清晨,就是我和他该有的状态。   我披着衣服起来,轻手轻脚的仔细观察了下这间房子,集卧室客厅和书房的功能于一体,进门正对着的是客厅,挂着一幅山水画,摆放着沙发和茶几,东边一间是书房,我和他昨晚睡得是西边的卧室,书房卧室与客厅有小门联通。   我走到书房门口,本不想进去,毕竟书房是一个男人比较私密的空间,尤其对于一个商人。但那天,鬼使神差的,似乎有什么吸引着我似的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进去。书房摆放的很整齐,书桌上放着好几本样品图册,旁边还摆着一个木制的样品架,陈列着一块块的丝绸小样。   书桌上摆着一个有点像奖杯的艺术品,看着有些年头的陈旧,上面的字还是英文,我拿起来,却看到底座下刻着几个字:“成悦丝盛,衡南偕藏。”这八个字让我的心“砰”的狠狠跳了几下,仿佛有冰雪消融的感觉从心头裂开,眼前浮现出一个青衫男子细细用刀刻上的情形。却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我仔细想了想,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环视了一圈,到处是丝绸相关的挂件、摆件,赵以敬对丝绸还真的很上心,难怪他车里都随时放着真丝的手帕。   我走到院子里,东西南还有三间厢房,西边的是厨房,我走进去看了看,几乎是空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得把仅存的两颗鸡蛋煎了,还有四片面包烤了烤,热了牛奶。弄好后,看着盘子里并不多的早点,我用刀将一份煎蛋切成两半,给赵以敬的盘子里又放了半颗煎蛋。   我端着早点回到屋子的时候,赵以敬刚洗漱完,我刚要说话,却是刚才外头着了凉,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赵以敬愣了一下,看到我手里的早点,眼神露出一丝暖意,顺手接了过来:“怎么不多穿点。”   我揉揉脸:“没事。早餐凑乎吃吧。”他笑的几许温暖:“你就吃这么点?”   我冲他笑笑:“我不饿。”忍不住边吃边问他道:“成悦丝是一种丝吗?”   “你去书房了?”他的笑容敛了一下,转而又恢复如常:“是种真丝绸,就是以前买这房子的那位先祖创制的,据说当年卖的十分火爆,有一匹成悦一匹金的说法。还在万国博览会上获了奖,你看到的那个就是奖杯。”   听着这些,我心里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烈,继续问着:“原来你家一直在做丝绸生意?”   “清朝末年的时候做丝,做的很大,风头盖过了南浔四象。”赵以敬说起这些却没有一丝自豪,只是眉头紧锁。   我现在整天在业务圈子里,也听肖彬他们聊天时说起,湖州南浔在清末的时候盛产丝,富庶的很,用“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代表南浔的丝绸富商,家里的财产达百万以上的称为“象”,五十万以上不到百万的,称为“牛”,再次之的称“狗”。赵以敬家里比四象还富有,那的确是富甲一方了。   “不过后来发生了大变故,败落了,在我这位先祖手里又振兴,坎坷的很。”赵以敬露出一丝无奈,“解放以后,就彻底不做丝绸生意了,直到现在又重新拾掇起来。不过,现在国内的丝绸,你也知道,拿出去和意大利,法国的都没法比。离成悦丝那时的辉煌,早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一刻在赵以敬的身上,我看不出那是叫“野心”还是“雄心”,但是一个男人想征服一个行业的欲望。   “那衡南偕藏,是什么意思?”我最好奇的是这个。   “不知道。没琢磨过。”赵以敬很快的吃完了,去衣柜里找衣服。我也把注意力转了过去,闲聊着:“你的衣服都谁给洗?”   赵以敬愣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他很陌生,片刻才说:“钟点工。”又补了一句:“第一回有人问这个。”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扣子掉了谁给缝?”看他心情不错,我胆子大了起来,想继续开他的玩笑。   “掉了?钟点工,或者扔了”他看见我嗤嗤的笑着,把手里的衬衣扔了过来,“要不你来?”   我拿起衬衣才知道他是故意为难我,那件衬衣领口下第二道扣子掉了,却没有备用的,不过这对我来说太小CASE了。我冲他得意笑笑:“我缝就我缝。”   我把最下面的一颗扣子剪下来,细细缝了上去。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清浅的灰格子棉布,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给顾钧做过多少,他每次扣子掉了都会往床上一扔:“老婆,给我缝好。明天要穿。”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件事情,我会平静的为另一个男人做着,心里淡淡的酸楚。缝好衣服递给赵以敬,他的眸子里是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又化为淡淡的温柔,看着我道:“以后扣子掉了的衬衣我会攒起来。”   看着他眼底的温柔,我忽然有些面红耳赤:“谁管你。”正要走出卧室,忽然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要不,你就先帮我一个忙——”   话没说完已经被他打断,眸里的温情褪去,又恢复了淡然:“我帮不了。走吧,今天还有个会。”   我的话被噎了回去,不禁苦笑,我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快到公司的前一个路口,我说道:“我就在这里下吧。”他一脚油门开了过去:“那么啰嗦做什么。”   到了停车场,我特意绕到西边的侧门上了楼,却在楼梯口遇到了姚清莲,正浅笑着看我,我的心差点要跳了出来:“你在这做什么?”   “刚才在窗口看到你从西门上来了,特意看看是不是你。你坐公交过来不应该在南门上吗?”清莲挽上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楼梯间的一边:“姐,我有话想和你说呢。”   “什么事?”我的牙齿都要打架了,看到我从西门上,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从赵以敬的车上下来。   “昨晚我在和他应酬的时候,他突然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清莲的脸色有些凄然,“我在他旁边,听到是个女声。”   我强撑着:“也许是别的客户。”   “不会的,人太吵我听不到她说什么,但是看他的神情,很熟络,不是客户。而且一接电话就立马走了。”清莲神色痛苦,“姐,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自己也知道,他会逢场作戏吗,他那样的年纪和身份,身边的人不会少。只要你还是他的女朋友就好。”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说的我格外心疼。   “人都是会得寸进尺的,现在的我眼里可揉不了砂子。要是让我知道谁还在挖我的墙角,我不会放过她,到时别嫌我做的难看。”清莲看着我,目光里的寒意却让我不寒而栗。   说完松开我的胳膊:“光顾和你聊了,忘记还有个单子要去催回款,我先走了。再聊。”说着袅袅的从我身边走开。   我忽然明白了,她已经一切都明白了,她不是在和我诉苦,她只是在警告我,别再越过雷池。心里忽然烦乱至极,这到底都算什么!   顾钧在三天后辞了职,那天他喝的酩酊大作,婆婆有些害怕给我打了电话,我带着暖暖过去,却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只是一次次的把他吐得满地的污秽扫干净。我心里的内疚和凄楚,并不亚于他。   第二天酒醒,顾钧看着我在他旁边,有些怔忡,半晌才声音沙哑的说着:“扬扬,我要离开北京了。”   “去哪儿?”听到他要走,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扯了一样的疼。   “去T市。”顾钧犹豫了半天,还是回答了我。T市,蒋荻的家在那里。他还是要随着她走了。我本该麻木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我挣扎着问道:“那婆婆怎么办?”   顾钧没吭声,也许他也没想好,半天说着:“要不就和我一起去T市吧”。   婆婆在一旁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不和你走。我这辈子,本来以为找到了个好媳妇儿,最后也落空。本来想着再撮合你们,结果又给你们都惹了麻烦。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越来越看不懂。”婆婆眼圈红红的,她一心为了我和顾钧,却没想到就是那趟香港之前的见面,弄得我丢了脸,顾钧丢了工作。   “我回老家去,有顾媛,扬扬,你要是放心,就让暖暖跟着我吧,啊?”婆婆有些凄楚的拉着我的手,“我一手把她带大,真的舍不得啊。”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痛楚,可是我的女儿,我也舍不得啊。我含泪对婆婆说着:“您先回去安顿着,过阵子我把她送去住一段。要是您想她,就和我住着也行。”我和婆婆哭在了一起。顾钧只是木然的看着窗外。   春节以前,顾钧走了,去了T市,临走前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扬扬,保重。有事就给我电话。”我握着手机,那条短信没有舍得删。婆婆也回了老家。偌大的北京城,只有我,带着闷闷的女儿。   有时走在顾钧曾经工作过的高校,想着他牵着我和女儿在校园里遛弯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我时常会泪流满面。    ☆、婚姻市场的失衡   婆婆走了之后,我变得空前忙碌,和客户一般只能约到中午,晚上的单子只好交给别的同事。有时遇到大单子需要连日跟,或者陪着出差到总部的,不得不眼睁睁的转给一组和三组。我的两个小兵乔蕊和许超有些不痛快,直嘟囔着把到了手的肥肉拱手让人。我也毫无办法。   路上的交通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平日堵的点也通畅了起来,于是意味着,春节要到了,看着公司里的人喜气洋洋的抽空买着年货准备回老家,还交流着哪里的东西价廉物美,我的心达到了空前的阵痛。我的家里,只剩下我和暖暖。   自从那晚我在赵以敬那里过夜后,他似乎比以前更为上心,隔三差五会给我短信,相约吃饭,我每次会看着手机很久,无奈的回一条“我要去带女儿。”   对他,我不知该是什么情绪,有来自顾钧的“怨”,有来自清莲的“怯”,却都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   记得以前看痞子蔡的《檞寄生》,荃对菜虫说:“我想你。”菜虫说:“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想我?”荃说:“是,你在我身边,我也依然很想你。”   那时觉得矫情,而今却体会的淋漓尽致,就是每天看到赵以敬的背影,心都会砰然一跳;有时去他办公室谈事,看着他就在对面,也会神思乱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但每当想到清莲,我就不由自主的胆怯了,不仅因为清莲爱的炽烈,更重要的,她是我的妹妹。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赵以敬这种不明不白的情感。   姚清莲开始积极的给我介绍男朋友。只要她遇到的,不管已婚未婚,丑的帅的,统统向我极力的推销。   我对她说着:“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事。”   她意味深长的对我甜笑着:“不认识新人,怎么从以前走出来呢?顾钧都走了,你也该开始新生活了。别再和你那个客户来往了,没结果的。”我被堵的说不上话。却每次对她的介绍,都想着理由拒绝。   终于在拒绝到不知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的时候,姚清莲忍不住带丝质疑的口气问我:“姐,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被她问的心里不自在,搪塞着:“没有,怎么会。”   “既然没有,你怎么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呢?”清莲的眼神几许嘲讽,“还是你已经吊上金龟婿了?”   我被清莲堵的无路可出,只好答应她和那个男人见面。那是她的一个客户,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个星巴克吃个午饭。清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那是清莲的客户,见面之前,我只知道是个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收入中等,老婆得病去世了,有一个读初中的儿子。清莲说他虽然长得不帅,但是人很踏实,是个经济适用男,适合过日子。   约见的那天中午,清莲特意走到我办公室低声提醒着我:“注意补妆。”我拿出镜子稍微涂了点唇彩,显得精神一些。刚出门就和从外面回来的肖彬打了个照面,他看着我怔了一下,我慌忙打个招呼落荒而出。   见到清莲介绍的人,我着实吃了一惊,虽然我不会以貌取人,但那人的相貌还是让我有些不淡定了。他看到我起初很热络,但是听我介绍了自己是离异的还有个孩子后,便冷淡了下来。变成了淡淡的客气:“可能姚经理没听清我的要求,我还是希望找一个二十多岁未婚的。”   我看着他,说不上是悲凉还是惊诧了,原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丧偶男人,还可以找一个二十多岁未婚的?婚姻市场已经这么失衡了?话说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只好笑笑:“那祝你成功。”   说完尽量做出优雅的样子走回了办公室,只是不知道我的优雅能否掩饰的了内心的落寞。   这次被挫之后,姚清莲的介绍终于告一段落,她有些抱歉的对我道:“我太替你着急了,下次我一定事先问清楚。”   问清楚?问清楚只怕连愿意见面的都不会有了。   小年夜那天,赵以敬给我发了条短信:“晚上一起吃饭。”   我长吁了口气,给他回道:“女儿需要我回去照顾。”   他很快的回过来:“那就中午。有事和你说。”看到有事,便也没再拒绝。   中午我偷偷的从侧门溜出去,特意先走到公司外的十字路口边等他,他有些戏谑的神色:“怎么总像做贼似的?”   这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我回答不来,只得问着:“什么事啊?”   “边吃边说。想吃什么?”他的车开的稳健。我是个有过节情节的人,每到节日特别想吃应景的东西,便脱口而出:“饺子,今天小年呢。”   “原来你也知道。”他睨了我一眼,开到了一家老北京特色专吃饺子的饭店。   饭菜上来,赵以敬终于开口:“你家里需要请个保姆,帮你接送孩子。”   我嘴里的饺子差点喷出来,保姆?我养得起吗?看我瞪着他,他又开口:“你自己算算你最近弃了的单子,足够请一个的了。”   我仔细盘算了下也是,两个单子提成就跑了小两万,够半年的保姆钱了。“但没有放心的人啊。”我叹气,我不敢把孩子交到陌生人手里,万一出了事哭都来不及。   “人我来找。”赵以敬说着,眼神坚定看我。我被他看得又心里发虚,正要开口推辞,他沉声道:“清扬,不要总拒绝我。”看着我有些发愣的神色,他自嘲的笑笑:“你知道最近你拒绝了我多少次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他深看着我说着:“9次,不到2周。”   我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低声嘀咕着:“那你为什么还找我。”   他看我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半晌,才说着:“因为你是会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我的女人。”我忽然想起来是那顿捉襟见肘的早餐,脸更烫了。   那顿饭,吃的柔和细暖。我问着自己,是不是自己现在这个条件,有个男人愿意给你不明不白的关心,已经是幸甚至哉了?   赵以敬的春节是要回到南京和他的大家族一起过的。清莲也回到了老家,临走的时候我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和任何人提我离婚的事。她笑得甜甜:“放心,我有分寸。”   我给妈妈和弟弟打了个电话,说工作忙不回去了。妈妈的声音都变了:“一年就盼着过年这两天能见到你和暖暖,怎么又不回来了。”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除夕的晚上,我包了一大锅的饺子,热气腾腾,心却冰凉如铁。暖暖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太久没见到顾钧和婆婆,看着周围邻居的家里都进进出出一家人,开始明显的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到了晚上,开始拽着我的手急切的叨叨:“爸爸,奶奶。”   我一阵心酸,蹲下去认真和她说着:“奶奶和爸爸过阵子来,暖暖陪着妈妈,好不好?”   前几天有时暖暖也会突然这样,我只要这么说,她就会觉得没什么,又去守着玩具发呆了。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哄了好几次也哄不住,倔强的拽着我:“爸爸,奶奶。”   在这个特殊的夜里,暖暖的这两个词像是在锥我的心一样,我终于没了耐心,有些烦躁的说着:“别叫了,暖暖,你现在只有妈妈了。你再叫,妈妈也走了。”   我这句话说完,暖暖愣了一下,我以为不闹了,却忽然捶着我的腿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叫着:“爸爸,奶奶。妈妈坏。”   我忽然伤心的无法自持,我不知道在孩子的眼里,是我带着她的离开,让她见不到了爸爸和奶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是埋怨我的。我被她捶的又伤心又生气,抡起了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要什么爸爸,你要爸爸我去哪里给你找。”却是巴掌抬起来,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女儿闹腾够了,吃了两个饺子就猫到床上去睡觉。我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话,想给顾钧打电话,告诉他女儿想他了,可拨了号码又落下,那位蒋荻会不会又炸毛。翻了一圈电话本,却发现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听我的愁苦。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疾风暴雨般的滚落了下来。好好的一个年,被我过成了什么样子。   那是我过的最为伤心的一个除夕,屋外鞭炮烟花,屋里女儿睡着还抽泣着。   初五的时候,赵以敬找的保姆上门了,是个四十多岁微胖的大姐,姓李。人很和蔼,手脚麻利。有她过来帮忙,轻松了不少。晚上忽然接到了赵以敬的电话,听到熟悉低沉的声音:“清扬,还好吗?”   我的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了一样,半天才颤抖着声音回答:“还好。”   “保姆到了吧?”他接着问,“有什么问题再找我。”   我再也忍不住,声音微颤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我和他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过了半晌,他的声音笃定沉敛:“等着我,我很快就回去。”   赵以敬的电话刚挂了,姚清莲的电话就来了:“清扬,春节过得怎么样?”   “还好。”我不知怎么回答她,现在听着她的声音,总觉得气虚三分。“家里还好吗?”   “都好。”清莲说着,“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昨天赵以敬给我电话,让我去他趟南京,他说家里要见我。”    ☆、相见缘浅成不见   我被钉在了那里,方才赵以敬说要回来的喜悦,突然就变成了彻骨的寒凉。我的心,沉到了湖底,蔓延到指尖的寒凉。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声音道:“你们发展的好快。”   “是啊,我也觉得挺突然的。”清莲一丝疑惑,却马上声音欢快,“不过总归是好事。先乐着,哎呀,丑媳妇见公婆,好可怕。”   我全身开始不停的抖,左手用力按着右手才保持电话没有掉下来,我问着清莲:“你什么时候去?”   “本来说好明天就去的,刚才忽然又给我打电话说要回北京办事,改到大后天了。姐,你说为什么呀?”清莲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了下来。   “我,我哪里知道是为什么,不是要办事么。”我匆匆说着,又打哈了几句挂了电话。   屋外偶尔响起鞭炮的声音,我的心里在那烟花绚烂的日子里被撕裂的阵阵疼痛。我不由得给赵以敬回了条短信:“别回来了。我有事要出去。”   很快赵以敬的电话打来,声音一丝不快:“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很无趣,那份殷殷的期盼,从期望到失望,到绝望,只需要一个瞬间,他和我就仿佛站在了银河的两端。   我竭力平静的回应着他:“我一个朋友找我有点事,我要出去几天。”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就匆忙摁掉了电话。可是眼泪,为什么止不住?我使劲的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完。   好容易稳定了情绪,我对李姐说着:“明天麻烦你帮我看家吧,我带着暖暖出去一趟。”李姐笑呵呵的说着好。   我翻看着手机,不知道该找谁去过两天,忽然看到了孟凡苓,给她拨了过去,听筒那头传来她慵懒的声音:“扬扬你真会卡点,我刚坐飞机回来,正倒时差呢。啥事?”   “最近忙不忙,我想去你那呆两天。”我淡淡说着。   “哎呀,快来吧,我都闲的生霉了。”凡苓很是开心,“别忘了带上你家丫头让我玩玩。”   我舒口气,总算还有个地方可以躲一躲。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暖暖按照孟凡苓告诉的地址,坐车到了五环边上的一个高档社区。那里的位置很好,靠着森林公园,天然的氧吧。房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大有门道,也属于低调的奢华吧。   孟凡苓一身深红的家居服,一脸的疲惫,见了我就嚷嚷:“别提了,这个年过的,累死我了,说随便报个团出去玩玩吧,还遇到了不靠谱的,到处拉着扫货,烦。”   我给暖暖剥着开心果:“你报团去哪儿了?”   “欧洲啊。9日游。”孟凡苓笑道,扔给我一个GUCCI的小手包,“给你带的,拎着玩儿。”   “你没去过欧洲?”我惊讶问道。   “我连每个国家几条街都知道。”孟凡苓叹口气,“这不是无聊嘛,回老家又得面对一堆亲戚朋友的盘问。出去躲几天。”   我不免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唉,都一样。对了,你的条件很好,怎么不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找个人?”孟凡苓笑的几许苍凉,“离婚的男人是个宝,离婚的女人是棵草,男人啊,别管三十,四十,还是五六十,都专一的喜欢着二十多岁的未婚姑娘。我刚离婚那阵,也试着接触过别的男人,不是不动心就是别有用心。我也看开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潇洒自在。”   看着孟凡苓,我忽然悲从中来,她比我大两岁,过了年也才三十出头,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看着舒服,经济条件好没孩子,除了离过婚,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即使这样,也依然没有市场。   “上次那个林律师是不是对你不错?”我忽然想起那个抢着帮我买单的律师。   “他?只是朋友,比我还小两岁,不靠谱。”孟凡苓笑笑,看着我说:“对了,我帮你联系到一个专做儿童心理康复诊疗的医生,你有时间带着暖暖去找找他。”说着递给我张名片。上面写着“夏至瑾”的名字。   “听起来像个女人。”我把名片收好,心里满满的憧憬,“过两天我就去。”   我在孟凡苓家里呆了两天,手机一直关机,等到第三天开机的时候,好几条短信一起蹦了出来,有顾钧的:“人呢,你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找我这了。”我赶紧给我妈回了个电话,所幸没什么事,只是外婆春节没见到我念叨着,妈妈便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和外婆聊两句。   还有一条姚清莲的:“姐,我到南京了,回去和你细聊。”我特意看了下清莲的发送时间,是昨天的晚上。   而最多的是赵以敬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按顺序看下去:“清扬,我已到京,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很多条“你在哪儿”,看的我的心跳突然急剧加速,似乎要蹦出来一样。我在这儿,却不敢去见你。   最后是一条是昨天中午的“我走了。”十几条短信,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终究,他还是回到了南京,带着清莲去见他的家人了吧。疼痛和安心同时在我心里涌起,这下,姚清莲是不是该满意了?   到了家,李姐问我去哪了:“赵先生找了你好几次。”   我淡淡的应着知道了:“你和他很熟吗?”我一直没来得及问李姐的来历。   “是同乡,我家里两个孩子读书等钱用,我家里那个在赵家的丝绸印染厂子里,我正好出来干点活。赵先生人不错,肯帮人。”李姐说着赵以敬的优点,我却恍惚着听不进去。   正月十五以后,公司正式开始上班了。早晨我刚到了办公室,赵以敬一个电话过来让我把上个月的销量表单拿给他,声音在平静下压抑着一丝沉闷。我想了想,把表单给了乔蕊,让她拿了进去。   不到两分钟,乔蕊撅着嘴出来了,有些幽怨的看着我说:“宋姐,咱们销量垫底赵总也不是第一天知道,K我管用吗?他是不是年没过好?一肚子怒气。”   又来这个,我只好苦笑着说:“马上就会好,慢慢来。”才把撅嘴的乔蕊打发了走。   上班第一天都是新气象,肖彬容光焕发了不少,据说他出国和夫人孩子团聚了,果然心情不同。而变化最大的就数姚清莲了。上午和她打了个照面,神采奕奕,还是初春的天气,居然只穿了一件七分袖的职业裙,而那件七分袖将胳膊上的镯子显露的一清二楚。   那只翡翠镯子翠的滴水,价格绝对不菲。只是款式是旧时的平安镯,内圆外圆的形状。女人对首饰的敏感就如野兽闻到了猎物的味道,只一个上午,公司里几乎所有的女同事都发现姚清莲的手上多了这只镯子,问起来谁送的,她都是笑而不答。有人揣测着:“该不会是未来婆婆送的吧。”   清莲抿唇笑笑:“八卦。”幸福的眼神却是对这个答案的无比肯定。不菲的镯子联想到她年会上露骨的表现,于是公司上下都传着姚清莲是不是把赵以敬“拿下”了。连办公室的小马都问我:“宋姐,你是姚经理的姐姐,给透露点内幕呗。”   我岔开了话题,心却疼的一阵紧似一阵。虽然我很想去问问究竟,却始终情怯。倒是清莲下午就忍不住把我拉到楼梯间嘀咕。   “他家里人对你怎么样?见面的阵仗大吗?”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着。   “不算大,就很平常的吃了顿午饭。我头天晚上到的南京,准备了点糕点,第二天一早他开车接我到了他家,很寻常的一处院子,倒不是特别奢华,挺古旧的,见了赵董的夫人,还有他一个姐姐。”清莲细细的讲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赵董夫人蛮慈祥的,就是身体看着好差,走路都快不稳了,还送了我这个。”清莲晃晃胳膊上的镯子,“不过那个姐姐很难缠,不知是哪个叔叔伯伯家的,也没说清楚,我听的一塌糊涂。反正说话冲的很,特占地方,赵以敬不在的时候,居然说以敬现在的眼光就找这样的,一个不如一个。我真想给她一下子。”   “那你怎么办?”我问着,那样的家庭,也只有清莲应付的了。   “我自然装乖巧,现在还不是横的时候。”清莲踌躇满志,“等我真正进了他们家再说。”   “恭喜你了,终于心想事成。”我说这话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姐,你捏捏我的脸,我都快觉得不是真的了。”清莲拽着我的胳膊,笑的心无城府般灿烂。   “婚期定了吗?”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问了出来。   “还没说呢,哪就那么快,只是先看看吧。乖乖,难道这大家族规矩这么严,还没怎么的呢就要先见家长?”我听了清莲这话,居然有丝不该有的安心。   快5点的时候,我准备走了,暖暖和李姐还在熟悉的阶段,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出了公司门口,还没走到公交站,一辆黑色的车在我脚边戛然而止,赵以敬熟悉清冷的声音:“上车。”    ☆、明争暗斗始开场   我看看四周,并没有认识的人,才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副驾驶。他的车“轰”的一声窜了出去。很少见他开的这么猛,脸色也差。   我看着他的侧影,心里翻江倒海,犹豫着问:“有事吗?我还要回去看女儿。”   他没有回答,眉头紧蹙,依然开的飞快,我不得不紧紧抓着车顶的把手,心跳的有些难受,忍不住说着:“你到底要做什么?”   车驶出了三环,猛然在路旁停了下来,旁边是一个已经关门的批发市场,只有前面路灯的一点幽光,照的赵以敬的脸色冷峻,他忽然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宋清扬,是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我有些吃惊的神色,他用力捏着我的肩膀咬牙道:“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放下一切飞到北京,结果呢?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两天,是不是涮人很好玩?嗯?”   看着他清凛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看穿,我伪装的平静被一点点的撕开,心里的痛楚像海啸一样涌上,我压抑不住起伏的胸口,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没有。”   “没有为什么躲着不见我?”他的语气依旧凌厉,“没有人敢这么戏弄我,你凭什么?”一句凌厉的你凭什么,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是啊,我凭什么呢?连清莲那样的都被说成“一个不如一个”,我一个离婚带孩子的女人,他肯看我一眼,我是不是就该喜极而泣?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烈,看着他自嘲似的呢喃着:“是啊,我凭什么?我算什么?那你为什么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为什么不去陪你那个能领进门的——”女朋友三个字我硬是说不出口,很疼,有些窗户纸捅破真的好难。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琢磨我话里的意思,片刻勾唇哼了一声:“你说的是姚清莲?”   我心里在狂擂鼓,却没吭声,他顿了顿说着:“我和她没什么。”   我愣在了那里,都带她见家长了还叫没什么?到底在他心里,什么才算有什么?我忍不住问着:“你家里人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   他勾唇淡淡笑着:“那又怎样?我需要带那样的一个人回去。”看我蹙起的眉头又补了句:“她应该也明白。”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寒凉,像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在平静的说着一些常人觉得很重要的事,还能淡淡说着没什么。原来和他交缠在一起的那么些日子,我从来没认清他,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竭力平静的说着:“清莲是个很认真的女孩子,我不希望你伤害她。”   赵以敬看着我道:“和她怎么对付,我有分寸。”抬手扶着我的肩膀,声音微微柔和了些说着:“清扬,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真不懂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摇着头,我的确不懂他到底想怎么样,除了对我的欲望,我感觉不到其他。他自嘲的笑笑,点了一支烟徐徐抽着。   还有些冷清的初春,车窗开着冻得我有些瑟缩,正准备说要回去,他突然掐灭了烟,看着我认真说:“清扬,做我的女人吧。”   我一个愣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眸子深沉看不出里面的心思,我的心砰砰跳的很快,做他的女人,原来有钱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有钱人可以理直气壮的养好几个女人。自命清高的我是不是该对他这个要求嗤之以鼻?但奇怪的是,我居然在犹豫,想到做他的女人,竟然有种从心底泛上的激烈。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压抑着说道:“不可以。”这句话让他眸子里的清寒重新涌起,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心话。”俯身袭上我的唇舌。他的气息让我想抵制却又无力,想顺承内心又纠结狂躁,用力推了他几次都推不动,我忍不住对着他猛烈的侵袭咬了一口,甜腥的味道在我和他的嘴里泛开,却像点燃了催情的迷香,我和他滚在了一起,不知是撕咬,还是揪扯,只记得混乱中他低沉的声音几分动情:“你必须是我的。”   一切恢复平静后,他把我送回了小区,临下车对我说道:“我算你答应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匆匆走回家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二天去了公司,我才看到赵以敬唇上居然有不太明显的伤痕,尽管不细看像是上火的痕迹。我心里忐忑着,果然下午姚清莲的脸色就不对了,看我的目光像九尺之下的寒冰,但是她这次没有再和我说什么。   周末的时候,我给孟凡苓联系的那位医生夏至瑾打了电话,约到了周六下午去他的康复中心看看。   夏至瑾看着比我大几岁,名字像女生,长得倒是棱角分明。问了问暖暖的情况,便试着和暖暖沟通,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一步步的循序渐进很有方法,暖暖从最初对他的陌生不理睬,到几个问题后,开始被他吸引注意力,渐渐开始认真听他讲话。面对他突然提的问题,会点点头或者摇摇头。这对于陌生人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我看到这么快的变化,开心的不得了。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夏医生看着我说道:“这个孩子需要制定一个心理干预计划,效果会不错。”我激动的连连点头。   我和夏医生约了每周六日过来两次,先按照他的方案做几个疗程试试。临走时他忽然叫住我,递给我一个图册:“你可以按照这个图册教的方法,试图和孩子沟通,给她画图或者讲故事,平时的诱导也很重要。不需要很多时间,每天半个小时就可以。”我翻开看了看,都是特别简单的小方法,很实用,我很感激他的细致,忙收了下来。   暖暖和李姐也渐渐熟悉了起来,虽然不和她讲话,但是李姐抱她,拉她的手也不会排斥。我便把接送幼儿园的事都交给了李姐。这样便腾出了不少时间,可以把精力投到业务上。   春节过后,行业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丝之恒的老对头丝路,居然也在北京开设了一家分公司,主做对外贸易的单子。这个消息让公司的高层心里都堵了块石头,这阵子受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国外订单本就少了一些,现在又出来一个对手,要分杯羹。赵以敬和肖彬的脸上都阴云密布着。   我不知道丝路和丝之恒是什么时候结起的瓜葛,直到现在的锱铢必争。月底的时候,之前合作过的韩国那位李先生,将会来北京再考察一批样品。本来我和他们联系着将产品小样寄过去就可以了,毕竟已经有过合作经历,是可以信任的朋友了。但不知为什么,李先生坚持再来北京考察一圈。三组的Leader小于背地里开着玩笑,是不是清莲上次把李先生招待的太好了,以至于对中国都念念不忘了。   肖彬提醒我这次对李先生的接待务必要做好,一来是现在外贸难做,单子紧张,二来李先生这次坚持来,只怕是对丝路也起了念头。一个客户一旦被挖过去一次,以后也很难回头了。   我惊讶于肖彬对问题看得独到透彻,这般心思也不知从何想来。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位客户。想着清莲以前接待过这位李先生,熟人再见,也许事情会更好办,便向清莲开了口。   只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以前这种事情素来帮我大包大揽下来的清莲,头一次拒绝了我:“我这边最近客户也紧,抱歉,实在帮不了你。”清莲的表情一如以前甜美,声音却疏离的无以复加。   我笑笑:“没事的。”心却丝丝的疼痛,我和她,终于走到了这步。   李先生到京的第一天,本来原计划我带着两个小兵去接机,然后直奔饭局。却在中午的时候接到了李先生助理的通知,李先生的行程已经改了,比预期的提前半天到京。招待的事宜不劳我们费心。   我和肖彬心里都是一沉,这是不妙的预兆,是丝路捷足先登的迹象。我第一次在肖彬的脸上看到了不确定的浅浅紧张,问着我:“新产品的小样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南京快递过来的,昨天下午就收到了。”我答着。   “晚上再试着联系一下李先生,想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再找赵总商量商量。但是你务必要保证小样的质量。这回是产品的硬功夫了。”肖彬眉头蹙的很紧。   我回去再次确认了,除了一本图册,还有三盒的小样,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样品展览室。我又确认好了才锁好门离开。   ☆、螳螂捕蝉黄雀后   晚上又联系了李先生的助理,直接告诉我们李先生晚上有安排了。之后的两天也会很忙,第三天会来公司直接约谈。肖彬有些隐忧:“这次我们很被动。”   转而对我说:“这种架势,下步只怕就是压价了。你重新核算一下,把最低报价区间做出来,有备无患。”   总监的脑子果然是见微知著,我按照肖彬的吩咐办了。忍不住好奇,想去丝路的官网看看究竟,却发现丝路的网站与丝之恒的不同,隐蔽而且只有大致介绍,连产品信息都不全。敌方状况不明,这下我有点傻眼。好奇的问着肖彬:“丝路的网站那么一穷二白,上回你怎么知道他们产品幅宽的?”   肖彬笑的隐晦:“慢慢教你。”又嘱咐我:“这两天不必联系李先生了,先晾他两天。”我点头赞同,这种心理的分寸,多一分过于殷勤,少一分不够热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很重要。   有次和清莲匆匆打了个照面,她还无不关心的拉着我问道:“真是抱歉,最近客户应酬太多,天天闲不得。你们定在哪天商谈啊?要不商谈前我帮你联系联系吃个饭先聊聊?”   我想了下肖彬的主意先晾两天,便支应着清莲:“不用了,后天就谈了。”清莲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终于到了商谈的这天,肖彬,柏宜年和我们二组的人悉数参加。那位李先生带着两个助手也参加了。看起来帅帅的韩国欧巴,一张口却是咄咄逼人,很快提出了我们产品的三个缺点,柔顺度不够,洗后易皱缩,洗后易变色。这三点市面的很多丝绸都会有,丝之恒其实已经做得算不错。只不过作为高端面料的领先企业,这三点提出来就会有些挂不住。   好在我们之前已经料到他会以压价为目的找由头,将一些我们产品的性能值和市面同款的进行了数据比对分析,确实已经做到了行业先列,李先生看了看没再说话,提出要看一下这次拟购新款的样品。   我带着乔蕊进了样品陈列室,取出样品盒,却觉得有些异样,盒子接缝处很多开裂的地方,打开一看,我傻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盒子进了水,样品全被泡过了,虽然大部分已经干了,但是几种纯色的面料上已经有了水印,还有些出现了皱缩。我全身都僵硬了。   “宋姐,怎么办啊。”乔蕊几乎要哭出来了。这回是真的完蛋了。   我哆嗦着给肖彬打电话:“样品被泡了。”电话那边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许久,肖彬说着:“我知道了,你回来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会议室,只觉得两腿都哆嗦,心如死灰一般,这种事故,后果可大可小,如果影响订单大的话,就不仅仅是开掉那么简单了。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肖彬是如何向韩方解释的没有小样,只看到李先生微微不悦:“看不到你们的诚意。”   肖彬淡淡笑道:“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也想把最新最好的产品介绍给您,所以您务必晚上一定要出席,才能看到我们最新款的样品,一定让您不虚此行。”肖彬镇定自若的神态宛如战场上挥定方遒的将军。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唱空城计还能唱的这么逼真。   这次这位李先生要求的都是新款,是我们专门向总部申请集中定做的一批小样。别说现在总部不一定还有,即使有,就是专人坐飞机来送,都不一定赶得及。我身上的冷汗一出接一出。   不知道是肖彬的自信满满的神情,还是之前晾了晾的作用,李先生到底不甘心没看小样就拒绝生意,和助手商量了片刻,答应了肖彬晚上的约请。   从会议室出来,我不知道怎么挪进去肖彬的办公室,我紧张的问着肖彬:“晚上,怎么应付?”却没敢抬头看他。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证小样的质量,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   “晚上照旧,你准备一下技术材料,晚上可能赵总也会去。”肖彬有些疲惫的样子,挥手示意我出去。   本来就残酷激烈的一场战争,被我搞成了这个样子。我回到办公室,脑子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好的样品展览室,怎么会进水,而且展览室也不是谁想进去都可以的,需要部门副经理以上批条才进得去。   神思混乱中,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我准备好材料,带着乔蕊,坐上了柏宜年的车开到虹声会所。看到肖彬也是两手空空,我的心沉了下去。晚上这场戏,真不知要怎么演下去。   李先生带着助手不多时也到了,肖彬站了起来:“稍等,赵总待会就到。”   说话间,门开了,赵以敬沉着自定的大步进来,后面跟着连小茹,而连小茹手里捧着的,是三个盒子,想来一定是小样了。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了下来,救命的粮草终于到了。转眼看向赵以敬,忽然心跳的难以自持。   李先生看到赵总,露出了熟悉恭敬的微笑,两相谈的甚欢。饭局也开始了,自然是宾主一番客气。赵以敬说着招待不周,李先生说着行程太紧,没来得及聚聚。觥筹交错中诉说着并不深厚的情谊。   酒至半酣,李先生终于切进了主题,提出要看看小样。赵以敬淡淡一笑,冲连小茹点点头,连小茹袅袅的把盒子端来打开,在灯光下,丝绸的小样正散发着魅惑的光泽。   三个盒子,分别是双绉,乔其纱,提花绸,纯色的像湖面一样顺滑,花色的经纬相织,都在灯光下绽放着幽幽的光泽,这批小样,比我之前准备的还要精致一倍。我看到李先生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好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我不知道赵以敬是怎么做到的,李先生拿着小样的盒子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着。终于忍不住问到了价格。肖彬报了一个偏低的价位。我愣了一下,一般报价都是从高到低,循序渐进,直接给这么低价位的,肖彬嘴里还是头一回。但是李先生的眼神顿了一下,没再吭声。转过头和助手商量了半天,最后告诉我们决定将飞机航班改签,再细细谈谈。   那晚,形式的逆转让我大惊之后又大喜,主动敬了李先生很多,到最后他都冲我竖着大拇指:“宋,你也真能喝。”   饭局结束后,我看了看连小茹,犹豫着该坐谁的车,赵以敬毫不避讳的对我说着:“上我的车。”我只要咬咬牙,硬着头皮装着如无其事的样子钻进了副驾驶。看到了连小茹微微惊诧的眼光。   车稳稳的开上了环路,我看着赵以敬,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这次样品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没有吭声,半晌说着:“预料中的事。”   “预料中?”我有些纳闷。   “以后你就明白了。”赵以敬唇际勾起个冷冷的笑,“这种小把戏是丝路的常事。”   我愣在了那里:“丝路?这么说,你们从李先生来京的反应,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个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他这次到京,是丝路一直接待,摆明了是抢客户来的。不得不处处提防。”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任由样品被他们动手脚,我想不明白,不知道他们这一个个的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我看着赵以敬,忽然觉得他真的很变化莫测,他怎么想的,我根本猜不透,他已经在演声东击西的戏码时,我还在傻乎乎的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在你的心里,相信我吗?”我问了之后,觉得自己问的挺傻的。如果相信,就不会拿我当炮灰使唤了。   他沉默了很久,我的心在沉默里渐渐的寒凉,把头别到了旁边看着窗外。   半晌,他幽幽的开口:“相信。”说着伸手忽然拉起我的手,“我相信你,但是你不用承受的太多。”   我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跑去找肖彬,劈头便问:“你是不是也知道小样一定会出事?”   肖彬笑笑:“不知道,但是可能性很大,所以当初向总部预定的时候,做了两份,只不过没想到,后面那份,做的更漂亮。”说着看着我道:“知道你一定满头雾水。不过商场就是这样,尔虞我诈,丝路的做法一贯是出其不意,所以我们也只好将计就计,本来想着拖到晚上,李先生看中了我们的产品就能定下来,速战速决,没想到他居然改了航班还要研究。看来这次丝路给的价格不是一般的低。”    ☆、相逢犹恐是梦中   “丝路这次肯下这么大的功夫,是不是也说明这次单子足够大?”我问肖彬。   他颔首微笑:“孺子可教,李先生和我们报的是50万码。”50万,我的眼睛瞪大了,这笔单子要是拿下来,那可是丝之恒从去年到现在,最大的一笔单子,对任何一个丝绸企业来说,无疑都是鲤鱼跳龙门的一跃。难怪丝路连那么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   想起小样的浸水,我不由问道:“丝路能做手脚,是不是我们内部有接应的人?”   “自然是有。我和赵总决定按兵不动,也正是想看看谁是这个接应的人。不过眼下,这不是当务之急,清扬,你找下财务的汪主管,把所有的成本核算清楚,包括退税,货运,额度,这些都算清楚,给我一个低价的极限。必须要精确到分。”肖彬说着,眼中满是希望的光彩。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和赵以敬迥异的特质,赵以敬强势稳健,像一柄上古的青铜剑,而肖彬温和清淡,骨子里却有股倔强孤傲,还有遮掩不住的商业才华,更像一把流光刀。   我肯定的答复他后出了他的办公室。转身去了财务。   回到自己办公室后,我开始按照财务提供的数据逐一核算着,以前都是大致算个价格,因为每笔单子不大,所以每码的价格利润空间会预留的稍微大一些,这次单子量大,一分一毫也会成为关键的砝码,我不敢掉以轻心。   上午的时候,清莲带了筒花果茶拿到我办公室:“看你这两天熬得憔悴的像个老太太,给你喝的。”   我心里一暖,收了下来:“谢谢。还是你好,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你惦记谁?”清莲微微笑着,看着我的电脑屏幕:“算成本呢?对了,昨天的商谈怎么样?李先生定了吗?我听他们说你们连样品都没给看?”   “你消息还挺灵通。”我叹了口气:“差点出大篓子,小样被人动过手脚了,好在肖总监他们已经未雨绸缪准备好了,否则我就真傻眼了。不过那个李先生很滑头,还要再谈价格。”   清莲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很快恢复如常:“是滑头,上次我都差点应付不了他,长得挺帅,一分钱都不落,你可小心应付着。”说完又和我随口聊了两句。手上的镯子不时磕到我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听着心里丝丝的疼痛,强作欢颜道:“小心些,这么贵的东西,别磕坏了。”   “是啊,传家宝呢。”清莲唇际勾起个玩味的笑,又同我聊了两句走了出去。我坐在椅子上,不由的又发呆。   忽然手机响了,是暖暖幼儿园的于老师,我忙接起来,于老师声音细细的:“顾惜暖妈妈吧,顾先生来接暖暖了,能让他带走吗?”我之前特意嘱咐过幼儿园的每个老师,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接暖暖,如果我走不开让李姐去接,会提前给老师打电话。   我忽然愣住了,顾先生?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淡漠了,忽然又冒了出来,我声音不自觉的发抖:“是暖暖的爸爸?”   “是啊。”于老师回答。   “让他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我说着挂了电话,匆忙关了电脑就冲了出去。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怕女儿被他抱走不还给我,也隐隐有一丝见他的冲动。   出了门才想起来忘了请假,忙又给肖彬发了条短信,说去看看女儿,下午就回来。   正好是中午,北京的交通出奇的好,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幼儿园,顾钧正在幼儿园门外的树下站着,向里面看着,搜寻着女儿的身影。老师可能故意把女儿留在了教室,没有带出来。   看到顾钧,我快走的步子变得有些踌躇,他瘦了,人也有些憔悴,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了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这个男人,我该恨他,我该扑上去踢他踹他,骂他的狼心狗肺抛妻弃女,可是我做不到,我看到他熟悉的面孔,只有百转千回的纠结涌上心头。   他的目光几分迷茫,似乎不敢相信我就站在他面前,片刻,才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扬扬。”   却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轻轻把他的手推开,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来北京出差。”顾钧几许感慨,“还是熟悉的地方好。”   “蒋荻呢?”我不想提这个名字,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她也来了。”顾钧答得支吾,转移着话题,“把女儿叫出来吧,很久没见她了,我很想她。”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了幼儿园门口,让老师把暖暖带了出来。   我那软软糯糯的小女儿,我想过她见到顾钧会是什么样子,会开心的笑,会拽着他,却没想到,她先是愣着,呆呆的看着顾钧,像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她的爸爸。   顾钧张开胳膊,声音有点哽咽:“暖暖,爸爸来了。过来。”半晌,暖暖忽然冲顾钧扑过来,声音沙哑着:“爸爸,爸爸。”不说话的女儿,几乎将她这么多天憋着的爸爸都喊了出来,钻进顾钧的怀里,啊啊的叫着,我分不清她是在开心,还是在哭喊,眼泪挂在脸蛋上,嘴却咧着笑。   我没有想到,我的女儿有这么想念她的爸爸,想的撕心裂肺。我的眼泪也不觉滚了下来。顾钧紧紧的抱着女儿,好半天不撒手。   过了很久,顾钧才松开女儿,强挤出个笑:“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女儿不说话,只是紧紧的双手抱着顾钧的胳膊,再不撒开。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的女儿开心的,只有这个男人。   我抹着眼泪,对顾钧说着:“她不会说,就在附近转转吧,旁边商场五层有个儿童乐园,带她去玩玩就好了。”天气也冷,只有室内的适合去玩。   顾钧抱起暖暖,女儿紧紧薅着他的脖子。去了商场五层,暖暖开心的在滑梯上玩的,不时瞅瞅我和顾钧,生怕我和他不见。看着身边的顾钧,望着玩的开心的女儿,我心疼的无以复加。   带女儿玩了,吃了,我一直跟在顾钧的身后,看着他把女儿哄的小脸上全是光彩,那是我给予不了女儿的。有一刹那的怔忡,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是不是也很好?   一阵手机铃声把我惊醒,肖彬的电话,我接了起来,肖彬问着:“你女儿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没有,”我犹豫了下,还是和盘托出,对肖彬,我不自觉的有种信任:“她爸爸来看她了。”   肖彬哦了一声,转问道:“过两天就要谈判了,赵总说今晚加班开个会大家一起讨论下谈判方案,你,能来的了吗?”   看来这笔单子赵以敬要势在必得,以前的谈判方案都是部门拟定好拿给他看便好,他亲自主持制定方案的还是头一个。我立即应着:“没问题,我待会儿就回去。不会耽误事。”   转看向顾钧笑笑:“抱歉,你只能再陪女儿半小时了,我马上要走了。晚上还要加班。”   顾钧细细打量了我半天,叹口气:“扬扬,你现在真的变化好大。”琢磨着措辞,“变得很职业,也很能干。”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有人是愉快的变化,有人是被逼无奈的变化。我笑笑:“往回走吧。”   回到了我祖的房子,看到李姐,顾钧更为惊讶:“你现在都请保姆了?”转而低声问着我:“是不是那个男人给你找的?”   我眉头皱起:“顾钧,我现在的收入,付得起房租,请得起保姆,还用不着别人施舍。”   顾钧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可置信,是啊,在他的眼里,我是那个对工作从没上进心,也不会陪他风花雪月,整天只会叨叨油又涨价了,大米也涨价了,衣服该洗了,该带女儿打疫苗了的世俗女人吧。我的世俗,成全了他的安然,但安然的他,却抛弃了世俗的我。   顾钧手机响了,他脸上一丝尴尬,也说要走。刚才所有的开心欢乐,彷佛一个被戳破的泡泡,他,终究不属于我和女儿了。我嘱咐李姐看好孩子,自己先匆忙赶去了公司。肖彬看到我立即说:“六点到会议室,赵总马上要开会定方案了。”   我很快准备好材料进去。谈判小组阵容空前的全面庞大,技术,财务,市场,销售,各有代表。初步拟定的方案分三步,第一步用销量说话,抛出销售前景,挑起客户欲望;第二步用技术补充,这是关键,产品的特点,畅销点,技术支持必须跟踪到位,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定要卡准价格,这是对决中最后致命的一刀。   底价我上午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肖彬和他看。直到十二点多初步方案讨论结束,大家纷纷赶着回家,赵以敬喊住了我:“清扬,你留下。再谈谈报价。”周围的人看我的目光一丝异样,因为赵以敬平时称呼人很客气,对连小茹都称呼“小连”,猛的这么叫我,我自己心里都一丝忐忑。   我留了下来,把上午做好的报价递给他,他翻了翻,又在细节方面问了问我,然后对我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太晚了。”   “你还不走?”我问他。   “再等会儿。”他的神情极度疲惫。   那一刻,我的心被扯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说着:“我留下来陪你。”    ☆、避之不及转入谋   赵以敬愣了一下,眉眼浮上一抹深深的笑意,对我点头:“好。”   我帮他把桌面的材料收拾好,一前一后的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加班到十二点,全身累的酸痛还不想回家。只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疲惫的神色,忽然就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屋里比会议室要暖和一些,我把外套脱了,顺便帮他冲了杯咖啡递过去,却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笑的清浅。   我的脸微微发烫:“有什么好笑的?”   他接过咖啡,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别嫌闷就好。”说着低头去看材料。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着,也都是介绍丝绸产品的,我翻着无聊,偷偷从书的上面看着他,难怪有人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此刻的赵以敬低头看着材料,还不时来回比对着,时而驻目沉思,时而提笔勾画,坚毅明晰的轮廓都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沉稳魅惑的味道。我的心猛的跳的很快。说也奇怪,自从有了女儿后,我整天自嘲自己是中年妇女的心态,连看韩国欧巴都提不起兴趣,却在见到赵以敬后屡屡心如鹿撞。   忽然他抬头扫了我一眼,我忙把眼睛低下去装着看书,他沉沉的声音响起:“累了闭着眼躺一会,好了我叫你。”   “不累。”我的声音像蚊子哼哼,转过头去,沙发后面是一排落地玻璃,外面倒春寒的天气应该很冷,玻璃上有一层哈气,我忍不住把哈气擦掉,带水的玻璃上将赵以敬的身影映了出来,我用指尖细细的滑过玻璃里他的身体,从头发,到胳膊,竟不觉得无趣,划着划着,失了神,这样的时光静好,让我有些恍惚。   忽然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划拉什么呢?”   我扭头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身边,我有些不好意思着:“看窗外。”   他的声音笑的闷闷:“能看到什么?”窗外黑乎乎的,尤其是屋里开了灯,更是什么也看不到。我尴尬不已,正要说话,忽然赵以敬的手机响了。这么晚了,不知道是谁还会找他。   他拿起手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将电话挂掉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很快,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清莲的电话,我的心狂跳了起来,看了下赵以敬正要接,却被他一把将电话拿了过去,摁掉了。“你干什么?”我几分不快。   “我不想别人打扰我们。”他说的很坦然。   我们?我看着他,一丝悲凉涌上,他也同样不属于我,这静好的时光,是我偷了清莲的。我叹了口气,心里翻江倒海:“我该走了。”转过身去。   他忽然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俯身在我耳边声音低沉却又几分动情:“清扬,别走。”   我微微挣扎着,却动弹不了,不禁声音悲凉:“赵总,你不该挂了你女朋友的电话,却抱着她的姐姐。”   “不该?”他哼了一声,“你就不该出现。现在我不想放开你。”   他的话让我的心狠狠被撞了一下,疼的颤抖,不想放开我也只能让我做他的情人,还是偷偷摸摸的情人,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妹妹,我咬咬牙说着:“还是算了--------”   他的力气更紧,直揉的我痛的抽气,他的吻重重肆虐在我的耳侧,声音很沉却也坚定:“不要误会,我现在只需要姚清莲的身份。”说着将我揉的更紧,“别逃,清扬。”   这算不算一个合理的解释?当时的我听到这句话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心稍稍安定。却没有想过,当他不需要姚清莲的时候,我是否够格上场,只是沉迷在他的缱绻柔情里。   那晚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坐在沙发上变成了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搭着他的外套,有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而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看着报纸了,精神看上去很好。看我起来笑着:“睡好了?”   我臊的脸颊绯红,还说陪别人,自己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挤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跑到洗手间去洗脸。   不多时,上班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小马看到我好奇着:“宋姐今天没送孩子去幼儿园?来的这么早。”我支支吾吾的应着。   姚清莲来的也早,直奔我办公室,两眼通红,一看昨晚就没有睡好,看着我问道:“你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你打了吗?我没注意。”我的脸开始发烫。   “打了,昨晚找赵以敬也找不着,本来想问问你会议结束没,你也没回。只好自己先睡了。”清莲的笑容三分悲凉七分阴寒,“姐,你没听到是吧?”   我尴尬的点头:“嗯,可能无意间按的电话。”   清莲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只是那背影,竟有丝决绝的干脆。我心跳的厉害。   时间很快到了谈判的这天,丝之恒派出了最为庞大的谈判队伍,赵以敬也出席了。韩方除了李先生和两个助手,竟然也增加了两个人,看样子他们对这次谈判也极为重视。   我们这边首先抛出了这批新产品的销售前景,韩方对这部分的内容听的并不感兴趣,李先生直接说着:“我们想深入了解一些产品的特质。”   肖彬给技术部使了个眼色,技术部的同事便将新产品的主要技术参数一一列了出来,而且将参数做成了图片,递给了韩方。李先生新带来的两个人仔细看着,比对着,对李先生频频点头。   我的心里稍微放松些,看来韩方对产品还是比较满意的。李先生说着:“产品我们很喜欢,下面主要谈谈价格吧。上次肖先生说的那个价格,我们认为还有下调的空间。”   肖彬笑笑:“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既然李先生提出,我们自然也得忍痛再降一点。”说着报出个比上次还低的价格。   李先生微笑着摇头:“肖先生的这个价格还是没有诚意,我们近期也了解了下其他公司的同类产品,报价还是比你们低非常多的。而且这次订单的量,你们也清楚,对我们公司的现金流影响非常大,所以还是要给我一个合理的价位才可以。”   肖彬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贵公司可以提高预付的比例,我们可以酌情再降0.5个点,这已经是极限了,的确不能低于这个数。”肖彬说的价格,是我们的底价上加了1个点,实际的利润空间已经压缩的比较低了,全靠数量取胜。   “肖先生,你们的新产品,的确很有诱惑力,但是市面上的同款产品,甚至比你们的技术还多了一项优势的,价格比你们合理多了。”李先生很会砍价,又报了几项我们产品技术上的弱势,倒是也分析的头头是道。这些之前制定方案时也曾预料到,技术部的同事又给予了细致的解答区别。   谈判逐渐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双方来回都是字字珠玑,直达关键。肖彬的表情从最初的从容不迫,渐渐的有几分薄汗。   这时韩方忽然提道:“不如我们出个价,贵公司看看行不行?”   说着不待我们同意,李先生眯眼一笑,报出了一个数字,却让赵以敬,肖彬和我的脸色都变了:“据我所知,贵公司的这款产品,最合适的价位是7.23美元每码。”这个价格,正是我们精确定下的底价,“如果高于这个价格,我们还是不能接受的。”   这招忽然让我们这边整个团队懵了,我和肖彬赵以敬心知肚明,这意味着底价被泄露了。我的头轰的一声几乎要炸开。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韩方趁机追击,又加了一个砝码:“我们了解到现在你们国家的市面上,已经有了一种抗皱效果非常好的丝绸,虽然在其它的方面不如贵公司的新款面料,但是真丝产品来说,抗皱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卖点,而这种产品的报价,每码也比你们便宜了一美元还不止。”   听到抗皱,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顾钧那个专利,转看向肖彬,目光几许猜测。而赵以敬看着我的目光已经全是坚冰利刃。原来他已经确认,敌方这次最大的筹码竟然是顾钧那个与他失之交臂的专利。我瞬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我脑子里一片乱,难道真是顾钧的专利找到了市场,但随即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快。一个专利投入到研发,再到生产线,起码也要小半年。顾钧辞职才几个月,想想还是不太可能。   但是韩方提到的这种抗皱材料,我们倒是之前没有考虑进方案里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时赵以敬忽然开了口:“这种产品的甲醛或者环苯化物的含量,符合贵国的要求吗?”   我们一时愣住了,赵以敬随即报出了几组详实的数据,即韩方提到新面料中甲醛的含量。李先生怔了一下,随即蹙眉道:“这个我们还需要考证。只是初步了解。”   ☆、难为解释难为情   赵以敬沉声说道:“既然已经谈到这个地步,我们的最低价7.8美元,如果贵公司仍然有保留,那就很遗憾了。   7.8美元,这个利润空间已经极低,尽管是50万码的大单子,基本也赚不了多少,顶多保证汇率波动的时候不赔而已。赵以敬疯了。肖彬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坐在那里,心里惊天动地的翻腾,已经完全没有了思维。   李先生和身边的助理商量了很久,最后略带抱歉的提出了休会,希望可以再考虑考虑。果然是锱铢必究,一分不落。赵以敬点点头,同意了休会。我们也需要时间重新调整方案。   作为礼貌,等着韩方人员全部离开会议室,我们才整理好资料离开,我走在赵以敬的后侧方,感觉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肃杀气息。   我在走廊上走着,混乱的脑子无力的梳理着这些事,小样因为内应被丝路动手脚,丝路的砝码是顾钧的专利,底价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在谈判前见过顾钧,赵以敬对顾钧专利的每个细节了解的一清二楚-----所有的这些事像一张紧锣密鼓的网,让我透不上气,也想不出究竟。   肖彬跟着赵以敬进了办公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驻足在门外都听得到赵以敬发怒的声音:“别再和我提她。”屋里安静了。附近的同事都面面相觑。   下午的时候,肖彬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几分惆怅的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清扬,你太不小心了。”   我顿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泛酸:“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为什么要暗通丝路?”   肖彬的手指来回扣着,眉间紧蹙:“不是相信的问题,这次的底价为了绝密,最终的价格只有赵总和你我知道。这中间肯定是出了问题。我是相信你的,但现在事实摆在那里,没法解释。”   我说不出话,的确没法解释,这次的底价在找财务核算精确成本的时候,几轮回合,有两个个步骤特意只向她们要了计算公式,数据都自己添加。赵以敬素来谨慎,肖彬少与人往来,只有我,和那个有着千丝万缕的顾钧还见了面。   “清扬,为了以后的进展顺利,你,”肖彬的声音变得艰涩,“还是不要跟这个单子了。”   我开始从头寒凉到指尖,声音颤抖着:“是你的主意?”他抹了把脸没有吭声,只是沉沉看着我,“是赵总的意思?”我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肖彬点点头:“你要理解他,底价泄露,在丝之恒近十几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过。而且这次泄露,很致命。”叹气着:“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背叛。”   “我没有。”我几乎把指尖掐到肉里,用力和肖彬说着。   “我知道。”肖彬努力对我挤出个笑:“给自己,也给他一点时间,最终会水落石出的,现在解释只会更糟。在他眼里,你不会暗通丝路,但你没法拒绝顾钧,或者无意的报给了顾钧。说实话,我觉得你不会。你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但他,”说着苦笑,“也许在意了,反而看不清。”   我浑浑噩噩的回了办公室,单子不用我跟了,想着前几天赵以敬还握着我的手说相信我,原来这份信任这么脆弱。   我把谈判准备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到一个文件夹里,敲开了赵以敬的门。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全是烟头,屋子里浓烈的烟味呛的我咳嗽了几声。他抬头看是我,很快把目光移开。   我把文件夹放到他面前:“赵总,肖总监已经通知我不必跟单了。这是我这边的全部资料,给您做个交接。”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怨气,定定的看着他。   他狠狠吸了两口烟,声音格外的清冷:“出去吧。”   那一瞬间,我和他之前所有的缱绻柔情,欲诉还休统统被他收了回去。只留给我比起点更甚的冷漠。我愣在那里看着他,他直看着我,脸上是陌生的冷漠,声音低沉平静的重复着:“出去!”   我听到自己的血液咔嚓裂开的声音,人与人最大的怨气不是谩骂,不是指责,而是冷漠。赵以敬用尖利的冷漠,回敬了他认为背叛的我。   当天下午很快的又召集了商谈会议,重新定了谈判组的成员,我被剔了出去,乔蕊顶了我的工作,因为之前收集材料多是她打下手,便顺理成章的继续跟进。   整个公司都议论纷纷,肖彬怕我尴尬,建议我先休几天病假,躲躲流言蜚语的风口浪尖。我同意了。   人清静了,心却难以清静。我一个劲的想着,到底是哪出了差错,我甚至怀疑顾钧,但是想想我并没有将报价带回家,他也无从知晓。公司里的同事,我一个个从脑子里过了一遍,从乔蕊到连小茹到小马,没有人和我有过近距离的接触。除了姚清莲那天早晨的一瞥。   但是会是她吗?我不相信,如果说为了把我斗倒,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她那么爱赵以敬,会用他的利益作为筹码吗?我想不出。   请假的日子在家里带着暖暖,隔一天就带着她去夏至瑾医生那里进行心理治疗。夏医生对孩子很有耐心,女儿和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有时还会指着某个好玩的东西说:“我要。”虽然句子简短,已经是那段阴霾的日子里最大的阳光。   两周过去了,我回到了公司。小马迫不及待的和我说着八卦:“你走的这两礼拜可热闹了,先是总部另一个姓赵的董事来咱这里视察,姚清莲接待的,陪着又吃又玩的,看来姚清莲真把赵总给攻下了;不过这个没准宋姐已经知道了吧?”   我摇摇头,面上故作轻松,心里一塌糊涂。小马兴致未减,继续说着:“另一个你肯定不知道,姚清莲和连小茹杠上了。”我忍不住问着究竟,连小茹大概看不惯姚清莲高调的姿态,在清莲见赵以敬的时候怠慢了两次,被清莲揪着狠狠的一顿数落,说她官僚思想严重,影响赵总听取工作汇报。不带脏字还句句在理,直把连小茹气的直哆嗦。   我没有吭声,这就是姚清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姚清莲。她没有公然对我撕破脸已经是留着面子了。   我去找肖彬销假,肖彬的气色依然很凝重,我有些不解:“听说单子最终咱们拿下一部分,怎么还不开心?”刚到公司就有人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据说后来的谈判,双方拉锯过后,韩方对两种面料都难以割舍,临时决定把单子拆分,我们这里占到30%,一笔大单被挖了墙角。   “没什么。”肖彬神色有些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和我说着:“你也知道丝路那个抗皱的面料吧?”   “是顾钧的专利吗?”我一直想问。   “是。”肖彬叹口气,“专利上生产线是不可能这么快的,而且据了解,样品的甲醛含量不会低,但最后的抽检结果竟然没问题。”   我很吃惊:“做的是SGS?”SGS是第三方平台的认证。   肖彬摇头:“国内检测的,本来韩方不接受,但是丝路找了关系给他们又让利不少。”肖彬有丝无奈的叹息:“丝路都开始给自己铺路子了,咱们公司又不能在真空里活着。该联系的人,该交的朋友,必须得交啊,这个赵以敬,就是梗着脖子不干。”   韩国订单最终尘埃落定,小样被损坏的事在调查着,但是由于监控出了问题,调查并不顺利。   我开始跟新的单子,但在公司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时常觉得掣肘。除了肖彬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照,其它的部门变得难打交道,以前很痛快协助提供数据的,都开始拖拖拉拉。大家都是聪明人,见风使舵的本领毫不示弱。连手下的两个小兵都变得难领导。乔蕊上次接着我跟了李先生的单子后,变得蠢蠢欲动起来,经常自己接了询盘后,也不向我汇报,就直接去批单继续跟进,而赵以敬也不说什么。   过了几天我接了一个10万码的询盘,前后联系了几次后,客户要求邮寄小样。这样的事需要填单子找赵以敬审批。我硬着头皮敲了赵以敬的门。   他在忙着,抬头看了一眼是我,继续低头翻看着资料,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我将单子递到他面前,心里忐忑中又有丝莫名的期望,期望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努力平静的说着:“赵总,有个新单子,麻烦您签字。”   赵以敬匆匆翻看着批条后面的附件,询盘急报价单,眉头微蹙,对我说着:“把这个单子不小,转给三组的小于。”   “为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不为什么。”他的声音清冷,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在批条上写着:“转由三组跟进。赵以敬。”   这个单子,到此为止,和我再没了瓜葛。我的心被生生扯得疼了,声音都绝望的凄凉:“那是我的单子。”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眸子里是抹阴森的狠辣:“你的?还有个单子本该都是我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没有任何证据,我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我赵以敬在阴沟里翻船,不会再有第二次。”他的声音恢复了决绝的淡漠,没再看我。    ☆、不打不识初相见   看着他清冷陌生的样子,我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一个人不被信任的时候,任何解释不仅多余,还很难开口。   我默默的回了办公室,一身的疲惫,一心的寒凉。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是手中的客户和肖彬的力保,赵以敬是不是恨不得开了我?忽然觉得很委屈,素来能忍的我,忍不下去了。我想到了辞职。   我敲开了肖彬的门,他刚好端了杯咖啡,看我进来,问着:“要不要尝尝,传说中的猫屎。”肖彬最大的闲情逸致就是在办公室里磨咖啡,整个房间都是咖啡因的香味。   我哪里有心情管它是猫屎还是鸡屎,我的状况倒像踩了狗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沮丧的要命:“肖彬,我不想干了。”这句话艰难的出口,有分落泪的冲动。   “怎么了?”肖彬啜了口咖啡,站在我身边,“闹什么小脾气呢?   我把事情的前后和肖彬说了说:“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解释不了,以后如果所有的单子都给别的组,我还做什么?”   “这个赵以敬。”肖彬唇际勾了勾,“怎么倒越来越活回去了。”转而看着我问:“要是我这么误会你,你还干不干了?”   “啊?”我没弄懂肖彬的意思,琢磨了下他的问题,我这种连物流都去得了的人,不会轻易的辞职,可被赵以敬这么对待,我心里就是过不去。想着抽了抽嘴角,老实说着:“应该不会。”   “这不就得了。”肖彬拍了拍我的肩:“要是你有了更好的前途,我不反对你辞职。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可不放你。好好做单子。小样那边的调查进展我去督督,看能不能有点线索给你洗冤。”说着淡淡笑了,把手里的咖啡递给我。   我的心稍微舒展了些,接过咖啡尝了一口:“怪怪的味道,真没觉出好。”   “品味亟待提高。”肖彬继续拿回咖啡喝着,“下午打球去,我定场子。”   我哪有心情打球,随口应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狠狠的刷着屏幕,也没再刷出一个订单,我颓然的把鼠标摔在了一边,端着杯子冲进了茶水间。   姚清莲正在那儿和徐云不知侃着什么,手上的镯子不时欢快的轻轻碰着桌沿。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该出。   清莲对我嫣然一笑,客客气气的:“清扬,最近都没来得及和你聊,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竭力平静着走了进去。   徐云端起杯子往外走着笑道:“不影响你们姐俩聊天了,我闪人。”   徐云迈出去的瞬间,清莲脸上的笑意摘了下去,对我淡淡说着:“最近的事,我都听说了。刚才三组的小于美得逢人就说天上掉馅饼了。你身体不好接不了单子?”   我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赵以敬给我的说辞,心里莫名的酸了一下,我身体不好?我看是脑子不好才对。这就是传说的被生病?我苦笑着:“嗯,算是不好吧。”   清莲用汤匙轻轻搅着咖啡杯:“其实事已至此,真的不如换家公司。反正你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固定客户,走到哪里都不会被轻视的。”   我心里一凛,清莲这算是提醒我该自己滚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孔,不知何时变得那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该内疚该失落还是该愤恨,只得回应她:“再看看吧。”   “只怕情况越来越糟,倒时还不如现在走的干净利索。”清莲话里的警告意味越来越浓,看我皱眉,淡然一笑:“我既为你担心,又为以敬的公司担心,手心手背,不好做呢。”   我知道姚清莲不是个普通人,只是当她这套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真的好痛。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被逼走,我勉强说着:“我没做过的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不是吗?”看清莲怔了一下,我心酸的声音颤抖:“花果茶很好喝。”   清莲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很快又恢复原样,看着我几丝狠戾,我没有退缩的与她对视。心疼的却几乎要站不住。   片刻,清莲笑了:“姐,你喜欢喝就好,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帮你带。”转身给我个袅娜的背影。这算不算一语双关?我全身像散了架,靠在桌边缓了好久。   中午一点多的时候肖彬的电话过来:“打球去。”还真去啊,心情也烦躁,便没有拒绝直接出去坐上了牧马人。   肖彬定了公司附近的一个兵乓球俱乐部,进去后熟悉的打着招呼。“你是常客?”我问着。   “会员,有时间就来。”肖彬看了看我一身职业装,让服务员拿了一身崭新的适合我尺码的运动服换上。   他自己有固定的放东西的柜子,进去把衣服换好出来,带我去了场地,每个台子是一个半开放的很大的隔间,我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跟着肖彬进了我们的位置。   很久没打了,但我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看着那颗来回飞跃的小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内疚,所有的痛苦,都有了发泄口,我拼力扣杀着,不知道是在挥洒着拍子,还是挥洒着自己胸中的愤懑。   肖彬冲我挥手叫停,喘着气:“你这不是打球,是赶命呢。”把拍子放到了案子上:“我去拿两瓶水。”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弯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歇着,看着汗水一滴滴的掉了下去。   再直起身看着周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面前经过,我一巴掌拍到了她背上:“死鬼,你怎么也在这儿?”   一身红色运动服的孟凡苓回过头,看着我惊讶的笑道:“丫头,这也能碰到你。你也手痒了?”   “被人拉来的。你呢?一个人?”我问着。   “是啊,来了让他们安排一下,今天人少,我直接和教练打。”孟凡苓挥了挥拍子,帅气的笑着,“打了他个惨败。”孟凡苓就是这么个独来独往帅气潇洒的性子。   说着我俩都不觉挑着唇角:“来一盘?”一拍即合,马上开战。大学时我俩就是对手兼队友,单打的对手,双打的队友。多年没在一起打,上来就是场激战。孟凡苓估计这些年一直在打,功力比大学的时候又涨了不少。   激战的结局是我惨败,我喘着气竖起大拇指:“你牛。死鬼。”   门口一阵掌声,肖彬笑得爽朗:“终于有人替我报仇了。”说着把两瓶水递给我和孟凡苓,“这位是?”   “孟凡苓,清扬的朋友。”孟凡苓大方的冲肖彬伸出手,她的爽快让肖彬怔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肖彬,也是清扬的朋友。”既然相见,不打一场简直说不过去。这俩人都不是扭捏的人,说着就开战了。   矫健爆发的孟凡苓遇到沉稳挥洒的肖彬,犹如冰火碰撞,煞是好看。我在旁边喝着水看的起劲。结束的时候,孟凡苓赢的多,肖彬甘拜下风,开着玩笑:“我是不是该退役了?”惹得我和孟凡苓哈哈直笑。   打完球肖彬要请我们吃饭,我看着时间不早五点多了,赶着回去照顾女儿,就没同他们一起吃,再三叮嘱肖彬别忘了把孟凡苓送到家就匆匆离去。   在肖彬的督促下,小样被损坏的事情稍微有了些进展。要巧不巧的样品陈列室的监控在那几天正好坏了,只能把附近的摄像记录一一调出来看着,但是由于样品室的位置比较特殊,两边都有通道,并不能通过监控确定附近来往的人到底是否进去过陈列室。   但是每天进入陈列室是有登记的,虽然进进出出人物繁杂,但都需要拿着部门副经理以上的批条才能登记进入。查看了小样从放进去到我取出来的那几天,有将近30次的人员登记,不仅有销售部,国内国际分部,还有市场运营部的登记。这些情况都是物业部向肖彬汇报的。肖彬去找市场运营的程经理了解了几次情况,有些疑惑:“做市场分析需要看样品做什么?还去了两次?”   程经理解释着第一次是有客户回访要求看的,他批的单子,第二次就不清楚是做什么了。肖彬问着第二次会不会是石明毅批的单子,程经理说着不会,石明毅出差到福建已经一个多月了。   那天下午我被肖彬叫到办公室后说了这些,转而说着:“我又找人查了批条的底单,批条月清,差点就看不到。”   “谁批的?”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紧紧盯着他,手都抓着他办公桌的桌沿。   “看你紧张的样子,我觉得你猜出来了。”肖彬看着我,又把他那猫屎递给我,“紧张成这样我怎么说?”神情凝重。我正要回问,赵以敬推门而入,他进肖彬的办公室从来都不敲门。   看我随意的坐在肖彬对面,手里还捧着肖彬的咖啡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说着:“晚上裴处长那边,我不去了,你替我。”   肖彬没有掩饰他的不满,微微蹙眉:“怎么又不去?已经说好了。”   ☆、爱恨往昔做尘封   赵以敬走到他旁边,我忙从椅子上弹起来,低眉顺眼的立在了一侧。赵以敬没有看我,直看着肖彬说:“没必要和他们打交道。你去吧。”   肖彬几分无奈,却还在坚持:“以敬,现在连丝路都在铺路子,你知道丝路为什么在北京开分公司吗?他们和质检,外经贸委关系都不错,你再不多走走这方面的路子,以后真的不好办。”   赵以敬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有分寸。”一句话将即将展开的讨论掐了下去。肖彬被噎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吭声,但是眉头却皱的越紧。   我觉得站在这两个人旁边,刀光剑影的实在尴尬,冲肖彬点了个头打算离开,肖彬叫住了我:“等一下,清扬。”转而对赵以敬说着:“清扬这边的单子5万码以上的我会跟进,还是不要转给别的组了。否则流言蜚语对公司影响也不好。”   我立在原地,不知什么滋味。这两天我又被赵以敬批着转了一个7万码的单子,理由还是我身体不好,我已经快麻木了。   肖彬也知道这事,也说过找机会要和赵以敬谈谈,但此时刻意当着三个人把话说开,也许是觉得我们三个之间可以无需城府,可以直接的解决这个问题。毕竟10万码以下的单子,肖彬直接跟进的很少。只是由肖彬出面,解我和赵以敬之间的结,我心里不免失落的悲凉。   我轻轻抬头看着赵以敬,挺拔的身形留给我一个高大冷峻的侧影,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一句似乎漫不经心的话脱口而出:“你的人,你做主就行。”   这句话悠悠出口,却像有一柄尖刀狠狠剜了我的心一般,赵以敬轻松一句话,已经把和我所有的过往,统统的擦了去。你的人?哈哈,我好想冷笑,好想问问他,我躺在你身下的时候,我是谁的人?我拼命咬着唇,可眼泪怎么这么不争气就出来了?   我没有看任何人,狠狠咬着手背不让自己抽泣出声,踩着高跟鞋跑了出去。肖彬懊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以敬,你这话说的——”   我跑回办公室,也不想管谁的目光惊诧,谁的神态怪异,拎起包冲了出去。我不想在这里,一刻都不想。直到冲到了公司门口的马路上,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京骂在耳边响起:“丫的长眼睛了吗?”   我泪眼迷茫的看着四周穿梭的车流人群,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小小尘埃找不到方向。我是没长眼睛,我要是长了眼睛,就不会看错了人,认错了心,一次次的控制不住自己,把别人的玩弄当真心,最后换来又一次被弃。   我退回到了路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师傅问着我:“去哪儿?”去哪儿呢,才下午两点,女儿在幼儿园,李姐在家,我只想找个能让我静静的地方。   记得有人说,一个人生活在大城市里,要有一家熟悉的酒水店。这样在开心的时候,失落的时候,会有一个藏身的地方。可惜我并没有这么个地方,在我最迫切需要的时候。想了一会,我回答师傅:“后海酒吧街。”   自己还是挺没出息,不敢去三里屯和工体,只敢去治安最好的后海。等到去了后海,随便找了个看着亮堂的酒吧扎了进去。下午的酒吧是休闲的时段,放着舒缓的音乐,偌大的场子里除了我还有一对貌似在谈恋爱的小青年。一切都在阳光里变得慵懒。   服务生拿来酒水单,我看了半天也看不懂,随便指了个“深水炸弹”:“就这个。”   “这个男士喝的多一些。”服务生好心的介绍着。   “没关系。”越烈越好。最好能让我失忆。   当漂亮的鸡尾酒端到我面前时,我尝了一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激烈,干脆咕咚咕咚全喝了进去。不多时,从胃里泛上来的后劲,让我的头晕晕乎乎。我扶着额靠在沙发上,看着玻璃窗外后海的冰雪初融,湖面的白,亭子的红,阳光的金,在我眼前绕成一片。酒精激发了我好容易压下去的悲凉,我的眼泪再次肆意。   “清扬,做我的女人吧。”“不要逃。”“我不想放开你。”“你必须是我的。”-----一句句曾经听过的话都在耳边回响,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都记得,我以为他认了真,原来认了真的人,是我。   可是为什么男人是这样,说这些话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迷蛊,瞬间也能轻而易举的放下。顾钧对我说过誓言,可最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叛残破的婚史,赵以敬也对我说过情话,可转眼就因为一笔50万码的单子留给我一个陌生的背影。我宋清扬是不是就只有被甩的命?   我很想把自己喝个酩酊大醉,可惜那样如电视般的情节无法发生在我的身上,现实是,我怕喝醉钱包身份证被偷回不了家,更怕被卖到山区一辈子出不来,而且也没有任何眉眼周正的同我搭讪。晕过哭过后,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出了酒吧。   快5点了,斜阳薄暮照着后海的座座庭院上,都笼罩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色朦胧,不知不觉的,我走到了赵以敬的门口。朱门紧闭,我的胸口喘不上气的压抑。   忽然门开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来,拿着两大筐垃圾,看我立在门口有些疑惑。想来是赵以敬家里的钟点工。我一丝尴尬,随口问着:“赵先生没在?”   钟点工释然道:“赵先生的朋友啊,他没有在家。”看着我抱歉笑笑:“我也不方便请你进来。”   “没关系。”我摆手,忽然瞥见其中一筐上似乎是件衣服,问她:“衣服也扔?”   “有钱人不吝这个,好好的衬衣,掉了几个扣子,就扔了,怪可惜的,三件呢。”钟点工一脸惋惜,“之前我说帮着缝上吧,赵先生说不用,要攒着等人缝,这下又说要扔,唉,糟蹋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我坐在他身边为他静静缝扣子似乎还是昨天,今天就已经统统扫地出门了。我没有再搭话,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胡同。   晚上哄着暖暖睡着以后,我将胸前的玉叶摘了下来,锁到了抽屉里。既然已经结束,就把所有的记忆都尘封了吧。   第二天我很早的到了办公室,如常打开电脑,又有一个5万码的单子给我发邮件商谈细节,只是我没了以往的激情。我将辞职报告打好,顺带将那个商谈细节的邮件也打了出来,敲门进了肖彬办公室。   犹豫了一下,我先把邮件递给他:“来了一个5万码的单子,你得费心了。”   “好消息啊。”肖彬看着我表情有些沉郁,指指椅子让我坐下,“昨天的事,你别介意,他不是误会你和我-------”   我笑笑打断肖彬的话:“我知道。”随他怎么想吧,我已经无心也无力去揣测。   肖彬怔了一下:“那就好。”犹豫了一下说着:“样品的事,我也昨天和他说了,不过姚清莲早了一步,已经向他解释是她要着急看样品,手边没有人,便喊了隔壁市场部的钟平去陈列室取样。所以,赵总并没有什么反应。”   尽管昨天我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听到清莲的名字还是心中撕扯了一下:“她的解释,自然赵总会相信。”   肖彬手指轻轻叩着桌子,蹙了蹙眉:“按理不应该。不过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扬眉笑了笑:“肖彬,我正式提出辞职了。”说着把辞职报告递给了他。他是我的主管领导,我也理应第一个知会他。   肖彬拿起报告并没有看,来回在手里交替捏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看着我道:“报告先放在这里,再坚持坚持。最近有个项目想操作一下,我手边也缺人。你再走了,我更孤家寡人。”   我有些动摇,肖彬继续说着:“就算帮我,再待一阵子。”我想了想,轻轻点头。   肖彬所说的项目,是他昨晚见了那个裴处长初步协定的。是科技下乡的一个推广项目,财政拨一部分项目资金,企业投入一部分资金,共同建设一条从养殖到面料生产的示范生产线。肖彬觉得是个良好的发展机会,跃跃欲试。只是赵以敬的兴致并不大。   “前期的考察调研,需要你帮我。下周你安排一下,抽两天时间,我们一起随着裴处长去南京总部看看。”肖彬吩咐着,把我的辞职报告塞到了抽屉里。   按理这种项目的承接应该由项目部专门负责,只是赵以敬并不重视,所以肖彬只好把前期的工作作出些许成绩再同赵以敬谈。   我和赵以敬之间,就这样再没了任何联系。需要他签字的,我会交给连小茹转交,一些重要的问题,我会向肖彬请示,再由肖彬转向赵以敬。甚至有一次在楼梯间擦肩而过,他瞟了眼我的脖子,面色没有任何变化。    ☆、金门绣户深似海   第二周肖彬定了周四周五两天到南京总部。 把暖暖放在家里有些不放心,正好婆婆打电话说很久没看到暖暖了,想来北京看看,顺便查查身体,顾媛陪着,问我方便不方便。   我欣然应允。家里虽然小,李姐也是在客厅支了一张床,但是曾经的亲人相见,便是再困难,也能挤出地方的。我又买了一张折叠床,沙发还可以腾一个人的地方。我不在的时候,大床还可以都挤得下。   婆婆和顾媛是周二晚上到的,进门见面的瞬间,有种隔世的恍惚,只是紧紧拉着手眼圈红红,暖暖扑到婆婆身上就不撒手,一声“奶奶”叫的婆婆心酸泪流。   婆婆从老家带来许多特产,有各种水果干,还有自家腌制的酸笋,吃的暖暖小嘴吧嗒不停。这种温暖,我有多久没感受到了。   我和她们闲聊着春节怎么过的,婆婆叹气:“能怎么过啊,我去了顾媛家里,顾钧也不回来,冷冷清清的。”   顾媛更是一肚子不满:“哥哥真是糊涂到家了,自从和小妖精在一起,倒像和家人都断绝了关系似的,除了偶尔问问妈的身体,连个电话也轻易不打。别提回家了。”顾媛不知何时给蒋荻起的外号。   我本不想提起顾钧,但却由不住的问着:“他,又结婚了吗?”这个问题,上次见到顾钧的时候就想问,却问不出口,我终究还是不愿意听着那个答案再配上他幸福的表情。宁愿在背后闲聊的打听,起码没有那么活色生香的刺激。   “没,结什么婚啊,那小妖精家里起初根本不同意呢,”顾媛嘴巴快,“我哥刚去T市都不见他,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才同意了。那家人也够不清利的,小妖精那爸又娶了个后妈,还生了个弟弟,她就是那不待见的拖油瓶,以前和她奶奶住一起--------”   婆婆给了顾媛个眼色,顾媛才撅着嘴停住了。自从顾钧弄出这么摊子事,婆婆的脸上就没再有过笑容,看着婆婆,我也不免心酸,养儿养女的为什么?到老了,绝症都缠身了,还有着操不完的心,掉不完的泪。   婆婆第二天去医院复查了身体,癌细胞没有扩散,基本就算稳定。全家脸上都轻松了不少,恰好我周四出差,婆婆便再呆几天照顾暖暖。我也好放心。   随肖彬到了总部,在总部赵董的安排下,陪同裴处长参观了丝之恒名下的公司。直到那时,我才了解到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赵以敬的家族建成了这么庞大的一个丝绸帝国。   有专门的养蚕场,从优良蚕种的选育,到养蚕技术的研究,桑苗繁育,蚕茧的制备,形成了科技带动的专业化、集约化的蚕种制备体系;还有缫丝厂,有引进的国外先进设备,从蚕茧生产出弹性、色泽优良的原丝;还有几个绢纺混纺公司、印染公司将生丝制作成服装面料或蚕丝产品如蚕丝被之类的面料,也有四五个并购的丝绸子公司在承接这些工作;此外还有贸易公司,制衣公司,文化丝绸公司等不一而足,大大小小的总有十多个分公司或者小场。   连裴处长都不得不赞叹:“果然是龙头企业,不一般。”   而我从走入一家家公司后,已经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以前只是在资料和图册见过,真的步入丝之恒的整个帝国,又是别样的触动。   一束束飞动的丝线,一匹匹闪熠的丝绸,像诗文里说的“中有文章又奇艳,地铺白烟花簇雪。天上取样人间织,染作江南春水色。”让我神思恍然。甚至有种错觉,只想把自己也化在在漫天的绸缎之中。   而对赵以敬甚至赵氏家族,第一次有了种敬畏的感觉。也把我那颗七零八落的心,再次打击的化为微尘。我这样的身份,的确永远不可能进了这样的家门。   考察结束后,另一位赵董接待了裴处长,是赵信儒的弟弟赵信俭,比赵信儒小几岁,却一脸精明的光彩,对裴处长态度热切:“本来董事长准备亲自接待您,但是夫人急病,陪着夫人去国外治病了。只好由我暂代,您别介意。”以前就听清莲说过,赵信儒夫人的身体很不好。现在看来是江河日下了。   我偷偷问肖彬这位是不是就是前阵子去北京的那位,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饭局间的觥筹交错,赵信俭似无意的问着我:“宋小姐也是江苏人?”   我点点头,说出了故乡的名字。赵信俭颔首:“那里是丝绸重镇啊,宋小姐看来也是丝绸世家出身?”   我忙摆着手:“小门小户的,哪里算世家,父母以前养过蚕,后来生意不好也转行了。”   赵信俭微微点头,随口应着:“那是可惜了。”没再说话。   回京的前一晚,我和肖彬顺带去总部的样品室取了几本最新的小样册子带回去。蔼蔼的灯光照着满室的华锦,流光溢彩已经无法形容。   从样品室出来,我有些落寞的叹着:“丝之恒原来这么有实力。”   肖彬浅浅笑着:“害怕了?”一句话却正戳中了我旁的心思,我没有吭声。   肖彬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会,半晌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其实现在,也好。”   “嗯?”我迷茫的看着他,不太明白。   “我只是说自己的看法,每个人想法不同,有人也许不这么觉得。”肖彬停住了步子,深看着我道:“喜欢一个人,就不该给她一条泥泞艰涩的路走。”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笑:“你说的对,现在挺好,泥泞的路也不必走了。”尽管心疼,这话却也由衷。以我的身份,想要跻身这种金门绣户,必定是条艰辛望不到头的路。所幸,一切释然。   从南京回来,肖彬信心满满将这次考察的结果让我写了个报告,递给了赵以敬。本以为指日可批的事,却被压了下来,过了两天,赵以敬去国外看望赵信儒夫人,走的突然,什么也没交代。   肖彬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焦急,给赵以敬去了几封Email,却只收到他简单的回复:“等我回来再说。”   肖彬在我面前都不禁失态,将杯子用力的砸在桌上:“再等黄花菜都凉了。”说完捏着眉心,“丝路也闻到这块肥肉,这两天通过裴处长的大秘,已经见面了。”   我听了一阵心惊:“丝路的规模比起我们,到底怎么样?”   “外表的花花式也不少,但是核心技术不行。丝路旁门左道走的太多,赵以敬恰好相反,送上门来都不要。以前公司是积累阶段,走不走这些路子无所谓,现在到了攻坚阶段,还不走不是卡在瓶颈出不来吗?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肖彬无奈的叹气,一阵出神。   和肖彬相处这么久,还很少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赵以敬不回来什么也做不了,我提议着:“你在这憋着也没用,打会球放松放松去。”   肖彬苦笑:“行吧,对了,把孟凡苓叫上,一起过瘾。”上次看来他俩那顿饭吃的还不错,都可以直接呼名喊姓了。   我嬉皮笑脸道:“肖总监,你交际能力不错嘛。”   肖彬反手给我额头上就是一记爆栗,眉眼舒展:“你在我这儿就废话多。”   给孟凡苓打了电话,下午三点多,我们又去了那家乒乓球俱乐部。孟凡苓依旧一身简单大方的运动衣,把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配上她清秀素净的五官,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学生。   肖彬的心情的确欠佳,我和孟凡苓轮番上场都险些拼不过他,素来的沉稳闲适变成了狠戾的扣杀,孟凡苓休息时和我笑道:“你这位朋友今儿吃了炸药了?火气不小。”   我不便同她细讲里面的门道,耸耸肩:“男人嘛,也会有那么几天。”孟凡苓哈哈大笑。   我心里一动,问着她:“记得你以前说过和丝路很熟?”孟凡苓点点头:“还可以吧,前年和他们合作过个项目,不过,”她犹豫了下,和我说道:“本来不该同行背后讲是非的,不过和你就不多这个心了。丝路的技术靠不住,所以后来就终止了,差点赔了一大笔。”   看我听的愣愣,孟凡苓揉揉我的头发笑着:“丫头现在关心的还不少。上次你说了你们丝之恒,我还了解了一番,很有实力,走的也是技术型路子,不过发展太成熟了,我这种投资你们看不上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是随便一说,你现在和丝路还来往吗?”   “很少了,有时见到蒋董,还会一起吃个饭聊聊之类。”孟凡苓说着,肖彬从外面拿了水回来递给我们。   “蒋董?”我一愣,“丝路的老总?”   “是啊,”孟凡苓轻笑,“你都不知道对手的家底?丝路的老总蒋正齐,经营丝路十几年了,渐渐的并购了几个公司,才做的大起来。蒋董脑子很活,路子也多,人很低调,就是身体不太好,这两年很少出来,另一个董事唐维德常务管理。所以很多人不知道。”    ☆、世事如棋情如棋   蒋正齐,姓蒋?我不知怎么灵光一现的问着:“他是不是离过婚,有个女儿?”   “你不是不认识嘛,这么八卦的小道消息都知道?”孟凡苓面上些微一丝诧异:“有没有女儿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很早就离婚又再婚,新太太很厉害,有名的河东狮吼。”   肖彬听着,似乎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头。“走吧,继续打。”孟凡苓扔下我和肖彬跑到一起继续开战。   我坐在那里,看着身边来来回回弹跳的球,脑子里像电影片段一般回味着:第一次在温泉度假村赵以敬看到我和顾钧时,淡淡的一笑“原来是你”,难怪他看到我在门口淋雨时会停下车;每次姚清莲找他帮忙撬顾钧和蒋荻私会的底,他都会欣然应允;他会那么费心的查顾钧包养蒋荻的地址;他不选顾钧的专利,他非得逼得顾钧辞职-------以前我曾经偷偷的以为是为了我,尽管自己也觉得他对我的关注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却还傻乎乎的相信着那种熟悉的缘分。他的一句:“清扬,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让我对所有的这些突然而来的好没有任何怀疑。   如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何况是平凡如我。竞争对手的女儿做小三拆散了一个大学老师的家庭,这个丑闻够赵以敬用一阵子了。   肖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球靠在我身边:“想什么呢?眼珠子都不转。”   我的思绪仿佛被抽离到了九天之外,幽幽对他说着:“你不用担心丝路抢裴处长的单子了,他抢不走。”对外商花边新闻不起作用,对政府投资的项目,这种负面影响足够赢了。   “为什么?”肖彬问完之后顿了一下,唇际划了个了然的弧度。   果然没几天,肖彬那里得到了消息,丝路无声无息的退出了这场竞争,没有和裴处长再联系。   赵以敬也很快回来了,再见到他的时候,忽然就有一种从头到脚的冰凉,即使是擦肩而过的瞬间,都能凉到指尖。   我还是没有忍住,借着一次批单子的机会,没有交给连小茹,亲自敲了他办公室的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相对,在他沉闷的办公室里,我几乎能听到心跳的回声。   他正一边吸着烟,一边低头不知看着什么,抬头看看是我,有些意外的怔了一下,眸中涌起一股浪潮随即很快的平息如常,淡淡问着我:“什么事?”   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他,很简单的报价,他翻了翻就挥笔签了名字。我接过他返给我的单子,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拼尽力气看着他问:“赵总,我想问你一件事。是不是你很早就知道蒋荻是丝路老总蒋正齐的女儿?”   他看着我,唇际勾起个玩味的笑:“是。怎么了?”   怎么了?听到他的回答,尽管我早有准备,可还是听见心咔嚓碎裂的疼痛,我声音开始颤抖:“是不是,很早你就觉得这是一盘好棋?”   他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直看向我的眸子,方才眸中的浪潮又涌了出来几乎要迸发,却又竭力的压了下去,只留给我一句波澜不惊的回答:“是。”说完紧盯着我道:“包括你,也是棋子。满意了?嗯?”只是声音最后有一丝的颤抖。   “满,满意。”我机械的回应着,可是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忍也忍不住,赵以敬没再看我,狠狠吸着手里的烟,却猛地烫到了手,他发狠地用手指把烟头搓灭,却更烫的一丝青烟冒起,他用力一摔,不耐的爆了句粗口:“艹!”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爆粗,心随着使劲痛了一下,我再也忍不住,拎着单子转身跑了出去。没敢回办公室,躲在楼梯间对着窗户咬着手背哭了个天昏地暗。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报复顾钧的报应,我以为的倾心一念,原来只是局好棋。   那晚回家,我什么都吃不下。婆婆和顾媛前两天就走了,只剩下暖暖李姐和我。我喝了碗粥就没了胃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却觉得全身像烧着了一样烫的冒火,想喊李姐帮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朦胧中看到一张和赵以敬相似的脸,一袭青袍,冷眼说着:“滚出赵家的门。”我的全身都随着这句话在抽搐的疼,直到迷迷糊糊的天亮了,才像被抽醒了似的一身大汗,全身疼得鞭笞杖打一般。   正好是个周六,也不用去上班,但是约了夏医生,我挣扎着起身。李姐看我遥遥晃晃的,有些担心:“要不我陪着去吧?”   李姐从来没去过,我也不放心她带着暖暖出去,强撑着拉着暖暖出了门。   打车到了夏医生那里,前面还有一个患者,我在等侯的时候头痛欲裂,迷迷糊糊的几乎要睡着,只是紧紧拉着女儿的手。   过了会儿护士出来喊:“宋清扬。”我拉着暖暖过去。夏医生问了问暖暖最近的情况,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了几句。夏医生微微诧异的看了我几眼:“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勉强笑笑:“有一点,不碍事的。”说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扶额紧紧靠着墙角。迷糊中,感觉夏医生不知和暖暖说了什么,又是画图又是拿着道具比画,只听得暖暖难得的几声“咯咯”笑。我心里像被化开了一般软软。女儿的笑原来这么动听,我的唇际轻轻泛开。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夏医生让她休息一下,她蹭到我身边粘着,绕着我的手指,忽然张口:“妈妈,抱抱。”我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她很久没说了,我几分激动,起身去抱她,却猛地一阵眩晕,就向前栽了过去。混乱中我极力向后撑着,生怕压坏了女儿,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扶住。   我出了一层薄汗,不好意思的看着夏医生:“对不起,我没撑住。”   夏医生抓着我的手没松开,白皙的脸上一丝讶异:“这么烫?宋小姐,你该去看医生。”   “我没事。就是有些发烧。”我勉强说道。   “发烧这事可大可小,不注意会出大麻烦。”夏医生说着松开了我,“病成这个样子,怎么不让孩子爸爸来呢,或者改个时间也行。”   我的心一恸,没有吭声,只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夏医生觉出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对不起,我不太清楚你的家庭状况,如果有说的冒昧的,还要见谅。”   我定了定神,看着他道:“没关系,我和暖暖的爸爸,离婚了。”说着看向女儿有些失神,“她最近状况好了很多,对我来说,她哪怕能好一点,我都愿意不计代价陪着她来。”   夏医生怔了一下,眼里一丝动容:“下次你不方便,可以再约时间,平时下班也行。”说着把白大褂脱了下来:“先去看病吧。我这里往出走2个胡同就有家综合医院。”夏医生这里是专做心理精神方面治疗的医院。   “我自己去就好了。”我极力抑制着头晕说着。   “我带你过去吧,你带着孩子怎么能行?也不远,几步路。后面也没病人了。”夏医生说着,牵起暖暖走了出去。我只好跟着出去。   去了那家医院挂了发热门诊,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发烧。开了点滴很快的扎上了。女儿好奇的过来扒拉我的手,夏医生轻轻把她抱开:“我们到外面玩一会,别打扰妈妈,好吗?”   暖暖似懂非懂,跟着夏医生出去了。我晕晕沉沉的坐在椅子上打着点滴,很快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夏医生带着暖暖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在和她说着什么,小丫头还听得蛮认真。点滴也快完了,忙叫了护士拔针。   夏医生开车把我和暖暖送回家,家里是老小区没电梯,他又抱着暖暖送上四楼的家里。   “进来喝杯茶吧,都到门口了。”我打开门。夏医生也没虚客气,进来坐了一会,喝了杯茶,叮嘱我记得吃药,便告辞了。   李姐收拾着茶杯问着:“清扬,是你的朋友呀?”李姐比我年长十几岁,熟悉了之后称呼也不拘泥了。   “暖暖的医生。”我回答着,转身去了卧室继续倒头睡觉。   这次发烧后劲还挺大,本来以为打了点滴再吃上点消炎药应该没什么事了,但直到周一,还是软软趴趴的没有力气。只好和肖彬打电话请了三天假。中间夏医生又来了一次,上次去他那里糊里糊涂的把自己的丝巾落下了,他送了过来又带了些水果,李姐看到夏医生拿来我的丝巾愣了一下,但是也没说什么收了进去。   我有些过意不去:“太麻烦你了,夏医生。”   “没事,我下了班也闲的无聊,就当遛弯了。”他随口应着,又和我聊了聊暖暖的情况,之前制定的干预方案很有效,再进行几个疗程,就可以不用继续了。我心里又是一阵轻松。   到了第三天状况还是不太好,身上无力疼痛不减,正打算给肖彬再打电话续两天假直接到周末,肖彬的电话倒先来了:“清扬,休息的怎么样了?”我刚客气了句:“还行。”肖彬马上接着道:“还行就好,下午来公司一趟,赵总对咱们那个项目报告终于开口了,有些问题需要你过来安排。”    ☆、弃之背影终决绝   “下午?”我有气无力的问着,“必须我去吗?”   “上次去总部不是你全程记录吗?有些问题你说的清楚,快过来吧。赵总明天又要出差了。”肖彬说着急匆匆挂了电话。   听到“赵总”两个字,我心里就是一扯,却没有办法,勉强起身,比前几天好多了,只是还很虚弱,走路打着颤。去了办公室拿着材料到了肖彬那里,肖彬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没想到你病的这么厉害,眼圈都是青的。”   “就你那急吼吼的样子,别说我病了,死了你也得让我诈尸爬起来。”我回应着他,却说得太急了还直喘气。   “说的我这么没人性,好了,一起去会议室吧,赵总和几个副总都在。”肖彬说着拍拍我的肩一起走了出去。   不多时,赵以敬和几个副总都到了小会议室,看着赵以敬清冷严肃的样子,我的心跳又开始狂乱,如果说以前是动心的跳,现在则是苍凉中的一丝愤愤,加上本来就体虚,拿着笔的手抖个不停。   肖彬大致把这个项目的情况介绍了下,等着几位高层的评价。杨副总向来和稀泥,不会先提意见。庞副总问着投资的比例,点头说可以一试。李副总问了问总部那边的态度,有的问题我帮着肖彬回答了,我这里记录得更全面一些,但是说话底气不足,说的慢,说到后面直喘。李副总点着头:“小宋也不容易,带病上岗。”赵以敬听到这话只冷冷扫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我的心又腾腾的躁动了几下,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   李副总转而说着:“很多公司都求着找这种项目,相当于政府投资,扩大生产线,既做了示范,也赢了实惠,还搭上了路子,好处不少。”   李副总说的正是肖彬所想,肖彬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只是赵以敬的眉头一直皱着,等大家议论的正欲欲跃试,他手里的笔忽然扔到桌上,直看着肖彬问道:“两个问题,第一,这个机构你了解吗,除了推广这种技术,还有什么技术?”   肖彬看着他不明所以,赵以敬接着问:“这次接了这个项目,如果下次他弄个蚕种病毒试验,你接还是不接?”大家顿时噤声,我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赵以敬想的长远,这种关系一旦结成,有可能就成了技术基地,遇到不适宜的实验也不好推脱。利弊相抵。   赵以敬继续追问:“另外这个人了解吗?胃口大不大?我们接这个项目,需要返多少点给他?他的背景怎么样?”这个更是关键。   但是这方面肖彬是做了功夫的:“这个人还行,胃口不算大,自己出身普通,但是领导秘书提起来的,还是有靠山的。”   赵以敬往椅子后仰去,手中的笔轻轻敲着桌面,在沉思着什么,下午的光线又给他勾了个棱角分明的轮廓出来,他的这个样子,以前觉得很有味道,而现在看来,竟有几分嗜血苍狼的味道,他是个营机算利的商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只是自己以前,怎么就迷了心窍没看出来?   半晌,赵以敬手里的笔“笃”的用力敲了一下,看着大家说着:“今天先这样吧。”肖彬脸色沉了下去。等几位副总先走了,赵以敬看着肖彬说道:“晚上约那个裴处长吃个饭。我过去。”肖彬的脸上重又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彩,点头说好。边收拾东西边转头对我说着:“你待会先回家去吧。好好休息。”   赵以敬抬眸扫了我一眼,冷冷来了一句:“小宋那么重要,怎么少的了?”小宋?这个称呼好,好极了。我发现赵以敬有一种让人抓狂的能力,就是他的冷漠,纵然你已经做好是他心中尘埃的准备,他仍能告诉你,你比尘埃还卑贱。三天的昏沉,我好容易说服自己就当之前所有都没有发生过,却在见到他的一个多小时里,被他的漠然重新激的神志不清。   我死死盯着他,几乎咬牙道:“我自然会去。”他没有看我转身大步离去。   “你做什么?”肖彬几分不悦,看着我几乎喷火的眸子和苍白的脸,又叹口气:“拿自己身体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吭声,猛地拎起桌上的材料走回了办公室。那一刻,我的脑子完全没有思维,气令智昏,完全无法平静,就想杠上去。   晚上去的会所是老地方了,一般公司招待客人很多在那里。我跟在肖彬后面,头痛脚软,有气无力。裴处长看到我笑眯眯道:“宋小姐又见面了。”虽然上次南京之行我与他的接触并不多,但是人不如故,再见到熟面孔总是让人放松的。他今天也带了两个下属。一个魏科长,一个小孙。   那是我第一次见赵以敬和官员在同一个饭桌,他不似往日那般谈笑游走,而是很小心谨慎,话并不多,字字隐晦,不过同桌的都是人中翘楚,言辞之间的官司比往常打的更激烈,表面却是风平浪静的紧。我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后,看敬酒开始了,便拿起酒杯也开始绕。   自从做了销售,别的不说,酒量见长,愣是头晕脑胀脚底发软还依次打了个通关。肖彬坐在我旁边低声:“悠着点,今儿用不着你上阵,有我。”我却丝毫没听进去,偷眼看着赵以敬,他在和旁边的裴处长聊着,扫都不扫我一眼。我心里酸涩,他一贯如此,我在酒桌上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动容一下。何况现在。   几轮下来,大家都喝了不少,裴处长带的人也是行中高手,开始还是小盅,后来就换成大杯,我也只得随着换了,小孙敬到我这里,肖彬站起来一抬手:“女士拿大杯灌着不够优雅,咱们来。”   “肖总监还挺怜香惜玉嘛。”魏科长笑得玩味,“现在女士也厉害着呢,平日里我们喝酒都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孙也凑着热闹:“宋小姐不能不给我面子啊。”转看向赵以敬,“对吧,赵总。”赵以敬看着我,眸子深的看不清内容,只是意味不明地勾唇轻笑。   看着他一副漫不经心看好戏的样子,我的火又一次噌的上来,冲着小孙放低碰杯:“干了。”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胃里立即翻江倒海的难受,我拼尽全力压了下去。   小孙这边进行着,魏科长那边也同时开弓,对着赵以敬举起了酒杯,我已经酒精上脑,对着魏科长举杯道:“我来替我们赵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魏科长给个面子。我干了。”说完我先饮为尽。我的杯子落下,一片叫好声:“女士也果然能喝,肖总监不必护着了。”   豁出去了开头,后面便自然而然的,无论谁敬赵以敬,我都挡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较劲。既然是人家的棋子,就该做好棋子的本分,不是吗?哪来那么多不甘,哪来那么多愤懑?为什么自己心里要像被刀划了似的鲜血淋淋?赵以敬坐在那里始终淡定微笑看着所有人,偶尔投放到我身上的目光,是极力掩饰下的深海般的平静。   不知喝了多少,我终于忍不住了,跑到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用凉水狠狠拍了脸,才觉得从胃里泛上来的火辣麻木,我分不清是凉水还是眼泪。   抬起头,镜子后面多了一双若有所思的目光,肖彬看着我几分不忍:“你破罐子破摔什么?”   我没有吭声,只是继续用凉水拍着脸。肖彬一把把我拎起来,语气痛惜:“清扬,你要是用作践自己想让别人多看你一眼就错了,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一旦放了手,你作践死自己也没用。”我愣在了那,肖彬顿了顿,些微缓和:“有人已经为他疯了,我不希望你也步后尘。”说完把我扯回了包间,再有人敬酒,他都挡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肖彬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出去接。酒局有些冷场,我端着酒杯去敬裴处长,却是摇摇晃晃早就不支,脚底就是一个踉跄,裴处长顺势搭了一把,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才没跌倒。也许我的举止让裴处长误会想投怀送抱,借着酒劲,他反手攥住了我的手没有撒开。我侧脸看向赵以敬,他正紧紧盯着我,眸子里是汹涌的怒火,唇际一抹阴寒。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震颤。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丝怔忡,忘了放开我的手。   小孙眼力价极好,趁势又去敬赵以敬装着若无其事,赵以敬猛的用力把酒杯推前,声音阴冷:“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再也没看任何人,转身出了包间。   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如一颗温热的心,被一层层清雪包裹之后,挣扎,激灵,麻木,最后僵死。那就是我的感受。绝望,只在那个弃我而去的背影。   他刚出去,肖彬回来了,把场子支应结束。而赵以敬的突然离席让裴处长有些不满,脸色变得阴沉。   饭局结束后,我靠在肖彬身上不知道怎么被拉扯的回家。哭了,笑了,醉了,痛了。   ☆、七份报告慰离情   那天晚上不停的发烧打颤,前半夜吐得天翻地覆,后半夜拉的肝肠寸断,到凌晨4点多的时候,我有种脱水的感觉,实在坚持不住,李姐叫了一辆出租,我去了最近的医院。李姐留在家里看着暖暖。   在医院,我已经虚软的无力,还得去挂号缴费,挂完号忍不住又去了厕所,差点腿一软就跌在洗手间里,凌晨的清寒冻得我牙齿打架,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何苦把自己作成了这样?最后受罪的还不是自己?真是傻到了极点。   住了三天院,恰好又赶到周末,这次真的没法带着暖暖去夏医生那里,只好给他打了个电话改了时间。夏医生知道我住院了,说着:“我去看看你吧。”   我忙推辞:“不用了,这么一说倒像我专为了让你看才打电话了。”   “客气什么。下午没病人,我就过去。”也许是做心理医生的缘故,夏医生的声音有种很温暖舒适的感觉。   中午的太阳很足,吃过医院的病号饭我睡的很安稳。竭力不去想什么,只沉浸在融融的春阳之中。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似乎有人的呼吸可闻,却贪恋睡梦中的温暖不肯醒来,挣扎中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隔壁床的大姐看着我笑道:“睡的挺好吧,刚才有人看你都不知道。”大姐接着说道:“那人挺怪,也不让叫醒你,站了几分钟走了。”   “哦?”我有丝惊讶,以为是夏医生来过,便也没再回应。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李姐带着暖暖过来了,暖暖拽着我的手:“妈妈。”糯糯的声音让我心里酥酥的欢喜。   不多时,门口一个瘦高的身影,夏医生拎着果篮走了进来,暖暖看到夏医生倒不陌生,绽开嘴角叫着:“叔叔。”   “又让你费心了,”我撑起身体笑道,“这一病,还起不来了。”   “不许和我再客气了。”夏医生笑的爽朗,“你知道我下了班是闲的长毛。”一句话说的我扑哧笑了出来。   暖暖好奇的来回摸着果篮,小手指抠啊抠的,夏医生轻轻把她的小手拿开,打开果篮,用小刀切开一个木瓜,细心的把里面的籽弄掉,皮削掉,切成小块递给暖暖,女儿伸手要接,夏医生把手往后缩了回去:“告诉叔叔,怎么才能拿到木瓜呢?”   暖暖不吭声,夏医生继续道:“这是木瓜海贼船哦。”说着晃着弯弯像小船的木瓜块。   夏医生的话似乎有着魔力,暖暖撇撇小嘴,蹦出四个字:“叔叔,要吃。”夏医生这才把木瓜递到暖暖的手里。   我开心的笑着:“夏医生你太神了,我也这么说,她就根本不理我。”   “她和我投缘。”夏医生笑着,又切了一片木瓜递给我:“今天下午我就顺便给暖暖治疗了,不计费。”   说是治疗,结果就是暖暖抱着夏医生的手机打游戏打的不亦乐乎,现在的小孩子的确是聪明,我都搞不定的游戏,四岁的女儿小手扒拉的正欢。我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笑的眉眼弯弯。   李姐带着暖暖走了后,夏医生又去外面打包了两个菜过来:“病号饭我知道,没肠胃病的吃了都能得上肠胃炎。”他的热心让我心里暖暖融融。   我请了一周的长假在家里休息,肖彬电话里问候了一番,嘱咐我保重身体。我无意问起他裴处长那个项目怎么样,他叹了口气:“黄了。”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赵以敬那晚约着见裴处长,似乎之前还聊得宾主甚欢。   “他说裴处长的毛病多,早晚容易出事。”肖彬的无奈中多了几分讥讽,“这也挑那也挑,怎么做事?越来越没意思。”   我沉默不语,再提起他,心很快跳几下,用力捂一捂就好了。肖彬告诉我那个项目最终落给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丝绸企业,“那老总可是做梦捡元宝,大便宜。”肖彬无比痛惜。   休了一周多,我重新打理好自己,将长发挽起,套上职业裙,初春的三月,鹅黄泛青,柳眉抹绿,一切都可以重新的开始。   我走进肖彬办公室,他打趣道:“这168个小时睡饱了吧,精神不错。”   我看着他微笑道:“睡好了。肖彬,既然项目也完了,我决定辞职了。”   肖彬愣了一下,追问着:“你确实想好了,决定了?”   我点点头,眼里是决绝的去意。肖彬叹口气:“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无论在哪里,开心最重要。”看着我嘴角扬起:“不过,你这个球友我不打算放了,以后有时间继续打球。”   我笑的淡然:“那是自然,叫上孟凡苓,再发展一个,打双打都行。”   “好。”肖彬看着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工作。很喜欢和你合作,每次的准备工作不用我吩咐,你都能细致入微。”   本来心如止水,被他这么一说还有点淡淡的忧伤,我憋出个笑:“别扯这煽情的,没准哪天山不转水转的又打个并肩战。”   又和他随口聊了几句,我转身回了办公室,开始将电脑里的数据分门别类归整好,准备交接。中午的时候,肖彬给我电话:“你的辞职报告我已经批了,转到赵总那了,等他批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挂了电话继续收拾东西。清莲过来看我:“知道你病了想去看看,一直没顾得上呢。”   我看着她说不上的滋味,缓缓说着:“不用,没什么大碍。”看着她说:“我要辞职了。”   清莲的眼中,分明闪过了一抹浓重的轻松,我在她心里,早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了吧?她的脸上露出了我很久没见的释然,挽起我的手:“姐,你有实力,哪里都好发展。”   我轻轻拍拍她手背:“你多保重。”顿了下,忽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已经与她隔了数千丈的距离,索性也没再说话,继续收拾。   电话响了,连小茹的声音:“宋姐,老大有请。”听她语气不惊,看来赵以敬的态度还好。   我整了整衣服,敲开了赵以敬的办公室。他正坐在椅子上边抽烟边看着文件,眉头微蹙,神色还算正常。我立在门口微微躬了下身子,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赵总。”   赵以敬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我的平静淡然刺激了他一般,他的眉头忽的皱紧,面色沉了下来,从旁边拿起一张纸扔到桌前:“这是什么?”   他的力气有些大,那张纸晃晃悠悠的飘到了地上。我走上前捡起,果然是我的辞职报告。我的心跳的有些失常无章,却学会了保持镇定,将纸重新放到他的桌上:“我的辞职报告,赵总。”   我的淡然让他怔了一下,猛吸了两口后挑眉问我:“决定了?”   我点点头:“嗯。”   他顿了一下,提起了签字笔,笔尖与纸面即将接触的瞬间,他停了下来,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用力写着自己的名字:赵以—却在敬那里猛的停住,狠狠把已经签的划掉,力透纸背,报告被他划破了,他索性拿起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墙角,对着我声音竭力平静:“再写一份交上来。”   我没有吭声,回去重新打了一份,找肖彬签好字,递到赵以敬面前,他这次看也没看,两把撕了,盯着我的眼神有丝孤绝的阴狠:“再去写。”   看着他的样子,我本已平复的心又被扯的丝丝疼痛,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失态,挤出个笑容:“好的。”   我回去打了五份过来,也没找肖彬签字,直接拿到了赵以敬的办公室,递一张给他,他便撕一张,只紧紧盯着我,眸子里是火山即将喷发前的阴郁。   第五份给他的时候,他又是要撕的架势,我忍不住说着:“赵总,只要打印机没有坏,我可以打一百份出来,这样没意思。”   他几许不耐的将第五份狠狠撕了个干净。   我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怒气,胸腔起伏,直看着他道:“赵以敬,你要做什么?”   赵以敬将手边的玻璃杯用力摔了个粉碎,眸中的火山终于喷发了出来,沉声怒道:“宋清扬,你要做什么?”   “我要辞职,你不明白吗?”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滑落,“离开丝之恒,我也能找着工作,我也能活下去。”   赵以敬走到我身边,用力掐着我的肩膀,声音狠戾中带着一丝颤动:“泄了我的底,给我扣了一个布棋局的帽子,现在玩够了,准备走了?”   我被他掐的疼痛,也顾不上挣扎,回看着他:“赵总,你的手段,我已经都见识了。我解释也没用,怎么做也不对,求求你把我放了吧。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他手里的力气又重了几分,几乎要把我的肉掐碎,看向我的眸子从喷发的愤怒转为冰冷,最后松开了手,声音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真的要走?”    ☆、他之底线我之伤   我点点头:“嗯。”心里却波涛汹涌般的无法平静,当我听到他问真的要走的时候,心被撕扯的好疼。我抬起头,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细细的看着他,不知道还能再看到几次,只想把他的样子一点点刻在心里。不管他对我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还是想记得他。   他看着我的眸子有丝扯痛,四目相对了许久,不知他想看出什么,我只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两个小小的我和一潭永远望不见底的深湖。   很久,他缓缓说着,似乎是思忖很久下定的决心:“不要走,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   是不是当一个男人连背叛也能容忍的时候,我该感激涕零?可为什么我的心仍然悲凉?我与他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这个怀抱是我贪恋了很久的,甚至于为了那份贪恋,我要提心吊胆的面对我的女儿,婆婆和妹妹。可就是这个让我欲罢不能的男人,一次次给了我决绝的心凉和背影。   我低下头,咬咬嘴唇道:“我还是走吧。很多事情,我承受不起。”如履薄冰的信任,虎视眈眈的妹妹,高不可攀的门第,我不想再耗费自己的心疼和眼泪。   赵以敬抬起我的下巴,手指寒凉,声音也变的寒凉:“这已经是我从来没有冲破的底线,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谢谢赵总,不用你再说一次。我决定了。”我努力撑出个笑脸对他。   他似乎不相信的看了我许久,掐着我下巴的手微微有些抖,半晌颓然松开,摸索半天点了一支烟自嘲的冷笑着:“原来你不稀罕。”狠狠吸了两口阴阴看着我,“谁他妈再认真就是傻子,滚。”   一句沉声而出的“滚”让我的心揪了一下,用力咬着几乎发抖的唇,我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说着:“我明天再给你把报告拿来。”说完竭力平静的“滚”了出去。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散了吧。出了公司,已经华灯初上。我默默走在路灯下,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有些失神,在爱情的世界里,我始终形影相吊,找不到归属。   回到家里,我将赵以敬以前给的那张卡装到一个信封里订上。这张卡里给婆婆治病花的两万块,我早已补上了。只是那枚翠绿绿的小玉叶,我在手里把玩了很久,想起那个冬日我像枚金枝玉叶般开心的跑向他,终究没有舍得,还是放回了抽屉。   第二天我带着重新打好的辞职信和装着银行卡的信封,先找的肖彬,肖彬看我眉眼笑开:“你得让我签多少回?不如省事别走算了。”   我笑笑没有回答,又去到赵以敬办公室,敲了几下没人应。走到隔壁连小茹的办公室,她看着是我微笑道:“宋姐,赵总今天早晨的飞机,回南京了。”   好像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弛,我竟然有种莫名的轻松,难道我自己也害怕最终的别离?却被连小茹一句话又敲回现实:“不过赵总吩咐了,不论宋姐拿来什么报告,都可以盖他的签名章。”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这才符合他的个性,够冷够绝,他的签名章平日里连小茹保管的跟尚方宝剑似的,轻易用不上。除非绝等大事外加他亲自电话批示,才盖的上。这回为了我的事,也属不易。   我缓缓的把辞职报告递给连小茹:“我只有这个需要赵总批一下。”   连小茹扫了眼报告,脸上出现的戏剧性的变化,从笑意盈盈变成嘴巴张成“O”型:“宋姐你开玩笑啊?你干的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小茹是个性子耿直的人,因为连冰的缘故对亲近赵以敬的女人都没什么好脸,对我却是个例外。也许是我长得寡淡拖家带口也构不成威胁。我勉强笑笑:“身体不好,想休息一阵子。”   连小茹还是不相信:“我得亲自问问,这要弄错了,老大还不得砍死我。”   又给赵以敬拨了个电话,办公室很静,只听得赵以敬那边的声音平静中有丝恼怒:“给她签了。”就猛的挂了电话。   连小茹拿着手机一愣:“吃炸药了。”说着拿起章左看看右看看,抬头问我:“宋姐,这戳下去,你就真走了。你真的要离开老大?”   离开老大?这个叫法让我有些别扭,我慌乱的点着头:“想好了,盖吧。”那个信封袋还是没有敢给连小茹,毕竟是十万,不好随便给她,以后再有机会见到赵以敬再说。   拿着签好章的辞职报告,我交到了人力资源部,等着各种档案关系转结,工资清算。我手边的所有材料都整理好文件夹交给了肖彬,电脑上也分门别类的存好。我自己的东西,除了充电器之类必须品,剩下桌上的绿植,杯垫,剩下的花果茶,都没有清理。也许以后坐在我位子上的同事用的上。   我开始了新的找工作,有了之前的经历,再投简历并不难,而且销售本来也是缺口大的工种,只是很多需要出差四处跑,公司本身的状况也不尽如人意。做生不如做熟,面试了几次都觉得不痛快后,我给老邓打了个电话。之前他还开玩笑让我过去,没想到料事如神,还真有这么一天。   我并没有对这个学长客气:“还要人吗?”   老邓愣了一下,随即笑的爽朗:“要啊,你不嫌公司小活儿多尽管来,我站在门口接你都行。”   新工作就这么定了下来。老邓没有谦虚,公司的确不大,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合的股份,但整个公司就七八个人,即便是那三位老总也得事必躬亲,亲自拉单子跑业务。老邓的公司叫“喜雅”,这个俗俗的名字很符合他的个性。   我主要做销售外带老邓的秘书兼各种打杂跑腿。老邓的公司运行了也快一年,从开始主营面料到现在主营生丝。老邓说对小公司来说生丝更好做一些,利润大些。近些年生丝原料价格一直上涨,而成品面料的涨幅并不大,所以这种倒挂的现象也给生丝很大的空间。只是丝之恒是大企业,又有自己的蚕种基地生产生丝,所以受这方面的影响很小。   人已经在喜雅开始上班了,丝之恒那里的手续却吭哧吭哧半天办不完,人走茶凉是老道理了,往往都是入职快离职慢,催了很久人力资源还说工资没有核算完,去人才提档案的证明也迟迟开不出来。   直到喜雅管人事的小容半开玩笑的和我说:“宋姐,你再不把材料备齐,社保都不好上了。”我才迫不得已,又跑到丝之恒去蘑菇。   去之前给肖彬打了电话,直到他在,我就直接去了他那里,推门进去,半个月没见,他倒更瘦削了些,我开着玩笑:“大总监,忙成这样啊?”   “忙,什么时候见我不忙。”肖彬见到我嘴角绽开,“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离职的事情,拖到现在也没有谱,你也不帮我催催。”我看着他,还是熟悉的感觉,温和深沉。   “你怎么知道我没帮过你?”肖彬睨了我一眼,“不过,你比我清楚,是谁不放吧?”   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脸顿时红了:“我哪知道,谁,谁啊?”说完又补了一句,“字都签了,还有什么不放的。”   肖彬唇际上扬笑着:“还说不知道。”顿了顿道,“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一个是说起来就脸红,一个是提起来就脸黑。对了,他今天在,你要不要去问问他?”   “不不,”我忙摆手,“算了,拖就拖吧,大不了我在那头只领工资就好了。”又和肖彬聊了聊我那边公司的情况,肖彬这里的情形也不甚乐观,国内市场有些疲软,竞争对手太多,而且非常规抢单的有些应接不暇。   聊了一会儿,我也不便再打扰他,转身去了人力资源,给我的还是老一套说辞:“还没算完,等领导签字呢。”我也知道催了没用,便转身走了。   经过原来的办公室,忽然有种想进去的冲动,推了下门没推开,经过的徐云见到我惊喜着:“宋姐回来了,找小马聊天啊?她现在去了那个办公室。”说着指着旁边的一间,“这间现在是资料室了,赵总办公室放不下的书报资料都扔在里面了。”   我讪讪道:“哦,我还打算找点东西。”找着托词,便走开了。忽然想起了包里的那张卡,走到了连小茹的办公室,寒暄几句后把信封给她:“你方便帮我把这个转给赵总吗?”   连小茹看了看我笑道:“老大就在里头啊,你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看我神色为难,接过了信封:“那我现在就进去。”   看着连小茹手里拿着我的信封袋走进了赵以敬的办公室,我转身走了出去。给他发了条短信:卡让小茹给你了。   过了很久,依然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却收到了连小茹的短信:“宋姐,你的信封我交了,老大看了以后扔了。”我在公司门口顿了顿,转身看了看熟悉的大厅,胸口闷闷的有点疼。    ☆、谁能彻底去忘记   没有道别,没有再见,我没有再去找赵以敬。 我把卡还给赵以敬之后的一周,丝之恒的人力资源部给我打电话,说手续已经办好了。我去拿了证明,到人才交流中心把档案转了,正式在喜雅这边办了入职。   丝之恒依旧联系的人只有肖彬和姚清莲。姚清莲自从我离职后,同我的关系从之前的冰刀霜剑缓和了不少,但也无法再回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只是偶尔打打电话,问问近况。而她也不再在我面前提赵以敬,似乎那已经是她的归属,不必同我提起。   和肖彬隔三差五的打打球,叫着孟凡苓,一个月倒见了五六次。丝之恒北京分公司高层有所调动,李副总回了总部,空出一个副总的位置,肖彬顺理成章的上位。   我和孟凡苓让他请客,肖彬也不在乎,请我们吃了一顿至尊品位的法国大餐,大快朵颐。我开着玩笑:“早看出你是大将之才了,这回开心了吧?”   “还凑乎。”肖彬没我想象的开心,也不知是不形于色,淡淡笑着:“还没总监的时候权力大,那时起码市场自己说了算。”   我有些不解:“副总不更是你说了算吗?”   肖彬摊手:“以后再和你细说,先吃开心点儿。”   孟凡苓若有所思的说着:“与其做的不痛快,自己单干也不错。”说着潇洒的甩了甩短发。   我忙制止:“肖彬可是丝之恒的元老,离了他公司会不转的。”我在维护谁的利益?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赵以敬和肖彬,这俩人不管谁离开谁,实在如同左膀离了右臂,会是个痛心的局面。   肖彬看着孟凡苓笑道:“你觉得这丫头是在恭维我吗?”说着看我笑得意味深长,“我可不会离开他。”   这话别有深意,我的脸登时红了,却也放了心的舒口气,惹的那俩人笑个不停。   孟凡苓笑着推我:“别操这些二十里地的闲心,赶紧再找个男伴打双打,老是单打多没劲。”   肖彬话里有话说着:“她就喜欢操些不该操的心。”我应着声面红耳赤的吃的飞快。   而对赵以敬,渐渐的也似乎平淡了许多。虽然偶尔想起仍然会心中疼痛,但是忙碌的工作,渐渐好转的女儿,分散了许多注意力。   有次陪着客户去一个五星饭店吃饭,在停车场似乎看到了他的车,只是距离有些远,并没看清车牌。那餐饭陪着客户吃也吃得心不在焉,终究是中途没憋得住,借口上洗手间,跑到停车场去看那辆车的车牌。   刚到车跟前还没来得及看,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我抬起头,看到赵以敬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而我正不尴不尬的站在他车旁边。   看到他的身形我本已平静的心又蹭的吊了起来,紧张的手心都是汗,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傻乎乎的站在这儿,所幸之间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情急之下我转身向出口方向走去。背后传来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奇怪,赵总看看车没问题吧。”   赵以敬的声音有些幽幽,带着几分不确定:“没有。可能认识。”   听到“可能认识”,我没敢回头,我怕面对不了自己失落的心,分别不过几月,他已经只剩下对我的不确定了,男人啊,忘情是永远的主题。   刚回到饭桌上,收到了一条他的短信:“刚才是你吗?”我还没来得及回,又收到一条:“发错了。”   惦着手机,我的心刚提上九重又被抛到谷底,回了条:“什么?”便再也没有了任何讯息。以其人之道去装傻充愣的方法,我也会做。   相见有时争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赵以敬从那之后,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的很彻底,听肖彬说他现在时常回南京,也许总部的局势有些变化,并不常见到他。肖彬有意无意的说起时,我并不接茬,却把每个字都听到了心里。而我始终再没有接到他的任何短信或者电话。时间久了,我竟然也会对这个名字恍惚,似乎赵以敬这三个字,成了与我毫不相干的一个代号。   喜雅的销售并不好做,一是国内市场本来鱼龙混杂,需要极高的分辨力,二是我自己国内市场的客户并不多。喜雅现在规模还太小,不准备开展外贸生意。入职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还一个大单子没接着。在丝之恒做惯了,零零星星的小单子做着总觉得没劲,粗粗计算了下,在这里的收入,估计撑到年底,连李姐都得辞退了。心里又急了起来。   公司的另一个股东罗总有次开会时冲着老邓开玩笑:“你也不回老东家那跑跑,他们做丝绸量那么大,每年肯定也要采购生丝。”   老邓没有吭声。我却心知肚明,丝之恒自己的生丝产量并不小,需要外购的生丝不多,而且要求极高,老邓自然不想回去碰钉子。   七月流火的季节到了,天气的燥热催动着心里的烦躁。难得有个业内的贸易交易会,在国际会议中心,规模还可以,听说北京市的领导都会出席。老邓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搞定了入场资格审查,期望能在交易会上能收获几笔单子。现实总在不经意间展现着跟红顶白,这样的交易会也如此,对大型的公司企业,是邀请参会,而对小型的企业,除了不菲的入场费,还要重重审核。尊严,总是建立在强大之上。   一个不大的展台,公司的人几乎倾巢出动,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轮番上场介绍产品,我也会每天抽半天出来,陪老邓去看看情况。   先是头天晚上有个规模庞大的开幕式,领导们出席讲话,还有歌舞表演,第二天上午本来对外的开展时间是9点,但是主办方通知8点各个商户要到场,因为领导要提前参观,摄像拍照等等宣传肯定是紧随而至。   早晨八点领导在前面参观,遇到感兴趣的会停下来询问。老邓眼巴巴的盯着入口对我说道:“我昨晚可上了好几柱香,今儿要是能采访到咱们,这回就赚大了。”这样的采访比做广告都不知好了多少倍。   兴许是老邓的拜佛真的打动了上苍,不怒而威的领导走到我们的展台前,讲解员讲解着,这是浙江某地的招牌,喜雅生丝的时候,领导驻足了,和老邓握了手,领导的境界果然不同,竟然能一下问到根本,产量和价格是否稳定。老邓频频点头:“稳定,产量增加,价格虽然偶尔波动,总体走高。”还接着巴拉巴拉了一顿如何带动蚕农致富的故事。   领导没置可否,和蔼了看了老邓一眼转向了其他摊位,我和另一个女孩张瑶冲着老邓一顿嘲笑:“没看出来这么有觉悟,为了祖国的形象连假话都说的这么溜,是谁因为产量低急得挠头,价格打摆子火的上房?”   老邓挠挠头:“不这么说,你们以为会播啊?”他说的倒也是实话,不和谐的话说出来也是自找烦恼。   张瑶笑道:“那我们晚上可就等着看邓总的精彩讲演咯。”   晚上回家我刻意蹲在电视机的北京TV前,等着看老邓出镜,心却哗的凉了,老邓的一通说还是被剪掉了,只留下个他和领导握手的倩影。但让我惊讶的是,丝之恒的报道竟然占了一分多钟,除了展位前的肖彬侃侃而谈丝绸的贸易状况,还附了一段公司的视频,熟悉的生产线,样品室,我的心揪了起来,许久都没有的心慌意乱又冲了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荧屏上,我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说的什么全然听不进去。只是目光一丝不转的盯着那个身影,好像清减了一些,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神情淡淡,字字沉厚,说着丝之恒丝绸的特色。   我看着他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怔忡,不知道为什么,我刻意不去回忆的秦淮游船,月色朦胧,抵死缠绵,竟然随着他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原来我曾经与他那么亲密过,可如今,我只能在电视屏幕上去看他了,而他,也许早把我忘记了吧。   一抹悲凉,却手里拿着遥控器还舍不得换台,仔细在屏幕上搜索着任何一点讯息,忽然一个近景拉进来,我清楚的看到了他桌上的那盆绿植,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袖珍椰子,三个月不见,比原来还抽了几片新叶子,更繁茂了些。   心里猛的抽疼了一下,电视很快转到了介绍别的公司,我忘记了换台。   第二天她们打趣着有没有看到老邓被剪的一干二净的讲话,我只愣着神,老邓的镜头我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几天的展会结束,我并没有直接跟单,并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但是负责接洽的张瑶说成了一笔还不错的单子。我无意间问起是哪儿的订单,张瑶笑着道:“你和邓总都熟,丝之恒。”    ☆、浅浮水面的真相   “丝之恒?”我不敢相信,“和谁签的?不会是骗子吧?”   “就他们采购啊,一个叫沈牧的。”张瑶抽抽嘴角,“宋姐,不会连这个都不信吧,他们可是丝之恒展位带过来的。”   听到沈牧我放下心来,是丝之恒的采购经理,只是丝之恒怎么可能采购喜雅的生丝,我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说喜雅的丝不好,但距离丝之恒的要求还是相差甚远的。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是丝之恒有人背着公司暗地操作以次充好,忙走出去给肖彬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肖彬终于接起,声音压得很低:“有事吗?”我听出来他在开会,忙说待会再打就挂了电话。   过了大概俩小时,接到了肖彬的电话,声音恢复如常:“什么事?”   我把事情和肖彬说了,不无担忧的问着:“采购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肖彬朗声笑道:“清扬,你到底是辞职了还是帮我们做无间道去了?怎么觉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我被他笑得几分不好意思,故作恼怒道:“不识好人心算了。”   “别别别。”肖彬止住了笑,解释道:“这是采购那边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等等。”转身似乎问了身边的一个人,接着对我说道:“没问题,赵总批过的。单子都做回家了,什么时候过来一起吃饭?”   “谁稀罕。”我和肖彬打趣着挂了电话。   刚撂了电话,老邓就喜上眉梢的过来找我:“听说那个单子了吧,没想到丝之恒真的会买咱们的丝。前两天饭局上遇到赵总,我没好意思说,老罗开口让他试试咱们的丝。我还以为没戏,丝之恒要的丝多高端,5A都不满意。没想到老罗还真给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我没有吭声,心中总觉得忐忑。赵以敬这是在唱哪一出?按照他的性格,他是个喜欢追求高端产品的人,不可能转型走中低路线,莫非是为了帮喜雅?那更是天方夜谭,赵以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绕着利益出发的。但也不想想了,反正有单子做终归是好事。   老邓问我想不想跟,我推辞家里有事没有接。于是老罗带着张瑶去跟那个单子,由于丝之恒打算采购的数量有些大,价格谈妥后还一直没有交预付款。   奇怪的是,丝之恒订单来了之后,丝路也开始询盘问生丝的价格。这下可把老邓老罗都乐坏了,丝路要的量也很大,公司就那么几个人,老邓便带着我做丝路的单子。尽管我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和丝路打交道,但是再拒绝就实在说不过去。   第一次和丝路打交道,丝路的采购员和我们联系,约请我们周一上午去公司商谈价格。我和老邓周一一早去了丝路位于东三环的分公司,刚上了电梯,外面一声:“等等。”   我打开电梯,却和来人同时愣住了。老邓也惊讶的说着:“顾钧?你怎么在这儿?”老邓只知道我离婚了,却并不知晓顾钧蒋荻以及丝路的一系列的事。   顾钧没有回答老邓,只是看着我眸子亮亮的:“扬扬。”再没了话语。我顿了顿后回过了神,挤出个笑容:“来谈点事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钧方才的惊讶激动慢慢敛了去,回答我:“前天,在北京分公司这边待一阵子。”又补充着:“蒋荻也回来了。”   很奇怪,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并没有之前的震颤,只是淡淡回了句:“哦。”   电梯很快在5楼停了,我和老邓下去,顾钧继续往上行了。老邓几分好奇:“他怎么在这儿?”我没有接话。   与丝路的采购经理初步商谈了一上午,价格初步商定,采购经理说这个价格要申报一下主管领导再给我们回复。还算愉快。中午老邓做东,在丝路附近的一家大饭店请采购经理吃了个饭,中国人的饭局确实是个高效的润滑剂,饭至半酣,采购经理酒喝的越来越多,嗓门越来越大。   闲聊之间,老邓忽然似无意的问着:“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顾钧的?”   “顾钧?”年轻气盛的采购经理一脸的不屑,话却说的婉转:“是啊,技术总监,那可是人才,办法多着呢。”还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老邓解释着:“打过一两次交道,我们也不熟,刚才碰到了。”   听到不熟,采购经理大着舌头说着:“才华是有,一个专利给公司公司赚了一千多万,老总乐的嘴都合不上了。不过,呵呵,就是赢得不地道,听说撬了人家底价得的。”本来漫不经心吃饭的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被劈了一样愣在当场。老邓也没想到随口的打听能招来这么劲爆的内幕,忙转移了话题。   我坐在那里,却如坐针毡,再也无法淡定。饭局结束后,我让老邓先回去,给顾钧去了个电话:“有时间吗?找你问点事。我在你公司附近。”   顾钧想了一下,说着:“待会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见吧。”   我走到他们公司楼下那家星巴克,呆了一会儿,顾钧进来,打量了我片刻,表情有些重逢的欣慰和感伤:“扬扬,还好吗?”   我没心情和他闲扯,单刀直入的问着:“挺好。我只想问问上次你专利赢的那个大单子,就韩国李先生那笔,是不是你弄到的底价?怎么弄的?”   顾钧手里的咖啡杯重重放了下来,有几分被伤的沉郁:“连你也不相信我?这事我背的黑锅够大了。告诉你,不是我。这事儿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怎么没完了,你又问起来。”说着猛的喝了几口咖啡,胸腔起伏。   “还有谁问了?”我有些疑惑。   “还能有谁?你的那位—”顾钧不屑的神色又泛上来,说了半句又抽抽嘴角,“忘了你现在已经不在丝之恒了,上午看到你和邓予浩我刚知道你换了公司,和他分了?”最后一句问的格外恳切。   看着顾钧的神情,我没有回答,只是问着:“他问你做什么?”   “说起来就生气。”顾钧有些懊恼,“前天回来,正好赶上一个论坛,结束后大家一起吃饭,那个赵以敬说话又难听,我顶了他几句,他居然质问我撬底价的事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资格谈。虽然只有我和他,我脸上也挂不住,为了这件破事,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暗地说我不地道,他又来,我就明着告诉他,我顾钧是没他有钱,但我吃的是手里的技术饭,不做那些挖人墙角的事儿。”   说着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动了一下,顾钧的挖墙脚,明摆是说赵以敬。我忍不住问着:“他怎么说?”   顾钧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不是都离开丝之恒了,还关心这些干嘛?”   我有些尴尬,转而问着:“不是你,是谁撬的底价?”   顾钧看了看我,表情有些微妙的复杂,没有吭声。“蒋荻?”看他那副神色,我就猜了出来。   “她也是为了我,她家里本来就对我不满,一直想给她找个有钱人嫁了,后来她和家里说了我手里的专利,她父亲看了后觉得有卖点,才肯见我谈专利合作的事,但也还是觉得我迂,不适合商场上争夺,蒋荻撬了底价,说是我想办法弄的。老头子这才好些。”顾钧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有着纠结的恍惚。他以前是个清高的性子,是不愿卑躬屈膝逢迎的人。可现在为了蒋荻,为了生活,尽管这个黑锅背的不情不愿,也只能负重。   我有些怔忡的看着他:“你累吗?”   他失神的看着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喝着咖啡。   又问起他是否知道蒋荻从谁那里弄到的底价,顾钧摇头:“不想问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半晌有些落寞的问我:“暖暖好些了吗?我明天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笑笑:“当然可以,家里有保姆,你可以去,不过不能把她带走。”闲聊无意,我没再多说离开。   顾钧还是没能去看女儿,蒋荻不客气的短信也又一次蹦在我的手机上,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删除了。这早已是预料中事,蒋荻对顾钧的监察堪比美国的FBI。   只是这样一来,我和老邓对丝路的单子也不好跟了,因为丝路在北京分公司的门面并不大,难免会偶尔见到顾钧。恰好老罗对老邓说想换换单子,丝之恒那边去了几次,常吃闭门羹,连采购经理沈牧的面还没见着,我和老邓是老熟人,好操作些。   公司小的好处在于很容易拧成一股绳,很多事不分彼此,接过来换换就行。我随着老邓出马了。老邓和沈牧也是熟人,几次吃饭洗澡下来,沈牧给老邓交了个实底:“这事儿啊,你别急,赵总的意思就是要拖拖。”   拖拖?听着沈牧的话,我心里不是滋味,定了又拖,什么意思?老邓看向我:“实在不行,咱们亲自找赵总问问,到底怎么做?”    ☆、为探究竟再相见   我没有吭声,心却猛的提了上来。还是逃不开要与他见面吗?   老邓拍着沈牧的肩膀:“你也帮兄弟问问,怎么努这个劲儿,10吨的采购量对你们是个小牙缝,可对兄弟来说,就是一年的干粮了。”   沈牧笑着点头:“肯定帮你用劲,但上头怎么想,我们也不知道。说实话,10吨的外购量,还是4A的丝,我做采购这几年,也没碰到过。”丝之恒这么大量的买中端生丝,是不常见。   老邓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回去和我商量:“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这些天暗地打听了下,丝之恒不仅在咱们这下了单子,也去其它的几个生丝公司询盘了,预购量都挺大,就算他的公司大,但他本身也生产生丝,哪用的了这么大的采购量?”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明白的看着老邓。   “丝之恒要出手,丝路也出手,莫非蚕茧又要涨价了?”老邓也疑惑。这么大量买生丝,唯一的解释就是要预防生丝涨价,而提前囤丝。   “不应该吧,今年也没干旱洪涝,也没听说有什么疫病,蚕茧产量挺平稳的,为什么涨价?”我想了想回答着。   “不知道,兴许是政策方面有变动,人家是高端企业,知道的风声肯定比咱们快,等到咱们都反应过来了,早就没赚头了。这就跟买房一个道理,早做房地产的,现在都赚得盆满钵满,等到咱老百姓反应过来了,都限购了。这年头,走在前头最重要。”老邓一拍脑门,“告诉老罗和丝路再谈的时候,价格上调0.5个点试试。至于丝之恒这里,他想拖就再拖拖,咱们也正好等等,不用急。”老邓虽然不是老奸巨猾,但是多年综合办公室的工作,主任也不是白当的,察言观色望风起义的本领非同一般。   “上次谈好的价格,咱们再变动,合适吗?”我有些担心。   老邓笑看着我说道:“你呀,还是太嫩。你见过那些买股票的吧?买涨不买跌,要是牛市,涨了也大有人买,咱们的生丝市场现在就是牛市,你等着看好吧。”   过了几天,老罗喜滋滋的反馈着,和丝路第二轮谈价以后,价格上调了0.7个百分点,现在已经到了37.8万一吨的价格。老罗和丝路已经签了10吨的协议。老邓有些怅然:“这么痛快?早知道再加点。”   老罗大笑着:“这也比去年全年的买卖大了。你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丝路说也许过阵子还会追加采购呢。你那个丝之恒怎么样了?听说还没动静?”   被老罗一说,老邓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快了,我们正催着呢。”   老罗走了以后,老邓看着我一咬牙:“清扬,咱们也行动,问问赵以敬到底想做什么。你在丝之恒还有综合办的熟人吗?打听打听赵以敬的行踪,咱们约是肯定约不到的。”   喜雅和丝之恒的实力悬殊,之前也没有业务往来,老邓想见赵以敬很不容易。尽管想起再见赵以敬,我的心仍然无法平静,但我现在吃着喜雅的饭,不算为老邓排忧解难,也得为了自己的奖金提成,我硬着头皮答应道:“我试试。”   我打听赵以敬的消息只有给肖彬打电话,肖彬回答着:“最近又去南京了,等回来我通知你。”我失落的挂了电话。赵以敬就是赵以敬啊,不是邻家大哥,随时想见敲敲门就见得着。而是预约不着,就只能在电视上看一看身影的企业家。   过了大约一周,丝路的单子又追加了一批,老邓坐不住了,一方面又从原产地又进了一大批生丝补仓,一方面催问着沈牧。而我也心跳突的厉害,本来该释然的,只是为了工作的见面,为何又是按耐不住的起伏?   周五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肖彬的电话:“他回来了,下午出去开会,晚上国贸那边有个“丝绸之夜”的大型服装展示,是丝之恒赞助的,他会去那里讲话。明天我也不知道他什么行程。你看怎么堵他方便。”顿了下说道,“要不你就去他家堵,肯定行,你认识吗?”   “就你话多。”说起他家,我的脸红了,嗔了肖彬一句挂了电话。   我把情况和老邓说了,老邓想了想说道:“丝绸之夜是吧?我打听打听主办方是哪儿,肯定参加的企业也不少,要能混进去,等他讲完话咱们去后台堵一下。”看着老邓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虽然心有忐忑,但也没有办法反驳。   老邓现在的旁门左道也越来越多,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嘉宾邀请函,眉飞色舞的对我说着:“晚上七点,会议中心。换身衣服去。”   这种展示会的嘉宾一般要求穿正装出席,铺着红地毯的嘉宾席,总是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回家换衣服也来不及了,索性让张瑶在公司附近帮着买了件小礼服,准备晚上应付。   衣服换上后,才发现90后的女孩子果然和我有代沟,宝蓝色的小礼服鲜亮自不必说,衬得肤色非常白皙,只是肩膀露的实在太多,前胸还被生硬硬的挤出沟壑,似乎才能凸显出线条。我不好意思的从洗手间出来看着老邓:“这能行吗?”   “行啊。”老邓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看挺好。就冲你这衣服,没准今晚还能额外揽几个单子。”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只好挺胸抬头的随着老邓去了会议中心。出席的人男士要么西装革履,想来是企业代表,要么嘻哈潮流,应该是时尚界人士。而女孩子一律各色礼服,衣袂飘飘如入仙尘,我的衣服这么一比,倒成了普通。我才把刚才的不安忐忑舒缓了一些。   入场后我好老邓就一直在门口目光逡巡,却始终也没看到赵以敬的身影。直到已经开始,还是没堵到人,只好走了进去,坐到嘉宾席上。“不会不来吧?”老邓有些迟疑,“那今儿可亏大了。为了搞邀请函,我答应请那小子吃四海凯悦海鲜的。”   我吐吐舌头:“吃的时候别忘了带上我,我还不知道动不动上万的饭店门朝哪儿开。”   正说着,主持人已经开始了开场白,一番煽情激昂的白乎之后,邀请了丝绸企业的带头人也是本次活动赞助方讲话。老邓恍然:“哎呀,忘了人家走VIP通道的。傻了。”   看着赵以敬熟悉的身影,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却坚定沉笃,我的心先是狂跳不已,揪上云霄般跳动,全身麻酥酥的哆嗦,攥紧拳头努力平静后,他在台上,我在台下,我的世界里,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了般的寂静,只有他谈吐沉稳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他,也是他在台上,我在台下,而我还在担心被他开掉,想着想着,我的唇角不禁上扬起来。   直到老邓把我从环境里拽了回来:“喂,又不是没见过,至于看的这么专注吗?”我才回过神来,有些面红耳赤。   老邓顾不上看我的神色,说着:“待会他可能就要走,你去后台VIP休息室那看看,要能看到他呢,就想法拖一下,给我打个电话,我去门口等着,以防他万一直接走了。”   我的心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看着老邓斗志昂扬的样子又不敢泼冷水,只好嗫嚅着走出展示厅往后台走去。   穿过演员的休息室,化妆间,隐隐看到前面还有几个嘉宾休息间,想来是像赵以敬这样的VIP休息的地方,我正在犹豫该是哪个房间,我身后一个穿的比我还暴露的女孩子摇曳多姿扭着,推开了我右侧的门,声音甜的发嗲:“赵总,好久不见。想死我了,刚下场就赶紧过来看你了。”   里面传来赵以敬闷闷的笑声:“是你?嘴巴倒是甜。这几年忙什么呢?”   “你尝了啊知道甜?还不是老样子,你也不请我吃个宵夜,好好聊聊。”女孩子娇俏的声音似乎要把人的骨头化酥了一般,曲致玲珑的身材也随着笑声前仰后合的摇动,我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心像被剜了一样疼痛,我从不知道他与女人调情是这么娴熟。   麻木中我都忘了给老邓打电话,只是直勾勾的通过掩了一小半的门,看着里面那个我分不清真情假意的世界。   俩人不知又嬉笑着说了什么,赵以敬向门口走来,摇曳多姿跟在身后,看来要一起出去吃宵夜?我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另一扇门开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三十多岁大姐看着我大声问道:“小姐,这是后台,非演职人员不让进的,你什么事啊?”   我一愣,赵以敬和那个摇曳多姿也走了出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摇曳多姿斜睨了我一眼笑得别有深意:“不会也是追来的吧,赵总艳福不浅啊。”却是细细看了我之后没有再吭声。   我的心没来由的慌乱,不知道怎么应付,心痛的厉害,我哪有能力把他从那个摇曳多姿身边拽走啊。我的眼圈有些湿润,转身向外跑去。   只一瞬间,身后传来疾步快走的声音,我没跑几步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拽住了,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容反抗:“清扬,别走。”    ☆、相逢难解人如故   我回头看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摇曳多姿,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挤出个笑:“赵总,能否借一步聊聊,我和邓总想找您谈点事。”   他的表情变化很快,方才眼中的惊喜褪去,浮上一层浅浅的不可置信:“你就为了这个找我?”   “嗯。”我点点头,“邓总在外面。”   他的神色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清淡,对我说着:“我已经约人了,你们是改天还是等等?”   想着老邓急了好几天火上房的样子,我一咬牙:“我们等等就好。”   赵以敬微微蹙眉,眸中一丝清寒,转身对摇曳多姿说着:“那我们先走吧。”大步向前走去。摇曳多姿刻意扫了一眼我那紧致的前胸,唇际漾起个鄙夷的笑扭着腰肢随着赵以敬前去。   我只得跟在后面,顺便给老邓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情况。老邓等在出口,和赵以敬打了招呼后,同我一起走在后面。   他们并没有开车,摇曳多姿指点着走到了会议中心旁边楼的一个茶室。俩人进去,我和老邓等在外面。赵以敬从我的视线消失后,我的心像被抽空了似的松懈下来,无力的靠在旁边一辆丰田车上,看着周围楼层的灯火辉煌,有些伤感。做销售不是第一天,为了单子求人喝酒都不是第一回,可没有一回,比这个晚上这么锥心的痛,因为我奴颜婢膝面对的人,是我最想挺起胸膛面对的人。   我看着老邓声音悲凉:“老邓,怎么你当了老总,还和小兵似的得干这些低三下四的活儿?”   老邓靠在对面的车上,看着我若有所思道:“清扬,记着吧,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看赵以敬今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当初他吃的什么苦,咱都不知道,也许为了单子淋着雨冒着雪,求过人看过脸色挨过骂,都一样,哪个大人物在成事之前没当过孙子?没啥不平衡的。能做成生意就行。”   老邓看着我又道:“连你这么个清高性子,现在不也销售做的挺好吗?记得以前你连陪领导吃饭都不肯。”我无奈的笑了笑,清高是个奢侈品,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享用不起。   老邓的话让我振聋发聩,是啊,为了工作,装孙子又算什么?重新看看老邓那个抽着烟看似玩世不恭的样子,倒觉得他比谁都活的明白。   等了大概两个多小时,老邓把烟灭了:“你在这等着,我该准备上去结账了。”说着走上了楼。我又一次被老邓惊呆了,这种心境,怎么可能不成事。又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老邓给我打了电话:“你上来吧,17A,竹园包间。”   我整理了下衣服,走了上去,我等来的电梯,下来的正好是摇曳多姿,她反复打量了我几下,笑得玩味离去。冲到竹园包间,老邓已经和赵以敬开始聊着,看我进来,点了点头,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老邓说完后,赵以敬幽幽的开了口:“我们打算减一点,用不了10吨,改成1吨吧。”   老邓愣住了,我也脑子嗡的一声,10吨到1吨,这哪儿是减一点?还没等老邓回过神,赵以敬又说着,“价格37万差不多了吧?”   赵以敬把价格掐的真准,正好是我们日常的交易价格,老邓张口结舌一时没有适应这个变化。我细细盘算着,之前在交易会上签的只是初步意向,并不是正式合同,追责还是个麻烦,而单价也砍到这么低,我忍不住开口道:“价格低了。”   赵以敬扫了我一眼,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那就39万,满意吗?”这个价格,5A的丝也足够,何况是老邓这里的4A。老邓脸上的表情瞬间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而我心里却阵阵缩紧,原来我的话这么值钱。一句话就顶了2万。   我笑得悲凉:“很满意。”   赵以敬拿出电话拨了个号:“沈牧,明天和喜雅签合同,39万,1吨。”顿了下,答着:“没错,1吨。价格写37万,另外2万走别的支出。”这是要账面漂亮,否则以后其它公司知道他用39万买了一吨4A的丝,就没法再压价了。   说着看向老邓:“还有事吗?”老邓这才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解过来,舒口气道:“没了,多谢赵总,这么爽快。”   是够爽快,爽快的把量减了90%,价格却增加了不少,老邓就算又不痛快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方才赵以敬和老邓的商谈中,就像武功高手面对一介布衣,老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快狠准的结束了。一吨的采购量简直是开玩笑,也就聊胜于无而已。   “那我们先走了。”老邓客气地问着赵以敬,“您往哪儿走?”   赵以敬没有回答老邓,转看向我,眸子里有丝欲言又止的纠缠,我的心噌的揪了起来,忙也站起身准备走。赵以敬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扬,你不留下聊聊吗?”   老邓看了看面色通红的我和赵以敬直直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明了,忙对我说着:“那你再和赵总谈谈,我还有事,必须走了。”说着向外走去。   我很想追着老邓出去,可很奇怪,脚下的步子像被钉上了似的迈不出去。站在那里十指交缠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几乎同时,我和他异口同声的俗套开场白:“最近好吗?”   我冲他笑笑:“我很好。”努力维持平静坐回到他对面。相对无言,他的手在茶杯外旋着,我默默的喝着茶。   许久,我终于憋出个话题:“你怎么想起买喜雅的丝,之前不是只买5A以上的吗?”   赵以敬淡淡笑笑:“自有用途,不过你回去告诉你那个老总,别再补仓了,当心卖不出去压仓底赔大发。”   “不是生丝要涨价?”我好奇的问着。   赵以敬摇摇头,转而将杯子推前,几分不耐:“能不能别再聊这些?”   我有些错愕,不聊这些聊什么,为了缓解尴尬,我将壶中的水给他杯中倒去,水流由于紧张断断续续。他瞅着我好笑的挑起唇际,冒出一句:“谁给你挑的衣服,以后别这么穿。”我的手又是一哆嗦,脸不自觉的绯红。   倒好水,我重新起身,没敢看他说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去了。”说着转过身去,这么沉重的聊天,我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   他忽然从后面将我用力揽进怀里,紧紧箍的我喘不上气,几乎要把我揉碎在我耳边沉声说着,声音几分焦急的动情:“你怎么这么绝?”   所有努力伪装起来的坚强,伪装起来的释怀,在被他拥进怀里的一刻都像冰雪碎裂开般消融,我全身颤抖着,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到底是谁绝?谁一次次的给我个冷漠的背影?可为什么即使他那么绝情冷淡,如今他的怀抱依然让我像中了蛊毒一样无法自拔?我用力掰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直到我的指甲在他手上抠出血痕,我咬唇止着泪,却早已泪流满面:“赵以敬,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揽的更紧,沉重的呼吸在我耳边格外的蛊惑:“清扬,继续跟着我。”   听到他的话,我的全身像电流一般袭过,回到他身边,为什么这句话对我还有这么大的诱惑?我压抑着说道:“你不怕我再泄你的底?还是你终于明白了不是我泄的底?”   赵以敬把我转过来,直直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沉重:“我说过,就算是你,我也不计较。”不计较?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该什么滋味。只是一缕缕的被扯得生疼。   我看着他,只觉的要化在他的眸子里一般,我想掩饰自己的情不自禁,慌乱的说着:“过去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他扶着我肩膀的手加大了力气,声音几分动情,“如果过去,你为什么接到单子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怕丝之恒有事?嗯?”   我回答不了,我解释不了,我的手用力去推他,他纹丝不动,吻像狂风骤雨一样迎面袭了过来,我全身都像反复被电流冲击一样无力抵抗,熟悉的动情,熟悉的沉重,都像惊涛骇浪一样把我淹没,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这么久,我才发现,他给我带来的这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情不自已的冲动,是任何人都未曾给过我的,包括顾钧。   过了许久,我和他才从喘息中平静,他扶着我的肩定定看向我:“回到我身边吧。”顿了顿又道,“不要拒绝。”   我的心跳的很快,残存的一点理智摇着头:“我们并不合适。”说完推开了他的手。    ☆、放不下的你和我   赵以敬用力把我扯回,眸子里有些吃痛:“什么不合适?你说清楚。”   他的眼神灼的我的心很痛,几乎要把我化进去,感情上我似乎永远抗拒不了他的气息,但是理智告诉我,我和他的情感实在苍白,除了一份放不下的欲望,缺少所有现实的基础。我回看着他满脸是泪:“适合你的女孩儿有很多------”再也说不下去。   看我言辞含糊的样子,赵以敬眼中的热情渐渐褪去,微颤着问我:“你不愿意?”   我无力地看着他,只觉得像有两方弓弦在撕扯一样,一边是喷薄而出的感情,一边是中规中矩的理智,我几乎要被扯的崩溃。过了很久,我挣扎着摇了摇头。   他颓然把我的手松开,瞬间有种被抽空的落寞,冲我挥挥手:“那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我转过身,心疼的厉害,走到门口,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向下转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力气打开。这一走,是不是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我犹豫而纠结,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半晌,赵以敬走到我身后,用力把我放在门上的手扯了下来,眼中泛起一丝难得的柔和:“你能放的下?”   我忍不住含泪回问着他:“你呢?”   “我不能。”他顿了顿,声音沉笃。   我听到自己心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坍塌的感觉,关不住的缱绻漫了上来。放不下是一种什么心情,我深甘其味,只是我没想到对面这个阴冷狠绝的男人,也会有放不下的心情。这一点点放不下,把我心中刚才残存的理智打的乱七八糟。我有些慌乱:“我,我再想想。”   他把我的手攥到他的手心里,沉声道:“好,不要太久。”我的全身都轻飘飘的。   时间也不早了,他开车送我回家,路上我和他没聊几句,我却感受到一种很久未有的轻松,原来心里绷着对一个人的怨,也很累。此刻我才感觉到,一直以来在他身上系着的怨愤,牵挂,思念,究竟有多么沉重。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带暖暖从夏医生那里出来,恰好肖彬约着打球,我便带着暖暖过去,肖彬和孟凡苓打球的时候,我在一边教女儿拍球,小丫头还玩的挺乐呵,追着乒乓球跑来跑去。我打的时候,孟凡苓在一边哄暖暖,暖暖和凡苓还算亲近。肖彬也不是第一次见暖暖,但暖暖对肖彬不感冒,肖彬怎么和她搭话也不理,肖彬笑着道:“小丫头这公主性格像她妈。”   我在一旁正走神,听到他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见过我这丫鬟似的公主?”   肖彬笑看着我道:“还不是公主?我看有人的绿植都养肥了,主人还在这吊着呢。”一句话说的我的脸又青红泛紫的。   看着凡苓在一边逗暖暖,我也不和肖彬见外,有些惆怅的说着:“隔在我和他中间的东西,太多了。”   肖彬看着我若有所思着:“你在他心里还是不同的。”   “有吗?”我的心又揪起来,却眼巴巴的希望肖彬可以再多说点。   肖彬笑了笑说着:“我以前和你说过,他决定放手,就不会再回头,但对你不是这样,看的出来,他放不下,否则也不会把你的办公室留着,打扫卫生的都不让进去,说是他的资料室,就没见他往里放过东西。这回采购4A的丝,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用,但得实惠的还是你们吧?如果不是你,我想他不会买喜雅的丝。只是我看他有时候也看不清自己。”   我的心忽然跳的很快,慌乱的掩饰着:“他之前那么绝情,不信任我还找一堆事,如今我都走了,他又做这样给谁看啊。虚情假意。”   “哈哈,”肖彬笑了出来,“看,你也在乎的,还装。”看我窘的头都要低下去了,才止住笑说着,“不要和他计较信任这个事,商场上本就尔虞我诈,他的年纪又经历过很多事,所以他不会完全信任谁。但是看他这样子,就算你背叛了他也不在乎嘛。如果一个男人明知道是毒还敢吃下去,我挺佩服,反正我是做不到。”肖彬说着眉眼又舒展起来。   我的心一震,嘟囔着解着尴尬:“有你乐不出来的时候。你到底帮谁啊?”   肖彬把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帮谁都一样。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爱一个人,不应该给她条泥泞的路走。有空我给他灌输灌输。”说着拿拍子轻轻拍着我肩膀,“快打球吧,我第一回给人当男闺蜜,真不适应。”说着跑到台子前跃跃欲试。   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心里好像被阳光照进来一般缕缕暖意,心情大好,挥着拍子把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周一去了公司,再看到老邓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尴尬的很。老邓倒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好好跟单子,把握好自己,别的不用想太多。   我对老邓说着:“咱们的丝别再补仓了,免得囤着卖不掉。”老邓反问我:“赵以敬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他想了想说着:“我知道了。”   丝之恒的单子后续老邓没有跟,我与沈牧联系着把合同签了,收了预付款。去的时候,特意提前问了问肖彬赵以敬在不在,瞅着他不在的时候去。想到见他虽然很期待,但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回复他。赵以敬有时会给我发短信,虽然内容是“在做什么”“忙吗”之类,但我收到也会一激灵,匆匆回句“在忙”便不再细说。   丝之恒一吨生丝的采购,在喜雅被传成了笑话。老罗每次见到老邓都要嬉笑一阵:“你的老东家真够行的。哄孩子玩呢。”我和老邓无言以对。但丝路的采购倒是没有变化,追加了两笔单子,老罗兴奋的直嚷嚷几年的生意都被丝路给了。   看着丝路的采购并没有受影响,反而大张旗鼓的进行,接着又有几个公司询盘,老罗嚷嚷着一定要继续补仓,这么好的态势不囤丝,等厂子涨价就傻眼了。   老邓被老罗整天叨叨,终于也坐不住了,对我说着:“不会真的生丝要涨价,大家都在囤丝了吧?”又给熟悉的人打了几个电话,也没问出个究竟。老邓一咬牙:“清扬,安排安排,出趟差,亲自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喜雅出售的生丝产自浙江的一个丝绸小镇,一个不算大的缫丝厂,一直合作还算稳定,老邓本来已经很少去工厂去看了,这次也是着了急。我没有办法,暖暖周末要去治疗,只好和老邓约在了周三周四两天,起码只有一个晚上见不到女儿,稍稍好些。   周三一早随老邓坐着飞机到了杭州,又转乘大巴到了小镇,老邓怕打草惊蛇,借口来这里考察考察别的缫丝厂。把当地合作的缫丝厂吓了一跳,以为我们要换厂子合作。热情接待了我们,安排好住宿,上午带着参观了车间,老邓旁敲侧击着:“今年产量还平稳吧。”   “还是老样子。”接待的人没有波澜。   老邓还是不放心,中午借口出去溜达,带着我去养蚕基地又走访了一圈,得到的回应也仍然是没什么变化,夏蚕预计和往年差不多,秋蚕看到时的情况,要是雨水多,也许会减产。老邓稍稍放心些,只是为了他这个放心,我可受大了罪,陪着他大中午毒日头里东奔西跑,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踩点完毕,我已经头晕脑胀的不行。   “我好好请你吃一顿,慰劳慰劳你。”老邓心情不错。   我摇着手:“不用了,我想回去躺一会儿。”和他说着话,已经头晕恶心想吐。   老邓看我这样子忙把我送回了招待所:“好好休息,可别中暑了,我就罪过大了。晚饭我让服务员给你送进去。”   小镇的条件并不很好,缫丝厂安排的招待所很逼仄,小小的房间装了一个老旧的空调,我打开空调使劲呼呼吹着,身上没有那么烫了,却更恶心,吐了个天翻地覆。   六点多,一个皮肤白白的服务员帮我送进来一盒粉蒸排骨和抄青笋,我刚吃了一口又吐了。只好窝在床上。想让老邓帮忙带点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在哪儿,电话那边吵的厉害,他已经跑到邻镇看另一个缫丝厂了。   “身体好点没?”老邓还算有良心,问着我。   “好一些。”我不好开口,应付着挂了电话。   人在生病中往往脆弱而苍凉,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看着赵以敬以前发的短信:“在做什么”“忙吗”以前看着没什么感觉,觉得不过是寻常问候,可此时才发现,正是这些寻常问候,是最直接的关心。   我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忙吗?”   他的短信很快的过来:“不忙,晚上一起吃饭?”   他的快速让我心里一动,不禁唇际扬起给他回着:“我在浙江XX镇,你过来吗?”   过了会他回道:“过去只剩宵夜了。”   他过来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我回着:“和你开玩笑的。”身体实在难受不想再敲字,又给他补了条:“我睡了。”   电话那边没了动静。我窝在床上,渐渐好些,不想吐了,过了会竟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赵以敬沉沉的声音:“开门。”    ☆、今夕何夕见良人   我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什么?”   他重复了一声:“开门,我到了。”我几乎不敢相信,睡意顿时全无,连下午的病痛都忘了,光着脚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打开了门,一身风雨的赵以敬站在我面前,正淡淡的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顺带狠狠掐了自己脸一把,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声音哆嗦着:“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我唇角轻轻扬起:“想来,就来了。”看向屋内:“还不让我进去?”   我这才回过神来让开了门口,他走了进来,看到我光脚站在地上,他震了一下,看向我的眸子溢满了我没见过的温柔:“快去穿鞋。”像他那样清冷的人偶尔的一丝温柔,会挠的全心痒痒。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跑去把拖鞋趿拉上。   他身上的外套一层薄薄的水珠,我忙拿来毛巾给他,本想递到他手里,但他没有接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脱下外套递到我手里,我拿着毛巾给他掸着衣服上的水珠,屋里的灯光昏昏黄黄,倒别有一番温暖的味道。   记得以前看到书中写着“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那时觉着一个人受伤失落的时候,有个朋友冒着风雨来看望自己是多么难得的情分,多么美好的意境。而今真的有一个人,跨越了大江南北,迎着风雨来看我,这份情感,无论真假对错,让我怎么不动容?我从未被人如此珍视,眼圈忍不住湿湿的。   “外面下雨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找话题问着。   “嗯,刚走到门口下的,不大。”他应的自然,说着看向我细细打量,“好点没?”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好好的怎么会六点要睡觉?”他勾唇笑了笑,说给老邓打电话了,难怪能这么准确的找到这儿来。   “好多了,可能中暑了。”下午的头晕恶心都好了许多,只是胃里吐完空空的,还有些身上无力。我打开手机看了看,已经凌晨两点了:“你吃过饭了吗?”   他唇际浅弯:“没有,说好的来找你吃宵夜。”他看了看我床头基本没动筷子的粉蒸排骨,“饿了吧?”   我点头:“嗯。”说着站起身同他一起向外走去。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够上了他的手,他深看了我一眼,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招待所外停着他的车,是到了杭州一个朋友的。小镇的夜寂静悠长,我们绕了几条街,都是黑漆漆的,直到最后绕到城南的一溜商铺,才终于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小店。进去后,店面倒是非常干净整洁,还布置的小有情调。店主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看着我们热情的招呼着:“这么晚了,这镇上就我们一家了。”   简单的小菜,同样的青笋,小河虾,很简单却很新鲜,一碗清淡的白粥,此刻吃着胃口大开。看着他坐在对面同我一起吃着简单的饭菜,心里洋溢的全是暖意。他抬眸看到我在看他,唇际勾起回看着我,倒让我几分不好意思,和店主没话找话:“怎么镇上就你一家还开门啊?”   “孩子考上大学了,能多挣点儿是点儿。”店主开心的说着,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   我的眼眶忽然很湿,每家有每家的艰难,也有每家的幸福,唯有爱,才是生活的动力。我忍不住发了呆.   桌上的桌签做的很别致,正面是桌号,背面是小镇风景,上面小小的两行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我的心猛地一触,虽然稍后看到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良人真丝出品”,才晓得是个丝厂的广告。但依然被那句应景的“见此良人”打动,谁是我的良人?我把桌签里的纸取出来反复把玩着,问着店主:“这个可不可以送我们?”   店主很爽快的说行。结账后,赵以敬在桌签下放了几张百元钞票,我不知道他是感于店主的不易,还是深夜的温暖。但那一刻,他在我心里,不再是那个阴冷狠绝唯利是图的商人。   吃过饭走出来,门外的丝丝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远处几声青蛙鸣叫,空气里都是青草和花朵的清香,我的心情也变得清爽。   “去杭州吧。”赵以敬提议,杭州的住宿条件好些,第二天万一再不舒服也好去看医生。我自己感觉已经好多了,却不想违拗他的意思,只顺从的跟在了他身后。   去杭州的路上,几行路灯,几株碧树,清浅溪流绕着几户人家,偶尔有小桥横亘河中,映着灯火流水,像一幅流动的水墨。   有时真的不需要语言,静静的坐着,心跳的频率也可以达到一致。最美的感觉,也许是不说一句话,也能体会到他在身边的安宁和开心。   那晚的他,动情缠绵,那晚的我,旖旎缱绻,不想想太多,只想把自己在他的怀里释放,当他用力挺身而入的瞬间,我听到自己内心震颤化开的声音,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弃甲曳兵,我逃不掉了。   第二天上午,老邓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还有个朋友去看,我可以自己先回北京。聪明的老邓想必已经知道赵以敬到了,我没再推辞,和赵以敬一同返回了北京。   从浙江回来,我和赵以敬的关系有些微妙,我无法定义那是种什么关系,我也明白我的角色很不光彩而且没有未来。但是面对着他的邀约,我拒绝不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吃饭,都会让我分外的心安。   他也没有再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他,有些事,想讲明白也许反而会让人退避三舍。只是他疲倦的时候,烦恼的时候,或者想见我的时候,我们会静静相对。如果抛却现实的烦恼不想,和他在一起是我全身全心欢悦的时刻。这样的欢悦,别的男人未曾给过我。   老邓的考察结果是生丝基本没有涨价的可能,但是老罗面对着频频的询盘,有些动摇。月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进了50吨补仓,并没有通知老邓,等到老邓知道的时候,生丝已经在路上了。   八月上旬夏茧的收购开始了,场子反馈来的信息是夏茧丰收,收购价比往年要低一些。老罗开始傻眼,蚕茧的收购价低,意味着生丝有跌价的可能。高价买进低价卖出会让喜雅赔死的,但是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不久之后的秋茧收购能将价格抬起来。   但从夏茧上市的八月到秋茧的十月中这两个月,喜雅的生意简直没法开展,囤丝不成反而跌价,只能守仓不卖。而丝路的那几笔单子,回款时间都签到了年底。这样一来,喜雅的现金流被压得死死的,一时公司成了僵死之鱼。   老邓愁眉不展,联系业务的心情都没了,同我商量着:“能不能让赵总把上次那批生丝的全款付了?”   由于上次签的是分期供货,丝之恒为了减少储藏成本,要求喜雅分六个月将生丝供货完毕,而这样的话,自然是每批到货后验货完毕,才会把款项打过来。目前一吨生丝的款也只付了两个月的。按理这样的事照合同办事,没什么说的,但是遇到这种危急情况,只能舔着脸去试试。   平心而论,我并不愿意用我和赵以敬那并不算深的情分去换这样的交易,但是老邓的愁苦,也决定着我的饭碗,我只好勉强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我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沉沉的温和:“有。”我很喜欢听他答应我的声音,像飞越的蝴蝶找到了停靠的蔷薇。   约在了后海边上的一家江浙菜饭店,不算奢华,却很有格调。订了一个靠窗的包间,两边是软软的沙发椅。我进去没一会,他也到了。看我倚在窗边看湖,他的目光暖暖,没有坐到对面,倒坐到了我身边牵起了我的手:“看什么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没什么。”心却如蜜糖浸润。   随口聊着饭至半酣,我还没好意思开口,实在不想破坏这样临湖对月的情致。   “今天心不在焉?”他忽然深看着我问道。   我顿了一下,咬咬牙开了口:“我找你想说件事。”同我预料的没错,他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开始下沉。赵以敬似乎特别反感我找他谈公事,一来二去我早已明白,却也不得不抹这个脸。人确实无法活的免俗,最不想去求的人,却成了唯一能对你施以援手的人。   赵以敬靠在座位后眯眼看着我,像一只窥视内心的豹子。我被他看的几分不自在,忍不住说着:“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特务。”   他唇角弯弯,啜了口茶幽幽说着:“除了你,怀着像你这样心思的女人,我不会见。”   我僵在了那儿,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另起炉灶避祸端   他说话一贯的不留情面,我咬着唇,默默的继续夹菜,没有吭声。   我能体会当他满心放松与我缠绵缱绻,而我暗怀心思同他算计时,他心中必然是失落不耐。但那一针见血的话,除了让我自惭形秽,也心中寒凉。   他看着我没动筷子,半晌,淡淡说着:“说吧,别绷着了。”看我没有抬头又补了句,“看你这个样子,我不舒服。”   这句话还稍微有点温度,我缓缓开口:“之前和你们签的那个供货合同,能不能修改一下,变成一次结清?”   “不是一共才39万吗?”赵以敬微微蹙眉。   39万对丝之恒是个小数目,对喜雅现在来说,就是救命的500CC血。我纠结着措辞,既想把事情办成又怕把喜雅现在僵死的状况告诉他会造成不利的后果:“公司小,缺钱。”   赵以敬冷哼了一声:“缺钱之前还打肿脸充胖子?”夹了一筷子菜似漫不经心的说着:“囤丝了?”   我努力装出来的镇定被他毫不留情的拆穿,不愧是老江湖,我这点把戏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我舒了口气:“嗯,现在绷不住了。”   “我之前劝过你吧?”他的声音没一点波澜,“按合同办。既然邓予浩不听劝,现在又过来找我做什么?”他的清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我咬咬唇,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才说着:“老邓听了,但另一个股东老罗不听啊,丝路一直追加订单,老罗被利益蒙了眼。偷偷补了仓。”   “丝路追单子?”赵以敬陷入了沉思,半晌哼了一声,目光变得锐利像发现了猎物般闪亮。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忽然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这样的神态想来是找到了什么机会。   我有些紧张的问他:“你想做什么?不会趁火打劫要收拾喜雅吧?”我的脑子飞速的转着,忽然一个念头蹦了出来:“你难道想趁着喜雅现金流危机收购公司?”说完这句我已经满心懊悔。早知道就不来找他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晲了我一眼,淡淡笑了:“还不笨,但是想偏了。我对喜雅没兴趣。”顿了顿道,“你回去不妨告诉邓予浩,要想赔的少,就趁早撤资出来。这是我最后劝他了。”   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已经一副不想再谈的神情,也许其中还涉及他的利益,我问也只是自讨没趣,索性不再关心。   只是那39万的款项还没着落,我又硬着头皮问着:“那货款,要不还是改改?”   他无动于衷,面色阴沉冰冷:“订合同就为了出手不悔,这是规矩。”   我不死心,想了想后豁出去地说着:“你对开餐馆的素不相识的老板都能心软,何况是一个被你耍了一圈的小公司?”这句话我是再三思考后才开的口,赌的是他那晚心中的一念仁慈。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目光从锋利到渐渐柔和,自嘲般笑笑:“原来你的销售做的不错,很会抓人软肋。”看着他的神情,想来是同意了,我松了口气。此刻才发觉方才一刹那,竟然积了一身的汗,和他对阵真的够累。如果不是最后那一点点的四两拨千斤的柔软,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目光有些玩味,眯眼看着我:“我不想因为任何人改变生意上的决定。”语气难得的温和却有着不容置辩的坚定:“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了。”我努力冲他平静的笑着,心中却难掩起伏,以后决不再向他开这种口,这点骨气,我宋清扬必须有。本来就不愿对他奴颜婢膝,还被人家尖锐提点,又何苦,又不是我的公司。   他听了我的话,面上神情渐渐平和,说着:“不过下次变动合同,你可以给对方公司让半个点,人家更容易接受。”   我心里豁然,果然他的主意多。小钱换大钱,我怎么就没想到。我随口问着:“你的办法这么多,以前做单子很轻松吧?”   他目光沉了一下,看着窗外道:“办法,都是从经验里来的。我现在成功了多少单子,以前就失败过几十倍。甚至更多。”   窗外远山水影,百年老字号“烤肉季”正隔河相对。后海灯红酒绿的夜开始了,而在这纸醉金迷中,他的话让我有些悲凉,我怔怔看着他身上岁月和商场上沉淀出来的干练老辣,忽然有了一丝疼痛。他收回目光,看着我认真说着:“女人不适合在商场摸爬滚打。你可以换种生活方式。”   我明白他的意思,商场中男人尚且迷失移性,何况女人。换种方式?做他豢养的女人?说实话,我的心还真的砰的跳了几下,倒不为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生活方式的诱惑在于,一份难得的归属感,可以让我离他近了许多。但只一瞬,我就坚决的摇头了,我有女儿,我不能让女儿也和我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只顾钧那一遭,我已经够了。   看我摇头,他也没再深究。只是看了我很久问道:“会不会有一天——”说了半截,他又止住。   我好奇问着:“有一天怎么?”   他笑得沉沉:“我不会让那天发生。”像打哑谜一样,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没有追问。   第二天老邓急切的问我怎么样,我点点头:“他基本同意了。”剩下的话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他劝你,尽早撤资。”   “撤资?”老邓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撤资不是件小事,意味着对公司的放弃,刚刚走上轨道的心血,他肯定无法割舍。何况喜雅也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尽管赵以敬那么劝,但我也只是当个传声筒,并不认为老邓会真的听从。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没到半个月,老邓提出了撤资申请。另外的两个股东傻眼慌了神,百般劝说都没用,老邓的主意比花岗岩还硬。   我也忍不住劝他:“你辛辛苦苦经营的公司,就这么放弃你舍得吗?”而且他要走,我不知道自己还怎么在喜雅待下去。   “清扬,这种模式的公司,我干够了。我想自己单干,哪怕公司再小,起码全由自己说了算。另外这回这事,还没完呢,我怕最后不好收场。还是听赵总的赶紧撤吧,听人劝,吃饱饭。”老邓说的笃定。   我惊讶着:“你这么相信他?”   老邓看了看我,笑得玩世不恭:“就冲他能一晚上从北京跑到浙江,我相信他不会害你。”   我的脸又发烫,不知怎么接茬。老邓问我:“你愿意和我再出去单干吗?我可以分你干股。”   我出力他出钱,还有干股分,这个诱惑太大了,不亚于天上掉馅饼,我迫不及待的点头:“行。”   另外两个股东看老邓不准备回头,毕竟合作一场也不好翻脸,只好核算资产同意老邓撤资。但是公司现金停滞,囤的丝卖了又亏,丝路几个单子欠的货款又一时收不回来。老邓一急,干脆将囤的丝按现在的市价卖了,损失算到他头上。宁可赔也要撤出来,我从不知老邓有着这般壮士断腕的决心!   老邓撤资后喜雅的一个员工陆峰也跟了出来,我们三个人开始了新的征途。   新公司的筹备开始,要准备选址,注册,贷款等等事项。老邓扛大头,我也疲于奔命的帮忙,这个干股真不是白给的,不到半个月,我跑的瘦了八斤。尤其是选址,看了几个地方不是租金太贵就是位置太偏,没法定下来。看到后来,老邓又被贷款的事缠身,选址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白天东奔西走,晚上一回去只想躺在床上睡得像死过去一样。那段时间,肖彬和孟凡苓找我根本找不到,吃饭打球提都别提。就连赵以敬的约请,我也总是拒绝。连打电话我的状态都常常是:“我在忙,待会给你回过去。”   老邓有次问我:“不知道赵总这边有没有合适的地址推荐?”   依着赵以敬的能力,帮他找个性价比合适的地方不是难事,但是想起赵以敬说的“怀着这样心思的女人”和“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的脖子就梗了起来,一丝说不明的小清高,让我无法再去低头求他。选址的事情,勤跑跑,总会找到合适的地方。   有次一个人看了东五环的地址,电话里说的千般好万种棒,我实地去看了后,在一个荒凉偏僻要拐十几条小土路才能到的地方,将来物流都没法安排。从那里出来已经下午六点多,夕阳斜坠,偶尔还有条野狗在身边跑来跑去,吓得我直哆嗦。忍不住给赵以敬打了电话,心里酸酸的发堵。   “有空了?”他问着。   我哽咽着回了一句:“在选址呢。”他没有吭声,我补了一句:“好累。”   话音刚落他接了句:“我说过,你可以换种生活方式。”一句话将我的千言万语堵在了胸口,我没再吐半个字。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狼狈。   我的忙碌让暖暖都有次抱怨我:“不要妈妈。”我听了心里苍凉,也毫无办法。甚至有次陪着暖暖去夏医生那里,暖暖和夏医生在一边比划,我已经靠在了椅子上沉沉入睡。    ☆、少年痴狂夏医生   等到醒来,夏医生好笑的看着我:“累成这样?”   我不好意思的揉着眼睛:“最近到处跑,太累了。”转身看看,外面都已经天黑了。墙上的挂钟显示是7点。   “一起吃饭吧。”夏医生提议着,“我晚上也没地方开火呢。”   我自然不好拒绝。夏医生开车到了几条街外的一个餐厅,笑着说:“可别在医院门口吃饭,又贵又难吃。”   夏医生的率真把我和他瞬间拉近,我听了掩嘴笑道:“我以为只有我们病人受不了,原来你们医生也受不了。”   夏医生选的餐厅虽不奢华,但饭菜做得很地道。还有适合暖暖吃的小甜点布丁。暖暖吃的开心:“妈妈,好吃。”   我也随着开心起来,看向夏医生深深笑着:“多谢你找的好地方。”   夏医生爽朗的笑着:“喜欢吃以后咱们经常来。别的不敢说,北京吃的地儿我还知道的不少。”转而说着:“暖暖现在状况好了许多,这个月底做完最后一个疗程,就可以停止干预方案了。后续你在家里慢慢诱导她,这是个慢功夫,照目前的情况,完全恢复最多只需要半年。”   我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感激的看着他:“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这就是我的工作,谢什么。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别客气才好。”夏医生看着我笑意盈盈。   随意闲聊着,才知道夏医生年纪不大,经历蛮有意思。大学的时候很神奇,虽然是学医的,但是很有商业头脑,和几个同学合伙在学校附近开了家咖啡店,谁没有课就轮流看店,大学生情侣来来往往,他们几个大学毕业的时候还每人赚了小几万块。   用这些钱,夏医生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旅行了一圈。“是旅行,不是旅游。”夏医生看着我强调着,“旅行和旅游的区别,就是前者是自己找罪受。那时候年轻,玩疯了,看了个老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就想去沙漠,还妄想着横穿撒哈拉。”   我实在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夏医生也跟着大笑:“那通路走的太艰难了,有次差点和大伙失去联系就OVER了。”   “哪次?”我听起了兴趣。   “有次去了阿联酋,在首都阿布扎比东南,有个沙漠小城利瓦,一眼望不到边的无人沙漠。和大家失散了以后就一个人啃着中东包等救援,那个时候,心真空,从那以后,就忽然不想旅行了。回来继续读书出国,安分的工作。”夏医生说到后来,语气些微低沉。   我浅浅笑着:“人不痴狂枉少年嘛。年轻的时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不辜负青春。”   夏医生看着我眸子一亮:“你总结的很到位。”夏医生的风格很特别,也许家庭条件也不差,身上有种魏晋名士般的不拘落拓。   闲聊甚欢,夏医生问起我最近忙什么那么累,我告诉他自己在帮一个朋友做公司。   “很好。”夏医生看向我满是欣赏,“清扬,你看着柔弱,其实是个很有韧性、也能扛事的人。”   我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随口问着:“八字还没一撇呢,对了,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房子出租,能当公司的?两三间办公,有个库房就行。”   “我帮你打听打听。应该不难。”夏医生应着。   我并没有将夏医生的承诺当真,毕竟我同他交情尚浅。但是我忽略了医生人脉的宽广,三天后,我意外的接到了他的电话,告诉我他一个患者家属在北京一家事业单位,有房子出租,因为是公家的房子,还能捡个漏,房租能享受优惠价。我开心的差点蹦起来。   拽上老邓一起去看,简直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位于北三环边上的一个单位,有些老旧,出租的办公楼和库房在独立的院子里,交通自不必说,关键是房租每个月只有2万,三间宽大的办公室外带一个大库房,几乎像白给一样了。   老邓乐的合不拢嘴,一个劲说着:“好,好,清扬你真有办法。”   那个单位负责联系我们的办事人员也很客气,老邓一次和人家签了三年的合同,对方也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他们领导的孩子,是被夏医生治好的,所以我们才能得这个恩惠。   公司地址选好后,老邓那边的贷款也差不多了,办公设备运进来,老邓又有熟悉的缫丝厂,自然不愁供货渠道,新公司已经大体筹备完毕。老邓的名字一如既往起的俗俗,“喜乐”“多美”“嘉欣”,每当他说一个,陆峰都忍不住笑喷一个:“嘉欣,怎么不叫柏芝,哈哈哈。”   老邓懊恼指着我:“清扬你说。”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忽然想起浙江小镇的那个夜晚,那家小店里的“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良人被注册了,我犹豫着说:“何夕怎么样?”   老邓一拍大腿:“好。就这个。”等到营业执照办下来,我才傻了眼,上面明晃晃的写着:“河西”,也罢,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搭着二里地的边,也能勉强解释解释。   夏医生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不感谢一番实在说不过去。老邓想约着夏医生一起吃个饭,他推辞了:“我只是顺手,不要弄的太复杂。”夏医生的不拘一格,也不会愿意和老邓这样的商人往来。   老邓说不行就送点东西表示一下,想到夏医生那天聊起他去中东的经历,我让老邓托人从国外带了套中东沙漠邮票的小全张。准备送给夏医生。送礼物是件有讲究的事,有时贴心比贵重更容易让人接受,尤其对夏医生这种并不在乎钱财的人。   给夏医生打了电话,约了周三晚上6点一起吃饭,地点就在新公司的附近。   却在周三的中午,接到了赵以敬的电话:“晚上有空吗?”   我有些抱歉的回着他:“今晚约了人,要不明天?”   他没有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晚上见到夏医生,把礼品递给了他:“送你的,不管怎样,谢谢你总要的。”   他也不客气,直接打开:“我看看,太贵重了可不要。”却在看到小全张的一刻,微微发怔,手指摩挲着塑封的邮票,抬眸看着我:“你挑的?”   “我和老邓,纪念纪念你的青葱岁月。”我开着玩笑。   他也随即笑得神采飞扬。把邮票册子合上。小心翼翼的放回了盒子里。比方才轻手轻脚了许多。   一边吃饭,一边又闲聊着,我向他仔细的询问了像暖暖这样的该怎么语言诱导,说些什么禁忌什么,他也耐心的同我讲着,一直到十点多,我才大致有个概念,有的还记在了随身带的记事本上,准备有时间实践一番。   吃过饭夏医生把我送到了楼下,他也下了车,微风吹来,身旁合欢树飘下来几瓣,他抬手帮我掸了下来,我自己也伸手去扒拉。他看向我的神情,有着清风朗月般的明亮:“谢谢你的礼物。”我冲他灿烂的笑笑挥手告别。   目送着他的车离去,我心里有些惭愧,其实礼物与礼品还是不同的,礼物是细心的挑选给在自己心中有分量的人,而这册邮票,顶多只能算公司回馈他的礼品。   正琢磨着打算上楼,身后响起了冰冷的声音:“终于回来了?”   我扭头一看,赵以敬正向我走来,不远处停着他的车,我没看到。我有些惊讶:“你在这等我?”   他冷冷扫了我一眼,目光阴阴没有吭声,我被他看得几分心虚:“怎么了?”   “那个男人是那个医生?”他看向我的眸子越来越冷,我看他的神色疏离,心里慌乱,顾不得思索他为什么会知道夏医生,只是无端害怕他会再次给我个离去的背影,忙解释着:“暖暖的疗程快结束了,我问问他后续辅助治疗的事,还有点别的事情也要感谢他帮忙-------”选址的事没有细说,我的语气又急又快。   赵以敬忽然用力揽着我往他的车里走去,我想挣扎却挣不脱:“你要做什么?”   他脸色铁青,没有答话,把我塞进车里风驰电掣的驶回他的家里,四合院的沉郁每次都让我喘息不上,这次也依然是,进了门头晕脑胀,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已经粗暴的袭上了我的脖颈,啄的生疼,我痛的想叫,又被他封上嘴唇,我从来不知道,那么美好的一件事可以那么生硬疼痛的完成,他几乎要把我撕碎了一样用力进入,我在他身下想叫都叫不出来。疼痛中,我的脑子里又出现着幻境,穿着青衫的他目光绝望狠辣,狠狠用马鞭一下一下抽着我:“既然敢偷人,今天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程。”   而那疼痛,好像真真落在了我身上,我几乎要痉挛。直到最后,他像用力的发泄完一样从我身上下去,我看着屋顶一片空虚,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一方丝巾映江南   从未有过的害怕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方才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怕被他弄死,却在濒临绝望的那一瞬,仍然想在他怀里,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欲死欲仙,却心痛难耐。   过了很久,我才回过了神,看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心里苍凉。我缓缓的穿着衣服,赵以敬靠在床头,冷冷看着我问道:“疼吗?”   我的心像锥了一般疼,第一次被他动容,是在我被顾钧推到茶几上满身是血的在医院里,他的一句肺腑的“疼吗”,从此我的心开始波澜。而今天同样的一句话,却是他故意带给我的伤。我同样冷冷回看着他:“疼。”顿了顿,我鼓起勇气同他说着:“赵以敬,我不喜欢你这么对我。”   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几乎咬牙:“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嗯?”看着我几许疼痛,“你戳着我这儿,我该怎么对你?”他拽着我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声音变大。平时的他沉稳冷清,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总能把他惹的发怒。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我又该怎么对你?我有女儿要养,我得工作,我必须面对别的男人,这有什么不可以?”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太阳穴青筋跳突,一字一句的用力说着:“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可以换种生活方式?我赵以敬的女人,需要过的这么低三下四?”深深看着我又道:“还是你根本就喜欢迎来送往的生活?”   迎来送往?形容妓女才会用这个词,我气的发抖,想挣脱偏偏力气又不够,我一时口无遮拦:“我算你的哪门子女人?难道我离了婚就活该偷偷摸摸的过日子见不得光?”   他看着我,许久唇际冷冷的扬起:“宋清扬,原来你想要的这么多。”   我一口气堵上心,头晕脑胀到天旋地转,这句话刺的我的心一阵阵战栗,我想要的多了,原来在他心里,当他的情人已经是给足了太平洋的面子,哪有资格再要求其他。我想涌出来的眼泪忽然逆流了回去,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悲凉的看着他,声音平静:“你想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不为自己,我也要为我的女儿负责。”   第一次和他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半晌自嘲的看着我:“你的志气,就是用来戳我。”尽管他面上些微轻松,额角却泛了层薄汗,在灯光下看的很清楚。   我的心一阵抽疼,却没有吭声。既然无心同我长相守,谁又能伤谁多少呢。时间也不早了,我必须要回家里看着女儿。我收拾好站在他面前:“我走了,你这里门口很好打车,不用送了。”   他点了支烟靠在床头狠狠抽着,没有再看我。走出他家的胡同,心情陡然像被卸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很奇怪的心情,每次到了他的四合院,心里都沉重无比,脑子里也会乱七八糟的浮现很多画面。打车到家,我翻着钱包给师傅钱,却在包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盒子。   回到家打开一看,是一块丝绸的方巾,角落是丝之恒的商标。那块丝巾是我从未见过的产品,手感柔软顺滑的像女子细腻的肌肤,图案淡淡的山水隐隐,小桥流水似曾相识。想来是丝之恒的高端新产品。我反复看着,忽然想起我拿的那张浙江小镇的桌签,从钱包里取出来,看了看背面,果然一样。我的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   忙给肖彬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肖彬困倦的声音:“还没有睡?”   我迫不及待的问着:“丝之恒是不是出新的丝巾了?山水的?”   肖彬愣了一下,想了想说着:“你消息倒灵通,最近大家累死累活做这个系列,刚赶出样品,准备走一次高端文化路线,一套山水,每套四方,只出了50套限量,起价定在每套9999,你想来一套?”   “我来的起吗,来一套。”我看了看手里的这方丝巾,好家伙,就这么一点,值2500呢。   肖彬的声音又响起来:“对了,这套还有个名字,sweet,酸不溜丢大俗大雅,不知道那么多方案,赵以敬怎么就挑中了这个。”   我的心跳的更加厉害,百爪挠心般的痒痒,支吾着说不出话。   “没事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最近瞎忙什么,见你个影子都难。”肖彬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我捧着手里的丝巾,横是丝来竖是丝,我不知道赵以敬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我只想着把那里的东西拿回来做个纪念,而他能想着把那个美好的小镇,变成永恒的丝巾留了下来,还可以永远带在身边。   看看时间快12点了,我洗漱好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次次看着丝巾,心里难以平静,不知道他晚上什么时候把盒子放到我包里,我并没有注意,也许是去他家的车上,还是到他家以后,我想不出来。忽然手机响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条系统短信:尊敬的客户生日快乐。后面是感谢我支持他们产品之类。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早就忙得忘记。赵以敬今晚非来找我的原因原来如此,难怪他看到我和夏医生会误会。他赶着出这批样品的原因,原来也是如此。我的心开始扎的生疼,忍不住给他写了条短信:以敬,谢谢你的礼物。   他没有回复,也许已经睡着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无法入眠。那种生活,如果面对一个这么在意自己的人,那点点原则,是不是可以放弃?夜晚暖风熏人,我几乎把自己迷醉在了夏夜的朦胧。   第二天一早顶了个熊猫眼艰难的爬起来,看着懵懂的女儿,小手勾着我难得的主动说着:“妈妈,抱抱。”昨晚回来的太晚女儿没见到我,一大早起来就会腻一会儿。抱着女儿软软的小身体,她的小手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我昨晚刚刚起了的一点念头,随着晨起的阳光和女儿的笑容化为了乌有。   新公司“河西”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终于开张了,公司太小,加上后来招聘的两个人,一共也才5个人。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只是约请了几个原来关系还不错的公司,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开张仪式,送了几件开张礼品,轮流讲了讲话,也就简单的结束了。   之前我给丝之恒送过请柬,亲自送到了赵以敬的手里,他没有表情,看着我道:“很好。到时我派人过去。”   开张那天,只有原来的销售经理柏宜年过来送了一对可以放在门厅的大花瓶,上面系着红色的彩带,便匆匆离去。但是丝之恒能来个人,已经不易,老邓都喜出望外了。   好容易一个周末有点时间,相约孟凡苓和肖彬一起打球,肖彬出差去了,只剩下我和凡苓。选在了我家附近的一个俱乐部,我带着暖暖过去,让她多接触接触别人。   孟凡苓那天的状态不太好,少了许多拼杀的猛劲,犹豫不决像走神,我开着她的玩笑:“想哪个帅哥呢?这么入迷。”   一向大方的她竟然脸泛起了一层红晕,把拍子一甩:“不打了。”却把胳膊磕在了台子上,“诶哟”一声惨叫。   俩人没心情再打,索性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一起喝咖啡,给暖暖点了小蛋糕她自己吃的乐乎。孟凡苓还在咧着嘴:“磕的厉害了。”   我一看,手臂划了一道,有点破皮,我翻了翻包:“没带创可贴,你有什么东西吗,包上吧,要不感染了就不好了。”   孟凡苓翻了翻包,掏出块丝巾,还在扒拉着,我拿起来:“这个不就挺好吗?”她一震,立即伸手夺了过来:“这个不行。”动作又急又快,还有些生硬。险些把我的手抓一下。   我和她都愣住了,我盯着她手里的丝巾看了看,虽然和我的图案不同,但是丝之恒的商标不会错,那种做工和质感也不会错,我看着她几乎不可置信:“谁送你的?”   “我自己买的。”她的脸微微泛红。   “凡苓,和我还用藏着掖着吗,这是丝之恒的新产品,刚做出样品,还没推上市呢,不是内部的人,不可能拿到的。”我的心里一丝丝的不安,真的不希望听到是那个结果。   孟凡苓咬着唇迟疑了一下,干脆利索的告诉了我:“肖彬送的。”   好像一块沉甸甸的铁块坠到了心里,我忍不住说着:“肖彬是有家室的。”   “我知道,我和他没什么,只是朋友,他说出了新产品,很有意思,就送我了。”孟凡苓耸耸肩,“很普通,不是吗?”   我没有吭声,只是细细看着神态强作自若的她,真的只是朋友吗?我不知道怎么说。    ☆、一处相思两低回   我手里的汤匙缓缓搅动着咖啡,许久心一横说着:“凡苓,听说肖彬的妻子很贤惠,出身也好,在国外陪着儿子读书呢。”   孟凡苓没待我说完就打断我:“是的,我知道了。”笑着问我,“你最近怎么样?听说当老板了?”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意,我止住了话:“算什么老板,和原来的老板出来单干,赚点小钱。女儿眼看着大了,我必须得给她赚够了将来的钱,上学,学特长,哪个都要钱。”   孟凡苓看着我若有所思:“有了孩子真的不容易。”   看着孟凡苓这样,我心里隐隐的不安,却也无法说什么。   很快到了月底,暖暖的治疗也结束了,最后一次带她去夏医生那里,她还懵懂不知,结束的时候对夏医生挥着小手:“叔叔再见。”   夏医生摸着暖暖的头,笑得有些失落:“以后叔叔不能每周见暖暖了。”   女儿眨眨眼,没听懂他的意思,嘿嘿笑着:“下次讲故事,小王子。”说的我心里也沉甸甸的。   夏医生想了一下,对我说着:“借一下你的手机可以吗?”我不明所以,拿出手机给他。   他把自己的号码设置成了快捷键1,对暖暖说着:“以后想听叔叔讲故事,就按着这个键,来试试。”暖暖笨拙的在夏医生的指导下学了半天,终于学会给他打电话了,开心的不得了。   我笑笑:“夏医生,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再聚聚,暖暖这边的事也许还会麻烦你。”   这本来是句分别的客套话,就像中国人最常用的:“改天请你吃饭”一样,没想到他很认真的问我:“好啊,你周末一般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回着他:“在家带暖暖,偶尔会和朋友们一起打打乒乓球。”   “乒乓球?我也喜欢,有时间一起。”他笑得舒朗。   我也来了兴致,孟凡苓总嚷嚷着让我找个男伴打双打,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次说的真诚:“那下次叫你。”   我生日之后,赵以敬变得特别忙。以前至少每周还可以见次面吃个饭,那之后很少接到他约请的电话,有时我闲来给他打过去,也总是匆忙说几句就挂断了,似乎在应付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忙碌,还是刻意躲着我。也许我的贪心,吓到了他。   有时我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那晚的话有些欠考虑,且不说金门难入,多少明星为嫁良人,又是制造舆论,又是未婚产子,都未必能如愿。何况于我。而且我与赵以敬,除了莫名的吸引,倒也难找到合拍之处,过早谈及名分更是交浅言深。但是我并不后悔说了那些话。不能长相守,不如早放手。   只是放手的过程,似乎有些艰难。我闲来会忍不住翻着他公司的网页,看他最近有什么动态新闻,也会给他打个电话,哪怕对方是清清淡淡的声音,心里都会踏实许多。   而他常会在半夜一两点的时候给我发短信,“睡了吗”“最近好吗”“注意身体”之类,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经常忙到那么晚,那个时候我早已进入了梦想,白天的劳累晚上睡得天雷滚滚都震不起来,何况是他的短信。好几次早晨看到这样的短信,便又懊恼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酣。   三五次过后,我终于没能抵制住诱惑,将手机的铃声调成了一首长长高亢的曲子。于是一天半夜一点半,我被一阵“今天是个好日子”惊了醒来,心还在通通作跳。看到他的消息:“好好休息。”   我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半夜来信能休息的好吗,于是给他回了条:“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很快的回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我忍不住给他打了过去,电话立即接通了,他的声音在夜里分外的低沉磁性:“清扬。”   一声呼唤让我的心痒痒的,原本那点好气好笑早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肚子柔肠百转:“明知道我睡了,怎么不早点发。”   他犹豫了一下,说着:“刚忙完。”   骗小孩呢,每次都是刚忙完?我不禁说着:“你是刚忙完,还是不想面对我?”   他在电话那段浅浅的笑了,我的脑海中立马勾勒出他唇际上扬的模样:“女人太聪明了很可怕。”   我的心渐渐下沉,他的半夜来电,只是因为不想面对我,我失落的问着:“那还发短信做甚么。”   他随口应着:“如果能忍着不发就好了。”   说完后,我和他都沉默了,窗外皎洁的月华留照,一片白练似的倾泻。我和他在电话两侧感受着彼此浅浅的呼吸,颤颤的心跳。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也许“情不自禁”就是这个味道?   许久,我柔声低回:“明天要降温,别忘了穿个外套。”   他的声音也是难得的温柔:“好。”   那个夜晚,屋外初秋清寒,白露未晞,我失眠了一夜,心里只暖暖溢着一句话:“如果能忍着不发就好了。”有甜入心扉的震颤,也有患得患失的疼痛。   两个周末没有去夏医生那里,暖暖的小脾气又来了,周末拖着我问:“妈妈,去找叔叔。”   我只好好脾气的劝着她:“叔叔忙,我们以后不去找叔叔了,好不好?”   “不好!”女儿的头摇的像拨浪鼓,“叔叔讲故事,小王子。”   “妈妈讲也是一样的嘛。”我拿出书,准备给女儿绘声绘色的讲,还没开口,女儿的小手早就把我手里的书扒拉掉:“妈妈讲的不好,要叔叔讲。”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之前我也隐约的感到,暖暖长期见不到顾钧,把对顾钧强烈的思念转到了夏医生身上,因为我们的生活圈子里,不是李姐就是幼儿园年轻的老师,能经常见到的男人,只有夏医生,他对暖暖也关心爱护。   暖暖自从生病后,话变得少了,人也没有之前那么活泼开朗,现在好容易好一些,渐渐说的多了些,却也有些小执拗,也许她一瞬间失去的太多,生怕再失去她珍视的东西。我心里酸疼,不想女儿失落,把手机递给暖暖:“叔叔教你打电话了,你想他就给他打吧。”   女儿开心的接过手机,出乎我意料的,她竟然很快的就拨通了夏医生的电话,我没想到那天他只教了暖暖那么一下,隔了这么多天,女儿还记得清晰。   夏医生还没说话,女儿已经大声喊着:“叔叔,暖暖。”   “你在做什么呢?”夏医生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爽朗,“叔叔猜猜,有没有捣乱,有没有发脾气?”   “没有。”暖暖继续叫着,“讲故事,叔叔。”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要是讲故事得讲到猴年马月,忙从女儿手里拿过电话说着:“真抱歉,夏医生,暖暖实在很想念你,打扰你了。”   “我也很想念她。”夏医生笑着,“待会一起吃饭吧,我有两本书给你。”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女儿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只好轻声道:“好。”   放下电话,我看着女儿郑重道:“咱们待会就去见叔叔,但是暖暖,妈妈告诉你,以后我们只能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再见叔叔,还要你表现乖。”   暖暖瞪着我问:“很长很长,是多长?”我一时语塞,现在的孩子,真让人挠头。   我带着暖暖到了约定的餐厅,之前我们也曾去过,味道很不错,暖暖见到夏医生就跑了过去,夏医生抱起暖暖,举得高高旋着,我有一刹那的失神。记得我小的时候,也被父亲那么举过。那时父亲身体还很好。   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一双有力的男性的手,而这是母亲无论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的缺憾吧。我抱歉的笑着:“夏医生,又打扰你了。”   夏医生放下暖暖看着我认真道:“我现在已经不止是医生了,暖暖都叫我叔叔,你就叫我名字吧,免得见外。”   至瑾?想想这么叫他,还真不习惯,我只好抿唇笑笑。   那餐饭与其说是我和夏医生吃,不如说是暖暖在和他吃,暖暖连甜品布丁都顾不上吃,追着夏医生问:“后面呢?”夏医生连比划带说和她聊了许久,暖暖才终于眯眯的笑了。   临分别的时候,夏医生递给我两本幼儿教育的书,是刚上市的最新版,主要是国外针对像暖暖这样的情况进行的一些语言训练,实用简单。我自然感激的收下。同夏医生客套着:“有时间再找你。”   暖暖冷不丁冒了一句:“妈妈说要很久很久。”   童言无忌,我顿时窘的脸通红,找补着:“我怕影响你工作。”   夏医生敛了笑意,第一次很认真的看着我说道:“清扬,如果拿我做朋友,就不要总是这么见外。我们的目标,是要让暖暖恢复健康,对吗?”转而说着,“在我的心里,你和暖暖,不仅是患者家属,更是我的朋友。暖暖这个时期很关键,刚断了训练,不能前功尽弃,我也希望你说的再找我,不是句客套,而是随时。”   他的诚意让我无法拒绝,我看着他点点头:“好,至瑾。”    ☆、半为缘浅半情浅   一声至瑾,叫的夏医生怔了一下,随即看着我眸子清亮。秋天昼夜温差变大,吃过饭才不过9点,从餐厅出来已经全身的鸡皮疙瘩。我忙从随身带着的纸袋里拿出暖暖的厚外套,蹲下来给她裹好。   我自己出来的时候,反倒忘了带件外套,只一件薄薄的七分袖,直打哆嗦。吃饭的时候人多,夏医生把车停到了前面的巷子,现在走过去还要几分钟。   夏医生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穿着吧,别感冒了。在这里等我一会,我把车开过来。”说完大步走开。   我手里拿着他的外套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远去了。我有些为难,带着他体温的衣服,上面还有着他的气息,如果不穿,真的很冷,如果穿了,心里又感觉怪怪的,总觉得穿着男人的衣服几丝暧昧。   凉风飕飕,我很快的放弃了怪怪的想法,把衣服披上了身,奇怪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暖和。暖暖的小手伸过来要我抱,我把她抱起来,忽然感到脖子上黏黏的。忙把她放下来:“暖暖你手里是什么?”   打开她的手一看,刚才吃饭时她剩了半块草莓乳酪,走的时候又舍不得,一个没注意,她把乳酪塞到了自己兜里,这会正揉着玩呢。刚才抱她,夏医生衣服的后背上也沾了不少,我哭笑不得:“小祖宗,你这是搞什么嘛。”看她自娱自乐的美着,我也不敢说她。   夏医生很快把车开来了,送我和女儿回家,我又万分抱歉道:“暖暖太调皮了,把乳酪弄到你衣服上了。衣服先不还你,等我洗好给你送去。”   夏医生哈哈大笑:“这个小精灵,拿衣服当画板了。”他的一句话,让我的愧疚少了许多,也随着他嗤嗤笑了起来。   我把夏医生的衣服带回家,李姐有些惊讶:“这是谁的衣服?”   我同她到也没见外:“夏医生的,上次来过。被暖暖弄脏了。”我家里来过的男人,自从李姐来了后,也就是夏医生。   李姐一边接过衣服去挂起来,一边说着:“暖暖挺喜欢夏医生的吧,经常嘟囔叔叔。”   “她和夏医生蛮投缘。”说着自己也有些失落,“没办法,孩子身边都是女人,太单调了。”   过了俩天就是中秋,晚上自然要回家陪着女儿。中午犹豫着是否要给赵以敬打个电话一起吃饭。半晌还是只发了条短信:“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他很快的回着:“晚上吧?”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你觉得怎么合适?”   我只摇摆了一下,就给他回了短信:“中午吧。”晚上是重要的团圆时刻,虽然我很希望陪在他的身边,但是我不能把小小的女儿丢在家里。而我们这样的关系,在那个阖家团圆的日子,的确很尴尬。我无法带着女儿去见他,他也没有立场见我的女儿。   过了很久,他回了一句:“我中午有安排了,再说吧。”   不知是缘浅,还是情浅,我的心一瞬间有那么一丝丝的疼痛。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夏医生给我打电话,说恰好路过这里,问是否方便上来。我愣了一下:“方便。”心里却有丝说不上的抵触。我隐隐觉得有丝胆怯,这个夜晚,即使我不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度过,却也并不想和其他人一起。   夏医生拎着一个盒子进来,对我笑着:“刚从同学家回来,送了我一盒冰激凌月饼,想着小孩子应该喜欢,正好路过,就给你们带来了。”   我还没说什么,暖暖已经开心的跑过来,孩子听到冰激凌的兴趣是无穷的。我客气的道着谢:“太谢谢你了。”   夏医生爽朗的笑道:“不用客气。”又逗了一会暖暖,起身要走。   “吃了饭走吧。”我也是虚让。夏医生一挥手:“我吃过了。”转身离开。   看着夏医生远去的背影,我有丝歉疚,也许我真的想多了。   中秋过后,秋茧的收购开始了,夏天的高温少雨气候还是影响了蚕茧的产量和质量,加上夏末部分地区蚕疫病的发生,导致秋茧的质量下降了很多。收购价格降了15%。而之前丝之恒带头的询盘热情,不仅丝路跟随,还有一些中小企业跟着跳坑,甚至有不少游资也涌入了蚕丝的现货和期货交易市场,哄抬的生丝价格还上涨了一些,有些偏离正常价位。喜雅与丝路的合作价就是在基础价上调了0.7个点。   但是秋茧质量的下降,以及期货资金的缺位,导致秋茧的收购价一路跳水,而生丝的价格也随着跌到谷底。老邓拍着胸口念着阿弥陀佛幸亏早早的把囤的货出手了,要是等到现在,真是跳楼都来不及。   老邓随即给老罗打了个电话问询了情况,聊了很久,然后挂了电话对我说着:“和他散伙,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怎么了?”看着老邓的一副庆幸的表情,喜雅那边应该状况不好。   “之前囤的丝不是卖了一部分抵了我的资产么,剩下的他们还怕亏不够,又补了仓。鬼迷心窍了吧。说是丝路又答应他们追单子,他们以为丝路老总的脑子被驴踢了吗?”老邓恨铁不成钢般的骂着,“老罗那个脑子,永远成不了大事,就认得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这回栽大了,价格狂跌,公司绷不住了。”   “那怎么办?”我隐隐的担心恐怕到了兑现的时候,到了有人想清仓算账的时刻了,我问着老邓:“有人是不是想出手并购喜雅了?”   老邓看向我的神色略微有丝惊讶:“没看出来你道行也不浅,丝路坏着呢,一直嚷嚷着追单子,原来真实的目的是想吞了喜雅。他们在北京一直缺个生丝经销处,自己成立一个成本多高,这下不过用了招阴的,就把喜雅给憋死了。”   商场如战场,此刻才体会的深刻。丝路存了收喜雅的心,就玩上了兵法,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是买丝,暗地里却将卖家连锅端了,实在是高,只是阴了点。不过,阴,一直是丝路的特色,也许也是蒋家的特色。   我没有再接话,我自己都被丝路坑的要死。那几笔冤枉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洗白。只是,我不明白赵以敬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丝之恒为什么要带动起这次询盘的热潮?   老邓也在一旁一边吸烟,一边悠悠的说着:“最奇怪的就是丝之恒,他想干什么?”我不清楚他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转身出去了。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我不会去问赵以敬。他的谋略战术,不是我能想象的出来,而他素来保密工作也做到了绝密,我不必去讨那个嫌。   只是想到这些,忽然惊觉已经两周多没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和他,难道在比着谁能憋的过谁?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忍不住缴械投降,给他发了短息:“在做什么?”   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复,我下午还有个客户要见,便也匆忙出了门。暗暗懊恼,这种上赶的事,以后真的少做。   快到5点的时候收到了他的短信:“在家。”这个时间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会议,一句在家让我的心噌的悬了起来,难道他生病了?这个念头从我的心里生起后,我就不知道该左眼皮跳还是右眼皮跳了。下午的懊恼也烟消云散了,只心心念念记挂着他。本来该约着客户晚上吃个饭再细聊聊,只好抱歉说着还有事,百般歉意后出门打车飞奔到了他家。   熟悉的四合院,门没有锁,我几步跑了进去,看到他正在书房蹙眉不知看着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他正盯着那个传家宝奖杯在沉思。我的心这才舒缓下来:“吓我一跳。”   他转过头看到我,眉眼间瞬间有了些神采:“你怎么来了?”说着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我还以为你病了,啊,”我说的太着急也没个避讳,“呸呸,说错了。百无禁忌。”   他看着我有些出神:“昨天喝多了,今天的确不舒服。”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是比平日苍白了许多。我的心又悬了起来,隐隐还扯得疼。生意难做,说的好听,是交杯换盏,说的难听,就是拿命在换。   “今天吃什么了?”我问着。   “没吃。”他蹙了蹙眉,深看了我一眼又立即把目光转开。没吃?想想他那个空空如也的厨房,我的心里又是难过。   “我去厨房看看。给你做饭。”我说着转身要出去,又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不用。”   “不吃饭怎么行,胃都弄坏了。”我几分起急,嗓门不由比平时大了一些。   他微微一怔,看着我苦笑道:“清扬,你又来招我。”    ☆、请许我一个未来 招他?我一时没明白,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一腔热情被从头到脚的凉水浇了下来。不是缘浅,只是情分太薄,他原本想着就是躲着我的。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愈发清瘦的轮廓,我的心疼的缕缕不绝。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勉强挤出个笑,“我顺路过来看看,你别想多。”说着几乎夺门而逃。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丢人的眼泪,他想放手了,而我的心真的疼了。 跑出门外,微风吹过来,我方才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巷子里几家的小孩子来回跑着玩,夕阳的余辉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长,梧桐落木,萧瑟的厉害。我忽然觉得把生了病的他一个人扔在那个大院子里于心不忍。 我安慰着自己:他那么有钱,饿了自然会叫外卖,疼了自然会去医院。心里嘀咕着,却发现脚步又挪回了他院子门口。 我的心里抽疼的厉害,却还是很贱骨头的走进了西厢房的厨房。厨房里有米,有菜,应该是钟点工买好的,只是那位大老板自然是不会做的。我将米放到电饭煲里煮上粥,简单的炒了两个清淡的素菜,蒸了碗鸡蛋羹,都是熟门熟路的事,不到半个小时,我把菜端进了正房。 他还在书房发呆,看着我进来露出一丝诧异:“你没走?” 我心里骂着自己,让你犯贱,上赶着服侍人家只是惊讶你还没走。强忍着心酸,我笑笑:“你不关门也不注意响动,不怕小偷啊?” 我刻意的幽默也没引起他动容,只是手指在桌上敲着:“想点事情。”目光从奖杯移到了我身上。 我把粥和菜放到他面前:“先吃饭吧,不管怎样,饿肚子不应该。”把筷子递给他,“快吃。” 他皱皱眉,扶着额:“没胃口。” “坚持吃一点。”我竭力的保持着声音平和,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成了一片,我辛苦做的东西被人如此的厌烦,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何苦。 我一直盯着他,手拿着筷子执拗的伸在他面前,大有他不接就一直抻着的架势,他还是没忍住接过筷子,缓缓喝起了粥,他吃的很慢,不知道是不对他的胃口,还是他不想吃。 “是不是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再去做。”我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知道哪里那么大的耐心。 我的话似乎让他一直撑着的防线坍塌,他猛地把碗用力放在了桌子上,颓然向椅子后面倒去:“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语气却是不耐。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以敬,你今天不舒服,所以我想照顾你。但并不是我下贱到非得在这看你的脸色。你把饭吃了,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招惹你。”说到后面,我已经忍不住抽泣着。莫名的委屈,这种感情,到底算什么?生杀予夺,全在他的手心里。 他瞅着我,眼光焦灼,声音却冷清:“清扬,你既然和那个医生来往,为什么不专心?又找我做什么?” 我气结,这是哪跟哪:“你在说什么?我哪有和他来往。” 赵以敬似乎在极力压制他的情绪,放在桌上的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重要的日子,你不都是和他在一起吗?都是巧合?” 说着腾的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力握着我的肩膀:“清扬,他就很适合你吗?他能给你什么?”声音里的戾气直扑我的面颊。 我退了一步,声音发颤:“只是巧合,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转而问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中秋见过他?不要说李姐会向你汇报我的行踪。” 他神色没有一丝不当的愧疚:“那又怎样?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关心?”继而哼了一声,“不过你并不稀罕。” 我咬唇道,“赵以敬,我在说一次,我和他没任何关系,随你相信。如果你想放手,我不会纠缠,何必给我扣这种帽子呢?”他的神色动了一下,稍微缓和。 我继续说着:“你知道你自己能给我什么,既然不能一直相守,不如就这么算了。”逃避纠缠,真的很累。 我把他的手用力掰开:“你记得吃饭,我走了。”看着他淡漠的神色,我的心都是寒彻,转过了身。 他没有犹豫,下意识的一把把我拽的回身,俯身压了上来,沉重的呼吸让我的心又砰砰直跳:“我已经克制自己,你又招我,就由不得你说算了。”他的吻粗重的袭了过来,耳鬓厮磨的心神俱化:“清扬,以后不要折磨我。” 我偎在他怀里,做着最后的抵抗:“赵以敬,你能给我一个未来吗?”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答的有些沉重:“我能。但是给我一点时间。”简单的两个字“我能”已经让我全身心的醉了,全然没有去想那个时间要多久,是不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只是那时,那句简单的不能算誓言的允诺,让我像一朵夜里的荼靡,开的缠绵入骨,直化在了他的身体里。 那晚之后,我的心莫名的踏实了一些,有了期待,有了盼望。诺言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东西,许我一个未来,我便可夜夜安眠,心心缠绕。 夏医生的外套我送到干洗店洗好后,没有亲自过去,让李姐帮忙送到了医院。暖暖有时还会要找叔叔讲故事,我也只好万般的哄着,却没有再带他去见夏医生。躲着夏医生,并不是害怕他有别的心思,只是不想我在乎的人,为了这个而伤怀。 月中的时候,喜雅正式被丝路并购,但是跌破所有人眼镜的,丝路随之分成了两个公司,一个仍然叫“丝路”,还是蒋家的天下,被并购的喜雅就属于这个公司。而另一个改名成了“丝源”,是原来的执行董事唐维德领着一干人马另起了炉灶。 商场就是如此的瞬息万变,前一刻,唐维德还是丝路的股肱大臣,后一刻,就已经揭竿而起叛变了。而唐维德揭竿而起的原因,外界众说纷纭。最为桃色的就是蒋总和唐维德的老婆被堵在了屋里。 我对老邓直咋舌:“真的假的啊?” 老邓摇摇头:“谁知道,唐维德和他老婆一直闹离婚是真的,不过蒋总那个老婆听说很厉害,按理不该出这种事。” “这绯闻听说是丝源的人传出来的。”一旁新招的业务尚娆说着。 “丝源自己的人说?”老邓皱眉,“给自己叛变找借口的吧。一石二鸟。”我愣在了那儿,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真的可以做到不择手段吗?只为了摆脱旧的雇主,和想抛弃的糟糠? “唐维德为什么要离开丝路呢?”我不理解,丝路目前的发展,虽然不及丝之恒,却也势头正旺。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邓抽着烟,悠悠翘着二郎腿:“丝路看着一团和气,里面的股权纷争的厉害。之前并购喜雅,听说几个股东的意见就不一致,但老蒋坚持要并购,最不开心的就是唐维德,这种操作多了,唐维德的股份被稀释的厉害,越来越没话语权不说,原来投进去的钱,一个跟头没准就打水漂了。所以他不走也不行了。老蒋还是太霸道。恨不得丝路的股权75%是自己的,就能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想再推测其中的究竟。就像赵以敬说的,商场这个圈子,很多事无法细究,外面宣传的一片美好,扒开来却是各种的耸人听闻,直接冲击你的三观。 “不过这回丝之恒赚了,听说有个意大利投资合作的大项目,政府都惊动了,能开发三条生产线呢,丝路一内讧,就全是丝之恒的了。”老邓看着我笑道,“还是丝之恒棋高一着,对吧?” 我细细反应着老邓的话,按照他的逻辑,应该是丝之恒提前探到了有大项目,为了防止丝路争抢,故意询盘哄抬丝价,等丝路出手囤丝以后,再利用丝价猛跌捆绑着丝路的现金流,这样丝路就毫无竞争之力了。 我忽然想起那次和赵以敬在后海吃饭的时候,我说起丝路还要追订单的时候,赵以敬眸中的闪亮之色,那时夏茧的价格已经波动,丝路按理不该继续追单,唯一的理由就是蒋总为了并购喜雅故意布的棋。而赵以敬也不可能没有洞悉蒋总的意图,只是不知道他在丝路拆分的过程中又起了什么作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赵以敬心思的深沉,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他玩的太转了,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你想什么呢?”老邓看向我的神色几分探究。 “没什么,我觉得丝之恒只是赶巧了,捡了个漏吧。”我勉强挤出笑容应对着。这种手段还是意会不要言传吧。否则丝之恒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对了,问问赵总那个项目落成仪式的晚宴上,咱们能不能也搞个邀请函,虽然咱是小生意,也见见大世面嘛。”老邓冲我笑的玩味。 “我试试。”我自己也很好奇,我到没有雄心壮志结交名流。但很想看看那么大场合的赵以敬,会是怎样的一番意气风发。 ☆、飞蛾扑火修正果 那一刻的赵以敬,尽管是我最熟悉的人,却也让我对他的谋略布局有好奇,对他的心机深重有担忧,对他的渔翁得利,我还有那么一点点随着骄傲自豪的与有荣焉。 我问着老邓:“你知道什么时间搞那个仪式吗?” 老邓耸肩:“不知道,项目拿下来了,各方面打点运作完得半个月?”说着看着我嘿嘿笑着,“我该问你才对。” 这个老邓,越来越没正形,我的脸红也快被他磨的皮厚了。 思来想去,我直接去找赵以敬难免有碰一鼻子灰,他只要听到我提公事,脑子首先转的一定是背后有没有目的,利益----太累。两张邀请函嘛,这种晚宴有时还会有些机动票,给采访的媒体之类,我决定找肖彬开口。 最近有阵子没见到肖彬了,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还是依旧温和:“再不见你,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怕影响副总工作嘛。”我和他也不客气,“听说你们拿了个意大利出资的合作项目?” “小道消息倒是快。你这丫头变坏了。”肖彬似笑非笑,“只要找我就是有事,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态度很伤人啊。” 我哈哈大笑:“和你不客气才会这样,大不了周末找你打球请吃饭带唱歌来个全套。” “这还差不多。想探什么消息?”肖彬轻轻笑了。 “能不能帮我弄两张落成仪式晚宴的邀请函,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别让--”我声音支吾着“赵总知道。” “真着急,刚签了意向,还没正式定呢。即使定了,落成仪式下个月才举行,你现在就惦记上了。不过只要写名字的就会让他知道,名单要报他批的嘛,这你也清楚。除非是机动函,但是位置就差了。”肖彬说着。 我心里考量着,老邓肯定希望有好位置,能和丝绸业内的大亨们同在一堂,混个脸熟,以后生意的路子就不是一般的宽,但是赵以敬应该不会愿意浪费这样的席位给无足轻重的企业,他在公事上又素来铁面无情,这种邀请函极有可能拿不到,对我而言,我只想看看那个场合的赵以敬,什么位置无所谓,我心一横:“就机动函吧,别把我安排到另一个厅里连主场都见不到就好。” “不会,主场的门边给你找两个没问题。”肖彬笑的爽朗,“瞧你偷偷摸摸那样子。别忘了周末答应我的好处。”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我告诉老邓搞定了,老邓眯着眼笑得开心:“能干。”我抽抽嘴角,心里忐忑到时看了那个位置老邓会不会失望的吃不下饭。 “对了,周三的时候咱们出趟差,一个大客户,安排一下。”老邓随即说了出差的地点,广西某个小城。我愣了一下,因为那个地方,是顾钧的老家,婆婆和顾媛现在住在那里。 我默默的出了老邓的办公室,开始上网搜罗着看该带点什么过去,已经到了家门口,肯定要去看看婆婆,我心里也记挂她的身体好了没有。婚姻结束,但是两个家庭的血脉相连,却无法因着那个蓝本而消失殆尽。 我在网上订了些保健品,忍不住给婆婆打了电话:“我后天出差去您那,您需要点什么,我带过去。” 婆婆的声音激动的微微发抖:“扬扬,我什么也不要,你能来就很好。”顿了一下,声音很低几乎哀求的说着,“能不能带来暖暖让我看一眼啊?你走的时候我给你送去,不影响你工作。” 电话的那边,依然是那颗拳拳至亲的心,我犹豫答着:“我去问问,看行程能不能带孩子。” 行程再加一张机票是没问题,我只是担心暖暖。晚上回去看着小小的女儿,寂寞的玩着娃娃,最近因着没见夏医生,女儿的小脾气常常上来,我试探着说道:“暖暖,想奶奶吗?” 女儿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说着:“想。想奶奶,想爸爸。”我的心在听到女儿回答的一刹那融化,我没有权利阻止她见她的亲人,还是一手带大她的至亲。 当我带着女儿,拎着保健品出现在那个南方城市郊区的院落,大半年没见的婆婆憔悴了不少,几乎掉下泪来,只是紧紧的抱着暖暖不肯撒手,嘴里念着心肝肉,抱着亲着。暖暖笑得开心,小嘴“奶奶”“奶奶”叫个不停。 婆婆激动的问着我:“孩子现在肯说话了?” 我点点头,眼眶也酸酸的:“找了个医生看了看,现在好了许多。” 勤快的婆婆依旧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没多久顾媛也带着孩子过来,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媛的宝贝,比暖暖还大一些的男孩,拉着暖暖叽咕着,我们看着都好笑。 婆婆去准备晚饭,顾媛犹豫问着我:“你知道吗,我哥和小妖精结婚了。” 我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呆了。我以为对于顾钧,我不会再有任何的波澜,但是听到他再婚的消息,我的心还是被狠狠的扯了一下,有着撕裂的疼。姻缘,走到再婚的一步,从此就是真的桥归桥路归路。这一世夫妻情分,彻底的烟消云散。我声音颤抖着:“领证了?” “是啊,小妖精偷偷和我哥领的,听说小妖精他爸为这个还生气的不得了,打了她女儿两耳光。不过也没办法,最后也认了。”顾媛叹了口气。 “那,很好。听说蒋荻家条件不错。”我的心丝丝作痛,应付着。 “好也没用啊。”顾媛看着我真诚的说道,“嫂子,羊皮贴不到猪身上,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领证一个多月了,没回来看过一次妈,没给妈打过一个电话。根本没拿我们放在眼里。我哥的电话也少了,除了通知我们他又结婚了,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以前哥也算个有情有义的,现在一颗心倒贴到人家家里。”正说着,婆婆出来了,顾媛截住了话头。 我匆忙吃了几口准备离去,问着女儿:“跟妈妈走还是跟奶奶?”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答案,女儿从小就和婆婆一起睡,这么久没见自然抱着婆婆不撒手。 果然女儿只犹豫了一下,就蹦跶着说:“和奶奶。”何况还有个小哥哥一起玩。 我咬了咬牙走出婆婆家里,其实我可以在婆婆家住到第二天一早再同老邓汇合,可是我怕了,我怕和婆婆不由自主的谈到顾钧,我会难受。 和老邓赶了两天,终于拿下了客户,单子很大,我的提成自然也不少,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我应该丝毫不用担心李姐的工资了。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除了女儿,我一无所有。 到了临走的前一天,婆婆突然又变卦了,老泪纵横道:“扬扬,你工作也忙,不如让暖暖陪我这个老太婆再待两周,我实在是舍不得她。” 我有些犹豫,暖暖现在情况好转,陪着婆婆没问题,可女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我哪里舍得两周见不到她。 顾媛也在一旁说着:“嫂子,到时候我给你送回去。你不知道,妈有时候想暖暖想的都哭,她带了三年,一下子生生的让她见不着,她看见女孩儿都眼睛发直。” 看着婆婆半年不见已经几乎全白的头发,她这个年纪,本来还不至于如此,一时心酸,犹豫了很久点了点头:“两周以后,我来接她。别让她乱跑,别吃不干净的。” “好,好。”婆婆激动的抱着暖暖使劲儿揉着,“我的小暖暖,奶奶的宝贝蛋儿。” 从广西回来,我从老邓那旁敲侧击了下丝路的情况,知道了蒋荻和顾钧这次冲动的结婚,虽然引起了蒋总的暴怒,却在风暴平息后,蒋总还是不得不承认了顾钧的身份,顾钧在丝路的地位从原来的技术总监,做到了副总之一,在公司有了一定的执行权。不过狡猾的蒋总是绝不可能给他股份的,他目前还进不了核心层。 “不过也过分,老蒋就这一个闺女,也不给操办操办,连个婚礼也没,这顾钧啊,想来脸上也不好看。”老邓摇着头。没有婚礼,意味着顾钧和蒋荻在蒋家的地位,只怕以后,顾钧的路并不好走。世事沧海,我麻木的想着,这是顾钧想要的生活吗? “清扬,都过去了。”老邓拍拍我的肩膀,“往前看,一定比过去好。对了,赵总那个项目听说正式定了,咱们的晚宴看来是肯定能去了。”我没有吭声,这个结果,早晚的事。 直到接到赵以敬的电话,我还有些心不在焉,他问着:“回来了?” 我一愣,他又知道了?一想有李姐的耳报在,他想不知道也难。可人真是奇怪,这种讨厌的行为被他说成“我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关心”,就变成了种独特的甜蜜。 “晚上约了个客户一起吃饭。”我如实的答着,上次为了上赶着看他,那个客户还一直没顾得上请,难得又约上。 ☆、相共凭栏看繁星 “重要吗?”他的声音平和。 重要不重要也不能再推了,再推这单子该黄了,我笑着:“我已经推过一次了,今天必须去。” 他顿了一下:“那我等你。” “好。”心里忽然就轻飘飘的舒爽,自从得知顾钧再婚后,我心里一直有层淡淡的孤独感,而赵以敬的电话,让我瞬间胸中满满,还是有个人,和我有着一丝瓜葛。 晚上约在了客户公司附近的一个饭店,我带着陆峰过去,对方的穆经理是采购总经理,一个40多岁的男人,我还是带一个助手比较方便。 公司现在5个人,除了老邓是掌控全局的大老总,新招了两个小兵,我这个跑各种外联关系的还算老二,但是也不能叫老总,所以陆峰他们都叫我宋姐。而穆经理一直叫我小宋。 到了包间没一会儿,穆经理已经到了,也带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穆经理很能聊,上到行业态势,下到圈内八卦,都能聊的头头是道。 说到最近丝路的拆分,穆经理笑得深意:“唐维德这回肯定背后有人撑着了,否则也没那么大胆子闹独立,他在丝路受老蒋的掣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蒋动不动就耍稀释股份的阴招,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突然就受不了了。背后这人,才是真正不简单。”我的心突了一下,这个背后的人,和赵以敬有关系吗? “蒋总老是这么做,别的股东受的了他?”我敬了他一杯,不想把话题留在背后的人上面。 现在的我在酒场上也算谈论自如,从最初的只知道呆头吃饭,到渐渐的搭一俩句,后来的客套回转,现在是第四阶段,可以说喝自如。至于到了肖彬赵以敬的那步,边吃还能边话里带话将整个态势摸得清楚增进感情,就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有次老邓和我聊起我的变化,还惊讶我长进很快,他之前在丝之恒也见过清莲谈单子,老邓的评价是,清莲靠妩媚婉转打动,我凭坚韧诚恳取胜。 “他啊,人老心不老,身体不好,心还强势,最爱玩内斗,勾这个打那个,各个击破。主意多着呢。”穆经理说着摇摇头,“今天喝多了,说多了,小宋,小陆,你们可别记心里头。” 我端起酒杯先干了,豪爽的笑道:“穆经理,咱们都是朋友了,您生意好了,我们才能得着恩果跟着好发展,怎么会乱说一气。”转看向小陆,“你听到什么了吗?我没有。” 陆峰何等聪明:“宋姐,我耳神儿不好。” 穆经理笑着点着我们:“上道,聪明。”说着把我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握住,看着我说道,“我就喜欢和聪明的人做生意。” 我不露声色的把手抽了出来,笑着转了别的话题。 九点多的时候,酒酣饭饱,赵以敬给我来了短信:“好了吗?”我回着:“马上可以结束了。” “在哪儿?”他接着问道。我回了饭店的名字,转而让陆峰去结账。 又闲聊了片刻,一行人站起身来走到饭店门口,穆经理带的人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穆经理问着陆峰:“你住哪儿?” “通州那边。”陆峰回答着,我今天来是坐着陆峰的车过来的。 “清扬呢?”一顿饭吃的还算值,称呼从“小宋”到了“清扬”,就是单子死活不定,不知道还想要什么甜头。 我答着:“西三环。陆峰会送我的。” “那多麻烦,我顺路。”说着穆经理也不客气,揽上我的肩:“走吧,清扬。” 我忙推开:“我还回趟公司。”穆经理的脸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我也不管他的脸色,吩咐着陆峰:“去把你的车开过来。”陆峰应声而去。 我和穆经理正那么尴尬的站着,一声熟悉的招呼:“老穆,清扬。” 我抬眸一看,赵以敬向饭店门口的我们走了过来。真巧,一个圈子就这么些人,他倒是认识不少。穆经理看到赵以敬吃了一惊:“赵总?您也在这儿吃饭?” “没有,我等她。”赵以敬自然揽上我的肩,看着穆经理,唇际勾起,眼神却冰冷。 “这是?您的女人?”穆经理一着急,话说的口不择言,又忙修正着措辞,“您的朋友。” 赵以敬点点头,没有客气:“是,我的女人。”我的腿一软,这个称呼,我真受不起。 穆经理这才从刚才震惊的状态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着:“失敬失敬,没看出来是嫂子。”又和赵以敬客套了几句,忙着上车走了。 陆峰的车开过来,看到我和赵以敬一起,也愣了一下:“宋姐,那我先走了?” 我冲他挥挥手,转看着赵以敬勾唇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巧?” “不巧,从你们下来我就看着了。”赵以敬说着揽着我向车上走去,声音还是清冷,“这几年了,这家伙的色心还是不改。”说到后面有些愤愤。 我轻笑了出来:“还不是被你吓回去了。人家还没来得及动手。” 赵以敬哼了一声:“他动一个试试。”说着一脚油门踩得车开的轻轻飒飒。 “你今天见我做什么?”我好奇的问着他。 他闷了半天,蹦出俩个字:“想见。”车顺着城东直接开回了丝之恒。我没有吭声,只是顺从的跟随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从电梯上到了最顶层,又往上走了半层,穿过一个紧急通道,上了楼顶的天台。那一瞬间,我呆住了。 开阔的平台,楼下是流光溢彩的北京城,街道,立交桥,附近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流,织成了一条条经纬纵横的灯光的彩带,这么看下去,非常像一幅流动的云锦。 月落星繁,难得的秋高气爽季节,星星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的心完全被释放,被震撼。赵以敬走到平台一端,挨着栏杆,负手而立。微风轻拂着他,我在他身边,颇有点诗中“相共凭栏看月生。”的味道。 他临风而立,看着远处的灯火,神情有着势在必得的踌躇满志。这样意气风发的他,我很少见,我略微思索了一下,看着他问道:“是不是今天把那个项目正式签了?” 他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淡淡笑了:“是。你怎么知道?” “看的出来,你很开心。”我抿唇笑着。虽然知道他的项目定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是看着他的反应,猜着是今天。否则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带着我上楼顶,想来是他的事业登上了一个高峰,才有俯瞰的欲望。 赵以敬看着我的神情怔了一下,旋即把我揽进了怀里,下巴抵在了我的头顶厮摩:“清扬,有你很好。” 一阵清甜从我的心底泛起,我默默念着,有你也很好。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那种铺天盖地的情感,都让我从心底迷醉。 在他怀里沉寂了许久,我问着他:“那个项目是不是很重要?” “重要。”他答得坚毅,“凭借这个项目,我要让丝之恒走成我的理念。”顿了顿问道,“你支持我吗?” 我愣了一下,我的支持与否,会起什么作用,想了想,我答着:“如果是你的信念,就算艰辛,我也支持。”赵以敬把我揉的更紧。 那晚我随他回了他的家,不再有任何杂念的投入进了他的惊涛骇浪中。这份情感走到现在,不管有多艰涩,我也想走出那个未来。 周末约着肖彬打球,答应报答他吃饭打球唱歌一条龙,只是没想到孟凡苓也来了。想来是肖彬叫的,自从认识了孟凡苓,我们打球就是三人组。只是上次我看到她包里的“sweet”系列丝巾,刻意没有喊她,却被肖彬破了功。 既来之则安之,三人轮流打了阵球,吃过饭,订了动物园那边的钱柜。钱柜对我来时是个奢侈品,对肖彬他们可就成了亲民。肖彬笑着:“都成宋总了,还把节省节约的风格发挥的这么极致。” “知足吧你,你们那些会所我可消费不起,我这花的是私房钱。”我打趣着。孟凡苓只在一边嗤嗤的笑着,别有兴致的看着我和肖彬一来二去。 看着肖彬的挥洒自如和孟凡苓的大方爽利,我几乎以为我错解了他们的情分。 我们三个中间,我的唱功就不提了,主动的去端茶倒水,孟凡苓大学的时候听她唱过,还算婉转动听,肖彬的我从没听过。 孟凡苓唱了几首之后,我又去端自助的点心,等我回来的时候,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我看到了孟凡苓和肖彬正在对唱,飘出来的声音是首老歌《萍聚》,那两人的眼神,早已胶着在了一起。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知过,不必费心的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我愣在了门口,只要拥有过就足够了吗? ☆、相知相惜且相守 咬了咬牙,我硬着头皮进了包间,两人看到我的刹那,目光迅速的分开。我笑笑将点心放在桌上,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听着他们唱。 依旧是刚才的曲子重复,孟凡苓的声音柔和,肖彬的声音清朗,二人的嗓子都比我好多了,唱的音准节奏都好,却没了我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脉脉深情。 肖彬唱完神情回复如常,把麦递给我:“清扬来一首。” 我推着:“可打住吧,你不知道我唱歌嗷一嗓子要命啊。” 孟凡苓笑笑,几分凄凉,落寞的唱着下一首歌:“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孟凡苓忧伤寂寂,窝在沙发一测,有点三毛的味道。而肖彬看到这样的凡苓,眼神里是我从没见过的心疼。是不是情之所至,都是这么难以自控? 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凡苓是我的好朋友,但是这注定是条要么没结果,要么伤害很多人的路。我一咬牙,等凡苓唱完抢过话筒:“我来唱一个。” “刚才不是死活不唱吗。”凡苓挤出个笑把麦递给我。 我搜罗出一首自己半会不会的歌《真心换伤心》,我一张嘴,偷偷看了眼肖彬和孟凡苓的表情,都是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的憋死状态。这个效果我早知道,我对自己的公鸭小嗓很有自知之明,还是继续挣扎唱着,唱到“这是一段本不该发生的感情,就让爱在这里暂停,就让雨它把我浇醒------”唱到这里时,我唱的格外用力认真,如果本不该发生,求求你们,让它暂停吧。 我坦诚的看着凡苓,又看看肖彬,他们的笑意都凝固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看对方,又看了看我。 唱过歌出来,凡苓潇洒的挥挥手:“你送清扬回去吧,我开车回去。” 坐上肖彬的车,看着对面这个可以用温润如玉来形容的男人,有沉稳有谋的一面,也有激情澎湃的一面,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确很难让女人不动心。路上我和他难得的沉默,各自想着心思。 忽然接到赵以敬的短信:“我在家等你。”我犹豫了下,对肖彬说着:“麻烦把我送到后海那边吧。” 肖彬没有吭声,只是急速的把车挑头。想来肖彬一定知道赵以敬家,没怎么需要我指点,车已经很快开到了胡同口,车不好进去,我刚要下去,肖彬看着我沉声说着:“清扬,把握好你自己。”我愣了一下,他浅浅笑笑,“不要受伤。” 我点点头,忍不住也对着他说道:“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不要给她条泥泞艰涩的路走,对吗?” 肖彬笑得有些无奈,没回答我的话,只对我说道:“快去吧,他在等你。”我叹口气,下车和他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巷子。感情之事,最怕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的千般原则,万种章法,都乱的一塌糊涂,只知道情随心动,把自己绕成了一团麻。 走进四合院,残月如勾,我惊讶的发现院子里的树旁,多了个秋千架。忙跑过去看着,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还记得第一次到这个四合院,我问他这里是不是有个秋千架,他说没有,以后可以有。没想到,真的有了。 赵以敬听到动静从正屋走了出来,看着我淡淡问着:“怎么样?” “是你弄的吗?”我的心情一时激动跌宕,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不是,厂家安装的。”他的回答一板一眼,还是那么严谨。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当然不会笨到以为是他自己立着杆儿又装上秋千架。 我轻轻抬脚坐了上去,他缓缓推着,我忽然有种奔涌而来熟悉感,似曾相识的场景,我努力想着,却只有一点点如常的碎片,忽然像被什么冲了一下,脑子里依然是那个旗袍女子,在月凉如水的夜里缓缓荡着秋千,我忍不住说着:“以敬,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他顿住了,扶着秋千声音低沉:“哪里熟悉?” 我皱着眉头,说不上来:“一种感觉,好像很久以前,我就在这里荡过秋千。”我闭上眼睛,悠悠的随着赵以敬的动作轻轻摇摆,忽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话:“生当相思,死勿相忘。” 这句话完全是没经脑子就出来,说完自己也惊讶了一下。 转过头看赵以敬,他看向我的眸子是排山倒海一样的深情,那一刻,我有些恍惚的幸福。 “对我说的?”他的声音温柔的要将我倾覆。 “我脑子一抽蹦出来的。”我如实回答,忽然灵光一现,“和你家传的那两句到押韵。成悦丝盛,衡南偕藏。生当相思,死勿相忘。” 赵以敬低头沉思了片刻,笑笑:“确实。”转而深看着我,犹豫了下问道:“你知道杜衡吗?” 杜衡?我点点头:“知道的。” 赵以敬忽然神情几分激动,却又仿佛拼命压抑着似的看向我,声音都不稳了:“你认识?” 我一愣:“很多人都认识,一味中药,你要用?” 他仿佛不相信似的紧紧盯着我,盯了许久,确认我的确是肺腑之言,有些失望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是个人?”我好奇的问着。 赵以敬笑笑:“快一百年的故事,不提这些了。”转而继续推着我,声音柔情肆意,“要不要高一点?” “嗯。”我抿唇笑开。他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却依然在他能护着的范围。我荡的安心。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绵长的笛音。歌管楼亭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个味道。我只觉得心随着秋夜残月荡的很远,很醉。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把早点做好端到桌上,同赵以敬一起吃了顿美美的早餐。他开车送我到公司,临别时忽然说了句:“晚上记得回家。” 回家?他指的应该是他那里,我心里荡了一下,脸色泛红:“那是你的家。” “我想要你在。”他捏了捏我的手,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给我,“和你一起,不习惯一个人了。” 我心里甜的发紧,眉眼弯弯的走下了车。兜里的那把钥匙,仿佛开启了一丝蜜糖的源泉。 刚到了公司,老邓看着我说道:“来了?老穆那个单子你不用跟了。” 我心里一惊,昨晚得罪那位穆经理是铁定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反应:“他不想合作了?” “没有啊。他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说同意签单,后续可以让小陆去跟就行。”老邓看着我赞赏道,“老穆可是个滚刀肉,没想到你一顿饭就把他拿下了。真没看出来你现在公关能力这么强。” 我有些诧异,出于礼貌,还是给穆经理回了个电话,感谢他支持。穆经理在电话那头十分客气:“大水冲了龙王庙,早不知道这层关系,多有得罪啊。以后可得仰仗你了。” 我方才明白,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他真正畏惧的是我背后的赵以敬。我挂了电话有些失神,来来回回间,不知道已经沾了他多少的光。 下午的时候,老邓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递给我一个订单:“丝路那边的,你帮着跟一下。” “丝路?”我有些犹豫,对于丝路我素来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知道你有些为难,但是最近我想联系联系做外贸的事,你也知道,做生丝这行,内销远远比不上外贸的利润。我正和外贸公司谈着,看他们能做哪些代理。剩下那几个新人,我也不放心,丝路这笔单子还是不小的。”老邓说的诚恳。 我犹豫了下,只好点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笔5吨生丝的单子还是不小,我问着老邓:“没问题吧?丝路素来玩阴的,会不会又有什么谋划?” “合同看仔细了,如果能拿回来,就拿回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不管他玩什么阴的,咱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签合同咱就不补仓,一种套路他不会玩两次的。”老邓踌躇满志,“放心去做,有我撑着。” 我的心这才踏实些。承接下单子走出去,却听到新来的两个女孩子正在叽叽咕咕煲汤做饭。女人听到这种话题总是不由自主的竖着耳朵,只听得她们说着“玉米”“排骨”之类。 我实在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一个女孩子看到我忙敛了神色,埋头干活。我凑过去问着:“那个玉米排骨汤,怎么做的?” 她使劲憋着笑,给我慢慢讲着。我认真记了下去。 一下班忙迫不及待的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赶回家按着她们说的方法,先把排骨煲好汤,快出锅的时候加了玉米,自己尝了尝,味道还是蛮新鲜的。 等到八点多,我已经饥肠辘辘了,他才回来,看到桌上的饭菜,满眼的温和:“今天拒了他们的应酬看来很值。” 我心里美滋滋的给他盛了碗汤笑道:“快尝尝,这可是我跌了颜面讨来的秘方。” 他一愣,听我讲完过程后也眉眼展开:“没个样子。”握着我的手深看道:“清扬,以后一直住在这里吧。” ☆、小人报仇也不晚 浅黄的灯光下,他温声的说着这句话,让我的心嗵的一跳。那一刻的我和他,也许都迷醉在了这种温馨淡然中。一身疲惫的我们,对这份平淡中的温暖有着莫名的渴求。如果能这样长相厮守,这一生就算没有名分,是不是也足够? 我不知道赵以敬这个以后是指多久,他应该早通过李姐知道了暖暖不在,所以这几日会留我在他身边。但是女儿回来呢?那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小家伙,我怎么可能扔下她,我也不可能带着她来过这样混乱的生活。这句话也不过是句美好的憧憬罢了。我勉强笑着说道:“可以给你做几天全职丫鬟,直到暖暖回来。”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过了半晌,迟疑却慎重的问着我:“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见她吗?” 我的心砰的跳了起来,眼圈潮潮的。这是一句彻底打动我内心的话。他曾说的“不能放下”、“我的女人”、能许我未来,都让我心潮澎湃,但惟独这句话,让我从心底泛上暖意。他终于提及了我最在乎的人。我声音微颤:“可以,如果你想见她。” 他再次握着我的手:“很想。”我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极力使自己平复下来,轻笑道:“她以前不爱讲话,现在还好一些。” “我知道。”他开始喝汤,声音没有波澜,我一愣,他知道?想想李姐,也就释然。只是从说起暖暖的那刻起,我的心跳就急速的再也无法沉静。我不知道自己目前生命中的俩束光芒,会是怎样的交汇。 第二天赵以敬送我到了公司,和我说着:“晚上公司有个国内客户,我得出面。你先回去。”我应了声好。 到了办公室,我看着手里那张丝路5吨的订单,就开始发憷,还是不得不给他们的采购经理高勤打了电话。之前和老邓会过高勤,还听他侃过顾钧的事。高勤倒也利索,让我去公司找他。 我如约去了丝路,初步聊了聊,目前生丝的价格本来也低,丝路给的价也算公道。只是和丝路打交道难免还得小心,我旁敲侧击的问着高勤:“贵公司也对各种档次的丝都有涉及?”因为我和老邓的河西公司,仍然是老邓以前的关系户,大部分是4A丝,而丝路主打和丝之恒相似,都是高端产品。 “都有,不过现在4A是主力了。”高勤耸耸肩,“之前和韩国人那趟生意做的后怕了。” “不是有几千万吗?怎么后怕?”我好奇的打听。 “反正就是——”高勤敏感的止住了话头,把话题转回到我们的生意上,“这次这批丝,我们还是要分期到货。” “分期可以,但是预付就要追加10%了,您也知道,现在生丝价格不好,我们存一天,就亏一天。”我说的诚恳,也是实话,行情不好的时候,一天的存储运输成本,简直是卖一吨吐一吨的血。 高勤犹豫了下:“你和老邓都是实在人,我也知道今年的行情——”顿了下,“我请示一下领导。”说着用内线拨了个电话,“陈总,有件事向您汇报。”大致说了说,这本也不是个大问题,对方应对了几句,似乎是同意的样子。 挂了电话,高勤笑笑:“没问题,陈总同意。” 我的心舒展开来,随口问着:“主管您的陈总,什么时候也有机会约着一起吃饭聊聊。”这是句放长线的客套话,如果真能联系上,倒也是不错的人脉。 “行啊,有机会我拉拉线,陈少军最喜欢和美女吃饭了。”高勤哈哈笑着。 我手里的文件一哆嗦滑到了地上,忙捡起来不可置信的问着他:“陈少军?” “对。”高勤笑着,“丝之恒挖过来的高参。”我的心翻腾了一下,随即明白,那位胖胖的陈副总跳槽到了丝路,所以才会有人拿着他的门禁卡,冲到丝之恒的会议室大骂。只是世事难料,今天我又转到了他的门下。 我勉强支应着表情,和高勤又聊了几句,回到了公司。和老邓商量后,将修改后的合同范本EMAIL给了高勤。高勤回复我说签好字就通知我。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高勤忽然给我打电话笑道:“宋小姐啊,你真是真人不露相。” 我的心一突:“怎么了?” “你原来和陈总认识啊,上午也不说,下午我请陈总签字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和他在丝之恒就是老相识了。”高勤笑着,“你不是还想约陈总吃饭吗,别人陈总不给面子,你的他必须给啊,今晚怎么样?” “好。我去安排。”我的心噌的跳起来,陈少军对我,只怕除了记恨就是懊恼。冤家路窄,他今晚这场必定是场鸿门宴。但是5吨的生丝,对河西来说,也举足轻重。我咬咬牙,拼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和老邓说着:“晚上请丝路的陈总吃饭,你去不去?” 老邓眼睛一亮:“你关系厉害啊,陈总也请的到。我去。你订个上档次的餐厅。” 我抽抽嘴角,答应着走了出去。上档次的餐厅不是重点,老邓肯陪我去是个重点。有他在,想来陈总的歪脑子也不敢动的太厉害。我刻意到公司门口的小药店买了点金酒伴侣揣到了兜里备着。 陈少军还是胖的富态,看到我精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双手握了上来:“清扬,很久不见了。” 我同他握着手,脸上带着笑,匆匆握了一下忙挣了出来。宾主落座,老邓和陈副总之前在丝之恒也打过几天交道,彼此都不陌生。加上高勤,四人自然而然的熟络了起来。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说着话,敬着酒,饭至半酣,陈少军忽然说着:“你们这个预付款要的太多,都是老朋友,也不说两家话,丝路现在也紧,一下子抽那么多现金,回转不来。” 我和老邓相视一愣,我心里腾的跳动,就知道他一定会出幺蛾子,5吨生丝,丝路连这点也预付不出来,岂不是笑话,赤裸裸的借口而已。老邓敬一杯过去:“陈总这不是笑话了吗。谁不知道丝路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粗。还能在乎这点预付款。” “话不是这么说,大有大的难处。”陈少军狡猾至极,太极来回打着,就是不同意预付。但是我和老邓都明白,不拿到预付,万一丝路再耍一场金蝉脱壳,我们囤下丝就完了。 来回打了几场太极,陈少军终于斜睨看着我说着:“生意,看和谁做,和朋友,自然就好说。” 直到现在,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果然来着不善。我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偷偷把金酒伴侣吞了,回来直接换上白酒:“陈总,既然是老朋友,我敬您。” “好,爽快。”陈少军也一饮而尽,吩咐着服务员换大杯,“这哪喝的尽兴。” 老邓在一旁劝着:“陈总,这么喝对身体不好,咱们心意到了就行。” “没酒,心意怎么到?”陈少军面色沉了下来,冲着我说道:“清扬,今天看你的,你要是能喝痛快了,合同随你签。” 我咬咬牙举起杯:“好。”一大杯进肚后,我才发现那个什么伴侣根本就不管用,还是火烧火燎的难受。但是已经上了架的鸭子,没了办法。我有些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我亲自给美女倒酒。”陈少军坐到了我旁边,又给我满满加了一杯。 “陈总,这——”老邓刚想劝,却被陈少军一眼瞪得闭了嘴。 “邓总,你是不了解我们清扬,她很能喝,但是得看和谁喝。”陈少军说着揽上了我的肩,“当年在丝之恒,我虽然是副总,但是可比不上宋小姐的地位,那时哪有资格请人家和我喝酒?人家是清高的人,是赵以敬的人。哪会看我一眼?人家宋小姐是为了清高不要单子的人,如今呢?学会为了订单喝酒了?” 说着转看向了我:“对了,现在怎么不在赵总身边了?他不要你了?”陈少军的话越来越难听,我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小人得志。 我用力把他的胳膊抬起来,猛的站起来,将面前的满满的白酒喝干,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这杯,我敬陈总,为我们的这次生意。” 接着又倒满,一饮而尽:“这杯,我敬邓总,今天的生意成不成,我先喝了。”如果生意不成,希望老邓别怪我。 喝完,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对着陈少军说道:“这杯,我替赵以敬喝。因为他做的漂亮。”这样的人,应该被开。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三个,大步走出了包间。头很晕,也很疼,胃里翻江倒海,扒拉了半天钥匙却没找到。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打了个车,给赵以敬打着电话:“你在哪儿?我忘带钥匙了。” 电话那头是喧闹的声音,觥筹交错一片,他声音很低:“还得一会儿。你来富丽,到了给我电话。” ☆、酒后心酸转清甜 我对司机说了句“富丽”,就出溜在后排的座椅上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没多久,就被一个刹车颠了起来,北京出租师傅话多:“到了,女孩儿家的以后可别这么喝。” 我不好意思的掏出钱包,递了张一百,瞪着师傅等着找钱,他也瞪着我:“还差20您呐。”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眼计价器,摸出20递给他下了车。给赵以敬打了电话:“我到了。在楼下。” 没等他说话,秋天的凉风一吹,肚子里又翻江倒海,喝酒就怕遇上风,旁边有个花坛,我也顾不得公德了,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完后靠在花坛边的椅子上窝着坐着等他。 等一个人的滋味也很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想想方才我的豪气,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自己又抿唇笑了起来。 很快手机响了,我接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在哪儿?” 我冲着饭店门口看去,他正在门口的广场四下看着,我这个花坛在广场偏东边的一个角落,旁边还有几棵雪松,他看不到。看着一向沉稳的他也有这个样子,我乐出了声:“你猜猜。” 我的智商本来也不高,喝了酒后更是化成了零,殊不知自己喝酒后的嗓门是多么的大,一句你猜猜,他已经转身向我走来。 我坐在长椅上晃着腿,风衣随着摇摆。他走过来眉头微蹙:“好大的酒气。” 我嘻嘻笑着看他,伸出手来:“钥匙给我。” 他拿出钥匙递到我手里,目光却扫到了我背后的花坛,天哪,我反应过来,噌的一下站起身想挡住他的目光,太丢人了。却脚下不稳,一个跟头跌到他身上。他用力把我扶着,语气不悦:“怎么喝成这样?” 我方才的兴冲冲被他这么冷声一浇,也没了兴致:“我走了。”说着往前踉跄着走去。 “走什么。”他的火也上来了,一把拽着我的衣服粗声粗气道:“越来越不像话。”说着用力把我扯到停车场,我的胃都要被他扯翻了,刚被他用力抱上车,我就由不住吐到了车上。满车的味道,这下完了,我又羞又臊,索性把头埋在衣服里不言语。 赵以敬没有吭声,脸色铁青的一脚油门轰了出去。我迷迷糊糊的窝在副驾驶,感觉着速度带来的眩晕。忽然赵以敬的手机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静静的车厢格外清晰:“你去哪儿了?没有不舒服吧?” 清莲,我的心忽然抽紧了,恨不得缩成一团。赵以敬没有好气:“没有,我先走了,你和肖彬应付。”这个客人一定很重要,赵以敬肖彬姚清莲,丝之恒的三大顶梁柱吧。我心酸的厉害。 “这合适吗?还没谈完。”清莲的声音有些焦急。 “肖彬会控制。最低让利别超过2个点,如果不行,再加0.5的返点给他,总之这个渠道一定拿下-----”赵以敬的吩咐不少,想来这个人很重要。我忍不住低声说着:“回去吧。”他只冷冷扫了我一眼。 “以敬,要不还是你亲自过来吧。我和肖副总也把握不好。”清莲的声音温柔,一声以敬叫的我胃里翻腾。这么久没见到她,我几乎要忽略她的存在。此时却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能叫他以敬的,不止我一个。心忽然涨涨的疼。 赵以敬皱眉想了一下,冷声说着:“等我半小时。”说完用力挂了电话。车开的飞快。 到了他的家里,我被他连拽带扯扔进了卫生间,按在洗脸池里就是一股凉水扑上了脸,秋天的水也很凉,我两只手胡乱的扑腾:“放开我。” 赵以敬不管不顾的放了半池凉水,按着我的脖子用力压了进去,我被刺激的一激灵,又被他拎了出来,眸子几分痛心:“宋清扬,你缺钱吗?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心里酸疼:“快赶回你的酒桌吧,浪费了你的时间。”清莲的“以敬”又涌到我耳边,我忍不住又吐了起来,却只剩下干呕。 赵以敬把我拎起来,推到了墙上,声音微微颤抖:“时间算什么?喝成这样,不丢人?” 这句话让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赵以敬,谁都可以骂我丢人,你不可以,我如果不是为了不丢你的人,我不会喝成这样,不会!”眼泪扑朔下来。 他怔了一下,紧紧握着我的肩:“你说清楚。” 我用力把他的手推开,头好痛,我和他几句话说不清楚,我无力的向床上倒了过去。只想蒙头大睡。他的手机又持续不断的响了起来,他拿到外面去接,似乎讲了很久,我头晕脑胀,迷糊着很快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胃里空空的特别难受,我打开床头的灯,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却发现赵以敬就躺在身边。被我的动静惊醒了,面上却温和:“醒了?” “嗯,不太舒服。”我看着他,有点难过。 “等我一下。”他起身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走出了卧室。不多时,端了一碗粥回来:“把这个喝了。”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眉目清冷的眼前人,没错,是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粥非常不可置信:“怎么会有这个?” “我喝多的经验比你多。”他把粥递给我,“晚上买的,刚热了一下,你试试温度。” 厨房里有微波炉,只是我不知道他居然也会用。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来,胃也确实难受,我毫不客气的几下把粥喝了干净。才没有了那番痉挛似的纠结,舒服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转身又躺上了床:“后来没去。”简单的四个字,却心里甜软,想着他终究没有把喝醉的我扔在家里,不由向他身边蹭了蹭,却被他一把紧紧揽进了怀里。夜深好眠。 第二天一早,赵以敬要出差到南京走两天,我帮他取上新衬衣,他莫名说了句:“最近怎么没有掉扣子了?”我心里一甜。 到了公司见到老邓,我有些惭愧:“昨晚抱歉了,我太冲动。不知道后来陈总那边怎么样?” “不提那档事,陈少军本来也不地道,不过清扬,下回可以---迂回点。”老邓说的隐晦,但从他失落的表情上,我已经看出来生意估计是黄了。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我的声音也低下去,生意场上,没法意气用事,客户就是上帝,他们的选择权太大了,怎么会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这次本来也是之前老邓和高勤也算合作过,才起的单子,被我一搅和,以后的生意也不好往来,除非那个陈少军不再卡着采购这个口。 “不说了。”老邓故意说得轻松,“对了,赵总昨晚给我打电话了,开始语气不太好,我解释了半天才好些。没怪你喝多吧?我要把他再得罪了就亏大了。我这保护你的不容易,架不住你自己充女英雄啊。” “没。他不会。”我的声音像蚊子哼哼,难怪昨晚后半夜会有粥的待遇,原来症结被老邓解了。 下午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清莲的电话:“清扬,最近忙什么呢?”声音似乎毫无芥蒂的爽利。 “瞎忙。”我支吾着,“你还好吧?”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见个面你就知道我好不好了啊。”她的话不知是幽默还是打趣,“我去你家吧,顺便看看暖暖。”说着没再等我接话,就挂了电话。 我愣在了那儿,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怎么给她回绝,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回绝的借口。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给李姐打了电话准备晚饭,不到四点,我就匆忙赶回家去。 快六点的时候,门响了,清莲抱着一个大娃娃走了进来,我愣了一下,几个月没见,她瘦了一些,似乎憔悴了,气质打扮倒妩媚成熟了不少,长发波浪,很精致。 “清扬,你看起来不错,红光满面的。”清莲笑道,把娃娃递给我,“暖暖呢?” “在她奶奶家呢。过两天回来。”我答着,清莲的脸上一抹了然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清莲笑得客气,拉着我的手仔细看了看:“最近真的是忙死了呢,本来很早就想来看你,一直都没有顾得上。想我了没?” 我含笑点点头,却不知怎么回答她,比起想,我更多的情绪是担心害怕。 饭菜很快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聊家里的父母,亲戚,共同的乡土亲人,提及她今年回家好几次,刚开始的疏离少了不少,我和她的距离稍微近了些。 “对了清扬,我看你一个人住着也怪冷清的,我陪你住几天吧,等暖暖回来我再走,好久没见你,好多话想和你说呢。”清莲看着我粲然一笑。 ☆、清莲的打草惊蛇 我的心咯噔一下,陪我住几天?还是绊我几天?我淡淡的把话扯开:“我现在应酬多,到家就得后半夜,你该睡不好了。” “你别忘了我也是个夜猫子,哪天的应酬都不少,正好喝的醉天旋地回来,也有个人照顾我,免得太凄凉。”清莲的声音几分落寞。 我没有吭声,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我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该提防她,太复杂的感情。没等我开口,清莲似乎已经笃定要和我住一起般转了话题:“对了,最近买什么新衣服了,给我看看嘛。” 记得以前,我和她还是亲密无间的时候,我们不论谁买了新衣服,哪怕一双袜子一件文胸,都会迫不及待给对方看看,到了彼此家,衣柜也是随便的扒拉。现在想想,百转愁肠。我和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了几件新添置的衣服给她看着:“最近应酬多,淘宝的,没时间去商场。” “挺好的。”清莲依次看着,遇到喜欢的还自己上身试试,试完又让我试,笑着问我道:“清扬,你说咱俩谁穿上好看?” 我笑笑:“自然是你,我都是孩儿她妈了。” 清莲半真半笑说着:“那你让给我怎么样?” 我的心嗵的一声,不知她说的是衣服还是什么,半晌,我回答着她,声音诚恳:“我穿旧了,送给你也不好意思,不如哪天你看上了新的,网址发我,我帮你付钱。” 清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丝发干:“你现在不差钱了啊,同一款很难再有了呢。我不嫌旧。真正的好衣服,不管是新的旧的,自己买的别人让的,我都不介意。”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语意双关的话题,转身去衣柜默默的收拾着衣服,把最近不怎么穿的整理到隔间。忽然翻到了那天赵以敬送我的丝巾,我忙塞到一堆衣服中间,却早被眼尖的清莲看到了,一瞬间眸子几乎闪出一道可以劈人的闪电,却很快消失,只笑眯眯的问我:“你也买新款了?这套丝巾很不错,我拿了一整套收藏。” “嗯。挺贵的。”我掩饰着,把丝巾收好,“这套也算奢侈品了。” “可不是嘛,上次的这套走的是文化丝绸路线,没想到反响非常好。所以打算继续做些这样的产品,不过这样的产品现在销售渠道并不多,普通的商家没法销售,价位太高,所以只能找些高端的代理。我们昨天还谈着一个呢。不过差点黄了。”清扬盯着我笑得浅浅。 我不自觉的一哆嗦,是我差点又害了赵以敬的生意。心里不觉愧疚起来。清莲笑道:“还好肖副总不是盖的。以敬最近不知道瞎忙什么,好好的生意被搅得乱七八糟。真不是谁害他呢。” 又听到她嘴里的以敬两个字,我又狠狠被扯了一下,我背转她放着衣服:“你和他,还是那样?” “我和他,估计也就这样了,他家里对我不错,尤其是三叔赵信俭,很信任我,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也会和我聊。他呢,还和原来差不多,不温不火,就那性格吧。有钱人的那些毛病,我都准备好接着了。”清莲一脸的自信,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竟也看不到一丝空洞。她能接哪些有钱人的毛病? 那晚清莲真的留了下来,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什么话聊,彼此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我才渐渐睡着。中间有几次赵以敬打电话来,我都只能调静音,给他回条“有事”。清莲的手机倒是一直平静,中间有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的,聊得嘻嘻哈哈。 这算个什么事,我暗自懊恼。 第二天一早,赵以敬的电话又追了来:“什么事电话都不接?”还颇有几分不满。 什么事,陪你女朋友睡觉。我心里烦乱,随口说着:“清莲要陪我一直住下去。以敬,你还是先忙你的吧,我最近也很忙。没时间聊了,我要上班。”说着挂了电话。这种烦乱的三角关系,什么时候是个头,赵以敬说的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去了公司老邓神色转了过来,笑道:“清扬,抱着赵总牛人这个粗腿绝对没错,昨天上午咱们还在为单子愁,今儿就为单子高兴了。你知道吧?” 我一愣:“不知道。”赵以敬昨晚给我打电话我没接,今早我挂的匆忙,难道把正经事落了? “哦,对,赵总说他在出差。昨晚给我打电话,他们有个老客户最近转作大众消费的面料,问他有没有可靠的中端生丝厂,他就推荐了咱们。8吨,量不小啊。够咱们高高兴兴过年了都。”老邓拍拍我肩膀,笑着道:“镇厂之宝。” 我被他调笑的已经没了脾气,不过心里的愧疚这才好些,否则毁了老邓那笔大单子,让我想想就内疚。最怕的就是人情债。那家公司叫秀缘,代理经营过丝之恒的中端产品。可能资金实力不允许继续代理丝之恒,现在自己开始做面料,风险大,收益也大。 对这家公司我有耳闻,却不甚熟悉,单子量大,必然是锱铢必究。我按照老邓给的名片给对方采购打了个电话初步联系,采购的业务素质不错,几句话全是关键点。我初步答应做个报价发给他,但是到真正的签合同,恐怕需要几轮的谈判的硬仗。 我给肖彬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有没有秀缘的资料,我好学习学习,否则不提前做好功课,下步的谈判就是个死。肖彬答应的痛快:“给你弄一份,机密的没戏,只有常规的。” “谁稀罕你那些机密。”我笑道,约了第二天上午找他。 到了快下班,我心里开始怵,清莲还要去吗,忐忑的应酬了另一个客户,九点多回到家里,只有李姐。我舒了口气,但她不像只是说说的样子,该不会半夜突然袭击?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关机。一直到十一点,手机才通,清莲的声音疲惫中有些得意:“清扬,我出差到南京了。” 南京?那不是赵以敬也出差的地方?心顿时像有只猫在挠爪一样。想给赵以敬打个电话,却心里不是滋味,电话起起落落,最终没有拨出号。 第二天去找肖彬还晕晕沉沉,肖彬把资料递给我:“秀缘的情况,你回去琢磨琢磨,这个公司也挺有意思,实力不错,你要和他们谈下来,能长进不少。” “谢了。”我没和他客气,忍不住旁敲侧击着:“你们最近要做文化丝绸?” “赵总和你说的?”肖彬疑惑道。 “不是,他哪儿会说。听别人说的。”我笑笑。 “我就说,还没定的事,他怎么会说。”肖彬恍然,“姚清莲说的吧?这事儿还没正式开始弄,也就几个人知道在跑渠道。” 我看瞒不过去,便点了点头:“她也是随口说的。” “你那个妹妹啊,心思比你滑头,你小心点。别再栽了。”肖彬摇头笑笑,“这回总部有个十五天的交流培训,规格很高,经理以上的才有份去,我是太忙,顾不得去。她本来不够格,但也难不倒她。这不,昨天特批赶着过去了。” 我的心沉了下来,也只有姚清莲的脑子,才能和赵以敬匹配的上。姚清莲到我那里不仅深入内部打探一番,还用了招打草惊蛇,刚放出话要和我住一阵,便达到了离开北京参加交流的目的。我只想到了躲着她,哪里想到,不论我躲不躲,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只是这个培训,必然不普通,否则也不值得她大费周章。 我无奈的笑着:“渠道跑的怎么样?” “渠道在联系,但是阻力也不小。不是渠道本身,而是董事会意见迟迟不定。这回意大利这个大项目拿下来,是块肥肉,公司的几个董事,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想扩大规模,有的想套政府项目资金,赵以敬想走文化丝绸,上电商平台。也不知道最后谁能拍板。”肖彬摇头,“丝之恒的盘子越大,这些董事互相掣肘越明显,早晚得出篓子。” “赵信儒不是董事长吗?他拍板不就行了?”我好奇道。 “家族企业,谁的贡献也不少,要论最大的贡献,还是赵以敬呢。这种大事上,有话语权的人太多,又是一票否决,他也做不了主。要是以敬的股份再多点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丝之恒股东意见多是有名的,不过以前摊子没这么大不明显,现在就不同了。”肖彬摊手,“总之是复杂,我也不全明白。你更糊涂了吧。” 我摇摇头:“没糊涂,那你觉得走哪条路合适?” “我?”肖彬一愣,笑笑:“我说了也不算。不过我觉得以敬的想法太超前,目前的国情,他那个想法赚钱可没有拿项目资金来的快。不过,我只能支持他。” ☆、你的心思我不懂 听到他会支持赵以敬,我的心情松弛下来,“那就好。” 肖彬叹口气,眉头微蹙:“不过很累。”我不知怎么回答,想想赵以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那个意大利项目拿下,却不能由自己说了算。 忽然想起他正式签订了项目的那晚,带着我跑到丝之恒楼顶看夜景,当时我只感觉到了他的踌躇满志,却不晓得他要承受的压力和艰难。那登高俯瞰,又暗藏了多少的凌云志难酬? 肖彬看我沉闷,打趣道:“琢磨什么呢?对了,前天晚上是不是你把赵总叫走了?” 我的脸滕一下红了:“你八卦这些做什么。” “不是八卦,是非常好奇,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能把他从生意场上叫走。”肖彬微微一笑,“没想到他也有今天。”说完肖彬顿住,欲言又止,“只是我不明白—”想了想又断了话头,“算了,我还是那句话,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肖彬的意思,赵以敬和姚清莲在公司之前就隐约传闻,后来赵信俭到北京分公司姚清莲陪同,公司早已上下传着姚清莲是少奶奶人选。而赵以敬也从未辟谣。其实他和清莲,不管他对我说是需要身份之类的理由,事实上是很早就默然的开始,甚至得到了家庭的认可。只是这个开始,接踵而来的却不是柔情蜜意,而是他和她的相安无事,他和我的纠缠不已。这种关系,别说肖彬不明白,我自己都觉得糊涂。 我点点头,又聊了几句后道别。回到公司,我细细看着秀缘的资料,公司不大,但是很规整。从往来的业务流程看,是个中规中矩的公司。又翻看了他们目前主营的面料种类,中档的桑蚕丝面料和乔其是主打。我认真的把这些知识都硬记了下来。现在不同以往,在丝之恒的时候凡是大笔谈判有肖彬撑腰,在喜雅也好歹老邓帮忙,现在的河西,老邓忙得连影子都逮不着,剩下三个年轻人还等着我这个主心骨拿主意。人都是被逼到那个份上,能力就自然而然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 准备的差不多,我做了个详细的报价发给了秀缘的采购吴江,约了三天后到他们公司进行第一次意向商谈。 深秋的夜来的越来越早,才六点多就已经黑乎乎,公司里的人早就走的精光,我给女儿打了个电话细细询问了一番后挂了电话。一个人更加的凄清。兜里揣着俩把钥匙,一把回自己的家,一把回到赵以敬的四合院。却是哪里也不想动步子。定了个盒饭吃了,在网上无聊搜着网页,竟然下意识的搜了很多丝之恒的新闻,看着赵以敬的一张张照片,我傻乎乎的乐着。时间不知不觉到了8点。 无聊中上了QQ想找人聊聊,却看到姚清莲又更新了空间日志,我好奇的点进去,是今天她们的培训照片,难怪这回非要去,原来是赵信儒,赵信俭,赵以敬,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董事都在,规格的确高,还有一张清莲和赵信俭正聊的热闹的照片,不知道谁这么有心拍了下来还发给她。 我郁闷的把QQ关上,骂自己干嘛手贱非要上来,给自己狠狠添了一堵。人家在迈向赵家的康庄大道上正跑的欢,我算干嘛的,偷偷摸摸等着赵以敬,想想都寒碜。我愤愤的把刚才打开的赵以敬的新闻统统关上。 偏巧不巧的赵以敬还给我发了短信:“在做什么?”收到他的短信,心依然会用力一跳,却不开心。我使劲盯着短信发呆,却没有回复。 过了几分钟,我回了一句:“发呆。” 他的电话追了过来,语气淡淡:“在哪儿?” “公司。”我有气无力。 “这么晚不回家做什么?”赵以敬的声音又凌厉了起来。有时他让我觉得很好玩,明明自己是个生意场的人,根本没有时间概念,也没什么逢场作戏的底线,偏偏对我要求总是很严格,晚回家了不可以,和别人吃饭不可以,陪客户喝酒喝多了不可以,若是以前,除了懊恼一番,倒也有丝被牵挂的清甜。起码顾钧没给过我这样的记挂。 但是今天本来就烦,便全是被约束的反感,我有些颓然的问他:“你又干嘛呢?”被人追到南京去,这趟差也许会出很久。 “应酬,抽空问问你。”他的声音缓和了些,“本想今晚回去,不过应酬到10点,也没回北京的飞机了。”果然,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我几分烦躁,极力压了压火气,语气却仍酸酸:“你忙吧,又是北京又是南京,又是培训又是合家欢乐,你挺辛苦的,我理解。”话说完,自己也有些诧异,这是我从没有过的尖酸刻薄调子。 赵以敬何等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我是指姚清莲,声音也有些不悦:“清扬,我向你解释过,你不要反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我的心忽的一阵酸楚,那解释算什么解释,需要她的身份?我真的理解不了。反倒像我小家子气。我咬唇低声说着:“是我纠结,还是你根本就在糊弄我?” “你说什么?糊弄?”他的声音忽的变大,从不悦到了生气,“要是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思,我真是白费。” 听着他几丝怒火的声音,我的心狠狠扯了一下,说不上疼痛还是撕扯,忍不住声音也变大:“那你回来当面向我说说怎么个白费。”说完猛地挂了电话。 已经八点半了,烦的要死给孟凡苓打电话,她周围的声音嘈杂:“我在蓝梦时光,你来吧。” 蓝梦时光?我百度了下是个三里屯的酒吧,本来我对酒吧生疏加畏惧,但此刻,却一肚子说不出的懊恼,打车去了凡苓说的那家。 我到了已经九点,还算安静,可能刚结束了一场狂欢,乐队里的鼓手歌者正在从台上下来,也有很多客人从台上回到座位。我到处搜索,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孟凡苓。 她一身黑色丝绒的长裙,坐在纱帘之后,像株遗世独立的莲花。一手摇着半杯酒,娴熟而优雅的喝着。那样的她,孤独又凄美。 我挑了帘子进去,她看到我,面上那副飘然出世的神色才敛了敛,笑笑:“来了?” 我二话没说,拿过她手里的酒自己灌了进去,她并不意外的幽幽说着:“受伤了?”酒进了肚子,本来的愤愤渐渐又变成了感伤。 我不知道怎么向孟凡苓说我心里的苦水,只是眼泪在酒精的酝酿下却像发酵了般奔涌。凡苓和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伸手轻轻揽过了我,声音伤感:“我知道你一定难受。”我的头靠在她肩上,大声的抽泣起来。 过了很久,我才缓释一些,孟凡苓轻声问我:“那个人是不是赵以敬?” 我一愣:“肖彬告诉你的?”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前是我猜的。你离婚后的神情,没有一般离婚女人的清冷悲伤,还有着脸红羞涩。我便猜你应该有---朋友。”她思索了一下,斟酌着用词,“直到上次肖彬送我的那套丝绸方巾,我看到所有的出厂日期,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是你的生日,你记不记得大学时球社给每个成员会庆祝生日?只是我后来记得不太清楚了。” 我的心腾的跳了起来,原来她也这般心细如尘。凡苓接着说道:“后来我忍不住问了问肖彬,他也和我说了一些。我们都是真的关心你。希望你能幸福。” “我知道。”我的头低了下去,“只是我没想到,我会投入这么艰难的一段感情。”我忍不住把这两天的事对她说着,“我倒希望他能给我解释出个理由。” 凡苓听后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小女孩情态,你那么说,分明就是想人家盼人家回来的意思嘛。” 我抽抽嘴角,又有些不好意思。凡苓又叫了两杯酒喝道:“其实,他对你的心思,是认真的。只是处在他的位子,也许有很多大问题。”说着凡苓的眼光迷离,“起码他是真心对你的,我却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意。” 我的心一疼,忍不住说着:“你别再傻了,不管他什么心意,怎么会有结果?” “结果重要吗?”凡苓笑得凄凉,“我们的第一次婚姻,都是奔着结果去的,可是最后的结果呢?谁给了我们结果?” 凡苓幽幽的把酒喝尽:“对我而言,结果早已不重要了。这辈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找个什么人,都已经无所谓了。”说着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少喝点,你这么个喝法身体怎么受得了?”我用力拽着她。 “每晚不喝酒喝到醉,我已经睡不着了。”凡苓笑得凄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一杯杯喝的心酸,直到最后彻底含泪醉倒。 打车把她送回家,安顿她上床,我转身出了卧室把门轻轻带好,却在沙发上看到了我熟悉的一件外套,是肖彬的。我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好梦江南留人醉 我劝说自己,也许是肖彬送她回来落在这里的,可是我心惊肉跳,这个理由实在说服不了我。对于这样的情感,我并不陌生,但是发生在我最欣赏,最喜欢的两个人身上,我真的很难接受。在我的心底,我极其厌恶这样的男女,可是想想儒雅温润的肖彬,再想想率真大方的凡苓,我谁都无法厌恶,只余心酸。 爱情里,总会有先来后到,而后到的那份无奈,最是悲凉。 出了凡苓的家,夜风吹来格外的凉。我的愤愤,已经化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求结果的爱,究竟是爱的执着还是爱的无奈?凡苓不懂肖彬的心,我又何曾懂赵以敬的心?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真正难测的,是男人的心思。你不懂他疯狂纠缠和温情相拥的背后,究竟把你看成几斤几两,或者将你和其它的东西,诸如名誉地位金钱权力责任等等,放到同一架天平,你会翘的多高。 我拿出手机,发现有几个赵以敬的未接来电,可能是那会在酒吧太喧闹我没有听到。还有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等我。” 我的心狂跳起来,他要回来?手里的两把钥匙不再纠结,我匆忙打车去了后海。路上给他打电话,是关机的状态。 赶回到他家里,查了航班,最晚的十点半就该到北京了。现在快十二点了,他应该很快就到了,我心中忐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忙跑到厨房,因地取材,做了一个甜汤,拌了一个小菜,等着他回来可以加个宵夜。 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尽管心中有着千种恼怒万种怨念,但是在即将见到自己心中的人时,总是情意切切,也许所有的怨念不过因为想念?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了。等到一点多,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焦急,查了他的航班,安全到达北京,没有任何不妥。我的担心随着时间,越来越浓重。到了凌晨3点,我已经坐立不安。忍不住给122打了个电话,询问从机场到后海的路线上有没有交通事故,对方疲惫的声音:“稍等两分钟。” 那两分钟对我来说是无尽的煎熬,仿佛天堂地狱之间的一线,我就在那里悬着,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赵以敬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想到他可能会发生什么,似乎整幢房子都向我压了过来,直把我压得喘不上气的痛。 终于对方告诉我:“没有。”我软在了椅子上,守在桌上的小菜,眼泪流了一夜,心痛了一夜。 那夜,我看到了窗外月光转白,昼夜交替,星河暗隐,直到阳光丝丝缕缕的照了进来。忽然门哐当响了,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看到一身疲惫的赵以敬带着深秋的寒凉走进来。 我的眼睛一定是肿了,要不怎么看他都觉得像瘦了一圈,我看着他,全身紧绷的弦终于松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似的看着他道:“你终于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糊弄你?”他的声音微微嘶哑,没怎么看我,把外套解下后进去洗脸。 我追到卫生间,却看着他的身影哽咽的说不出话。终于还是忍不住,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微微颤抖着:“以敬,你怎么不开机,吓死我了。” 他的身子一僵,转身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我,面色柔软了下来:“昨晚走的急,手机没电了。”抬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你的手机打不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 被他一说,我有些懊悔,以前看到他的电话没有接,竟然从没有想过他在电话那端会是什么心情。 我偷偷看了眼外面的挂钟,早晨7点半,我昨晚查的时候,没注意南京飞北京早晨有多少趟航班。但这一定是最早的。难道他四点就上了飞机?想想自己昨晚那句“那你回来当面向我说说怎么个白费。”真的很后悔。 “飞机上有早餐吗?我去帮你热热?”我内疚的问着。 “飞机?”他擦完脸,回看着我有些好笑,“我开车回来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掩上了嘴,却不由狠狠咬着自己,一千多公里开车回来,他不要命了?我的心扯的生疼,半晌咬唇说着:“你这又是何必,昨晚我说的也是气话。” 他洗漱好站到我身边,深看着我,声音有些痛心:“你的气话,让我扔下刚开始的应酬就走,连夜开了一千一百公里,十个半小时。” 我的心又是砰一跳,看着他憔悴的神形,我心疼的流泪,为什么自己要冲动的要他回来给我解释,那个解释,比他还重要吗?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赵以敬看着我的眸子里全是心痛:“清扬,我从没这么疯过。别的人和事,我向你解释过,还需要时间,原因我只能以后告诉你。如果信,你就等着我,如果不信,就——”他止住了话。我含泪盯着他,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他看了我许久,声音微颤:“如果不信,我也不放你。” 我全身像被电流击中一样,酥酥麻麻。看着他一夜未眠胡茬泛青,我百转纠结,还是伸手拽着他胸前的衣服,说不出话。 他僵了一下,紧紧的把我搂在怀里,用力揉着,仿佛要把我化在怀里。眼前这个男人给我的情感,太强烈,我所有的理智和纠结,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就化为了乌有。 曾经顾钧让我不相信爱情,可遇到赵以敬,似乎我才真正懂了爱情,求不得,放不下。那一刻,我告诉自己赌一次:如果这样的感情,都不是真心,我这一生,就真的再也不会相信爱情。 那天我破天荒的向老邓请了假,守在他身边,看他睡的酣眠,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划着他脸的轮廓,却不敢触碰到他,那一刻,自己真的痴了。 他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我早把饭菜做好等着他,他看着我笑得深深:“你真的最适合不上班。” 美得你,心里想着,抿唇微微笑看他吃的大快朵颐。我忍不住问着:“怎么不搭早班机回来呢,可以不这么累。” “最早的到了也十点半十一点了,太晚。”他淡淡说着,似乎连夜回来并不是件大事。 我心里满溢着激动,和他随口聊着,忽然想到肖彬,不由问道:“你和肖彬熟吗,他老婆怎么样?” 他睨了我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上次和他打球认识了,对他很感兴趣,问我来着,我也答不上,所以问问。”我找着借口。 “你的朋友?女的吧。”赵以敬哼了一声,“那还是别费心了,肖彬的爱人很好。”又补了句:“都结婚了还问什么?” 我尴尬的掩饰着:“可能肖彬太对她的胃口了。对了,肖彬的爱人怎么个好法?” “看着不错,大家闺秀。至于怎么好,”赵以敬看着我也有些尴尬,“我不知道。” 我噗的笑了一声,随着心里一紧,凡苓的路,真的是风雨如晦,前路无望。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惬意,上班下班,赶上他回来的早,还可以一起绕着后海去溜达溜达,我从不知,秋天的后海也那么美,天高云淡,秋水明净,配上夜色下的酒吧和歌声,比起秦淮河的古雅,也不差分毫。 有次同他转到荷花市场那边,很多游人在参观那一溜特色的酒吧,一对年轻的情侣让我帮他们拍照,拍过之后,我忽然也心血来潮,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拽住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让她帮我和赵以敬也拍一张合影。 赵以敬愣了一下,似乎这是件很意外的表情。 “以敬,我想拍一张和你的合影。”我看着他认真说道,下次想他的时候,也可以看着这个照片,省的老去网站搜他的工作照,傻乎乎的。 他的面上竟有几分淡淡的不适:“很久没拍过生活照了。”说着站到我身边,女孩笑笑:“一二三。”我露出个甜甜的笑,他僵硬的站在我旁边,快门都按下了,才笨拙的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女孩很热情,担心一张拍不好,建议者:“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再来俩张啊。” 赵以敬揽我的手更紧,我眉眼弯弯的偎在了他的怀里。 “好了。”女孩把手机交给我,笑着说道:“背景选的特别好。”我再三道谢后,细细看起我们的照片。 那一刹,我有些怔忡,他看的也是一愣,在照片上,我和他的脸上都是满溢的甜蜜幸福,背景里,一处画舫上的“好梦江南”四个字,正相得益彰的迷离梦幻。似乎那情那景那人,本就该是一幅融融丹青。 回去后,赵以敬让我把照片传给他,我鼓捣了半天,才终于用发彩信的方式给他传了去。发送成功的那刻,我和他都傻呵呵的看着手机直乐。 很快两周过去了,我和婆婆说好去接暖暖,准备定机票的时候,赵以敬忽然说了句:“要不我同你一起去?” ☆、给我深夜之依靠 我的心慌了一下,想到赵以敬要见女儿,我竟紧张起来,仿佛是心中最后的一点坚守要被他攻下似的,有些期盼有些忐忑,我低声说着:“我自己也可以。” “太远了。不放心。”他捏捏我的肩,给连小茹打了个电话,要订两张去广西的票。 去之前,我很踌躇,赵以敬反而很镇定,似乎在做件很平常的事,直到到了机场,他才有些犹豫的问我:“要不要买点什么?”拽着我进了一家特产店:“买点特产?” 我微微挑了挑唇际,迟疑道:“她们都不爱吃。”就那些京八件茯苓饼的,和全国大部分特产一样,只买个心安,没什么可吃的。 “也对。”第一次在赵以敬脸上看到一丝淡淡的无措,原来他也有担心搞不定的时刻。只是故作镇定是他的常态。忽然,心里满满的激荡和甘甜。 到了婆婆那里,赵以敬去了酒店住下,他并不方便同我一起登门。下午六点多,我到了婆婆家。南方的小城秋天也依然满街的绿色,榕树在路的两旁招展着青翠的宁静。推开院门,婆婆正在给暖暖梳小辫儿,不知同她嘀咕着什么,暖暖笑得咯咯。我几乎要不忍心破坏那份黄昏下的含饴之情。 暖暖抬头看到我,刚才还亲近的奶奶也不要了,扔下婆婆冲着我扑了过来:“妈妈。” 我紧紧抱着女儿转了一圈,我的小丫头,两周没见,变得结实了一点,小脸红扑扑的,这里每天活动的地方多,院子里也可以疯跑,不像到了北京,只能在家里和楼下来回蹦跶。 婆婆看到我神情既欢喜又痛惜,一声:“扬扬来啦?”又让我眼眶潮潮。 “暖暖听话吗?告诉妈妈。”我逗着丫头。 “听话。”女儿答得干脆,婆婆接着道,“和小哥哥一起玩,开心着呢。最近话又多了些。” 我抱着女儿不肯撒手,仔细打量着,婆婆犹豫着说道:“其实孩子在这边还好些,空气也好,吃的也干净,有人陪她玩,住几个月也挺好。” 我的心揪了一下,婆婆的心情我能理解,她和暖暖的感情非常深,自然想多带带孩子,但两周我都想的掏心掏肺,再多了我哪里受的了。我毫不犹豫的笑着说:“我还是带她走吧,等她说话再好些,该准备上兴趣班了。” 婆婆眸子里的光黯了下去,默默的去厨房准备晚饭。我有些不忍心,追过去和她聊着,她的身体基本恢复了,没什么病痛。就是有些寂寞。顾媛的孩子家里的奶奶给带着,从小没亲近,也很少跟着顾媛到婆婆这里。只是最近暖暖来了,孩子都喜欢扎推,才来的多一些。 “一个人呆着发懒。”婆婆叹气,“身子骨发软,再有孩子也带不动了。”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问着:“顾钧那边,又有消息了?”说到这句,我心里还是闷闷的疼痛。 “没有。”婆婆摇头,“之前说想要,后来也没动静了。最近去医院看了,说要调理。”婆婆看着我有些失落,“我老了,没心思管他们那些。”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忙又转移了话题。 第二天要走,晚上婆婆使出浑身解数,都是暖暖爱吃的菜,婆婆把新鲜的虾剥出来,细细把所有的硬皮去掉,在暖暖碗里堆成了小山,恨不得塞到她嘴里。 “别给她太多,该吃撑着了。”我劝着,却看到婆婆失落不舍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她是真心疼暖暖,恨不得在离别的夜里,倾尽所有,把一切好吃的喂给她最疼爱的宝贝。 暖暖却是吃的欢快,小儿不识离愁苦,小嘴还吧唧起来。看她这样,我也不忍心不让她吃。吃过饭又吃水果,小丫头美得不得了。 晚上我留在婆婆这里住下了,许久没有见到女儿,我舍不得和她分开。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今晚我和女儿在她奶奶家睡了,明早一起出发?” “好。”他回的很快。 到了夜里,忽然暖暖开始哼唧,我和婆婆忙起床打开灯,丫头的小脸涨得通红,眉头紧紧的锁着,呼吸时而很急促,我用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好烫。我的手抖了起来。 婆婆摸摸暖暖的胳膊腿,又摸到肚子,来回揉了揉,焦急道:“肚子硬硬的,晚上该不会吃多了吧?” 有了孩子最怕生病,尤其是夜里的发烧,每次都让我的心像过山车一样起回跌宕。我把暖暖摇醒,她只是无力的看了看我,又闭着眼无精打采。 “去医院吧。”我说着一下蹦起来,披着衣服就冲到了院子外面,婆婆一把抓住我:“扬扬,这里不比北京,又是郊区,没出租车的。”说着拿起手机,笨拙的翻着,“让顾媛从市里打车过来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顾媛和她老公的手机都是关机,我和婆婆轮流打了两次也没打通,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给赵以敬拨了电话,电话这头我的心刚狠狠跳了几下,他的声音沉沉想起:“清扬,什么事?” “能不能找车接一下我,暖暖病了,要去医院。”我急的已经要语无伦次。 “不要急,等着我。”赵以敬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有着格外镇定的力量,接着问了我婆婆家的地址,他挂了电话。婆婆看我挂了电话,有些惊讶:“这是?” “我的一个朋友。”想了想,我回答着。但是肯深夜前来的自然不是普通朋友,婆婆是个智慧的老人,眸子里一丝失望和担心闪过后,默默的去给暖暖穿好衣服收拾好准备去医院。 二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响起,赵以敬的声音响起:“我在门外。” 我抱起暖暖,婆婆紧跟在后面:“我对这边的医院熟悉。”说着一起走到了门外,赵以敬已经等在了外面,看到婆婆点头打了个招呼,我们一起上车后,司机将车迅速的开到了医院。急诊两个鲜红的大字映入了眼帘。 我和婆婆下了车,将暖暖抱了出来。我正准备抱着女儿冲进去,赵以敬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我来。”将暖暖接了过去,大步走在了前面。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抱女儿进去,才匆忙跟了进去。这么多年,终于有个男人,能在我艰难的时候,冲在我的前面,一瞬间,我的眼泪几乎要出来。那一刻看着他抱着女儿的背影,第一次让我有了奋不顾身要跟着他的冲动。这辈子如果没有遇到他,我是不是很虚度? 医生给暖暖做了检查后挂了吊瓶,三个人才同时舒了口气。我对婆婆说着:“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等着她。” 婆婆看了眼赵以敬又看了看我,有些不舍的说着:“那我先回去收拾,你们等暖暖打完吊瓶,就送到我那。” 我点点头,暖暖就算明天好转,也不敢带她坐飞机了,先休息两天再说。 婆婆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赵以敬,他有些好奇的反复打量着女儿,半晌看着我说道:“她的眼睛很像你。”看看我又说道,“嘴巴也像。” 我给女儿把露出的胳膊塞回到被子里,笑得心酸:“是啊,别人也这么说。”暖暖的脸型和额头像顾钧,五官除了鼻子都很像我。 赵以敬嘴角轻轻上扬,看着吊瓶,往慢拨了拨:“太快了。” 我和他坐在床的一侧,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方才手脚的冰凉被他有力的一握,心里踏实了许多。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坚强的母亲,自己带着暖暖打疫苗,去幼儿园,看病,都是常事,现在才觉得有个人专心致志的陪着我的感觉,原来那么好。 “你也趴会儿吧。”我看着赵以敬说道,大半夜起来,都很辛苦。 “我不累。”他往里坐了坐,这样我靠在他身上可以更舒服一些。我的身心总算舒缓,看着睡着的暖暖,头渐渐有些沉。 不过守着病着孩子的母亲,都是自带的生物钟,我猛地醒来,看到暖暖的点滴还剩一点,赵以敬没有睡,不时看着暖暖和吊瓶。 又过了半小时,吊瓶打完了,护士过来拔了针,暖暖还在睡着,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汗津津的,但温度却下去了。忽然赵以敬的手机响了,他摁掉了,看了看来电号码,他对我说着:“我叔叔的,我出去回一个。” 片刻他回来,眉头却蹙了起来,看他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公司总部还是他的家人有什么事情。 “明天,哦,是今天,我得把机票改签延迟两天,”我对他说着,我不能让暖暖再冒险路途颠簸一次,起码要好的差不多才可以,“你先回去吧。”赵以敬的忙碌,是不可能在这里守着几天的。 他想了想,看着我道:“好,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处理完再来接你们。” “不用,暖暖好的差不多我自己带着她就行,我一直都自己带着她满处跑。”我坦诚看着他说着。 “现在不同。”他沉沉看我,目光里全是恳切,刚要说什么,忽然女儿哼唧了一声,随即睁开了大眼睛,看到了赵以敬,似乎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的盯着他看着。 ☆、洞若观火察商机 赵以敬遇上暖暖的大眼睛,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才尽量放柔了声音唤了一声:“暖暖。”只是说话素来清冷的他,猛地这么刻意柔声说话,有些古怪。 我抚上女儿的胳膊:“暖暖,叫—”我本来想说叔叔,可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合适,赵以敬的年纪比我大许多,传统的讲,比爸爸大的叫伯伯,比爸爸小的叫叔叔,赵以敬按理该叫伯伯,只是叫伯伯又叫老了,好为难的称呼。半晌我挤出句:“赵伯伯。” 赵以敬的面上露出丝尴尬,而暖暖对伯伯这个概念有点陌生,印象中她只喊过楼上的老秦伯伯,现在又病着,听到我的吩咐丝毫不搭茬,还在好奇的打量着赵以敬。 打量过了,转看着我道:“妈妈,要找奶奶。” 我不好意思看着赵以敬说着:“她话少,不爱叫生人。” 赵以敬微微点头:“没关系。”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上暖暖的胳膊,又收回了手。孩子对他来说,也许是个非常新奇的个体。 把手续办好,外面的车是赵以敬从入住的酒店找的,我准备带着暖暖回到婆婆那里,而赵以敬打算送完我们之后就坐飞机到南京。 我从病床上把暖暖抱了起来,赵以敬看着我问道:“我来帮你?”却看着暖暖有些无措。孩子如果排斥他,也是件挠头的事。 我柔声对暖暖说着:“让伯伯抱一下,妈妈累了,好吗?” 女儿看了眼赵以敬,不知道是刚退烧没精神,还是听懂了我的话,赵以敬对他伸出双手的时候,倒也没有哭闹,只是静静的由他抱着。 “真不容易,平时肖彬想抱她都哇哇叫。”我拍了拍胸口。 赵以敬抱着暖暖的神情竟有一丝浅浅的得意,那个小丫头在他手里倒安静,昨晚情急之下,他抱着暖暖是没有章法的,而此刻,却多了几份认真和神圣的味道。从医院到车上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赵以敬竟出了层薄薄的汗,直到把女儿小心翼翼放到车上,才对我舒口气:“小孩子真轻,又怕掉了又怕勒疼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关心则乱,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到了婆婆家门外,我轻轻牵起赵以敬的手,由衷的说着:“谢谢你。” 他反手握紧我的手,眸子里是满满的温暖:“需要谢吗?” 我抿唇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对我的好自然不需感谢,对我女儿的这份善待慎重,我很动容。也是这份对暖暖的认真,让我彻底的沉沦。 婆婆看到我和暖暖进来,往外望了望,赵以敬的车已经开走了,自然没望到什么。婆婆抱着暖暖上床休息,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问着:“扬扬,你是不是,也准备再成家了?” 我的心一突,这样的状况,虽然很暖心,但是离成家,还是条遥远艰难的路。我摇了摇头:“没有,还早呢。” “唉,”婆婆叹了口气,眼圈又泛红,“只怕也不远了,他对你那么上心。”说着伤感:“要不是那个混小子糊涂,怎么会---”婆婆说不下去,顾钧和我的再觅新侣,让婆婆彻底断了我们和好的念头。生活终究是曲折着向前的。 赵以敬走了后两天,没有什么消息,想来是公司的事务繁多,暖暖回去又吃了点药也就基本没事了,老邓急急火火的催我回去说有要事商量,没我这半个主心骨不好决定。我便带着暖暖回到了北京。没有事先告诉赵以敬,只是在到了北京后发了条短信给他:我已经到北京,你安心工作。 过了很久才接到他的回复:“好。我在南京,过几天回去。”看来他的事情并不顺利。本来的两天变成了几天。 老邓急吼吼的叫我回去,我还以为是秀缘的单子出了问题,却是秀缘那边进行的良好,我不在的期间,老邓同秀缘谈了一次,价格基本定了下来,按照正常的市场价,双方共赢就好。 却是另外一件事,在江苏的某个小镇,有家丝绸公司申请转让,老邓在犹豫要不要接盘。他说着:“这家公司规模很小,但是主要做高端丝绸渠道的,以后咱们用的着。” 我一愣,河西以生丝为主,做什么高端面料渠道?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老邓的头脑,绝不可能这么无事生非,我疑惑着问他:“你为什么瞄上渠道了?咱们哪有高端丝绸卖?” 老邓边吸烟边看着我笑得胸有成竹:“咱们是没丝绸,但赵总有啊。”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老邓打的什么主意,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啧啧。”老邓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几乎笑出了声,“宋清扬,你着道儿了。”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老邓笑得烟也顾不得抽,“你瞧瞧你现在,不像河西的二老板,倒像丝之恒的老板娘,一说你们赵总的事业,瞧你紧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活像只护犊的牛。赵总要知道了还不感动死,哈哈哈。” 我狠狠白了老邓一眼,脸早已红到了脖跟:“快说你的花花肠子。”自己也察觉出了自己的变化,以前这种心情还没这么强烈,甚至还为了老邓和他讨价还价,现在反倒与他荣辱一体的感觉。 老邓笑了半天终于止住,敛了神色认真说着:“我和秀缘聊了聊,以前他们不是做丝之恒的渠道吗,他们做的中端,中端产品收益稳定,但是利润空间低,所以资金渐渐的周转不灵了。秀缘的老吴和我说,丝之恒的高端是真正的赚钱,利润空间极大。但是丝之恒高端的代理不肯给他们,也许是觉得秀缘资质不够,赵总的挑剔你也知道。”老邓看着我,“但是换了咱们做,我想代理不成问题。而且赵总这回拿下意大利的项目,必然在高端面料上还要下功夫。” 我几乎要崇拜老邓了,那种与生俱来洞若观火般的寻找商机的能力,实在让我既佩服又害怕。“江苏那家公司怎么样?咱们也得实力说话,你也知道他谈起生意六亲不认。”我和老邓说话也开始拿着腔调,万一公司资质不成,我可没法去求赵以敬。 “我考察过了,非常不错,路子很广,主要是现在几个股东各有生意,就想把公司转让了撤资出来。机会难得。”老邓神情迫切。 我的脑中浮现出清莲和肖彬的话,赵以敬想做文化丝绸,那是高端丝绸中的顶级系列,但是正在谈代理渠道,也是摸石头过河的起步阶段,如果这个时机和他谈代理,既解了赵以敬的燃眉之急,也容易拿到,等到赵以敬的文化丝绸做的如火如荼,恐怕代理权就很难拿;或者文化丝绸做的不好,老邓又该不愿意做了。 这个契机,倒是双方都可以拼一拼合作的时候。我思考了片刻,对老邓说道:“我觉得可以。” 老邓一拍桌子:“那我就去谈接盘的事儿。” “你有那么多钱吗?”我看着他倒吸着凉气,河西才刚成立不久,就算最近几个单子盈利不少,这么快的蛇吞鹅蛋,也不好消化。 “没有,可以贷啊。”老邓并不担心,“贷款那边上次我就把路子跑通了,那个公司本身很小,需要的也不多。你记着,别怕欠钱,越是有钱的人,欠的债越多。你看那些胡润富豪榜上的人,天天一睁眼,不是去数赚了多少,首先得想银行的贷款哪笔大的要追上门了。没谁是用银行存款利息做生意的,都是借钱生钱。”老邓自从自己独立门户以来,想法和做法越来越游刃有余。 我抽抽嘴角:“你干脆空手套白狼好了。”却也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老邓是个急脾气,我的话音刚落,他就着手给对方打电话准备商谈了。 过了几天,赵以敬没回来,姚清莲倒回来了。上午下了飞机,晚上便不请自来看望我。待我打开门看到拎着两袋南京特产的桂花鸭后,我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紧张。 清莲的精神很好,刚出差回来兴致勃勃,逗着暖暖:“想阿姨了没有?” 暖暖以前常见清莲的,和清莲很亲,但是后来生病后便没怎么见到,现在也生疏了不少,只是看着清莲,半晌才轻轻喊了句:“阿姨。”便扔下我和清莲,跑到沙发上又去玩自己的。 清莲并不在乎暖暖是否叫她,随口应了一句便和我聊着这次的培训大开眼界,不仅在赵氏丝绸帝国的各个公司厂房参观一番,还和高层,包括几位董事一起吃饭畅聊,甚至培训的最后,还组织了去附近的古镇游玩。 游玩清莲是不稀奇的,她最大的收获恐怕就是把赵家的全部董事,在这次培训上都逐一认识了。还探望了那位对她一直不错的赵信儒夫人。“赵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的语气说来几丝惆怅。 ☆、是梦是真徒迷离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那个家族,对我而言,既遥远又神秘。而我似乎与那里格格不入的疏离。 “赵夫人还是很喜欢你吧?”我问的有些气虚。 “是呢。其实在他们家,小门小户的女孩子更容易讨喜呢。所以两位赵董和赵夫人对我都不错。”清莲笑得自信。 “为什么?”我有些好奇,“强强联合不是很多家族更喜欢的吗?”不由自主的问了以后,才发觉自己问得多了,清莲的脸上明显出了一丝讥讽之意,似乎我终于按捺不住关心赵家的进门条件了。 清莲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而问道:“对了,你是不是有两盒当年的嫁妆丝绸啊?”上次清莲帮我搬家,看到过当年我出嫁时,妈妈给准备的两盒丝绸。 “嗯。”我回答着。 “我想看看,赵夫人老送我东西,我也没什么回赠的,你的嫁妆是从咱们镇上锦绣园买的吧?”清莲问我,锦绣园是我们镇上最好的一家丝绸专卖,名字又起的好彩头,很多人的婚庆用品都从那里买。生意好的一度还需要提前三个月定制。 “这个还真不知道。”我也没有注意过,从衣柜里取出了那两盒丝绸,果然是锦绣园的牌子,清莲打开看了看,随口嘟囔了句:“也没什么特别嘛。”又扔进了盒子里。 又找话题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有点如坐针毡,不知道同她说什么,好在暖暖回来,她也没地方住,应该不会再提留宿之类的要求。聊了没一会儿,她便起身走了。听到门关上的刹那,我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晚上,除了她有意无意的炫耀,我简直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仗。 老邓联系着那个准备转让的公司,准备亲自去一趟实地看看,是否有什么没清算完的债务或者不良的经营记录。“准备准备,和我一起走。”老邓现在使唤起我来毫不客气。 我只好同意,建议着:“找个专业做审计的,看看他们公司的账目吧,咱们也不懂。” “好。”老邓一个响指,“这个主意正。” 和老邓大约走两天,我再三吩咐李姐照顾好暖暖,和老邓去了江苏。那家公司叫天梦,规格很小,但是高端丝绸面料的销售渠道铺的不错。老邓找了关系查了查在工商局的记录,也看了他们最后做资产评估的审计报告,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一切进行的顺利。 紧张的审计核对完之后,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此时才有心情绕着这个镇转了转,却发现这个小镇对我而言是个惊喜:安宁静谧,少了城市的喧嚣,连街上行走的行人都是那么闲适。傍晚我自己在这里溜达着,深秋的萧索也别有一番云水长宁的味道。忍不住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人的情感一旦有了归属,会变得腻歪的很,开心不开心,都喜欢找个人唠叨俩句。 “有事吗?”他习惯性的问着。 “没有,就是聊聊。”我声音清甜。 “我在开会。晚上给你回过去。”他的声音很沉,还有一丝疲惫。对接不上的情感,我怏怏的挂了电话。 直到晚上我都躺在床上了,他的电话才过来,少了下午的沉闷,多了一丝缱绻:“在做什么呢?” “我都睡下了。”我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你在干吗?” “刚吃过饭,正准备开车回家。”他打电话倒是争分夺秒,见缝插针。 “没意思,那就不聊了,等你回家再说。”我的声音嘟囔着,竟然还带点撒娇。话说出去吓了自己一跳,什么时候我也学了这个调调。 “我走路回家,你说吧。”他的声音有丝淡淡的温柔,“走回去也就20分。” “好啊,你也该锻炼锻炼。”我趴在枕头上腿翘了起来,“我到一个离你很近的地方出差了,这个地方特别宁静,什么喧嚣都没有,云淡淡水悠悠------”他在那边听的似乎很认真,很安静,偶尔会“嗯”一声,他的淡然让我的语速也慢了下来,和他聊着一路的见闻。只是刻意没有讲老邓考察这个厂子的原因,怕他听了又起疑虑。 我说了半天,电话那边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身边偶尔马路汽车的声音,这个时间,想来他那边也是夜阑人静。“你也说说你干嘛了,这几天。”我提议。 “我?”他的声音很平,“总部有些事要讨论,很久没决定。”他说话永远是这么简洁。 “那些事和你心中的信念有关吗?”我想起了肖彬说的关于意大利项目他家里几派的意见。 他顿了一下,轻轻笑了:“有。这么关心我?” 才知道我关心你?我也笑了,磨着他问:“那他们听你的吗?” “不听,”他这回声音无奈,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着,“现在到了必须豁出去整治这个局面的关键时刻,否则丝之恒以后没法调度。”语气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决。停了一下,他问我:“你会支持我吗?” 我咬咬嘴唇,我支持也只有精神上,其它帮不了任何的忙,这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如果是清莲,是不是能帮他在家族的女人们里头周旋周旋,采取个曲线救国?可惜我没有清莲的手段,过了好久,我轻轻却很坚定的说着:“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他没有出声,过了很久,淡淡说了句:“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我的心先是一阵跳突的狂喜,接着又使劲压下去,声音细细的嗔道:“谁管你什么时候回来,喂不对,现在都一个小时了,你还没走回去?” “还得一个小时,接着聊吧。”他笑出了声,原来他大笑的声音,朗声中带点沙沙的,像风吹过修竹的感觉。 那晚和他聊了很久,主要是我在说,他在听,大到行业态势,小到明星八卦,还有很多暖暖以前有意思的事,都和他絮叨着,直到我都快睡着了,他终于走回了家,原来他需要走2小时20分。140分钟路程的温声倾听,是他能给我的幸福。 从江苏回来,老邓正式决定接手天梦,后续跑手续的事儿交给了公司的其他人。我开始准备天梦接手后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如何寻找高端丝绸面料的代理。除了丝之恒,这样好的渠道应该再吸引一些其他的品牌,也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 周末下午我正在陪着女儿在附近商场的五层玩陶艺,摸了两手泥巴,忽然接到了赵以敬的电话,只四个字就让我心潮澎湃:“我回来了。” “嗯。”十天没见,太激动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他的声音依然是不容反抗的坚定。我告诉他商场的名字后挂了电话,把正玩的兴冲冲的女儿抱了出来:“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不想。”女儿正玩得高兴被我打断,老大不高兴,小嘴嘟的能挂个油瓶,很不开心的把手洗了。我抱着她坐到商场一侧的等候椅上,心情忐忑的等着赵以敬。而暖暖正在不高兴的一会儿掰我的手一下,一会儿嘟囔着:“做瓶子。”我哄了好久也没用。 过了半个多小时,赵以敬的电话来了:“我在门外,A口。”我忙抱着暖暖下去。 他好像更清?了几分,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看到我和暖暖出来,脸上硬朗的线条舒展开,尽量轻柔的和丫头打着招呼:“暖暖。” 女儿本来很不开心,看到他小嘴也嘟着,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笑着解释道:“她正玩泥巴玩的开心呢,冷不丁拽她出来,不满意的很。” “哦。”赵以敬把手里的盒子拿到面前,蹲下来看着暖暖道,“我这里有件礼物,你喜欢吗?” 盒子打开的一刹那,不仅暖暖愣住了,我也呆住了,好漂亮的一个娃娃,我在商场里给暖暖买玩具,都从来没见过这么逼真生动,却又精致细腻的娃娃,完全是童话里的公主,粉色的衣裙闪亮,长长金色的头发,正眼睛大大的看着暖暖,暖暖情不自禁的把娃娃拿起来,胳膊腿还可以动,暖暖的脸上很明显的露出了惊喜,抬头看着赵以敬不吭声。 “送给你的。”我对暖暖说着,“快谢谢伯伯啊。” 丫头紧紧抱着娃娃,四处摸摸,终于看着赵以敬开心的笑了。赵以敬也眉眼舒展,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吃饭去。” 我没想到赵以敬还会哄小孩子,非常惊喜的看着他道:“你怎么想起买娃娃了?” “上次本该去接你们的。”他语气沉沉,“在南京的时候,有人从日本带的,补偿给暖暖。” 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我不禁伸手挽上了他的另只手。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梦境中都从未敢出现。 丝之恒和意大利的项目落成仪式终于要进行了,我从肖彬那里拿到了机动邀请函,没敢给老邓打开,因为里面没有名字。只是告诉他邀请函有了,周五晚上就可以去参加。 ☆、错走乱入鸿门宴 天气渐渐的冷了,周三的一场大风扫尽了最后一片落叶的时候,冬天似乎来了。我给暖暖换了更厚的外套,让李姐带她去幼儿园。顺带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备件厚外套,今天变天了。” 很快他的电话过来了,声音很疲惫:“还没去上班?” 我看看时间,才七点多:“马上就走了。你呢?还在家吧?”这么早他应该刚起床。 “公司,昨晚又是一宿。”他的嗓子有点哑,“你自己穿多一点。”电话那边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一大早便这么忙,看来是大项目的赶工。我忙挂了电话。 走出门去,比屋里的感觉更强烈,一个喷嚏就打了过来。我有点担心他,今天这么冷,虽然进出有车,但是总有走两步的时候,万一遇到特殊情况需要多走一段,很容易生病。我打车到后海那边,自己有他家的钥匙,去他的衣柜里取了件厚外套,到了丝之恒的门口。 让司机师傅停着等我一会儿,我给他送了衣服就走。给他打了个电话:“以敬,我在你门口,你出来一下方便吗?” 他电话那边愣了一下,随即温声说着:“好。” 不一会,他稳健的身影走了过来,步子几分疲累,快到门口了却回头四处看了一下。我不禁暗笑他真是累傻了,我怎么会在他后面。 我从车上下来,手里搭着外套站到他面前:“我给你送件衣服,别着凉。”说着将外套递给他。 他身子一震,再看向我时,眸子里深深的动容,片刻才沉声说着:“谢谢。” “谢什么。”我笑笑,我在意的人,我习惯全身心的去对待,照顾好他的一切。 他接过外套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清扬,我最近会比较忙,你等我。”我做的这一点点,只是最寻常的关心,他的表情却似震动很深。 “好。”我微微一笑,把手抽了出来,“快回去吧,外面冷。”说着自己先走上车,让师傅出发,回头看了看,他正也转身进去。 赵以敬果然忙得厉害,直到周五,也再没有时间约我吃饭,只是每天会有个简短的电话或者短信问候。我和老邓准备着周五的出席,老邓还特意让公司的小姑娘陪着到商场选了身正儿八经的西装。 我也自己选了件黑色的过膝长裙,看着很正式,特意选了不那么暴露的,想起以前的那件宝蓝色礼服被赵以敬笑称“不适合”,自己还是特意留了心,不想再入了他的眼被他笑。 周五很快到了,丝之恒和意大利的项目合作落成仪式正式进行,上午的正式场景我们没法看到,只是下午便有了网络和电视的报道。还有一些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领导也出席了,想来是十分重视。 老邓激动的说着:“没想到这么大的场面。啧啧,这回丝之恒风头够足。”转看向我,“晚上的宴会,一定阵仗不小,咱们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我有些气虚的冲老邓笑笑:“好,有机会自然不放过。” 晚上的宴会定在了一个顶级酒店的二层,场地全包,我和老邓拿着请柬进去的时候,看着楼下豪车连连,心里像敲起了小鼓。 到了入口,肖彬和另一位副总代表着丝之恒,和到来的各位老总打着招呼,说着感谢支持捧场一类的客套,遇到熟悉的或者位高的,自己亲自过去带位。 看到我和老邓,肖彬和老邓握了握手,对我说着:“和你不客气了,我找人带你们过去。”老邓打着哈哈:“不用不用。” 已有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带位,我把两张邀请函递给了她,随着她的步子,到了主厅靠门边的一个位子。肖彬还算照顾,没把我安排到两旁的工作人员专用餐厅。 老邓看了看位子有些尴尬,看着我问道:“赵总给你安排的这里?” 我搓着手嘿嘿笑道:“我找了另一个熟人,没想到事没办好,也不好意思再找别人了,要不凑乎凑乎?周围应该也有不少圈内人的。”我们的周围,也是圈内人,只是公司规模会小点而已。这种商务宴请,座位次序的安排也会很有意思,谁说等级不是处处存在的呢? 所以说在这个社会中,并不见得人生来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或者说追求三六九等,而是身边的环境,各种场合,无时无刻不提醒你,你的等级和位子该在哪里。 事已至此,老邓也没有办法,刚好旁边来了一个他的熟人,惊奇的和他打着招呼:“你也来了?”按照河西那个规模,能出席这类的宴会已属不易。 老邓的神色缓了缓,笑逐颜开道:“都是朋友,帮赵总捧个场。”一句话说的那人几乎要肃然起敬对他,我咬着唇使劲憋着笑,这个老邓,真是滑头。 人陆陆续续的来了,熟人之间相互打着招呼,只是这般隆重的场合,还有摄像拍照等等一系列人员,那番热闹盛大,竟也像刻意做出来的。 七点半,主桌的核心人物一一到场,瞬间全场的目光,所有的摄像照相,都聚焦到了主桌上。有三位下午在网页上看到的领导,丝之恒的董事长赵信儒,董事赵信俭带着一位年纪不小的女眷,应该是他的夫人,赵以敬,此外还有一对男女,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这桌上的,应该是全场最VIP的人物。 而当这几位人物莅临之后,气氛就变得有些严肃了。主持人邀请领导讲完话后,董事长发言,然后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我隔得太远,偶尔能瞥到一眼赵以敬。而主桌上的几位领导,刚吃了十几分钟,就已经离席,想来也只是走个形式为丝之恒撑门面。半个多小时后,赵信俭和赵以敬代表丝之恒,到各桌敬酒。每桌一杯,再逐一和大家认识,很快到了我们这桌,赵以敬看到我愣了一下,我装作不认识他,拿起手中的酒杯干了之后低头。 赵信俭却注意到了我,看着我微微思索:“你是?看着有些眼熟。” 我不得不答着话:“赵总,以前我还在丝之恒的时候,在南京见过您。” “哦,对对对。”赵信俭恍然,笑着道:“现在在哪里高就?” “河西,这位是我们老总。”我忙把老邓推出去。老邓乐不得忙着给赵信俭递名片。赵信俭客气的接下了。 主人的敬酒结束后,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各个桌大家开始互相认识,递名片,老邓对我说着:“咱们去敬一杯。”说着瞄着主桌,“先去主桌。” 我头皮发麻:“要不你自己去吧。” “我去谁给我倒酒啊。服务员都忙。”老邓看着我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说着把分酒器递给我,“待会别紧张。” 我犹豫纠结了半天,想想已经被他看到了,也就没脸没皮的跟着老邓去了主桌,我刚站起来,却看到另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孩子向主桌走去,俯身和赵以敬不知耳语着什么,显得十分亲密。 说完后,赵信俭的夫人还招手让她过去,似乎在吩咐她什么,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各个摄像照相怎么肯放过这么劲爆的一幕,闪光灯噼里啪啦个不停。我这桌身边的人也纷纷议论着,“那是谁?”“看样子不是工作人员。”“赵家的什么人?” 我和老邓刚站在那里就定住了,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脚开始发抖,老邓使劲看了半天看着我道:“我看不清楚,那人,怎么有点儿像姚清莲啊?” 我没有吭声,那个身影,隔着这么远我也认得出来,是姚清莲没错。赵信俭夫人吩咐完之后,清莲带着赵信俭从侧门出去。主桌上只剩下了赵信儒,赵信俭夫人,和那对男女,以及赵以敬。又有其他的客人去敬酒。 老邓看着我道:“也许眼花了,咱们走吧。”我的心里无味纠缠,这算是正式公布?还是算什么?刚才没有看到,想必清莲就坐在主桌旁边的一桌,这种宴会,除了主桌的VIP,也就是肖彬之类的副总做接待,而姚清莲也没有去做接待,她的身份,是主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挪的脚步到了主桌,其它的敬酒的客人刚走,只剩下主人,看着那一桌人,我陌生的绝望。赵以敬看着我,眉头锁的很紧。老邓还没张口,清莲已经回来,看到我和老邓愣了一下,随即笑靥满面:“姐姐,老邓,你们来了。”转而对赵信俭夫人说着:“叔叔说待会和您联系。” 清莲喊赵信俭叔叔?我的手剧烈的抖起来,分酒器来回晃着。而赵信俭夫人也是满脸的惊讶,看着我上下打量,转看向清莲:“这是你姐姐?”另外的人十分诧异。 “是呢,我的远亲姐姐,清扬。”清莲介绍着。 那对男女中的女的冷冷来了句:“怎么像个洗发水的名儿?” ☆、风雷变化赵家业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完全空了,洗发水?之前就听清莲说过赵家有个尖酸刻薄的姐姐,莫非就是眼前这位?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抬头看了眼清莲,虽说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全是快意。我的心很痛,难道你忘了清莲清扬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听到别人的嘲笑,竟然能让你这么开心? 赵以敬坐在那里,脸色铁青,眉头很紧,手中捏着的酒杯几乎要碎,冷场了半晌没有人吭声,我的心渐渐的冷去,我就是这个命,想出困境,从来都只能靠自己。 我的名字,也并不想被这一桌人去侮辱。我定了定神,徐徐开口:“不好意思,这个名字出自诗经,婉兮清扬。卖洗发水也没丢了文化。” 我话语一出,清莲眼中的得意散去,赵信俭夫人露出一丝玩味,更认真的打量着我。而方才那位说像洗发水的女人,一时被噎着,说不出什么,只好冷冷“哼”了一声,而这声满是鄙夷的哼声并不小,我脸上又是几分尴尬。 赵以敬猛地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摔,抬头就要开口,赵信儒微蹙眉给了他个眼神,转淡淡一笑,声音慈祥温和:“还是不读书的过。”女人撇了撇嘴,没敢顶撞赵信儒。赵以敬再没有吭声。 这么一弄,就有些不自在,老邓忙转圜着氛围,敬了主桌上所有人一杯,便回到了自己的桌上。我手中端着分酒器,尽管脸色早已苍白,心里早已扯碎,仍然挺着脊背跟着老邓稳稳回到了座位。坐在那里,我仿佛刚才被凌迟了般一身大汗,全身都疼,我拎着包对老邓说道:“我不舒服,先走了。” 老邓犹豫了下,问我道:“要不我和你一起走?” 我竭力扯出个笑:“不用,我回家去。”想陪我走的人,自然会走,询问的人,不过是客套而已。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了出去。身后是觥筹交错,杯酒旋绕的盛宴,而我,只有形单影只的茕茕身影。那个背影,想必是凄凉的绝望。 我刚走出酒店,背后传来一声“清扬,等我一下。” 我扭头一看,是肖彬追了出来,一瞬间,我的眼泪落了下来。肖彬快步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膀:“走吧,我送你。” 上了肖彬的牧马人,我的眼泪彻底崩溃,捂着脸哭出了声。我本想看看,我心里的那个人,在这种场面上会是什么样子,我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着,进退自如,在聚光灯前,他的冷峻傲睨气度,苍劲坚毅风骨,的确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同他比拟,也让我心旌摇荡。可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姚清莲的春风得意,那一家人的倨傲难恭? 看我哭的止不住,肖彬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表:“还不到九点,你这样回去别把孩子吓着,要不送你去凡苓那聊聊散散心?” 我脑子一片混乱,抹抹眼泪,扯扯嘴角:“也好,谢谢你。” 肖彬给凡苓打了个电话,那头凡苓的语气有些口齿不清的含糊:“好,来吧。”说着挂了电话。肖彬把手机塞回兜里。转而看着我说道:“不用谢我。是他让我送你的。” 我冷笑一声,既然这种场面都让清莲登台,又何必做这个态。肖彬从后座拿来一盒纸巾递给我,发动了车,缓缓说着:“他也有难处,本来这次落成仪式,只有赵信儒董事长会来,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赵信俭夫妇来了,还来了一大家子。这种场面,总要做做样子。早知道来这么多人,你怎么求我我也不能给你邀请函。” 我用纸巾把满脸肆意的眼泪擦了,稍微平静了些,问着肖彬:“那个说话很冲的女的是谁?” “他大伯的女儿,赵茵。她旁边那个是赵信俭的儿子,赵以诚。都是丝之恒的股东。”肖彬摇头,“复杂吧,还有几个没来的呢,这几个是积极的。” “他还有大伯?”我好奇的问着。 “有啊,赵信侹,去世了。就赵茵一个女儿,股份占得不少。”肖彬回答。 “那赵以敬的父母呢?”我忍不住追问,感觉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从没看到他提起或者联系过。 “他母亲去世了,他父亲我也没听他提过,也许也去世了。”肖彬沉沉看着我道,“赵家现在,赵信儒,赵信俭,赵以敬,三个大头,以敬和赵信俭尤其相左,所以眼前就是瓶颈期。” 我叹了口气,的确是够复杂,这样的家庭,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咬着嘴唇:“为什么要弄这么多股东?” 肖彬摇头笑笑:“如果要和你讲明白,恐怕要开个班,从头一节课一节课的教你很多基础知识了。”我的心猛的扯的很疼,是的,我不懂运营也不懂上市更不懂那些艰难复杂需要报班学习的金融知识,所以赵以敬总要我等,却无法向我解释清楚。 看我的情绪低落,肖彬又说着:“简单的说,就是当年公司上市前,要进行改制,增加股东的数量,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但是也是没办法的事。” “哦。”我叹了口气,还是不明白,想了半天问道:“那赵以敬也没有办法吗?” 肖彬扭头睨了我一眼,摇摇头:“他不是神,纵然很能干,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来。”是啊,毕竟赵以敬不是电视中无所不能的商战超人,他只是现实生活里步步为营的一个真实商人。 “清扬,其实,唉,算了不说了。”肖彬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方才好容易下去的伤心再次泛上来,和肖彬也不客气,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我是很没用,听也听不懂,做又不会做,帮也帮不了。所以以后我绝不会再那么不自量力的非要绕进他的生活。”说的伤心,我的眼泪止不住滑落。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这话说的。”肖彬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半天解释着,“我没嫌你听不懂。他也没有,但是确实很多事一俩句解释不清,而且在成功之前也是商业机密,一旦被人探究一二,后患无穷你也是清楚的。所以以敬的一些安排,我也不清楚原因,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走,虽然很累。” 我没有吱声,只是不停地用纸巾擦着眼泪,可是为什么越擦越多?我不能听明白,难道清莲就能明白? “丝之恒已经做到这么大,以敬不可能再另起炉灶重开平台,按照现在的市场环境,只怕又一个十年也做不到现在的水平,何况以敬还想做文化丝绸和电商?所以他不能冒险。”肖彬的车开的不快,慢慢的和我说着,“今天我把我知道的先和你说说。” “去年秋天,也就是以敬回南京呆了几个月的那次,你还有印象吧?”肖彬问道。 “嗯。”我点着头,那时正好暖暖刚出事,我没有去赵以敬的送别聚餐,而那之后,赵以敬一去几个月,清莲追到南京表白,他们算是正式开始了交往。 “那时赵信儒想退休,按照公司之前的发展轨迹,以及各个董事大家心知肚明,董事长的位子该以敬坐。赵信儒把手里的股份转了一部分给以敬,以敬持股最多,这事就顺利交接了。”肖彬的语调很缓,但是在那样安静的夜里,我竟也听出几分波澜诡谲的味道,全身的汗毛竖起。 “但是没有想到,赵信俭耍了招阴的,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赵茵,赵茵也转了股权给赵信俭,这下赵信俭和以敬的股权差不多,赵信俭还多一些。而赵信儒是公司董事,法律有规定,他转让的股权每年不能超过25%,所以没法继续给以敬转,而赵茵虽然是股东,却不是董事,不受这个限制,她给赵信俭转了不少。如果赵信儒执意退休,那坐董事长的就是赵信俭,协调了很久,最后赵信儒只好接着坐董事长的位子。”肖彬说着,“赵信俭这一招太突然了,引而不发那么多年,真难得。如果早有苗头,大家也不会措手不及。”我眼前好像TVB家族大片一样闪烁,没想到赵以敬家族的内部纷争有这么激烈。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想来赵以敬也没想到自己的叔叔会突然发难。 “那今年是不是又可以转了?”我问着。 “本来是可以,但是又出了点状况。赵信儒的夫人急病,到国外治病去了,以敬后来也去看望,走了几天。”肖彬说起这个,我也想起,那时正好我和肖彬陪着裴处长到总部考察,赵信俭接待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 ☆、是未来还是美梦 “就那么短短的几天,赵信俭这个暂代的董事长,已经暗箱操作,找了一些关系疏通,把赵信儒的股份质押给了银行,将质押贷出的款项投进了一个地产项目,于是赵信儒的股份成了限售股,还怎么转?”肖彬的声音也透着几分无奈,“赵信俭的背后,这回一定有个高人指点,他如果以前有这头脑,也不会事事都得以敬去解决了。” 一席话听下来,我的脑子已经全乱了,他们的动作太大,节奏太快,这种争夺让我想起了历史剧里帝王出巡,摄政大臣谋反的例子,简直比那还要惊心动魄,风云跌宕。 “赵信儒就这样认了吗?”我有些不可思议,那是股权,是钱,赵信儒和赵以敬怎么能忍受被人这么瞒天过海地反攻一道? “不认能怎么样?你知道那个地产项目的背后老大是谁?赵家惹不起的,否则赵信儒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怎么能把这事办下来?现在那个地产项目已经开工,质押的股份不知道过几年才能重新上市流通。要是硬打官司,有那个人撑腰,只怕输多赢少,而赵信儒的性格又是个和事老,他首先就不想看到一家人为了这个对簿公堂,他自己都不为自己的股权争,以敬也没办法。”肖彬转看向我说着,“这就是赵家,外表看起来一团和气,里头争的你死我活。” 我望着窗外,没有在说话。夜色一幕幕的从我眼前闪过,我忽然觉得赵以敬,姚清莲,赵家,都离我很遥远。我触不到,摸不着。“这些是赵以敬和你说的吗?”我幽幽问着。 “不是。”肖彬语音沉稳,“公司的一些变动,我会知道,你去上交所的网站,也能查到各个股东的持股情况。以敬是个心中压事的人,所有的压力他都一个人扛着,不会和任何人说。” 我的心有一丝丝的疼,却不知道这份疼痛该不该。肖彬继续说着:“这回这个意大利的项目给以敬这边又助力不少,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这回的博弈是怎么的阵局,但是看得出以敬打的艰难,而且赵信俭一直拿以敬的婚事说事儿,只怕他们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 “我?”我的心猛地一跳,“他们会知道什么?” “这些我也不清楚,一种感觉,否则赵信俭那老滑头怎么每回见了你都感兴趣?和裴处长那次他也记得清楚,平时对别的普通员工,他见的也多了,没看他记得几个。他现在最怕赵以敬找个名门大家,上次香港那个周小姐刚和以敬往来密切了几天被他知道,就嚷嚷着要联合其他股东撤资。”肖彬说起那个周小姐,我也想起那位曾经把姚清莲吓得坐不住的香港丽姝。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撤资很重要吗?”我不解,他撤资后,丝之恒就清净了。 “这你就不懂了。”肖彬摇头,“他的股份多,撤资会让丝之恒地震,他还撺掇着其它的股东撤资,后果就严重了。到时候股价跳水,丝之恒就彻底完了。” “其它股东会听他的吗?”我更不解,股东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会任赵信俭摆布。 “如果丝之恒是赵以敬的,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强强联合,给公司注资,那是绝大的好事,股价上涨,各个股东所持的股份增值,大家乐不得。但现在这种关系,彼此揣着心思互相掣肘,谁都想说了算,赵以敬如果找个能注资的来,那么丝之恒就是赵以敬一家天下,虽然股价有可能上涨带来利润,但是其它董事的份额可能被稀释,话语权就更少,他们才不干。好在门当户对的未婚姑娘并不多。”肖彬的车已经开到了凡苓的楼下。他的话也接近了尾声。 确实,我不懂,这种斗争手腕轻不得重不得,互相牵扯利益却又不能撕破脸。我听的完全如坠云里。 “所以像姚清莲这种身份的,赵家最喜欢,又清白又本分,不会给赵以敬添双翅膀,说出去也不丢人,最好。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姚清莲呢?”肖彬纳闷的看着我。 “也许赶巧了。”我慌乱的说,心也狠狠的揪着,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一团乱的瞎搅合,会不会不是这个结果?可自己又想想,不是清莲,也有别人,是谁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终究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好了,去和凡苓聊聊,舒舒心。”肖彬停好车,和我一同上了楼。 按了几下门铃都没反应,“会不会出去了?”我犹豫着问他。 “不应该,刚才还在。”肖彬使劲拍着门,“凡苓!”屋里还是没动静,我也顾不得伤心,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屋里隐隐的有电话铃声,却没人接。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的手抖了起来。 “我去找物业。”肖彬跑了下去,我守在门口焦急万分,还在一遍遍的给她打着电话,依然没人接。 过了十几分钟,肖彬和物业的跑了过来,物业的小伙子说道:“我手里的是装修钥匙,不一定能打开,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钥匙进去,竟然开了。 肖彬冲了进去,我也跟着跑到客厅,呆在了那里,凡苓正半身是血的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倒着,身边一堆碎酒瓶的玻璃茬子,我第一次看到肖彬全部的温文尔雅都消失殆尽,像一只急疯的野兽一样扑了过去,却不知该从哪儿下手:“怎么会这样?” 我的心也狂跳起来,跑到凡苓身边轻轻扶起她的胳膊,血是被玻璃茬子划伤的,又拍了拍她的脸,凡苓幽幽的睁开眼,虚弱的看着我们道:“你们来了。” 看到她还能说话,我和肖彬都舒了口气,肖彬方才的狂躁渐渐散了去,焦急的把她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声音里全是心疼:“凡苓,你怎么回事?” “刚才头晕,就摔了,后来就不知道了,”凡苓笑着张口,却是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天,她得喝了多少,这样能不晕吗。“啊,好痛。”不知肖彬碰了她哪里,她叫了出来。 “快去医院。”肖彬不由分说抱起凡苓就走,我和物业的小伙子感谢着交代了几句,也锁上门匆匆跟了出去。看着肖彬前面大步流星的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急迫。那一刻,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全是凡苓? 我和凡苓坐在车的后排,凡苓还是不太清醒,靠在我的身上静静的睡着。肖彬的车开的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城市里飞驰。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着:“胳膊和腿上有些玻璃划伤,清理一下就好。”我和肖彬从诊室里退了出来,只听到里面医生的动作和凡苓忍不住的叫声。肖彬的眼睛紧紧盯着诊室的门,脸上的每根线条都要立起来般紧张。 看着他这样,我的心很疼,为自己还是为凡苓,我也不清楚。忍不住问着他:“她每晚不喝多了都睡不着,你知道吗?” 肖彬的身体震了一下,唇抿的很紧,没有吭声。 “你打算怎么办?”我忍不住问着。他还是没有回答。 “你真混。你和我说的话,你自己怎么忘了呢?”我忍不住质问着肖彬,“我一直觉得你是能克制的人,男人是不是应该克制一点?” “我克制不住。”肖彬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墙上,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挣扎,“谁能克制住?赵以敬比我道行深,他克制住了吗?他明明知道娶谁都不可能娶你—”肖彬一时说的忘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他收住了嘴,看看我沉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心被肖彬狠狠扯痛,我颤抖着问他:“你说明白,为什么?” 肖彬犹豫了片刻,打定主意般看着我说道:“赵家不会允许有外姓人来分股权。”只一句话,已经把我劈的够醒。是的,我的女儿,他的家庭不会允许。我以为他许我的未来,他能实现,但今天听肖彬讲了他家族的大致,我已经觉得,那是不是只是他许给我一个美丽的梦? “清扬,我以为你早已看清了。”肖彬似无意的说着,“结果重要吗?” 好耳熟的一句话,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却仍然看着肖彬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重要!”对我来说,结果很重要。 “你太执着了。”肖彬叹了口气。这时里面的清理伤口也差不多了,医生走了出来,我和肖彬冲进去,凡苓早已疼的大汗淋漓,酒也醒了不少,看到肖彬,有些脸红:“以后要小心了,太痛。” 看着肖彬和凡苓四目相对深情脉脉的样子,我有点心痛,有些扎眼,看着凡苓没事,我努力笑着说:“肖彬,你送凡苓回去吧,我得回家了,改天再找你们。”说完踉踉跄跄的走出医院,打车到了家。 ☆、曾许诺今生不负 这一晚的眼泪,似乎怎么流,也流不完。摆在我面前的路,就那么一条,肖彬的话像梦魇一样缠着我,也把我敲醒:他娶谁也不可能娶我。我离异的身份,是赵家不能容忍的不光彩;我的女儿,是赵家接受不了分财产的外人。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绞碎了一样痛,为什么我和赵以敬之间,要隔着这么多的乱七八糟? 从没有一个时刻,我那么自卑,自卑到了尘埃里,可是尘埃里开不出花,只是绝望的坟墓。离婚之后,当我面对暖暖的幼儿园老师,当我面对李姐夏医生,我不是没有尴尬过;当我面对趁机揩油的陈副总,相亲还嫌弃我的大叔,我不是没有愤慨过,但我从没自卑。因为离婚不是我的错,在顾钧出轨前,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这个家庭。 可是现在我真的好自卑,自卑到心痛,那是一种终于遇到自己爱的人,却无力改变过去的绝望。这种痛,入了骨髓,让我全身发颤。 不知几点,手机响了,赵以敬的电话,他的那场盛大演出终于结束了吧,我犹豫了很久,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挣扎:“清扬,在家吧?” “是。”我咬唇答着,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又哭出来。 “你能下楼吗?我想见你。”他的语气有着渴求。我的心跳了起来,看看手机,已经凌晨2点了。 “太晚了,我都睡下了。暖暖也睡了。”我找着借口,刚哭完的声音有点哑,鼻子有点囔。 “我想见你。”他重复说着这句话,声音虽然坚决,却透着执着的悲凉。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我的心又要疼,我趴到窗口,他的车在楼下,他靠在车上抽着烟,身影孤独的像一只狼。我挂了电话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表情下去。过了好久,我还在发呆,有风吹过,窗外的树枝哗哗作响,我的心疼了一下,抓了件大衣披上冲下了楼。 他还靠在车上,烟已经抽完,风里的身影有些萧索。我跑到他面前,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呜咽着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他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目光里有挣扎有抱歉有无奈,那种种神情让我的心早已软成了一片,我倔强的盯着他,咬着嘴唇也没有说话,只是咬唇的力量越来越大,嘴里渐渐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赵以敬伸手牵过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声音微微颤着:“清扬,今晚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暂时的。”这句话,我怎么听着都没有底气,暂时是多久?你的心里有数吗? 我绝望的望着他,眼里的哀愁更重,嘴下的力气越大,他用力抬起我的脸,眸子里都是心痛:“别这样,我看不得。”看我无动于衷,他的声音焦急而沉痛:“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和顾钧没分别。”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好疼,我松开了牙齿,看着他眼泪扑朔个不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的眸子一震,像要碎裂开的疼痛:“今日怎样,当初怎样?” “你早知道我进不了你家的门,又何必当初许我个未来?你早知道没结果,又何必当初不肯放我?你早知道最后一定会辜负我,又何必当初非要招惹我?”我的声音不大,却一句快过一句,一句痛过一句,直说的自己喘息不上。 赵以敬听着我的话眸子里的疼痛越来越深,忽然用力一抻,把我紧紧揽进了怀里,他的怀抱还是那么让我迷醉,我的眼泪留个不住,在他肩膀上狠狠咬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呜咽低吼,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只把我搂的紧紧复紧紧,沉重的呼吸声音坚定:“我不会辜负你。” 我的眼泪无声,心中纠缠,多少不负相思的誓言,最后都化成了陌路华年。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以敬,你再这样说,我会认了真,也会真的做不切实际的梦。” “为什么不认真?”赵以敬的神情有丝挣扎的坚定:“我对你是认真的。” 这句话是我听过最简单却最美的情话,一个认真二字,让我的心跳的几乎要呼吸不来。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确定吗?” 赵以敬把我从怀里松开,打开车门从座椅上拿了一个小纸袋递给我,我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便无法淡定了,一枚戒指。小小的,素素的,没有钻石,很简单的一个圈。我的眼泪在看到戒指的时候,便像决了堤般落了下来。 我泪眼看着赵以敬,他竟然有一丝丝的紧张:“今晚忽然很想给你这个,没有准备,刚才在街边买的,只有一家店开着,很便宜。”我细细的看着他,清冷的外表下有丝压抑不住的热情,想来他今晚也不平静,才会突然有这个冲动。 赵以敬扶着我的肩,语气缓缓,“明天我要回南京,公司有很多大事需要处理,最近会很忙不能找你。不论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转而坚定的看着我:“清扬,等事情解决后,我会正式再送你一个,这个你先收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扑进了他怀里,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声音虽轻却很坚定:“我等你。以敬。”如果可以等到许诺开花的季节,我会不顾一切的等待。 赵以敬把我紧紧的拥住,缠绵忘情的吻了上来。我沉浸在他的铺天盖地的动情之中,直到把自己也点燃纠缠了进去。如果天地万物都定在这一刻,这辈子是不是就只有微笑,没有眼泪? 什么是最美的誓言,什么是浪漫的爱情?一枚简单朴素的戒指,一颗共度余生的心,就够了。 离别在即,那晚我和他一直在车上待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偎在他的怀里,身心疲惫到不知说什么,只想守着这份安宁,看天色从黑泛白。 早晨回到家里,我把那个简单的小素圈套上了手指,大小还很合适。女人啊,不论从失败的圈里出来几次,当又有一个放着光华的圈来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头要往里钻。只是我的心终究是忐忑,是否能钻的进去。 上午到了公司,虽然一宿没睡,精神却还好。老邓看到我眼圈泛黑,想了想道:“要不你休息几天吧?” “不用。”我答的简单。 “真是没想到,怎么会——”老邓摇头叹气,看向我的神色多了几分同情。这事恐怕让他也大跌眼镜,本来以为我是赵以敬的什么人,却是移花接木的让他乱了阵脚。 “江苏哪个公司怎么样了?”我转了话题,不想再谈这个。 “哦。对,说起那个公司,我想了想,觉得和咱们的业务有些不匹配,强行收了,会不会以后不搭界,不好做?”老邓看着我问。 我暗暗叹服老邓现在见风使舵的能力简直与日俱增,之前非要做这个,是觉得能拿到丝之恒高端代理,现在恐怕觉得赵太太另有其人,再做这个风险太大,万一拿不到就赔的大方。 “那你的贷款不是都跑下来了吗?我这边也在同几个高端丝绸谈着代理,成功的把握挺大的,不做有点可惜。”我忍不住说着,这个项目我也一直参与,客户还联系了不少。本来推进的挺好,被老邓这么一弄,我也有点扫兴。 老邓忽然眸子一转:“清扬,你要是有兴趣,我倒有个建议。”看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老邓接着说道:“那个公司做到一半,是有些可惜。不如把它作为子公司,我可以注一部分资金,然后你把你的干股转进去,到时你负责那个子公司怎么样?贷款的话,等公司做起来以后,转由新公司质押。”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我一个人撑一个子公司?这我可不敢想。我摇着头:“你说笑话呢吧,我连个总经理都没当过,你让我自己做个公司?”这不是蛇吞象,是蚂蚁吞象。 “你能力很强,做那个还不是小儿科?那个公司很小,运作起来很简单,也就和开个小门店似的。就算我收购了,到时也是派你去常驻管理,还不如索性你自己接了,怎么经营你做主。我注资出钱,到时分点红就行。再说了,那公司的总资产都没多少,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老邓说的似乎那是件及其简单的事。 我不明白老邓的棋,那个公司是不大,以前的渠道做的也成熟,从我之前入手的情况来看,保持良好运转并不难。老邓说的我有点心动,只是自己做法人,想想还是不靠谱,我对公司运作就是个门外汉,这事还是需要找个明白人商量商量。我对老邓说着:“让我想想。” “没事,慢慢想,我只是觉得到这步成了鸡肋,弃之可惜,收了没味。不如做个子公司,我出资你出力,大家得好。”老邓说的随意。 ☆、海阔鱼跃探新径 出了老邓的办公室,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赵以敬,但是想想他在南京,丝之恒的事情已经让他一团乱麻,又不忍心打扰他。还是给肖彬打了电话:“晚上一起吃饭吧,找你聊点事。” 肖彬顿了一下,问着:“晚上?” 我的脑子忽的反应过来,凡苓昨晚把胳膊划伤,肖彬今天肯定要去照顾的。自己真是一晚没睡脑子秀逗了。忙改口道:“晚上我们一起去找凡苓吃个饭。”中午我还约了一个客户谈代理。 肖彬温声笑道:“好,那我去接你。”这家伙原来也是选择性装糊涂。 我又给凡苓打了电话,约在凡苓家楼下的一间餐厅,病人不宜走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肖彬开车把我接到那家餐厅,凡苓已经坐在那里翻菜单了,左胳膊上绕着绷带,右手单手翻着,我转看向肖彬,他的眸子里是按捺不住的心疼。 “不影响吃饭吧?”我坐下问着凡苓。 “没事。这算什么。”凡苓答得爽利。凡苓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也许是从小父母疏于照顾,我在大学认识她的时候,就是独立坚强的印象,组织球社活动也素来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搞定,社里不管男的女的都管她叫“苓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女王范儿。而如今,女王也有人心疼了。 肖彬点的菜,很清淡,刻意避开了影响伤口愈合的牛羊肉海鲜类的发物,还吩咐服务员别放酱油。我看着肖彬直咂舌:“肖总,你细心的让人发指啊。” 肖彬哪里是好打趣的,双眸含笑温声不动的回敬我道:“今天活泛了有心情磕碜我?谁给你吃甜心丹了?”说着瞄着我手上的戒指。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干瞪眼猛喝水。凡苓噗嗤笑着:“你们两个真是冤家,平时都是看着正儿八经的人,见了面就要过嘴瘾。” 我嗔了凡苓一眼忍不住说着:“还惯他,你快替我说说他。”凡苓咬唇低声吃吃笑着。 “三宝殿,你别废话了,快说正题。”肖彬毫不客气的对凡苓说道,“这位没事是不会找我的。” 我也不用和他们客气,便开口把老邓上午的提议和公司的情况说了一下,问着肖彬:“你觉得他什么意思?” 肖彬眉头微蹙,唇际扯起个笑:“这个人,太明白事儿了。” 凡苓若有所思道:“他这是金蝉脱壳呢吧?” 只有我还愣愣的呆在那儿,看着这两人搞不清楚究竟。肖彬说着:“他现在对拿下丝之恒的高端代理没信心了,但是接盘公司又做了一半,那个公司虽然小,初期投入不大,但是如果按照他原计划,纳到他的麾下,做个分公司,以后经营都得费心不说,万一代理权拿不到,周转不开亏了,河西也要受影响去补分公司。” “弄成子公司,你去做法人,将来赔了,就是你的事,他完全不用抵债的。而且你们现在这个公司,河西?肯定盈利不错吧?”凡苓接过话头问着我。 “嗯,生意一直不错,前阵子赵以敬还帮着牵了秀缘那边的单子。”我回答着。 “这家伙,给了你干股,发现公司盈利不错,你的分红多了,想用这一招借鸡生蛋呢。”肖彬哼了一声。 我这才恍然,我要是把那些干股提现或者撤出来,就等于生生割了老邓的肉,现在用我的钱投到子公司去做投机,盈利了他分红。失利了都是我的事儿,把公司一转让自己的股份一提基本没什么影响,赔不了多少。而且贷的款从河西转到了新公司,也不会对他造成损失。连我的分红也算计了进去。这个帐确实算的好。我有些懊恼的看着肖彬:“那我不接了,这算什么?赔了是我的,赚了是他的?” “那倒不见得。”肖彬手指敲着桌子,目光中是商人深沉的盘算,“如果赔了,他的股份也受损,做生意哪有把自己保全那么好的算盘,只不过他现在这个决定,是他损失最小的。这家伙是个人才,舍得当断则断。”老邓的壮士断腕我早已领教过了。 肖彬话锋一转,“不过你接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那公司要是之前运转良好,规模不大,你的能力应付没问题,你现在不就在河西当二老板呢么?那个公司比河西小多了。而且邓予浩如果觉得你的干股分红分的碍眼,只怕早晚得用更龌龊的手段把你排挤出去,那个时候走还不如现在呢。”肖彬的话让我心中拂过寒凉,曾经那个护我周全的人,现在却在丝丝算计着我。 凡苓盈盈含笑的看着肖彬,目光里全是赞许和钦佩。这也许就是职场男人的魅力,精准的头脑永远能让女人沉迷其中。 “那我就接了?”这句话问出来声音都是抖的,这是我从没敢想过的事儿。 “这样吧,”凡苓突然出声,“我最近正好没什么项目可投,我出一部分资金加入你的公司,你看怎么样?” “真的?”我愣住了,凡苓一直做投资,商场摸爬滚打的经验远远比我多,有她做主心骨我自然踏实。只是她的眼光一直很大,这种小公司很少涉足。我看着凡苓:“你这是在帮我?” “是啊,我不帮你谁帮你?”凡苓看我笑着,“有我的股份在,邓予浩母公司的决策也得受受咱们的牵制,要不你这老总当的,干着活还做不了主。遇到大事,我也能帮你拿个主意。免得你的子公司被母公司抽干了血。” 我的心一紧,眼眶就潮了,我和凡苓的情谊是很深,但是我没有想到这种大事也能帮我扛一头。 “好了好了。”凡苓握着我的手,“傻丫头,我没那么伟大,我也想找项目投资,没大的,小的也不错。这点钱对我不算什么,而且我相信你的公司会做好的。” “为什么?”我看着凡苓有些困惑,老邓都嫌烫手的山芋凡苓怎么会觉得前景乐观? 凡苓轻轻抚着我手上的戒指,语气有些动容:“这个公司最大的盈利点不就是拿丝之恒的高端代理吗?邓予浩没信心,我有,我不信他不管你。”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吧,邓予浩理性,凡苓感性。与其说在赌新公司的盈利,不如说在赌我在赵以敬心里的位置。 “不过我的投资不会超过邓予浩,你明白吧?”凡苓唇角扬起。我点点头,她出资如果超过了老邓,新公司便不再是老邓的子公司,抽血抽不着,老邓该不干了。 凡苓看着我的戒指眼圈红红的,我的心狠狠扯了一下,转看向肖彬,他的眸中全是无奈的疼痛。我们三人各怀心思,默默的接着吃饭。 饭后,看着肖彬和凡苓的目光又纠缠在一处,我的心微微疼着,还是识趣的先告辞了。 那晚我在楼下自己来回转悠了很久,不想回家,只想自己好好想想。不接,也许真的像肖彬说的,有一天会被老邓挤走,但是接,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明月皎皎,流光清照,心情也随着朗月渐渐的清亮了些,如果公司以后真的能运转好,女儿的生活有了保障,商场上历练后的我,即使不能与赵以敬比肩而立,是不是也能离他近一点,不会像现在看着他手足无措? 想着后面这个情形,我的血脉有点沸腾起来,忍不住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那边难得的很安静,他沉沉的声音在夜空里带着我的心一揪:“清扬,什么事?” “没事,问问你做什么。”满心的挂怀,不好意思说句思念。 “刚到家,准备休息。你呢?”他的声音平平。 “我也是。”顿了顿,我问着,“以敬,如果我有个冒险的行动,你支持吗?” 电话那头的他怔了一下,很快的说着:“什么冒险的事?” “工作上的,你别管,就说支持不支持。”平时总是他问我,这次换我问问他。 他听到“工作”二字似乎舒了口气,轻笑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真的?”我的声音都激动的有点颤。 “自然。还有我在。你怕什么?”他的声音像一堵厚重的墙,挡在了我的背后,忽然觉得肖彬一晚上的分析,竟抵不过他这么轻轻一句话让我踏实。有他在,我是不是真的能放心靠一靠?我再次赌了可以。 “谢谢你,以敬。”望着头顶的冰轮明月,我终于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找老邓,说了我的决定。老邓对我这么快就想好有点意外:“真定了?定了我这就去联系江苏的公司。” “定了。”我笑笑,看着老邓,竟有几分陌生,究竟是社会把他刻画的世故,还是他变的凉薄。 江苏的公司正式被老邓接盘,改名为何夕分销股份有限公司,成为了河西的子公司。我在河西的干股,老邓找了专业的会计事务所清算后,将那部分资金直接注入了何夕,老邓和凡苓都注资后,剩下的靠贷款。 ☆、究竟谁是个传奇 当何夕的营业执照放在我手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上面法人代表“宋清扬”三个字,竟然是我。我现在成了一家注册资金刚过百万,拥有一间办公室和一间库房还有两名员工的小公司的负责人。这个角色,我真的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凡苓和我到何夕走了一趟,笑笑说:“这个地方隐居真不错,小富则安可以,想做大,还是迁到北京吧。” “我先熟悉熟悉再说,三个人的公司,天。”我直扶额,这公司除了2个股东,剩下就三个人在干活,那俩个还是原来公司的老员工,一个负责财务,文秘及办公室的一切对内事务,我和另外一个人专跑业务。 刚做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跑了兔子撒了鹰。好在很多业务在北京谈,否则北京江苏两头跑,累不死也得趴下。直到谈了两个代理,也顺利的做到了目标销售方式,我的心才稍微舒缓了些,起码两个员工的工资能发出去,水电税费赚出来就行。渐渐少了刚做时候的紧张忐忑。只是每每听到那两个年轻人喊我“宋总”的时候,我总是一哆嗦鸡皮疙瘩起一身,忙不迭的说着:“别这么叫,还是宋姐吧。” 老邓对何夕的业务并不关心,只是偶尔会问问业务怎么样。并不对公司的经营运转过度干预。一方面我有很大的自由度,另一方面,也让我心中忐忑没个可询问的,毕竟第一次掌舵一艘船。好在肖彬和凡苓有时还能问问寻个主意。 除了刚开始成的两笔单子,后面的业务并不顺利,很多公司有着自己的分销渠道,并不需要我们帮忙代理插一杠子,而且以前铺好的一些渠道,由于人员更迭,也有部分断了档。再加上我们并没有代理一个过硬的品牌,商谈时特别没有底气。我有点惦记着丝之恒的高端产品代理了。 赵以敬依旧在南京总部忙着,电话打过去,白天多在开会,晚上多在应酬,听着他总是疲惫的声音,我满腹的心思,全都憋了回去,只是嘱咐他好好注意身体。 到了他生日的前夕,忽然夜里给我打了个电话,却没有吭声。我轻声笑着:“怎么了?累的连话都说不动了?” 他在电话那头声音闷闷的,半晌才说了句:“清扬,我想你。”这三个字让我的心瞬间变得酥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我有些遗憾的说着:“过两天是你的生日,我也没法同你过了。” “那不重要。”赵以敬那晚的情绪似乎格外低落,语气低沉的厉害。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连声音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 “以敬,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有些心疼,“早点休息吧?” “清扬,”他顿了顿说着,“今晚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很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 我的心,瞬间变得软软的,躺在床上声音变得缠绵:“那就好好说说呗。说什么?” “你说,我听,不管你说什么都好。”他的音调沉闷。 “嗯,说什么呢,我想想啊。”思索了片刻,我笑道:“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糗事?我三岁的时候有了弟弟,父母那时养蚕很忙,顾不得照顾我,就把我扔给外婆,对了,我小时候名字叫菱花。” “菱花?菱角花?”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轻快的调子。 我被他的轻松感染,说的更带劲了:“是啊,就是菱角花的意思,估计我爸妈还没准备好迎接我,就随便给安了个名字。结果到了外婆那里,村子里的小朋友都给我乱起外号,什么菱角根,花姑娘。” 那是段难忘的时光,那时清莲也不叫清莲,叫春艳。那年她的奶奶带着她来外婆这里走亲戚,我和她才认识,从那以后便常在一起。清莲的性格小时便利索,听到有人喊我的外号,必定要冲出去骂几句还嘴,为此惹了几个人。一次把我们哄到池塘边的树旁说是捉迷藏,结果砸了一个马蜂窝下来,我和清莲连滚带爬,幸好旁边就是池塘,钻到水里才没大碍。那也被叮了一头包。 回去外婆问清缘由后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帮我改了名字:“以后咱们不叫菱花,叫清扬,彼美一人,婉兮清扬。”那时我很小,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晓得以后便不会被起外号了。 “我也要改,要和姐姐一样。”清莲也扭股糖儿似的磨着外婆。 “叫清莲吧,和清扬排一起,也亲切些。”外婆笑着摸着清莲的头。清莲清扬,那时的我和清莲,开心的拉着手叽咕了好久,为我们的新名字兴奋的不得了。 后来我直到大学,才明白了外婆这两个名字的含义,我的出自诗经《野有蔓草》,清莲的出自乐府《西洲曲》“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生活在农村的外婆,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国学功底。不禁好奇的问妈妈,妈妈笑着说:“你外婆小时候家境很好,读过私塾和女校,可不像我,赶上文革,书都没念几天。” 这段故事,我简单的讲给了赵以敬听,切掉了清莲那部分,我不敢讲清莲,那仿佛是横亘在我和赵以敬中间的一根刺,我不敢碰。 赵以敬听的津津有味,那晚上我们就那么聊了一夜,我细细软软的说着,他沉沉静静的听着,时间滴答,却谁都没有觉得困,而我的心,也在冬夜电话呢喃里化做了绕指缠柔。 第二天上午起来,却也精神,想了想丝之恒的代理,决定去找趟肖彬,现在赵以敬不在,肖彬暂代职务。我倒不指望肖彬放水,但是高端代理需要些什么资质,我还是要提前了解,打个有准备之仗。 约了肖彬,我十点多过去。熟悉的办公楼,熟悉的人群。我刚等到电梯,电梯里下来的是原来一个办公室的小马,看到我满脸的惊讶:“宋姐你来了啊?” 我微微一笑:“是啊,找肖总有点事。” 小马有些疑惑:“你怎么还在北京?” “嗯?”我有些愣神,我不在北京,该在哪里?她们也不知道我在江苏自己开了公司啊。 “清莲和赵总昨天不是在南京订婚了吗?你没参加还是回来了?”小马看着我满脸的不解。 这句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登时把我定在了那里,从头到脚仿佛被雷电狠狠的劈过,每个毛孔都是麻嗖嗖的,我声音颤抖着问着小马:“你说什么?清莲和赵总订婚?赵以敬?” “是啊,这可是公司大爆炸的新闻,一早晨大家都在议论呢。昨晚清莲给徐云打电话报的喜,这个清莲,闷不吭声的就把这么大的事办了啊,宋姐你都不知道吗?”小马说的喜滋滋。 我的脑子完全空白,我的心跳的几乎喘息不上,我顾不上回答小马,冲进电梯按到了三楼肖彬的办公室,门也没敲就直接冲了进去。天气一定是热了,我怎么满身满脸的汗? 肖彬刚冲了一杯咖啡,看我失魂落魄的进来愣了一下,转而担心的看着我道:“清扬你怎么了?脸那么白,全是汗?” 我捂着疼痛的胸口,喘息着问他:“你告诉我,赵以敬,是不是和姚清莲订婚了?” 肖彬的脸黯了一下,点了点头,沉声开口:“是。”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嗯,为什么?”我竟然笑了,只是嘴唇有些哆嗦,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我也是早晨听公司的人说的,刚才给以敬打了电话,才证实。”肖彬的话彻底摧毁了我心里最后的一丝期望,我本来以为,该是讹传的,该是意外的,为什么不是?为什么? 我全身剧烈的颤抖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肖彬:“你在骗我的吧,是不是?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肖彬走到我身边,用力的揽过我,把我扶到了他的办公椅上,打开他刚浏览过的网页,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丝之恒董事赵以敬已于昨日订婚,女方疑是丝绸世家后人,曾在某晚宴以神秘嘉宾身份出席。”网站上写着,赵以敬为丝之恒最有可能接班董事长的候选,女方姚清莲,家藏有失传多年的“成悦”锦,有望申请地理标志产品,后面大谈成悦锦对丝之恒发展的重要作用。 肖彬用力的按着我的肩,我才没有那么抖:“这是传奇故事吗?”我使劲盯着屏幕,希望我看到的是假的,姚清莲,这个我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是丝绸世家的后人?这是噱头还是什么?但是,它就那么真真切切写在我面前的电脑上。 “本来只是一家人吃个饭走个形式,不知道谁叫的记者,才弄的这么大。”肖彬重重叹了口气,“这是什么事。” 我看着网页上的照片,姚清莲一身锦绣旗袍笑靥如花,赵以敬深色西装面无表情,心跳的越来越快,脑子里像飞转一样,终于没撑住,一头晕了过去。 ☆、锦水汤汤与君诀(一) 当我终于被肖彬连拍带晃弄醒来后,我深深的喘了口气,心跳的好快,几乎要蹦了出来。肖彬半扶着我有些无奈:“清扬,别这样,身体要紧。” 我看着肖彬有点发懵:“他真的订婚了?和姚清莲?” 肖彬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扶到了沙发上:“你先歇会儿。待会我送你回家。” 我斜靠在沙发上,心疼的厉害,这就是现实吗?他要我等他,信他,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我失神的望着肖彬:“他们会结婚吗?” 肖彬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也许会吧,还有篇报道说春节后将正式完婚。” 我无力的倒了下去,天旋地转,肖彬倒了杯水递给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有他的目的,也许——唉,这事真是。”肖彬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怎么圆这件事了吧。 我没有接水,没有心思,没有力气,我每一口呼吸都扯的心生疼,肖彬也没有吭声,与我默默相对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跳才稍微好些,没那么疼痛,悠悠缓过了气,我直直盯着肖彬道:“帮我定一张去南京的机票,现在。” “还有必要吗?”肖彬犹豫了下问着。 “有。”我用力说着,我不甘心,我要见他,看看他如何在大婚后还能和我彻夜的聊天,如何能向我解释他有多么迫不得已情难自禁? “唉。”今天早晨是我听到肖彬叹气最多的一天,他看了看我,微微摇头道:“我下午有个会,让凡苓陪你去吧。你这个样子自己怎么去?” 我颓然点了点头,肖彬很快定了两张下午两点去南京的机票,顺便将晚上的返程票也定了。又到门外给凡苓打了电话,也许是怕提起赵以敬订婚的事再刺激到我。我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多久,凡苓开车过来把我接了下去,肖彬把我们送到机场,买了俩份快餐递给我和凡苓:“先吃点儿。” 我抬手推开了,我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我只有一颗迫切想见到赵以敬的心。 飞机在层云里穿行,凡苓坐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的手很凉,她隔一会便帮我搓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心都是凉的,手怎么会热呢? “清扬,想哭你就哭出来,这么憋着会憋坏的。”凡苓拉着我的手有些焦急。 “我没事。”我幽幽吐了口气,我哭不出来,我甚至仍然是不真实的感觉,似乎赵以敬订婚的消息只是场梦,我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满口是血,还是不感觉疼,难道不是梦吗? “清扬,他也许有自己的苦衷,只是订婚,也不是结婚,其实就算结了婚,也没什么紧要----”凡苓急着劝我,说的语无伦次。 我打断了凡苓的话:“我会亲自向他问清楚。”别人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我只要赵以敬给我一个回答,他是不是订婚了,是不是要结婚? 飞机窗外是朵朵白云,像海一样,我摸着手上的戒指,这终究是哄我的一个玩具吗?可是他拥着我说给我未来的时候,他跨越大江南北去看生病的我的时候,他开车一千公里回来向我解释的时候,他向我许诺不会辜负我的时候,那些深情和承诺,都是假的?还是都比不上董事长那个位子那么诱惑? 我不想去想了,越想越痛,望着窗外,万里层云,千山暮雪,而我的只影,向谁去? 飞机落地,凡苓转头看着我吓了一跳:“清扬,你怎么满嘴的血泡?”说着把镜子递给了我。 我照了一下,是有点吓人,一宿没睡加上今天的打击,我的脸白的像一张纸,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就在坐飞机的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嘴上突然串起了满满的血泡,一碰撕心裂肺的疼。我把镜子还给凡苓,挤出个苍凉的笑:“不要紧。” 我摸出手机给赵以敬打了一个电话,竭力平静问着:“你在哪儿?” “公司,有事吗?”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沉稳有力。 “我去找你。”说着我挂了电话。和凡苓直接打车去了总部。路上我的手机响了好多次,我没有接。 总部我以前去过的,从机场过去也不过一个小时。到了公司楼下,被保安拦了下来,我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我在公司门口,你让我上去。我有事要问你。” 他顿了一会儿,说着:“方便等我一小时吗?我出去找你?” “我只占用你5分钟,问你一句话。”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开始抖,我等不了一小时,我怕自己会崩溃。 他也许已经明白了我要问什么,叹了口气说着:“那你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卫室电话响了,保安接起来把我放了进去。进了总部大楼,前台应该也接到了电话,对着我迎了上来:“是宋小姐吧,赵董的办公室在603。”说着带着我上楼。 到了六层,又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前台对她说着:“这就是宋小姐。” 那个小姑娘可能是综合办公室或者秘书一类,引着我向办公室走去:“赵董吩咐,您先去他办公室等一会儿,他在开会,马上就过来。” 我和凡苓进了赵以敬在南京的办公室,那是我第一次进去,比北京的更加豪华,我和凡苓坐在沙发上,我的身体疲累的每块肌肉都酸痛,心却扑腾跳的剧烈。也不过等了十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门开了,我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赵以敬蹙紧了眉头大步走了进来,看到我步子怔住了,方才一脸的戾气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只是细细打量着我,眸中是五味杂陈的疼痛:“你来了。” 转而看到凡苓,凡苓简单的介绍着:“清扬的朋友,孟凡苓。”赵以敬微微点头。凡苓说着:“你们聊,我到外面坐一会儿。”说着走出了赵以敬的办公室。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他,更瘦了,也憔悴了,脸上的棱角像被刀锋刻过似的更加分明,他走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细细打量着我,看到我的脸,声音微颤:“清扬,你怎么——”话也说不下去了,想必我这副形如槁木的样子也让他很吃惊吧。 我抬眸看着他,声音出奇安静的问了一句:“赵以敬,你是不是订婚了?” 瞬间,一丝痛苦无奈漫上了他的脸庞,他点了点头:“是。”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裂了的声音,碎的再也无法拼接。 “春节后要完婚?”我竟然笑了。 他脸上的痛苦更重,看着我道:“并不确定。要看情况。我在尽力避免。”这句话听起来真可笑,避免? 我笑了,笑得全身颤抖,笑得眼泪横流,赵以敬用力压着我的肩,声音艰涩:“清扬,不要这样。” 我笑了好久,终于笑够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过往的一切,真是可笑:“赵以敬,你说的支持你,就是拿我换你的成悦锦,换你的董事长,是吧?” 我的锋利尖刻让他手上的力气陡然加大,语气更加痛苦:“你要信我,我会处理好。” 这句话此刻听来是那么让人生厌,我用力把他的手打开,笑得凄然:“够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的心疼的要撕裂。 “你答应过等我。”赵以敬固执的再次扯上我的胳膊。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失望到绝望:“我等你?赵以敬,你还能说的出来吗?”你已许了别人婚嫁,又让我等什么呢?没有婚约,纵然我内心愧疚,尚在道德承受范围内,有了婚约,我还怎么守着自己妹妹的墙角继续等着挖? 婚姻是一个承诺,订婚也好结婚也罢,你已经把这个最重要的承诺给了别人,再说感情,再说誓言,都显得多么苍白可笑。 赵以敬拽着我胳膊的手力气越来越重:“清扬。”却再也说不出话。是啊,他能说什么? “赵以敬,你还是辜负了我。”竭尽全力的说出这句话,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般颓软。我将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用力塞到他手里,流着泪声音决绝:“你和我就到这里罢,从今后再不必相见。”说着转身便走。 赵以敬一把把我揽了回来,声音是撕裂般的痛苦:“清扬,不要。”我用力挣扎着,忽然门被推开了,我忙从赵以敬手里挣开。看着来人,果然不用敲门就敢进的,是赵信俭:“以敬,休会时间太长了,大家都在等着。” 看到我赵信俭露出个玩味的笑:“这位是宋小姐吧?有事找以敬?” 我一时转换不出合适的态度来面对他,只好勉强微笑着:“是,已经说完了。”最后深深看了赵以敬一眼,尽管赵信俭在,他看我的眸子,依然是欲诉无言的无奈和挣扎,只是,这还有意义吗?“再见,两位赵董。”我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转身离去。 ☆、锦水汤汤与君诀(二) 出了赵以敬的办公室,凡苓在外间的沙发上坐着等我,看我出来忙站了起来扶着我,关切问着:“说完了?” “嗯。”我脚底发软,整个人倚着她:“我们走吧。”凡苓紧紧牵着我,走出了丝之恒的大门。 忽然一辆车在我们身边停住,姚清莲在后排探出头有些疑惑着看着我道:“清扬?”我看了看车的前面,坐着的是那位尖酸刻薄的赵茵,正撇着嘴满脸不屑的瞅了我一眼,转过了脸。 “姐,我先下车,待会再找你。”清莲对赵茵笑得甜腻。赵茵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不得不佩服清莲的善交际,从刚开始被赵茵讽刺为“一个不如一个”,到现在的同车而坐,不知道清莲用了多少功夫。 清莲下车冲赵茵挥挥手,赵茵的车开走了,清莲扫了眼凡苓:“对不起,我和清扬单独聊两句。”说着把我拽到了一旁的报刊亭侧面,目光转到我的脸上有些冷:“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清莲,心里一阵阵收紧,对着她,有怨愤,有不甘,却也有内疚,非常复杂的心情,我直直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看向我目光已经有些狠戾:“你来找赵以敬到底想做什么?”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 我抿着唇有些气结,我来找赵以敬?果然是赵以敬的未婚妻,消息知道的真快。半晌,我只冷冷的说着:“松开我。” 她的直接,我的冷漠,将我和清莲之间一直暧昧不明的较劲终于挑明,清莲看着我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宋清扬,我想要的,已经到手,谁要是敢从我手里再生生的夺走,我不会放过她。”是不是得而复失的感觉比从未得到让人更抓狂?眼前的姚清莲,竟然那么紧张害怕。 “你用不着这样。我夺不走。”我的声音悲凉,想挣脱她的手,却软的无力。清莲何必害怕我呢,我如果能夺走,早夺走了,也不会到了今天这个眼睁睁看着他订婚的地步。 看我面色凄凉,想来并不能威胁到她,清莲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我道:“赵以敬以后是你的妹夫,请你自重,不要随便找他。”我痛的麻木的心又是一阵痉挛。 凡苓在旁边忍不住转了过来,看到清莲正紧紧拽着我的胳膊,而我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凡苓走过来将我从清莲手里扯出来,语气也有点不客气:“你还有事吗?她身体不好,我们要赶着回北京了。” 清莲唇角上扬冷冷看着我,所有的情面都不要了:“清扬,你记得我的话。” 我没有看她,跟着凡苓走了。我记得了,我又凭什么抢呢,我哪有那么煊赫的身份,丝绸世家,我也哪有那么清白的身份,单身未婚。 那天的傍晚,南京下起了雨,还夹杂着一点小雪粒,南方的天气,是雨是雪难分清楚。天气也变得阴冷,我穿的大衣,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和凡苓走了很久才打到车,到了机场。已经是六点多快七点了。我和凡苓到了一家快餐店,我不想吃,但是不能让凡苓陪着我挨饿。 不久,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木然的拿出来,赵以敬的电话。我按掉了。还有什么必要接? 手机百折不挠的响着,我索性关机。凡苓有些犹豫的看着我:“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会。”我摇着头。要走就干脆的走吧,我不想再反复摧残自己的心。过了一会儿,凡苓的手机响了,她有些惊讶的接起来,只听了一下便递给我:“找你的。” 我的心痛了起来,还是没忍住拿起凡苓的电话,赵以敬的声音焦急而迫切:“清扬,别走。” “还有什么事吗?”我努力抑制着颤抖。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一丝祈求:“不要这么绝。我想见你。”说实话,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忍不住的疼痛,赵以敬说话从来都是斩钉截铁,我从没听过他这样有些卑微祈求的语气。 但是只犹豫了一下,我轻轻的说着:“没必要了。”把凡苓的手机挂了。我对凡苓说着:“你先吃,我去过安检了。”说完几乎逃一样先跑到安检口进去。找到我那个班次的登机口,我坐了下来。 没多久,凡苓走了进来,坐在我身边缓缓说着:“你真的能放下吗?”我用力的点着头,事已至此,无论能不能,都必须放下。 “扬扬,你太执着了。有爱不就好了吗?”凡苓靠着我说的几分落寞,“何必非强求名分呢?” “爱?”我笑得凄凄,“爱是用来骗人的字眼。”就算有爱,在成人的世界里,它抵什么?既然这份爱这么苍白,不如就此放手。凡苓没再说话,只是靠着我若有所思。 飞机到了北京,赶上北京也变了天,冻得嗖嗖发抖。夜里翻来覆去,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第二天起床,全身疼痛的几乎爬不起来。咬咬牙还是起来了,躺在床上只会把自己折磨的更惨,不如起来去工作,是不是能没那么痛? 挣扎着见了已经约好的客户,又和江苏那边联系着上货的事,连续忙了两天,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身上时冷时热,不住发着低烧。赵以敬有时打电话过来,我都咬牙按掉了。 到了第三天一早,我迷迷糊糊感觉晃了很久,终于睁开眼,是暖暖的小手一直晃着我,想起来,却怎么也没力气。李姐发现我正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打着哆嗦,忙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惊叫了出来:“怎么这么烫?”顿时乱了阵脚。暖暖被李姐一咋呼,也害怕起来,嘟着小嘴几乎要哭出来,一个劲的喊着:“妈妈,妈妈。” 女儿的声音几乎要把我的心叫碎了。我用残存的一点力气,哑着嗓子告诉她:“先送暖暖去幼儿园,回来帮我叫辆出租。”李姐犹豫了下,也没其他办法,只好按照我吩咐的去做。 到了医院一测,高烧到了39.5,是我有史以来的最高体温,医生建议我打点滴后住院观察,以免晚上再烧起来。我点头答应。好在有李姐可以回家照顾暖暖。在病床上躺着,我竟发现生病的滋味也不错,当病痛折磨你的肉体的时候,你的精神便会被解脱出来。心灵得到了暂时的休息。 躺到下午精神好些,我给凡苓打了个电话,我这一病怕要休息两天,公司那边让凡苓先帮着盯盯,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支应。凡苓知道我住院立即赶过来看了我,帮我带了些水果:“你看看你,弄的自己这么难受。” 我苦笑着换着话题:“带水果做什么,我也没胃口。” 凡苓摸了摸我的额头:“还这么烫,一定是前天在南京淋雨弄的。忽冷忽热。给你带了梨,消消火,你看你嘴上的泡,还没下去呢。”我努力微微扯出个笑。 正说着,李姐带着暖暖过来了。我有些惊讶:“医院病菌多,怎么带着她来这里?” “她非要来。”李姐有些无奈,“哭的怎么也哄不住。” 看了看女儿眼睛肿的像小桃子,我有些心疼:“哭什么?”暖暖还是不吭声。 李姐说着:“唉,孩子可能是吓着了,我去接的时候,老师还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暖暖一整天都蔫蔫的,还自己哭了两回。” “妈妈,我怕,你不要睡着。”暖暖忽然抱着我的手摇晃着哭道。我轻轻哄着女儿,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已经四岁,再过几个月就该五岁了,没有父亲的家庭让她格外胆小敏感,早晨晃了我很久我才醒,她一定是害怕的不得了。 我强打着精神对暖暖笑着:“不会,妈妈只是太累了,休息好了就好。”对着女儿,我的内疚满溢,想用身体疼痛解脱心灵哀伤的我太幼稚,太不负责任了,我不是为我一个人活着,我倒下了,谁来照顾我的女儿? 我努力支撑着说笑,暖暖看我没事,渐渐的情绪也平复好多,凡苓把李姐和暖暖送回了家里。 女儿走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有了想让自己好起来的欲望,我撑起身子,将凡苓带来的梨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她还留了一把折叠的小水果刀,我缓缓的削着皮,尽管没胃口,但我要吃下去,我要尽快的好起来。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赵以敬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屋里的灯光投射赵以敬清?的脸庞上,勾勒出了熟悉的坚毅。我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随即沉没进了汪洋,再无一点波澜,我直直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赵以敬走到我床边,坐了下来,一身疲惫,一脸憔悴,半晌,抬手想抚上我的额头,我下意识的躲开了,低声说着:“已经没那么烧了。”转而问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沉闷:“你几天不接我电话,我能安心?只是刚到北京,给肖彬打电话就知道你住院了。”他深看着我几许痛苦:“真的非要弄成这个样子?” 我心里一片苍凉,已经这个样子,谁能逆转?我无奈的扯出个笑:“又能怎么样?该说的,我那天已经和你说过了。” 他用力覆上我的左手,固执的说着:“你那天说的是气话,我不同意。” 我手里的梨被他一弄,掉到了床上,我忽然很烦躁,清莲那句“从今后他就是你的妹夫”在我耳边响的振聋发聩,我抬眸看着他语气坚决:“不管你同意与否,我已经做了决定。” 他怔了一下,面色有些颓然,声音微微颤抖:“清扬,你能忘得了我吗?” 我心中的火,被他这句话腾的点了起来,好容易想振作的我,被他这句话针刺了一样弹了起来,用力甩掉他的手,声音是绝望的凄凉:“忘不了又能怎么样?你已经有了婚约。赵以敬,你如果还想让我好好活下去,麻烦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我的决绝让赵以敬的脸上满是沉痛的失落:“我说过会解决。”他定定看着我,眸中是固执的坚持:“如果我不放手呢?”说着又紧紧握住了我的左手。 他的固执让我有些焦灼的烦乱,胸腔起伏着,曾经他的这份坚持让我动容,可此时他的固执只是让我生厌,既然我在你心里根本不算什么,又何必做出这副深情相许的姿态让我心疼?这样腻腻歪歪的算什么?“你松开我!”我用力挣着,手却像被他牢牢钳着似的挣脱不了。 越挣扎越悲愤,我几乎要抓狂,不禁右手也伸过去想掰开他的手,却忘记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果刀,眼看要划到他的手上,他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眉头都不皱一下,孤注一掷的沉声说着:“我不放。” 那份执着又伤痛的眼神,几乎要我崩溃。我的心狠狠的抽疼着,手中的刀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从自己的左胳膊上掠了过去,刀很锋利,只轻轻蹭了一下,一串血珠立竿见影的出来,他身子一颤,抓着我的手松开了,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里是碎裂的痛:“清扬,你在做什么?” 虽然是无意,但胳膊上的疼痛,将我内心的憋屈终于释放,难怪有人会喜欢自残,原来当你的心没有出路的时候,真的是一种解脱,我含泪抬眸看着他:“能放手了吗?” 赵以敬用力把我手里的刀掰了过来,看向我的眸子里,仿佛湖上的冰面,碎的星星点点,半晌,才像被抽空一样,眼里再没有一丝光彩看着我,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滑到脸庞,我的泪忍不住又溢了出来。 他别过头去,声音微颤:“照顾好自己。”说着仿佛下定决心般,转身离去。那个背影,格外的苍凉落寞。 他在我的视线里完全消失的时候,我的眼泪滂沱成了一片。昨日种种犹如昨日死,今日种种犹如今日生。我和他,终究还是落得辜负,形同陌路。 【第三卷】 旧时月色 再下重帘 ☆、气节利益相权衡 在医院住了两天,打了几次点滴,终于退烧,只是身体发虚无力,偶尔咳嗽两声。回到家里休息了两周,身体才渐渐好转。生意主要是凡苓在打理,我也会打打电话联系下客户,但需要应酬跑外的事情,都是凡苓和职员在干。凡苓打趣我道:“我还是第一回给人打工,这回好亏。” 最开心的是暖暖,索性幼儿园也不去,每天腻在我身边。我生病后暖暖变得很粘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抱着玩具埋头玩,而是拉着我时不时糯糯的喊一声“妈妈”。没什么别的话,只是喊喊我,听着我答应她,就很满足。我忽然觉得,女儿长大了。 肖彬给我打电话问着:“身体好了?” “好了。”一场大病后的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变了不少,似乎也没有心情同人玩笑取闹,脑子里只是高速运转着两个词:女儿和生意。甚至面对肖彬,都再没了之前打趣的情致。 “丝之恒的高端代理你还想做吗?”肖彬顿了下,接着说道,“马上第一批文化丝绸要正式出样上生产线,所以现在想把之前的高端面料都甩给代理,你做吗?” 我在犹豫,丝之恒的高端自然利润空间很大,毕竟价位在那里摆着,比一般的丝绸高了不是一个档次,但是同丝之恒合作,难免同不想见到的人打交道,我支吾问着:“你们没有其他的目标经销商?” 肖彬朗声笑道:“别得了便宜卖乖啊,这可是特意留给你的肥肉,爱吃不吃,我不愁找下家。你就说干不干吧。” 我想了想,说着:“要不还是算了,反正我这里的资质未必合适,就不浪费资源了。” 肖彬愣了一下,笑着:“你和钱有仇?生意场上可不是天天掉馅饼,而且你知道做生意最大的忌讳是拒单,你确定不做?”又补了句,“如果做代理,都是市场部和你联系,你不用怕尴尬。清扬,好好把握机会,逞一时之气是没意义的。” 肖彬的话总是入情入理,我很纠结。按理说,志者不食嗟来之食,这是赵以敬给我的恩惠,我都准备和他桥归桥路归路,是不是应该果断点拒绝?但是商场上机遇难求,有的人做多少年都不一定能做这么大品牌的代理。对以后的发展,谈判,都大有好处。这个诱惑真让我挠头。 “我想想吧。”我和肖彬说着,挂了电话。打开电子邮件看到财务发给我的这个月业绩,财务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小诺,邮件写着:宋姐,这个月的账面不好看,包包又泡汤了:(。和她们熟了些,偶尔也会开个小玩笑。之前有次打趣说跟着何夕有肉吃,一个月买个LV包包,结果那次玩笑后,业绩就开始停滞不前。 看着上面的数字,心有点凉。的确,做代理没有过硬的牌子,很难接到大客户。现在国内市场做高端面料还能数得上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家,除了丝之恒,其它的品牌连人都联系不到。想到这些,便是百爪挠心。 原来,当每个人遇到气节和利益冲突的时候,都很难潇洒的和利益说拜拜。毕竟利益不仅仅是钱,还关系着公司的发展,跟着你打拼的人的生活,似乎除了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此刻当我立在那个顶端的位置,才能理解一二。 我还在犹豫,老邓的电话来了,那人素来消息灵通,上来就直言不讳:“咱们公司这回捞着了,丝之恒最近有大动作,原来的高端都要甩给代理,清扬,你可一定要拿下这个代理权。” 我支吾着:“我现在正在谈另一家代理,嘉宝,也很大的公司。”面对他的蠢蠢欲动,我有些许反感,之前丝之恒对高端面料的代理控制的很严,他害怕我拿不到代理,才硬逼着我开了子公司。现在听到丝之恒放宽渠道,又让我去跑。这个角色倒是转圜的蛮快。 老邓何等聪明,听出了我的不愿。语气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样,争取一下。毕竟现在丝之恒急着甩代理。好歹还能说上话。那个嘉宝,只怕你谈半年都不一定能见着人。公司等米下锅,也不容易。你说呢?” 我没有吭声,老邓的母公司对我这里的经营素来不怎么干预,突然跑来提醒,一定是觉得其中的利润空间够大。看我不吭声,老邓接着说道:“先去试试,不强求。我就不下通知了。”老邓的话让我的心揪了一下,这话表面说是不下通知,但暗含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去试,他就要动用母公司的权威,给我下正式的经营通知。我不得不服从。除非我和凡苓联合起来,召开股东大会正式反对他的提议。但是就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也知道我不会那么撕破脸皮的做。 老邓的消息灵通不可能不知道赵以敬和清莲订婚,却还逼着我去试,心突然有点凉,却也无可奈何。没有谁有义务照顾我的情绪和感受。 我勉强答应着:“那我去试试。”挂了电话犹豫再三,还是给肖彬回了电话同意代理。 我把江苏的另一个业务员张帆叫来了北京,这个代理业务便都交给了他去做,我自己去跑江苏的嘉宝公司。凡苓笑道:“你真是浪费资源,交叉作业。”我只笑笑没办法。 在张帆的高效率工作以及丝之恒处处绿灯的照顾下,公司拿到了高端面料的代理。我有些不好意思白受人照拂,周末便请了凡苓和肖彬聚聚。 地点定在了我家的附近,很久没见肖彬,他也瘦了一圈。我有些惊讶:“你最近很累吗?” 肖彬苦笑着:“新的生产线上了,自然从宣传到销售渠道,都要全面铺开。最近整个公司都在忙这个事,北京这边是营销大站,自然更得出力。” 我想起上次肖彬电话说的那个文化丝绸,不禁问道:“丝之恒现在统一口径做文化丝绸了?” 肖彬点头:“迫于形势。现在丝路的涨势很猛,传统的渠道被他们抢了不少,而且之前也和你说过,丝路的方式是铺路子,现在他们的背景硬气了许多,拿到不少大单,不是我们能比的。如果他肯听我的,也走这条路,早做的风生水起,偏偏他就是不肯。不过好在现在有了成悦锦,赵家那些难缠挑刺的股东才同意做做文化丝绸。但是只肯上一条生产线。” 听到成悦锦三个字,我的心猛地跳的很快,那种欲说还休的感觉,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 凡苓问着:“这次上线的就是成悦锦?” “不是。”肖彬摇头,“之前投石问路的那批丝巾,准备在那个系列再拓宽产品种类。成悦锦还在申请地标,等正式的审批结果下来,就能投入生产了。成悦锦是个大项目,他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打着擦边球做铺垫呢。估计想造成种一投入市场,就惊艳天下的声势。”肖彬嘴里,现在不再提赵以敬,统统用“他”来代替。虽不能完全让我舒心,却也温暖。 “有这么厉害?”凡苓笑笑,“这成悦锦是什么宝贝?还传世?” “不知道,听说是赵家失传了很多年的一种锦缎。我也没见过。”肖彬看了看颓靡的我,止住了话头,“不说这些了。说着我也累心。这真不是我想做的东西,虚无飘渺。对了,清扬,你的公司不准备挪到北京?” 肖彬突然问起我这个,我的思绪从刚才满脑子的成悦锦里抽了回来,其实我也在惆怅,公司一直在江苏,我在北京,联系起来都不是很方便。但是公司的市场渠道又集中在江苏,北京这边除了丝之恒,倒没什么大客户,还受着老邓的监视。我叹口气:“我还是把自己挪到江苏去更好。” 肖彬想了想,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眉眼含笑:“有志气。我等着你华丽反转吞掉母公司那天。”我淡淡笑笑,我没那么大的雄心,但是整日被老邓指哪打哪,确实疲惫。 “慢慢来。”凡苓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把自己给累着。” 我应声点头,自己能做主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变得不由自主,甚至牵累限制更多。 晚饭后回到家,脑海中还在盘旋着肖彬说的成悦锦,之前急火攻心,没有细细的想这其中的因由,今天肖彬提起成悦锦是赵家失传的宝贝,我才忽然电光火石的想起赵以敬家里的那个奖杯。成悦丝盛,衡南偕藏。 只是我不明白,就姚清莲的家庭,我从小去过无数次的普通人家,究竟有什么渊源。按捺不住,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一番问询后,我似无意的提起:“清莲家和咱们到底是门什么亲戚啊?” 妈妈想了想说着:“她的奶奶,是你外婆的姐姐,至于怎么个姐妹,我也没问过。总之两家走的很近。那些陈年旧事,你外婆也从来不喜欢讲。” ☆、只为能再看一眼 “她们家祖上很有渊源吗?”我继续问着。 “没听说。你要想知道就去问外婆。”妈妈说着。外婆自己一个人住在离我家镇上不远的小村庄,两个姨妈照料的多些。弟弟有时也会回去看看外婆。 “外婆学会用手机了吗?”我问着。 “估计会用,但是嫌充电什么的麻烦,打过去总关机,你要是想找她问,还是打到你大姨家里,让她去叫。”妈妈转问着我,“今天怎么问起这个了?对了,听说清莲订婚了,对象是个大老板,咱们全镇都知道了。嫁的晚不过嫁的好,这回可给她家争气了。” 我的心又是狠狠一紧,全镇都知道,清莲果真是豁的出去,不留余地。 “扬扬,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快2年没回来了。妈想看看暖暖。今年春节一家人都回来吧?”妈妈的声音有些苍老。 我鼻子酸酸,我和顾钧离婚的事至今没敢告诉家里,爸爸身体不好,我也不敢刺激他。在我们那样的小镇,离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就如清莲如今风光全镇一样,我离婚的事万一传了出去,也会很快街知巷闻,我的父母,我的弟弟,也会难以自处。我忍着满心的疼痛努力做出轻快的调子:“妈,我现在工作挺忙的。过年看情况,万一回不去,给你们多寄点钱,好好置办点年货。” 妈妈叹了口气:“你人回来,比多少钱都好。”我拼命压抑着夺眶而出的眼泪挂了电话。那晚自己呆呆的坐了很久,上有老下有小,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给父母一个交代,给女儿个健康的未来。 半梦半醒了一夜,第二天依然要披挂上阵,给我的女儿去打拼个物质的富足。外婆那里我打个电话,果然如妈妈所说,电话关机。我不想打扰大姨。便也没再打电话。 丝之恒的生意交给了张帆,我着力去跟嘉宝。嘉宝是家仅次于丝之恒的大型国有丝绸企业,旗下分公司子公司都不少。做到这么大的国有企业,想拿代理权难度非常高。国企本身壁垒森严,是行业里的贵公主,也不知道之前公司的老总怎么搭上的线,做到一半,公司转让给了我们,给嘉宝的营销部经理郑钊打过几次办公室电话,经常不在,偶尔一次接了,对方的态度却暧昧不明,也没说不做,也没说做,只抛给我句意味深长的话:“有机会就合作一次。” 有机会?机会不都是人创造的吗?想约着郑钊见面谈谈,却屡屡被拒绝,连个手机号码也搞不到。原来自己从零开始发展客户这么艰难。 我想放弃有点不舍得,继续吧,实在疲累无效。凡苓笑我自己找罪受:“有了丝之恒的代理,每年的温饱都解决了,还能奔小康,没看出来你这么贪心,还想一次吞两头大象。国企的代理哪那么好拿?” 我别扭的笑笑,丝之恒靠的是人情,我不想只拴在一棵树上:“多多益善,总得有家让人踏实放心的客户。” “丝之恒还不能让你放心?”凡苓摇头叹气,“你呀,别舍了最在乎你的,去追求那些你得不到的。”凡苓也学会了肖彬的一语双关。 我勉强笑笑说着:“嘉宝我也打听好了,那个营销经理郑钊的家就在何夕附近,我春节去他家堵堵,最后拼一次,也许也能得到呢。”凡苓没置可否。 春节前夕,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公司的各项业务也基本暂停,张帆也急急的回到了江苏。离过年还有一周,我接到了肖彬的电话:“来我这里一下,翻出了一批库存的面料,之前没发现,你来看看要不要加到代理合同里?” 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我应声说好,忙打车去了丝之恒。肖彬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小样,你看看。” 我翻了翻,是种双绉,笑着说:“挺好的,只要成品里疵点合乎范围,销量没问题。做到合同的补充条款里就好。” “哈哈。”肖彬哈哈大笑,“越来越会摆谱说官方用词,别说我们丝之恒质量没问题,就是有,给谁次品敢给你次品?” 我抿唇笑笑看他。肖彬从办公桌下提出两个很大的纸盒:“快过年了,回家给你的小公主。” 我打开看了看,一盒造型卡通的蛋糕,一身fendi的童装,小格子裙看着大气高雅,我忍不住摸了摸,手感真好。我看着肖彬笑道:“你怎么想起送我了?” “借花献佛,一个客户给的,我家的是儿子怎么穿这个。”肖彬的表情顿了一下,“想起你家女儿,就给你了,也许尺码有些大。” 我也没再客气:“那我谢谢你了。”抬手看看表,快4点了,李姐已经回家过年去了,我得赶着回去接女儿。 肖彬一挥手:“和我还客气什么,我送你。”我手里这两大盒子也的确不方便,便跟着肖彬出去。 肖彬的办公室也在三楼,和赵以敬的在同一层,来的时候我没坐电梯,刻意走楼梯避免路过赵以敬的办公室,但现在手里拎着两个大盒子,走楼梯是不行了。肖彬拎着盒子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脚步匆匆,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他在里面吗?我的心腾的就揪了起来,心跳的几乎脚都发软。全身像被烙过一般从那扇门前挪了过去。 我没敢往门里看,只是跟着肖彬很快的进了电梯。下了楼心情才稍微平复,问着:“他回来了?” “他?谁啊?”肖彬故意逗我。看我脸憋得通红也没再吭声,肖彬不好意思继续逗我了,敛了笑意正色道:“昨天回来的,来这边看看文化丝绸的经销情况。过两天又走了。” 我“哦”了一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随嘴问了问肖彬春节去哪里过,他淡淡笑了笑:“回老家。今年她们都回来。”面上却有丝浅浅的无奈和忧伤。 我心中不是滋味。什么是节日?节日不是购物的血拼,也不是人群的狂欢,只是那个最美好的日子,和自己最爱的人相守在一起。肖彬和凡苓,只怕这个节日都会过的不是滋味。 把暖暖接回家,小丫头现在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看着我手里的盒子戳了戳,抬起大眼睛问着:“妈妈,是什么?” 我笑着看她问:“你猜猜?” “是给暖暖的吗?”她倒会顺杆儿爬。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是。” 说着打开了盒子,丫头看到了蛋糕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都要塞到嘴里了又怯怯的问我:“妈妈,暖暖可以吃吗?” 看来小丫头最近的幼儿园上的不错,失语渐好后,学了不少东西,还学会礼貌了。我笑着点头:“可以啊。”小丫头这才吃的欢腾。 我打开另一个盒子,把折叠的衣服打开看了看,下午只是摸了摸面料,并没有打开,估计暖暖穿会大很多。把女儿糊着蛋糕的小手擦干净后,给她套上了针织的小毛衣和格子小裙,奢侈品就是不一样,女儿穿上后洋气的像个芭比娃娃,加上暖暖的眼睛本来就大而清澈,这么一来更加可爱,我忍不住揉着女儿的脸蛋儿:“真是妈妈的小公主。” 拉着女儿前后转了个圈,衣服特别合身,正好我一直忙,没顾得上给女儿买过年的新衣服,有了这件倒省了我不少事。倒真的好巧。 这个客户还真逗,肖彬家的儿子都上小学了,居然送套这么小的女裙,暖暖穿合身的不差一分。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砰的跳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我给肖彬打了个电话:“暖暖的衣服很合身。” “合身就好啊。”肖彬语气轻松,“要不怎么给你呢?” 我几分不悦:“肖彬,你是我的朋友,这么配合着做这场大戏,累吗?”我心里不是滋味,疼的发紧。 肖彬在电话那头有些沉默,半晌说着:“清扬,如果有人肯下这么大的功夫,找了这么多的理由和借口,就为不让你察觉地看你一眼,我觉得我应该配合。” 我的心忽然疼的要窒息,匆忙挂了电话。那晚,我的心乱了。既已分别,何苦纠缠?我想把这些东西还给肖彬,但暖暖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第二块蛋糕,衣服前胸也蹭的都是蛋糕渣子。都这样了,还怎么还。我叹了口气。 看着暖暖穿着新衣服抱着娃娃吃着蛋糕,我心里烦躁的很,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快乐的源泉成了他?不安,焦虑,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很想躲到一个地方,能够不再被他看到,因为每一次的风吹草动,都让我的心几乎撕裂。 第二天我便给回去的张帆打了个电话,要他在公司附近帮我租间房子。春节后我就去江苏找嘉宝的郑钊,如果能把嘉宝的代理拿下,我就去那里常驻,让张帆回北京做丝之恒。能有多远,我就躲的多远吧。 ☆、除夕乱点鸳鸯谱(一) 临近春节,我依然没有敢带着暖暖回家。只是给妈妈打了钱过去,妈妈一个劲的说太多了,但我心中惶然,除了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家里什么。 除夕这天我给凡苓打了电话,问她怎么过,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孤家寡人一个正伤心。我安顿着她:“晚上来我家吃年夜饭。必须的。” 凡苓“哦”了一声,舒了口气:“终于有人收留我吃顿不伤心的年夜饭了。” 这就是春节,是温暖的盛宴,也是伤心的悲歌。 上午我带女儿去超市买了不少她喜欢的吃的,又给她买了新玩具,总算把她哄得还满开心。女儿比去年懂事不少,虽然看到别人家一家三口甚至四五口也会扭着头看好久,但是没有再哭闹着要爸爸和奶奶。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反而心酸。 回到家,我主动给婆婆打了个电话,暖暖在电话里断言片语的和婆婆聊了几句,把婆婆在那头弄得哽咽,暖暖在这头眼圈红红。我蹲下来问着暖暖:“想和爸爸说话吗?” 女儿听到这个问题竟然有些发愣,顾钧自从和蒋荻结婚,极偶尔会打个电话来问问女儿的情况,和女儿说几句话。暖暖上次听到爸爸的声音,还是两个月前。想了想看着我说道:“想。”我给顾钧拨了过去,很快接了,却是略微紧张的声音:“有事吗?要是没事我有时间给你回过去。”后面是尖利的女声“怎么又打电话,离婚这么久了还有完没完,整天这种心情怎么要孩子!” 我二话没说挂了电话,我真是时间长了不长记性。只顾着女儿,竟然忘了顾钧家有悍妇。暖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咆哮,眼睛有点湿湿:“妈妈。”小嘴瘪了起来,我心疼的厉害。何苦受这份冤枉气,努力对着女儿挤出个笑脸:“爸爸有事,以后和暖暖说话。” 女儿忽然蹦出句:“爸爸是不是被妖怪关起来了?”这句话让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惊喜的看着女儿,女儿又有让人吃惊的语言了,我想笑不敢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 半天才勉强止着笑,摸着女儿的头发:“不是,爸爸很忙。”女儿嘟着小嘴不明白。正说着,顾钧的电话又来了,估计现在方便的摆脱了监视,我把手机按了接听递给了女儿。和这个男人,我简直无话可说。 看着女儿糯声糯气和顾钧说着话,我想起了厨房还有剁了一半的饺子馅,忙跑过去继续把饺馅剁好拌匀,从超市买的饺子皮,包起了饺子。给凡苓打了电话让她快来吃饭,凡苓应着正在路上开车,马上就到。 过了半小时,我把饺子都包好,等着凡苓一到就下锅。我把拌好的凉菜端上桌,发现暖暖还在拿着电话说话。真是难得,顾钧居然和女儿能聊了快一个小时。 我也不好打扰,接着收拾碗筷,却忽然听到暖暖低声的问:“叔叔,后来王子怎么了?”我忙跑出去,从女儿手里把电话扳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是夏医生。我怎么忘了,女儿唯一会拨的就是夏医生的号码,而我也忘了把夏医生号码设置成1的那个方式取消。 我有些懊恼的对着夏医生说着抱歉:“刚才不留神把手机留给暖暖了,她乱拨号码。” “没关系。”夏医生笑得爽朗,“说明她还记得我这个叔叔。听说话,她好的差不多了。” “是啊。”我颇为欣慰,“多亏了你呢。”说着又寒暄问了几句,“春节回家了吧?” “没有,医院值班,刚下了班。”夏医生说着笑道,“没让我守在医院看春晚算是照顾了。” 我没有再接话,夏医生忽然说着:“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吧,我自己这会正愁着去哪吃呢。”外面的饭店要么早已停业过年,仅存的几家家家爆满。春节的北京,是座空城。 一个人的春节,想想更是凄凉,反正凡苓要过来,也不会引出闲话,我诚恳的说着:“我家里包了饺子,你如果不嫌弃,就来吃顿便饭。”夏医生的声音轻快:“好。” 夏医生的电话刚挂,门铃就响了,凡苓带着一个手袋进来,吸着鼻子:“饺子味怎么还没出来?” 我笑道:“我还没煮,哪里来的饺子味。你等等吧,还有个朋友要来,等他到了再煮。” 凡苓随口问着:“男的女的?” “男的,你也认识,还是你介绍的夏至瑾医生。”我答着。 “我和他也叫认识?当时帮暖暖打听心理医生,也是朋友介绍的,我只和他通过电话没见过面。”凡苓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转看着我道:“夏医生怎么跑到你家吃饺子?” 我刚要说话,暖暖跑来看着凡苓,小嘴叫人:“阿姨。”这下可把凡苓乐坏了,抱着暖暖逗个不停。以前打球的时候她就喜欢哄暖暖,现在暖暖的话多了,更招的她爱不释手。从随身带着的纸袋里拿出一件棉服外套,给暖暖比划着:“看看合不合身。” “你怎么也买了衣服?”我看了看衣服,稍微大点,还算合身。满是小花蕾丝很漂亮。 “过年嘛。”凡苓笑意盈盈,“怕你收了大礼不愿意给孩子穿。”我顿时明了,一定是凡苓从肖彬那里知道我收了赵以敬的衣服,却又不愿意给暖暖穿,特意又买了一件。 我心里暖暖的,凡苓是很了解我,那身奢侈的fendi,我的确没再给暖暖穿过。 闲聊了几句,又有敲门声,我忙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三个月没看到的夏医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那么神清气朗。 我忙把夏医生让了进来,给他介绍了凡苓,彼此打了招呼,暖暖看到夏医生一点都不生疏,跑了过去:“叔叔。”夏医生抱起暖暖,表情故意夸张:“重了这么多。” 暖暖不知道怎么回答,求援的看着我,我笑笑:“就说暖暖长大了。” 暖暖奶声奶气的重复着我的话,大家都是哈哈大笑。我到厨房把饺子煮好,夏医生带来了红酒,那顿年夜饭,屋内暖意融融,屋外烟花灿烂,倒也温暖快乐。 到了九点多,凡苓到阳台接了个电话,回来情绪便不太好,再喝红酒的时候,便一口赶着一口,估计刚才又是肖彬的电话。我心中百转纠结,一种相思,两地闲愁。肖彬惹得凡苓这么伤心,对凡苓并不公平;可肖彬不能全神贯注陪着妻儿,对他的妻儿也不公平。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痴心错付。看着凡苓难受,我迫切的想让她不那么痛苦,也是酒喝的多了,脑子一热,热情的给凡苓介绍着夏医生:“夏医生爱好和你蛮接近,都喜欢旅行,他还自己去了中东呢。”顺便把夏医生讲给我他在中东的历险又给凡苓讲了一遍。夏医生的脸越来越沉,凡苓的酒也越喝越多。 我继续努力着:“夏医生还很会打乒乓球,你不是一直想打双打吗?以后咱们就可以打了。” 我的话没说完,凡苓摆着手:“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到里面睡会儿。”说着起身大步走回卧室用力关上了门。 门咣当响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做了件挺混的事。可是我真的不想看着肖彬和凡苓这两个我最好的朋友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夏医生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冷:“清扬,你在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夏医生的情绪也很差,我懊恼的说着:“其实凡苓不错的,难道你也像别人那样世俗,对离异的女人有偏见吗?”我一直觉得夏医生身上有种落拓不羁的魏晋名士风骨,不会介意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才会一急之下乱点鸳鸯谱。 “我对离异的女人没有偏见。但是我喜欢的不是她。”夏医生看着我的目光,竟然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意味。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这种神情,作为一个正式步入30岁的女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的目光有些慌乱,不敢看他,之前躲着他只因为赵以敬的误会,却万万没有想到,男人的第六感也很敏感,夏医生竟然也存了别的心思。 暖暖早已跑到客厅玩娃娃去了。我一时不知找个什么借口把话支开。 夏医生自己又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一丝缱绻:“清扬,我想和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从小家境不错,学习成绩也好。一直觉得生活意气风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直到读大学,我喜欢上了一个学姐。比我大俩岁,带点忧郁的文学气质。我没有犹豫向她表白了。我当时的条件也不错,学习拿一等奖学金,还是学生会的干部。满以为她会欣喜的接受,但是没有想到她拒绝了,理由是觉得我不能给她安全感。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没有细想感情这回事,只是没法接受被人拒绝的滋味。于是接着送花,接送她回宿舍,在她楼下摆蜡烛,想尽一切办法想追到她。”夏医生回忆起这些的时候,面上是种渐渐浮上的痛苦。 ☆、除夕乱点鸳鸯谱(二) “半年后,她终于接受了我。我和她在一起了。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很快她毕业了,工作找到了外地,异地的距离,开始我还会经常去找她,但是后来学业越来越紧张,加上还和同学开了咖啡店,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找她,我和她的生活越来越岔开了轨道,慢慢的这段感情便淡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我累了,提出了分手。我一直以为她并不在意这段感情,但是分手的时候,她哭的很伤心,说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这样一段感情像鸡肋一样,被距离折磨的无法持续,便坚持分了。”夏医生又喝了一杯。 “分手后,自己轻松了一段日子。但是没几个月就发现原来我早已在和她不知不觉的相处里,深深爱上了她。直到没有她的电话、短信,我才知道她在我心里虽然默默,却早已生根发芽。忍了一年,最终还是忘不了她,我又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找她,她刚刚结婚。”夏医生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 我忍不住问着:“为什么她会这么快结婚呢?” “是啊。我也很纳闷。可是我当初,并没有耐心去追问这个为什么。而是负气的和同学去了中东旅行。直到在沙漠里,生命险些挂掉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和大家失联,因为我没有和大家好好沟通,我对身边的人,一直缺了一份耐心。”夏医生的语气是里深深的内疚。 “在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她之间,我从来都没有耐心了解过她的家庭,她的性格,她为什么突然结婚,我都没有去探究。我的心里,只有自己,自己喜欢了,自己累了,自己爱了。” “从中东回来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认真聊了很久,她父亲去世的早,所以她性格很胆小,很怕失去,当初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患得患失,看到我和别的女生说话,聊天,都会躲起来偷偷哭,可是粗心的我,从来没发现她的难过。到外地工作,只是因为她妈妈身体不好,她可以离家近一些照顾家里。我整天抱怨异地累,却不知道她承受的累,比我更甚。”夏医生说着伤感。 “那她很快的结婚,也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吗?”我隐隐感觉这个女孩不会有个幸福的结果。 “是的。当时她妈妈病重住院,缺钱治疗,也没人照顾,我又和她分手,她实在没有办法,就嫁了一个一直追求她的同事。”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结束就好了。偏偏我总做些不合时宜的事,听了她的遭遇,心痛和后悔让我失去理智,我对她说只要她肯离婚,我不介意她的过去。她又一次含泪问我,为什么不早说,她刚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能离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我平生最混的事,就是最后坚持非要和她再见一面。她问我还有必要吗,我说有。不见一次,我不甘心。我他妈哪来那么多不甘心?”夏医生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最后见面了吗?”我问的时候声音有些抖。 “为了避开她的熟人,我们约在了她所在省份的省会见面,她坐大巴到省会,我从北京坐飞机过去。但是她在去省会的路上,大巴——”夏医生没有说下去,他略带哽咽的声音已经告诉了我结局。我只觉得全身泛着凉。 夏医生一杯一杯的喝着,我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过了很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了些:“从那以后,我开始对人的心理好奇,好奇到底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各种人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我本科学的是临床,但我后来后不犹豫的转了医学心理学,读到了博士。” “一年一年,学术越来越好,但我觉得自己没有活着的感觉,外面看着光鲜,里面烂了。我渴望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是又害怕自己判断错误。每次治疗患者不见效,我的压力比患者要大几十几百倍。我怕自己的错误诊断害了别人。因为我对了解别人的心理,真的没有信心,虽然我取得了那么多专业领域的认可。” 夏医生转看着我:“遇到你很偶然。开始,我没有看出来你离异。” 我自嘲笑着:“离异还能看出来?” “能,离异的人,有的哀怨,有的愤怒,心理总是不平和的。和你之前相处完全没那种感觉,你很平和很文静的问着我怎么给孩子渐渐治疗。”夏医生低头转着杯子,“后来你亲口告诉我你和暖暖爸爸离婚,我才知道,那时对你真的刮目相看,没想到在你身上一点都看不到这些事情的影子。” “后来知道你和别人合伙开公司,我更是钦佩,成功人士我见过不少,却没带给我这么大的震撼。你不是那种很强势的女人,也不是成功欲很强的人,走到那步,是生活所迫,却没有被压到,反而走的更好。看问题也总能看到积极阳光的一面,我觉得自己烂了的内在,终于见到了阳光。那段日子,我治着暖暖,你却治着我。”夏医生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深邃。我低下了头有些匪夷,我完全不知道夏医生这种被我治疗的感觉从何而来。我只记得每次去他那里不是病了就是累的呼呼想睡。 “中秋那天,我想了很多理由,最后捡了条不那么烂的到了你家,可惜让我看到的是你的冷淡。当时我挺恨自己学这个专业的,总是轻易的就看出别人在想什么。”夏医生自嘲的笑笑,“我不想再勉强任何人,那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慌措的解释,对人冷淡,终归是不礼貌的。 夏医生摆着手:“和我不必遮掩。清扬,今天我把自己剖的一干二净放在了你面前,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想对你奢求什么,我们之间,能做朋友就很好。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乱点鸳鸯谱。我如果能很轻易的接受一个人,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成不了家。” 我和他,都没有在说话。屋外的烟火越来越响,暖暖开心的跑到阳台上去看,我追了过去,看着屋外的烟花,想着刚才夏医生的话,倒并没有心跳心动的感觉,只是触动最大的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最为潇洒不羁的夏医生,拥有着最温暖最阳光外表的夏医生,内心原来那么的荒芜苍凉,像被烽火铁骑踏过的战场。 而除此之外的感慨,莫过于人生最怕是错过,如果明明知道有情无缘,继续执着,只能悲剧收场。想到这里,再想想自己和赵以敬,只觉得心疼的窒息。 暖暖在我怀里问着:“妈妈,烟花会飞上天吗?” “会吧。”我回答的并不肯定。夏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补了一句:“烟花一直在向着天上飞,但是完成绽放的使命,就也终结了。” 暖暖没听懂,咯咯笑着,我也没听懂,没有再说话。时间不早,夏医生准备走了,临走前突然问我:“哪天我们一起去打球吧?” 我心里一慌,脱口而出:“春节后,我可能会到江苏去工作了,带着暖暖。” “哦。”夏医生身子一颤,给我的依然是个清朗的微笑,“那祝你一切顺利,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医生走后,我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生怕凡苓睡着,蹑手蹑脚的进去拿了床被子,准备和暖暖在客厅原来李姐的床上睡一宿。凡苓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没睡着。” 我舒口气。把灯打开,凡苓正满脸是泪的抱膝坐在床上。我拿着纸巾帮凡苓擦了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会是我昏了头,瞎给你和夏医生撮合。但我看着你那么伤心,实在难过。”说着拉起凡苓的手,“我真的不希望你和肖彬这么搅和下去,明明没结果。” 凡苓轻轻摇头:“我不怪你。我和他都知道没结果。”眼泪却还是肆意的流着。 我叹口气:“活着不容易,自己要保重身体。”说完把夏医生的故事简单和凡苓说了说,“如果身体没了,再深的感情难道还能流芳千古,轮回转世?” 凡苓陷入了深思,过了许久叹口气看着我:“你该不会想选夏医生,不要赵以敬了吧?” 我煞费苦心和她说了半天大道理,居然她得出的是这个结论,我懊恼的看着她:“瞎说什么。” “其实两个都挺好的。夏医生能给你婚姻,但是赵以敬的感情要深的多。”凡苓还在为人担心,“你为什么不等等赵以敬呢?也许他真的能处理好。” 我冷笑了一声,想来肖彬也是这么想她许诺的吧?我摇摇头:“我不会再相信所谓的等待。”凡苓咬唇自己思索着。 暖暖很快睡着了,我和凡苓一边聊着一边守岁,到了凌晨,周围的礼花爆竹声越来越大,我和凡苓相视一笑:“新年快乐!” 手机繁忙起来,短信电话接踵而至,我忙着回复,忽然弹进来一个熟悉号码的短信,我的心揪了起来,打开短信,只有三个字:“你好吗?” 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抱着手机看那三个字看了一夜,却没有回复。 ☆、开山拓荒第一单 初一一早,李姐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过来,我想了想告诉她今年不用来了。 李姐有点失落:“为什么呀?你家不需要人了吗?” 我有些抱歉:“我想换个环境呆一下。”被赵以敬扰的心烦意乱,现在又加上夏医生,我真的不想在北京这个是非之地继续待下去了。 凡苓听到我和李姐讲完电话,有些遗憾的问我:“你真的要转到江苏?” “嗯。”我点头,“北京这边的房子留着,让张帆来常驻北京联系丝之恒的业务。我去何夕,把嘉宝拿下来。”何夕所在的小镇离南京虽然不算远,但是丝之恒在那里没有任何业务,反倒不像在北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避之不及。 “他如果想找你,你躲得开吗?”凡苓叹气道。 “那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么纠缠着,我受不了。”留在北京免不了经常和丝之恒打交道,而除了何夕,我能躲到哪里?没有业务往来,惜时如金的赵以敬总不会没事老跑到何夕去。 “你先去探路,如果真能把嘉宝拿下,我也过去。”凡苓似下定决心般的望着我,她也许也想和肖彬冷静冷静。 大年初三,我收拾好东西,带了简单的日常用品,和女儿坐上去南京的飞机,又换大巴行了两个小时,到了何夕。张帆帮我在离何夕不到2公里的地方租了一间一居室。在我到达的时候接上我到了房子那里。 小区的环境很好,新楼,楼间有着绿地和小桥亭子,房子在二层,南北通透格局很好,这样的房子如果放到北京,我家所处的三环地带,一个月足足要5000。但是在这个小城市,居然只要一千一个月。我直感慨这房价的天差地别。 “宋姐这房子还行吧?”张帆摸着头笑笑。 “非常好。”我感谢的点头,“出乎我意料。” “那就好。”张帆放下心来,“我家就在这附近,宋姐你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好了。”张帆是本地人,和父母住在一起。我应了声好。 “对了,我听说嘉宝营销经理郑钊的家就在这儿,你帮我打听打听他的情况方便吗?”我问着张帆,这个地方很小,张帆家又是老住户,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打听打听应该不愁问到。 “没问题,宋姐你等我消息。”张帆很爽快的答应了。 张帆走后,我带着暖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小城悠然,满满的年味,穿行在古朴的街头巷陌,看着家家户户的春联门补,在小店里喝着“元宝茶”,相互亲切打着招呼也是我熟悉的音调,心里也安宁了不少,这种味道,才是我熟悉的年的味道。我竟莫名的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张帆的效率很高,傍晚就告诉我,郑钊的父母就住在离我小区并不远的一处,单元房号都告诉了我。不仅有这些硬消息,还有不少软消息:“他的老婆孩子也和父母住一起,郑钊平时自己在嘉宝的苏州总部,这次回来待到元宵节后。他父亲每天早晨去公园锻炼,母亲每天下午在小区的棋牌室打麻将。”甚至连老婆的工作地点,孩子的学校都侦查了出来。 我不禁惊讶道:“这么详细?” “嗨,就这么大个地方,东家问两句,西家问两句,打听打听都知道了。”张帆说着,“宋姐你想去拜访他?” “有认识的人能带着引见引见吗?”我问着。 “这个,恐怕不容易。”张帆有些为难,“郑钊做到国企营销经理蛮风光的,回来后牛的不得了。别说找他办事了,连亲戚朋友都不见。” “那郑钊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我问着,就算专门去见行不通,不妨试试偶遇。 “他回来就呆在家,别的地方也不去,连朋友聚会都请不到他。郑钊常年不在,他的爱好反而不好打听。”张帆也有些为难,郑钊父母的轨迹探的清楚,惟独郑钊本人反而神秘兮兮,打听不到。 “哦。那我知道了。”我有些失望的挂了电话。果然是他的风格啊,我打电话约见都被撅了多少次,比见国家领导都费劲。 我这次来这里就为了见他,如果到了这个份还见不到,着实可惜。苦思冥想了一夜,把张帆描述的郑钊家里所有人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找着突破口。我暗暗笑自己,这番功夫,要是用在追男生身上,估计男明星都追到了。 有了主意,第二天给张帆打着电话:“能不能麻烦你下午帮我看2个小时的女儿?” 张帆嘿嘿的笑了:“没问题,我妈最喜欢带小孩儿。”没过一会,过来把暖暖接了走,我只觉得愧对女儿,但为了生意也无奈,再三叮嘱暖暖一定要听话,也随着出了门直奔郑钊家的小区。 打车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我下了车后在小区里转悠了三圈,终于在靠南边的一排门店中找到了一家棋牌室。棋牌室不大,一共两摊麻将,还有一堆在玩牌。老板看我是个陌生的脸儿,态度并不是特别热情:“玩牌吗?” 我笑笑:“等一会儿吧,我去摸两把麻将。” 老板这才缓了缓脸色:“以前没见过你。” “隔壁小区新搬来的,听说这儿有个棋牌室,凑个热闹。”我坦然应着。开棋牌室是个微妙的事,既盼人多,又怕陌生的人多。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其中一摊旁边,观着战局,听着她们闲聊。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大妈接到电话说家里来客人串门下了麻将桌。三缺一,我顺利的上了桌。牌友之间毋庸多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而我除了打麻将,还要琢磨哪个会是郑钊的母亲。 打了几把,我似无意的问着:“XX小学怎么样?我刚搬来,想让孩子上那个学校。”XX学校是郑钊家孩子读书的学校。 果然其中一个大妈说着:“还行吧。对了,吴姐,你孙子不就在那个学校吗?” 那个被叫做吴姐的一边码着牌一边说道:“作业多的要死,那么小,才一年级,留那么多作业。” 如此几个回合的聊天,我便确定了那个姓吴的阿姨,肯定是郑钊的母亲了。继续顺着她的话聊了一会儿,打完四圈,我出来也2个小时了,忙赶回去给张帆打了电话把女儿接了回来。 在门口买了点水果,带到张帆家,第一次认识就麻烦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张帆父母年纪都快六十了,张帆还没成家,对小孩子格外喜欢,我进去的时候,正在追着暖暖给她吃点心,我内心对女儿的愧疚才稍微好些。 接下来的几天继续麻烦他们每天下午帮忙看了2个小时女儿,我去那个棋牌室打了五天的牌,和郑钊的母亲倒是越聊越熟,我会借着问她如何煲汤养花之类的事,旁敲侧击问问她家里的一些情况,她也乐得和我聊的热乎。说起养花,我蛮诚恳的问她能否给我剪几个枝,我回去好插着养活。她随口应着:“行,明天给你几枝。” 那晚下了一夜的小雪,第二天已经全是水和薄冰。我过去的时候,她却没去,一起打牌的大妈们说道:“昨晚变天,估计是老寒腿又不行了。除了这个,她手痒是不会不来的。”看着我好奇道:“你这个年轻人,瘾倒不小。”我只好笑笑说自己只是闲得无聊。那天打了一圈,我便借口有事回去。 第二天再去,我带了盒膏药,打完四圈休息闲聊的时候,我递给了吴阿姨:“这个药您试试,贴上很管用。我家里正好有。” 吴阿姨拿起打量了一番,有些犹豫:“这怎么好意思。” 我推给她:“我留着也没用。您先试试有效没有。”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多少钱啊?我给你。” 我笑笑:“也不贵,大家都街坊四邻的,给我钱就见外了。您不是还要给我剪枝养花吗。” 吴阿姨一拍脑袋:“啊哟,我给忘了。”说着热情的拉着我的手:“现在就到我家看看,你看上哪盆,我剪给你。” 我心里一阵狂喜,本来以为送药只是更前进一步,没想到一步登天,直达目的。到了郑钊家里,正有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人在客厅对杀着象棋,我的心跳的有些快,吴阿姨向我介绍着:“我家的老头子和儿子。”又指着我:“咱的街坊,小宋。太客气了,还给了我一盒膏药。” 我对他们点头笑笑,那个中年人是郑钊无疑,微微发福,带点络腮胡子,我在他们公司的网站看到过他的照片。我心不在焉的随着吴阿姨去阳台上看了花,心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郑钊认识。 “你想要哪个花?”吴阿姨问着我。我随手点着一个,吴阿姨剪给了我。 按理我该走了,心里却万般纠结。郑钊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道怎么抓住机会把自己和何夕推销给他。 ☆、悲喜交接听旧事 不论我如何和郑家套近乎,一旦我表明身份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明白我的目的。这种刻意认识的方式在我做销售的时候,我亲眼见很多人为了套关系用到。当客户明白你的意图的时候,有两个极端,一种是非常感动于你的用心,一种是非常反感于你的用心。我不知道郑钊会是哪种。 也许接触的时间越久,郑家对我的反感会越少,但是郑钊元宵节后就走,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犹豫下去,靠和郑家的人打感情牌,已经远远没有时间。 想到这里,我硬着头皮走到客厅,正好他们的棋局一局终了,郑钊抬头看了我一下,我鼓起勇气说着:“郑总。” 郑钊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何夕的宋清扬,之前和您联系过。”我心里忐忑,很怕这句话说出去,会被郑家扫地出门。 郑钊的眉头皱了起来,吴阿姨愣在了那里,而郑钊的父亲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忙很快的说着:“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您能给我几分钟,让我介绍一下何夕。几分钟就好。” 郑钊冷冷看着我,说着“我不谈公事。”我的心揪了起来,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吴阿姨到底不好意思,看着我说道“这孩子也真不容易。”他父亲呵呵笑着:“别这么严肃,慢慢说。”我没敢吭声,郑钊甩给我三个字:“三分钟。” 我的心跳了起来,三分钟,我就要把郑钊的兴趣力挽狂澜的拽回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半分钟把何夕主要的营销渠道大致做了个介绍,然后说道:“我知道您公司现在的主营业务是新材料开发,但是新材料的推广渠道并不能接上。您公司的传统面料面对的主要是国际高端品牌服装在国内贴牌加工生产的客户,价格高昂,所以他们并不能接受用新材料进行尝试。” 我这席话出来,郑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滚出去。”还好他的唇抿的很紧,并没有吭声。 我鼓了鼓勇气继续说着:“何夕很大的优势是有一部分外贸的渠道,这些公司生产的也是高端服饰,但是他们的风险成本比起你们原有的客户要小很多,因为他们的产品如果不理想,还可以转内销,不至于血本无归。所以这些公司,可以成为你们新材料的试点。” 郑钊突然挑眉一问:“他们愿意接受吗?” 我点点头:“愿意。我们在年前已经做过调查分析,数据回头可以给您email一份。” 郑钊有些疑惑:“你们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精力财力针对嘉宝的客户去调查?万一不同意你们代理,这些投入不怕打水漂?” 我诚实的回答:“我只想试试。用最大的诚意去面对一个最难的客户。” “最难的客户?”郑钊的脸色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竟然露出丝玩味的笑:“有点意思。你说完了?” “说完了。”我诚恳的说着,“这些话我可以发email给您,但是也许它的命运就是不被打开直接进入垃圾箱。嘉宝是我们最在意的客户,我的方式有点鲁莽,希望您能原谅。” 郑钊盯着我认真看了很久,我没有退缩,也礼貌的回看着他,半晌,他好奇的问着:“关于嘉宝的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缓了口气说着:“从您公司网站的更新速度,我看到新材料的推广宣传最多,所以知道了公司在主打新材料,但是从上市公司的季报来看,主要业务还是集中在传统面料。就可以分析出来。”从上交所的网站看公司情况,还是上次和肖彬闲聊赵家的股权时,肖彬教我的。 郑钊一直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了些,露出个淡淡的笑:“还挺专业。”转而说道:“我回去和主管的领导商量一下。” 我刚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是真的会商量还是只是托词,我分辨不出。但是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尽力。我咬咬嘴唇,略微失望:“没关系。” 说着正要走,忽然郑钊在后面说着:“留个名片。下周我会通知你。”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几乎要跳舞了。要了名片,这话就不再是客套,只要他肯推荐,拿下嘉宝应该不是问题。忙从包里拿出名片,恭敬的递给了郑钊。 “我等您的通知。”我的声音微微激动地颤抖。 从郑家出来,我的双手紧紧攥了一下,恻恻轻寒翦翦风,都变成了融融的春意,将我包围。原来历经严寒再见春暖的感觉这么开心。我不是个做生意的高手,更不是个做生意的老手,但我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当了一回拓荒牛。 下午从张帆家把暖暖接回来,带着丫头在小城里溜达了半天,很豪气的和暖暖说着:“看上什么了,妈妈给买。”我迫切的想把这几天对女儿的愧疚都补偿回来。 暖暖看来看去,一会儿指着这个吃的,一会儿指着那个玩的:“妈妈,我要。”那天我也没有吝啬,只要她看上的,统统给她买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我一手拎着一包大麻酥和马蹄糕,一手牵着女儿,美美的回了小区。刚进院子,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是妈妈的:“扬扬,下午碰到清莲妈,通知咱们二月十六在镇上办结婚酒席呢,你回来吗?” 我手里的马蹄糕“通”的掉到了地上,面如土色。一时竟然全身发麻,说不出话来。 “扬扬?”妈妈喊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声音还在打哆嗦:“她,她确定了?” “二月初六,就是下个月,在男方那先办,清莲妈把出席的礼服都在锦绣园做好了。还不是定了?”妈妈察觉到我声音的异样,“扬扬你怎么了?” “我替她高兴。”这句话说出来,我的心都在滴血。 “咱们得给多少钱啊?”妈妈问着我,“俩家走的比较近,1000够了吗?” “您随大家吧。”我哆嗦着挂了电话。眼前一阵发黑,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里拉着的女儿瘪起了嘴:“妈妈,妈妈。” 我用力定住了神,站在那里,本来以为春天到了,却是寒流再袭。我拼劲全力把女儿带回了家里。方才已经在外面把晚饭吃了,女儿又跑去玩起了娃娃。从北京来的时候,别的东西都可带可不带,惟独那个娃娃,女儿死抱着不撒手。可如今我看着这个娃娃,那么扎眼。 为什么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付流水?为什么所有的君子一诺都成空城?而更可笑的是,为什么我还会在意这些?我该不信赵以敬的,我该不信狗屁爱情的,我该不信等待解决的,可我信了,尽管我嘴硬,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隐隐还有着渴盼和期冀。直到这正式的婚讯,把我所有的梦幻砸了个粉碎。 我像木偶一样陪着女儿说着倒三不着俩的话,直到女儿睡下,我才终于跑到客厅,压抑的哭了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夜渐渐的静了,我的哭泣成了抽噎,摸出手机,控制不住的想打给赵以敬,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就要这么结婚?可是我的手抖了半天,没有勇气,我甚至没有勇气给肖彬或者凡苓打电话,我怕他们又一次证实,这是真的。 快到元宵节了,月亮的光很亮,从窗口移到厅堂,我的心却一点点的死寂。我没有想过,真心对待的两个人,居然会因为别的原因,而无法再一起,这是多么的可笑?只为一方成悦锦,就能把两个人栓一辈子? 成悦锦,想起这个,我的心又跳突起来,忍不住给外婆拨了个电话,出乎意料的,竟然开机接通了,外婆的声音没有一般老人的苍老,却很安静:“扬扬,还没睡?” 我看了下手机,快十一点了,外婆应早睡了,这是被我吵了起来,我的声音很颓靡:“外婆,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怎么了?”外婆有些紧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外婆,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和清莲家是什么亲戚?”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得给你讲好久。”外婆淡淡笑了,“大晚上就问这个?” “还有,外婆,你知道成悦锦吗?”我顿了一下又问着:“你认识杜衡吗?你知道赵家吗?” “谁和你说这些的?”外婆的声音颤了一下,追问着我,“你怎么会知道成悦锦和杜衡?” “这要说起来,我也得讲好久。”我有些无奈悲凉,“外婆,成悦锦到底是什么?”外婆那边是沉默,我的心有些震颤:“外婆,告诉我吧,我已经被成悦锦快要折磨疯了,成悦锦是清莲家传的吗?她是丝绸世家?” “她?”外婆有些惊讶,“如果非要追根寻源,也算吧。”转而叹了口气,“扬扬,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和成悦锦有关的,你可以回来,我仔细的讲给你。” 说到回去,我又犹豫:“我——” “不早了,你要想听,我先和你说说成悦锦,别的以后再慢慢说。”外婆叹了口气。 ☆、深院静:逃婚 民国十六年的春天,江苏扬州。 一夜春雨潇潇,琼花疏影。此时的扬州城还未苏醒,座钟刚刚指向了五点。一户看着颇为气派的人家,东侧的角门吱呀了一声,探出了一个瘦瘦的身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四下无人,整个人迈了出来,月白的短袄,黑色的学生裙,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皮箱,将角门轻手轻脚的关好。向着巷子东头吃力的跑去。 巷东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套着辆马车,焦急的看着,等那个瘦小的身影跑到跟前,一把把她的皮箱接过,连人带箱子揽上马车,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瘦小身影问着少年:“船准备好了吗?” “杜小姐,都好了。咱们到了六圩渡口,过了江,就到了镇江,再坐上快车用不了多久就到上海了。”少年由于紧张,说话也有些气喘吁吁,“凌泉哥说上海那边都准备好了,就等小姐去呢。” 被称作杜小姐的女孩子缩在马车上,紧紧抱着怀里的皮箱,这一去,她不知道后果。但是不管怎样,扬州是呆不下去了。 马车狂奔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六圩渡口,杜小姐从马车上灵巧的跳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拿皮箱,忽然从另一侧的路上赶来了三驾马车,速度很快,烟尘四起,杜小姐的脸色变得煞白。 少年大声喊着船家:“王伯,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风驰电掣的马车在两人身边停下,一个穿着蓝锦长衫的年轻男人早已跳下,用力把杜小姐扯过,目光中全是厉色:“衡儿。” 完了,杜衡闭上了眼睛,被男人用力塞进马车里带了回去。男人一转身,指着少年发狠道:“敢拐杜家的小姐,往死里打。” 几个粗打扮的家仆冲了上来,对着少年一顿拳打脚踢,却并没敢往死里打,一个带头的看马车走远,喝住了其它人:“这也是赵家的人,真打死了谁赔得起?”一行人跟着回了杜家。 杜衡早被男人拎到了后院的杜家祠堂:“跪下!” 杜衡看着面前的牌位,跪了下去,倔强的抬头看着男人,眼中含泪:“二哥,如果爹娘还活着,不会让我下跪。” 杜仲看着妹妹,心里揪了一下,爹娘去的早,大哥早没了音讯,只有这一个妹妹,杜仲一直宠在手心里,如果平时,看着妹妹这样,他的心早软了,但是这件事非同寻常,他实在没了办法:“衡儿,你堂堂一个大家小姐,不清不白的跑到上海去找那个穷小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他怎么安顿你?” 杜衡咬唇道:“那也比嫁那个浪荡少爷强。”赵家的那个放荡公子赵石南,全扬州城都有名,自古扬州繁华地,遍地的青楼楚馆,只怕没人不认识赵石南。 杜仲皱着眉头,扬州城里提起赵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上出过一个榜眼,两个进士,书香望族自不必说。便是到了清末落了势,仍然受着官场的照拂。否则做丝绸生意的那么多,怎么就他家能做的风生水起?只是到了前几辈,囤丝囤成了白老虎,反把自己困进去了。但即便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赵家在扬州城里跺跺脚,大家还要给几分薄面。杜仲自认为给妹妹配了这样的人家,不算委屈她:“你光看到他浪荡,你知道他在那种地方干了多少正事?” 杜衡气结,那种地方能干什么正事。她杜衡也不是裹着脚缩在家没见识的女人。她抬眸看了眼杜仲:“二哥,你这么说不违心吗?”低头说着:“你让我嫁赵石南就没所图吗?” “你!”杜仲被戳中了心窝,抬起了巴掌,但是看看妹妹白皙如瓷的脸庞,还是下不去手,半晌,举起的手又落下,叹了口气。杜衡说的没错,让她嫁给赵石南,他是有私心的。 杜家虽比不上赵家,但也是扬州的丝绸大户。在杜仲父亲手里,做的醉花锦是扬州奇货可居的名锦。但是父母早早撒手人寰,醉花锦成色一年不如一年,渐渐卖不上好价钱。 眼看继续做丝绸要赔的精光,杜仲忙把城里的几处绸庄都转了出去,只剩下了生丝的出口生意,又筹了钱开了了钱庄。五六年的时间,生丝的生意越来越滑坡,钱庄的生意反倒如火如荼的起来。偏巧今年时运不济,杜家一直倚靠的官员左之祥调任,又赶上四月时局大动荡,警察局每天只进去人,不出来人,一时人人自危。杜家的钱庄提现的多,却没了存钱的,短短一个月就捉襟见拙。 这个危急时候,杜家跑遍了扬州城的富商大贾,只赵家提出可以借钱给杜家周转,但条件是俩家联姻。一家人便不怕再说俩家话。杜仲也知道赵石南喜欢眠花宿柳,也是因着这个毛病,已经二十二还没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但是赵家老太太说道:“石南年轻,难免荒唐,成了家就自然好了。” 杜仲心里纠葛,但眼下钱庄马上濒临倒台,他也顾不得许多,至于赵石南的荒唐,都是男人,自己以前也荒唐过,他并不觉的是个很大的事。反正妹妹嫁过去是名门正妻,荣华富贵一辈子。他不明白疼爱的妹妹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竟然做出跟个穷小子私奔这么丢人的事?如果不是他疼爱的妹妹,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他早就打死算了。 “想不明白,你就继续跪着。”杜仲看了看杜衡,拂袖而去。 杜衡看着面前的一个个牌位,眼泪流了下来。哥哥究竟是哥哥,如果爹娘在世,就算赵家是金山银窝,谁会舍得把她嫁给赵石南那个混账? 如果不是哥哥横加阻拦,她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镇江,没准都到上海了。上海,杜衡没有去过,但是凌泉哥哥同她说,上海有高楼,有十里洋场,有女子大学。杜衡不是锁在深闺的小姐,四五岁的时候跟着哥哥读私塾,后来兴起女校,杜衡便去读女校。如果不是这场婚事,杜衡的目标就是去凌泉说的女子大学去见见世面。 想起赵凌泉,杜衡心里暖暖的。认识赵凌泉很偶然。三年前,杜衡十三岁,和女伴去茶社吃茶的时候,旁边几个十五六的年轻人正在高谈阔论,嗓门大的把这一桌子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惟独有一个清瘦的少年,一直啜茶不语,只是淡淡听着。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搡了他一把:“凌泉,你说。”杜衡便知道了他叫凌泉。 “胸有鸿鹄志,何必慨而歌?”赵凌泉浅浅笑着,声音却很坚定。另一个人无趣的说道:“凌泉那么有学识都不说,咱们瞎扯什么。”顿时刚才的喧闹销声匿迹了。 杜衡好奇的看着那个叫赵凌泉的人,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大的威信,刚好凌泉抬眸,迎上了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的心咯噔荒突了一下。 一旁的人又问道:“凌泉,听说赵家买了留声机?”另一个人凑过去也问:“听说留声机会把人的魂魄吸了去,是真的吗?” 杜衡也曾经听爹讲过以前宫里的老佛爷都听过留声机,马上来了兴致,拽着女伴凑到了凌泉那桌,盯着他问道:“真的有留声机吗?” 赵凌泉最不喜欢别人向他打听赵家。这些人对他的恭敬,只因为他是赵家人。但他在赵家却并不得意。 赵家是望族,几代同堂住在深宅大院里。赵石南的父亲是长子当家,而凌泉母亲改嫁赵家二叔带来的继子,凌泉是有骨气的,并不愿弃了祖宗,跟着赵家姓赵。但是赵家怎么能容易养个外姓的小子,硬逼着改了过来。 凌泉的继父在赵家尚且没地位,何况他这个拖油瓶。尽管他自小读书用功,处事稳重,却从没受到过表扬,只有歧视和冷眼。反倒是赵家的那些个浪荡公子,尤其是赵石南,处处风头过人。凌泉自知他在赵家是永无出头之日,只能走出去。而他那少言寡语的继父,并不干预他的前途,任由他考学到了上海,只是假期回来。 他厌烦了别人向他打听赵石南的放浪形骸丰功伟绩,那留声机就是赵石南不知道从哪里用五十个大洋淘换来的,本来想冷冷拒绝,但是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怎的,心就软了,他第一次好脾气的说着:“留声机不会吸人的魂魄,有一个小针划着唱片,声音就出来了。” “唱片是什么?”杜衡更好奇了。 赵凌泉也解释不清,他也只是在那个浪荡公子向全家显摆的时候瞄过一眼,再详细也并不清楚,他对杜衡笑笑:“有机会拿给你亲自看看。” 赵凌泉并没有把留声机拿出来的机会,却慢慢的和杜衡熟悉了起来,一个豆蔻年华,一个少年意气,凌泉的博学和沉稳让杜衡十分钦佩。而一次次脉脉相对,言语试探,虽未言明,也心意俩许。 杜家的媒人一直没断过门槛,只是杜仲舍不得妹妹,想留两年。尽管她还不解风月,但想想未来的夫君,如果能像凌泉哥哥那样,出口成章,诗文曲赋,便最好了。想到这些就羞红了脸。 这次听到婚讯,她就马上给凌泉写了信,凌泉立即回信告诉她来上海,凌泉在震旦学院读大学,已经安排好等着她来。 这场计划周密的出逃被杜仲毫不费力的就发现并破坏了,杜衡懊恼极了。该死的破婚事,该死的赵石南。 ☆、深院静:红妆 杜衡在祠堂跪了不到半个小时,偷偷瞄了眼外面,也没人看着。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从最东边到最西边缓缓溜达着,看着一个个牌位,杜衡心里祈祷着:各位老祖宗啊,我可是你们嫡亲嫡亲的后人,千万要保佑我别嫁给赵石南。 舒活完筋骨,杜衡抱膝坐在了地上,垂下了头。希望也仅仅是希望,最后的挣扎过后,婚期就在下月初八,只剩十天了,还能怎么样。 日已过午,杜衡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这个臭二哥,还真狠。杜衡愤愤的揪着手指。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桃红镶银边短袄,系一条同色湖绉裙子,比杜衡年长些的女子提着小篮进来。 “嫂子,饿死了。”杜衡撅着嘴。 “这不是给你拿吃的了嘛。”佩兰打开食盒,端出了千层黄金糕和翡翠豆卷,看着杜衡吃的着急,又递来一碗红豆粳米粥:“慢点吃。” 杜衡吃喝完毕,看着佩兰微微笑道:“我饱了。” 佩兰嫁入杜家六年,眼看着杜衡从一个小丫头长成现在这般窈窕年华,对她的疼爱比起自己家的妹妹也不差分毫。对于把杜衡嫁给赵石南,佩兰本来一百个不同意,但杜仲坚持,佩兰也没有法子。 佩兰看着杜衡叹口气:“衡儿,这次委屈你了。咱们家,你也知道,要不是赵家的银子,现在还债主追着上门呢。” “我知道。”面对着嫂子的低声软语,杜衡不能像在二哥面前那么硬气。嫂子嫁给二哥,杜衡一直觉得是亏大了。二哥十七八成家的时候,也整天在外面晃荡,娶了嫂子敛了不少性子,但脾气倒越来越大,嫂子受了不少委屈。至于二哥为什么会娶嫂子,杜家的倚靠左之祥是嫂子的亲大哥。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婚姻,以婚联姻,以姻互利。 “嫂子,你嫁给二哥后悔吗?”杜衡忽然问着。 佩兰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后悔。虽然嫁给他的时候,我很担心。但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以心换心,就是石头也能捂热的,何况人呢?” 杜衡的心跳了一下,以心换心,这四个字让她印象很深。但是她怎么和那赵石南换,想想那个全城闻名的风流大少,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佩兰,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我真的不想嫁赵石南。”尤其想起赵凌泉,她的心更要撕裂一般。年少懵懂的她第一次有种撕心裂肺的痛。 佩兰叹了口气,紧紧握上了杜衡的手,她也知道杜衡偷偷去找赵凌泉的事,赵凌泉因着赵家,也小负盛名,因为凌泉母亲带着他改嫁赵家后,他硬着骨头死活不肯改姓赵,更不进赵家的族谱。那事沸沸扬扬一闹,本来赵凌泉的继父就是旁支庶出,在赵家并无地位,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赵凌泉更成了赵家的笑柄。除了外人碍着他是赵家人给几分颜面,同一宗族的人并没给过他好脸色。 佩兰见过凌泉。如果抛开门第,论相貌论人品,凌泉和衡儿的确般配。但是偏偏凌泉这个身份,杜仲绝不肯把这唯一的妹子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衡儿,认命吧。”佩兰叹口气,“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杜衡放声大哭。除了认命,有什么办法。虽然杜衡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孩子,出了校门,仍然要服从婚姻大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半点不由人。 杜仲对杜衡还是不放心,从祠堂放了出来又锁进了后院的闺房,当初赵老太太见了杜衡的照片,便一口指定要这个女孩嫁进赵家。万一哪天真的看不住跑了,他可怎么向赵家交代,赵石南,赵老太太,哪个是好惹的主。现在衡儿逃婚的事幸亏他封锁的严,否则被赵家知道了,不知道又是场多大的风波。 “你把衡儿关起来算什么?”佩兰急了,“她是杜家的小姐,不是小猫小狗。万一憋出个好歹看你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她才不会憋出毛病。”杜仲对杜衡太了解了,从小开朗活泼,这点折腾她经得起。 杜衡从开头还抱着希望,希望哥哥会改主意,希望凌泉能回来,一天天过去了,眼里希望的星光一点点黯淡,直到完全熄灭。 初八是杜衡出嫁的日子,一直关到初七晚上,杜仲才把杜衡放了出来。看着她渐渐瘦削的身板,一双水瞳倒显得越大,只是少了以前的生气。 杜仲终究有些不忍:“衡儿,别怪二哥。”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杜衡轻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埋怨也好,责怪也罢,都没用了。 杜衡敛了所有的怨愤,静静的坐在镜子前,任由人摆弄,从里到外换上大红的嫁衣,长长的头发绾成发髻,珠钗玉钿披挂了满头,一直从凌晨折腾到上午,才终于把那厚重的出嫁行头全部装备完毕。一方红帕盖上。便等着新郎迎娶。 佩兰一直守在杜衡身边,早已不住的擦着泪,杜仲见不得这个场面,出去看着嫁妆准备的是否妥当。 算好的日子,算好的时辰,赵家的人准时到了。杜衡的头上盖着盖头,却听得外面一阵鸣笛,身边的人突然议论纷纷:“赵家太厉害了,从哪弄来的汽车。”“去看看。” 汽车?杜衡只听过,偶尔在扬州城里会看到一辆,都是扬州最有权势的人坐在里面。她没有想到,自己出嫁居然有辆汽车来接。只是赵家也终究没有破了旧规矩的勇气,那辆系着红绸的汽车只是在前面开个路摆摆阔气,新郎和新娘依旧是传统的骑马和花轿。 杜衡麻木的被人搀扶到了花轿里,外面鼓乐齐鸣,那一刻,眼泪终于肆意的流了下来。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就这么今生作罢了。 花轿后面,是杜衡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大到“千工床”、“万工轿”、“子孙桶”,小到梳妆盒奁,针线盒,日用小件,还有无数的金银珠玉,最末的是珍藏了多年的两大箱醉花锦,两箱丝绸,两厢厮守。 系着红绸的嫁妆一件件,一箱箱,形成了一队浩荡的队伍,这不仅是杜仲对妹妹的疼爱,也是杜衡以后在赵家的脸面,更是杜家在扬州城的脸面。 十里红妆,铺陈了一路,那天扬州城的老百姓围着嫁妆队伍,争相看着,长着见识,啧啧叹着,大户人家的手笔,只能看看过过眼瘾,随便哪一件,都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吃一年了。但是只有杜仲知道,杜家如今空虚,除了爹在世时给杜衡准备好的嫁妆,剩下的金银,赵老太太都会返给杜家。如今杜家能给杜衡的,只有个空架子了。 麻木的完成了拜堂成亲,杜衡自己坐在洞房里,悲伤眼泪都已散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害怕。她没见过赵石南,但在她的想象中,一定是个斜眼歪嘴满目狰狞的家伙,才不负那个浪荡公子的盛名。 不知等了多久,杜衡倚着雕花大床几乎直打盹,忽然门哐当一声,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一个身影挡住了杜衡面前的光。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话语,杜衡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个盖头就那么随随便便的被赵石南挑开了。 杜衡抬头看着赵石南,心砰的跳了一下,和她想象的不同,太不同了,细长的眉眼,深邃的眸子,薄唇似勾微勾,似含情又似冷傲的看着她。比赵凌泉看着强势却疏离。想起凌泉,杜衡的心有些疼痛,低下了头。 赵石南看了看眼前这个木偶一样的女人,这就是杜家的小姐?母亲还说模样出挑的好,这幅样子,一身大红厚重的嫁衣,显得身子薄的像张纸,不大的脸被衣服鞠的更是一巴掌。满脸涂得白腻的脂粉,在烛火下看着吓人。只有那双眸子看着还灵动些,起码说明是个活物。 这有十六岁?看着像十三四,赵石南觉得实在无味,这种所谓的大家小姐,就是摆在家里镇宅的。要说兴趣,着实没有一分。尤其是这个小的一巴掌的女孩,对她下手倒有几分罪恶感。 赵石南挥了挥手,身边的丫头老妈子都退出了房门。他解着上身的衣服,淡淡说了句:“睡吧。” 杜衡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退到床的边上,直直看着赵石南道:“你先睡,我不困。” 赵石南有些不悦,还得教这个小女孩怎么初为人妇?他竭力做出耐心温和的样子,伸出手:“来。” 在他的想象里,杜衡应该娇羞的把手搭上他的手,然后他便像以前种种,把这个女孩变成他的女人就完事了。 杜衡往后退了两步,头上的一堆珠玉跟着摇摇晃晃,她用力扶了扶,转看着赵石南,语气坚定:“我不困。”出嫁前,已有人教她男女之事,但是看着眼前陌生高大的赵石南,她仍然说服不了自己。赵石南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可笑,晚上应酬宾客也够累,喝的脑子都糊涂,他没有心思再和这个小女孩玩猫捉老鼠,转身躺在了雕花大床上呼呼大睡。 终于安全了。杜衡拍了拍胸口,把头上的家伙都卸了下来,把外头厚重的嫁衣也脱了,用帕子把脸上的脂粉擦的干净,穿着里面轻巧的短袄长裙,斜靠在梳妆台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红烛燃尽,赵石南起身看到的场景,就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窝在梳妆台旁睡得正香。 ☆、深院静:对弈 赵石南静静站着看了看卸了浓妆后的杜衡,小小的一张脸,下巴尖尖,五官精致小巧,虽然清秀可人,但也没什么独到之处。十六岁青涩稚气的脸庞,让赵石南依然没有兴趣。赵石南喜欢有味道的女人,倚红馆的新来的小戏子苏小茴,或者白劲海那个读女子大学的新潮堂姐白芷,都比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子更得赵石南的心意。 但是苏小茴是肯定不能娶过门做妻的,白芷又因着是新潮人物,不止赵老太太看不过眼,整个扬州城都啧啧咋舌,赵石南并不想为了女人在宗族里难做。何况这么大个家业实际早已掌握到了自己手里,形骸放浪也须得有个限度,娶妻成家的大事上,赵石南也不敢过分乖张。所以挑来捡去,便用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回来一个怎么看都陌生,都不打眼的女孩子。不过这样的,放在宅子里,起码落得安心。 想到这里,赵石南用力咳了一声,看着那个小身子像猫一样动了一下,随即抬眸看了赵石南一眼。要说这个女孩还有一样动人之处,就是这双眼睛了,清澈灵动,赵石南听到自己的心砰的跳了一下。 杜衡看到眼前杵着的这个男人,一个激灵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语气里有些怯怯的:“醒了?” 赵石南唇际挑起个客气的笑:“准备准备,待会去敬茶。”说着挑帘去了卧房外间。两个下人应声而入,一个比杜衡还小两岁的丫头双叶,一个四十多岁的吴妈,开始给杜衡服侍着盥洗。换上了正红的镶边苏绣长袖短褂,配着同色绫织正红长裙。吴妈给杜衡装扮梳头。连扑在脸上的都是谢馥春的香粉,杜衡暗叹赵家终究还是有钱。 吴妈将杜衡额前的刘海抿了上去,光洁的额头和梳起的发髻,让杜衡失神,懵懂不甘的,就这样从大姑娘变成了小娘子。 梳妆打扮好,杜衡随着赵石南一前一后,穿过庭院间的花径,从东北处角院的新房,到了正屋的前堂,这里是平日里赵老太太待客的地方,在正厅的后面,正厅是赵石南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而此时屋里正聚了赵氏家中的同室女眷。 走到了屋前的台阶下,赵石南顿住了步子,等着杜衡跟上,两侧准备的两个大丫头,和两位父母子女齐全的“全福人”,在赵石南和杜衡的头上撑起了两把大红的丝绸大伞,嘴里道着“开枝散叶”的吉祥话,取个彩头。 开枝散叶?赵石南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杜衡的脸臊的通红,心慌意乱间,险些被脚底下的台阶绊个跟头,赵石南一把扯着杜衡的胳膊,稳稳的抓住了她,杜衡扭了一下,把赵石南的手挣开,错了他半步的距离,前后迈进了屋子。 有一个年长的婆婆引着,从赵老太太开始,依次介绍着。赵石南的父亲几年前去世,现在赵家的亲眷里,赵石南的母亲赵老太太为尊。 宗亲中年长的太奶奶,奶奶,伯母婶娘辈的,赵石南和杜衡同时跪下敬茶,与赵石南同辈的姑嫂,便只是杜衡微微屈膝致意,然后起身同赵石南一同站立敬茶。 不知道敬了多少,杜衡的脑子晕乎乎的,唯一的感觉是赵家的人真多。忽然婆婆指着一位衣着简单,眉眼怯怯的妇人说着:“这是成渊三叔家的婶子。”语气却不甚尊敬。杜衡一愣,赵成渊是赵凌泉的继父,杜衡端着茶杯的手,忽然开始抖了起来。 那妇人看着杜衡的眼神几分复杂,浅浅抿了一口茶,将一个扎紧口的红包匆匆放到杜衡身后丫头捧着的托盘上,低下了头。 敬茶行礼结束后,一边准备着午时的宴席,赵老太太一边缓缓的给杜衡讲着赵家的渊源规矩。算是给新妇训话。赵老太太平日说话不疾不徐,语气平静中带着威严,但是对杜衡却很温和。 杜衡听了半天,算是明白这么多的亲眷,虽然住在一起,实际上每家每户还有小院隔着,除了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大事,都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而赵老太太这里,也只有赵石南这个独子,和赵石南孀居的二婶带着一个女儿度日。杜衡听传闻说赵石南还有个庶出的弟弟,但是赵老太太并没有介绍,杜衡也没有敢问。 中午的宴席事实上是一家女眷查看新娘子仪态的目的,杜衡虽然家中宠溺,规矩却一分不少,年纪虽小,礼仪一分不差。到底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席餐吃下来,赵老太太的眉梢眼角都舒展开了。 饭后众人散了,赵石南又出去办事。赵老太太拉着杜衡的手,更加温和亲切的聊着家长里短,说着赵石南的喜好。比如赵石南爱吃清淡微甜的东西,赵石南睡眠不太好,睡着的时候不要惊动他-----杜衡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满脑子都是赵石南,别的没什么印象,只记住了赵石南喜欢下棋,杜衡心里一动,暗暗记下了。 晚上赵石南回来的不早,杜衡陪赵老太太用过晚饭回房看书看得都快睡着了,赵石南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服侍杜衡的双叶看到赵石南进屋,马上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杜衡也忙从榻上站了起来。赵石南站在杜衡的面前,眼也没抬,很自然的微张开了双臂,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杜衡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赵石南。赵石南只好又说了两个字:“更衣。”杜衡脸一红,手指微微抖着,把赵石南长衫的盘扣一粒粒的解开,看着赵石南起伏呼吸的胸口,杜衡觉得仿佛一座山压在了面前。想到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还要做那些夫妻间做的事,杜衡简直想拔腿就跑。 “你很怕我?”赵石南斜眺了一眼杜衡,唇角上扬微微笑着。 “没有。”杜衡的声音都在抖着,把脱下的长衫搭在外间的木架上。 “休息吧。”赵石南坐在了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杜衡。 杜衡的心噌的揪到了嗓子眼,脑子飞快的转了转,一咬牙,回眸看着赵石南,努力盈盈笑着:“现在休息有些早吧,不如----”杜衡的声音顿住。 “不如做什么?”赵石南有些累了,虽然看着这个女孩子没什么兴趣,但是该尽的人伦,终究也免不了。只想早早的完事休息。 “老太太说,你喜欢下棋,恰好我在没出阁的时候,也喜欢下棋,出阁前三天给我哥哥摆了一局,直到出嫁那天他还没解出来呢。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手谈一局?”杜衡的眼睛盈盈泛光。 大晚上下围棋?赵石南有些不悦,他看杜衡,哪里都跳不出毛病,但哪里都喜欢不起来。比如说,她长得不难看,但就是不动人;再比如,她是大家小姐,上午的一举一动很给他长脸,但举止动作就是不妩媚;再比如,她管婆婆不叫妈叫老太太,虽然更恭敬,但总归不亲切。 赵石南很想拒绝,但那句她哥哥解了三天都没解出的棋局,让他心里很痒痒,赵石南是个不甘认输的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说了句:“好。” 摆上棋子,杜衡执黑先行,赵石南白子随后,没下两步,杜衡咪咪笑道:“这样下去,我怕还摆不到那个局就被你赢了,不如我直接把棋局摆出来吧?” “好。”赵石南也不想啰嗦,弃了子,等着杜衡的局。杜衡几下把棋子摆好,手托着腮悠悠的说着:“可怎么解呢?” 赵石南也来了劲,看着面前的棋局,手里敲着棋子,琢磨起来。杜衡把蜡烛移到跟前,又吩咐双叶端了点心和莲子羹,满眼期冀眼巴巴的望着赵石南。 赵石南被她这么一看,心里又“砰”的跳了一下,好像有股熊熊燃起的火,让他盯着棋局目不转睛的想着化解的招数。但是这局棋极为精妙,互相牵制,一发动全身,不论动了那个子,似乎都是死局,赵石南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杜衡静静的坐在赵石南对面,看着他的眉头紧锁,杜衡紧绷的心渐渐缓和了下来。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屋里灯火忽明忽暗,杜衡一会儿剪剪烛花,一会儿吃点点心,眯眯看着赵石南像尊雕像似的对着棋局出神。 直到后半夜,杜衡手撑着额头沉沉睡去,赵石南盯着棋局也渐渐犯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的景象,就是杜衡和赵石南两人一东一西,斜躺在床上案几的两侧,而案几上摆着一局没解出的棋和一支燃尽的红烛。 赵石南醒来,看着自己没解出的棋局,心中有些不甘。接下来的两天,白天去丝厂倒也罢了,每晚只要踏进门,就不由的想起了那局棋。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小女孩还是围棋高手,赵石南对杜衡有些另眼相看。不解出棋局,杜衡始终像座未能征服的小山一样在面前晃着,赵石南更没了兴致同杜衡同入罗帐。 ☆、深院静:相见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天,吴妈每天收拾着床帷,留心着蛛丝马迹,也没发现圆房的迹象。赵老太太还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听到吴妈的禀报,难免有些心急。杜衡晨昏定省的时候,赵老太太忍不住旁敲侧击着:“衡儿,有没有什么委屈,石南待你怎么样?若是不好,尽管告诉我。” 杜衡心里一紧,抿唇微微笑:“没有,他很好。”赵老太太也不好再细问,她不理解自己那个扬州城都风流闻名的儿子,怎么惟独对自己的妻子反而不能行周公之礼。 杜衡从赵老太太那里出来,舒了口气,这一招她不知道能用多久,但是过一天算一天吧,她没有办法从身心上接受那个男人。 第三天一早要准备回门之礼。赵家自然是不肯跌了脸面,回门的礼品用汽车装了一车。而赵石南也又一次露足了风头,由司机开着汽车,带着丫头下人,回了杜家。 杜衡见到哥哥嫂子,早已心里翻江倒海。父母早去,长兄为父,赵石南对杜仲行的是拱手揖礼,而杜衡对杜仲行的是跪拜之礼,杜仲把妹妹扶了起来,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行礼吃茶过后,赵石南和杜仲在前堂就坐聊天,双叶服侍着杜衡随着佩兰走到了后院,进了院门,杜衡吩咐着双叶:“你在外面转转去。” 杜衡随着佩兰进了屋子,一进门,杜衡抱着佩兰便呜呜的哭了起来,把佩兰弄得心酸,搂着杜衡有些着急:“是不是赵石南不好?欺负你了?” 杜衡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在佩兰怀里:“我想家,想哥哥和嫂子。” 佩兰舒了口气,没受欺负就好。衡儿多少是娇惯出来的小姐,多少有些小孩心性,再加上昨天的事,佩兰生怕被赵石南知道了衡儿和凌泉的事,欺负衡儿。看杜衡哭的好了些,佩兰犹豫着说道:“有件事,你做个准备。” 杜衡的心噌的揪了起来,看着佩兰的神情,她不由的问着:“什么事?嫂子快告诉我。” 佩兰顿了顿,咬咬牙说着:“凌泉回来了。” 杜衡的头轰的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他回来做什么?” 佩兰走到窗口把窗口关紧,回来低声对杜衡说着:“上次带你去六圩渡口的赵天雄,被你哥哥的人打了一顿后,回去找人带话给凌泉,但是带话的人去了上海有事耽搁,直到你出嫁前两天才把话带给了凌泉。他忙赶了回来,在咱家门口等了两天想见你哥哥,都被赶了出去。” 杜衡的心几乎要撕裂了,痛的呼吸不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佩兰,失神的说着:“然后呢?” 佩兰犹豫了下,继续说着:“看他执着,你哥哥怕他在你出嫁那天捣乱,坏了你的名声,就找人把他偷偷的关了起来,直到昨天晚上才放出来。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衡儿,你哥哥也是为了你,要是他闹起来,赵家不肯善罢甘休且不说,你以后的名声也完了。” 杜衡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又狠狠的揉碎,凌泉回来找她了,可她却被锁在深闺不知道,而凌泉为了她被关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激烈?如果凌泉对她没有这么执着,这么深刻,她的心会不会好过一点? 杜衡只觉得全身发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肩,佩兰接着说道:“衡儿,我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凌泉现在估计已经回到了赵家,如果他再找你,你千万不要糊涂。不管你和凌泉怎样,你毕竟已经嫁给了石南,要是让石南知道你有二心,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杜衡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出血,满脑子都是疯狂旋转着一个念头,凌泉回来了。直到被佩兰摇晃着,才把脑子清醒一些。佩兰说道:“昨晚你哥哥放出他,我也同他讲过了,他如果真的为你好,就不要再去打扰你,否则你在赵家受苦,他又能做什么?我想他是个明白人,应该也不会做糊涂事。事已至此,都成了定数。我只是怕你和他同在赵家的大宅院里,难免有一天碰面,你可千万自己心里有数。” 杜衡点了点头,有数,身为大家小姐,她早已知道了什么叫有数,什么叫本分。唯一一次豁出去清白和一切的尝试,已经被无情的摧毁,今后,还能怎么样? 杜衡在佩兰的床上抱膝而坐,只是愣愣的发呆,心里默默的念着一个名字,凌泉,凌泉。 赵石南同杜仲在前厅聊着今年丝绸的形式,杜仲如今钱庄的生意有了赵家的支撑,好转了不少。但生丝的生意却越来越不好做,今年雨水多,春茧的收成并不好。 赵石南笑道:“既然这么艰难,何必还守着丝厂,不如盘出去算了,专心做钱庄的生意倒好。” 杜仲叹口气:“我倒是想盘出去,但是家父临终前再三嘱咐,无论如何,就算不做丝绸的生意,也千万别丢了丝厂,何况还有几台机器,行情不好的时候,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索性现在也就淡了盘出去的心思,凑乎着转吧。” 赵石南朗声笑道:“机器转着也要钱,要是行情不好,只怕开机器缫一批丝就赔一批进去。” “不说这些了。杜家小本薄利,勉强撑个收支相抵。”杜仲摇摇头转了话题,“如今衡儿也出嫁了,家里越发冷清。衡儿被我惯坏了,若是有小孩子脾性上来的时候,你还要多担待。” 赵石南听到杜仲提起杜衡,满眼宠溺的神色,心里也一松:“她很好。”他说的是实话,虽然只相处了三天,但是杜衡的知书识礼他看的出来。忽然他心里一动:“衡儿的围棋下的怎样?” 杜仲一愣,随即笑着摇头:“她不会下啊。小时给她请了师傅,她说看着黑白子就脑子疼,不肯学,到现在最多只会说个金角银边草肚皮,三线拆二有根基。” 赵石南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哗的豁然。原来杜衡并不会下棋。那么那个棋局,她是故意找来为难他?她这么做又是为什么?赵石南心里忽然像堵了什么似的不痛快,没有人敢这么戏弄他。但是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继续淡淡笑着同杜仲聊天。而之后聊天的内容,却从生意转到了杜衡身上。包括杜衡的喜好,杜衡从小的经历,赵石南忽然对那个女孩子有了兴趣,他倒想看看,这个女孩子耍的是什么心肠。 在杜家吃过午饭,赵石南和杜衡坐着汽车行驶在回赵家的路上。赵石南发现杜衡自从吃饭的时候,就变得不太对劲。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没什么神采,连脸上唯一的一处灵动的地方,也变得木讷起来。不免心里又几分厌烦。 汽车很快行回了赵家。赵石南先下了汽车,心里莫名憋了一股气,并没有扶着杜衡下车,而是自己大步先向前走去。赵石南是扬州城里的浪荡公子,平日里也算怜香惜玉绅士风度,赵家的这辆汽车在扬州出了不少风头,经常拉着各色的人在城里进出,即便车上是伶倌人苏小茴,他也会绅士的扶她下车。偏偏自己的妻子杜衡,他不知怎么就心火大旺没了兴致。 杜衡被丫头双叶扶着下了车,随着赵石南的步子从大门走入。却是一抬眼,整个人愣住了。门口的石狮子旁,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单薄的身子,抿紧的薄唇,一双眼眸里全是绝望的灰暗,看到赵石南,恭恭敬敬的立了个规矩:“大哥。” 赵石南顿住了步子,乜了眼这个同宗远支的兄弟,声音有些不痛快:“你不是在上海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赵凌泉定定的回着:“学校有运动,回来呆两天。” 时局不稳,学生运动也是此起彼伏,赵石南淡淡“哦”了一声,没再看赵凌泉,继续前行。 赵凌泉转身看着他身后的杜衡,四目相对,杜衡只觉得有一道雷电劈过一样,凌泉的绝望,自己的绝望,都化成了默默相对的无言。 赵凌泉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直把掌心抠的生疼,他拼命告诫过自己,衡儿如今是她的嫂子,木已成舟,为了她的幸福,他应该放手。可是直到看到她的一瞬,他才发现,放手,根本不可能,衡儿本该是他赵凌泉的啊。 赵凌泉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才能抑制住把这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孩带走的冲动,他守在这里一天,只为等她回门回来,再看她一眼,可是看了一眼,竟然把所有的牵肠挂肚全化成了撕心裂肺。他始终喊不出那声“大嫂。”这本该是他的女人,不是大嫂,不是! 杜衡定住了脚步,想挪又挪不开。只是痴痴的看着赵凌泉。 走在前面的赵石南听到身后的脚步没有跟上,猛然一回头,看着杜衡和赵凌泉相对而视的情形,心里忽然噔的一声泛上了不快,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杜衡很快回转了眼眸,快步跟了上去赵石南的步子。 ☆、深院静:误伤 偏偏从门口下台阶的时候,杜衡心烦意乱,脚下青苔打滑,脚一崴,身子向一旁倒去。赵凌泉管不住自己的腿,猛地向前就是一大步,伸手刚要扶,赵石南回头凌厉的扫了他一眼,凌泉的手僵了一下,生生的收了回去。 “还杵着做什么,回房去!”赵石南眉头一皱,冲着赵凌泉呵斥了一声。转过头看看已被双叶扶稳的杜衡,没有说话,大步继续向前走去。 赵凌泉看着赵石南在前面大步的走,杜衡在身后一瘸一拐的紧步跟着,拳头再次握的紧紧。赵石南,既然娶了她,为什么不善待她,你没看到她的脚崴了吗?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丝体贴,不仅不去扶,仍然走的那么快。而自己又有什么办法?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又能怎么样?赵凌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 杜衡一步一趋的跟着赵石南,而心却像被牛皮筋拴在了赵凌泉的身上,走的越远,心扯的越疼。短短数百米的距离,杜衡回到后院的卧房,已经大汗淋漓。被双叶扶着坐到了床上。 赵石南看了眼杜衡,面色苍白,鬓角汗津津的一层,他着力盯上了杜衡的眼睛,没错,那双瞳子里满是哀伤和绝望,不管她紧抿的唇角怎么努力做出上扬的样子,但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赵石南的脑海里闪过她看赵凌泉那副凄然纠缠的目光,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杜衡看着赵石南阴冷泛狠的目光,心害怕的突突跳了起来,低下了头。 赵石南冲双叶一抬手,冷冷说着:“出去。”双叶不知道今天少爷和少奶奶都怎么了,看着怪怪的,还是赶紧躲出去为妙。 赵石南看着杜衡,眉眼弯起,唇角上扬:“更衣。”杜衡看着他愣了一下,但看着赵石南坚定没商量的语气,无奈的用力撑起了身子,这是赵石南,不是哥哥或者凌泉,不会在意自己的脚是崴了还是心伤了。 杜衡瘸着挪到了赵石南身边,为他解着衣服。赵石南忽然一把把杜衡揽进了怀里,俯身吻上了杜衡的脸颊,双手紧紧箍住了杜衡的身子,语气几分戏谑:“衡儿,该圆房了。” 杜衡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情不自禁的低声喊着:“不要。”说着用力推着赵石南。赵石南心里不快,手并未放松,一手用力伸进杜衡的裙子,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声音却全是调笑:“你是我的妻子,这不是我应该对你做的吗?” 赵石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别扭,嘴上说出来的却全是浪荡的话,也许是对女人的惯性。毕竟在他遇到过的女人里,还少有面对他不情愿的。大多恨不得扑到他的身上把他生吞活剥了,而他对别的女人这么说话,她们很受用,听完了会粉拳一捶,钻进他的怀里。 可眼前的杜衡,大有拼死挣扎的态势,这并不是欲迎还拒的娇羞。赵石南不肯松手,已经把裙子扯了下去,只剩下里面的绸裤,他的手用力伸进去,碰到了杜衡的肌肤,很光滑,他的身体忽然躁动了起来,刚才的试探调戏变成了真正的调情,他一把把杜衡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压了上去。 杜衡小小的身体颤抖个不停,用力推着赵石南,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不要,不要。” 赵石南的呼吸已经粗重了起来,一双手在杜衡身上用力逡巡着,他要把这个小女孩变成他的女人,一刻也不想等。赵石南的吻重重落上了杜衡的脸颊,唇际,脖颈,用着最后一丝耐心:“衡儿,放松些。” 杜衡的双手死命的推着赵石南,他却像座山似的压过来,怎么也推不开。她的脑子里,还是凌泉望着她绝望的身影,怎么在瞬间接受赵石南? 赵石南的攻势越来越激烈,很快已经把杜衡的外衣上下都褪的干净,情迷意乱的揉捏着身下的人,杜衡激烈的挣扎,却被赵石南压的像只小鸟动弹不得,慌乱中,她摸到了床上的针线筐,一急之下把筐里的剪刀攥在手里,冲着赵石南挥了过去。 剪刀急乱中扎到了赵石南的胳膊上,痛的他一个激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的把杜衡手里的剪刀夺了去,看着气喘吁吁的杜衡,赵石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个大家闺秀?居然冲着自己的丈夫挥剪刀? 没人这么对他,赵石南忍不住就是一个巴掌挥上去,却是挥到了一半,看着杜衡满眼的泪忽然心里揪的有些疼,硬生生的又把手收了回去。都是什么事。早知道她这么不情不愿,娶个苏小茴都比她强。 赵石南起身走出卧房,冷声把双叶喊进来换了衣服。双叶看着他胳膊上大片的血迹大吃一惊:“少爷?” “看什么看,换衣服。”赵石南气不顺,双叶不敢多嘴,忙取上衣服帮赵石南换好,赵石南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却是刚迈出门槛又扭头对双叶说着,“换下的衣服扔了,别让别人看到。” 双叶捧着衣服一个劲的点着头。 外间的脚步声渐远,杜衡的心终于缓了下来,靠着床无力的软了去,头发衣衫凌乱,眼泪扑朔着。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她真的接受不了赵石南。 赵石南憋着一股气走出门,想也没想,就吩咐着去倚红馆,今晚已经够晦气的了,总得找个有笑脸的地方。倚红馆的当家红姑看到赵石南就像看到财神爷,立马的扑了上去:“还以为爷成亲以后就忘了我们呢。” 赵石南一反同她调笑的常态,第一次冷冷的说着:“小茴呢?” 红姑的笑凝在脸上,讨好的说着:“还在二楼,等着您呢。”赵石南没再说话,直接上了二楼苏小茴的房间。 苏小茴正在对着镜子暗暗伤怀,做伶倌人的那天起,红姑就教导她自己是卖笑的,卖唱的,不是卖心的,不要对男人痴心妄想。她一直恪守着这个规矩,但是所有的规矩,遇到了“情”这个字,就都退避三舍了。从看到赵石南的第一眼,那个男人的桀骜,聪明,甚至张狂,都一样一样的印在了她的心上。她上了心,用了情,但是终归逃不脱命运,她的身份,也只能像只金丝雀,守着这里,等着他来垂幸。 可自从赵石南成亲后,也没再来找她,正七上八下的,忽然门口一声响动,赵石南推门而入,苏小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狂跳着迎了上去,只一句:“石南”,就声音哽咽了。 赵石南坐在了桌旁,苏小茴忙倒了盏茶递上去,赵石南气冲冲的喝下,指指茶盏:“再来。”苏小茴这才发现这位爷今天是带着气来的,苏小茴察言观色迎来送往的能耐本就一流,看着赵石南这样,也不再多话,只是继续倒了茶,细细打量着他。 忽然发现赵石南的胳膊上的血迹,青灰色的衣服上渗出的血更为明显,不免吃惊:“你受伤了?” 赵石南顺着苏小茴的目光一看,胳膊上又出血了,心里烦躁,皱眉骂了一句:“见鬼。” 苏小茴忙跑到里屋,拿出装着金创药的盒子,剪了条麻布,撩起赵石南的袖子,看着伤口,心疼不已,吩咐着丫头打了水来,给赵石南细细的清洗了伤口,敷上了药包扎好。她不敢问是怎么回事,眼泪却一个劲的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苏小茴这个情形,赵石南的一腔戾气终于渐渐缓和了些,终究还是有人在乎他的。心情平复,同苏小茴七七八八的闲聊起来。 夜色深了,守在门外的冬桑忍不住轻声隔门问着:“少爷,还回去吗?” 躺在床上的赵石南毫不犹豫的一股火冲出去:“不回。” 苏小茴心里一荡,伸出柔荑抚上了赵石南的手,柔声道:“石南。” 一句欲说还休的呢喃,让赵石南暖暖的心动,反手握住了苏小茴的手,伸手抚上了苏小茴白皙的脸,俯身压了上来,小茴的眉眼是细致玲珑的,却没有杜衡的大而清澈,杜衡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有时灵动,有时狡黠,有时哀怨,有时忧伤。 赵石南的手下意识的抚着苏小茴,满脑子却都是杜衡的眼睛,要是小茴长一双那样的眼睛会怎么样?赵石南意识到自己的思绪,猛地惊醒了过来,活见鬼,想杜衡做什么!再看着苏小茴,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苏小茴的手游上了赵石南,喘息的有些迷离,发现赵石南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有些诧异:“石南,不舒服吗?” 赵石南懊恼中带些不悦,却怎么也没法用情上来,正在犹豫中,忽然门外响起了赵家又一个下人乃东的声音,乃东是个粗人,说话向来咋咋呼呼:“少爷,老太太让你赶紧回去。少奶奶正跪着呢。”前言不搭后语。 赵石南听到那句少奶奶正跪着呢,心里就是一跳,像被解脱似的扔下苏小茴大步走了出去。 ☆、深院静:休妻 苏小茴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石南已经只留给她一个匆匆的背影。碧绿的竹席,紫红的罗帐,忽然觉得空空,苏小茴手里拿起赵石南留下的茶盏,还有他的余温,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不多时红姑撩着裙子上楼,看到小茴正在帐子里垂泪,有些惊讶:“那位爷真走了?还回来吗?”小茴摇了摇头。 “可是怪事,他不是一向在你这里过夜的吗,难道成了亲还真改了脾性不成?”红姑纳闷,这可不是好兆头,赵石南出手阔绰,又对苏小茴独宠,红姑从赵石南手里捞的银子可不少,这要是真收了心,可是大大的一笔损失。不禁跺脚叹气:“你怎么不留住呢?” 苏小茴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我哪里来得及说话。”赵石南听到少奶奶几个字就像被大风吹着一样走的到快,哪有插嘴的机会。想着就心酸。 “你呀,还是实在。不用些手段,怎么能行呢。”红姑拉着苏小茴的手,低声说着,“好容易靠上这个又大方又有势的爷,你可千万别松了口,若是得了他的心,将来做个妾也未尝不可。” “妾?”苏小茴的心砰砰跳了两下,这个她可没敢想过,赵家即便是纳妾,也得看看身份。自己虽然是清白的身子,除了赵石南并没有别的男人染指,但终归说出去不好听。赵家能容下她进门吗? “只要那位爷乐意,赵家谁能拧的过他啊。小茴,你可要争气。”红姑本来也是随嘴一说,无非不过想激发苏小茴对赵石南的斗志,她好得利。至于做妾,她并没觉得苏小茴有那个本事,也舍不得把这棵摇钱树放出去。 但苏小茴却被红姑的一句做妾说的动了心思,仿佛黑暗中走的没了路,忽然柳暗花明的又出来一条道。苏小茴擦去了眼泪,幽幽的问着红姑:“不知道他的那位少奶奶是个什么品性?” “我只知道是杜家的小姐,别的也不晓得。待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红姑应付着,顺带就着床上小桌上的烛火,点了口水烟抽着。 赵石南回到了府上,已经丝丝缕缕的下起了雨,江南的雨最为缠绵,尤其在夜里,润物无声。 赵石南到了赵老太太的房间,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就看到杜衡正在外间的客堂直直的跪着,脑后的发髻垂下几绺,衣服也有些凌乱,看着说不出的狼狈。赵石南看她那个样子,不知该是生气还是怜悯。而赵老太太正威严的面南而坐,眉头紧紧皱着,数着佛珠的手也由于气愤微微的抖着。 屋子里零星的几个下人,赵老太太的陪嫁慈姑立在她身旁,吴妈垂手站在杜衡身边,双叶跪在杜衡旁边正在瑟瑟发抖。 看到赵石南完好无损的进来,赵老太太舒了口气,威严之色并没有减去一分,冷声问道:“现在人都齐了,你到说说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大晚上兴师动众的。”赵石南故作轻松的问着。 赵老太太把桌上托盘里的衣服扔到赵石南面前,厉声问道:“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说完眉眼一转,瞟向了杜衡。 杜衡抬眼看了眼赵石南,正要说话,赵石南先回答着:“我自己不留神扎的。母亲大人,你也知道我有时不怎么留神的。”赵石南语气故意诙谐,想着小事化了。如果是平时,赵老太太早已烦恼尽散,破怒为笑了。但今天,她不止不解气,反而更加愤怒,这在赵老太太眼里,可是天一般的大事。 双叶扔衣服的时候被吴妈看到,吴妈捡起来看到上面的血不由担心告诉了慈姑,最后到了赵老太太耳朵里,待把衣服拿来一看,赵老太太的魂都要惊掉了。赵石南是老太太的独苗,一直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却突然流出这么多血,她这个做母亲的简直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拎来抽两巴掌。 屋里只有杜衡和赵石南,可任老太太怎么问,杜衡只有一句话:“让石南说吧。”那副生死凛然的样子,赵老太太已经有了判断,杜衡弄得无疑。为了什么,她无从知晓。 但赵老太太愤怒难平,不论为了什么,刀剪无眼,玩笑也好,打闹也罢,怎么能伤人?一个不注意扎出问题,后果----赵老太太不敢想,赵石南是她的命,是她后半辈子的全部希望。她不能允许他出任何闪失。 石南和杜衡成亲三天,一点圆房的动静都没有,现在又打闹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是谁不情愿。之前她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流连于风月场所,会不会觉得杜衡没意思不愿意同房。但现在看到儿子受了伤还拼命往自己身上揽,赵老太太明白了,是那个千金小姐不愿意。她凭什么?之前对杜衡的好感顿时全无,只要她威胁到石南的安全,老太太立马变成张着翅膀护仔的母鸡。 想到这里,赵老太太更加生气,猛的一拍桌子:“自己扎的?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来糊弄?” 转而看着杜衡,声色俱厉:“我不管你是大家小姐,还是名门之后,我只有石南一个儿子,容不得半点闪失。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你如果不情愿,赵家立即把你送回去。” 杜衡吃了一惊,抬眸看着赵老太太,一时说不出话,送回去?说的直白点,就是休妻。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杜衡被休,这辈子就完了,杜家的名声也完了。但是休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去找凌泉?想到这里,她反而坦然,对着赵老太太磕头拜了一拜,挺起腰身淡淡说道:“听凭老太太发落。” 赵老太太那句本是气话,没想到杜衡顺杆而上,竟大有被休了也没什么的架势,一时气结说不上话来。 赵石南心里的火也腾的起来,这个女人似乎压根就不怕被休,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忍不住蹙眉看着杜衡呵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 这句似怒非怒的话本来是给杜衡一个台阶下,如果杜衡不吭声,刚才话赶话的局势便可以缓和。谁料到杜衡看了看赵石南,平静的重复着:“杜衡愿意听从老太太发落。” 赵老太太气的全身颤抖,手指颤巍巍指着杜衡,冲着赵石南大声道:“石南,现在就备车,把她送回杜家,一刻也别等。”说着脚下踉跄了一下,她千挑万选的儿媳妇,竟然这么倔强。老太太本以为用休妻威慑一下杜衡,今后别再同石南舞刀弄剪刀的。谁料到她根本没有一丝悔改之心,竟然梗着脖子顶了上来。赵老太太还没遇到这样敢顶她的人。一时气的够呛。慈姑忙去扶着老太太,生怕她一个不稳倒下。 屋里的气氛瞬间凌乱成了一团,赵石南紧紧皱着眉头,这个妻子,不是他愿意娶的,但是时到今日再送回去,不仅是杜家的耻辱,也是赵家的笑话。休妻也总要个理由,难道就因为杜衡不愿意和他圆房刺伤了他?这说出去他的脸面也不好看。 再看着杜衡那双大而含泪的眼睛,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把她送走。赵老太太看赵石南不动弹,急怒攻心:“石南,你听到没有!” 赵石南一抬腿跪了下来,看着老太太沉声道:“母亲,既然娶了,就不要再提送回去的事。赵家没有休妻的先例,这个妻子,不管是什么,儿子认了。” 一句儿子认了,说的赵老太太心里一惊,杜衡心里一沉。赵石南继而说着,“时候不早,我和衡儿先回去。这样的事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让母亲担心了。” 说着没再看赵老太太,用力把杜衡拽了起来,扯出了房门。赵老太太失神的跌坐在了椅子上,万般挑选,最后造出了这么一对冤家。 赵石南扯着杜衡大步往卧房走去,杜衡脚不利落,一瘸一拐,赵石南索性把杜衡打横抱了起来,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当母亲说送她回去的时候,他竟然那么紧张不愿。此时只想赶快带着她逃开母亲盛怒的目光,生怕晚一刻就会有变故。 杜衡的心紧紧跳了起来,方才的倔强换成了羞涩,用力挣扎着:“放我下去。” “别动。”赵石南皱眉,外面的雨大了些,他抱着杜衡往自己怀里靠了靠,免得斜吹到廊子上的雨飘到身上,杜衡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夜色沉沉,细雨簌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几步回了屋里,赵石南把杜衡放到床上,暧暧的烛火下一切变得暧昧,杜衡又开始紧张,顾不得脚上的疼一个大步跨到了床外,跌到了凳子下。 赵石南的火又拱了起来,很想伸手把她拎起来,问问她到底想的是什么?自己不顾母亲的责令,把这件事化了,她竟然一点都不领情。但是看着杜衡有些惊恐的眼睛,还是压住了火,皱眉说着:“我到外间睡。”说着转身出去。 ☆、深院静:真相 那一夜,赵石南在外间睡得并不安稳,杜衡在里屋点着蜡烛坐了一夜,赵老太太的一句“送回去”居然点燃了她心里的熊熊火焰,仿佛绝路逢生般的醍醐灌顶,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现在哥哥的钱庄也早已转危为安,如果赵家休了自己,对哥哥那里也不怕没法交代。至于被休后的名声,年轻气盛的杜衡哪里想了那么多,她只一心想着被休就可以找凌泉。 早晨六点多,雨停了。空气里泛着潮潮的花香,赵石南起身进了里屋,看到一夜未睡的杜衡正坐在床上,手托着腮想的出神,看到他进来,抬起了眸子,一双眼睛恢复了灵气。看来是想明白了。赵石南心里松了一松,淡淡问了句:“休息好了?” 杜衡点点头,眸子一转,敛出正色对赵石南说道:“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看着她的小脸绷出个严肃的表情,莫非是要讲和?赵石南有些想笑,唇际扬起:“说什么?”说着在她旁边一撩袍子坐下,抬手把两人中间隔的放桌上的残烛灭了。 杜衡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鼓起勇气,认真看着赵石南说着:“要不,你还是把我休了吧?” 杜衡的声音很轻,却在赵石南的心湖上狠狠砸了一下,直砸的水花飞溅,浊浪泥沉,赵石南看着杜衡,冷冷的吐出一句话:“你再说一次。” 杜衡看着赵石南发青的脸,咬了咬嘴唇,用更轻的声音试探着:“你还是把我休了吧?”声音柔的像一只猫。赵石南真想冲着她那张懵懂无知的脸给她一下。 “为什么?”赵石南怒极反笑。 “我做错了事,七出的第一条就是不顺父母,昨晚我把老太太惹的那么生气,以后怕是也难平息,所以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杜衡想了一晚的说辞,看赵石南脸上没反应,接着说道:“我还很小气,不能接受你纳妾。又犯了七出中的妒。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改不掉。”杜衡说完这条,信心满满。赵石南是个扬州城闻名的浪荡公子,昨晚老太太叫下人去找他,都说的是“倚红馆”。那能是什么好地方?按照赵石南的性情,早晚是要妻妾成群,不让他纳妾,一定能把他吓跑。 赵石南听到那句“不能纳妾”,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纳妾是早晚的事,大户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便是自己还算老实的父亲,还有两个侍妾一个通房丫头呢,这个小女孩倒会捏软肋,知道他赵石南是断不会不纳妾的。她就这么想被休?跟着自己就让她这么痛苦?几乎是绞尽脑汁的想说辞啊。赵石南心里的别扭劲儿上来了,看着杜衡似笑非笑:“不顺父母已经过去了,老太太也不会计较你。至于第二点——” 赵石南看了看杜衡紧张看他的样子,悠悠浅笑说道:“我不准备纳妾。”杜衡的心咕咚沉了下去,眸子里的光变得暗淡。 赵石南抬起杜衡的下巴,敛了方才的笑意,冷冷说着:“不要再动歪脑筋,否则我不会客气。”赵石南的阴冷让杜衡哆嗦了一下,在家时没人会这么警告她,多少有些惧意,微微挣脱了赵石南的手。 赵石南看着杜衡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有些烦躁,喊了双叶进来换了衣服转身出了门。只留下杜衡发着呆。 双叶给杜衡换了件浅蓝色的花襄绸绣着玉兰的长衫,下面配了月白色的裙子。天气渐热,把金银的首饰换成了翡翠玉石。杜衡一早去给赵老太太请安,却被慈姑拦在了外面:“老太太说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免了。” 杜衡心里有些郁郁的自责,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和慈姑说着:“那我明天再来。”悻悻的回了卧房。前路,依旧是迷茫而艰涩。 赵石南白天去丝厂看了看情况,傍晚的时候刚要回家,想起杜衡,又转步去了倚红馆。苏小茴的温柔缠绵,让赵石南的心里才多少痛快一些。钱,终归还是能买到快乐。虽然心会空一点。 接连着几天,赵石南的晚上都是在苏小茴那里过的,苏小茴从红姑那里学了不少服侍人的能耐,让赵石南享受的极为快活。意乱情迷间,赵石南抚着小茴不由说着:“越来越是个妙人。” 苏小茴觉得时机成熟,旖旎着柔声说着:“要是能服侍你一辈子才好呢。”看赵石南没有吭声,苏小茴第一次大胆的说着:“不如赎了我,我就天天都能这么侍奉你。” 赵石南忽然把苏小茴的手抬了下去,没有表情的开始穿衣服。他很不喜欢女人怀着目的同他周旋,太累。苏小茴着了慌,紧紧的抱着他,眼泪流了出来:“石南,我再不说了,不说了。”看赵石南没有回转,她一咬牙说着:“我只是不想你没人关心,我是真心关心在乎你啊。” “什么意思?”赵石南何等聪明,苏小茴话里有话,他早听出了几分。 “杜家的小姐,她不会真心待你的。”苏小茴今天是豁出去了,红姑帮她打听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拼一把。 “说明白。”赵石南用力掐着苏小茴的下巴,眼睛里的寒冰几乎要扎入面前的女人。 “有人在六圩渡口,看到赵天雄带着她差点就渡河跑了,后来被她哥哥追了回去。”苏小茴的话音刚落,赵石南已经一把把她摔在了床上,怒气冲冲的起身出门。 门外等着的冬桑追着赵石南出了倚红馆,倚红馆外停着赵家的马车,乃东在马车旁候着,看到赵石南出来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少爷今晚又在这儿度过春宵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赵石南怒气冲冲上了马车,脑子里还盘旋着方才苏小茴的话,赵天雄?不由冷声问着:“赵天雄最近在做什么?” “躺着养伤呢。”乃东是个粗人,说话很直,“前些天我去后院碰到了表少爷,要我给天雄少爷送两包三七和冰片治外伤,我才知道天雄少爷受伤了。”同是姓赵,赵天雄家里更为窘迫。常用的药材都缺。 赵石南一蹙眉:“受伤?”身边的冬桑咳了一嗓子,给乃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了。 乃东性子粗,哪懂他的意思,继续说着:“被人打了,听说是杜家人干的。”冬桑忍不住了,搡了乃东一把:“你个油嘴打滑的撩骚豆子,少说俩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赵石南冷声看着冬桑:“很好,原来都知道,只是在我跟前装神弄鬼。” 赵石南冷绝的表情让冬桑头皮发麻,少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本想躲麻烦,这下惹了麻烦,支支吾吾着:“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天雄被杜家打了。一大早的,有人在暗处看见了,传了出来。” “为什么?”赵石南盯着冬桑,声音狠辣,“你知道的不少啊,竟敢一直不吭声?” 冬桑哆嗦着:“少爷,我也是刚听说,没敢瞒您啊,听说他差点拐了杜家的小姐,走到六圩渡口被杜家抓了回去,打了一顿。” 杜家的小姐?说的婉转,杜家不就是一个小姐杜衡吗?赵石南气急攻心,冲着冬桑劈头就是一巴掌,好个杜衡,原来早就存了逃跑的心。赵天雄,那个小鸡仔似的小子,充其量是个帮手,六圩去镇江,到上海。赵石南豁然开朗,赵凌泉,赵天雄,很好,只怕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他赵石南头上绿光泛滥了。 赵石南的目光里泛着寒冰,难怪杜衡不情不愿,一心想着被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杜衡莫不是和赵凌泉已经行了龌龊之事才会对他拼死抵抗?赵石南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如果是真的,他杀人的心都有。这简直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 杜衡吃了晚饭,正在窗下无聊的摆了棋局,她并不会下棋,但是调皮的她没出阁的时候就翻出了家里的棋谱,记住了很多解不了的棋局。平时无聊,就摆这个去难别人取乐。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靠这个脱身。 正想着,忽然门咣当一声被用力推开,一身戾气的赵石南破门而入,杜衡有些愣神,站起了身,几天不见,赵石南的猛然出现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双叶识趣的退了出去,赵石南一步步的走到了杜衡身边,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阴冷,“你回来了。”杜衡一边怯怯的说着,一边往后退着。 赵石南冷笑着:“你很怕我回来吗?”看着杜衡的样子,赵石南心里的火气越发的大,用力握着她的肩。 杜衡微微挣扎着:“你要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看看我头上是不是泛绿。”赵石南笑了,杜衡觉得他的笑比发怒还要恐怖,张狂的吓人。 赵石南没再多话,把杜衡打横抱到床上,用力扯下杜衡的下裙,俯身压上,杜衡拼命的挣扎:“你放开我。” 杜衡的挣扎让赵石南心里疑窦更深,如果不是有鬼,何必这么抵抗,赵石南发了狠,使劲压着杜衡不让她动弹,冷声说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的女人。”说着撩开衣服,用力进入。 ☆、深院静:圆房 杜衡无法抗拒,全身被压得无法动弹。赵石南没有温存怜惜,挣扎辗转之间,深深的顶了进去,撕裂的疼痛让杜衡“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全身痛的抽搐。赵石南的身体感受到了里面的火热和收紧,甚至轻易动弹不了,却没有无法挣破的阻碍。赵石南的心“嗵”的沉了一下,不甘心的继续深入,依然不同于他以往经历的女人,有着破璧而入的障碍和畅快。杜衡的身体,没有他曾经有过的冲破的感觉。 所有的怀疑和猜忌仿佛得到了印证,赵石南只觉得胸腔像要炸裂一般,身下的杜衡早疼出了一身冷汗,鬓角散乱的发丝随着汗渍黏在了脸上,由于疼痛微微颤抖着,拼力想躲出赵石南的身体。 可这一切的挣扎,在赵石南眼里,都成了欲盖弥彰的欺骗,赵石南全身仿佛石化了一样,从头皮开始发麻,直到手脚冰凉。他微颤着手抚上杜衡的脸庞,眼中的神色是绝望后的狠戾:“骗我?嗯?”原来自己真是扬州城第一大王八。他用力扯过杜衡,不管不顾的疯狂起来,母亲千挑万选回来的女人,竟然是别人的女人,反倒是倚红馆的伶倌人,还是清白之身。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杜衡疼的连连喘气,止不住的呻吟着,可这由于痛楚的呻吟声在赵石南耳朵里格外的刺耳,她在别的男人身底下就学会了放浪吗?传说中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赵石南的动作更大,一下下几乎将杜衡刺穿,杜衡的声音渐渐尖利了起来,推着赵石南的手渐渐的少了力气,至死的疼痛伴随着如潮的快感,几乎让杜衡瘦弱的身躯撑不下来,赵石南像座山一样压在身上,他的喘息,他的用力,在杜衡的耳朵里渐渐模糊,她来不及想太多,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感觉到杜衡推着他的手松了下来,脸色在烛火下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泛起了青紫,赵石南的疯狂终于停下,他伸手拍了拍杜衡的脸,没有反应,赵石南的心疼的发紧,从杜衡的身体里出来,两人纠缠过的床下,是鹅黄色的丝缎褥子,上面洁净如昔,赵石南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而他的身上,挂着一丝淡淡的血迹,那一点点痕迹,像噌的窜起的火苗,让他的心涌上一股激流。 到底是还是不是?百花丛中过的赵石南的第一次为这个问题发难了。他对女人的身体是熟悉的,杜衡的生涩懵懂,无疑是未经人事的处子。这样的情形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赵石南都会相信她的清白,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妻子啊,又背负着扬州城里的流言蜚语,他想要的,是明明白白的清白,是她身下重重的落红。而不是现在这样似是而非的结果。 杜衡悠悠的缓过气来,看着赵石南的目光清冽而倔强,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是这么残酷疼痛,那个本就不愿意嫁的丈夫像个禽兽一样把她掠夺的疯狂。 看着杜衡凄绝的眸子,赵石南用力抬上了她的下巴,声音几分颤抖:“这是你的第一次,是吗?”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了杜衡的头上,身上,心上,她忽然全身疼的像针扎一样,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贞操还要被怀疑,莫大的侮辱,也就如此了吧。杜衡的眼神渐渐寒冰缭绕,那冰将身将心全都裹上,只冷冷对着赵石南吐出两个字:“畜生。” 畜生?很好。赵石南的唇际扬起,再一次扯过杜衡,压在了身下,挺身进入。他从没那么用力挣扎的对过一个女人,这种事本该是轻松愉快的极致,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要这么沉重?却又这么不甘?他不知道想验证什么,只是一次次的深深进入着,穿刺着,看着杜衡时而疼痛的颤抖,时而兴奋的缩紧,想挣扎却又摆脱不了身体反应的样子,赵石南莫名的快感又心酸。 杜衡起初还奋力挣扎,做到后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躺在床上拼力蜷着腿,任由赵石南换着姿势的深冲浅抵,入骨的疼痛,战栗的快感,第一次经历人事的她仿佛一只脚踏入了地狱一般被撕扯的空白,只是心酸,她的清白已经没有了,她终究还是没为凌泉守住。绝望和痛楚让杜衡麻木,任凭赵石南怎么动作,除了本能,再没有一点回应。 赵石南不知道那夜他疯了多久,那个女人在他怀里软成了一团,让他既恨又不舍,好像上瘾一样在她的身体里欲罢不能,直到最后脑子一片空白释放了进去。 夜,回归了死一样的宁静。而赵石南的身上,依然只有一点浅淡的血丝。他睁着眼看着屋顶躺了一夜,和着屋外的雨滴答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心上的血是不是也滴滴答答。 第二天吴妈过来收拾屋子的时候,赵石南已经离开,只剩下杜衡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上衣领子被扯开,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下身裙子绸裤被撕扯成了凌乱的一片一片,一双大眼睛完全无神的盯着前方发呆,只有眼泪还在汩汩的流着。 吴妈吓了一跳,但随即心里偷偷窃喜了一下,这么看来,昨晚终于圆房了。吴妈进来收拾着,却有些惊诧,除了在一片被撕坏的绸裤上看到一点血渍,其它的地方并没看到落红。看着杜衡那个样子,又不好问。只好把那片绸裤收了起来,恭敬的说着:“少奶奶,我服侍您起床梳洗吧。” 说了两遍,杜衡都像没有听到一样呆木,吴妈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上杜衡的额头,被吓了一跳:“这么烫。”也顾不得再说,忙晃着小脚快步摇到了后院赵老太太那里,禀告了慈姑。 赵老太太虽然对杜衡不满,但她究竟是赵家的少奶奶,生了病也不是儿戏,忙让慈姑去找个郎中看看。手里拿着吴妈递来的绸裤,看着上面的血迹,心里有些狐疑。 郎中来看过,开了压惊镇痛的方子,双叶忙着去照方抓药回来给杜衡熬药。杜衡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水米未进,身下肿的疼痛,心神俱碎的麻木。 赵老太太本想等晚上赵石南回来问个清楚,等到半夜,赵石南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赵老太太心里有事也睡不下,索性把赵石南叫到房里,闻着一股酒气不禁皱眉:“石南,你也是成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花天酒地没个分寸?” 赵石南打了个酒嗝,淡淡笑着:“母亲大人这么晚不睡,就是训诫儿子?” 老太太被他嬉笑着没了脾气,拿出那片绸裤,细细盯着赵石南问着:“你和杜衡,圆房了吗?” 赵石南的心一揪,看着那丝浅浅的血迹,打着哈哈:“没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想着护她。见了鬼。 老太太舒了口气,叹道:“那就好。我今天一整天都神思惶惶的,还以为家门不幸,遇人不淑。”说完看着赵石南皱眉道,“快回去歇着吧,以后可要有个分寸。不可喝的这么颠三倒四。” “谨遵教诲。”赵石南站起身正要走,老太太又补了句,“你那媳妇,真真是个千金小姐,不知怎么就生了病,你记着在外间睡,别被她染上。” 赵石南一愣,应了句“好”,脚下的步子却快了起来。回到卧房,推开门,一股浓浓的药气扑鼻而来,双叶看见赵石南进来,忙往香炉里撒了一把香屑,好驱散药味。浓烈的香味出来,杜衡用力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弓起,像只蜷着的猫。白皙的脸变得蜡黄蜡黄,看着分外可怜。 赵石南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对双叶喝道:“把香灭了。”说完又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管这些做什么。 定了定神,他问着双叶:“少奶奶怎么了?” 双叶答得结结巴巴:“发烧,打冷战,郎中说是受惊了,开了药方子。” 赵石南走到床前,撩起长衫坐下,伸手摸了摸杜衡的额头,他自己本就喝多了酒全身发烫,摸着杜衡倒也不觉得热。杜衡无力的往里挪着躲开他的手,赵石南冷嗤了一声,起身到了外间。 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赵石南也顾不得进来看看杜衡,忙向赵老太太请了安匆匆出了门。听说浙江湖州有人从国外购了几台缫丝的机器,缫出来的丝色泽明亮,用来织锦都是上等。据说比土丝都好。手工缫的丝是土丝,机器缫的丝是厂丝,一般说来,厂丝产量高,质量却不如土丝。如今却有这种机器,赵石南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昨天已经约了人同去。忙让双叶给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冬桑出了门。 赵石南走后很久,双叶才发觉杜衡不太对劲,方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动弹不说,现在居然一个姿势直挺挺的一直躺着,双叶有些害怕,上前低声喊着:“少奶奶,少奶奶。” 一连几声都没作答,双叶上去一摇,丝毫没了动静。吓得哇一嗓子叫了起来:“不好了,少奶奶没气了。” ☆、深院静:探望 双叶一咋呼,外间的吴妈跑了进来,摸了摸杜衡的手腕和心口,还在跳着。到底吴妈经见的世面要多一些,明白杜衡不过是晕厥了过去。大声喊着让双叶去支开窗户透气,用力掐着杜衡的人中,使上吃奶的劲死命掐了几下,杜衡终于悠悠的缓过了气,蜡黄的脸上泛出一层黄豆大的汗珠。 “快去禀告老太太。”吴妈吩咐着双叶。双叶忙颠颠的跑了出去。吴妈继续给杜衡揉捶着胸口,捏着掌心。杜衡的气色才微微活泛了过来。 双叶跑的匆忙,却是越着急越慌乱,连近道都忘了抄,直冲着外圈的连廊跑了过去,迎头撞上了东院的管事婆子,对着她一顿皱眉:“慌慌张张像急脚鸡似的,这么大了还不稳重。” 双叶一边结巴回着:“少奶奶快不行了。”一边继续跑向前去。她这句少奶奶快不行了可甩下个爆炸消息,管事婆子愣在了当地,嘴张的老大。不到片刻,双叶还没跑到老太太那里,整个赵家上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那个刚过门没几天的大少奶奶,年纪轻轻说着就不行了。 赵凌泉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回上海。这次回来,见到了想见的人,却是那么个撕心裂肺的情形,以后的几天,他还想见见杜衡,可惜同在赵家的大院,却隔着几道院门,深院静空,锁着深闺,他想见也没法见到。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每天望着远处的亭楼水榭,他只能想着杜衡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休息好了没有,赵石南对她好吗?有时听着下人窃窃私语,他也收留了几句,那个赵石南,成亲后三天都呆在倚红馆,这样的丈夫,有什么资格得到那么好的衡儿?可是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不公平,他没有法子。 凌泉的母亲是个胆小怯懦的妇人,命运的多舛,让她学会了忍气吞声,儿子的心思她都明白,却没有办法。杜衡敬茶的那天,看到那么端庄贤淑的杜家小姐,她除了心酸,又能怎样。看着凌泉失魂落魄的样子,柔声安慰着:“泉儿,到了上海,好好读书。多见些世面,那里的小姐,比扬州城的好的更多。” 纵然姝颜玉容,又怎么比衡儿那双剪水清瞳?赵凌泉淡淡叹了口气,默默的继续收拾东西。 忽然窗外有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他依稀耳朵里听到少奶奶几个字,猛地竖起耳朵,却听不真切,不禁隔着窗户问道:“出什么事了?” 窗外的下人躬身作了个礼,回着:“听说正堂那边的大少奶奶,快不行了。准备报丧呢。”以讹传讹便总是这个效果。正堂指的就是当家的赵石南一门。 赵凌泉的脑子轰的就是一声,拔腿就往门外冲,他母亲在身后忙拽着他说道:“凌泉,冷静些,你过去算什么?报丧还没报到咱们的门上。” 赵凌泉急火攻心,一把甩开他母亲,这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名声,礼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衡儿都要没了,他只恨不得一下飞过去。脚下的路,像棉花一样软的几乎走不稳。赵凌泉跑到杜衡的院子外,门口守着两个老太太的贴身服侍下人。 赵凌泉脱口问着:“大少奶奶怎么样?” 其中一个看着他略微有些惊讶,这处院子进进出出的大部分是赵石南一门的人,赵凌泉这种旁支很少进来,何况还是卧房所在的后院。但还是客气的回着:“郎中在里头瞧着呢。” 听到郎中还在看着,赵凌泉的心缓了一缓,还在救着,起码不像讹传的到了报丧那个程度。没有理由进去,婆子拦着,赵凌泉在院子外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徘徊,看着时不时有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偶尔收罗到一俩句“少奶奶还烧着”“郎中切脉”之类。赵凌泉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发烧一类的病他主张到西式医院治疗,中医不过是白费药汤子。但是这里,轮不到他说话。 屋里赵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着郎中给杜衡上着针灸:“少奶奶是惊吓过度。脉像浮大无力,肾气虚浮所致,恐伤了肾,惊则气乱,当补益肾气,安神定志。” 赵老太太点头称是,心里却是纳闷,好好的在家,怎么就受了惊吓?看着杜衡那副蜡黄的脸色,也着了怕,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她还真不好和杜家交待。 郎中取出银针,刺入了百会,大椎,内关,太溪穴,留针半个钟头,缓缓的拔针。对赵老太太说着:“再配着药服下,我明日再来上一次针。” 赵老太太起身把郎中送出门外,这是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和春堂的坐堂郎中,妙手回春的本事是有的,老太太示意慈姑再额外给些打赏。转身刚回了屋子,吴妈在外头禀告着:“老太太,杜家的老爷来了。” 赵老太太的头一个变两个大,杜家的老爷指的便是杜仲,这要是搁在她刚出阁的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婆家是死是活娘家都不容置喙,何况哥哥。但如今时代不同了,亲家们的往来也频繁,何况赵石南和杜仲还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杜仲偏偏这个时候来,赵老太太有点被打脸的挂不住,却也无法,只好吩咐着:“快请进来。” 一身蓝锦长袍的杜仲和一身鹅黄月白短袄长裙的佩兰,前后脚急匆匆的进了杜衡的卧房,佩兰刚看到杜衡,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过来,握着杜衡的手泪就下来了。杜仲看着一脸憔悴的妹妹,脸色也不好看,才嫁过来几天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赵家虽然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人。不由看着赵老太太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老太太陪着笑脸道:“咱们到客堂去说,别影响衡儿休息。”说着赵老太太和杜仲走到了前院的客堂。 佩兰抿了杜衡耳边的碎发垂泪问着:“怎么弄的?”杜衡抿唇不知怎么说。忽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挣扎着起身,门口站着的是凌泉。 守着屋子的吴妈有些惊讶:“凌泉少爷?”佩兰忙解围说着:“凌泉恰好同我们在一处,便一起来了,他是故交,不妨事的。” 杜衡虚弱的说着:“吴妈,你先出去。”吴妈和双叶识相的出了屋子,却有些疑惑。 佩兰转而对杜衡轻声说着:“若不是他方才到了家里,我和你哥哥还不知道你情况这么危急。你哥哥撂下生意就马上来了。”到了赵家,凌泉非要跟着进来,杜仲和佩兰也没法,又怕闹将起来不好看,只好带着他一同进了后院。 赵凌泉站在床头,看着瘦弱憔悴的杜衡,他所有被压抑的血性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为了母亲,他已经隐忍了二十年,如今他不能再看着心爱的女人还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受罪。凌泉脸色沉静,一手拉起了杜衡,温声道:“衡儿,跟着我走。” 佩兰被凌泉的这句话震得翻天覆地的惊慌,死命拽着他的手说道:“你疯了?衡儿已经是赵家的媳妇,你要带到哪去?” 凌泉镇定的看着佩兰道:“别的先不说,衡儿的病靠那些庸医郎中只有延误时机。必须赶紧送到医院。” 扬州城里只有一家很小的教会医院,压根也没有人去看病。佩兰皱眉:“那里没人去的,衡儿去了更是耽误。” “去上海,那里的西式医院很多。”凌泉声音坚定,“我不能留着衡儿在这里冒险。” “这-------”佩兰看着凌泉,心中纠结,凌泉说的也有道理,听人说上海的西式医院治疗发烧很轻便,但是赵老太太能同意吗,如今只有赵家能做主是不是送医院。 杜衡抬眼看着凌泉,痴痴的看了好久,沉静的眉眼,薄薄的唇,温润谦谦,这才是她喜爱的人啊。可是除了梦里,只有眼下的这一点点偷来的机会能和他这么近的靠着。连凌泉扯着她胳膊的那只手,隔着锦绸衣服,都能感觉到火热的温度。再温暖一会,只一会就够了。 杜衡贪恋的感受着凌泉的气息,忽然猛地把胳膊从凌泉手里拽了出来,竭力用清冷的声音说着:“你走吧,我已经好多了。”说完大口喘了几口气。 “衡儿。”凌泉有些着急,“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好了就是好了。”杜衡忍着泪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呆在这里算什么,你走,走吧。” 凌泉心里撕绞的难受,都是他没用,如果他能强大到与赵石南抗衡,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衡儿受苦?凌泉的声音动情深沉:“衡儿,我这一辈子,不管算什么,都没法不去关心你的安危。” 佩兰是旧式的女子,听到这话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么痴缠下去,早晚出大事,不由失声说着:“佛祖菩萨,你说这些做什么。快快出去吧。” 杜衡心几乎要跳出来,她一心牵系的凌泉,如果是前天,她也许会不管不顾的再跟着他到任何地方,可如今,她的身子脏了,她再也没脸见他。绝望让杜衡疼痛,她用力把被子扯到头上裹住了自己,不想露出脸:“我是赵石南的妻子,我的事以后和你没关系。出去!” ☆、深院静:报信 赵凌泉听到这句话简直万箭穿心,赵石南的妻子,如六个大字直刺胸口,让他疼痛不已,凌泉紧紧往下扯着被子,谁料杜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怎么也拽不下来。 佩兰趁势把凌泉的手扯开,有些愠怒:“赵凌泉,你不要再胡闹了,衡儿已经出嫁,是赵家的少奶奶,这是没法再变的事实。除了赵家,我和她哥哥也不会看着她坐视不理。待会我就去商量要不要到西式医院。你还是走吧。” 看着凌泉直直的目光,有纠缠,有不舍,有痛苦,佩兰只觉得惊慌,忙不迭的往外推着凌泉:“快些走吧,再这么呆着,人多口杂,到处都是闲话。衡儿以后的日子更没法过了。” 赵凌泉长叹了口气,方才的冲动被佩兰一席话说得渐渐淡下去,不顾一切带着衡儿逃离的冲动被现实再次击碎,赵家杜家暂且不论,就是衡儿,也不愿意跟着他走。凌泉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杜衡的房门。 看着凌泉出去的背影,佩兰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出来吧,人走了。” 杜衡缓缓的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拿开,由于挣扎,额前鬓角的发丝全被汗湿的一绺一绺,满脸的泪,几乎虚脱一般。 佩兰看着心都要疼死了,不由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我没法面对他。”杜衡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绝望的扑在了佩兰怀里,“嫂子,我被赵石南用了强----我没脸见他,没脸了啊------” 佩兰心里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只紧紧搂着杜衡说着:“都是命,衡儿,既然已经是石南的人,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啊?虽然石南轻狂一些,但好歹你是明媒正娶的妻,将来再有个一男半女,这个家还不是由你当。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该忘的,就忘了吧。” 杜衡哭的几乎喘不上气,凌泉的好,让她怎么去忘?和那个畜生一般的丈夫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生儿育女,想到这些,杜衡全身哆嗦着,她做不到。可是没有办法,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以后的日子,只能是煎熬。 赵老太太和杜仲在前面的客堂坐着,老太太微笑着命下人冲了明前最好的雀舌春茶,给杜仲氤氲茗香的端了一盏。杜仲眉头紧锁,将茶搁在一旁,并无心思啜饮:“老太太,我这个妹子,虽然娇惯些,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不知怎么竟然伤身到了这个地步?” 赵老太太被亲家找上门质问,心里虽不痛快,但到底是执掌一家内务的老辣,不疾不徐的答着:“衡儿过门以来,不仅我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便是石南,也呵护有加。最近气候反常,冷热不匀,我这老身子骨,也觉得不适了。” 赵老太太的说辞,杜仲一时也没法反驳,冷脸问着:“那赵大少爷哪去了?” “他一早去湖州看机器了。你晓得,丝厂印染厂,绸缎庄都是他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打理——”赵老太太正说着,杜仲蹙眉打断:“他一早不知道衡儿病成这样?还去湖州?”说着也动了气,他早听说赵石南成亲后没几天就在倚红馆过夜不回家,这个老太婆竟然还打马虎眼说着呵护疼爱,如今钱庄的生意已经翻盘,杜仲寻思着再过个把月,就能把赵家的本钱还上。到时妹妹也不用因着钱被赵家搓圆捏扁。 正说着,佩兰盈盈的走进来,对着赵老太太浅浅施了一礼,转而对着杜仲,也说给赵老太太听:“我看衡儿烧的不轻,我多嘴说一句,要不去西式医院看看?听说那里治疗风寒更好些。” 杜仲想了一想,看着赵老太太说道:“倒是可行,上海的西式医院治发热很寻常。” 赵老太太本就信不过洋人的玩意,听说西式医院舞刀弄枪割来割去早就胆战心惊,何况这又是杜家提出的,就更为不悦:“今早和春堂的郎中已经施针,好不好也要看看再说,再说西式医院里听说男人女人都不分一起诊治,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脸成何体统。”说到后来竟然板起了脸。 杜仲的气砰的就来了,妹妹都病成了那样,这个老太婆还有心思琢磨男女一起诊治的事,真是食古不化。 还没待他说话,赵老太太的耐心也用尽,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我去看着下人给衡儿煎药。”说着起身往后院走去。 杜仲正要说话,佩兰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撕破了脸,咱们想看衡儿都要被关在门外了。先回家,从长计议。” 三四天过去了,杜衡的情况每况愈下,每天针灸过后的一两个小时会好一些,但是发烧反反复复,始终不能全好。杜衡也变得越来越迷糊,每天躺在床上醒一时睡一时,胃口也渐渐没了。几天消瘦的不成人形。医药乏力,何况杜衡心神俱散,有时睡到午夜,竟想着这么着不如一死,求生的意识淡漠,整个人更加涣散。 杜仲和佩兰每天过来探望,日日心焦。赵凌泉隔着几重院子,想打探消息都不方便。只是知道杜衡还活着,情况并不好。而赵老太太依然是铁打的主意,死活不去西式医院。 到了第五天,杜仲有些坐不住了,打问清楚赵石南去湖州的地方,派人赶紧过去捎口信。对佩兰叹息着说道:“不知道这个混孙子能不能回来,就算不回来,好歹有个话,咱们带着衡儿去看病也好。唉。”杜仲不禁问着自己,当初逼着衡儿嫁给赵石南,是不是真的错了? 湖州是当时的产丝胜地,赵石南去了湖州,本打算两三天就回去,但是看到名动天下的湖丝,迈不动了步子。湖丝在咸丰年间就在国外拿了奖,颜色洁白,质地坚韧,形状圆润均匀,果然名不虚传,赵石南看的爱不释手,前些年他就曾来湖州南浔明察暗访,学了湖州养蚕缫丝的秘要,如今看着机器缫的丝比土丝还胜一筹,当即拍板,找了浙江的同业会,订购了两台机器。 这边定金刚付,正准备请同业会的同侪一起在丰悦楼吃酒,却到了下午,有人追到客栈,是杜仲的贴身下人,只捎了一句话:“老爷说,小姐不行了,您还要不要回去?” 赵石南当即懵了,也只问了一句:“小姐?杜衡?”看到杜家的下人直点头,赵石南吩咐冬桑留下和同业会的人解释一下,带着东西抬腿去了湖州的火车站。从湖州到南京,再到扬州,一天半的路程,赵石南走的格外焦灼。 没有一刻,赵石南为一个人那么担心过,想想那天夜里他对杜衡的行径,他忽然懊恼的很想捶死自己,想着那双眼睛也许要永远的闭上,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急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天一夜,他合不上眼,只要闭眼,眼前就都是杜衡在他身下挣扎哀哀的样子,一个激灵便又清醒如初,赵石南忽然觉得每个毛孔都泛着凉气。 第二天的早晨,一身风尘的赵石南终于赶回了赵家,当他胡子拉碴的出现在杜衡卧房门口时,耳边正清晰的传来杜仲和赵老太太争执的声音。 “已经上针快十天了,衡儿昨夜一夜的发烫,就没退下去,再让那个郎中瞧下去,就真的只剩下——”杜仲憋回去了收尸两个字。杜衡这几天情况越来越差,佩兰都不敢回家,衣不解带的守在杜衡身边。 “衡儿不能去西式医院,石南不在,去了医院有个闪失,谁担的起?”赵老太太寸步不让。杜仲此刻才见识到了老太婆的固执厉害,人都要没了,她就是不松口。 佩兰握着已经只剩下呼吸的杜衡,眼泪直流,活蹦乱跳的女孩子,进了赵家没几天,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用力摇晃,能哼哼唧唧两声,平时就这么水米不进浑身发烫的躺着。 赵石南大步走了进来,所有人看到他都是一愣,赵石南这个憔悴样子少见,没人再说话,只是看着赵石南伸手摸了摸杜衡,声音是赵老太太都从未听过的焦急:“衡儿。醒醒。” 杜衡微微听到有人唤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好喉咙里叽咕了一声,也不知道发出去没有。赵石南没再犹豫,一把抱起了杜衡,对着跟着他进来的乃东吼道:“快准备车,去上海。把豺羽叫来。” 赵老太太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天,儿子一回来就全部推翻:“石南,西式医院乱七八糟,不能去!” 赵石南看着赵老太太神色有些失望:“她都这样了,就是龙潭虎穴,该去也得去。”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冲众人躬身行了个礼,赵石南从怀里拿出自己贴身的行章:“带着这个去镇守使署,找马护军使,拿到通行证。”人去上海容易,汽车要开到上海,就难了。 赵老太太眼睛瞪了起来,厉声道:“石南!你疯了!”赵石南的行章如同赵石南本人,拿着这个盖了地契文书把赵家卖了都成,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交给了豺羽。 “快去!”赵石南同样厉声命令着豺羽,豺羽领命而去。赵老太太气的跌坐在了椅子上。不到两个小时,豺羽拿回了通行证。 ☆、深院静:玉叶 赵石南早已吩咐双叶收拾好东西,豺羽走进来的时刻,他打横抱起了杜衡,向外走去。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毫不犹豫的步子,只觉得胸口憋闷不堪。她一辈子都是为了这个儿子,生意的事她不管,家里的事赵石南从不过问,也很少顶撞违逆她的意思,却在娶了媳妇以后,眼里就再也没了这个母亲,又当着一众下人,杜家亲家的面,老太太的脸简直没了挂的地方。不禁狠狠的揉着胸口暗暗伤怀。 杜仲和佩兰想跟着一起到上海,但家里钱庄里里外外也少不了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杜仲跟着去,佩兰留下支应。 汽车在去上海的路上飞驰着,杜仲坐在前面,赵石南和杜衡双叶在后面,双叶缩在一侧,手里紧紧攥着收拾好的包袱,第一次出门全身的紧张。赵石南抱着横躺的杜衡,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可以舒服些。 杜衡已经没了什么意识,牙关咬的紧紧,冷一阵热一阵冒着虚汗,偶尔汽车有个颠簸,喉咙里会叽咕一声。赵石南的心也跟着抽紧一下,只好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揽紧她的胳膊。 杜衡迷糊中,只觉得有时颠的肠子都要出来,觉得自己胳膊旁边好像有个物件,像漂游的大海里看到浮木一般,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赵石南的手,暖暖的,很厚实,她的心安了下来,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表情变得安详。 赵石南的心突然像被什么触了一下,软软的几乎要化开,那只小小的手那么紧紧的抓着他,仿佛有春日的嫩芽破壳而出般在他心里泛起柔软,他反手紧紧把那只手握住,舍不得放开。 赵石南由于生意往来,对上海并不陌生,汽车直奔仁济医院,送进了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接诊着各种病人,这一切对从扬州城赶来的人,都有些新奇。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为杜衡检查着,西医虽然不用望闻问切,但也要量量体温,看看喉咙,杜仲看着医生的手在杜衡身上触碰,不免也紧张,心想道赵老太太的担心还是不无道理的。西医果然不甚讲究。但看看赵石南,倒没有一丝别扭之色,只是一脸的焦虑。 检查过后送进了治疗部,除了赵石南,其他人便都不能进去,守在外面等着。护士为杜衡注射了一剂退烧针,又喂了几片白色的药片,安排了病房让杜衡住下观察。 在针剂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下午送进的医院,傍晚时分,杜衡已经悠悠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先是杜仲,杜衡勉强扯出个笑,虚弱的唤了声:“哥哥。”但是看到杜仲身边的赵石南,就是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几乎要竖起来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让杜衡闻风丧胆。 赵石南的心先是欣喜,但看到杜衡的表情,失落和心疼一起涌上,吩咐双叶去准备饭菜后,淡淡对着杜仲说道:“你陪着衡儿聊聊,我出去走走。” 赵石南出了医院,上海的天气还不错,赵石南的心情也随着杜衡病情的好转而好起来。坐上人力车从山东中路到了霞飞路,倒有股子年幼时策马清野的舒泰。 霞飞路上很热闹,来来往往的洋人也多,路两旁有着卖洋装的成衣铺,各色西点铺子和杂货铺。赵石南起了兴致,逛了两家杂货铺,都是洋人的东西,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想想配着杜衡那张清秀古典的面孔,都有些不搭。最后在一家古玩铺子里,看到了一枚翠盈盈的玉叶挂件,店家殷勤的说着:“买一个吧,随身带着保平安。” 赵石南拿了起来,在手里反复掂量着,他并不懂翡翠,但是想想杜衡白皙的皮肤,一定很衬这枚翠绿的玉叶。 店家慧眼识人,看赵石南动了心思,开价便比平日翻了一番,估摸着侃侃价还能比平时多赚一些。不料赵石南压根也没有还价,痛快的付了银元。店家乐不可支,一边包着一边问道:“买给阿星?” 赵石南不知道在店家的方言里阿星是什么意思,只是郑重的对着他点头道:“买给我的妻子。” 店家怔了一下,笑意更深:“蛮好,蛮好。”把玉叶包好递给了石南。 赵石南又顺带在旁边的西店铺里买了一点松软的西式点心,用纸包好,坐着人力车回到了医院。 杜衡已经吃过晚饭,只一碗粥就饱了,其它的看着油腻腻也没胃口。双叶正在为难的看着杜衡说道:“少奶奶,多吃些吧。少爷特意吩咐我跑了两条街买的。” 杜衡淡淡笑着:“真的没胃口了,身子刚好,也克化不动,吃些松松软软的还好。”却是一抬头看见病房门口的赵石南,心又咯噔一下,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赵石南心里一紧,也没进门,示意双叶过去,将纸包的点心地给她,像对双叶也像对杜衡说着:“这是洋人的点心,倒软和些。”杜衡把头别过了窗外,看着一树的绿叶,要紧紧握着拳才能保持不微微颤抖。狼吃了羊对剩下的骨头茬子说保重?杜衡觉得有些可笑。 赵石南看着那副紧绷的小脸还是没有转过来,心里有些淡淡的内疚,也有丝惆怅和疼痛,杜仲也没在病房,不知去了哪里。赵石南进去也是无趣,转身出了病房,走到院子里,坐在了一株香樟树下的石凳上。将方才买的玉叶坠子拿出来在手里反复的揉捏,心中竟然第一次纠结着,该怎么把这个礼物送出去。 病房里双叶打开纸包,点心的香味让双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少奶奶,看着好香啊。” 杜衡没吃过西式的点心,示意双叶拿近些,闻着味道一定比扬州的千层糕好吃,可是想想是赵石南买的,心里冷了下来。用力推开,有些负气的说道:“我不吃。要吃你去吃。” 双叶眼巴巴的看了看杜衡,杜衡比她也大不了一俩岁,双叶并不惧怕,忍不住说道:“少奶奶,你如果同意,我真吃了。” 杜衡一抬手:“吃吧,就算帮我吃了。”双叶得令,开心的拿起一块塞到了嘴里,鲜奶的香味散了出来,双叶几乎噎住:“少奶奶,好吃的不得了。” 杜衡到底还有几分孩子心性,看双叶吃的香甜,胃口渐开,看着点心轻声问道:“真的好吃?” “好吃好吃。”双叶掰了半块递到杜衡的手里,也难得的有了几丝灵气说道,“大块都是我吃了,少奶奶吃的这一块也就算我吃的。”她怕是也知道杜衡的心结。 杜衡扑哧笑了一下,接过来点心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果然很好吃。 从院子里回来的赵石南在门口看到杜衡吃着点心,大大的眼睛泛着笑意,心砰砰砰的跳的越来越快。真是奇了怪。赵石南纳闷着,却看得移不动了步子。 晚上赵石南和杜仲在医院外住下,双叶留在病房服侍着杜衡。 西式医院的治疗对了症,过了两天杜衡就精神了不少,杜仲看杜衡的情况已经好转,放了心,又记挂着家里的生意,先回到了扬州。只余下赵石南和双叶陪着杜衡。杜衡看到赵石南,仍然紧张的发颤,赵石南生怕又吓着她,便也尽量不去病房打扰。 住了一周的院,杜衡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不再发烧,只是身子虚弱些,大夫说回去调理就可以了。办好出院事宜,杜衡换上了双叶从扬州带来的藕荷色短褂长裙,一身清清爽爽的离开了仁济医院,直看得赵石南眼前鲜亮,心也丝丝悸动起来。 回去的路上,赵石南坐在了前排,杜衡和双叶坐在了后排。汽车里空间狭小,杜衡只觉得赵石南的声音呼吸就在耳边,心跳的厉害。赵石南随口找了几句话,杜衡却全然不作答,索性一直沉默下去。 早晨出发,下午便回到了扬州赵家,赵石南和杜衡去后院赵老太太那里先去请安,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眼睛也没有抬:“回来就回来吧,以后出出进进的,也不用向我禀报,我在这个家里,不过是喘气的死人罢了。” 杜衡并不知道自己生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直以为还是绸裤血迹的事情,只好红着脸不答话。赵石南心里抑抑,却笑得爽朗:“母亲大人就是赵家的老佛爷,谁敢不听您的。” 赵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哪有个听话的皇帝儿子?”说着起身去了里屋。 赵石南站起身来,把杜衡扯起来,无所谓的说着:“回去吧。”杜衡微微挣脱了赵石南的手,跟在他身后回了卧房。 回到屋里杜衡只冷着脸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不动弹,并没有上床休息的意思,赵石南挑了挑唇际,忖度了半晌,拿出了那枚玉叶坠子,递到杜衡面前:“戴上。” 赵石南流连风月,送女人礼物应该轻车熟路,却面对杜衡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好好的送礼物被他说的像下命令。杜衡微微讶异,挺了挺脊背轻声说着:“我有,不想换。”杜衡脖子上有一枚家传的平安扣。 ☆、深院静:逐出 赵石南的脸沉了下来,素来他送的东西,别人都爱若珍宝,只有眼前的杜衡,正眼都不瞧一下,就冷冷的拒绝。自己还是头回被回绝的这么彻底。一时脸上也下不来,把玉叶拍在了杜衡身侧的桌子上,看到她的身子随着微微一颤,本想提高的嗓门还是降了下来:“那就收着,想换的时候换。” 杜衡抿唇轻轻点点头,抬眼看着他道:“你休息吧,我不困。” 赵石南心里一堵,转身出了外间,只留下一句话:“以后我在外间睡。”他知道杜衡不情愿,否则也不会闹出这出病。躺在外间的床上,赵石南也睡不着,当杜衡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内心,不想失去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小女人。 但是当危情过后,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他的心很憋屈,很悲凉。他赵石南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面对一个女人束手无策。甚至连她的清白都不敢在乎,在乎了一次就差点要了她的命。想到清白二字,他更是百爪挠心,理智应该是清白,但总有那么一丝的不确定。情乱人心,他第一次感到挠头。 赵老太太这一夜也没有睡得安宁。赵石南和杜衡去上海的时候,她万分的不情愿,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已经想好,待赵石南和杜衡回来,她必然要使劲敲打敲打他们,否则以后这个家还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可没想到她一个转身去了里屋,再出来两个人早就不见了,连退下的招呼也没打,不知道谁撺掇着谁都走了。不说尊重,连礼数都不讲了?赵老太太气的胸口直痛,一宿难眠,对慈姑说着:“石南怎么成了这样?” 慈姑叹气:“老太太,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慈姑的心里只有赵老太太,眼下也为老太太不痛快。 第二天赵石南先来请安,老太太冷着脸道:“你还请安做什么?干脆把我这个老而不化的扔到城北,给祖宗们守灵得了。” 赵石南看老太太真动了气,只好嬉笑安慰着:“母亲说哪里话,这个家还不是您做主,只不过情况危急,儿子顾不得许多。”说完又将上海仁济医院新奇好玩的事说了一俩件给老太太,哄的赵老太太气色才缓和了不少。 赵石南在老太太那里耽搁了不少时间,上午还急着出一批丝样,忙着去了丝厂。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杜衡收拾好也来给老太太请安,却吃了个闭门羹。赵老太太对自己的儿子终究生不出气,所有的愤懑,便都转到了媳妇身上。吩咐慈姑告诉杜衡:“天也热,别把千金小姐累出个好歹担待不起,以后不必请安。” 杜衡怅然回屋,走到东边廊子上的时候,赵凌泉早就守在了那里。昨夜赵家上下就传开,西式医院果然有办法,连和春堂治不了的大少奶奶,活着回来了。赵凌泉听到欣喜万分,一大早守在东院和正堂的侧门边,只为等着杜衡经过能远远的看一眼她可好。 看到杜衡带着双叶盈盈的走来,凌泉便忍不住只看一眼,终究还是大步上前,施了一礼,没有说话,他喊不出少夫人,更喊不出大嫂。 杜衡一怔,压抑着心疼,微屈膝还了一礼,低头说着:“凌泉少爷。” 赵凌泉竭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平静,问道:“身体可好了?” 杜衡淡淡的点头:“好多了。剩下的只需调理。”说完不敢再看凌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抬脚就想往前走。 “衡儿。”凌泉一急之下,唤了杜衡的闺名,叫的双叶和杜衡都是一愣。 杜衡心中一跳,低声说着:“凌泉少爷逾礼了。”说完快步走回了房。心扯得再痛,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已彻头彻尾做了人妇,拿什么去见凌泉呢。 回到屋子,却怎么也平息不了心中的悲凉,不禁坐在窗下垂着泪,想着凌泉教她读诗,带她听曲,就是一阵心疼。 赵石南中午还有几个洋人要见,谈出口生丝的事情,丝厂腌臜,看完丝样后满身的脏乱,赵石南只好先回到家中换衣服,再去会馆。 一进门就看到杜衡正失魂落魄的坐在窗底下,银红色的窗纱,外头是浓浓的绿树荫,里面是一身浅碧黄衣裙的杜衡,一幅很美的图画,赵石南看的一怔,他发现杜衡不论是坐还是行,总是有点不同的味道,像画里出来的。别的风尘女子身上是压根看不到这种情致的。 赵石南迈进步子想细细看,却发现杜衡正拿着帕子不时的抹着眼泪。赵石南脱口问道:“怎么了?” 杜衡有丝慌乱,拿下帕子,勉强回着:“小虫子迷了眼,你怎么回来了?” 眯了眼?赵石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但对杜衡,他发不出火。向外间站着的双叶冷声吩咐道:“换身衣裳。” 双叶走了进来,杜衡忙挪出了外间,换衣服的事本该杜衡做,但既然赵石南不主动吩咐,她乐的躲开。 双叶找了件天青色锦缎长衫和墨色镶金边短褂给赵石南换上,赵石南问道:“少奶奶上午见了什么人?” “老太太。”双叶小心的答着。 难道是在老太太那里受气了?赵石南追问道:“老太太说了什么?” “老太太没见少奶奶。”双叶如实答着。双叶的简短让赵石南更摸不着头脑,皱眉吩咐着:“说的详细些,从出门到回来。” 双叶不知道赵石南想听什么,只好从出门杜衡被门槛磕了一下,但没摔倒讲起,啰啰嗦嗦的讲了一大堆,终于说到了重点:“从老太太那边回来就见到了东院的凌泉少爷,互相请了安行了礼就回来了。” 听到赵凌泉,赵石南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子上,难怪杜衡这个样子,他冷声问道:“还说什么了?想清楚,别少一个字。” 双叶本来就记得七零八落,哪还字字入脑,想了半天战战兢兢说着:“就是问少奶奶身体好了没有,就没有了。” “就这些?”赵石南的声音凌厉起来。双叶一哆嗦,猛地记起了还有凌泉喊杜衡的闺名。但是双叶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句话的轻重,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再没了。” 只这些也够赵石南拱火了,赵凌泉贼心还不死?巴巴的从东院跑到这边守着问一句好了没?杜衡是他赵石南的女人,哪轮的到他惦记?赵石南的拳攥了起来,面上却淡淡的笑了:“没了就好。”说完走到卧房门口,一脚踹开门走了出去。 杜衡的心随着他那一脚揪了起来,问双叶:“他怎么了?” 双叶几乎要哭了出来:“少爷问少奶奶今早见老太太的过程,我说了,少爷就不乐意了。” 杜衡心一惊,急忙问道:“见凌泉少爷也说了?”双叶瘪着嘴点头:“说了。” 杜衡跌坐在了外间的椅子上,心里滚锅似的煎着,赵石南只怕早已怀疑她和凌泉,否则那夜也不会说头上泛绿之类的话折磨她,再加上今天的事,她有些害怕起来,赵石南晚上回来会不会又疯? 杜衡开始惊慌,连下午杜仲和佩兰来看她都心不在焉。忐忑中过了一天,晚上赵石南回来的很晚,在外间歇息了。杜衡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看来他的气性已经过去了。 赵凌泉第二天就离开了赵家回了上海,记挂的人连见他都不情愿,他觉得自己没有了待下去的必要。而赵石南订购的机器过了半个月运到了扬州城,新机器的调试运转,赵石南忙得不可开交,每晚回来都是星夜沉沉,只在外间歇息。与杜衡相安无事,甚至几天见不到面也是常有。 杜衡每天早晨给赵老太太请安,赶上老太太心情好可以见面说句话,心情不好就是闭门羹。一时杜衡觉得也没意思起来。 过了一个月,杜衡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脸也红润起来。天气依然暑热难耐,杜衡只有傍晚时分在门前的庭院和后园的假山廊子溜达着散散心。 双叶陪着,后园太湖石堆起的假山,瘦漏透皱丑,深的太湖石的精髓,杜衡走进了假山中间,却听得假山的另一侧走来两个婆子边走边议论着:“东院的三老爷怎么就被撵出去了?” 另一个婆子答着:“谁知道呢,说是三老爷管的丝厂库房出了问题。” 杜衡恰好走出了假山,俩个婆子看到杜衡忙低下头,行礼道:“少奶奶。” 杜衡随口问着:“哪个三老爷?”她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听着东院,三老爷,这两个敏感的词,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凌泉。 “成渊三老爷。”一个婆子答着,“前天少爷发的话,撵到了城南庄上的蚕厂。这两天在收拾东西,说话间就要搬走了。” 杜衡的头轰的一下,赵石南从来就不是个心气平和的君子,他那把无影刀,原来挥到了凌泉的身上。 ☆、深院静:怨起 赵成渊是赵凌泉的继父,在赵家的丝厂里干活。赵成渊领着工钱,家中还能领到赵老太太发的月钱度日。大户人家官中的钱,便是支应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直系旁支的开销。 现在赵成渊被撵到了蚕厂,虽然还有份工干,不至于没了生计,但是一来少了份收入,二来就这么生生的被撵出去,实在是件丢尽脸面的事。 杜衡的心揪扯的厉害,赵成渊管了那么多年的丝厂库房都没事,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分明是赵石南在借题发挥。以后凌泉家的日子,凌泉在上海的学习生活费用都会受到牵连。赵石南,你太过分。 杜衡再没了看假山亭台的兴致,脚不沾地的快步回了卧房。怎么办?她没了主意,这是影响到凌泉一家的大事,不能有了差池。唯一能商量出个主意的,也只有嫂子佩兰。 杜衡对双叶说着:“去我娘家,把我嫂子请来。” 双叶对杜衡是没有二心的,但是涉及到赵家的规矩有些为难:“少奶奶,请杜夫人过来,必须得老太太同意才行。何况我是家生的丫头也不好外出,如果让老太太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的。” 杜衡抿唇微微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只有去求赵老太太,可是什么理由呢,没事也没病的。杜衡焦急的心火上涌,又急又乱,也来不及想说辞,索性提着裙子向后院赵老太太的卧房跑去。 到了卧房外头,烦下人进去通报,赵老太太的心情似乎不错,慈姑出来让杜衡进去。杜衡微微喘气的对着老太太屈膝行了个礼,道了声:“老太太。” 赵老太太乜了一眼杜衡,手里握了一件青玉的寿桃把件,一个京城的商人送给赵石南,赵石南早晨给了赵老太太,夏日炎炎,青玉凉爽,加上赵石南的心意,赵老太太整个人都难得的通泰舒爽。看杜衡也少了以往的别扭,温声说着:“坐吧。” 赵老太太的下方是两排椅子,杜衡坐在了东侧最上首的位置,来不及寒暄便直说道:“老太太,我想请家嫂过来说点事情。” 赵老太太心里噔了一声,杜衡已经嫁给了赵家,怎么还总是和杜家没完没了的牵牵绊绊,不禁蹙眉问着:“什么事?” 杜衡身上转了两出冷汗,终于憋出个借口:“昨晚做梦梦到了去世的爹娘,不解其意,想让家嫂过来,托她回去做做道场法事也好。” 杜衡一急想出这么个还算合理的理由,赵老太太听了却心惊胆战,人上了岁数就怕听到生死的事,托梦道场法事这些敏感的字眼刺的赵老太太心里生疼,却也没法发泄,只好悠悠道:“既然这样,明天一早去请吧,下午说这些晦气。” 一天之中,晌午过后开始走阴,赵老太太汗毛几乎竖起,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吩咐慈姑道:“天气热,吩咐后厨做碗凉凉的银耳莲子羹。” 杜衡明白老太太这是变相的逐客令,懊恼自己这个理由怎么就忘了下午是忌讳谈这些的。但是她心急火燎,实在不愿再等一晚,硬着头皮说道:“老太太,这个梦已经做了好几次,实在心里不安,怕影响家宅,还是早些了了为好。” 赵老太太的火窜了上来,杜衡的固执让她火冒三丈,本来就不想听这个,还偏偏说个没完没了,不禁冷声道:“不要再说了,明天。” 杜衡还在坚持:“老太太------”话没出口赵老太太已经板着脸起身,说巧不巧的,手里的寿桃把件一个没拿稳滑到了桌边又跌到了地上,脆生生的一声响,磕掉了一角,赵老太太的心跟着那块磕掉的寿桃也生生扯出两滴血,这是她儿子送的啊。又是寿桃,顿时不祥的兆头涌上心头,越是担心在意,越偏偏发生。赵老太太的脸霎那惨白。 慈姑忙过来把寿桃把件捡起,,心里也跟着叹息,该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吧。杜衡愣在那里,嘴唇微张着说道:“老太太,可以去修-----” 杜衡在赵老太太眼里此刻简直就是个祸害,没等她说完,老太太已经生硬的打断,指着门口厉声说道:“出去!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回去!”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杜衡无法应对,再说别的已然不可能,杜衡只好施了一礼忙退出去。看着她出去的身影,赵老太太跌坐在椅子上,揉着胸口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当初看生辰帖子的时候,怎么就没看看她和我的,是不是她就是老天爷派给我的克星啊,只要她在,就有不顺,石南好容易送个东西,她就像专跑来打碎来的。” 慈姑手里拿着碎了的把件,看着赵老太太气的身子颤抖,忙给老太太揉着后背,叹了口气道:“唉,这事情弄的,这个少奶奶,好像和谁都不对付,把少爷扎出血,至今也不知道圆房没有,和老太太又处处相撞。莫不是------”慈姑停住了口。 “莫不是什么?”慈姑服侍赵老太太已经三十多年,老太太早把她当成了最亲近的人,甚至有时对赵石南也没法说的体己话,和慈姑反而无所不言。 “莫不真的就是丧家星?看着眉眼也狐媚子精光的。”慈姑没什么文化,话说的直白粗糙。 慈姑的话让赵老太太更是一惊,细想杜衡的眉眼,起初看照片觉得极好,可如今想着是有几分妖气。全不知是自己的心态作怪。 赵老太太扶额摇着手:“快去给我找颗安神丹来,心口都疼。” 慈姑忙跑过去取了丹药,门口有个婆子过来禀报,慈姑听了后回来对赵老太太说着:“东院管事的说,成渊三老爷那里已经收拾妥当,问您还去不去看看?若是不去,明天就让她们走了。” 赵老太太抬手:“看什么看,统共也没个值钱的,还怕她们拐了什么去?再多发三个月月钱给她,她家里还有个读书的,花销大。唉,多大的事,石南非要撵出去。” 慈姑是个心眼活泛的,不由说着:“要说到她家那个读书的凌泉少爷,还真是爱管闲事,听说大少奶奶生病那天,他还巴巴的在院门口问长问短呢,后来杜家老爷夫人来了后,他还随着来了。” “我怎么不知?”赵老太太的眉头皱起。 “守院的下人对我闲嚼舌根子,我听来的。吴妈也说了。”慈姑回着。 赵老太太听着这话,心里像吃了只苍蝇,她不敢想这其中的缘由,联想到赵石南非要把赵成渊一家撵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门口厉声对慈姑道:“不必等到明天,现在就让她们走!给她半年的月钱,以后再也别登赵家的大门!” 赵老太太捂着胸口,呼吸都不顺畅了。大户人家最怕出龋龌之事,关系门楣声誉。竟然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又吩咐慈姑道:“告诉底下的人,谁敢再嚼舌根子,就撵出去。” 慈姑应声而去,赵老太太的手紧紧揉着椅子扶手,脑子里开始将所有的事一一的过了起来。 杜衡回到屋里垂头丧气到了极点,既然请不来嫂子,只能靠自己琢磨了。怎么办?杜衡想了半天,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去求赵石南。不由问着双叶:“少爷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双叶摇摇头,这些话少爷怎么会说给下人。 杜衡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盼望赵石南能早点回来。却是等到了晚饭过后,也还没有人影。杜衡在房间里来回的走着,忽然双叶跑进来:“少爷回来了,去老太太房里请安了,应该待会就回来。” 杜衡忙吩咐双叶:“去准备点点心,夜宵。”双叶乐不及的去了,想着少奶奶今天终于开窍了,学会服侍了少爷。 杜衡换了件浅碧色的长裙绫罗短袄,把头发认真的抿了抿,看着梳妆盒里的玉叶,想了想,有些不情愿的将平安扣解下,换上了那枚玉叶,还特意的露在了衣领外面。 赵石南在赵老太太那里吃了好一顿唠叨,赵老太太旁敲侧击的问着他赵成渊是怎么回事,他心中郁结,却不得不遮掩着:“就是仓库出了问题,不杀鸡儆猴,以后不好管理。” 赵老太太旁敲侧击不起作用,又不知道赵石南到底知道多少,也不想把事情化大,想了想还是把赵凌泉的事咽到了肚子里。只是把那个磕坏了的青玉把件扔给赵石南,冷着脸道:“你媳妇做的好事。” 赵石南问明缘由,嬉笑着把把件收好:“这倒是好事,改天给您镶起来,保证镀金镏光,比这个好看十分。” 赵老太太堵的说不出话,她想不明白杜衡给赵石南灌了什么迷魂汤,不管什么事赵石南都要护着那个女人。索性气的转身进了里屋。 赵石南回到卧房,愣了一下,杜衡难得的微微笑着站在门口迎着他柔声问道:“回来了?吃饭了吗?” ☆、深院静:求情 赵石南从未看到杜衡这么柔顺的样子,浅碧色的衣服映衬的她的脸分外白净,那枚翠盈盈的坠子也带上了,赵石南心头一荡,仿佛清风拂面也浅浅笑着:“吃过了。” 杜衡站在赵石南面前,有些生涩的说着:“我帮你换衣服。”第一次主动做这样的事,杜衡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赵石南看着杜衡有些青涩的表情,竟有层娇羞的憨态,早就心摇意荡,张开胳膊,看着杜衡不甚熟练的解着盘扣,心竟然也随着一突一突的跳着。很有把她紧紧揽进怀里的冲动,又怕吓着她。 杜衡哆嗦着把衣服外面的短褂接下来交给双叶,也不敢抬头看赵石南,只是又吩咐着:“把晚间的荷叶冰粥端一碗来,给少爷解暑。” 赵石南挑唇笑了起来,今天杜衡贤惠的简直不成样子,平日里不是冷若冰霜就是紧绷小脸,今天怎么这么殷勤起来。想着赵老太太给他那个坏了的手把件,估摸着杜衡是为了那个心中不安才如此乖觉。不禁笑着说:“凡事有我担着,你何必这么战战兢兢的,这点小心思。” 杜衡一怔,那个手把件的事她压根也没放在心上。但听了他这句话,脸倒是红了一下,心里一动:“我的心思你明白?” “我想我明白。”赵石南深深看着杜衡,这个小女人总是不喜欢明说,想着法兜圈子,“假以时日,都会解决。如今觉得难解的大事,也不过虚做做样子,过几天就好。” 杜衡听着做做样子,以为赵石南真的知道她要说什么,还在纳罕他今日的脾气果真好,看来自己的主动示好,戴上坠子伺候更衣的功夫真没白做,也笑笑道:“其实本来也不是大事。” 赵石南笑笑:“是不算大,不过是个脸面。” 赵石南说的是赵老太太的脸面,杜衡却更以为赵石南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是赵家的脸面。不由有些激动问着:“你也觉得不是大事?” “那算什么事?过个一两天,等气消了,自然无事。”赵石南说的无所谓。 双叶端回来了荷叶冰粥,杜衡将冰粥接过递到赵石南手里,满眼期待的问着:“这么说也就是撵出去一两天,还会再让他们回来?” 赵石南的心砰的一跳,眉头瞬间紧紧蹙起,紧紧盯着杜衡问道:“你说的是这个?”杜衡只一瞬,也明白是说岔了,有些紧张的问着:“你说的是?” 赵石南一抬手将手里的粥碗摔到了地上,几乎咬着牙攥上杜衡的胳膊:“杜衡!你搞明白,你现在是我赵石南的女人。” 杜衡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咬紧了唇没有说话,她是赵石南的女人,这话刺的她耳朵生疼。她不得不承认,却不想承认。很想回敬赵石南一句,想着凌泉还是忍了下去,只是低声说着:“我知道。但你这么做有什么必要?丢的也是赵家的脸面。” 撵赵凌泉出去还丢了赵家的脸面?杜衡想理由也太过牵强,赵石南冷笑着把杜衡一把推到了椅子上:“你倒说说怎么丢了脸面?” “你以仓库出了问题为名撵走他们,你自己也难逃管理不善。何况赵家你为长,心胸狭窄睚眦必究,怎么服族里的人?”杜衡说的又急又快,倒也不无道理。 这些后果,赵石南早已想过,他轰走赵成渊一家的压力本就很大,族里几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伯叔辈们早已给他施压,都被他一一铁腕顶回,赵成渊犯的错,的确不值这么重的惩罚,但是赵凌泉,那是值得他付出一切代价收拾的人。 如今被杜衡说中了软肋,赵石南更是胸中愤懑难平,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赵石南掐上了杜衡的肩膀:“那又怎么样?我的决定,谁有资格说三道四?”赵石南阴冷的面孔让杜衡心寒,也让杜衡明白和他讲道理是不可能让他回头的。 杜衡咬牙低声说着:“那我求你,行吗?”杜衡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石南,她求他?自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求他?这是什么事? 赵石南的火从脚底窜起,直烧到了头,烧的没了理智,杜衡还在那里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水汽,嘴还拼命要做个微笑的样子,赵石南的心被堵的要发疯,一把扯开杜衡的衣服,咬牙道:“那你干脆舍身求我好了。” 杜衡咬了咬嘴唇闭上眼,别过了头,没有挣扎,一副任他予夺的情态。杜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已经被要过一次,两次三次有分别吗?既然非要舍身求他才答应,随他。杜衡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赌气。 可是这个行为在赵石南的眼里,就变成了杜衡为了赵凌泉,连身体也豁的出去,无形放大了太多。赵石南用力将杜衡上身的短褂扯了下来,露出了白瓷般的肩膀,杜衡的睫毛都在由于害怕扑朔着,还非犟着不松口。 赵石南心里的火烧的旺极,从没一个人,这么让他拱火,他的手碰到杜衡白皙的肌肤,杜衡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如果是倚红馆的女人,赵石南早就毫不留情的要了她,可是,偏偏是她。赵石南的手用力揉上杜衡,心里却纠结不堪,看着杜衡害怕不情愿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赵石南需要祈求,强要吗?半晌,他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扔下杜衡大步走了出去。 那晚他去了倚红馆,在苏小茴的房里喝着闷酒。苏小茴抚上他,用无所不极的手法从头挑逗至脚,赵石南却没有一点兴致。从未有的挫败,不甘,愤怒,心疼,把这个男人绞的憋屈不堪。 苏小茴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赵石南成亲后的变化太大,她感觉到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在风月情场自如的人了。 苏小茴试探着对赵石南说道:“前几天,红姑说有位徐师长来这里,恰好我那天去城外的庙里烧香了,就找了别的姑娘给他。但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还问红姑我在不在。” 赵石南没听进去,只是随后哼了一声。苏小茴只好接着问道:“要是过两天他还来找我怎么办?” 赵石南这才反应过来,斜睨看着苏小茴道:“你自己觉的呢?想接就接。” 赵石南的话让苏小茴的心狠狠撕扯的疼,不禁眼圈红红看着赵石南道:“我想不想接你还问?人家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 苏小茴说的是实话,不论红姑给她介绍了多大的恩客,她始终咬牙不见。好在也没碰到格外势力难缠的。如今赵石南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心里着实难过。 赵石南的手在酒杯上旋着,问着苏小茴:“你若是不想做这个,我可以赎你出去。” 苏小茴的心像山上坡底般的起伏着,听到这句话又喜极而泣:“真的吗?我当然愿意啊。” 赵石南缓缓啜着杯里的酒,辣心,扬唇问着:“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靠什么生计?” 苏小茴的笑凝在了脸上,她一心以为赵石南赎她出去就是要她的意思,就算不肯收进赵家深宅,外头另置办处宅院养着也是极好的。但偏偏赵石南似乎只有帮她却没有要她的打算。 看着苏小茴的神色,赵石南敛了笑意,第一次很认真的对她说着:“你跟了我时日也不短,若是你有好去处,或是自己有什么打算,需要多少银子,只管向我开口。” “我只想和你厮守在一处,别的去处,我又能去哪儿呢?”苏小茴的心一点点的凉去。 “那不可能。”赵石南拒绝的干脆彻底。一个杜衡已经让他心烦意乱,那个宅子里再添个苏小茴,他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景。 “绝不可能?”苏小茴的眼泪出来。 “不可能。”赵石南答的顺口,脑海里依旧是杜衡梗着脖子雾气腾腾的眼睛。 “为什么?”苏小茴的心凉的彻底,颤抖着问,“是你的夫人不许?” 赵石南之前答应杜衡不准备纳妾时是句戏言,但现在被苏小茴问起来,倒让他想起自己那句承诺了。便也随口说着:“我答应她不纳妾。” 赵石南这句话只想尽快结束这个烦乱的话题,杜衡还没搞定,说什么纳妾,他烦乱的继续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却不知道苏小茴的心彻底碎成了残片。 过了没几天徐师长又来倚红馆,又提起苏小茴,红姑忙不迭的说着:“今天在呢。”徐师长瞬间来了兴致,想一睹闻名遐迩的绝色姿容。 那晚苏小茴一身桃红的绸衫短袄,玲珑玉嗓,一段段小曲听的徐师长魂不守舍。 ☆、深院静:脸色 徐师长小曲听的痴迷,看着一身桃红妖娆的苏小茴,早已七魂丢了三魄,听完了曲子也不废话,就急不可耐的进了苏小茴的卧房。 行伍出身的徐师长没有文人公子的雅兴情调,不会喝酒谈情,急吼吼的就要扒了苏小茴的衣裳:“美人儿,可真是我在江南难得一见的尤物啊。” 苏小茴本已下定了决心,既然赵石南靠不住,索性再接了其它客人多抱着摇钱树好生意,也没准还能遇到个能给自己出路的。谁也不想一辈子混在风月场。但看着徐师长的粗鲁,想想赵石南的情致,骤然天差地别的反差,让苏小茴有些适应不了。 苏小茴忙娇柔的推开徐师长,倒了一盅酒,媚笑道:“头一回服侍大爷,不如先摸个品性。嗯?” 徐师长端起酒杯倒进嘴里,把酒杯一扔哈哈笑着:“摸什么品性,先摸上身子自然就都摸到了。” 苏小茴又塞了颗葡萄进徐师长嘴里:“瞧你,急什么。”说着游到桌子另一头,食指抚着唇嗤嗤笑道,“可别家里还有个母老虎,仔细回家没得交待。” “欸。”徐师长跑到苏小茴身边,“我家的婆娘还在老家沟里呢,你要是跟了我,可不都是你做主嘛。”说着把苏小茴压到了梳妆台上,手脚并用,就要进入。 风月场上没几句真话,当面心肝宝贝的叫,穿上裤子就不认人,苏小茴还想再探问探问,徐师长已经急不可耐的扑了上来,苏小茴忙用力推开又一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下不了决心给这个恩客,赵石南的脸庞在她的脸前飘着,苏小茴发觉自己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主。 徐师长看出了苏小茴的不情愿,他可没耐心,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苏小茴只觉得头都要肿了,耳朵嗡嗡响,徐师长从腰里掏出枪,一下顶上了苏小茴的脑袋:“别忘了你只是个婊子,我肯要你,是你的造化,还在这磨磨唧唧。” 苏小茴只觉得嘴里甜腥冲口,头晕脑胀,她是习惯在客人间游走自由的,不屑呵斥受到过,这么重的巴掌还是头一回挨,不免也上了气,冷冷看了一眼徐师长笑道:“师长的枪真威武,我这个弱女子消受的起吗?” 徐师长被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枪冷笑着:“没看出来,还有点辣味儿,有意思。”说着正要继续去扒苏小茴的衣裳,忽然外面急报,徐师长出去,是上面的紧急命令,连夜撤军。徐师长不敢耽误,扭头指着冲苏小茴说道:“我记着你!”说完带人离开。 苏小茴仿佛全身过了水似的,又怕又惊,瘫在了地上。 赵石南这两日正在布局着一着大棋。赵家的生意在扬州城是大的,但时局动荡,出口生丝的生意日行艰难,而近几年小户的蚕农丝农渐渐兴起,生意对手日渐增多,有些滑坡的趋势。这次的新机器,缫出的丝是极致,机器的效率又高,但是蚕茧的收购量远远供应不了机器的需要。 而赵家能活动的钱投在了机器上,一时没有更多的银钱再去大量囤茧。扬州城的钱庄不少,但赵石南的野心太大,小打小闹根本没兴趣,他要囤,就要囤足了扬州一带的茧,才能做到一方霸主。否则被人分羹蚕食,他赵石南没那个雅量。 数额那么巨大的银钱,任哪家钱庄也无力独自贷出去,只得通过扬州城里的钱庄同业会,联合去贷。若是往年,依着赵家的实力,这事也不算太难,偏今年格外的动荡,四处都是网罗逮捕的消息。钱庄的生意也格外谨慎。纵然已经有了两个现任官员做保人,但身逢乱世,官员如流水走马灯似的换,大家依然踌躇着,开了几次会,商量着是不是同业会里也该有个保人。 按理这个保人,身为副会长的杜仲于情于理应该在所不辞,但杜仲的钱庄才刚刚喘了活气,他的性格又谨慎至极,纵然需要钱的是他妹夫,还是始终犹豫着不开口。 赵老太太看赵石南连着两天都眉头紧锁,问了两次也问不出究竟,赵石南是遇事自己一身扛的性格,但赵老太太也不是等闲之辈,喊来豺羽冬桑探问了几句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 赵老太太当初选择杜衡除了照片看着顺眼,便是杜衡的家庭。杜仲的钱庄生意是赵老太太最看重的地方,赵石南做生意难免有个银钱周转不济的时候,彼时赵家帮了他,就指着有朝一日他反过来助赵家一臂之力。如今杜仲的钱庄刚翻了盘就犹豫起来,赵老太太不禁蹙眉思索了一番,吩咐慈姑道:“去给杜夫人下个帖子,请来吃顿饭。” 吃饭的借口,赵老太太恰好就着杜衡前几天的梦到爹娘的事。一身浅桃色的佩兰带着服侍的丫头婆子来了赵家,杜衡见到嫂子自然分外欢喜,眉开眼笑起来。 赵老太太却是心中自有乾坤,先将佩兰迎到了客堂,上了茶闲聊片刻,接着到后院吃饭,摆上了长方形的桌子,却不是江南一带常用的圆桌。 而长方形的桌子,一头是赵老太太为尊,另一头佩兰是客为尊,还有两个赵家的婶子坐在佩兰旁边。杜衡是少奶奶,需挨着赵老太太服侍。 杜衡做梦的事赵老太太已经在客堂同佩兰讲过了,上了饭桌,赵老太太淡淡一笑:“准备了几样府里的特色,杜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佩兰客气着:“怎会。赵府的厨子听闻以前服侍过宫里的呢,能吃到是口福。” 大户人家吃饭自然食不言寝不语,杜衡一心想和嫂子说话,却被赵老太太这么隔开,宛若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着急。只好先吃饭,还不时需服侍着老太太夹个菜。 赵老太太的脸色变化的很快,一时和蔼有嘉,对杜衡慈眉善目:“自己吃吧,身子弱,吃了凉的胃口又要不好。” 一时却又皱眉,声音不怒自危:“衡儿,那道清煮白丝,是我每餐不可少的,怎么不夹了来。”杜衡只好站起身,夹到碟子里,又双手捧到老太太的面前,自己再坐下。 佩兰坐在那儿,这餐饭就算是琼脂玉酿,也食不甘味。如坐针毡的简直一口都吃不下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着杜衡在那里被忽冷忽热的支使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得。已经嫁人,如何调教就是婆家的事了。 服侍的丫头婆子那么多,赵老太太非得使唤平日连饭都不一起吃的杜衡。杜衡心下明了赵老太太这么做,只是为了在娘家人面前显露她的威风。却也不知道就里。只好更加恭敬,以让老太太说不出什么,自己嫂子的脸上也好挂的住。 吃过饭后,赵老太太吩咐着杜衡:“你先回房去,我和杜夫人还有话要讲。” 杜衡不舍的看着佩兰,自从佩兰进门,除了行礼,简单的问了两句可好,杜衡还没机会亲近佩兰,不由看着赵老太太,想说什么,赵老太太的脸早已沉了下来:“快回去吧。”慈姑已经过来扶着杜衡的胳膊,杜衡没法,只好一步一回头的看着佩兰,咬着嘴唇,眼圈都红了,却没丝毫办法。总不能死缠烂打。 赵老太太支走杜衡以后,又同佩兰随口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随口说着:“衡儿呢,也还懂事,石南很疼衡儿。” 佩兰点头,上次去上海医院,她和杜仲都看出来了,也问候着:“石南今天又在丝厂?” “可不是呢,石南最近为难啊。”赵老太太拉长的语调,“石南也忙,这家里,倒只剩衡儿和我作伴了。我这个老太婆,难为衡儿绞尽脑汁的逗我开心。” 赵老太太说的云淡风轻,佩兰却听出了道道,赵老太太言下之意,赵石南再护着杜衡,但他忙,还是老太太整天和杜衡耗在一起,若是老太太给杜衡不痛快,那杜衡就真的不痛快了。 佩兰的鬓角薄薄出了一层汗,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又说道:“石南是个孝顺孩子,凡事到了最后,总会顺我的意。衡儿想来也会。”说着淡淡笑着看着佩兰。 佩兰已经彻底明白赵老太太今天叫她来是做什么,又浅浅应付了几句,告辞回了家。杜衡在屋里巴巴的盼着她们说完事,老太太会不会格外开恩让嫂子进来看看她,却最后还是失望。 佩兰回到家中和杜仲讲明缘由,叹口气道:“这个老太太,真是个狠角色,你要是不给赵石南做保人,只怕衡儿以后的日子难过了。”想着今天的局面,全是赵老太太在那摆威严,佩兰的心里就发堵。 “赵石南这次的银钱要的太多啊,若是有个闪失,咱们全家赔了也不够。”杜仲有些为难,心里也在阵阵发紧,赵老太太分明今天在杀鸡儆猴。若是真的不做保人,妹妹怎么办? 杜仲一宿没睡着,思来想去,终于下了狠心,也罢,当初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妹子给了人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能怎样? ☆、深院静:折磨 杜仲一大早连早饭也没吃舒畅,匆匆喝了几口粥就往钱庄同业会赶。佩兰搅着碗里的粥,也食不下咽。那个赵老太太,没费一兵一卒,只是一顿饭使了几个眼色,硬生生没让她和衡儿见一面,就显摆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让杜家乱了阵脚。杜仲做保人的事先不论,只怕衡儿的日子着实难过。 杜仲到了同业会,正赶上会长钱同正送赵石南出来,看到杜仲便打了招呼,钱同正回去,只剩下杜仲和赵石南。 杜仲问着:“你来这是?” 赵石南拱拳笑道:“刚说服了钱会长,做了我的保人。” 杜仲面上一怔,他本来是要做保人的,不由说着:“钱会长?我-------”又截住了话头。 赵石南并不知道赵老太太在家里摆的那处宴席,但他明白杜仲想说什么,摆手道:“自家人,做保人并不合适。一损俱损,不如借手东风。”说着朗声笑道,“兄长不必挂怀。” 杜仲的心缓了下来,赵石南的考虑也对,万一有个闪失,他这里还能应急周转一二,要是做了保人都拴进去,也是麻烦,不到迫不得已,他不必做这个保人,何况赵石南现在说服了会长钱同正,更是皆大欢喜。赵石南的能量果然不是一般。 杜仲没有做保人的事被赵老太太打听了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直以为是杜家仍不肯帮赵石南。不由眉头紧锁对慈姑说着:“前几日妹子生病急的跳脚,还道是多疼呢,原来也是个儿大椽子装门面。到了正儿八经出钱出力的时候,也用将不上。” 慈姑叹气说着:“也不知是心里没这个妹子,还是觉着咱们不能奈何。上回去医院的事,不是少爷一回来,就向着杜家了吗。” 赵老太太手指拍在椅子扶手上,冷冷说着:“不能奈何?不管怎样我也是一家主母,还不能让新媳妇来立个规矩?” 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做媳妇儿,遇到的婆婆便是个厉害主。那个年代,每个婆婆对新媳妇的第一件事便是立规矩,直把年轻不甘的心磨到一潭死水,幽娴贞静。婆婆走了,杜衡进门,赵老太太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只是时代变了,如今各门各家的媳妇都没有从前那么严苛,何况杜衡是她做主娶进来的,若是再寻不是,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现在她要是再不展展威严,只怕赵家都要被杜家打了脸。正说着,服侍的婆子禀告少奶奶来请安。晨昏定省,顺便讨赵老太太的示下是否一同吃晚饭。 若是往日,赵老太太一挥手压根不会见杜衡,但是现在,她改了主意,吩咐杜衡进来。 杜衡小步进来,给赵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抬手道:“衡儿,你过门也将俩个月了,家里可还习惯?” “回老太太,习惯。”杜衡恭敬有礼的答着。 “既然习惯了,从今往后,就在我身边服侍着吧,家里的规矩行道,你也学着些。”老太太淡淡说着。 杜衡一怔,赵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是要放权,先带着杜衡学学,便将这管家的权力交给她。毕竟这个大家族唯一的嫡长媳是杜衡。只是,这也太快了些。但身为媳妇的杜衡没有置喙的权力,只好答的更为恭敬:“衡儿听老太太的安排。” 赵老太太唇角扯出个笑,颔首道:“如此甚好。晚上就留在一处吃饭吧。”杜衡点头说好。 晚饭前,赵老太太一时说着腿疼,杜衡只好半蹲着给老太太捶腿;一时又说肩膀痛,杜衡忙又去给揉捏着肩膀。赵老太太闭目捻着佛珠,若是杜衡的力气太大或太小,都会从鼻子里“哼”一声。杜衡赶紧调整力度。 晚饭时,按着旧时大家的规矩,身为媳妇的杜衡是不能坐着同吃的,只能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吃完,她再到隔壁的屋子去吃。但如今即使是大户人家也很少如此,长辈吩咐句“坐下吧”便一家人一起就桌吃饭。 赵老太太偏不说那句“坐下吧。”反而一会吩咐着杜衡:“把银勺递来。”一会又指点着“那个菜盛一些来。”一会又“热热的巾子拿一块来。” 杜衡被指挥的团团转,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好容易服侍赵老太太吃完,老太太看着杜衡道:“晚饭我吩咐下人送到你的房里吧,吃着也方便。” 杜衡点头,老太太看着她倒是真的吃不下去。“不过,你先帮我把账本子念一念。人老了,心里存着事就睡不着。你饿吗?”赵老太太和蔼的问着。 杜衡心里大叫,我很饿!我能吃的下十碗粥,这简直在明知故问啊。但老太太都说不听账本睡不着了,还能怎样?只好微笑着回答:“不饿。” 说罢拿起账本,快速的念着。赵老太太忙摆手:“慢些,慢些,我心里还要算一算。”杜衡只好放慢速度,看着老太太的神情,她点头的时候,才能念下一条。 一直折腾到八点多,老太太才点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今天也乏了,早些休息,明早接着来吧。” 杜衡退了出去,回到屋里再也顾不得形象,吩咐着双叶快拿饭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看着晚饭,愣在了那,只有清淡的两块点心一碗粥,杜衡顾不得许多,快速的吃完,眼巴巴的问着双叶:“还有吗?” 双叶摇摇头:“厨房说,老太太吩咐了,少奶奶身子不好,晚间少吃东西容易散毒。” 散毒?杜衡只怕毒还没散完就已经饿死了。杜衡只好吩咐双叶再去找找厨房,好歹不管什么再拿些来。这点东西还不够垫补的。过了十几分钟,在杜衡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双叶仍然空手而回。杜衡此刻才明白,这个家完全是老太太做主,若是得不到她的指示,连顿饱饭都吃不到。 杜衡没有办法,只好恹恹的坐在椅子上。赵石南不多时回来,看到杜衡在里面呆坐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自从上次她为赵凌泉求情后,他的心冷了起来。怎么才能捂热她?他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再去想。吩咐双叶更衣过后,就在外间躺了下来。同业会的钱贷了出来,这几日就可以到扬州各处囤茧了。赵石南的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一时难以入眠。 杜衡在里面的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是饿的。她有些后悔赵石南回来的时候应该让双叶以赵石南的名义再去趟厨房,却又拉不下脸和他说话,好女不为五斗米折腰。 纠结到了十点多,她实在饿得受不住,推开了外间的门,赵石南正头枕双手出神,听到门响坐了起来,闷声问着:“什么事?” 黑暗里传来了杜衡细细的声音:“你饿不饿?”没等赵石南回答,就说着,“你一定饿了吧,我让双叶到厨房给你拿吃的来。”说着就要喊双叶。 赵石南淡淡说着:“睡吧,我不饿。” “你一定饿了。”杜衡到底沉不住气,语气发急,“双叶,快去厨房给少爷拿吃的。” 赵石南有些好笑,饿不饿她比自己还知道?把床边的蜡烛燃起,幽幽的烛光里,他看到杜衡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难道又有什么算计?赵石南眉头皱起,凌厉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忍说出口,走到杜衡身边,问着:“怎么了?” 杜衡退了两步,不想开口,肚子里响亮的咕咕了两声适时的替她做了回答。赵石南几乎要哈哈大笑,看着杜衡早已羞红的脸强忍了笑意说着:“别喊下人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抬脚出门,厨房早已黑咕隆咚,叫起了守值的婆子,婆子为难的说着:“老太太特意吩咐,什么都不剩了。少爷若是饿了,就生火做饭好了。” 赵石南皱眉,现在生火,折腾出来也后半夜了,杜衡该饿晕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城南的店铺,只怕还有卖的。夜深人静的,再叫下人起来也折腾费时,赵石南顾不得回卧室穿短褂,只穿着长衫大步走了出去,没需要走很远,就有一家卖汤包的还在做生意。赵石南包了几个带回去。几丝雨淅淅沥沥飘了起来,赵石南快步走了回去,想着家里有个人眼巴巴的等着吃饭,他的步子急了起来。从小不为衣食烦忧的他,不知怎么,就心急的厉害。 杜衡坐在椅子上等着,越等越饿,此时她才清楚的看清了赵家,并不是什么诗书簪缨之家,若是想收拾一个人,随时都可以。而她深深害怕讨厌的赵石南,却成了这个家里唯一能帮她的人,这种感觉,杜衡不喜欢,就如她此刻分不清自己在眼巴巴的盼着赵石南带着吃的回来,还是盼着赵石南回来。 不多时,杜衡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汤包的味道!杜衡激动的站了起来,赵石南把汤包递到杜衡手里,杜衡咬着嘴唇,有些犹豫。赵石南给她的东西,要还是不要? “吃吧。”赵石南笑得眉眼舒展,“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恨我。” 杜衡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汤包吃了起来。没有一餐饭比得上这一顿那份香甜。杜衡连着吃了三个,才终于不饿了,此刻才注意到赵石南正在掸着身上的水珠。 “是出去买的?”杜衡反应过来,若是厨房的汤包,不会这么热乎,赵石南也不会淋上雨。 ☆、深院静:带走 “嗯。”赵石南答着,定定看着烛下的杜衡,到底单纯些,脸上全是吃饱了的欢喜,不禁又笑了起来。 杜衡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递了一个汤包给赵石南:“你吃不吃?” 赵石南本来不饿,但是看着杜衡递了过来,竟不舍得推回去,抬手接了过来,看杜衡吃的香甜,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窗前的竹子跟着淋淋洒洒,屋里俩人就着昏黄的烛光吃着汤包,赵石南忽然觉得有些燥热,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很想这一刻能一直这么下去,一直这么暖暖的,软软的,仿佛在这江南的雨里,守住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杜衡却完全没有赵石南那么多的心思,她的快乐,简单的来自于又饿又下雨的夜里,终于吃到了香香的汤包。吃到终于再也吃不下,她满足的抬眸看着不知在思索什么的赵石南,才想起该给他换件衣服,忙擦了擦手,取出一件干爽的长衫给他:“换上吧。” 赵石南眸中一喜,这是杜衡第一次关心他,伸手接着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握住了杜衡的手,杜衡忙用力一抽,结结巴巴说着:“你,你自己慢慢换。”说着几乎跳着跑回了里屋,用力把门关上。 依着赵石南往常的性子,早冲进去直奔主题了,但是这位神仙般的妹妹难得的缓和了脸子,赵石南不想进去自讨没趣,只好自己换了衣服躺下,灭了灯烛,脑中却没法再想囤茧的事,全是杜衡吃汤包时的样子,不禁唇角又扬了起来。 杜衡在里屋看到灯烛灭了,听动静赵石南也睡下了,才终于放松了心情,躺到了床上,这下全身舒坦,明天一早又要去服侍老太太,杜衡想想就头皮发麻,竟也辗转反侧起来。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受累,上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一起吃了早饭。赵老太太本想着杜衡昨晚饿着,早晨还是加了些菜,她只想给杜衡点颜色看看,并不想把她饿坏了。 可杜衡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狼吞虎咽,只是仪态端方的喝了一小碗粥,点心也没吃。赵老太太略微讶异:“不再吃点了?” “已经饱了,老太太。”杜衡答着。赵老太太疑惑着,却也不知就里。 吃过早饭,便不时的有丫头婆子进来禀告事情,这个院子谁的屋子需要修缮了,那个院的谁需要领窗纱了,又个院子的谁需要换屏风了,有拿着牌子去账房领银子的,去库房领东西的,拿着外出的牌子去置办东西的,忙乎的好不热闹。 杜衡立在赵老太太身边,一会递东西,一会记账,一会倒茶,一会打扇,像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平日里服侍的丫头,记账的先生都乐不得歇着,只杜衡和慈姑全程服侍。 到了中午吃过饭,赵老太太歇着,杜衡还要在一旁守着,以备赵老太太什么时候醒来的突然需要。夏日荫长,知了声声,杜衡守在外间刚打了个盹儿。老太太的声音响起:“衡儿。” 杜衡忙一个激灵进去,老太太吩咐着:“暑气太盛,打着扇凉快凉快吧。”杜衡只好挥着扇子给老太太扇着。直到老太太睡着,杜衡才能歇歇。 下午又陪着老太太四处的转院子,看到哪里有问题还要指指点点记下来。周而复始。一天下来,杜衡回到卧房的时候,跌在了床上,简直爬都爬不起来。全身都要散了架。而晚饭也依然是少的可怜,杜衡干脆也不废话吩咐双叶去厨房。 赵石南今天回来的早些,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杜衡在屋里吃着寡淡的晚饭,不禁皱着眉头:“怎么就这么点?” 双叶嘴快:“厨房就给这么点,老太太吩咐的,给少奶奶散毒。” 赵石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散毒?笑话!难怪到了夜里饿得慌,就吃这么点能不慌?有心吩咐厨房再做些来,又怕被赵老太太知道了反而怪罪杜衡,想了想把冬桑叫进来,吩咐着再出去买些回来。 赵石南问着杜衡:“早晨和中午呢?” 杜衡点头:“都好,就是晚上的少点。”中午不吃饱,下午老太太不好使唤。 赵石南不知道赵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图,又问了几句,杜衡却只喝粥不肯再回答。说的多了,万一跑到赵老太太的耳朵里,又该说她告刁状了。杜衡现在是怕了老太太,想收拾她,简直随口就是一个主意。 赵石南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作罢。第二天要到镇江去看蚕茧,赵石南到书房忙乎了半宿,一早便又出发了,临走前吩咐另一个下人乃东记得每晚给少奶奶买些吃的。 赵老太太细细观察了三天杜衡,每天早晨吃的并不多,叫来几个守夜的下人一问,才知道是赵石南的安排,不禁心尖又开始发颤:“石南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竟然也学会了和我耍把戏。以前他的性子,有话直说的,现在怎么为了那个女人,偷偷摸摸就违逆我的意思?” 慈姑答不上来,她也觉得少爷变了,变得和老太太见了外,很多感觉都变了。 赵石南为杜衡准备晚饭的事被赵老太太知道后,怒气又生,继而都转嫁在了杜衡身上,不仅白天的活儿更多更累,一个不痛快,赵老太太就要刺俩句。话也渐渐的难听起来。甚至有次失手打了个并不值钱的盅子,也被罚着站了两个钟头。 杜衡越来越觉得,日子过得像炼狱一般,望不到头,看不到边。杜衡在家里也因为淘气被训斥过,被骂过被关过,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家中的人对她终究是疼爱的,而这里,纵然自己步步小心,也步步成错。杜衡简直手足无措。笑容渐渐从杜衡的脸上退了下去,年纪轻轻学会了倚窗叹息。 赵石南去镇江走了七天,本该从镇江直接去了南京,赵石南却忽然想回家看看,好像心里有了什么牵绊,不看看总不踏实。却是回来看到杜衡,不觉怔了一下,只七天,人憔悴了许多,下巴尖了,大大的眼睛没了神采,而且一身疲惫的样子,似乎靠着窗都能睡着。 赵石南的心狠狠揪了起来,问杜衡依旧问不出什么,只是对他说着:“老太太教我很多东西,一时学着费劲,有些累。” 赵石南有些纳罕,学什么还能累成这样?再细问,杜衡仍不肯说。赵石南想去问问赵老太太,但自己第二天又要到南京去,只怕事情没弄明白,又留一堆麻烦给杜衡。 想了想,他对杜衡说道:“我明天要去南京谈一桩买卖,见个人,你去不去?” “我?我可以去?”杜衡愣住了。被关在这个院子里这么久,别说去南京,就是能去门外的大街喘口新鲜气,她都乐不可支。何况是到南京去。 “自然。”赵石南既然暂时问不出什么,索性先带着她出去躲两天,回来再说。 杜衡方才的欣喜冲昏了脑子,仔细想想,和赵石南单独出去,也不是件什么好事,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兽性大发?但是不去,赵老太太每天又使唤她比丫头都狠,前门拒狼后门引虎,杜衡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想出去见见世面的迫切占据了一切,而且赵石南的兽性也很久没爆发了,应该不会这么赶巧不巧的在南京发作吧。想着这些,杜衡重重的点头:“我去。” 赵石南怕老太太不同意,索性一大早趁着老太太还没起床就带着杜衡离开,来了个先斩后奏,只对大管家道了一声,让他转告赵老太太,便坐着汽车带着杜衡前往南京。 杜衡兴奋的一夜几乎没睡,第二天坐在汽车上看着窗外,起初还忍得住,一会儿就忍不住问着:“这是哪里?”“路边的是什么花?”“这里能通到上海吗?”好多问题司机听了都忍俊不禁,赵石南却认真的答着,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近了不少。 到了南京已经是下午,时局动荡,六朝古都的金陵脂粉地看着也萧索了许多。赵石南迫不及待的要去一家丝织厂看官锦,司机把杜衡送回了赵石南常去的扬州会馆。杜衡想出去走走,司机却像门神似的看着:“少爷吩咐等他回来,少奶奶才可以出去。” 杜衡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歇着,好容易等到赵石南回来,早迫不及待的说着:“快出去走走,闷都要闷死了。” 扬州会馆出去不远就是秦淮河的繁华地带,赵石南和杜衡随便吃了点,便在秦淮河边逛了起来。拉着胡琴的街头艺人,穿着开叉旗袍烫着头的女人,甚至女人还挽着男人的胳膊,这一切,都让杜衡觉得新鲜,甚至面红耳赤。 赵石南不知何时拽上了杜衡的手:“跟的紧些,人多别丢。”杜衡像被电击了似的忙甩开赵石南的手,窜到旁边一个摊子上,有个老头在说书,杜衡听了起来。 那老头讲着:“---那人死了之后,被黑白无常牵着走上了黄泉路,到了忘川河的边上,那忘川河是血黄色的,里面全是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过了忘川河,就有块三生石,三生石上,看到了他前世的样子,原来是个将军------” 杜衡忍不住插嘴道:“能看到后世的样子吗?” 老头看了看杜衡说着:“这个---也许也能。”接着讲道,“三生石照完,就上了奈何桥,有个孟婆,拿着一碗汤让他喝了,所有前世的记忆,便都没了。” 杜衡听到这里打了个寒战,她之前从没听过这种鬼神之说,又好奇又害怕,赵石南一把扯过她皱眉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深院静:秦淮 老头抬眼看了下赵石南,摇头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谁都有那一天,到时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杜衡早被老头说的入了迷,在她听来那是完全新奇的一个世界,不禁祈求的看着赵石南:“再听一会嘛,就一会。”完全忘了她的“好女不折腰”理论。 赵石南被杜衡央求的心旌摇曳,哪里还能坚持走,只好陪着她接着听下去。旁边一个洋学生模样的男孩插话道:“东洋人也有这么一说,不过他们管忘川河叫三途川,要是女子到了三途川边,需要有个男人牵引她上渡船,才能度过三途川,否则就掉到河里,没法投胎转世,成为水鬼。很可怜啊。”杜衡听的又是一哆嗦。 旁边一个烫着头发蛮摩登的女人问他:“什么男人?随便一个遇到的男人?” 那个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着:“就是第一个----那样的男人嘛。” 女人的脸顿时蹿的绯红,默不支声的躲闪出了人群。杜衡还在愣愣的自言自语:“那样的男人,到底是哪样?”引得旁边几个人都掩嘴嗤嗤的笑着。 赵石南脸一沉,这次用力拽着杜衡拉开了人群,皱眉道:“市井胡话,听了乱心。” 杜衡不解的看着赵石南:“那你听懂了?第一个那样的---哎呀!”杜衡猛地反映了过来,脸臊的通红,用力挣开赵石南的手,脸上要滴出血来。 赵石南斜睨着笑看她道:“还要去听吗?” “谁要听那些,脏了耳朵。”杜衡懊恼的大步往前走去,忽的看到前面河边一排的船,扭头对赵石南兴奋的说着:“我们去坐船吧?” “好。”赵石南笑道。 雕镂精美的一艘小画舫靠过了岸,杜衡开心的迈步上去,赵石南紧跟在后面。船摇晃着划了出去。已经月上梢头,秦淮两岸笙歌阵阵,满楼红袖。 船悠悠的游了许久,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情致中,杜衡手扶着船上的围栏,早就看痴了。她读书时也曾听说这里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有过董小宛,寇白门之流的秦淮八艳,如今不知还有没有呢? 正想着呢,秦淮河上歌妓们乘着“七板子”,坐在舱前,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炫目,使得歌妓们的姿容都看的一清二楚。其中一艘歌舫划向他们的船,拿出歌折问着:“客官要点戏吗?” 杜衡看着赵石南问道:“点吧?”她哪里知道点戏的意思可不只是听听曲,听完曲子就要带歌妓去过夜。 赵石南沉声抬手:“不要。”那艘歌舫又划着离开。 杜衡看赵石南表情尴尬,也猜出了几分,不禁掩嘴笑了。看着远去的歌妓,忽然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些女子到了阴间,那些第一次要了她们的男人,会等着牵引她们过河吗?万一男人有好几个女人,他会牵哪个啊?剩下的岂不是要掉到河里当孤魂野鬼? 想到这里杜衡哆嗦了一下,看着赵石南表情有些怪怪的。赵石南不禁问着:“怎么了?” 杜衡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半天憋得脸通红,蹦出了一句:“你,你-----” “我怎么了?”赵石南看她的样子,更觉得奇怪。 “万一你先到了那里,能不能等等我,带我过了忘川河?要不然,做水鬼,好可怕。”杜衡憋足了气飞快的说着,话说完了,羞得脸红到了脖子,她是真怕啊,要不也不会这么请求赵石南。 赵石南怔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杜衡说的是什么,忽然从脚底窜起一股热浪,冲到他的胸口,他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从没一刻,他这么热血冲动,他完全确定了这个小女人的第一次是他的,忽然就激动的难以自持。本来坐在杜衡对面的他,站起来走到杜衡身边,紧紧抓住了杜衡的手,看着她坚定的说着:“如果真的有忘川河,我一定等着你,不管多久,带你渡河。” “那,别人呢?”杜衡担心的问着,赵石南要了第一次的女人,不会只有她一个啊。 “我只会等着你。”赵石南没有任何犹豫,沉声说着,看向杜衡的眸子渐渐的炽烈。 杜衡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好快,忽然船颠了一下,杜衡没持住一下子跌到了赵石南的怀里,厚实的胸膛撞个满怀。杜衡一个激灵挣了出来。 恰好船很快的靠了岸,赵石南先下了船,转身向杜衡伸出了手:“来。”杜衡犹豫了下把手放上去,一边下船一边嘟囔着:“什么破船。这么晃。” 赵石南唇际扬起:“我倒觉得不错,以后若有机会,还可以再坐坐。”看杜衡脸红,不由的又逗她道,“要是下辈子遇到你,再带你坐。”赵石南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被杜衡一晚上这么绕着,现在倒是希望有个阴间来世的。 杜衡差点没脚下一软跌在那里,心想算了吧,这辈子已经够无奈了,还下辈子。嘴上勉强挤出个笑:“下辈子遇到再说。” 回到了扬州会馆,房间很大也是里外间,杜衡从带来的包袱里把自己的衣服取出匆匆往外间走:“今天我睡外面。” 赵石南站在门口伸手扶着门框挡住了她的去路,声音有些动情:“衡儿,还要等?” 杜衡的心慌做脱兔,难道兽性真的要发?虽然赵石南现在在她眼里没有那么恐怖,甚至看到他,她的心会踏实许多,但是她依然没做好万全接纳他的准备,可是,那事又是迟早的事----纠结中,忽然肚子一紧,杜衡有些抱歉的看着赵石南:“我不方便了。” 真是巧,赵石南唇际一挑,把手松了下来,大步进了里屋。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耐心。杜衡松了口气,抱着衣服跑到外间。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便去找南京的程先生谈生意。这次他要谈的是笔巨大的买卖。一个极大人物的婚期预计就在年底完成,而新娘对旗袍的钟爱挑剔是举国闻名。程先生是负责这次婚礼中中式服装面料的买办的人中的一员。浙江各处的锦缎,江苏各地的锦绸,都要抽了样过去。赵石南这次便是为了这事而来。若是赵家的锦缎被选中,那赵石南的生意就不仅在扬州了,全国都销的通。 赵石南和程先生通过一位同乡搭了线,初次见面,赵石南的气度魄力深得程先生赞赏,临别时嘱咐他:“再过三个月,你到上海来找我。”说着拿出一个通行牌递给赵石南,“到时拿着这个直接到我的官邸就可以。十月中截货。” 赵石南的事情圆满完成,春风得意马蹄疾,回到了扬州会馆,却不见了杜衡。里外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司机正在门口站着,赵石南不禁大怒:“少奶奶呢?” 司机愣了一下:“少奶奶说就在会馆里转转,让我别跟着。我守着门呢。” 赵石南又转了一圈,发现下人出入的侧门的锁是坏的,这个杜衡,一定是憋不住等不及又跑了出去。赵石南看了看门前的路,对司机说着:“你找这边。”说着自己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去的是和昨晚去秦淮河相反的方向,他估计按照杜衡那个好奇的性子,会到没去过的地方看看,但杜衡也是个有分寸的,想必也不会走远。 赵石南没有猜错,走了不过几百步,就看到一家绸缎庄门口围了一圈人,他快步上前,果然一身水蓝的杜衡,正清清爽爽的站在正中说着:“你这锦缎不是东洋产的,分明就是扬州那边的,色泽像水漾,织的又密,东洋锦缎的色泽没有这么亮,也不密。” 旁边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手里正摸着那匹被杜衡说不是东洋绸缎的,听杜衡说的有理,把手拿了下去。 几个看店的伙计不乐意了:“你这个小丫头瞎捣乱什么?你见过什么东洋锦缎?我们这就是正儿八经的东洋缎子。” 杜衡冷哼道:“我从小在绸缎里打滚长大,我家就是开绸缎铺子的,我怎么会分不清。你们怎么能欺瞒别人?” 贵妇人听杜衡这么一说,更不买了,摇头道:“我再到别处看看。” 一个小伙计忙出来打着笑脸对贵妇人说着:“别听那丫头胡说,咱们店里可全是东洋货,正宗的三井公司生产,一路走了水路运过来的。”另一个伙计对杜衡黑着脸:“你是来砸生意的吗?再不走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贵妇人忙拦着伙计:“可别,毕竟是个小姑娘,又是我硬拉着让人家看看好不好,人家才说的。” 伙计看有人拦着气焰更盛,指头几乎要戳到杜衡脸上:“告诉你,这就是东洋货,你要是不认识,我让你开开眼。” 赵石南用力推开了围着的人群,冷声道:“你让我先开开眼!”声音不怒而威。 伙计看又来了一位,天青色的锦袍,高大俊逸,自带一副傲气凛然,看着便是非富即贵,方才的气焰少了几分。却还是死不改口:“这位爷,小的哪说错了?这就是东洋缎子。” ☆、深院静:赌锦 看伙计依然死不改口,赵石南冷笑道:“是不是东洋锦缎,一试便知。”说着拍到桌上一张银票,“扬州锦缎,蚕丝细韧,若是烧了,会有羽毛的味道,百步外都能闻到。可东洋的缎子——你这是三井的?” 伙计有些气虚,但还是点头杠着:“是,正宗三井的货。” “东洋地处湿润,尤其这个三井公司的蚕丝,都是在南部一带养殖,丝软而粘,织出的锦缎若是烧起来,一股青草味。这缎子是哪里的,一烧不就知道了?”赵石南斜睨向伙计。 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既然这么好辨识,索性烧烧嘛。”“东洋缎子贵咧,烧了可心疼。”“要是假的,坑了多少钱啊。” 一个年纪大些的伙计问着:“要烧多少?” 赵石南抬眸冷声道:“烧的少了也不管用,把这一匹都烧了,味道也就出来了。我这张银票可以兑一百两银子,若是青草味,这张票我送你。一百两,便是正宗的三井东洋缎子,也够买十匹的。若是羽毛味道,你门口这个“东洋绸缎”的招牌,给我摘下来!” 围观的人已经议论纷纷,绸缎织锦自古是有钱人穿的起的贵重面料,谁钱多吃撑了没事烧着玩?如今有这机会看看烧缎子,个个激动非凡:“烧烧嘛”“烧一个”“烧了就知道真假了。” 伙计看着闹大了,一个机灵点的钻到帘子后面去,不多时,一个眉目精明的四十多的男人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掌柜的,对大家拱着手道:“做生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有个伙计对这人耳语了几句,这人看了看那匹备受争执的缎子,对大家赔笑道:“近期库房里的缎子多,也进了几匹扬州缎子,帮朋友带的,许是弄混了。”说着吩咐伙计道,“快给这位夫人拿一匹上好的东洋锦缎,价格优惠。” 又对赵石南拱手道:“这位先生,可否后院一叙?” “不必了。”赵石南一抬手,声音不怒而威,“既是你们弄错了,我倒不明白你的伙计要对谁不客气?给谁开眼?” 掌柜的对伙计沉下脸扫了一圈,方才态度蛮横的那个伙计忙哈着说道:“这位先生夫人,是我有眼无珠,您二位可别计较。” 赵石南看着掌柜的,声音几分无奈的戏谑:“东洋缎子都是些捡残粗制的东西,不过是拾我牙慧罢了,可笑贴个洋标签,就可以卖个高价格。更可笑你这等人,拿着珠玉充鱼目。你日后好自为之。” 说着牵起杜衡的手,沉声说着:“我们走。” “等一下。”中年男人眸中精光闪现,“不知先生是哪里人,听口气也是个内行的,如果有机会,在下愿去先生那里见识真正的珠玉。” 这话说着客气,却有点挑衅的味道。赵石南一回头,目光清冷凌厉,唇际一勾,声音仿若脱鞘的古剑闪熠沉着:“扬州城赵石南,我等着你!” 杜衡跟着赵石南大步走出了那家绸缎庄,出了门,杜衡才觉得有些后怕,方才脑子一热仗义执言,现在才觉得自己在人家地盘上,如果不是赵石南及时赶到,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偷眼瞄了赵石南,正脸色泛青抿唇皱眉,该不会是生她的气了吧?杜衡低声说着:“我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赵石南仿佛没听到。 她只好又说着:“其实我也想说完就走了嘛。”赵石南还是没有说话。 杜衡只好继续找话题:“你确定东洋段子烧出来是青草味?我家也做丝绸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回赵石南开腔哼了一声:“不确定。” “不确定你也敢赌?”杜衡愣住了,停住了步子,“一百两银子诶。你不确定?” 既然是赌,豁的就是个气魄,赵石南只是听人说东洋段子烧出来是那味道,自己并不确切。但事出紧迫,就是空城计,也的稳稳的摆上,谁让这位神仙妹妹把事惹的那么大?他拼的,就是绸缎庄并不舍得拿一匹缎子去冒险。 杜衡忽然有些佩服赵石南的胆魄了,那是种她没见过的性情,家中哥哥是个谨慎稳重的人,凌泉是个温和细腻的人,而赵石南,他有时冷若冰霜,有时急如闪电,他身上的那种傲睨一切的气势,对她来说很新奇。尤其刚才刹那的凌威,她简直要仰视他了。 赵石南依然不理她,杜衡只好嘀咕着:“我以后不乱闯祸了。保证,下不为例。” 赵石南叹口气,停住步子专注看向杜衡:“衡儿,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国之不幸。”为什么央央的丝绸大国,反而要以小国次品为尊?是国人的媚外,还是弱国无外交,导致中国的丝绸越来越排不上位?随着出口丝绸越来越难,赵石南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眼前这事,更是让他郁郁。 杜衡知道赵石南不是生她的气,紧张的心情放松,看着路上新奇的景致,又忍不住问长问短。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蹿上前去挑选,自有赵石南随后付钱。 事情办完,回到会馆收拾好东西,赵石南带着杜衡坐车回去,一路杜衡的话依然不少,赵石南此刻才发觉,杜衡卸下那层硬壳,原来有话唠的潜质。只是这个小特点,竟也能让赵石南心里融融的,不论她问什么,都忍不住要回答,赵石南暗暗想着,要是这么下去,自己该不会也成个话唠吧?不禁扬唇轻轻笑着。 回到扬州的家中,去给赵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盛怒,只是淡淡问着赵石南:“南京的生意可成了?” 赵石南答着:“成了。” 杜衡这次学的聪明了些,把买的东西特意包了一份恭敬的递给赵老太太:“在南京买了点桂花糕,倒是不错,您尝个新鲜。” 赵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示意慈姑接过,抬手道:“今天你们也乏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儿说。” 赵石南和杜衡退了出去,赵石南倒没说什么,杜衡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顺利。”她直以为这次回来有的一顿好教训。 赵石南心中觉得有些不安,母亲强势的性格他了解,这么平静反倒异样,不禁对杜衡嘱咐着:“今后处事小心些,尽量顺从,有事先应着,等我回来再说。” 杜衡点头,这种感觉怪怪的,怎么赵石南到成了她这么信赖依靠的人了? 屋里灯火昏昧,赵老太太冷冷的吩咐着慈姑:“把那个桂花糕扔了。” 慈姑看着扔了怪可惜的,说道:“闻着味道还不错。” “扔了!”赵老太太的手用力拍着椅背,身体在微微的哆嗦,杜衡让她尝个新鲜?新鲜,是啊,她一辈子都圈在这个大院子里,既没个好丈夫带她出去,也没个好儿子带她见世面。哪知道什么叫新鲜? 这个女人简直像个妖精,蛊惑的石南什么都做的出来,谈生意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带个女人?这在老太太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到不可思议的事。更要命的是,石南为了她学会了先斩后奏,招呼都不打,就偷偷跑了出去,把她这个母亲当贼一样防着。赵老太太从没这么伤心过。 养儿子,到底为了什么?为了给石南争这份家业,她当年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那个狐狸精和庶出的儿子撵走?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几十年,无怨无悔的给儿子付出着,可一成亲,被另一个女人一双狐狸眼就勾走了,儿子一夜之间生分的像个外人,甚至对立,她完全接受不了。 生气?赵老太太已经早已出离了生气和愤怒。杜衡,如果不把这个女人骨子里那根不安分的弦拗断,今后赵家宅子里不会安生。 第二天杜衡依旧如常的来请安,服侍赵老太太。杜衡一身浅黄色的纱绫衣裙,倒也素净。但是,人看人一旦不入眼,那么无论她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赵老太太斜睨了一眼杜衡,哼道:“穿的这么素?你是巴不得这家里闹点不吉利的事?” 杜衡愣了一下,这衣服穿着哪里就不吉利了,却也不敢反驳:“我明天就换掉。” 不多时,赵老太太又让杜衡端杯水来,端来又觉得太烫,心中又是不快。如此这般半天下来,杜衡全身像针刺般的难受,以前服侍虽然累些,但好歹服侍了老太太还能满意。今天不管自己怎么做,赵老太太都皱眉呵斥,做什么错什么。 赵老太太也生气,今天的杜衡,笨手笨脚简直废物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出这幅笨样子好偷懒?想到这里,她更加愤愤。 吃过午饭,赵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吩咐着杜衡捶捶腿,这几天阴雨绵绵,膝盖又有些肿痛。杜衡蹲下来,一点点的揉捏着膝盖和腿。忽然老太太的膝盖抽疼了一下,恰好杜衡捏到了那里,更加疼的刺骨,赵老太太终于爆发,一脚把杜衡踢到在地,骂道:“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深院静:掌掴 杜衡一愣,抬眸看着赵老太太,目光中有惊讶有委屈,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赵老太太看着格外反感,忍不住又是一巴掌甩到杜衡脸上:“没规矩,没人教你什么叫低眉顺眼吗?看着我做什么?!我还动不得你了?” 杜衡被打的低下了头,眼泪猛的涌了上来,长这么大,还没挨过巴掌的杜衡第一次被狠狠的掌掴,却被打的莫名其妙。究竟是为什么?老太太吩咐的每件事,她都在认真的做着啊,到底是哪错了?委屈心酸,几乎要把她湮没。 赵老太太犹不解气,伸出食指指着杜衡骂道:“不要以为你迷惑住了石南,就可以兴风作浪。你在这个家里,要学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论理你也是个大家小姐,怎么一点贤惠的样子都没有?” 杜衡心一颤,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了?不禁含着眼泪,低声啜泣道:“衡儿愚钝,还请老太太示下。” 赵老太太气的不知该怎么说,积怨已深,她早已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从杜衡用剪刀戳石南开始?还是杜衡自己要被休开始?还是去上海西式医院?还是和石南去南京----哪件都够老太太不痛快的,却哪件也没法摆在明面上说。 老太太手指哆嗦:“你让我示下?做个贤惠的媳妇,该怎么做自己没谱?是不是该劝和着丈夫,是不是该服侍好公婆?” 杜衡从老太太那句“劝和着丈夫”中突然明白赵老太太原来气的是赵石南带自己去南京,她该拒绝?杜衡终于恍然,低头不语。 赵老太太发觉自己失口,更加愤愤,指着里屋的佛堂喝道:“自己去里面对着佛祖仔细想想。” 杜衡缓缓的起身,走到里屋佛堂,慈姑进来把所有的垫子撤走,杜衡在佛像前的青砖地上跪了下来。忽然心很凉,原来对错,没有标尺,只在人心。 跪了不到半个小时,地上的又冷又硌,杜衡已经要坚持不住,来回调整了多少姿势也不济事。跪了一个小时,已经全身虚汗直流,刚想把手垫到膝盖下缓缓,赵老太太的冷声从门口传来:“当着佛祖,连这么点诚意都没有?”杜衡忙把手拿开,接着规规矩矩的跪着。 三个小时,杜衡已经跪的全身麻木,几乎要扑倒在地上了,赵老太太才终于让她起来,杜衡已经起不来了,被另个婆子使劲一提,才终于虚弱的立了起来。赵老太太乜了她一眼:“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杜衡微微喘息答着。 “想明白什么了?”老太太冷笑。 杜衡语塞,她并不知道她该想明白什么。老太太看她咬唇不语的样子,分外的执拗碍眼,不禁皱眉道:“算了,下去吧下去吧。” 杜衡腿疼的已经没法屈膝行礼,只好低着头一瘸一拐的退了出去。赵老太太拍着胸口:“怎么千挑万选,选了这么拧巴的一个。” 慈姑正要说话,东院管事的一个婆子进来回话道:“成济四老爷家的说,想把下月月钱提前领了。她家的天雄要到上海去,想着多备些盘缠。” 赵老太太一怔:“去上海?他去做什么?” “说是上回伤了,落下了病根,书不能读活不能干,要去上海找份轻松的活。”婆子回禀着。 “说的容易。”赵老太太冷哼,上海倒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不过是想出去见见世面找个借口罢了,不过也罢,和自己终究无关,不过是早支几个大洋。对慈姑抬手道:“你去和账房说一声,准了。” 慈姑和那婆子去了账房,回来却是一脸受惊的神色,倒像七魂少了三魄,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赵老太太忍不住道:“想说什么就说,遮遮掩掩干什么。” 慈姑把房里服侍的丫头婆子都驱到外头,对赵老太太低声道:“方才同那婆子说起天雄少爷的事,才晓得敢情扬州城都知道了,就瞒着咱们呢。天雄少爷之前被打,是因为要带着少奶奶跑,被杜家抓住才打的。” 赵老太太手里的佛珠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之前她怀疑过赵凌泉,现在又跑出个赵天雄,老太太的胸口绞痛的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安神丹,快------” 慈姑取来安神丹,嘴里还不禁念叨着:“也不知道少爷到底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他还能被少奶奶迷惑吗?” 赵老太太服药之后稍微缓和些,顿时像苍老了十岁,她给自己的儿子挑了个什么人啊。不行,这回她无法再容忍,她要告诉石南那是个什么女人。怪不得迟迟不见圆房,如果早没了清白,就撵回去。赵家的脸都在扬州丢尽了啊。 赵老太太晚饭也没有心情吃,在佛堂里一直对着佛祖诵经,直到八点多,赵石南才带着一身雨珠回来给她请安。 赵老太太没有废话,支开身边的人,单刀直入问着:“我问你,你和杜衡圆房了没有?” 赵石南一怔,有些尴尬:“怎么问这个。” “我必须问清楚,杜衡可是清白之身?”赵老太太目光锋利。 赵石南答得坦荡:“自然是。” 赵老太太一下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舒了口气看着赵石南道:“石南,关于衡儿,我想和你说俩句,这个妻子是娘让你娶的,但现在,娘知道看走了眼。那些流言蜚语------” 赵老太太正犹豫着该怎么把赵凌泉赵天雄的闲话告诉赵石南,赵石南已经冷声道:“母亲不必说了,这些我知道,不过是市井谣传,不用当真。” 赵石南的这句话,比下午听到杜衡的丑闻还让赵老太太震惊,石南知道?知道还把那个女人当成个宝?老太太嘴唇微张,吃惊的说着:“你确定你知道?那些都是谣言?” “我的妻子,我自然知道。”赵石南答的斩钉截铁,话中有话的说道:“今后我再听到谁在背后中伤她,不论是谁,我不会轻饶。”赵石南眸中的寒厉让赵老太太心里一凉,不好再说什么。 赵石南温声对老太太道:“母亲一直疼衡儿,也不该听那些谣言,这是我的脸面,也是赵家的脸面。”赵石南声音坚定,不容一丝反驳。赵老太太愣在了那里。 赵石南又和老太太聊了几句退下。看着赵石南的背影,赵老太太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对慈姑说着:“石南完全昏了头了。” 慈姑叹了口气:“不知道她有什么仙术。老太太,咱们可得想个法子。” 赵石南回到房里,杜衡已经睡下了,膝盖麻木肿痛,眼泪把枕头湿了一片。赵石南在外间看里屋黑着灯,也没再打扰杜衡,在外间睡下。 第二天杜衡瘸着腿去给赵老太太请安,却发现老太太的目光昨天还只是厌烦,今天却又多了几份愤恨。杜衡不敢多言,恭敬的请安。 赵老太太并没有搭理她,对着下人一通吩咐,让杜衡站在那晾了一个多钟头,身边的人也清静些了,才缓缓的抬手:“好了。” 屋里只剩下赵老太太和杜衡,老太太盯着杜衡,声音很冷:“你出阁前的事,我都知道了。”杜衡身子一颤,有些无措的抬起头。赵老太太一皱眉,她很讨厌杜衡的眼睛:“低下头,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抬头。” 杜衡咬了咬嘴唇,无奈的低下头。老太太接着说道:“以后你必须收敛,如果再让我听到风言风语,我不会饶过你。嗯?” 杜衡的心乱作一团,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麻木的点着头。赵老太太扔到杜衡面前一本书:“以后别的事先不用做了,念会这个。” 杜衡哆嗦着捡起来,是一本清代李斗著的《扬州画舫录》,这一册讲的都是贞洁烈女,“念!”赵老太太的声音满是威严。 杜衡只好念着:“东关街鞋工郭宗富,娶妻王氏----”这个是讲了一个已婚女子被男人拍了下肩膀就羞愤自杀的故事,杜衡只觉得越念心里越别扭,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用贞洁来羞辱一个女人,即便再心胸宽大的人,都受不了这个。杜衡念到最后,只觉得脸在滴血,仿佛狠狠挨了一记巴掌。 赵老太太终于心满意足,看着杜衡冷笑道:“以后每天早晨读一篇。” 如果说以前去见赵老太太杜衡只是头皮发麻,那么从那天起,杜衡的心都在滴血。她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害怕”。 赵石南连着几晚回来,杜衡的屋里都是黑着灯,第六天,赵石南特意回来的早了些,才七点多,又是黑灯瞎火。他实在忍不住,轻轻推开杜衡的屋门,走到了她床边,那晚月色很好,将杜衡的轮廓照的清晰,赵石南忍不住抚上杜衡的脸,却是一手的泪水。 “衡儿?怎么了?”赵石南的心丝丝的疼了起来,把杜衡扶着坐了起来,“不舒服?衡儿,说话。” 赵石南的声音温和关切,还有一丝着急,杜衡心里五味杂陈,终于忍不住伏在赵石南的胸前痛哭了起来。 ☆、深院静:代罚 太静的夜,太美的月,杜衡心理的闸门一放开,委屈就如洪流般倾泻了出来。赵石南的胸口被弄得湿湿的,心里却疼疼的。抬手抚上杜衡的脸,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赵石南只觉得心里闷疼,不由的着急:“衡儿,到底怎么了?” 杜衡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她不敢抱怨。老太太威严,就是赵石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只想借他的胸口靠一下,发泄着委屈。 赵石南吩咐双叶进来把烛火点上,双叶在床头和窗前的桌上各点了一盏,默默退了出去。烛火的映衬下,杜衡眼睛红肿,发丝凌乱,面上脖颈全是一层薄汗。哭了一会,杜衡感觉心里舒服了些,从赵石南怀里挣出,坐在床上垂着眼眸默默不语。 赵石南看着杜衡这样,一时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这么伤心,只好试探着:“身体不舒服?”“想家了?”赵石南问的越关切,杜衡心里越酸楚,仿佛茫茫无际的黑夜里终于有一点点的温暖。 “是不是在母亲那里受责罚了?”赵石南虽然最不希望是这个,却无奈的觉得这个是最大的可能。杜衡更加拼命的摇头。她哪里敢说一点老太太的不是。 赵石南无奈,只好半开玩笑道:“难不成又饿了?”杜衡随意胡乱的点头。 赵石南忍不住揉揉杜衡的头发,狭长的眸子里全是似水的温柔,温声说着:“那我再去给你买汤包。”说着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 “不用。我这会子又不饿了。”杜衡忙喊住赵石南,挣扎着起身,却是刚站立,早已青肿不堪的膝盖疼的钻心,一个没撑住跌在了地上,赵石南又忙过来扶着杜衡:“怎么这么不小心?” 赵石南扶着杜衡坐到床上,杜衡这几天每天上床都要双叶扶着腿才能抬上去,赵石南看杜衡半晌坐着不动,发觉有些不对劲,抬手沉声道:“衡儿,我看看你的腿。” “没事。”杜衡强笑着,无奈双膝动弹不了,只好用手撑着使劲往床里面拖,赵石南一把撩开杜衡的裙子,把里面的绸裤扯了上去。 “不要,我没事。”杜衡挣扎着,却拗不过赵石南的力气。在床头烛火的照映下,杜衡的两个膝盖,全是黑紫的淤青,左膝盖甚至已经水肿,鼓起了一个大包。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只觉得心像被一把利剑刺穿一样疼的几乎喘息不来。 他颤抖着把杜衡的上衣解开:“让我看看其它地方。”杜衡扭着,脸色绯红:“就那一处。” 赵石南力气很大,根本由不得杜衡,上下打量着,除了左肩还有一处淡淡的淤青之外,是那天杜衡捶腿被赵老太太踢了一脚,其它的地方倒没有大碍。 赵石南脑子嗡嗡作响,心几乎要空了。半晌,他声音微颤的问着:“母亲罚你了?”杜衡咬着嘴唇,眼泪又啪嗒落了下来。 “为什么?”赵石南的胸口憋闷,简短的三个字都问的喘气。杜衡摇着头,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赵石南用力抓着杜衡的肩,心痛难耐。杜衡满眼是泪,声音早已哽咽:“我不知道啊,怎么做,都是错。” 赵石南松开了手,胸腔起伏。从没有一刻,赵石南的心这么刺痛,好像被扯着一点点的撕裂,如果那是别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收拾,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女人受这种罪。可是,那是他的母亲,为了他含辛茹苦的母亲。他不知道是谁的错?当初是母亲执意要娶杜衡进门,可如今母亲再提起杜衡,全是不满。 可纵然不满,纵然她是他的母亲,又怎么能伤她至此?那是他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啊。 无所畏惧,仗义直行的赵石南,第一次明白了心痛无奈的滋味。他冲门口喊着:“双叶,打凉水来。” 不多时,双叶端回来一盆凉水,怯怯说着:“刚从井里打的,很凉。” 赵石南将巾子放到水中,给杜衡的膝盖上敷上,沉声道:“忍耐些,消肿。”杜衡看着眼前这个细致的男人,一时心里满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赵石南反复投了几次巾子,为杜衡敷着腿,认真细致的似乎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却始终没看杜衡的眼睛,只是很认真的做着,杜衡有些不好意思的扭着腿:“其实也不疼。” “别动。”赵石南的语气像哄小孩子,杜衡心里有丝异样的暖意。不多时,敷好了腿,赵石南扶着杜衡躺下,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抚到耳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把灯烛灭了。 杜衡忽然很想张嘴说声谢谢,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不过那晚,她睡得很香甜,没有像前几天那么含泪惊醒。却是天色刚泛白的时候,忽然门响了,杜衡被吵了醒来,双叶喘气说着:“少奶奶,出事了。” 杜衡心里一咯噔,撑着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昨晚,少爷在老太太的房门口,跪了一夜。”双叶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方才下人起来,才看到。老太太也惊动了。” 杜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吩咐双叶:“快给我换衣服,扶我过去。”双叶给杜衡换了件洋红色的纱绉衣裙,头发匆匆挽了个髻,别了枚簪子。杜衡发现昨晚冷敷后,今天走路腿似乎也轻便了不少,更是加快步子,走到了后院。 夜幕刚刚褪去,半明半暗中,赵石南一身青衫跪在赵老太太的房门口,披着一身晨露,仿若一座铁塔纹丝不动。 慈姑在旁劝着:“少爷,起来吧,有话进屋里说。”赵石南冷眉没有吭声。还有几个下人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着。杜衡停住了步子,一时不知自己该进还是该退,看到旁边一棵桂树,忙退到了树旁。 又过了几分钟,起身收拾好的赵老太太一身紫衫走了出来,看到赵石南心疼道:“怎么还不起来?这是怎么了?” 赵石南抬眸看着赵老太太,淡淡笑了笑:“母亲,儿子在领罚。” “领罚?”赵老太太眉头皱起,不知他说什么,一大早就听下人说石南在门口跪着,她也不知他跪了多久,匆忙收拾好出来,却看到他还在固执的跪着。 “是。”赵石南声音沉重平静,“衡儿没能侍奉母亲满意,儿子代她领罚。” 赵石南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了赵老太太的心上,直砸的心惊肉跳,赵石南是为杜衡领罚?还是为杜衡受罚在抗议? “你跪了一夜?”赵老太太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这是她杀伐果决的儿子。 赵石南点点头,看向赵老太太语气不容驳斥的坚决:“今后衡儿做错事,母亲不必罚她,待我回来替她。” 站在树后的杜衡听到这句话,五脏六腑几乎要炸开,随即又是一股暖流从头到脚的贯穿,赵石南,这三个字第一次重重砸到了她的心上。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赵老太太身子一颤,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她连教训媳妇的权力都没有吗?若不是慈姑在旁扶着,赵老太太简直要跌在那里,反了,都反了!过了很久,赵老太太终于缓过了气,冷冷看着赵石南,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走!”说罢再也没有看赵石南,转身回了屋子。 赵石南起身,一夜长跪,腿下已经麻木,站在原地半晌,却迈不开步子。杜衡再也忍不住,从桂树旁快步走了过来,扶着赵石南,一句“你何苦。”却像被棉花堵住了嗓子,眼圈红红。 赵石南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了杜衡的手里,被扶回了屋子。 赵老太太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佛珠都拿不稳,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反复和慈姑说着:“石南是中邪了吗?中邪了,他一定是中了杜衡的狐仙术了。” 慈姑看着赵老太太苍老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忍,想了半天说着:“老太太,少爷现在,只怕少奶奶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去摘。您再惩罚少奶奶,少爷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赵老太太思绪完全混乱,念叨着:“石南疯了,跪了一夜,他是不要命了。”说着到底心疼儿子,吩咐着外头的婆子:“快去请郎中给少爷瞧瞧。” 慈姑去给老太太冲了杯安神的桂圆茶,过了许久,老太太才渐渐缓和了过来,眉头紧蹙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家里没了规矩,由着一个女人兴风作浪。”转而对慈姑说着,“也是时候给石南再纳房妾室,再有个女人,也省的眼馋肚饱心里只有个杜衡,宠上了天。” 慈姑点头道:“是啊,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才枝繁叶茂。老太太可有中意的人选?” 赵老太太摇头:“一时想不出来,你吩咐下去让留意着,谁家有模样周正,品性端方的,尽管说了来。小户清白人家的女孩子就行。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深院静:了断 从那日后,杜衡每日来给赵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脸如果说以前是冷若冰霜,现在则是三尺之冰,让她起来就再也没有话,只是静立着。 杜衡别扭,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老太太所有的事情都吩咐下人去做;赵老太太也别扭,看着杜衡明明恨不得上去扇俩巴掌,但是想想她那个固执下跪的儿子,她若罚了她,他会自罚,终究也没法再对她惩罚。索性也不说话,让她站一天就当解自己心中的愤愤了。 赵石南这些日子忙着各处囤茧,扬州四处的夏茧该订的订,该收的收,夏茧的收成看好,赵石南心里也格外的舒畅。而扬州城里的丝商早已听说赵家购置了新机器,产出的丝质韧色白,见过几担样品后,更是争抢着要定赵家的丝。一时倒成了奇货可居。 有和赵石南熟稔的丝商,为了多订些丝,约着赵石南到倚红馆去喝酒。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赵石南最喜欢消遣的地方便是倚红馆。赵石南也不虚礼,去了两次,却只是在前厅吃饭喝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接着去后院找姑娘。 苏小茴自从被徐师长教训后,一直没有接客。徐师长行伍军营,下手没个轻重,一巴掌打得苏小茴脸肿了一个月。听闻了两次赵石南来倚红馆,苏小茴的心揪着,直盼望他能来见见,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惦记赵石南,她也不必受这份罪。却是等了两次,赵石南都是酒至半酣,就起身回去了。 苏小茴再也忍将不住,第三次听闻赵石南在前厅喝酒,脸上覆了面纱,替了那晚唱小曲的小莲,自己登了台。调了调弦,苏小茴轻轻唱起了《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赵石南听着声音耳熟,向中央的台子上看去,一身桃粉色的苏小茴拨弄着琵琶,似乎要字字泣血,听到“商人重利轻别离”一句,赵石南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着。 一曲终了,赵石南辞了酒席,向后院二楼苏小茴的房间走去。苏小茴忐忑中听到脚步声,再见到赵石南早已忍不住如火一般贴了上去。 赵石南是惯于风月的,一手勾了苏小茴的腰,俯身下去,轻轻将苏小茴面上的纱用唇咬了下去,这个轻佻的动作让苏小茴心旌摇荡,双手早已划上赵石南的背,探到了衣襟里面。许久没经男女之事的赵石南全身都燥热了起来,在苏小茴的脖颈侧撕磨喘息着:“这么想我,嗯?” 苏小茴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想你,每晚做梦都是你。”赵石南更加燥热难耐,话语有时也催情,赵石南有些把持不住,抱着苏小茴扔到了床榻上,床头的灯烛照着紫色的帘帐,赵石南忽然看到苏小茴脸上有些淤痕,不禁抚上问着:“怎么了?” 苏小茴泫然欲泣:“还不是为了你。”赵石南却本也无心关怀,忽的想起了杜衡身上的淤青,方才满身的燥热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再也没了兴致。赵石南不禁暗暗苦笑,看来心里有个人,还真的做事也不利索了。 苏小茴的手还在不安分的到处游走,却发现赵石南没了反应,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的淤痕让赵石南反了胃,不禁捂着脸低声说着:“你又何必嫌弃我,就是因为记挂你,不愿意从了那个徐师长,才被打成这样,都一个月了,还肿成这样。” 苏小茴本以为这话可以打动赵石南,却没料到他听了心里并不是滋味,风月场上本就是游戏,一旦认了真,死缠烂磨,就没了意思。如果说成亲前,苏小茴的这份真心还能满足赵石南作为男人的虚荣,那么现在,只是让他避闪不及。 赵石南缓缓的起身,苏小茴拽住了他的袖子:“石南,难道我的真心你还不明白?” 赵石南轻轻把她的手掰开,皱眉站在了窗口,想了半晌,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压到了她的梳妆台上,沉声道:“小茴,这张银票,你便是想赎身,也足够了。我今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苏小茴犹豫晴天霹雳,声音激动下有些尖利,“我哪里错了?哪里不好?” “不是这些。”赵石南顿了下,斩钉截铁说着:“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说完起身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苏小茴追出去,夜幕下却早没了赵石南的身影。梳妆台上,是一张大额的银票,苏小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满脸是泪,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原来最无情无义的,是男人。 赵石南到了家中,看着灯下静静看书的杜衡,心里忽的生出一丝愧疚,尽管他也觉得这丝愧疚莫名其妙。男人外头莺莺燕燕何愧之有?忍不住轻咳了一嗓子。 杜衡抬眸看他立在门口,莞尔一笑,吩咐双叶去打水来,服侍他更衣盥洗。赵石南发现最近杜衡每天都会等他回来,还很自觉地承担起了服侍他的任务。不由心里一荡,执住了杜衡的手:“今晚----” 杜衡忙打断他的话,眼睛望着屋上的横梁嘀咕着:“是不是有老鼠?我怎么听到吱吱的声音。” 说完眼眸清澈的望着赵石南:“不如明天让下人把我们这俩间屋子都打扫打扫如何?” 赵石南看着她那双貌似无辜的眼睛,心里的急也发不出来,勾唇笑道:“哦,你明日要找人打扫屋子?我本来想到扬州城外顾家庄去看看印染厂,你若是闲着,就带你一起。” 杜衡听到赵石南这句话早沉不住了,两眼放光道:“那就带我一起嘛。” “你不是要打扫屋子?”赵石南眉眼漾开了笑。 杜衡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的笑道:“好像又没老鼠了。”说着羞红了脸转过身去。吩咐双叶进来把屋子收拾好。看赵石南还没有到外间的趋势,也明白他那句“今晚--”的意思,这一天早晚要来,杜衡心里打着鼓,坐在床边犹豫着:逃,还是不逃。还没准备好,但—赵石南也没那么讨厌---- 正想着,却被赵石南一把揽着倒在了床上,吹灭了灯烛。黑暗中杜衡挣扎着:“不要。” “不要什么?”赵石南笑着,和衣而卧,搂住了身边扑腾的杜衡,“赶紧睡吧。明天一早就走。” 杜衡止住了扑腾,原来他不是那个意思啊-----脸臊的更要沁出血来,一夜直挺挺的连身也不敢翻。 顾家庄在扬州城东十里,赵家的几个印染厂就位于那里。赵石南从南京回来,便开始琢磨究竟送什么锦缎给程先生。赵家也有不少扬州闻名的锦缎,素华绉,罗衣纱,万花锦,富贵花鸟锦,银红艳紫锦------可赵石南看来看去,还是没有自己满意的。赵家的丝是极好的,织的也又匀又密,自不必说,可唯独颜色,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而颜色是一匹锦缎的灵魂,没了色,别的再好也无济于事。赵石南准备去印染厂看看最近染出来的丝绸。 被锁在深闺大院的杜衡自然对各种外出充满了强烈的兴趣,便是到城郊,都乐不可支。随着赵石南坐着汽车到了郊外,不过几十分钟,杜衡有些懊恼:“这么快,早知道坐着马车来多好。” 印染厂的一个婶子带着杜衡到各处转悠,赵石南直奔后院的印染间,平染的绸缎太普通,拔染的花色倒是细致,但是颜色始终蓝底白花,不适合做礼服,而防染出来的绸缎花纹图案又粗糙。并没有赵石南预期的发亮的色彩。赵氏南眉头越皱越紧,不觉声色俱厉:“就染出这种货色?” 一个染厂的管事愁眉苦脸说道:“上回您吩咐的花色,染出来的就是这样。” 赵石南眉头更紧,管事战战兢兢的说着:“与其这样,不如做提花?”提花在织锦的时候,便利用不用的丝线,经纬相交,织出图案,免了整块面料染色的麻烦。但是提花在织锦前需要预先花费大量时间,去排布好提花的方案。 赵石南冷声:“这是做旗袍的料子,提花?”管事不敢再言,提花料子若是做旗袍,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只是做帘幔被面还可。 赵石南的染色方子是集了多家之长的,为此也费了不少银子买人家的传家方子,却最后染出这些东西,不免难以平静,对管事的说道:“今天再染一匹,我亲自看着。” 杜衡随着婶子在印染厂前前后后转着,不久便也看完了,想往村子里面走走,婶子忙拽住了她:“少爷吩咐不许走远,我可没那个胆子,少奶奶还是随着少爷一起吧。” 杜衡转了回去,正看到赵石南满目清冽的看着挂起的一幅幅染好的绸缎,凝神不语。杜衡伸手摸了摸已经晾干的一幅,想起自家幼年时,也是这样的场景。杜家的醉花锦,曾经也是满目绚烂,可惜,如今早已不复当年。 ☆、深院静:萤火 染坊里的行话,管晾布的高木架叫“天平”,杜衡一身松花色的短褂配着桃红的裙子,站在一排排晾晒的靛蓝丝绸的天平下面,分外的妖娆。赵石南看着,眼睛有些移动不了。 杜衡一转头看到赵石南正一身青衫,负手而立静看着她,原来他沉静不语的样子,在微风拂着晾晒的丝绸吹动的情致下,竟也撩的她的心砰砰直跳。杜衡觉得自己烧的有些面红耳赤,轻咳了一声,解着尴尬:“看着这些,想起我小时候了,家里也是这样子。” 赵石南淡淡一笑:“是吗?什么样子?” “就是这样啊,”杜衡红着脸比划着,“一排排的木架子,像彩霞一样,很美。”杜衡说的没有错,染坊晾晒出漂亮的丝绸,确实如诗中所言“缸中染就千机锦,架上香飘五色云。” 杜衡轻叹口气:“不过生织不如熟织,再好的丝绸,也不及织锦,我家中的醉花锦,当年也很不错的。”生织便是像赵石南现在这样,将丝织成白坯绸,然后整体染色。而熟织,是将生丝分成经纬线,染不同的颜色,最后织成漂亮的锦缎。 赵石南心里一动,轻轻勾唇,思绪飘了出去:“醉花锦?很有名。” “是啊。”杜衡叹口气,“爹爹还在的时候,醉花锦明艳四射,所有见过的人都说怎么那么鲜亮的颜色。爹爹走后,其中一种提亮色的丝,哥哥怎么染都不得要领。醉花锦也失传了。” “可惜见不到了。”赵石南皱眉,如今这些染出来的东西,实在没有打眼之处。 “仅剩的几箱,二哥给我做嫁妆了,若是想见,你还是能见到的。”杜衡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看赵石南眼神一亮来了兴致,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方才听婶子说,顾家庄村南边有片荷花塘,我想去看,但是-------” 这个鬼丫头,赵石南心里一动,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别急,咱们要在这里住个两三天呢,晚些时候我会带你去。自己不许乱跑。” 杜衡听到要住两三天,早乐开了花,忙点着头:“不跑不跑。我老实着呢。”说罢走到赵石南身后,嘀咕着:“我从现在起就跟在你后边,寸步不离。” 赵石南心中暖暖的化开,抿唇浅笑着在前面大步走去。心中暗暗思忖,如果再染一次还是不好,索性不如像杜衡说的,做熟织的织锦缎面料试试。 染坊的匠人们按照赵石南的吩咐,要重新开始按照方子配色熬料。赵石南带头拜了染坊祖师爷的塑像梅葛二仙,祭拜过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染色。 赵石南前前后后盯着工序,到也没有差池,待料子放到了大锅里煮上,便要熬一个通宵才能上色。太阳渐渐西走,天边飘起了几朵晚霞,赵石南看着最后一锅料子煮上,才安下心来。看着跟在身后有些疲倦的杜衡问道:“累了?要不明天再去看荷花?” 一提到看荷花,杜衡马上精神百倍:“不累不累,时间正好。”看着杜衡童心未泯的样子,赵石南心里痒痒的。 顾家庄是个很小的村子,从染坊走到村子南面的荷花塘,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路上一片片稻田,正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景致。赵石南走的慢,杜衡跟的更慢,不时的瞅着俩旁没人,还要冲着白鹭小声“喂,飞过来啊。”赵石南使劲绷着脸,还是忍不住眉眼弯起。 过了一座小石桥,便是荷塘,一片片接天莲叶,杜衡看的目不转睛,而赵石南看着杜衡动若脱兔的样子,也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莲花深处过来一只小船,一个和杜衡差不多大小的蓝衣采莲女孩,看到岸上的俩人看的入神,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顺手摘了一朵荷花并两个莲蓬扔给杜衡:“拿着玩吧。”说着小船又滑到了藕花深处。 杜衡捧起荷花,早已开心的不知所措,问着赵石南:“好看吗?” 赵石南答非所问盯着杜衡道:“好看。” 杜衡抬眸,看着赵石南满是深情的眸子,心突突直跳,嗔道:“我说的是花。” 赵石南眉梢挑起:“我说的也是花,你以为是什么?” “你——”杜衡的嘴嘟起,“无聊。”说着又去逗弄荷花。赵石南一撩衣衫,坐在荷塘旁的一块青石上,索性看着杜衡一会折腾荷花,一会拨弄莲蓬玩的不亦乐乎,而他看得甘之如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赵石南站了起来,拉起还在四处转悠的杜衡:“回去吧,不早了。” “她们说这里晚上还有好多萤火虫。”杜衡咬唇有些不舍。 “不要太贪心。”赵石南不由分说,拽着杜衡往回走去。 杜衡一边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定好好看的-------”却是任她叨叨了一路,赵石南丝毫不为所动。时局不稳,北伐军革命党,到处都是不安分的因素,赵石南不想有任何闪失。 回到了染坊,杜衡还在念念不忘萤火虫,晚饭随便扒拉了两口。赵石南又去看着煮料子,准备坯绸。 印染厂有一处专门供赵石南住的小院,简单却也干净。杜衡回到屋子里,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着,却也无趣,其中一个说着:“郑家的那个丫头应该回来了,和少奶奶年纪差不多,我去喊她。” 杜衡点点头,同龄的应该好说话。不多时,一个蓝衣的女孩子进来,看到杜衡,两个人都抿嘴笑了,正是下午送她荷花的那个女孩。“好巧。”杜衡不由的叹着。 蓝衣女孩叫郑小鱼,是个爽利人,也不认生,和杜衡说着顾家庄的趣事,杜衡也和她讲着城里的学堂,铺子的新鲜事。那几个年长的婶子正好纷纷回去,只剩两个同龄的女孩子聊的酣畅,杜衡手上一对玉镯,摘了一个下来给了小鱼:“头回见,也没个见面礼,别嫌旧。若是什么时候到了扬州城里,尽管来找我。” 郑小鱼也没扭捏,大方了的接了过去:“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把你这个藏好就是了。”说完两人都嘻嘻笑着。 时候不早,郑小鱼回家去。杜衡收拾着床铺,看着屋子也是里外两间,放下心来,正好可以一里一外。院子位于印染厂的北面,夜里很静,杜衡走出屋子,残月如钩,夜凉如水,静谧的像一幅水墨。 杜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天阶月色,星汉点点,暗暗嘟囔着要是能看到萤火虫就不遗憾了。正想着,忽然眼前点点的浅绿的荧光闪烁起来,杜衡揉了揉眼睛,果然是一只一只的萤火虫,在面前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点点荧光图。流动的荧光,点点浅绿,杜衡简直要欢呼出来了,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抓不到那灵巧的光芒。 杜衡回过头去,赵石南刚好收了布袋,笑看着杜衡:“这回满意了吧?” “你从哪弄的?”杜衡激动的说话的声都颤抖了,萤火围着杜衡和赵石南,一切都美的像梦幻。 “几个叔伯的孩子晚上没事去抓的。”赵石南答的平静,内心却并不平静。他看到杜衡晚上因为没看到萤火虫有些闷闷,便告诉顾大叔去找人弄些萤火虫来。原本是为博红颜一笑,但他自己没有想到,原来,漫天荧光真的这么美,在荧光中欢笑的杜衡这么美。巧笑倩兮,流光灿兮。不经意的一次用心,成就了这辈子都刻在脑海里的永恒,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忘。 “美得像梦。”杜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向赵石南早已眸中含情。 而赵石南已经不想再用语言去表达,内心起伏中,他将杜衡揽进了怀里,俯身堵上了杜衡还要叽叽咕咕的唇,杜衡从头开始发麻,只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偎在了赵石南的怀里,这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也许是他的呵护,也许是他的强势,也许是他的用心------她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想,只是在他的缠绵缱绻中,软软的化开。他的吻带着动情的喘息,惹得她心跳不已,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环上了他的腰。 赵石南一怔,抱起了杜衡回到屋中。那夜,杜衡第一次被赵石南带领着,从青涩到情动,她的细腻柔软,他的深情激烈,在漫天萤火中,化作了绝美。 “衡儿。”情动之处,赵石南想问一句她心里可有他,却是情到深处易怯怯,最后也没问出来。 杜衡细细的指尖划着赵石南宽阔的后背,迷离嘤咛中,体会到了极致的快乐,而在冲到顶峰的时刻,赵石南忍不住低吼着杜衡的名字,他渴望杜衡的嘴里也能喊着他的名字,而杜衡在满脸绽放的红晕中,只是紧紧缩在赵石南的怀里。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看着怀里的杜衡,从未有过的暖意涌上了心头,他的女人,完全属于了他。忽然就春风得意起来,轻轻把杜衡搭在他身上的手放下,穿好衣服到了染坊去看这次染色的结果。 ☆、深院静:盗方 染色的效果依然是老样子,赵石南看着并不能让自己满意的丝绸,有些闷闷。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月,没有更多尝试的时间,而生织这条路,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赵石南沉声道:“停止染坯绸,从现在起准备染生丝。做熟织。” 染坊一个年长的匠人迟疑道:“生丝的颜色要根据织锦的图案来定,少爷可是有图了?” 既是婚事旗袍的料子,正红自然少不了,但如何在红色中分出明暗、层次,尤其是提亮,便是难点了。而且除了正红,还需再准备些其它花色才好。赵石南略一思索:“先备着各色染红的料子,熬出最正的红来,其余的色定了后再吩咐。”工匠们应声而去。 赵石南本来打算在顾家庄呆几天,琢磨印染的事,但现在既然已经改了原定的方案,自然一切要重新打算。赵石南是雷厉风行的人,一旦改变主意,便要立即付诸行动。自然要急着赶回扬州城去琢磨织锦图案,染丝的事。 杜衡虽觉得没玩的尽兴,但也没法,只好随着赵石南一起回了扬州城。到了家中,赵石南便要看看杜衡的醉花锦,到底是什么样子。 杜衡打开紫檀木的衣柜,从最底下的隔层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后便是当年杜老爷临终前给杜衡留的嫁妆,醉花锦。赵石南只觉得眼前一亮,醉花锦的名头他听过,但并未亲见。有次见到杜仲掌管杜家后织出的醉花锦,觉得也不过如此,只当是徒有虚名。如今见到了这真正的醉花锦,才明白世间万物,真的有玄妙之处。 这幅醉花锦的大底色是绛紫色,图案是简单的卍纹,按理这不是容易出彩的图,只是最普通的单色花纹。但奇妙之处就在于那绛紫色竟然像会变化似的,在光线的映衬下,会反射出几种或明或暗的紫色,那些鲜亮的颜色,相得益彰,竟把紫色辉映得像五彩的绚烂,但细看去,却又只是纯色的绛紫。 赵石南轻轻抚着锦缎,不由叹道:“果真奇特。”如果红色的织锦也能做出这样的绚丽,自然程先生那里势在必得。赵石南问着杜衡:“你可有方子?” 杜衡摇摇头:“这样的方子,自然传男不传女,只有哥哥知道。我小时候偷偷看到过,不过只记得开头一点。也没用处。”杜衡犹豫着看向赵石南,“但是他按着方子织染出来的锦缎,成色比这差了许多,也不知是哪里不对了,没了这亮色。”那五彩的亮色,才是醉花锦的灵魂。 “那倒无妨,先拿来方子看看,也许能琢磨出蹊跷来。”赵石南此刻完全被醉花锦吸引了。如果能得到醉花锦的染色方子,这回的锦缎就成了。 杜衡掩口笑道:“哪里那么容易,那方子我哥哥当命根子似的藏着呢。自从方子到了他手里,别说是我,就连我嫂子都没见过长什么样。” “有必要?”赵石南唇际一挑,做丝绸印染的拿方子当命是常事,但既然已经按着方子染不出来,而且杜仲也早不再做丝绸织锦的营生,又何必当宝似的捂着。 “我哥哥素来谨慎,方子又是家传,即使没用,也不会随意外漏的。”杜衡把醉花锦收了起来。看着赵石南眉头紧锁的样子,杜衡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赵石南去找杜仲,想试着谈醉花锦生丝染色方子的事。但正如杜衡所料,不管赵石南的价格出到多高,杜仲虽然有所动心,但还是咬咬牙拒绝了。那个方子是他父亲传给了他,不论有用没用,都像传家宝似的成了一种信念,杜仲不打算出让。 如果是别人,赵石南可以有几十种逼迫他交出方子的手段。曾经买到的方子,也不都是人家心甘情愿卖的,大多是明了暗了用了些法子,要么通过官办掐断人家买卖丝绸的路子,要么暗中找人使些并不光明的路数,最终买下方子。可杜仲,毕竟是杜衡的哥哥。赵石南无法下手。除了诚意,他并不想用其它的方法。 杜衡知道赵石南已经五次被杜仲拒绝了,心里说不上的感觉,竟第一次有种丝丝发疼的感觉。截货的日期一天天的近了,但织锦还没有一点眉目,杜衡也开始着急了,但她脑中只有半个方子,也无济于事。 恰好八月初是杜仲大女儿三岁的生日。三岁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生日,一般人家都会摆个简单的酒席庆贺一番。杜衡这几日正想回去见见杜仲,恰好借着这个机会,备了些礼物,和赵石南一同回了杜家。而杜衡心里还有另一番盘算,不管行不行,都想去试试。 杜仲和佩兰看到脸色红润的杜衡,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杜衡去看了小寿星,送了一对金锞子,并一些其它物件。吃过午饭,赵石南丝厂还有事,杜衡好容易回了娘家又想多待一会,便对赵石南说着:“你先去,晚上再来接我。”赵石南先行告辞。 佩兰由衷替杜衡开心,打趣道:“现在觉得石南好了吧?” 杜衡臊红了脸,但看杜仲和佩兰都关切的看着她,只好点点头:“他对我很好。”杜仲和佩兰彻底放下了心。杜仲眉头松开:“等我将来到泉下见着爹娘,也终于能好好的交代了。” “瞎说什么。”佩兰嗔道。一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杜衡眸子一动,似随意的说着:“说起爹娘,还真想起一件事呢。石南看了我的嫁妆,觉得咱家的醉花锦分外奇特,也想做着试试。” 杜仲听到醉花锦,脸色有些不自然,赵石南已经和他讲过许多次买方子的事,如今妹妹又来讲,面上便有丝不悦。 杜衡看到杜仲脸色不好,转眸说道:“我和他说那是我家的家传方子,哥哥肯定当宝贝。他还不信,最后还是不成。然后也不知他的哪些朋友,居然说手里有醉花锦的方子。” “怎么可能?”杜仲有些惊讶。 “我也觉得不可能,今天特意拿了一半,哥哥看看对不对,若是不对,我回去告诉他,省的染料青石准备了一堆,白费了力气还糟践了钱。”杜衡说着,把准备好的半张方子递给了杜仲。 杜仲有些不相信的拿过方子,看着看着额上的汗珠沁了出来,有些手抖的问着杜衡:“什么人给他的?” 杜衡沉思了片刻,说着:“一个走江湖的朋友,经常东家西家的打秋风。不像什么正经人。哥哥,方子对吗?” 杜仲没置可否,心却砰的揪了起来,难道方子被人盗了?这前半个是一模一样,不禁问着:“还有后面吗?” 杜衡说着:“那人说还有,但是要价太高。石南便先让他写了半个,如果不对,就不买了,如果对,便是多少银子,花了也值得。” “这-----不可思议。”杜仲把半截方子几乎要揉碎,父亲传下来的的方子怎么会有别人知道。不禁抬头问着杜衡,“那人还说了什么?” “那这么说是对的?”杜衡看着杜仲,眉眼几丝忧愁:“别的也不知道,但是石南说那人以前就喜欢东摸西盗,专拣有钱人家偷,还很懂行,除了金银细软,也偷些值钱的古方字画。” 杜仲听着心里一紧,再也顾不得闲聊,匆匆说着:“我先出去一下。”杜衡顺着阁楼上的窗户看出去,杜仲去的方向是书房。没多久杜仲回来,倒是一身轻松。 杜衡借口有些乏了,回到出阁前的房间躺下休息。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佩兰已经走远了,杜衡走到了书房。 杜仲的书房并不大,藏书也不多,杜衡在桌下的抽屉里来回的翻着,却没有什么收获。而身后的柜子,几乎都上着锁。杜衡有些懊恼,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精明了,她以前来书房,哪里有这么多上锁的柜子。 正在翻腾着,忽然身后传来了杜仲冷冷的声音:“衡儿,你在做什么?” 杜衡扭过头,杜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正看着手忙脚乱的杜衡脸色沉沉。 ☆、深院静:说服 “我-----”杜衡一急愣在了哪里,想不出说辞。 “原来那个东摸西盗的人,是你。”杜仲的声音很冷,心比声音更冷。杜仲开始还真的被那个一半的方子吓了一跳,到了书房看到藏方的盒子完好无损才踏实下来。回去仔细琢磨了番杜衡的话,总觉得不对劲。方才听到下人说看到杜衡向书房这边来了,他忽然全明白了。 “二哥。”杜衡回过了神,直看着杜仲说道:“既然醉花锦已经不复当年,咱们也不做绸缎生意,把方子给石南,兴许醉花锦还能恢复兴盛。” “哼。”杜仲冷哼一声,“衡儿,别忘了这是爹留下来的,就算杜家不做,醉花锦也不能姓赵。” “二哥,”杜衡走到杜仲身边,不解的嘟着嘴,“什么姓杜姓赵,不要这么狭隘好不好。不过是个染色的方子,爹留下来也是希望能传承下去,而不是让咱们守着方子,宁肯它绝世。” 杜衡的话戳中了杜仲的心事,守着那么好的方子,却让一世闻名的醉花锦没落,一直是杜仲心中最耿耿于怀的事。被杜衡这么一说,心更加刺疼的挂不住,皱眉道:“绝世也是命数。将来我到下面向爹负荆请罪。就不劳你费心了。” 看着固执的杜仲,杜衡着急的直跺脚,她想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计较这些。 杜仲看着杜衡,心里不是滋味:“衡儿,大哥不在,我除了照顾好这个家,还要守护好杜家的根脉。醉花锦是爹的心血,我不能给了外人。”看到杜衡一脸失落,眉头锁的更紧,“我知道你现在嫁了人,心里眼里只一个赵石南。如果你还知道你姓杜,就不要再和我提这事。” 杜仲说完,转身要走,杜衡一把扯住杜仲的胳膊,心急之下跪了下来:“二哥,你还记得吗,咱们小的时候,爹和娘还在世,那时咱们的家没有这里这么大,这么气派,只是扬州城郊的几座木屋,几间染坊。第一块醉花锦,是娘亲手织的。织来只为了给你和我做过年的衣服穿。” 杜衡说的情重,眼圈红红的,杜仲也有些动容,杜衡接着说道:“后来别人觉得好看,争相跑到家里要买醉花锦,爹娘索性不再做别的丝绸,专做醉花锦。你记不记得,那时家里的几个木架子上,搭的全是像霞一样的锦缎,我们就在锦缎中间跑着玩闹?” 杜仲叹了口气,想着小时的情形,看着杜衡终归不忍,伸手去扶她起来。杜衡没有动,接着说道:“后来,爹娘都走了。家里的锦,再也没有像云彩像霞光的色彩,哥哥为此苦恼了多久?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关了醉花锦的铺子,哥哥那天喝的酩酊大醉。”杜仲的心被杜衡的话撕扯着,阵阵疼痛。 “如果有个机会让醉花锦能再恢复以前的色彩,让大家都看到杜家失传的醉花锦又回来了,至于那锦姓赵还是姓杜,真的那么重要吗?”杜衡抬眸看着杜仲,早已泪流满面。 杜仲的心像被浪潮激荡着一样,再也无法平静。杜衡那句话也拷问着他,如果醉花锦能回来,姓什么重要吗?一边是希望,一边是责任,杜仲的心被两边揪扯着。 过了许久,杜仲终于出声:“那方子,我比对过,若说特别之处,除了煮料时加些稻米水提亮,染色时用石灰固色,不容易褪色,别的都很普通。至于醉花锦中五彩的颜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说完没有再看杜衡,步子沉重的走出了书房。 杜衡缓缓的站起来,也随着走出了书房。 那天下午杜仲一直闷闷的,偶尔同杜衡说几句话,语气生分了许多。也许他忽然意识到,杜衡已经不再仅仅是自己的妹妹,更多的是别人的妻子。亲疏有别,他极不适应。 傍晚时分,赵石南来接杜衡,杜仲的反应也很冷淡。在回去的汽车上,杜衡紧紧靠在了赵石南的身边,有些出神的问着:“石南,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赵石南一愣,抬手把杜衡揽进了怀里,沉声道:“怎么问这个?” “我有些怕。”杜衡往赵石南怀里钻了钻,她不知道自己用亲情去换一个方子,换一个自己在乎的人的成功,值不值。 赵石南不知道杜衡的心思,只当是小女儿情态,低头轻轻吻上杜衡的鬓角发丝,声音渐渐急促起来:“我会。衡儿,难道你还怕我辜负你?” 赵石南的吻缠绵动情,杜衡有些喘息不宁,面红耳赤,车上还有司机,杜衡忙把赵石南推开,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强作镇定道:“说点正经的。” 赵石南唇角上扬,眉眼舒展:“这就是最正经的。” 杜衡脸红发烫,咬咬嘴唇道:“谁要和你说这个。下午我问我哥哥醉花锦方子的事,他告诉我了。”说着把杜仲说的话对赵石南重复了一次,“至于醉花锦能映射五彩颜色的原因,他也不知道,否则醉花锦也不至于没落了。” 赵石南的眉头渐渐锁紧了,杜仲的方子倒是有帮助,虽说最关键的地方仍然是个盲区,不过可以按着这个路子先试试。但是自己前几次找杜仲,高价都出了,杜仲还不肯松口。杜衡是用什么法子没用一分一毫,就让杜仲说出了方子?不禁问着:“衡儿,你怎么做到的?” 杜衡心中打鼓,去盗方子这种事还是别讲了,丢人丢份还失败。只是随口应着:“我就是求了求,二哥还是疼我的。” 赵石南深知绝不止是求了求那么简单,再问也问不出来,只是复把杜衡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情到深处几乎勒的她喘息不上,赵石南的语气沉而坚定:“衡儿,我会好好待你。” 那句话,杜衡一直记着,记了一辈子。 晚上回去给赵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冷冷的寻常问了两句便让他们退下了。如今赵老太太已经不愿再多看杜衡一眼,杜衡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她眼里都如鲠在喉。只是碍着赵石南的执拗,没法再惩罚杜衡。索性就懒得再看。 但尽管如此,杜衡和赵石南前脚刚走,赵老太太便眉头紧蹙,对慈姑说道:“你说说,是我的缘故吗?进门都多久了,还总想着往娘家跑。侄女的三岁生日还要回去,找个婆子去送份礼不就得了?还待到这么晚。少他妈的娴雅贞静,全都没有,心还野的很。” 慈姑点头道:“年岁小,心还没收回来呢。不过最近看着倒是和少爷很好。” 赵老太太哼了一声:“她不迷惑住石南,怎么兴风作浪。也就是石南,被油脂蒙了心,眼里只认得她。对了,最近打听到有合适的女孩子吗?” 慈姑想了想道:“女孩子倒是不少,兵荒马乱的年月,家里头缺吃少穿,不少人家巴不得把丫头送给咱们,不过合适不合适,就要老太太过目才知道。” 赵老太太一抬手:“那从明天开始,就一个个领来给我看看。我真是一天也等不及了。天天看着她就闹心。对了,前几天看到一本《列女传》,你让双喜找出来给她送房里去。” 赵石南得到了醉花锦的方子,第二天便要赶去顾家庄的印染厂试试效果。杜衡在屋里给他收拾衣服,一边絮叨着:“还是备件厚的吧,马上要转凉,那边夜里风大呢-----” 赵石南看着杜衡嘀咕的样子,竟也俏皮的可爱,不禁唇角上扬,坐在椅子上只看着她微笑。 “既然不放心,再随我走就是了。”赵石南笑道。 杜衡心中犹豫,这次试方子还指不定要多久,也许一两月都未可知。这么长时间不在,赵老太太只怕恨得要把她生吞活剥了。本来就对她诸多挑剔,这下更落了口实。杜衡叹口气:“算了。我还是留在家里吧。你记得常回来。”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说话的声音,不多时,双叶进来回话:“老太太那头的双喜姑娘来了。” “请进来。”杜衡忙说着,老太太身边的人,不管是谁,都得罪不起。 双喜看到赵石南也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书双手捧给了杜衡:“老太太吩咐,少奶奶闲时,可以看看这个。”杜衡接了过来,双喜顾不得等回话,就急急忙忙说着:“少奶奶慢慢看,我先退下了。”说完忙转身退了出去。 杜衡看到书名,头就是轰的一声。赵石南站起身走过来一看,《列女传》,脸色顿时铁青,一把拽了过来扔到了床上:“看这些做什么。” 说罢不由分说吩咐着双叶:“给少奶奶收拾衣服脂粉。”转而对杜衡沉声道:“跟我走。” 赵石南带着杜衡到了顾家庄,开始尝试醉花锦的方子染丝。而赵老太太知道赵石南带着杜衡不声不响就去了顾家庄后,更是郁结不已。而偏偏这个时候,赵凌泉的母亲找了来,要借一百大洋。赵老太太一肚子的气撒了过去,没问缘由,冷言冷语,最后吩咐账房给了五块大洋打发了事。 ☆、深院静:改名 顾家庄的生活,虽然在农村,吃穿用度自然比不上在扬州城赵家的讲究。却是杜衡心情格外舒畅的一段日子。赵石南白天去印染厂,杜衡就在屋子里看书,或是同郑小鱼一起去荷塘玩耍。从最初上了船还摇摇晃晃,到后来竟也能稳稳的划两篙子了。夜晚,赵石南和杜衡在烛火下聊天,讲着各地的趣事轶闻,自在惬意。 这天杜衡早晨起来就有些不舒服,本来约着郑小鱼到荷塘采莲蓬,却也身子软软的,便待在家里没有去。下午郑小鱼特意收船收的早些,把采好的莲蓬掰开,将莲子盛了满满一个小篮,给杜衡提过去。 “今天这么早?”杜衡看到小鱼,心里就很开心。自小她都是哥哥一起长大的,哥哥动不动喜欢脸一沉,一句“再闹不带你玩”就把杜衡吓得乖乖的。她倒是希望有个姐妹能玩到一处。而郑小鱼虽然出身农村,却机敏伶俐,话说的七分熨帖,三分动情。杜衡是发自内心喜欢上了这个妹妹。 “特意来陪你。想着姐姐在家里一定闷死了。”小鱼把装莲子的篮子打开,咯咯笑着,“看,我今天采的多吧。你想吃莲子羹还是糖炒莲子,我待会就做给你。” “两个都想吃。”杜衡故意逗着小鱼,两人又笑作一团。正在笑着,门口传来低沉的男声:“什么事这么开心?” 说话间,赵石南推门而入。下午的阳光打在赵石南的脸上,勾勒出了清晰沉毅的轮廓。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身形高大的赵石南站在屋子中间,乡村矮小的木屋顿时显得狭小了不少。郑小鱼只觉得心忽然像忘记了跳动一样。 郑小鱼在村子里见到的大多是粗打扮的男人或者男孩子,从来没见过赵石南这样的人,那天在荷塘边没看清,今天才第一次认真仔细的看的分明,干净俊朗自不必说,仅仅是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就让人屏气凝神。素来爽朗大喇的郑小鱼,第一次低下了头。 “这是?”赵石南早晨便知道杜衡不舒服,下午不放心特意回来看看,却看到多了一个生面孔。 “郑小鱼。”小鱼紧张的竟有些结巴。杜衡扑哧一笑,戳着郑小鱼的脑袋:“银样镴枪头,还当你一直是个巾帼呢。”转而笑对赵石南道:“印染厂郑管事的二女儿。” “哦。”赵石南对郑管事自是熟悉,整个染坊的进度都是他在督促管理着。也不是胸无点墨的人,怎么给女儿起了这么个大俗大雅的名字,不由笑道:“小鱼?这个名字有趣。” 说着赵石南走到杜衡身边,完全没顾忌身边还有个人,就去摸着杜衡的额头,又摸了摸手:“没有发烫,估计是累着了,就这么躺着,可不许再乱动了。嗯?” 郑小鱼从没看到男女这么亲密的动作,早就臊的脸通红,忙躲到了外间,却还忍不住偷偷从门边窥着。 杜衡对赵石南的“情不自禁”早已习惯,抬眸笑得明媚:“知道了,啰嗦。” 赵石南忍不住捏了捏如花的笑靥,轻笑着:“胆子不小,竟嫌弃我。”又问询了杜衡两句,转身放心的又回了染坊。走到门口也没再看缩在一边的郑小鱼,大步前去。 郑小鱼看着赵石南远去的背影,心才缓缓的恢复了跳动,暗叹着世间竟有这样的男子,可见自己往常真是井底之蛙。这么丰神俊逸,又这么知道疼人。杜衡这样每天动不了几下,要是搁在村子里,早被人骂做了懒婆娘,可在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眼里,还是“累着了”?天哪,天哪!郑小鱼的心情不能平静了。 那晚,郑小鱼在自家的硬床板上翻来覆去,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赵石南的身影不停在她眼前晃着,每个动作,都成了慢镜头在她眼前一次次的播着,每句话也都在心里反复的念叨着,想着赵石南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这个名字有趣”,不禁脸烫的想要着火,乡下人,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讨厌。 郑小鱼辗转反侧的时候,赵石南和杜衡正是情到浓处,赵石南在杜衡身上似乎总也不够,一次次的深入浅出,仍然意兴酣然。赵石南动情的在杜衡耳边低语:“衡儿,我们要个孩子。”杜衡轻轻点头,在赵石南的冲击下飘到了云端。 激情退去,杜衡身上细滑的肌肤还是让赵石南情不自已,手指又抚了上去。杜衡有些承受不住,忙推开了赵石南的手,转移着话题:“对了,最近方子试的怎么样?” 说到方子,赵石南心中郁郁:“染出的丝很明艳,但是没有那种光泽。” “唉。”杜衡叹口气,“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哥哥也试了很多次,之前以为是水的缘故,刻意从我们之前生活的屋子里的深井上打了水,运了过去,也不是那样。” “好了,别整天瞎操心。”赵石南揽过杜衡,“这些事我去想主意。” “什么主意?时间越来越少呢。”杜衡的手指不老实的在赵石南的胸前划着。 赵石南被她划得痒痒,起身又压了上去:“挠人的小东西,改天把杜衡叶子加到锅里去煮---”话未说完已经堵了上去。 赵石南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他听到杜衡说起醉花锦产出的地方并不是扬州城里的宅子,便动了心思。到杜衡城北郊外的老祖屋走了一圈,附近的植物除了寻常的垂柳,琼花,便是杜衡和花叶青木,赵石南将这些统统吩咐人采了去,连着井里的水,并剩余的金石,用马车载了回去。 这天的试方有了很大的新意,杜家老宅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的熬好加进去,杜衡叶子倒是没什么作用,但花叶青木的叶子和果浆加入水中,染料明显呈现出了莹莹的光泽。几个有经验的匠人都激动起来,对赵石南说道:“少爷,这个能行。” 赵石南许久沉静的心猛的提了上来,多日来第一次见到了曙光:“继续熬。” 料子越熬越出色,夕阳西沉,赵石南吩咐一个婆子:“告诉少奶奶,晚上我不回去了。”他要亲眼盯着第一担新丝的染色。 杜衡正在屋里和郑小鱼剥着莲子,听到婆子的回话一愣,不由眉梢挑起:“是染色有进展了吗?” 婆子笑盈盈的回答着:“这个我倒不知道,但是看少爷高兴的很,那些匠人也个个抡起袖子干的热火朝天,怕是终于有眉目了。” 杜衡的心嗵的跳了起来,两颊绯红和小鱼说着:“今晚我也不睡了,咱们快去炒莲子,待会我给石南送去。” 郑小鱼捂嘴嘻嘻笑着,杜衡才发觉自己激动过头,使劲敲了下小鱼:“死蹄子,将来有你这天。” 郑小鱼的心一沉,闷闷道:“乡下都是粗人,哪有姐姐和姐夫这般恩爱的。”想起赵石南,郑小鱼看着杜衡道,“对了姐姐,你是读过书的人,帮我改个名字吧。小鱼小鱼,听着就知道吃。” 杜衡掩嘴笑道:“小鱼也不错嘛,和你搭的很,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看郑小鱼冲她白起了眼睛,才嘻嘻笑道,“我想想。叫锦葵,好不好?漂亮还大气。” 郑小鱼粗粗知道几个字,锦葵虽不会写,但“锦”是漂亮的绸缎,这个她知道,重重点头道:“好,那就叫锦葵。” 不多时,杜衡和小鱼,便是现在的锦葵,带着一小篮糖炒莲子,到了染坊。赵石南和郑管事都在,看到小鱼,郑管事微微惊讶:“小鱼,你怎么来了?” “我陪少奶奶给少爷送莲子。”小鱼看着郑管事身边的赵石南,心又延缓了跳动,对着郑管事说道,“爹,我改名了,不叫小鱼,叫锦葵。” “胡闹!”郑管事的脸拉了下来,“名字是乱改的?” 杜衡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是我帮小鱼改着玩的,再改回去就好了。”杜衡也只是闹着玩,没想到小鱼当真和她爹提出改名。 一直没吭气的赵石南随口说着:“我听着倒比小鱼好听些。” 郑管事一听是杜衡改的,早已没了脾气,再听赵石南的口气,这名字是主家赐的,还不是小鱼的福气,忙对小鱼说道:“还不给少爷少奶奶磕头,谢少奶奶赐名?” 眉目伶俐的小鱼忙要磕头,杜衡一把扶了起来。赵石南此时多看了眼郑小鱼,眉清目秀,倒是与一般的乡野女子不同,还带着股天然的清丽。叫锦葵才不辜负了这幅容貌。不由觉得杜衡真是蕙质兰心,连名字都起得好。 心旌摇曳的赵石南拉了杜衡,指着锅中的染料,声音微微激动:“衡儿,这回要成了。” 杜衡看着微微泛着荧光的染料,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只看颜色,就知道错不了的。不由紧紧握着赵石南的手,语气坚定:“今晚我陪着你,石南。” ☆、深院静:成悦 那晚在赵石南和杜衡的记忆里,都是个最为难忘的夜晚。锅中的染料在沸腾,匠人们干的热火朝天。一锅锅的染料熬出来,雪白的生丝处理后放进去,千堆雪变成了万团花,鲜艳亮丽。 夜里起风,赵石南揽紧了杜衡:“回去休息吧,太辛苦了。” “不。”杜衡固执的摇头,往赵石南的怀里钻了钻,“我也要看第一担丝出来。” 秋色渐浓,天色微凉,杜衡披了件绯色的斗篷,陪着赵石南坐在染坊里等了一夜。当东方渐渐泛白的时候,眼睛熬的通红的杜衡和赵石南,终于等到了第一担丝,夜色还未褪去,颜色看不清晰,只觉得分外鲜艳。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越来越紧,此刻他心中的焦急到达了顶峰。如果成功了,不仅是绝迹的醉花锦重见天日,也是赵家的锦冲到一个新的高度,意义太不寻常了。 太阳终于露出了脸,夜色散尽,新染出的丝在朝阳下,不论是正红,还是绛紫,还是豆青,甚至靛蓝,所有的丝都在正色中荧荧泛着五彩的光,仿佛绚烂的霞光。 “成了。”匠人们都欢呼了起来。 赵石南用力捏紧了杜衡的手,舒了口气,微微抬起头望着空中掠过的飞鸟,忽然觉得天蓝的格外壮阔。 杜衡早已激动的眼圈都红红的,赵石南回神看着身边这个似柔软又似刚强的女人,一种周身泛起的暖意涌了上来,成功的时刻,有人陪伴分享,那个人又是自己的女人,赵石南只觉得所有的激情豪迈,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吩咐下人把杜衡送回房去休息。自己继续盯着其它的几锅,那些锅中还加了其它方子里的配料。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杜衡那一觉睡得香甜,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个婶子满脸喜气的过来回禀着:“少奶奶,少爷吩咐等您醒来,就到染坊去。” 杜衡匆忙梳洗好,换了身水葱绿的衣裙,随着婶子到了染坊。却是怔住了。染坊里摆了一院子的桌椅板凳,所有的男人围成了十个大桌,桌上是一坛坛的酒。 杜衡和女眷们到西边的小屋去,大家都没心思吃饭,看着屋外院子里豪气冲天的男人们,一碗一碗的大口喝酒。那晚是胜利后的狂欢,没有人去拘束地位高低,身份贵贱,所有的人都喝的东倒西歪。赵石南更是激情慷慨,敬天敬地敬梅葛二神敬大家,一碗一碗的干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杜衡看的热血上头,也在屋里端起了酒碗:“咱们也别拘着了,一起干了。”少奶奶发话,大家也没有再推辞,能喝的多喝,不会喝的抿一口,酒尽人欢,不一会屋里屋外都热闹了起来。屋里的婶子们纷纷教着杜衡生男生女的法子,杜衡喝的多也不害羞,还一个劲的问着如何才能生儿子的细节。 正问的起劲,却觉得脖子一凉,扭头一看,赵石南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背后,屋里的女人们酒醒了一半,忙敛声静气。 “你们继续。”赵石南笑着对她们说着,把杜衡拽了起来,“咱们先回去。”全然不顾屋里那些早经人事女人们的挤眉弄眼。 杜衡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被赵石南拎走,臊的一脸通红:“干什么嘛,正说正经的呢。” “说有什么用,回去我和你做是正经。”赵石南朗声大笑。这是杜衡第一次听到赵石南笑得这么爽朗,那是种从内而外的舒畅,不禁也跟着欢喜起来。 进了门赵石南早已迫不及待的把杜衡压在了身下,用力道:“说了半天,还不身体力行怎么生儿子。” 杜衡不知是被酒点燃还是被赵石南的激情点燃,第一次没那么扭捏,随着赵石南的动作欢愉的应承起来,而她的回应让赵石南更加疯狂,一次次低声喊着杜衡的名字交缠在了一起。 “衡儿,我对你总是没够,怎么办?”赵石南抚着怀里的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又有了冲动。 杜衡有些不支,推着赵石南,羞红了脸道:“就你厉害,三妻四妾都不够你。” “我不要三妻四妾,我只要你。”赵石南的手又探了下去。 杜衡扭着,忙转着话题:“对了,这回成了,织成锦后叫什么名字?总不会还是醉花锦吧?” 赵石南的手终于老实了,声音沉沉中一丝得意:“下午的丝比早晨还好,不仅五彩斑斓,还能一条丝上分两色,绝了。” “真的?”杜衡闻所未闻,好奇万分,“怎么弄成的?” “估计是梅葛二神显灵了,上午染完用桐籽泡过后,石灰固了色,再去染,奇了,就出来了两色。”赵石南捏着杜衡的脸蛋,“你就等着做江南第一锦的少奶奶吧。” 杜衡只觉得心都要飞出来了,在赵石南脸上飞快的啄了一口,缩回了被子里。 赵石南脸上一僵,心砰的跳了起来,不禁把被子揪了下来,看着杜衡声音很沉:“衡儿,这次的名字,要你来起。” “我?”杜衡有些惊讶,“为什么?我哪里起的了?” “没有你,就没有这丝。”赵石南有些情动,“这是我们的丝,自然要你起名字。” “我们的丝”,杜衡忽然心里满满的,仿佛被强烈的震撼一般,她从不知道,人的感情可以这么激烈深沉,可以这么侬情缠绵,从最初嫁给赵石南的不情愿,到此刻她的心里满溢着清甜,她第一次懂得了那种“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感触。如果可以,她愿意同赵石南一辈子这么厮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的丝,叫成悦,好不好?”杜衡试探着问。这是她的小心思,丝是绵长的,她希望情也可以绵长。 赵石南只一瞬就明白了杜衡的意思,只把她紧紧的搂进了怀里,声音沉静:“好,成悦丝,织出的锦便是成悦锦。衡儿,这辈子有你,很好。”难怪人说情丝,情果然如丝,细腻悠长。 赵石南的心跳的很快,他此刻才明白从前的风月,原来真的不过过眼云烟,没有一个女人,让他有此刻的心动,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软软的说着“成悦”,却让他有了想执手一生的渴望。这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都想同她厮守一处。“死生契阔,与子成悦”谁说古人呆板呢?这情话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缠绵悱恻。 第二天赵石南便正式告拜梅葛二神,将新染出的丝正式定名为“成悦丝”。赵石南同匠人们仍在试验着如何精益求精,染得均匀且固色长久。而杜衡这几天被赵石南折腾的腰酸背痛,只好在家歇着,闲来就在染坊附近走走。 下午杜衡正在门外转悠,忽然一个人影跪在了杜衡面前:“少奶奶,救救凌泉吧。” 杜衡一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认了出来,是赵凌泉的母亲,几个月不见,她苍老憔悴了了许多,变得瘦弱不堪。杜衡的头轰的一声炸开,赵凌泉,仿佛一个遥远的名字,忽然就如炸弹般弹出。杜衡忙抖着把她扶起,问着:“凌泉怎么了?” 赵凌泉的母亲抹着眼泪道:“学生运动,凌泉被抓了起来。天雄捎了口信回来,要一百大洋才肯疏通。我们这家底,哪有那么多钱啊,赵老太太不管,跟亲戚邻居张遍了口,也才借了30大洋。如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断不会来求少奶奶。” “拿了钱,确定能救出来吗?”杜衡的声音都在颤抖。 “凌泉他爹已经和天雄去上海看过了,这回运动抓了不少人,重的一直关着,凌泉就是小喽喽,给钱就能出来。少奶奶,我不是存心打扰你,我也知道凌泉给你添过麻烦,但是不管怎么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救救他吧,关在警察局,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打骂,再晚一些,就怕出不来了。”凌泉母亲哭成了一团。 杜衡被这个消息打懵了,赵凌泉,她怎么能看着他坐牢不管。但是怎么办,告诉赵石南?他会去救吗?想到他把凌泉一家轰出赵家大院,杜衡心里就泛凉,石南不会管的。杜衡一时没了主意,嘱咐着凌泉母亲:“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跑回了后院。 杜衡从带来的包袱里搜寻了一番,只找到20块大洋。把包袱里所有的金银钗奁裹成了一包,杜衡又飞奔了出去,把包袱和20块大洋递给凌泉的母亲,缓了缓神道:“我这里只有这么多,包袱里有些首饰,你去典当也好,变卖也好,凑一凑。”说着看到自己手上的另只镯子,咬咬牙,摘了下来一并给了凌泉母亲:“加上这个,一定够了。这个你别卖,送到城东头的当铺里,把当票给我,我回去就赎出来。” 赵凌泉的母亲看着这些东西眼泪不止,借钱的这些天,看够了白眼,却只有杜衡是不遗余力的拿出了体己。凌泉母亲说了声谢谢就要下跪,杜衡忙扶了起来:“快去吧,不要再耽搁了。要是有事,再来找我。” 目送着凌泉母亲离去的身影,杜衡全身软的跌坐在了染坊门口的石墩上,凌泉被抓了?学生运动?这些事此刻才在她脑海里慢慢的转过了圈。她的心开始揪了起来。 ☆、深院静:进府 杜衡不知道自己这么担心凌泉对不对,但是她抑制不住。毕竟曾经凌泉是她最信赖,也最欣赏的男人。她不懂什么叫学生运动,有多严重,抓到牢里会不会上酷刑,想到这些,她就感觉似乎有什么掐着自己的心一样痛的呼吸不上。 晚上赵石南回去,看到杜衡躺在床上直愣神,问着:“怎么了,不舒服?”杜衡却只出神的盯着床上的帘钩。 “衡儿?”赵石南又提高嗓门喊了两句,杜衡才猛地回过神,有些紧张的结巴,“你说什么?” 赵石南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杜衡敷衍着,又问了问染坊的事。赵石南不无兴奋的告诉她,最近染丝的技术一日千里,关键的难题已解决,剩下的问题早已不是问题。照现在的进展,再过两天,他们就可以回扬州城了,待这里批量的丝染出来后,送到织造厂,定好图案,就可以生产锦缎了。 “衡儿,你说什么图案好看?”赵石南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床顶,思绪飞的很远,“花鸟?福纹?山水?” 杜衡却早又跑了神,赵石南看杜衡没有回应,兴致也淡了下来,只静静躺着,伸手把杜衡拉到了怀里。就这么静静的待着,赵石南竟也满足的很。他有些惊诧自己的性子变得几分卑微。 杜衡满心焦虑,赵石南在杜衡身上摸索着,忽然有些惊诧的问着:“你的镯子呢?怎么一只都不见了?”那镯子是杜衡的陪嫁,碧水晶莹,杜衡素来一直戴着的。 杜衡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如实的告诉赵石南,想到赵石南把赵凌泉一家赶出去的寡情绝义,杜衡有些胆颤,万一赵石南半路拦截一道,凌泉就完了。杜衡终究不敢拿凌泉的生命去冒险,代价之大,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想到这里,杜衡心一横,随口说着:“一只送给小鱼了,你也看到了嘛,另一只我收起来了,不舍得戴。” “傻气。东西有什么不舍得。”赵石南也没在意,又闲聊了几句便反身压上了杜衡。 过了几天,成悦丝的染色技术已经稳固,赵石南带着杜衡回到了扬州城。已经是九月初,秋意渐浓,离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赵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各家的女孩子见了一通,竟也没个中意的,不是嫌长得福薄,就是调教不好。慈姑劝着:“既是做妾,自然是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便怯怯的不成规矩。到了老太太手里调理调理就好。” 赵老太太却自有主意:“那也需还看的过去。否则石南那挑剔性子,看不中,总不能纳妾就为了陪我这个老婆子。” 赵石南和杜衡回来,赵老太太依旧冷冷淡淡的,那本《列女传》刚送到杜衡那里,杜衡便跟着石南跑了,赵老太太心里已经对杜衡凉透了。连调教都不愿意接受,也不请安也不禀告就能自己跑了,目中无人不说,整天粘着石南,做正事都要跟着,有点牝鸡司晨的意味。杜衡在赵老太太心里,已经是“祸水”了。 杜衡依旧每天晨昏定省去给赵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每天让她读一段《列女传》,再站两三个小时,便让她回去。免得看着她来气。杜衡不怕站着,却是每天《列女传》读的格外锥心。如果说在顾家庄杜衡是株枝繁叶茂的小树,那么回到赵家,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没了精神。而唯一的快乐,就是赵石南回来的时刻。 杜衡等了几天凌泉母亲,也让双叶时常去二门上候着,如果有找她的,便带进来。却始终没有消息。杜衡不知道凌泉母亲是忘了把当票给她,还是没有去当,也不知道凌泉救回来了没有。等了半个月,杜衡终究没忍住,吩咐双叶到东院赵天雄那里打探打探消息。双叶还算机灵,去和东院的下人东拉西扯了几天,告诉杜衡,天雄和凌泉前俩天都回来了,但是已经又返回了上海。 杜衡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恹恹的脸上也有了几许生气。 转眼九月底到了。而赵家也迎来了丰收的季节。成悦锦已经织好了几匹,杜衡还没有见过,但是看着赵石南意气风发的样子,应该是不错的。而前段时间赵石南花了大力气囤的夏茧秋茧,如今效果斐然。秋茧收购的季节到来,各家丝厂缺原料,扬州城所有的缫丝生意尽归了赵家,而赵家新机器缫出的丝洁白细韧,无可比拟。一时间赵家的丝在扬州城里奇货可居。之前和赵石南定了丝的绸缎庄自然乐不可支,而之前没有出手的丝厂也好,绸缎庄也罢,都在懊恼排不上队。 赵家的丝绸生意,在赵石南的手里,突然就蹦上了一个新的大台阶。前些年的积累,一朝迸发,宛如游龙破竹,直窜到了顶端。不仅在扬州城首屈一指,甚至在整个江浙地区,也做到了业内翘楚。钱庄的钱已经全部还清,却还源源不断的有着新的进账。而江苏丝绸同业会的会长,也落到了赵石南的身上。 志得意满的赵石南揽着杜衡:“衡儿,有了你,好像做什么都特别顺利。” “是吗?”杜衡偎在赵石南的怀里,眉眼弯弯,这句话是她最大的幸福。 “是。”赵石南答的笃定,事业在旺,美人在侧,人生的快意,都在掌中。那段日子,也许是赵石南最畅意的时光。“衡儿,过些时候,我带你去看成悦锦。你一定会喜欢。” 杜衡不知道赵石南最后选的图案是什么,每次问起他总是眉眼笑开却不作答。杜衡有些憧憬:“好看吗?” “好看。”赵石南沉声答着,“与子成悦,怎会不好?”这样的窗下呢喃,让杜衡的心神,都醉了。 这天双叶忽然从二门上回来禀告着杜衡:“少奶奶,有人找您。” 杜衡的心一跳:“是成渊三老爷家的人吗?” 双叶摇摇头:“是个年轻的姑娘,说是顾家庄来的,叫锦葵。还带了只很像您原来的那只镯子。我看镯子眼熟,没敢推出去。” “快请进来。”杜衡激动的站了起来,是郑小鱼啊。 说话间,双叶带着郑小鱼进来,个把月不见,郑小鱼许是最近没怎么在荷塘,白净了一些。杜衡开心的拉着小鱼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小鱼笑嘻嘻道:“今天帮我爹送成悦丝给城里的织造厂。想起好久没见你了,就来了。你怎么又瘦了些?” 两人在一处无拘无束的聊着,郑小鱼仿佛一束从顾家庄吹来的风,让杜衡的心情都欢悦了不少。在一起吃过午饭,晌午的日头过后,小鱼笑道:“以前听你说起扬州城里的宅子,总是想不到是什么样子,方才进来,觉得和年画里似的,绕了好几处门廊才到。” 杜衡也笑了:“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去转转,后院还有几处假山亭子。” 说笑间,杜衡带着小鱼转到了后院,小鱼头次见识什么叫深宅大院,朱门绣户,惊讶的看看这里,望望那里。倒像足了刘姥姥进大观园。不时啧啧赞叹:“这是什么样的心思。那光透过假山聚在水面,白天都像是个月亮。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一定以为是真的月亮跑到这里来了。” 杜衡被郑小鱼的天真话语逗得咯咯直笑。忽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咳嗽,杜衡的心扑通一跳,方才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紧紧拽了拽身边的郑小鱼。 郑小鱼顺着杜衡的目光,看到假山的石洞那边,缓缓走来两个衣着光鲜的妇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扶着,目光威严,仪态端方,看着便不寻常。 杜衡敛了神色,静立不动,待赵老太太走到身边,福了福身子恭敬的说着:“老太太。”郑小鱼也忙有样学样的请安。 老太太看到了生面孔,乜了一眼冷冷道:“起来吧。这是?” 杜衡继续恭敬的答着:“染坊郑管事的二女儿,锦葵。” 赵老太太打量了一番小鱼,长得还算标志,也不算无礼。估计是在顾家庄结识的。但是同杜衡在一起,心里便看着几分不顺眼,冷声说着:“既是客人,你慢慢招待吧。我腰乏腿疼,就先回去了。” 赵老太太话音刚落,郑小鱼笑盈盈说道:“老太太可是因为秋凉腿疼?” 赵老太太没料到这个生面孔倒是不认生,有些意外的应着:“嗯。” “若是这样,我们乡下倒有个土方,老太太可愿意试试?”小鱼的语气很会拿捏,爽利中带着恭敬,让赵老太太倒感了兴趣:“什么方子?” “用艾叶熏熏,很管用的。从前我阿婆也是这样,到了秋冬或是变天腿脚泛沉,用艾叶熏了后,现在腿脚轻便的走路倒比我都快。”小鱼嘴巴利索,听的赵老太太心里痒痒的,反正用艾叶熏,也没什么坏处,仍有一丝犹豫:“你说的当真?” 小鱼笑道:“当真。我阿婆的年纪都六七十了呢。” 赵老太太动了心,紧绷的面孔有丝松动:“那你随我来试试。” ☆、深院静:锦成 杜衡心里一松,本来还担心这个乡下的妹妹会让老太太生厌,责怪她随意带人进来。没想到小鱼几句话,倒把老太太脸上的寒冰说没了。 杜衡和郑小鱼紧随着老太太到了后院的屋子,富贵人家家中常备着各种上好的药材。艾叶自然也是不愁的。慈姑用纸包了干透的艾叶送了过来。郑小鱼毫不扭捏,对老太太说道:“到里屋吧,门窗闭紧些功效更好。” 她这番胸有成竹,让所有人都有了信心,杜衡和慈姑守在外间,将里外间的门窗都紧紧闭上。小鱼把床上的青绿帘幔拉起,在帘幔的围罩下,将干的艾叶拧成粉末,用盛香薰的玲珑金球镂子将艾叶的粉末盛好,点燃后在老太太的关节处熏着。 赵老太太只觉得沉沉泛疼的腿上,被熏过的地方轻松了不少。心也随着舒坦。如此这般反复几次,老太太看到小鱼的手都被镂子烫起了小泡,不禁叹着:“可是手疼?快歇歇吧。” “不妨事的。”小鱼笑着,“家里生火哪天不烫几下子,这不算什么。”说着更加用心的给老太太腿上来回熏着。 大约弄了半个多小时,平日里紧绷绷,动不动抽疼的膝盖活泛了不少,赵老太太眉眼舒展开来:“果然管用。” 小鱼将金镂子收好,给老太太慢慢的揉捏着腿和膝盖,笑道:“趁着艾叶熏过,再揉捏一番,功效更佳。老太太身子金贵,需得好好服侍才行。若是下人粗糙,只怕适得其反。” 郑小鱼的手法舒适,而说出的话更是让赵老太太熨帖到了骨子里。老太太再看着小鱼,眼中的寒厉渐渐褪去,浮上了一丝满意。乡下人在赵老太太眼里一直是见不得世面,言行不得的形象,却没想到郑小鱼是个让她惊喜的意外。 赵老太太心里一动,温声问着:“你叫锦葵?多大了?” “十五。”小鱼点头笑道,“在家帮着爹娘做些事情。” “许人家了吗?”老太太摸着郑小鱼的手细细打量着,是个好胚子,模样身段,都没得挑,虽说没杜衡看着沉稳些,却也活泼。都说妻要贤,妾要俏,赵老太太动了心思。 “还没。”郑小鱼的脸腾的红了,老太太问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的心竟隐隐的欢跳起来。是要帮她做媒还是----?不论哪种,富贵人家若是想给她指个去处,绝对错不了的。郑小鱼给赵老太太捏的更为尽心,顺口说着:“老太太的腿还是要多熏几次才见得好效果。” 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意,缓缓说着:“若是家里不急,我吩咐人给你爹带个信儿,在这多住几天,我这腿倒是听你的话。” 郑小鱼的心都要乐的蹦出来了,嘻嘻笑着:“不急,能服侍老太太是我的福气。”老太太颔首微笑,喊慈姑进来,打发个人去给郑管事报信。 杜衡在外头一直站着候着,看赵老太太和郑小鱼都满脸笑意的出来,也舒了口气,看来小鱼把老太太哄得蛮好。老太太看了看杜衡,又看看小鱼,明显觉得后者看着顺畅多了。对杜衡淡淡道:“锦葵这孩子倒会侍弄,我的腿好了不少。我就做主留她几天,你那院子里西厢还有间空屋,找人拾掇拾掇,就住那吧。” “是。”杜衡应着,能留小鱼住几天,她也开心。 晚上赵石南回来,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屋里的欢笑声,不觉唇际上扬着,进了屋,不觉一怔,只看到床上一身桃红的杜衡,和一身松花绿的小鱼,正拉着手不知低头说着什么,活像一幅“双艳图”,杜衡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好看。赵石南轻咳了两声。 小鱼抬头看见石南,心跳的几乎要脱出胸腔,忙跳下床屈膝行礼道:“少爷。” 赵石南看了眼小鱼,抬手道:“起来。何时来的?” “上午就来了。”小鱼答着,看赵石南早已坐到了杜衡身边,旁若无人的牵起杜衡的手正浅浅笑着,不觉面红耳赤的退了下去。 “对了,老太太说,要留小鱼住几天呢。”杜衡看着赵石南笑道。 “哦。”赵石南应了句,对那个女孩子他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杜衡喜欢,老太太又留下,那便留下,他并不关心。 “衡儿,成悦锦全部出来了,你想不想去看?”赵石南笑问着杜衡。 “全出来了?”杜衡一愣,想想已经到了十月,马上就该截货了,是该全出来了,不由得兴奋道:“想看,什么时候去?” “现在。”赵石南抓起杜衡,笑得几分得意,“马车都在外面备着了。” 杜衡一听急匆匆的跳下床,跟着赵石南往门外走去。西厢住着的小鱼看到两人出来,有些好奇的问着:“这么晚了,少爷和少奶奶去哪里?” 杜衡满心的喜气冲小鱼招招手道:“走,随我们一起看锦去。”小鱼听到杜衡这句话,忙不迭的关上门跟了出来。 织造厂就在城西不远处,马车行了十几分钟便到了。小鱼给织造厂送过丝,对这里并不陌生。杜衡第一次来,看着一台台织造的机器,心里满满的悸动,不知道成悦锦织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织造厂后院的屋子里,杜衡和郑小鱼看着屋里的锦缎,都愣住了,屋里摆着一排排的架子,织好的成悦锦就搭在架子上。赵石南提前吩咐过,屋里各个角落,窗下都点着汽油的玻璃灯,以防明火烧起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个架子上,闪熠着各色的锦缎,红的像火,粉的似夏,白的如雪,荧荧五彩的光如奇珍熠熠生辉,这是单色的锦缎;而花色的锦缎尤为好看,绛紫,靛蓝,墨青的底色,上面是鹅黄的荧荧点点,一片片连起来,杜衡忽然想起了那个萤火虫漫天的晚上。杜衡有些惊讶的看着赵石南:“是萤火虫的图案?” 赵石南含笑点头,看着杜衡在一片锦缎的世界里逡巡,锦缎光艳万千,锦缎中的人明艳照人,赵石南一时分不清是锦缎好看,还是人更好看。杜衡忽然在一幅玫瑰色的锦缎中驻足,扭头冲赵石南莞尔一笑道:“这幅最好看。”这幅若是做成旗袍,一定光彩四射。 “那这幅留给你,只给你。”赵石南走到杜衡身边,抬手抿去杜衡鬓角的一绺乱发。 “不要吧?万一别的选不上,只有这幅可以呢?”杜衡有些犹豫,却盯着那幅锦挪不动步子。 “管它的。”赵石南唇际扬起,“我最好的东西,自然留给我最在乎的人。”赵石南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屋里的杜衡,门口的郑小鱼,心都通通跳个不停。 杜衡情不自禁的偎在了赵石南的怀里,忘了门口的郑小鱼。而赵石南素来不在意其他的人。周围的锦,都化作了漫天的光芒,赵石南俯身吻上杜衡的唇,两人仿佛被点燃般唇齿相依,直想把这人,这锦,这景,统统收作自己的,永世不忘。 小鱼站在门口,没敢进来,屋里的锦缎太明艳,那两个站在锦缎中的人太耀眼,那个男人说的话太动心,她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走进来。只是痴痴的看着。 过了许久,屋里的两人才像从梦中惊醒般,杜衡忽然想起还有小鱼,忙把赵石南推开,满脸通红:“讨厌,还有人呢。”说着看向门口,却没看到人,心还稍稍舒展些。 赵石南轻轻敲着杜衡的额头笑道:“胆小。”说罢牵着杜衡走出去,看到秋风中的小鱼正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 小鱼看到两人出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转而嘻嘻笑着,“锦缎真漂亮。” 赵石南浅浅笑笑,没再说话。牵着杜衡除了织造厂,坐上马车回家。 十月初,赵石南带着所有织好的十匹锦缎,到了上海。到官邸找到程先生,将锦缎送了进去。又在上海等了半月。程先生终于带来了好消息:“赵家的锦被选上了,一匹银色的将做夫人的婚礼旗袍。”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素来不喜形于色的赵石南第一次重重击了一拳,所有的豪气干云,那一刻到达了顶峰。成悦锦,将会在那个时代全国最隆重的婚宴上登台。 赵石南在上海请程先生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了饭,感谢了程先生的鼎力相助。之后便一刻不停的赶回了扬州,他要把这个好消息赶快告诉杜衡,告诉赵家所有的人。 ☆、风不定:假孕 赵石南这次走了二十多天,回到家中,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本来他有些担心杜衡,却发现杜衡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而他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的气色也很舒畅,听到成悦锦被选中后,更是喜上眉梢,嘱咐着赵石南:“过些日子,自己家里人先热闹热闹,待最后定了,咱们再大摆筵席庆祝。”赵老太太谨慎了一辈子,生怕不到最后时刻,会有所变卦,到时有损赵家的脸面。 赵石南答应着,他本也如此打算。只有婚宴结束,才是真正的板上钉钉。不过赵老太太一改多日的清冷,倒着实让他很意外。 而更意外的,是他发现这一切原来是郑小鱼的功劳。郑小鱼在老太太身边尽心服侍,比慈姑还眉眼机灵,一来二去,老太太倒离不开她了。而郑小鱼的活泼善谈,也解了杜衡许多烦闷。赵石南不禁对这个乡下姑娘刮目相看。 赵老太太本打算留小鱼待几天,却从几天变成了十几天,一个月。老太太暗暗派人打听了小鱼的品性,上次杜衡和赵凌泉赵天雄之间乱七八糟的事,她可不要再重演挠头。慈姑给她的反馈是,顾家庄的人对小鱼的评价是勤快,聪明。一直在村里长大,到没有什么闲话。 赵老太太这下放下心来,琢磨着什么时候和赵石南提纳妾的事情。 农历十一月初八,上海,那场盛大的婚礼,在全国的注目下举行了。中西合璧的模式,上半场是西式的婚礼,白色婚纱;下半场是中式的仪式,当新娘穿着银色的旗袍,走入礼堂时,成悦锦也随之名扬天下。 各大报纸都报道了那场隆重的婚礼,事无巨细,尤其是新娘的服饰,更是全国女性关注的焦点。而成悦锦那直挺成型的质地,银中泛彩的颜色,成了淑女贵妇追捧的目标。不仅婚礼的主人之后几乎将赵家的成悦锦指定为面料供应商家,全国各地的订单,也犹如雪片般飞来。 赵石南更加忙碌,几乎昼夜不歇。整个赵家也沉浸在这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赵老太太又有郑小鱼的陪伴,舒心不少。 腊月时分,所有的人都忙碌着。郑小鱼提出该回家看看爹娘,家里还有不少活计等着她做。赵老太太想想也是,赵石南一直忙的见不到踪影,这么拖着小鱼也不是办法。便同意了小鱼先回去,但老太太的赏赐也不少,绫罗绸缎金银器皿自不必说,吃喝用度也一并赏了不少,派人雇了一辆马车,把郑小鱼风光的送回了顾家庄。 小鱼走后,杜衡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整天都懒懒的。吴妈突然一拍大腿:“少奶奶,你这月月信都晚了半个月了。是不是——有了?” 杜衡心里一跳,仔细想想,是推迟了半个月。难道自己和石南一直盼望的那个孩子,终于到了?不禁喜出望外。但又不敢确定,想了想对吴妈说着:“还不知道呢,先等等再说。饮食上注意些。” 吴妈喜滋滋的跑了出去,但吴妈的嘴岂是能靠得住的,不到半日,慈姑和老太太就都知道了。赵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就是翻江倒海的喜悦。乐不得的跑到杜衡的房里,看着羞羞怯怯的杜衡竟也顺眼了许多。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嘱咐厨房加些精进的餐饭,又吩咐把窗户封好,别走了风,又是给门上加个棉布帘子----- 杜衡看着赵老太太欣喜的神情,忽然觉得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不由微微笑着。赵老太太终究谨慎,又吩咐着慈姑去请郎中给杜衡号号脉,更确切些。 不多时,延寿堂的郎中过来,给杜衡切脉切了很久,眉头紧蹙道:“少奶奶身上并无滑脉的迹象,许是时间还短,再等个把月再试试。” 赵老太太还不死心,换了一个郎中又来把脉,还是一样的结果,不由得郁郁道:“许是时间短?”脸色拉了下来。 杜衡的心揪了起来,也许是太想要个孩子,给了一点希望便想无限的延伸下去。却突然希望变得渺茫,杜衡也有些懊恼。 赵老太太没了方才的热情,吩咐给郎中赏银后没再和杜衡说话,回了后院。晚上赵石南回去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又详细问了问赵石南和杜衡最近的情况。 赵石南有些不好开口,反问着老太太:“怎么了?” 老太太叹口气:“你那媳妇,月信已经半个月没来了,郎中又切不出滑脉,我这心急火燎的抱孙子,也不知道成不成。” 赵石南听了这话,早已心如雀跃,眉梢挑起道:“那有什么不成的?定是有了。”说完再等不及赵老太太吩咐,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杜衡的房里。 杜衡正在床上抱膝发呆,抬眸便看见赵石南灼热发烫的目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一身寒气的赵石南紧紧搂在了怀里,吻如雨点般的落在了杜衡的脸上,唇上,发丝上,胡茬扎的杜衡有些疼的痒痒。 “衡儿,真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赵石南动情的抱着杜衡,呼吸急促而狂乱。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一切美好的似乎不真实。 杜衡有些无力的应承着赵石南,却难以给予他同样的回应。到底有没有?她不确定。看着赵石南开心的样子,她又不愿意让他扫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衡儿,你不开心?”觉察到杜衡的异样,赵石南眉头蹙了起来。 “没有。”杜衡勉强笑笑,却不知怎么说。赵石南看着杜衡强颜欢笑的表情,心里一丝疑虑,但随即又被喜悦冲的忘乎所以。直和杜衡念叨着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 这个腊月,老太太过的提心吊胆,杜衡过的胆颤心惊,只有赵石南开心不已。眼看着要到春节,赵老太太正准备再去请个郎中过来把脉,杜衡却在一个早晨,又看到了熟悉的鲜红。心,忽然就像浸入了冬天的湖,沉的看不见底,凉的喘不上气。 赵老太太知道消息后呆在了那儿,请郎中来看,确定没有喜脉。至于月信推迟这么久,也许是思虑过盛,气血阻滞。饮食休息调理好便没有大碍。 大喜过后是大忧,大忧之后是大悲,大悲之后是愤慨。赵老太太忽然有些意愤不平,好好的突然说自己怀孕装这种幺蛾子,把别人的心吊了起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杜衡,就总不能让人痛快。 闷闷了一天,晚上赵石南回来请安的时候便发泄了出来:“你的好媳妇儿,原来肚皮空空。” 赵石南的心突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淡淡笑笑:“那也没法。继续等呗,孩子缘分到了,就怀上了。” “你倒是好耐心。”赵老太太端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听着赵石南处处护着杜衡的腔调更是火大,索性也不喝了,把茶盏用力掷在身旁的桌上道,“你自己算算,她进门多久了?七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行?” 赵石南仔细想了想,他和杜衡的第一次其实很早就发生了,但是频繁的在一起却是从八月之后。但八月到现在,也将四个月了,按理也该怀上了。也许都是个缘分,想着便对老太太笑道:“这也太着急了,很多人成亲好几年都没孩子的。但后面也能生好几个。” “去去去。”赵老太太皱着眉头,“别说不吉利的,还好几年?我可等不及。”说着看着赵石南顺带敲打着,“实在不行,纳个妾进来,先把孩子生了要紧。我已经土埋半截的人了,赵家这么大的家业,你说我急不急有个后人?” 赵石南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蹙着,摇头定声道:“好好的纳什么妾?又不是不能生。” “纳妾怎么了?”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似乎斩钉截铁的情态有些着急,“别说你的大小姐现在生不了,就算能生,大户人家妻妾成群,开枝散叶,难道不应该?别的不说,你看看扬州城,谁不是几房十几房姨太太?石南,你的性子,从前可不是这样。” 赵老太太没想到赵石南会拒绝纳妾,还是这么坚决的态度。她的儿子以前是流连风月的花花大少,她都担心以后赵家会不会女人成群乌烟瘴气,可没料到如今是单凤占巢,别人想进都进不来。 赵石南确实还没想过纳妾的事。他并不是新式的男人,提倡什么“文明婚”“一夫一妻”,他的大部分教育来自于家塾,骨子里的观念仍然是旧式的传统,妻妾成群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应当。他当初答应杜衡不纳妾只是句玩笑。客观的讲,几房姨太太总是要有的。 但不是现在。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杜衡,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把他的心都占满,再无间隙容纳别的女人。他想不出在他们两人之间再出现一个人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别的女人。 赵石南叹口气看着老太太说道:“以后再说吧。”说完也不再等老太太发话,就转身出了屋子。 赵老太太心中沉郁,赵石南这是什么意思? ☆、风不定:拖延 赵石南轻巧的一句话,把杜衡所有的希望都抹了去。本就眼前豆大的一点星火,忽然就“扑”的全灭了,整个前路都是黑暗无光。杜衡的眸子垂了下去。 过了许久,杜衡缓缓问着:“什么是有必要?”这话问的有气无力,全身早已被抽空了。 赵石南也顿了许久,才揽过杜衡,声音几许无奈:“衡儿,赵家这么大的家业,后继总要有人。” 灯烛已经灭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杜衡的周身都被寒冰浸了上来,直到头顶,呼吸不上。杜衡全身开始发抖,再也说不出话。 赵石南的心忽然揪的很疼,感觉到怀里人的战栗,他的心也跟着一丝一丝颤起来,他把杜衡揽的更紧,声音很沉:“衡儿,不论几房姨太太,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的心里只有你。” 这话听着,杜衡觉得几分可笑,和别的女人做着同样的事,生着孩子,又何来心里有谁之说?有又怎样,没有又能如何?可是她该怎么说,她总不能让赵石南绝后。杜衡叹了口气,背过了身去。 “衡儿,先不急。日子还久。再让郎中调理调理,总会有孩子的。”赵石南这话说的几分苍白。未来的一切,都变得无法预测。 杜衡不知道赵石南的耐心还能等多久,进门已经一年,赵石南还能等三年,五年?杜衡全身僵着睡了一夜。而赵石南却并未继续想这个问题,明天还要赶一批成悦锦送到南京去,派谁去还没有最后定。他脑中开始盘旋几个备选的人,在豺羽还是决明的定夺中沉沉睡去。 赵石南有耐心等着杜衡调理身子,赵老太太却没有耐心。杜衡既然没有执意反对,赵老太太便令慈姑派了两个人,到顾家庄把郑小鱼接了过来。 郑家看到小鱼过年回去的时候带了那许多东西,又说着老太太十分中意,便有几分明了,不觉都是喜出望外。但是春节后许久,也没有动静,心又凉了下来。郑小鱼整日在水间塘里,却没了以往的自在快乐。 可见没有了希望,便没有失望。世事烦恼,也只因为希望太多,成了失望。 赵家的婆子又来接小鱼,这下郑家重新又喜上眉梢。郑小鱼已经迫不及待的换好衣服,准备随着来人回去。郑小鱼的母亲一再嘱咐着:“去了好好服侍老太太,别贪玩。” 惟独郑管事这回有些担心,老太太接人也没个说法,来人只说老太太念叨小鱼,这去了不明不白的,村子里的人还只当小鱼攀上了高枝儿,万一不成,回来怎么嫁人?不免又安顿着小鱼:“去了机灵些,若是人家没那个心思,你早早回来,爹好给你说亲事。年岁也不小了,耽搁不起。” 郑小鱼满心欢喜,哪里听得进去,嘴上应着却全没有挂在心上。 郑小鱼这次回去,赵老太太的舒心自不必说,而小鱼的待遇却显著的不同了。赵老太太在杜衡和赵石南的院子旁边,另腾出个“春棠阁”的小楼给郑小鱼住,还配了个叫素问的丫头服侍着。不像是客人,倒有半个主人的架势。上上下下都称呼“锦葵姑娘”。 赵老太太没有把话挑明,只是笑对锦葵说着:“时长不见,我还惦记着你呢。这回你就住春棠阁,也离我近些,别和衡儿挤在一处了,她那里现在整天药气熏天的。” “少奶奶怎么了?”锦葵还没来得及见杜衡,不由问着。 “唉,家门不幸啊。”赵老太太叹口气,“也不知是她没儿孙福还是我没那个命,进门到现在都怀不上,整天请郎中喝药,全无一点起色。难道我赵家要绝后?” “怎么会。”锦葵笑道,她心中已然明了赵老太太的意思,忽然就像打鼓似的跳突起来,垂下头细声说着,“少爷风华正茂,自然会多子多福。” “那就好,那就好啊。”赵老太太何等聪明,从锦葵的情态早已看出她是愿意的,眉眼笑得舒展开,心中只想着等赵石南回来,便正式提纳锦葵为妾的事。 锦葵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走到杜衡的院子,心里却忽然有丝不自然,她与杜衡本是情同姐妹,若是赵老太太真的有那个意思,以后倒不知道该如何和杜衡相处了。双叶恰好到了门口,看到锦葵,有些冷冷的:“少奶奶身体不太舒服,不宜见客,姑娘请回吧。” 锦葵有些讪讪的,回到了春棠阁。杜衡在屋里看着锦葵离去的背影,眼泪落了下来。 双叶回屋看到杜衡,有些不忍:“少奶奶又是何苦,白白哭坏了自己的身子,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让她进来。”双叶如今年岁也大了,口齿伶俐不少。 “我是不是该有点风度,请她进来叙叙?”杜衡方才看到锦葵的身影,便心慌意乱,忙不迭的让双叶出去把她打发了。却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分了。 双叶一跺脚:“您要是再叙叙,就真的把她叙成二太太了。”说着转身出去。 杜衡没有吭声,若说上次老太太留着锦葵是为了腿疾,这次在这个时候把她接来,又是那么一番铺排的待遇,便是傻子也知道老太太的用心了。这一切,杜衡不知道是不是冥冥注定。她忽然很后悔,后悔带锦葵进府,后悔送她镯子,甚至后悔去荷塘,那样就不会认识她。虽然老太太若是存了纳妾的心,不是锦葵也有别人,可为什么偏偏是锦葵呢? 双叶端了药进来,杜衡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一口气喝掉,为了不出现二太太,她必须尽快怀上孩子。可是药变得分外苦涩,杜衡刚喝进去,便又全吐了出来。 看着杜衡难受的样子,双叶直抹眼泪,女人,真难。 赵石南那天回去的早一些,常州来的一位商户给他带了件玛瑙屏风,想着带到老太太那里不太合适,他先回到了自己屋里。正看到杜衡已经是第三次服药,却又吐了出来。双叶在一旁拍着杜衡的背:“少奶奶,要不今天就别喝了,第三回了。” 杜衡固执的摇着头,声音有些微弱:“再去煎些来。” 赵石南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杜衡,忽然有些不敢进门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第一次在日光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杜衡的脸色。杜衡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抬起的手上,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一身青灰的衣裙,衬着蜡黄的尖下巴,显得眼睛更加大的出奇,而那眼睛,竟也又红又肿,早没了灵气。赵石南的心抽疼了起来,厉声吩咐着双叶:“别再去煎了,这药再也不要吃了。” 杜衡一愣,看着赵石南有些木然:“不吃药,怎么有孩子呢?”说着胃里泛酸,又吐了起来,却只有酸水,并无实物。 “没有就没有。就算没有,你还是我的妻子。”赵石南的心阵阵发紧,拍着杜衡的背,瘦削的肩膀几乎不堪一握。 杜衡的眼泪扑簌下来,看着赵石南凄然道:“石南,若是没有孩子,我在这个家里,在你心里,还算个什么?”多少情话,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曾经说的不纳妾,可以为了现实低头,那些虚无缥缈的情分,又能耗多久呢? 赵石南听到杜衡这句绝望的话,心跟着一颤,原来不知不觉中,杜衡的心已经凉成这样。他明白杜衡的心结,胸中有千万句话想对杜衡说,却觉得说什么,都像句笑话。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起身去了后院老太太那里请安。他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情爱和纳妾是矛盾的吗? 赵石南刚进了屋里,便看到了一身月白衣裙,正盈盈笑立在老太太身边的锦葵,意外之余,心中却也有几分明了。淡淡的打了个招呼:“来了?” 老太太看赵石南对锦葵并不生疏,心里暗暗高兴,直以为这事简单易成,便吩咐锦葵先到里屋,老太太对赵石南笑道:“之前和你说的纳妾的事,你看她怎么样?”说着眼神瞟到了里屋。 “急什么?”赵石南有些不悦,纵然要纳妾,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他心中又为了杜衡烦乱着,更不想提。 “还不急?”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看着赵石南道,“你不急我急,万一哪天我去了,我都没脸在泉下见赵家的祖宗。”缓了缓又说着,“好容易有个合适的,你若是再不上心,错过了可惜。” 赵石南心中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对着老太太说道:“先等两年。两年后若是衡儿还没有子嗣,我自会纳妾。”说完匆匆转身出去。 “你——”赵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赵石南已经离去。锦葵在里屋听的真切,走出来看着眉头紧缩的老太太,淡淡笑道:“老太太,少爷说的也对,再等一两年,也是好的。” 老太太拍着锦葵的手,只觉得她分外懂事。两年,太漫长了。 ☆、风不定:引诱 锦葵回到房里,手心里津津的全是汗。身上仿佛水洗过一般的虚脱。方才强作的镇定,只有在黑暗中才卸了下来。素问询问着:“姑娘,要点灯吗?” “不用。”锦葵就那么在窗下的夜里坐着,一身月白衣裙反着月光,她内心在纠结,两年,要不要自己和命运打个赌?无疑这是个机会,一个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孩子,这辈子嫁人能在村里嫁个憨厚老实家境殷实的就顶了天,像赵石南这样的人,见都不易见着,可是老天安排自己见着了,又入了老太太的眼,有机会做妾。但是这个机会,却又渺茫,只有杜衡两年内没子嗣,自己才有希望。两年,自己耗得起吗?两年后自己十八了,万一不成,回到乡下怎么嫁人? 锦葵自小主意大,却也第一回犯了难。她将烛火点起,托腮想了许久。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老太太赏的银元,向桌上扔了出去。正面就留下,背面就回去。 银元落到了地上,锦葵却久久不敢看下去。脑中浮现出了赵石南清峻的身形,那漫天锦缎中深情的目光和话语,尽管那话不是对她说的,却是第一次点燃了少女心中那份对情的渴求和冲动。如果回去,这辈子自己就真的没机会听到那样的话了。 锦葵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覆在了银元上面,她没有看图案,用帕子将银元捻起扔回了抽屉。命运,是可以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吗?锦葵浅浅的笑了。 有了两年之约,杜衡的心稍稍舒缓些。药早已喝的反胃,杜衡现在闻到药味就泛酸,只好先把药停了。心有所求寄鬼神,杜衡现在逢初一十五,必去扬州城的观音堂,拜拜送子观音,只求神佛能赐她个一男半女。 锦葵如今只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刻意避开杜衡晨昏定省的时间。晚上赵石南回来的晚,向老太太请安时,便总能看到莞尔含笑的锦葵。起初还会寻常问候两句,后来隔三差五的见惯了,便也只向老太太请安,不再出声。 赵老太太有时特意说句:“我到里屋换件衫子,石南待会我出来还有话同你讲。” 只留下锦葵和赵石南在外间,赵石南坐在椅子上悠悠喝着茶,目光却未曾看锦葵一眼。锦葵将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少爷生意可还是忙碌?” 赵石南唇际一勾:“忙。”没了支应。 锦葵又笑问道:“听说成悦锦如今成了夫人太太们家里必须备的传家料子呢。下人们也都传着,成悦锦已是天下闻名了。”锦葵特意说着赵石南最为得意的事,本以为他会借此打开话匣子,赵石南却只是淡淡的“嗯”一声算是回答。 锦葵绞尽脑汁,又问道:“少爷最近可回了顾家庄?” 赵石南有些疲累,索性没有吭声,过了半晌,站到里屋的门口,沉声道:“母亲可还有吩咐,若是没有,儿子先回屋休息了。” 锦葵眼巴巴等着回答的表情凝固了。从半分娇怯变成了丝丝失落。 老太太里屋应声出来,温声说着:“锦葵在我身边服侍着极好,人又勤快,做事又机敏。只是没念过书,不识的几个字,有时念个书信单子都吃力,你不如以后每天回来,教她识识字?她聪明,学的快。” 老太太觉得面对着锦葵这样清丽的女子,若是给两人找个事由相处几日,锦葵又是七窍玲珑的讨喜,定是错不了。 赵石南这次拒绝的彻底,声音几分清冷:“若是学字,家中识文断字的不少,随便一个就可以来教,实在不行,家塾的先生多给几块银元专给她教也使得。我每日到家太晚,只想沉睡。母亲还是消了这个主意吧。” 赵石南也没顾忌锦葵和下人都在场,没有什么情面的便拒绝的好无余地。老太太无法,只好叹气道:“既如此,那就再说吧。”说罢告退出去。 锦葵的心凉了下去。又进府已经三个月,从暮春到盛夏,眼看着夏末又要秋至,赵石南却始终连正眼都没看自己一眼。自己努力想好的话题,他都是“哼”“哈”“嗯”结束;用心做的他爱吃的点心甜羹,碍着老太太的面,也只是尝一口说句“不错”了事。到底怎样,才能走进这个人的心里,哪怕让他能好好看一眼? 眼看中秋将至,郑管事托人给锦葵捎了个口信:“若是不行,就回来吧,给你说了门亲事,中秋回来看看。” 锦葵的心焦急起来,爹娘着急,她自己也着急,老太太也急,惟独赵石南不急。听到口信的那日,锦葵在屋里一宿没睡着,终于决定豁出去一次,成不成的,也要试试。再不试,只怕中秋就得回家做村里狗剩石头的媳妇了。 第二日赵石南依旧是七八点才回来,天色已暮,给老太太请安后便要回去,锦葵也随后跟了出来。锦葵跟在赵石南身后,落了半步的距离,忽然开口问道:“少爷,这几日跟着表少爷学了几个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赵石南没有吭声,老太太不在跟前,他连哼哈恩都懒得应付。 “少爷,我的名字是少奶奶起的,少奶奶一定读过很多书吧?”锦葵用杜衡试探着。 果然提起杜衡,赵石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度,温声道:“是,她早先读的是私塾,后来上的新式女校。” “难怪呢,少奶奶说话总是出口成章的,就是说起少爷来,有时说的话我都听不懂。”锦葵笑盈盈道。 赵石南的心痒痒的,“说我?她怎么说的?” 从老太太的后院回到杜衡的前院有几条路,一条是最直接的穿过庭院,还有条是绕过花园的假山亭台也可以回去。锦葵刻意在岔路口往前走了一点,带着从假山那条路走去。而赵石南一心想听杜衡是怎么说自己的,便也不在意,跟着绕过去。 “少奶奶说少爷的话文绉绉的,我也学不来,觉得是会做生意,性格也好的意思。”锦葵想着托词。看赵石南不以为意,又说道:“少奶奶还说我原来的名字小鱼,鱼戏莲叶东什么的,这也是诗吗?” 赵石南应着:“西州曲。”想着杜衡在荷塘的时候,还是眸光明媚,娇俏可人,如今却是形如槁木,不禁眉头皱紧。 说着二人走到了假山旁边,池中映着一弯新月,锦葵笑道:“看着这景致,倒想起有句诗,惟见新月吐蛾眉。”这句诗是锦葵向表少爷学来的,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想在赵石南面前用用,兴许还能让他上心。 赵石南怔了一下,锦葵的一袭月白衣裙在月光下有些飘然的意味,再吟上思乡诗,“不见乡书传雁足,惟见新月吐蛾眉”还真的不像那个乡下丫头了,不禁微微愣神:“你是想家了?” 这诗是想家的?锦葵愣住了,忙说道:“不是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锦葵有些懊恼。 赵石南抽抽嘴角,看向月亮,纵然苦心孤诣,怎比的上浑然天成,冷冷说着:“做你自己就好,衡儿是不容易学来的。” 锦葵好容易刚有丝希望的火苗,又被灭的一干二净,只好应着:“是。”心里羞愤懊恼,看着赵石南抬脚已经在往回走,心一横,脚一歪,“扑通”一声摔到了池子里。 赵石南扭头一看,锦葵已经在水里扑腾着,忙跑过去伸出手去:“快,抓着我。”赵石南和锦葵有些距离,但锦葵是识水性的,游过来不成问题。 锦葵的声音几分哭腔:“池子里有水草,缠上了脚。” 赵石南没法,刚要解开衣衫跳下去,忽然看的池子旁边有只木杖,仿佛是上天落下似的,忙将木杖递到锦葵的手里:“抓着。”锦葵伸手过来,被赵石南连拉带拽的拖上了案。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石南看着一身湿漉漉的锦葵,也无心责备了,“还能走吗?” 锦葵浑身直打哆嗦:“还行。”却是刚走了一步,就摔到了地上,“脚好痛。”说着抬头央求的看着赵石南,“少爷可不可以扶我回去,不想叫下人,又惊动了老太太不好休息。” 赵石南冷着脸点点头,把锦葵用力扶起来,锦葵一瘸一拐的拖着脚走路,嘶嘶抽着凉气,赵石南犹豫了一下,这速度要何年何月才回的去?索性打横抱起了锦葵,大步走回了春棠阁。 锦葵只愣了一下,心就几乎要跳了出来,赵石南宽厚的胸膛让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这个场景她昨晚就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到真实发生的时刻,反而梦幻的迷离。她觉得自己摔进池子值得了,便是化成灰,飞成烟,也值得了。不禁往赵石南的胸前更紧紧的贴了下。赵石南身子一僵,脚下的步子更快。 进了春棠阁的院子,心里一直打鼓的锦葵再也忍不住,哆嗦着缓缓伸手环上了赵石南的脖子,一双细细的眉眼没敢看赵石南的眼睛,只是把头低了下去。 ☆、风不定:戏弄 旁边走来几个丫头婆子,看着这情形,都瞠目结舌,却也只得低头脚步匆匆,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赵石南被锦葵的手环着,心里震了一下,怀里的身子也在哆嗦,几分娇怯几分羞涩。他对女人这样的情致并不陌生。在杜衡之前,他怀里这样的女人他自己也数不清,杜衡之后,他竟再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忙,也许是收了心。如今又是温香软玉入怀,他的感觉却并不美好,锦葵一身的水,弄得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像被蛇窜过似的。他不禁皱起了眉,轻咳了一声。 锦葵的脸一红,身子颤了一下,环在赵石南脖子上的手却并没有拿开,低声道:“要掉了。”给自己找着托词。 赵石南加快了步子,素问在门口看到两人这般情态,忙把门打开,灯烛点好,匆匆退了出去。赵石南把锦葵扔到了床上,竟像匆忙脱手一个东西似的,丢了下去。锦葵的背磕的有些疼,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赵石南才觉得自己手重了,唇角挑了挑:“早些歇着,把湿衣服换了。明日若是不适,叫下人去请郎中。”说完转身要走。 赵石南不过几句顺口的话,锦葵却觉得温暖无比,他心底还是在意她的,只需要一点勇气?想着这些,锦葵不禁伸手扯住了赵石南的袖子,一双眸子全是溢水温柔的妩媚:“少爷。” “怎么了?”赵石南蹙眉问道。熟悉女人的赵石南对锦葵的暗示心中明了,却并不想回应。按理锦葵的模样是出挑的,接受这样的女人并不是件难事。但是这个女人心思太机敏,赵石南一晚上都在被他牵着走,不是他看不出来,只是好奇最后她会怎样。 “我----”锦葵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鼓足了勇气,扯着袖子的手哆嗦着滑下去握住了赵石南的手。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这辈子,就这么豁出去一次吧。 赵石南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幽幽的烛火,一个对他满怀情意的女人,他忽然勾唇笑了,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这么想跟我?” 锦葵还没见过这样的赵石南,这是赵石南在风月场上惯有的轻佻表情,许久没用了,此时赵石南无意识的做出了这个情态,却让锦葵两颊发烫,目光迷离,微微点着头。 “喜欢我什么?”赵石南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凌厉。 “我,我---”锦葵第一次这么直剌剌的面对一个男人说情话,虽然心里是早有期冀,却还是心如鹿撞,“第一次见到少爷,就喜欢的。服侍老太太,服侍少爷,都是我满心愿意,也能做好的。” 锦葵在老太太那里的讨巧几乎信手拈来,和在家中对父母长辈是一个道理,捧着些关心些,自然没错了,但对赵石南,她只能一点点的试探他爱听什么。 “能做好?”赵石南哼了一声,勾起唇角,淡淡道,“今晚先做好让我瞧瞧。”说完用力甩开锦葵的手走了出去。 锦葵听到这句话,心里像击了鼓似的,赵石南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晚?难道自己的苦心终于打动了他?锦葵侧耳听着,赵石南在外间并没有走,吩咐着素问打水来,要洗手。 锦葵心下跳跃,真的要留下了,若是要回去,自然不会在这里洗漱。锦葵缓缓的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浑身不着一丝缩在了被子里。今晚就要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吗?她既紧张又兴奋着。 过了一会,外间的声音静了下来,锦葵惴惴不安的等着,却是过了许久,都再没有声音。锦葵有些着慌,喊着:“素问!” 素问应声进来,回应着:“姑娘什么事?” “少爷呢?”锦葵的声音有些抖。 “走了。”看着锦葵缩在被子里,素来厚道的素问竟也有丝想笑,用力忍着低头又道,“洗过手就走了,说是沾了泥水,怕回去脏了屋子。” 顿了下,素问又嗫嚅着说道:“少爷让我告诉姑娘,把心思放在照顾好老太太上,自会帮姑娘在扬州城寻个好去处。” 锦葵的脸上瞬间像开了个酱油铺,红一阵紫一阵,她被赵石南戏弄了。半晌,才将所有的羞惭压了下去,强作镇定道:“素问,帮我拿件干的衫子,湿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 素问很快的拿来了衣服,锦葵又道:“帮我端碗姜汤来,着凉生病明日没法伺候老太太了。”素问应声而去。 锦葵手里拿着干了的衫子,用力揉的皱巴,羞愤惭愧一起从脚底泛上,自己哪里不好?豁出所有的自尊,豁出所有的矜持,豁出所有的真心,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帮她寻个好去处?她不甘心! 素问到厨房去,只余下一个收拾的婆子,素问问着:“还有姜汤吗?” “没了,今天没人喝就没有熬,谁要喝?”婆子问道。 “锦葵姑娘。”素问如实答着,“她掉进后院池子里了,一身水,熬一些给她吧,别着凉生病了。” “诶哟,我还当谁呢,还真当自己是个姑娘了。”婆子本来就困乏的准备回去,又生了事话也说得难听。 “还是给她熬些吧,她把老太太都搬出来了。若是不能伺候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们都担不起,唉。”素问叹气,那位虽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只怕将来的手段,有的受。 婆子骂骂咧咧去熬姜汤,素问想着方才的情形,又好笑又叹气。 赵石南回到屋里,双叶看到他,盯了一眼没有吭声。也许是杜衡和双叶年纪差不多又脾气好,善主出“恶仆”,杜衡倒把双叶惯得口齿伶俐断识眉眼。赵石南爱屋及乌,看着双叶倒也没了脾气。 赵石南看双叶的表情,心里一沉,进了屋子。杜衡如今在里屋置了一个佛龛,平日里进门,多看到她在跪拜念佛。今天却是垂目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到他进来,抬眸看了一眼,满目凄然。 赵石南的心扯了一下,坐在了杜衡旁边:“怎么了?” 许久,杜衡叹口气淡淡笑道:“有人等不及了吧?” 赵石南顿时明了,这个宅子里有个风吹草动,简直比箭窜的还快。赵石南抬手刮了杜衡的脸,笑道:“吃醋了?” 杜衡身子一闪,垂下眸子:“没有,那不是应该的吗。开枝散叶,你也喜欢。”杜衡的心一阵阵抽疼。话说的带几分负气。 赵石南的心也阵阵发紧,“你也喜欢”四个字让他听着别扭,自己哪里就喜欢了?喜欢还扔下温香软玉,巴巴的跑回来?不禁皱眉道:“瞎说什么。听着刺心。” 杜衡心里一酸,自嘲似的苦笑着:“我一直都不会说话,你也知道的。会说话又何尝到了这个地步。自有那又会说的,又会服侍,又能散步,还会掉到池子里。”说着抬眸看了看赵石南,淡淡关心着,“抱着满院子跑,腰疼了吧?让双叶进来给你揉揉?” “你!”赵石南从椅子上腾的站了起来,看着杜衡火气猛窜心里扯痛,听着最后一句又好气又好笑。 杜衡看着赵石南的样子心里发凉,默默站起来向外间走去,赵石南一把扯住杜衡,呼吸有些急促:“衡儿,你没心的?” 杜衡的眼圈红了,看着赵石南道:“石南,别说这些了。”说着努力挤出个笑,“我该贤惠些,支持你---”杜衡说不下去了。 赵石南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疼,忽然他一把把杜衡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杜衡有些惊慌失措道:“你做什么?石南,放我下来。” “带你也去满院子跑。”赵石南铁青着脸,用力把杜衡箍着,大步走到了方才和锦葵路过的假山池塘,才把杜衡放了下来,冷声道,“要不你也跳下去,我救你上来?崴了脚再抱你回去?” 杜衡心口发紧,原来锦葵是崴了脚,那为何不好好说,这算什么?杜衡转身要走,却脚下一滑向池子里栽去,赵石南眼疾手快忙把她拽了过来,紧搂在怀里:“让你跳你就跳,傻的吗?” 杜衡微微挣扎着:“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却挣扎不动,只好伏在赵石南的胸口听他心跳有力。 半晌,赵石南把杜衡松开,牵着她走到了假山顶上的一个亭子。假山有一部分靠着墙,通向亭子的台阶有一段失修,亭子又高,平时杜衡从没上过。 赵石南把杜衡拉上了亭子,看着周围一片暗夜,偶尔点点灯火的扬州城,微风徐徐,赵石南与杜衡比肩而立,一切都变得似乎渺小。杜衡的心舒展了一些。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声道:“衡儿,我们还有时间。即使——”赵石南把纳妾换了个说法,“即使需要再找个人服侍,也会找个心思简单的,不会让你为难。” 杜衡刚刚舒展的心又沉了下去,她在乎的,不是那个人是谁,而是有那么一个人。这个,赵石南根本不懂。 ☆、风不定:寿宴(一) 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石南,诗文里说的,人间天上,唯有两心同。两人同心,难道还能再和别人同吗?” 赵石南微微沉吟了一下,淡淡笑道:“写这话的柳永,怕不止和一个女子两心同过。死后还有三千妓为其扫墓呢。不过是文人酒后,写些骗别人唏嘘的句子罢了。” 杜衡的心一酸,扯出个笑:“是我糊涂了。”自己只想着两心相守,却忘了自古那些说“相思渺无岸”的人,大多是妻妾相伴。情意相许的瞬间,也许是两个人的世界,可落到现实的生活,却往往是一群人的世界。 赵石南牵起杜衡的手,沉声道:“衡儿,不要徒增烦恼。服侍和同心没有关系。想明白就好。” 杜衡愣住了,想明白?她想不明白,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被分享的丈夫,一颗牵念自己的心,却变得如此艰难。 看杜衡沉默不语,赵石南看着脚下的扬州城,点点灯光中,给杜衡指着转移了话题:“城东那边,咱们又收了三个缫丝厂,就是亮的那一片。” 杜衡看着被赵家不断蚕食的丝厂,蚕厂,并没有赵石南胸中的壮怀激烈,只是淡淡问着:“现在扬州城里,别家的丝绸生意怎么做?” 赵石南笑得势在必得:“江南的丝绸市场,别家已经很难挤进来了。一些人北上,把生意做到直隶北平那边,赚个运输钱。” “北平?”杜衡一怔,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只听说,那里是四九皇城,有着八旗子弟,富贵人家。那里冬天很冷,下的雪不会化掉。而在今年的农历五月份,北伐军攻下了北京,改名叫北平,原来北平的军阀被国民革命军代替,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这些是赵石南零零星星讲给她听的。 “北平也是个大市场,那里的皇室贵胄遗老遗少还不少,乐意讲排场,最喜丝绸锦缎的料子。”赵石南的身影在夜幕下修长直立,“不过北地寒冷,需用丝绸料子的季节短。” 杜衡略一思索,说着:“也不见得,以前听我爹说,北地的人喜欢锦缎织的厚些,里面充塞棉絮,秋冬也能穿。我倒觉得,那些劣等茧与其扔了可惜,倒不如用来缫丝,将丝和棉混着填充,岂不是又轻便又保暖,做衣服做被褥都是好的。” 赵石南眉梢一挑,不禁点头:“很好。不过现下成悦锦的生产尚且供不上,过几年规模更大些,就可以按你说的法子。到时北地的市场,也一并揽入囊中。” 杜衡看着意气风发的赵石南,缓缓的笑了。他满怀豪情的时候,是最让人心动的时刻。一如他温柔低咛的情形,也让人迷醉。杜衡的笑渐渐有些酸涩,如果没这么心动,也许也不会这么心痛,反而更容易接受纳妾这种事吧。 赵石南看着夜风中的杜衡,依然摄人心魄,只是多了几丝说不明的凄凉和无奈,更扯得心疼。赵石南牵着杜衡走下假山,两人路上并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缓缓在秋夜月色里,执手一起回去。 锦葵喝了姜汤,一晚未眠,羞愧渐渐散去,昨晚的事也未尝不好。虽然没能得着赵石南的垂怜,但是她和赵石南之间,也算说开了去。他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天长日久,难道他真的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锦葵的心情又回转了过来。锦葵终究是善于纾解自己心境的。素问进来服侍她梳洗着,听到窗下有下人小声叽叽咕咕的声音,偶尔听到“池子”“假山”之类的词,难道在说昨晚赵石南抱她回来的事?锦葵不禁问着:“她们说什么呢?” 锦葵并不怕下人们说起昨晚的事,于她而言,若是嚼的舌根子是她和赵石南的,便是离谱龌龊些,心里想着竟也是满满的激荡。 素问哪里知道锦葵的心思,如实的回答着:“说少爷和少奶奶呢。” “怎么了?”锦葵好奇道。 “少爷昨晚抱着少奶奶到了后院的假山看月亮,好多人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对着月亮求子去了。”素问憨厚,不禁脸红道,“还手拉手回去的。大家都说少奶奶好福气呢。”素问说着也露出一丝羡慕,又多嘴说了几句以前赵石南为杜衡在老太太屋前跪了一夜的事。 这些寻常的话,像锋利的刀一样,狠狠刺进了锦葵的心。为什么?锦葵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比杜衡年轻,比杜衡灵动,想想杜衡那张如今憔悴的脸,锦葵有一万个为什么,赵石南把她扔了去,跑回去和杜衡看月亮? 锦葵想不通杜衡有什么魔力,而这个想不通,让她不甘,让她发狂。锦葵把镜子猛地翻了过去,她不信自己终究抵不过杜衡。 郑管事又来催锦葵,看口信不管用,这回他亲自过来。本想托人把锦葵叫到二门外,同她讲几句就好。却被慈姑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不顾郑管事身份低微,请了进来。 郑管事有些不安,在门外来回搓了半天鞋底,才小心翼翼的进了老太太的屋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老太太笑道:“快免了吧。” 郑管事在左手的位子坐下,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印染厂的情况,进入了主题:“我这回来,想着看看锦葵,这孩子在家里就毛躁,给老太太添累了。” “郑管事这话偏颇,锦葵懂事,我这阵子全亏了她,才能逗闷解乏。我现在里里外外都快离不开她了。”老太太拍着锦葵的手笑着说道。 老太太的盛赞让郑管事不好开口,既然已经说离不开,再说要带回家似乎有些失礼。正在犹豫着,老太太又说道:“锦葵也不算小了,衡儿在这个年纪都嫁到家里来了。” 这话说的郑管事和锦葵心里都是一颤,似乎是一语双关。郑管事搓着手笑道:“是啊,家里也急,托人给她说了门亲,正说合合八字。不过难得她能入了老太太的眼,这也是她的福分。” 郑管事本也是试探之语,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老太太一点压力。果然老太太一听要给锦葵说亲,心里紧了一下,脸色沉下,半晌说着:“既然是福分,若是信得过我这老婆子呢,锦葵的婚事我替你们操心,可使得?” 郑管事诚惶诚恐的说着:“使得,当然使得。老太太见的世面多,人也多,那锦葵的事就烦劳老太太了。” 老太太的脸这才缓和过来,恢复了笑意。她看上的人,并不想错过。 中秋后恰逢老太太的寿辰,赵家的生意如今又做的如日中天。赵石南准备给赵老太太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寿宴。杜衡也忙碌了起来,重头戏是院中的席面,并唱三天的堂会。 布置场面,安顿人员,这些事少不得要管着。但是老太太始终管着账房的对牌,所有需要支银钱的事,一律都要回禀。免不了对杜衡的行事又是一番挑剔:“该花银子的没有到位,不该花的反而奢靡。”锦葵听了这些,心中更是生出不甘。这些事若是自己来做,断然比杜衡现在强十倍。只是可惜没有机会。 临近寿宴,更加紧张,采买,置办,杜衡忙得不亦乐乎。赵石南问着:“都妥当了吗?” 杜衡点点头:“差不多。到时就是应场子了。” 赵石南勾唇一笑:“我怎么觉得有件大事你还没做?” 杜衡的心腾的跳了起来,紧绷的弦本就紧张:“什么大事?” “出席寿宴的衣服,你备上了吗?”赵石南问着。 “吓死我了。”杜衡舒口气,嗔了石南一眼,“又不是我的寿辰,穿什么无所谓。上月做的两身衣裳还没穿呢,正好穿上。” “无所谓?我的女人,要比别人亮眼。”赵石南淡淡笑了,从外间拿进来一个厚重的纸盒,杜衡打开一看,眼前一亮。 不由抬眸看着赵石南,难得的几分欣喜:“你把这个做成了衣裳?”她喜欢的那幅玫瑰色的锦缎,赵石南做了一身衣裙。这幅锦缎比去年看起来似乎更加顺滑鲜亮,想来赵石南又添了工艺进去。镶着青色裹金线丝边,衣襟裙角是苏绣的花叶,精致到了惊艳。 “穿来看看。”赵石南看着杜衡喜欢的神色,心里舒展。 杜衡转过身到屏风后换上衣裙,待出来的时候,赵石南的眸子轻轻弯起,心却跳的快了半拍。看了许久才道:“这件衣服配了你,才不枉费。” 杜衡自己并不知道有多么不枉费,但是老太太寿宴那天,所有的女眷女宾,上到官邸的夫人,下到乡绅的妻妾,看到了杜衡的衣服,眼睛都紧紧盯着无法移开,纷纷问着:“哪家铺子做的?” 杜衡有些为难的答着:“石南做回来的,我还没问是谁家的手工。”一时又让夫人小姐们艳羡不已。素来女主内,扬州城还没听说哪家的丈夫给妻子做了衣服送来。 锦葵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着,听到这话心里一痛,却只静静看着杜衡的浅笑身影。笑吧,会笑不出来的。 ☆、风不定:寿宴(二) 寿宴的中午是酒席饭菜,赵石南宴请了扬州城的政界军界的要人,以及商界同侪,更有七七八八沾亲带故的人。杜仲和佩兰也应邀而来。佩兰趁人少的时候,偷偷把杜衡拉过:“我和你哥哥寻了个偏方,抓了几服药,你得空喝着试试,都说这个见效的。”杜衡心里苦涩,却也升起一丝希望。 赵家的席面让人开了眼界,除了传统的醉蟹、百合酥肉等淮扬菜,也有不少南北名菜,而最特别的,是在开席后即给每人上了一客法式的鹅肝,赚足了眼球。盐水鹅肝扬州人不陌生,但法式做法,彼时别说是吃,就是看也没有看到过。有些胆大的已经先行尝试,直赞味道极好,其余的人也纷纷效仿,别扭的拿着刀叉挥舞。 尝过之后,更是各种盛赞。倒未见得是味道有多么奇妙,只是那专门从上海请来的法国厨子,那别致新颖的餐具,更为这顿席面做足了锦上添花。 午宴间锦葵也换了件玫瑰色的衣裙,虽不如杜衡身上的成悦锦华丽,但是她自信自己穿着这个色比杜衡那憔悴的容颜更好看。果然不时有几个夫人驻足看着锦葵,笑道:“这姑娘倒水灵。”锦葵只含笑不语。 午宴过后,下午三点多钟,开始了堂会。这次杜衡请的是一个在扬州颇具盛名的昆曲班子。一开场便有趣,几个武生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出《蟠桃会》,演出后几个筋斗,腾上跃下,拉出了一幅五彩锦缎的大“寿”字。席上一片鼓掌喝彩,纷纷叹着不愧是丝绸世家,这一幅成悦五彩锦,扬州城除了赵家做的出这么华彩,再无二家。 前头的几出帽子戏过后,开始了正儿八经的演出。班主把戏折子递到老太太手里,请老太太点戏。老太太又让给了几个政要夫人,请她们点戏。来回推让几番,最后点了传统的《牡丹亭》选段“游园”,以及《单刀会》中最难的“刀会”一折。 赵家在园子后面是有戏台的,平日里闲着,此时便派上了用场。不但请来的客人全都坐下,甚至还挤了不少远近来蹭戏听的人。 重要人物们下午已经回去,晚上的流水席便基本是赵家的亲朋,赵石南中午的沉稳渐渐散去,和几个同宗里小时玩的要好的喝的挥洒尽兴。老太太再远处看他喝的起劲,吩咐锦葵把石南叫过来。 锦葵到了席面中间,赵石南正和几个至交兄弟喝着,一把珐琅壶,悬起三尺,任酒垂直的落进嘴里,赵石南花青色的领口微开,说不出的潇洒倜傥。锦葵只见过一本正经的赵石南,眼前这个风流俊逸的男人,更把她撩的心旌摇荡,看的痴了。 直到周围一片喝彩的“好”声,赵石南一壶已尽,一甩袖子腾的坐到了桌上,撩起袍子,狭长的眉眼三分醉色七分蛊惑,锦葵几乎呼吸不上,却见赵石南唇际一勾冲她道:“什么事?” 锦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赵石南道:“老太太请少爷过去一下。” 赵石南起身随着锦葵走去,到了赵老太太身边,恭敬的唤了声:“母亲。” 老太太笑道:“没事,就是劝你少喝些。晚上还要安顿着把亲朋送回去。”身边的几位夫人借机夸赞着母慈子孝。 忽然一位董夫人看到了锦葵手上的镯子,“噫?”了一声,对旁边的另一个人说道:“那姑娘手上的镯子,同我前些天买的那个,倒像是一个似的。”说着对锦葵招手道,“姑娘,过来我看看。” 赵石南本打算退下,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不禁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董夫人。她仔细端详了下锦葵的镯子,淡笑着摇摇头:“天色太晚了,看不出来,像一块料。” 旁边那人问道:“就是你在李记当铺捡漏的那个镯子?” 董夫人笑道:“可不是嘛,都是缘分,若不是那天去收账,也遇不到那个当镯子的,我当下就看上了,李记还在那磨叽是20大洋还是30大洋,我立马给了100大洋抢了过来,那么好的东西,李记也压的太狠了。”说完看着锦葵,“姑娘你的镯子哪来的?我出200大洋买下来凑一对儿。” 锦葵心思细敏,笑道:“我这是姐姐给的,本来是一对的,那只丢了。这只是断不卖的。不知您那只是从谁手里买的?” 董夫人一听,搞不好买不到还要被倒买回去自己那只,忙讪讪道:“一个四十多的妇人,只说是从城南赵庄赶来的。不认识。对了,晚上是什么戏?”转了话题。 赵老太太眉头轻蹙,低声问着锦葵:“你还有姐姐?” 锦葵看了眼站在旁边,脸色早青了的赵石南,浅浅笑着:“旁支的亲戚,家中富裕。”老太太没有再问。 当铺?城南赵庄?镯子?很好。赵石南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原来还很多。原本以为看清的东西,怎么又成了雾里看花?这些拉拉扯扯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完?杜衡,你到底心里是什么! 赵石南的脑子有些混乱,边想着这些边回到了宴席,心中烦乱,拿起酒壶喝个不住。老太太在旁边皱眉:“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安顿他,瞧瞧,更喝的厉害。” 锦葵在老太太身边看着狂饮烂醉的赵石南,又看看忙得脚步不停的杜衡,真是好菜都被猪拱了。那么好的少爷,怎么就配了杜衡这样的女人。她不知道另只镯子的就里,只怕是少奶奶把那只给了不该给的人,还被人家当了。至于是什么人,她猜不出来。但肯定是少爷不待见的人,否则也不会喝成那样。 赵石南喝的七分醉意,两个西院的兄弟把他抬到了东边阁楼的休息间,这里分成男女宾客两个部分,分别开着两扇门。有需要换衣服或是休息的客人,可以在这里喝喝茶歇歇神。 老太太看在眼里,吩咐着锦葵:“给少爷送些醒酒的茶去。”锦葵会意,捧了茶盘走到了休息室。本来休息室有两个专门服侍的丫头,锦葵定定吩咐着:“你们出去吧。老太太吩咐我照顾好少爷。”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但是锦葵摆出了老太太,只好撇撇嘴走到了女宾房间的门口。恰好双叶从房间里拿了件披风出来给杜衡,看到那两个丫头的神色,问着:“方才我看到少爷醉熏熏的被抬进了屋子,你们不在跟前侍奉,跑到这来磨洋工?” 一个丫头委屈道:“双叶姐,锦葵姑娘得了老太太的令去侍奉,哪轮的到我们,都被轰出来了。” 双叶咬牙道:“她算哪门子撩骚姑娘?没了脸面的东西。”说着走到了门口,轻轻推了一下,门却从里面紧紧关上了。她轻咳了下嗓子:“少爷,需要送茶水吗?”里面却悄无声息。 双叶有些着急,但赵石南在里面,她也不敢用力推门进去,思来想去,她一跺脚,飞快的跑去找杜衡。 赵石南已经昏昏沉沉睡着,根本没有听到双叶的声音,锦葵听到了,却是淡淡的笑了,她的手指细细的划过赵石南的眉梢,眼角,她第一次离赵石南这么近,以后她还要更近。她哆嗦着把领子上的盘扣解开,露出了脖颈和胸前的一抹雪白。 正要继续解,赵石南的眸子忽然睁开,眼前有些模糊,锦葵身上的玫瑰色衣裙让他怔了一下,一把扯过了锦葵的手:“衡儿?” 锦葵一个不支,伏在了赵石南的胸口,赵石南的手碰到了锦葵胳膊上的镯子,清醒了些,不是杜衡,她手上早没了镯子。那只能是锦葵了。赵石南把玩着锦葵胳膊上那只镯子,将种水色看了个细致。 锦葵不知道赵石南在想什么,被他撩拨的更加情动,不禁低垂着头:“少爷。”伏在赵石南胸口,手指又开始不安分的划着,赵石南心中烦乱,一把把锦葵的外衣扯下,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低胸的衬袄,直刺的赵石南眼花。他冷冷道:“你就喜欢这样?” 锦葵的脸刷的变得通红,她不知道赵石南打算怎样,是要她还是不要她,低低说着:“少爷,我是真心—” 话没说完,赵石南已经冷声道:“出去吧!”身上却有几分燥热,酒后加上香艳的视觉,赵石南抚了抚额头。 锦葵的手轻轻揉上了赵石南的鬓角,声音几分倔强:“少爷,我能服侍好你。”赵石南抬手扯开锦葵的手。 正在纠缠间,门应声而开,杜衡一脸震惊的立在门口。双叶耍了个心思,她怕杜衡知道锦葵在抹不下脸过来,只对杜衡说少爷喝多了在休息室难受,杜衡才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却没料到开门后是这么香艳的场景:锦葵上身只穿着衬袄坐在赵石南身边,俩人的手交缠在一处。 杜衡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了。 赵石南看着杜衡,想起那只镯子,倒并没有急着放开锦葵的手。只是冷冷的看着杜衡,唇角浅勾。 不知过了多久,杜衡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双眸子渐渐的灰暗,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门又关上了。 ☆、风不定:遇险 风不定:遇险 屋里只剩下了赵石南和锦葵,锦葵的手重新划上赵石南的脖颈。赵石南忽然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把把锦葵甩了出去,怒声吼着:“滚出去!” 锦葵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疼,看着赵石南,一向坚强的她眼泪滑了下来。赵石南猛的起身,头也没回的又走了出去。那晚,赵石南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醒,醒了喝,彻夜的流水席,别人只道扬州首富是兴之所至,却不知道他的心,空了大半。 锦葵在赵石南走了之后,穿上衣服木然的走了出去。老太太看她这么久才出来,只道是事情已成,不免满脸笑意看着锦葵,低声问着:“石南可是还喜欢?” 锦葵颓然摇了摇头,老太太心里一紧,拉着锦葵到了后屋的廊上,问着:“怎么回事?” 锦葵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少爷本来已起了意,拉着我的手不舍,少奶奶忽然撞开了门,少爷只好作罢了。” 老太太眉头皱的紧紧,对杜衡更为不满,自己生不出还碍手碍脚,霸着石南。这是要让赵家绝后?老太太看着满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男女,心里又急又恨,这么多的人,都依仗着石南,却唯独石南没有后。老太太拍拍锦葵的手,安慰着:“我知道了,放心,这事我自有分寸。”锦葵低头不语。 夜深了,流水席还在继续,锦葵睡不着,独自在院子里行着,身边走过一个个人,都与她是那么陌生。不认识的且不论,便是认识的,也没几个愿意同她打招呼,喊她声“姑娘”。她冷冷的笑了,人都是势力的,刚入府大家只道她是未来的二太太,还恭敬有加。而如今迟迟没有名分,赵石南又和杜衡恩爱非常,也许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妄图飞上枝头的笑话。 可如今骑虎难下,往前无路,后退,她还回的去吗?回到顾家庄,她还怎么面对乡邻父老?她犹豫起来。 后院的戏台上,还在搭着台子,明天的戏和今天不同。是这个昆曲班子的传统大戏《白蛇传》,有雷峰塔和水漫金山的打斗。因此台子也要配合着升起落下。锦葵小时候,村里也来过唱《白蛇传》的班子,情节剧目倒也熟悉,只是那班子小,演的不甚精彩。如今又看到,锦葵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 几个搭台子的工人,还有戏班的几个管事的,有人问着:“你们怎么能来赵家唱堂会的?听说赵家以前选班子,挑的很。” 其中一个管事的答着:“嗨,以前我们给城东的盛老爷唱过寿宴,那时赵家的少奶奶还是小姐的时候,听过我们的戏,这不如今又来找了我们。所以说还得好好的唱,没准哪天就有老主顾回头来找-------” 锦葵无心听后面的,只听这班子是杜衡亲自找来的,心里就愈加烦躁。 这时一个工人喊着:“把那头的绳子系紧一些,明天的戏,程小依要往下跳的。要是板子搭不好踩空了,可要出事。” 旁边的人应着。锦葵仔细的看去,是将两块木板拼成了一个空中的台子,模拟桥索的样子,上面用绳子吊起,钉在了后墙的背板上。 锦葵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要是那个板子掉下来,会怎么样?杜衡找的班子,张罗的寿宴,要是出了事,杜衡一定脸上灰暗。老太太更厌恶她,也许少爷也会嫌弃她。但这个念头把锦葵吓了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忙匆匆走回了春棠阁。 却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两个给席面送茶的丫头,边走边聊着:“听说衣服都脱了,却被少奶奶撞破了。” 另一个惊讶道:“少奶奶不说话吗?要是遇到泼辣的,还不上去给几巴掌。” “少他妈的耍脾性,自然是没吭声出去了。真是想做主子想疯了。也不照照镜子----”先头的丫头嘀咕着。两人没看到锦葵,都向前院走去。 锦葵的手脚变得冰凉,果然坏事传千里,这么热闹的场子,都有人注意她的动静,还传的飞快。不知道是不是杜衡故意放的风?锦葵心里的火腾的烧了起来,没有退路,退路就是在别人的嘲笑和口水里淹死。她不能退,这条二太太的路,她只能一直向前狂奔。 凌晨三四点,喧闹的夜终于宁静了下来,宾客散尽,下人们打扫着残羹剩局。锦葵换了件靛蓝的衣裙,走到了戏台那边。灯火都灭了,乌云遮月,夜的黯魅让锦葵有些渗渗的。她走到了架子旁,木板已经搭好,离地不过三尺,便是掉下来,也没甚大碍吧?不过是面子不好看。 锦葵安慰着自己,从袖中拿出一把平日削水果的小刀,对着系木板的粗麻绳割了过去。刻意选了背着台子的一面,这样绳子有缺口不容易被看到。割了一半,锦葵的心已经要跳了出来。她虽然口齿伶俐,心思机敏,但是第一回这么明目张胆的做这样的事,到底也是姑娘家,晕头晕脑的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忙从架子后面的帘幔后绕着跑了回去。 到了屋子,已经是一身冷汗,像水洗过了似的。睡在外间的素问哼了一声醒来:“姑娘出去了?” “睡不着,到院子里透了透气。”锦葵尽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回到里屋,双手抱膝坐了一夜。 第二天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却只当她是心中郁结,更是有些觉得对不住她。 赵石南早晨终于从酒醉中醒来,杜衡已经出去招呼今天的事情。赵石南心里郁郁,盥洗完毕走到前堂,却发现多了不少警察署的人在门前晃悠,不禁上前问着:“什么事?” 一个巡长过来和他打着哈:“昨晚上接到密报,说在着附近看到有革命党。上头派我们来寻寻。” “怎么寻?”赵石南皱眉道,“我家老太太还在办寿宴,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不会不会。”那巡长是认得赵石南的,更不敢得罪,笑着道,“不过是寻常在街上堵堵罢了,怎么能打扰府上呢。天天都说有革命党,也没真见到几个,就是应个卯。” “那就好。”赵石南放下心来,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既如此,中午和弟兄们进来喝两杯,也解解乏。” 巡长脸上堆着笑:“好,好。” 赵石南转身回府,看到杜衡换了件湘妃色的长袖衣衫,头发素净的挽了个髻,别了支青玉簪子。正向着后厨走去,迎头看到了赵石南,只撩了下眼皮,表情没有一点动静。 赵石南心里的火拱着,却发不出来。他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做到那么气定神闲,不论是心里有鬼,还是有气,都能这么无动于衷。赵石南忍不住开口问着:“今天妥当了?” 杜衡的声音冷冷的:“妥了。你不必操心。” 赵石南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她这幅神色,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他还没等再想出说什么,杜衡已经转身往回走去。只把他晾在了那里。赵石南心里麻了一下,杜衡还从未用这么冷漠的神情对他。难道昨晚自己过分了?心中烦乱,上午不由得目光始终追着杜衡跑,但杜衡却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赵石南火大,恰好老太太怕他又像昨天那么狂饮,索性让他也坐在身边。 上午的时候,第二天的堂会开始了。第二出便是白蛇传,杜衡本来要到后院照应一下来宾的礼单,却在听到白蛇传的唱词后驻足下来,就着戏台旁立着。身边的双叶问着:“少奶奶这戏好听吗?” “好听。”杜衡痛了一夜的心此刻听着唱词有些酥麻,“这戏唱词精妙,又不沉闷。”双叶不懂,耳里只飘来“断桥-金络索”的一段词:“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背前盟,你听信谗言忒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觉心儿气满襟。你真薄幸。” 双叶没什么感觉,杜衡却早已听的痴了,转头望了望二楼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赵石南和站着的锦葵,不觉眼泪泛了上来。 此时戏里的白蛇和小青已经开始走上了木板搭的“桥”上,两人的重量,木板开始摇摇晃晃。演白素贞的程小依是当家花旦,戏演了不少,还很少像今天这么晃。脚下不觉使劲用力,想撑着板子稳当些。而演小青的却是个新手,这样的场景早着了慌。口中念白也忘了,随着木板摇晃着。 看戏的人这下看到了好戏,已经有人嘘了起来,小青更着急,索性拽住了白素贞,两人用力一晃,木板上的半截绳子撑不住断了,瞬间的冲力竟将木质的背板也用力拉了下来。 杜衡只觉的一块巨大的木板连着上面的彩绸呼啦塌一下冲着自己的脑门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速度之快,左右有东西挡着,身后有人,根本跑不出去。情急绝望之下扭头看向赵石南,赵石南早已腾的站了起来,拔脚就要从二楼跳下去,却被锦葵死死的拽住了袖子:“少爷,不能跳啊。走楼梯吧。” 杜衡看着被锦葵拉住的赵石南,绝望的闭上了眼。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杜衡和双叶撞开了右边摞着的木箱冲了出去。 ☆、风不定:纳妾 赵石南一把甩开锦葵,手刚撑到了二楼的栏杆上,看到楼下的杜衡已经脱险,松了口气,赵老太太用力拽住了赵石南,几乎要声声泣血:“石南,这是二楼!” 赵石南看了眼赵老太太,转身向楼梯大步跑去。老太太虚脱了般软在了椅子上。 那拉拽杜衡和双叶的是个男人,撞开箱子后,三人一起跌在了地上,那男人一副下人的粗打扮,头上戴了顶乡下人的毡帽,低低的压着遮住了脸。从地上爬起之后,瞥了眼杜衡没有事,转身向台子后面一瘸一瘸的走去。 杜衡看着那人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快走两步想追上,脚下却使不上劲。而那人的步子越来越快,转眼已不见了踪影。杜衡的心一酸,眼泪溢了上来。 双叶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站到杜衡身边嘀咕着:“啊呀,幸亏命大,我只当今天就要向阎王爷那去应卯了。”顺着杜衡的目光向前看去,疑惑着,“救咱们的人是谁啊?看着眼生,戏班子的?” 杜衡的手揪在了一起,那个背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赵石南这时跑到了离杜衡几步的距离,停下了步子,看着那个背影,他虽不确定,但根据杜衡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几分。焦灼的同时涌上莫大的失望,他缓缓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番杜衡,声音很冷:“没事吧?” 杜衡看着踱着方步,不疾不徐走来的赵石南,心一点点的凉透,她的身子还没缓过劲来,只一直微微发抖。双叶扶着杜衡,她半晌吐了两个更为冰冷的字:“没事。” 旁边的戏台早乱作了一团,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赵石南转身去了戏台,皱眉问着班主:“怎么回事?” 班主满头大汗的回着:“太奇怪了,吊桥的绳子突然断了,正派人修整呢。”说着瞥了眼台上,小青的腿被木板砸着了,被人背了下去,演白素贞的程小依花容失色,倒无大碍,踉踉跄跄的下台。 看台的观众已经纷纷攘攘,赵石南走到台上,冲大家抱拳朗声道:“一点小故障,别扫了大家的雅兴。堂会继续。”说着吩咐下人给每个桌上又添了两盘西式点心压惊。 杜衡被双叶扶着回屋去换衣服,裙子已经扯破了。戏班把《白蛇传》的架子拆除后,马上让后面的《玉簪记》顶上。场面很快恢复如常。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再寻常了。堂会上出这样的事,恐怕成了整个扬州城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 守在门口的警察署的人也早已蠢蠢欲动,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对巡长说着:“方才那个救人的,只怕就是了。” 巡长摸着下巴:“你确定那是白青?这可是赵家,抓错了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的那人缩回了脖子,想了想摇摇头:“我只见过侧脸,几分像,说不出来。” “混账。”巡长拍了下那人的脑袋,“说不准怎么抓人。”想了想低声道,“回去让弟兄们换上便装,围在赵家宅子附近,等他出来抓进去问问。这回的赏银多,值得蹲。”手下的警察应声而去。 第二天的堂会,所有的人都没了心思。赵老太太中午便称累,回到了屋里再没出来。生死一瞬,赵老太太的心经历了九曲十八环的跌宕起伏,还没来得及担心杜衡,赵石南已经要豁出命去,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幸亏锦葵眼疾手快。她简直觉得锦葵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如果不是锦葵,石南今天指不定会怎么样。这个妾,老太太要定了。 杜衡强撑着照应了后两天,老太太的寿宴便这么结束了。所有人的印象,便都停留在了杜衡那身漂亮的衣裙,大大的成悦五彩锦“寿”字,以及那惊魂一幕这三样上。 赵石南从寿宴的第二天便是夜夜寻醉,有由头就聚一群人喝,没由头就自己喝,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懊恼,愤恨,说不出的滋味。他多希望那危急的一瞬,是自己冲过去救了自己的女人。可惜不是。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直跟着她,也后悔为什么要杵在二楼,更恨拉着他袖子的郑锦葵。他觉得自己窝囊的很。 而想起救杜衡的那个人,他说不上该感激,该嫉妒,还是该怨愤?赵凌泉,他和杜衡到底还有着怎样的牵绊,镯子,救人,没有那么巧,如果不是一直跟着杜衡,他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想到那个男人虎视眈眈在暗处守护着杜衡,赵石南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酒壶酒杯碎成了一片,手上鲜血淋漓。 当赵石南步履踉跄一身醉气的回到屋里,杜衡正跪在佛龛前,却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赵石南进来似乎吓了一跳,定了一下,看到赵石南手上的血,只微微惊讶,就对外唤着:“双叶。” 赵石南看到她又想躲着,不禁一个大步上去,掐着杜衡的下巴,声音冷冽:“你在想什么?” 杜衡没回答,看了看他的手,淡淡道:“你的手伤了。” 赵石南喝了不少,脑子有点晕,杜衡的话听的不太清,甩了甩头手下的力气又加大了:“你在求子?还是想着那个救你的人?” 杜衡用力想把赵石南的手拿开,却挣不过赵石南,漠然看了他一眼,杜衡说道:“我是要感谢那个救我的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了赵石南的心,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先是私相授受,后是舍身相救,你还想怎么感谢他?” 杜衡一愣:“你说什么?” “装糊涂?”赵石南眸中的神色如寒冰凌厉,“你那只镯子呢?拿出来给我看看。”看杜衡怔了一下没动,赵石南唇际一挑,“拿不出来?送了谁?” 杜衡没有吭声,本对赵石南便有些失望,现在又是这种诘问的口气,杜衡并不想回答。 “为什么?”看杜衡不吭气,赵石南的火气上来,“一边陪我染成悦丝,一边偷偷出去见他,很有意思?”说到成悦丝,赵石南用力抓住杜衡的肩膀,咬牙问着:“起这种刁钻的名字,你到底要和谁成悦?” 和谁成悦?赵石南问出了这样的话?杜衡的眸中从讶异,到失望,到冷笑:“你说和谁,便是和谁吧。”心里灰凉一片。 这句话让赵石南的心狠狠一扯,胸中气结,一把把杜衡摔到了地上:“混账。”他看着眼前这个全身像裹了冰一样的女人,猛地转身出了外间。 赵石南酒后下手没轻重,杜衡被摔的腰磕在了椅子腿上,整个后背都麻了,过了许久,才缓过劲。她撑起身子,又跪在了佛前。她在新式学校的时候,先生是说无神论的。她不知道本来不信这些的自己,怎么现在总喜欢求佛拜佛。地面寒凉,她不知道是地面凉还是自己的心更凉。她要感谢佛祖,在那危难关头,派人救了自己一命。尽管这条命,在别人眼里,还比不得一个镯子重要。 警察署的人在赵府周围蹲守了五天,却再没看见那个疑似白青的人出来。“怪了事,难道他还能一直躲在赵府?”巡长有些奇怪。 “会不会是早就跑了,咱们没看出来?”有人说着,“这几天人来人往,他要是换身行头,还真不好找。” 还有人建议道:“索性到赵府搜搜不就知道了?这么费劲。” 巡长瞪了那人一眼:“你当赵家是菜市场?由得你搜?赵家的锦,那是上贡的,别说我不敢,就是署长也得掂量掂量,那赵家少爷,和省主席都说的上话,你去搜?” 提建议的那人忙低下头,不敢再说。再耗着也没意义,巡长一挥手,索性都撤了,回去报告署长再做定夺。却是回去后就接到上头的指示,那白青又在上海一带活动了,早离了扬州。 寿宴后不到半个月,赵老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大早将赵石南、杜衡、锦葵一起叫到了屋中,老太太坐在正中,手持着佛珠声音平平:“今天叫你们来,我只是通知你们,正式把锦葵收作石南的房里人。” 这个决定让赵石南和杜衡都愣住了,只有锦葵并无惊讶。赵石南眉头皱起:“母亲—”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赵老太太打断:“两年太长了,衡儿进门已经快2年了,还能等几个两年?开枝散叶本就正常。衡儿也该早准备好屋里再添几个人,嗯?” 杜衡已经被这个决定砸晕了,低头没有吭声,脑子里轰轰作响。赵石南和杜衡这些日子一直别扭着,想着赵凌泉便如鲠在喉,本就烦心,又提纳妾,赵石南更无心思,冷声说着:“儿子不同意。” “好了!”赵老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这么定下了,人已经给你了,你若是愿意,就早早收了房,你若是不愿意,就让这丫头服侍我这老婆子。” 锦葵识得眉眼,早跪了下来,声音诚恳道:“锦葵愿意服侍老太太。” “这孩子。”老太太眉眼缓和了些,“以后吃穿用度,月钱份例,一应按着姨太太的规格。我这几日就会派人到你家中去备上礼。” ☆、风不定:挑衅 “母亲!”赵石南一撩长衫跪了下来,声音已经沉重难负,“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娶妻纳妾,父母之命。我连这个主都做不得?”赵老太太第一次在赵石南面前板起脸声音沉痛,“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吗?” “儿子——不敢。”赵石南答的有些艰难,清官难断家务事,生意上的事都远没有这些头痛。 “既然你还认我这个母亲,我的话就作数。”赵老太太转向杜衡,冷冷说着,“衡儿,今后锦葵就搬到你们院子中的采芳阁,你多照应着些。” 杜衡和赵石南是单独的院子,除了正房,东西厢房,南边还有一处小楼,本是藏书储物用,但赵老太太为了能让锦葵近水楼台,竟把她安排到了那里。按着老太太的心思,每日见着,天长日久,自然日久生情。何况采芳阁处在东南一隅,也算和杜衡尊卑有别,并不逾矩。 杜衡看了看皱眉不语的赵石南,只好点点头:“好。” “既如此,过两天就是吉日,将同宗的女眷请来一起办个家宴,锦葵也认认亲。”赵老太太声音笃定的看着赵石南,“石南,你到时也来。” 赵石南起身,斜看了眼锦葵,对赵老太太声音沉笃:“我不会去。”说着转身一撩帘子就走。 “你——”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决绝离去,气的一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她可以决定锦葵的身份,却决定不了赵石南对锦葵的态度。 赵老太太看着满脸阴云的杜衡,微微不满道:“石南任性,你作为正室,要识大体,顾大局,得空也劝劝石南,相夫教子也是本分。嗯?” 相夫教子?谁的夫谁的子?杜衡拼命忍着胸中的气浪,不知怎么点的头。老太太本也不愿意看她的脸,挥挥手命她出去。 过了两日,赵老太太派了族中一个年长些的“全福人”,即父母公婆子孙齐全的婆子,带着几箱金银珍奇,丝绸器皿,送到了顾家庄的郑家。纳妾本也不需要明媒正娶,给娘家些赉费之资,也就做了数。郑家本来就是乡下小门户,能攀上赵家,别说做妾,做通房丫头也巴不得。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赵家的纳妾之礼。 而锦葵也搬进了采芳阁,上下一收拾,也干净整齐,身边服侍的除了素问,又多了一个年纪稍长的马婆子教导人伦。赵老太太毕竟是严格恪守尊卑有序,又给杜衡身边配了个小丫头半夏,以示区别。 锦葵成了赵家几代以来身份最为特殊的人。按寻常惯例,纳妾不同于娶妻,无需三媒六聘,也不需问名纳吉,进了门,男人收了房就可。但锦葵的名分老太太给了,赵石南却不肯给。不但从不去锦葵那里,连同宗女眷的酒席也不肯去。赵老太太尴尬,没了赵石南出席,这算什么?好比拜堂没新郎,那顿酒席变成了包含不同意义的普通家宴。下人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二太太吧,还没同房;叫姑娘吧,又不是姑娘了。简直别扭至极。老太太大手一挥,“先叫锦葵吧。” 锦葵搬进来没几天,杜衡就病倒了。病势来的不凶,却缠绵不起。只觉得夜里盗汗失眠,白天却又乏沉无力。不想吃东西,说话做事都懒懒的。双叶要回禀老太太,杜衡忙止住了。她自己知道是心病。从赵石南和锦葵纠缠不休的那天,到生死一瞬看到石南被锦葵拉着,到老太太给锦葵名分,杜衡的心一点点的被揉碎。锦葵的收房是迟早的事,她只觉得眼睁睁看着那个结局,却手足无措。 赵石南看着杜衡懒懒无力的样子,只当是她还在怄气,心里也不痛快,加上锦葵住到一个院子里看着碍眼,便也不常回来。晚上就住在厂里。而赵石南的夜不归宿,在杜衡眼里又变成了眠花宿柳,更加心情沉郁。几个月过去,到了年底,杜衡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锦葵搬进来后,只要赵石南在家,便风雨无阻每天早晨五点左右便守在正房门口,只等着赵石南早晨七八点钟出门的时候,能娇怯的说一句:“少爷早。”或者是“少爷出去了。”不论阴晴冷暖,刮风下雨。虽然被下人们背地里笑个遍,锦葵却从不气馁。因为早晨看到赵石南那一抹身影,就是她一天最大的幸福。 赵石南一直冷冷的,偶尔遇到雨雪,看着锦葵并不撑伞,就那么站在雨里,也有些不忍,冲她抬手:“回去吧。” 锦葵在雨里也是灿烂的笑:“等少爷走后,我便回去。”赵石南勾唇笑了笑,转身出去。 杜衡和双叶在屋里看着,杜衡还没怎样,双叶已经要跳脚:“还要不要脸了?一大早就巴巴的守着,没见过男人?少奶奶,你从明天起就陪着少爷出门,看她还笑得出来。” 杜衡有些疲累的抬手:“我没那力气和她斗。” “少奶奶,你真的要让她得逞啊?”双叶着急道,“她要是把少爷抢走,再生个孩子,更没咱们的活路了。” 杜衡无力的摇摇头,再不想说话。活着早没了意思。随他们怎么样吧。 锦葵看赵石南早晨搭理了她,更加有了动力,索性晚上也守在门口,一等几个钟头,只等赵石南晚上回来问候一声:“少爷回来了。”便回到采芳阁。 杜衡在屋里听着,起初还心痛心悸,到后来,也麻木了。双叶看不过去将一盆洗脚水冲着门口倒了出去,锦葵却毫不介意,只看着双叶冷冷笑道:“姑娘可仔细用力太大伤了手。” “伤了手不怕,怕锦葵姑娘站的伤了腰。”双叶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回了嘴。 锦葵斜睨了眼双叶,淡淡道:“劳烦姑娘费心,姑娘还是多操心怎么服侍好少奶奶,让少奶奶早点怀孕生子。也省的老太太整天吃斋念佛操碎了心。” 锦葵这句话戳到了所有人的痛处,双叶再对不上,狠狠一摔帘子进了门。杜衡在屋里听着心扑通乱跳,有气无力对双叶说着,“你招她那些腌臜话做什么。”说完却是一口气紧上不来,晕了过去。 双叶这下着了慌,叫进来吴妈掐着人中,她忙跑去禀告老太太请郎中。老太太有些不耐:“怎么像纸糊的,动不动就病。”却还是派人就近请了一个。 郎中诊脉之后,无非是思虑过盛,气血不调之类。杜衡吃了郎中开的中药,也依旧是老样子,吃不下睡不着,一天比一天晕沉。 而锦葵看到双叶给杜衡熬药,更是有意无意的搜罗些废纸破布,在院子里敛个炭火盆子去烧。连年纪小的半夏都看出来了,对双叶怯怯说道:“锦葵不知道少奶奶有病吗?还做这么晦气的事?” 双叶气的浑身发抖,冲出去一脚踹了炭火盆,却被锦葵厉声喝住:“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我怎么着也是老太太下令赐的身份。你算什么东西?我这是烧了祛晦气的,不干不净的惹上了我,你担当的起吗?这次我饶了你,下次这样,我一定禀告老太太去。” 双叶气的眼泪打转,却苦于没人做主。而杜衡在屋里听的并不真切,问双叶什么事,双叶也不敢告诉,只怕杜衡听了病的更厉害。只好含着泪给杜衡喂药。 到了腊月初五,杜衡忽然比前些日子清醒了不少,拉着双叶的手道:“这些日子,你为我受苦了,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就去杜家吧。这里的人只怕不能善待你。” 双叶听了这话胆战心惊,莫不是回光返照了?双叶再也忍不住,走到二门等了半天看到冬桑,吩咐他一定要让少爷回来一趟。 时值腊月,赵石南正赶工的异常忙碌,过年时节,所有的人都要置办新衣新绸。有几个商家和赵石南提议把生意做到北平去,如今北平时局已稳,奉军都撤回了东北,正是发展的时机。大家联合着去北平,也可以省些成本费用。赵石南也在犹豫,北平站稳了,华北一片的生意便能成气候。但规模小了,不值得一去,规模大了,自己不亲自去督恐怕不行。若是亲自去,没有一年半载也打不开局面。家里怎么办? 赵石南琢磨了几天,赶上冬桑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着:“少爷,回去看看少奶奶吧。” 赵石南心里一紧,匆忙赶回家里,只看到杜衡躺在床上目光涣散,看到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双叶忍不住了,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对赵石南说着里里外外的事情。却也说不出锦葵什么。除了烧纸,锦葵的言行都是瞅着她们的短处,并无不是。 双叶看说不明白,一跺脚:“反正有了她,少奶奶是没好日子的。病了这么久,人都不好了。” 杜衡昏沉中制止着双叶:“别说了。”声音里全是生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 赵石南看着杜衡,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从共看萤火变得如此陌生,是镯子?是救人?是纳妾?好像都有点却又好像都不是。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这院子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一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刀,如今已经把杜衡撕砍成了这副样子。别人家也是妻妾成群,怎么不见的这么难做?他和杜衡之间,到底哪里不对了?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想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终于破釜沉舟的下定决心:先离开这里。什么和杜衡比起来,都并不那么重要。 ☆、风不定:除夕 赵石南打定了主意,决定年后便随着他们一起到北平看看。大家又聚在一处商议了首次过去,先经营些什么,需要疏通哪些关系,越说越有了劲头,一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赵石南并没有将这个计划告诉老太太,家里一切按照寻常的步调在进行着。赵石南如今每天回来,锦葵也不好再明目张胆,杜衡心情稍微舒缓一些,病却如抽丝剥茧,积重难返。 除夕这晚有家宴,赵家大院里的所有亲眷,要守在一处吃年夜饭。杜衡吩咐双叶给自己换了一件酡红的衣裙,发上为了喜庆,别了三支金镶翡翠的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赵石南心里有些不悦问着:“怎么不穿那件玫瑰色的?” 那件成悦锦的衣裙,自从赵石南问了杜衡“要和谁成悦”,杜衡便再也没有碰过那件衣服。心难同,还要衣服做什么。杜衡淡淡答了一句:“不想穿了。”一句不想,又惹得赵石南微微心疼。但看着杜衡有气无力的样子,也没法发作。 这样的一问一答,似乎成了常态。问的诘难,答的清冷。宛如刀锋遇到了坚冰,明明内在都是火热,外面却是厚厚的壳,刺不穿扎不进。 家宴上锦葵也浑身不自在,她的头发已经绾成了髻,表示成了赵石南的房里人,但是前刘海却不能拢上去,只能又浓又密的梳下来,鬓角也要留下两绺“女儿发”,表示还未同房。这该死的等级规矩,就像把人扒光了一样,到底是什么身份,看的一清二楚。 几个婆子婶娘看到锦葵,都弯唇笑着,转过头低低说着:“都几个月了,少爷还没收房呢。” “听说是她自己愿意的,少爷根本不喜欢。” “我也觉着,长得细眉细眼,不是福重的相,比不得少奶奶。” 锦葵听着这些是非,心里像刀割似的,但面上依然微笑镇定,喜欢不喜欢,耗下去才知道,不是吗? 杜衡身子虚弱,家宴刚开了个头,便已经气喘吁吁,和老太太请示了之后便被双叶扶着回到了屋里。锦葵更是如鱼得水,索性一直跟着老太太左右,殷勤服侍。而老太太也毫不避讳对锦葵的喜爱。这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锦葵的地位,先前还背后偷偷嚼舌头的也收敛了不少。 赵石南看杜衡先回去,也有些心不在焉,只颓然敬酒应对着。老太太的眉头皱的更紧,好好的一出家宴她也要毁个七七八八,真是冤孽。 临近子夜,早有顽童拿着爆竹到处点着,噼里啪啦,热闹非凡。赵家是富庶人家,早已在戏台附近垒了炭火盆,又搭了烟火的架子,子夜钟声一响,五彩缤纷的烟花,绽开在了整个扬州城的上空。 平民百姓家里的人也纷纷跑出屋子,看着天上的如花似锦,不时有人感叹着:“究竟是赵家,一家的烟火,就染了半个城。” 也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感慨:“若能托生在赵家,别说奶奶小姐,就是做个大丫头,也见了多少世面。” 坊间的人欢天喜地的看着赵家的烟火,而赵家的少奶奶杜衡,却斜卧在床榻上,眼睛沉的睁不开,只问着双叶:“外面是不是放烟火了,听着好热闹。” “是。”双叶心酸,老太太聚了一众人在戏台看烟火,她方才想到厨房给杜衡找点羹汤都没找到,厨房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剩下几个小丫头有气无力的不愿意伺候。双叶强打起精神:“少奶奶,你精神怎么样?要不我扶你去看看。” 杜衡勉强扯出个笑:“我如今没有一丝力气,你哪里扶的动我。我听听声响就好。”说着闭上了眼睛,只听得窗外阵阵清脆。 忽然帘子一挑,赵石南带着酒气进来,却没敢走进去怕带着寒凉,只在门口的炭火旁捂热着,看杜衡闭眼微微笑着,轻声问双叶:“睡着了?” 双叶眼圈一红:“少奶奶在听爆竹响呢。” 这一句话,却让赵石南心里一震,所有的清冷卸了去,五脏六腑都抽在了一处,看着那个微笑着的瘦小身子,她心里该有多寂寞?他亲眼看着她从慧黠天真,到手足无措,到形如枯木,到如今竟有些要去的势头。他忽然害怕了。所有的较劲,似乎都有些绷不住。 赵石南吩咐双叶拿来丝绵的锦鼠毛斗篷,摇着杜衡,难得的温声道:“衡儿,到外面走走。” 杜衡睁开了眼,淡淡的:“我走不动。” “我背你。”赵石南不由分说,把杜衡扛在了背上,双叶赶忙把杜衡扶正了,又把斗篷给杜衡紧紧的系上。“你做什么?”杜衡挣扎着,却是身子一晃,赶忙两手勾在了赵石南的脖子上。没有再吭声。 赵石南背着杜衡出了屋子,杜衡忽然觉得离天好近,离烟花好近。心情舒朗了起来,不禁伸手去接。赵石南没有去戏台那边,转去了假山池子旁,背着杜衡上了那晚那个亭子。 “放我下来吧。”感觉到赵石南起伏的胸口,杜衡清冷的声音终于有丝温度,“太累了。” “不累。”杜衡温温的声音让赵石南心里腾腾作响,忽然整个世界都变得五彩斑斓了,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原来烟花,这么漂亮。“衡儿,元宵后,我们就去北平。好吗?”赵石南的声音沉沉的动情,“只有你和我。” 杜衡心里一震,勾着赵石南的手紧了紧,趴的也更近了些,去北平,一切就都能解决吗?她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灯枯油尽要好些。杜衡微微点了点头。 赵石南整个心都松懈了,漫天的烟火,满城的基业,心疼的女人,有了这些,一个男人的一辈子就足够了。赵石南不禁对杜衡说着去北平后的打算,先看看情况,如果一切顺利,就像杜衡之前说的,做丝绵混合填充的衣物,若是更好些,就沿着京汉铁路,把生意一直做下去。 杜衡只是听着,偶尔会答着:“先不要急,听说北平的各色关系复杂,还是要多打探打探。”话没说完,声音已经气紧。 “好。”赵石南接过话,又聊起了一些生意上的趣事,听着杜衡微微的笑声,赵石南心里有些酸,以前她是叽叽喳喳的话唠,让他开心;如今她却说不动了。不要紧,他会慢慢的和她说,让她没有那么寂寞。 一个灿烂的烟花打了过来,把亭子照的如同白昼,老太太在戏台那边看着忽然纳闷道:“那高处可是有两个人?”一时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去,却也只是刹那,又恢复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慈姑在一旁应着:“像是少爷和少奶奶。”老太太的脸沉了下来,锦葵看着夜幕里的亭子,手指掐出了血。 而与此同时,赵家院外几个衣着普通的人紧紧盯着后墙上的人影,其中一个道:“那个是白青吧。” 另一个端详了半天,肯定的点头:“是。他老跑到赵家做什么。不是救人就是爬墙,他看什么呢?” “署长哪来的消息?怎么知道白青出发前一定会来赵家看看?害的咱们连年都过不踏实,全让这小子毁了。”之前的人问着。 “谁知道。署长最近路子广的很。不说了,行动!”那人说着一挥手,几个人影在夜幕下刷的窜了上去。 而墙上的那人更为伶俐,几下窜了下去,往巷子深处跑的不见踪影。只留下后面几个拿着枪壳子的抓耳挠腮。 正月十八,赵石南向老太太禀明了今年要到北平去探探生意的打算。老太太大吃一惊:“咱们的生意不是已经够大了吗,还去北平做什么?” “华北的大市场,还没有人去拓荒。儿子想去试试。”赵石南看着老太太也有些愧疚,“家里就托付母亲照料,外间的生意托给了几个叔伯宗亲,自是妥当。” “石南啊,生意是做不完的,差不多就好。”老太太简直像被摘了心肝,“你去那么远,让我可怎么活。” “如今坐火车,到北平也就是一两天的事,随时都可以回来。而且北平正是安全平静的时期。比上海还好些。”赵石南主意已定,对老太太说着,“都打点好了,后天就出发。这回我只带衡儿过去,若是打开局面,再定夺其他人。” 老太太听到这话又是一震:“只带衡儿?这一大家子,你都抛下不要了?” 赵石南点点头:“毕竟是刚去,一切还都未尝可知。”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这些花招子,她这辈子见多了,也看够了。什么探生意?怕是躲着这一大家子是正理。这准是杜衡的主意。 ☆、风不定:离开 赵老太太忽然觉得很心寒。自己为了赵石南,为了这个家族,吃的苦受的罪,像在油锅里滚了一遭。如今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料到,要把儿子丢了。 不是丢吗?北平,她虽然是个呆在深宅大院的老太太,但也知道那不是个太平地方。原先的皇城根儿,动不动就这个运动那个兵变,这些不消停的的事都是从那起来的。气候也冷。江南的人,不是万不得已,谁去那劳什子地方?石南去了那里,吃苦受罪且不说,还不安全。但看赵石南这样,怕是生意都铺排着安顿好了,现在也拽不回来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沉痛:“你要走多久?” “半年多吧。”赵石南的声音刻意轻松,“没事的母亲,这边是生意的大头,我把北平安顿好了,还会回来。”说着从袖中拿出那个曾被磕坏的青玉寿桃把件,已经把坏的地方修好了,递给老太太:“镶了金边,还是衡儿有心,找的师傅。”第一次说假话从中调和,赵石南的谎言倒说得不行于色。 老太太把手把件接过来,对石南道:“锦葵不带着吗?”说完又有些后悔,这是明摆的事,实在不该这个时候再提。 赵石南果然眉头一皱:“带她做什么?她既服侍的好,还是留着陪您吧。”说着方才的温和已退了不少。又同老太太说了一会,退了出去。 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离去的背影,心渐渐的凉透,一把将手中的青玉把件扔了出去,杜衡有心?都是包藏祸心。不除了这个祸害,赵家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是非。 赵石南的动作很快,第三天一早,已经带着杜衡双叶,并几个粗使的男丁,由司机开汽车送到了南京,坐上了到北平的火车。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杜衡靠在赵石南的肩上,虽然身子虚弱,脸却由于兴奋有些绯红,问着:“石南,北平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很大?”还想问下去,却由于气虚喘个不停。 “少奶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定是北平吃的多不多,有没有桂花糕?”双叶笑道。 “就知道吃。”冬桑嘲笑着双叶,“你以为少奶奶像你一样天天围着锅台流口水?”双叶气的捶过去。 赵石南紧紧握着杜衡的手,眼前开心的场景让他的眼眯了起来,把杜衡往怀里揽的紧了些,细细的说着:“听说现在许多皇家园林,都允许百姓进去了。正德皇帝的豹房,现在是万牲园;慈禧老佛爷的行宫颐和园,也能花几个大洋进去看看,到时咱们一起去------”杜衡靠着赵石南,听他说着,闭着眼睛想着,颐和园,万牲园,该是什么样子。 “少爷,您如今,到是话多了。”冬桑摸着头笑道,他看惯了赵石南绷着脸的样子,这么细碎温声的说话,还唠唠叨叨,简直让他吃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 “笨蛋。”双叶又捶他,“少爷不是在和少奶奶说话嘛,对着你这个木头当然没话。” “他们说的,真好玩。”杜衡喘息着说,却是含笑,“不知道我还能听多久。”心里灰暗下来,身子依旧是那么沉,没有一丝好转。最近时常梦到去世的爹娘,她好想扑进爹的怀里,那里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无奈,这些苦,再也不必受了。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衡儿,你一辈子都要听着,我不允许你听不到。”赵石南的语气深沉坚定,把杜衡紧紧揽在怀里,看着她睡,他却一丝不敢合眼,像尊上古名剑一样立在那里。他的女人,他不放手,谁也不能收走,包括上天。 杜衡睡得沉沉,豺羽走了进来,赵石南低声问着:“那封信带好了吧?” 豺羽点头:“贴身收着。” 冬桑有些发愣:“信?” 豺羽看赵石南点了下头,对冬桑说道:“少爷前几天特意找省主席秘书拿了一封省主席的手函,北平有一位姓王的名医,原来是宫里太医院的院判,给老佛爷看过病的,家里几代御医。但是大清亡了以后,这位王太医深居简出,不出山的。除了几个达官显贵,还没人请得动。只省主席和他还有些交情,托了书信,给少奶奶看病。”豺羽跟随赵石南,知道这封信怕是动用了赵石南所有的关系,来之不易,自然不敢怠慢。 双叶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下少奶奶有救了。诶,少爷怎么从没提起啊?” 豺羽淡淡的笑了笑:“少爷做事妥当,岂能到处嚷嚷。这回到北平,只怕也是看病为主,生意为辅。”赵石南闭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豺羽忙低下头沉声道:“豺羽不该妄猜少爷的心思。”豺羽和冬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赵石南身边的人,不过后来做的活计分开了,豺羽更像秘书,做些生意往来的应对,而冬桑做些粗使营生。冬桑本就嫉妒豺羽,这下幸灾乐祸笑道:“让你光屁股上锅台,猴精过头了。”几个人都笑起来。 赵石南走后,锦葵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已经心神俱疲,躺在了床上,锦葵顺着床跪了下来:“老太太可是身子不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锦葵的手长吁短叹:“石南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锦葵听了心里狠狠撕扯着,赵石南的走,最措手不及的就是她。就是提前三天让她知道,她也好有个应对。偏偏等她知道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已经走了,她眼巴巴的看着赵石南抱着杜衡出去,恨得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但面对老太太,锦葵依然淡然的笑着:“只怕现在,已经出了江苏。老太太不必记挂,少爷常出门的。” 若说人和人,也真的是个缘分,锦葵的几句话,就说的老太太从心里往外的熨帖。 老太太素来强硬的人,眼圈也几分红了:“常出门也罢,这回去的是北平啊。你说,我处处为他好,可最后怎么落了个养儿千里外的结果?竟然要躲出去?” “不是去做生意吗?”锦葵的声音故作讶异。她也明白赵石南北去的目的。 “唉,当着你我不说外道话。说是去做生意,可赵家,世世代代做丝绸的生意,就没离过江浙,丝绸生意,不是在江浙做是个正经?谁会跑到北平那么远?”老太太声音苍凉,“又是听了不知谁的话,出的这幺蛾子。” “会是谁的主意呢?北方现在听说哈口气出去,都是冰,还不把耳朵冻掉了啊?”锦葵明知故问着。 慈姑再一旁听着“啊哟”一声惊叫:“真的有那么冷?” 锦葵点头:“可不是嘛。旧时听村子里的老人闲聊,还有人喝醉了回不了家,躺在路上一夜,第二天就冻死了。北方和咱们这边大不同呢。” 老太太也大吃一惊:“这可怎么是好?石南又爱喝酒。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作千刀的狐媚子,到底是哪一点把石南迷得五迷三道的,就快为了她送命了。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么个祸害。”老太太一急也顾不得体面,话说的直白粗糙。 锦葵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喜杜衡,但老太太终归是一家主母,说话做事很带分寸,若不是今天锦葵故意激老太太,还不知道她内心对杜衡已经憎恶到了这步田地。锦葵叹息着:“是啊,家宅不宁,是麻烦。我们村里有户人家,本来过的好好的,自从二儿媳妇过了门,就开始生事,没几年,家就散了。老爷子和老太太气的都归了西。” 锦葵很会逢迎着说,几句下来,赵老太太已经完全不避讳她,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直把杜衡扎了赵石南,不顾廉耻去西式医院,杜仲不肯做石南的保人,杜衡摔了把件-----这些让她不痛快的事,直讲了几天才一一讲完。却还是留了杜衡和赵凌泉赵天雄的事没有说。毕竟关系到石南的脸面。 但锦葵却听出了门道,私下问着慈姑:“老太太怎么说到少奶奶出阁前,想说又不说了?”慈姑看锦葵深得老太太宠爱,这事也不止一个人知道,便把杜衡出阁前和赵天雄私奔,生病了赵凌泉又拉拉扯扯看望的事说了一通。 但锦葵是个脑子清楚的,问题直奔要害:“城南赵庄住的是哪家?天雄少爷还是凌泉少爷家?” 慈姑说着:“凌泉少爷家,本也是住在院子里的,成渊三老爷犯了事就被少爷撵出去了。” 锦葵点头明了,又打听了一番赵家的长短,晚上回去,把这些事反复勾连起来,有了眉目。 赵老太太又向锦葵抱怨杜衡的时候,锦葵低声笑道:“老太太,我倒是有个法子让少爷能快些回来。但是需老太太从中帮忙。” “什么法子?”赵老太太如今只要能让赵石南尽快回来,出钱出力,都在所不惜。锦葵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老太太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惜流景:北平 赵石南和杜衡在火车上行了两天,终于到了北平。一下火车,杜衡便冻的一激灵。正月的北平,还是银装素裹冰雪纷飞的季节,杜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又干燥又清冷,只觉得头都被冻木了。 好在有同乡李先生早已等候在火车站,看到一行人下车热情的招呼上去。李先生在北平也做着丝绸的生意,还兼着政府里一个闲职,不过是花钱买个名头,倒也小康人家过的富庶。将赵石南等人接到马车上,向着什刹海一带行去。 “石南,这院子的地段,气派,自是不用说,就是价格高了点。也是人家祖上留下来的,如今兄弟几个都离了北平,才要卖的。我先说着租了下来,你要是看着中意,再和他们商量是租还是买。”李先生和赵石南熟识,打点的也周全。 双叶好奇的把马车一侧的帘子掀开,杜衡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致,不禁“咦”了一声。万木萧条,积雪莹莹,眼前却是一个大湖,冻成了冰,还有人在冰上滑着。杜衡挣扎着抬手指着滑冰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李先生笑道:“夫人一定是久居江南,那是一群孩子在滑冰呢,湖水在冬天冻实了,孩子们拉着冰车在上头滑着玩。” 杜衡只觉得有趣,使劲撑着看的目不转睛。赵石南把帘子放了下来,也不避讳李先生,把杜衡揽进怀里,温声道:“歇歇吧,等身子好些,有的是时间看。”转而问着:“这是什么湖?” “这叫什刹海,也叫后海。”李先生来了兴致,“这地儿可是风水宝地,和后海对着的前海,可是宫里头的。就这一片儿,”李先生撩开帘子,“那儿,那是康熙朝明珠的府邸。”“那儿,是逊帝溥仪生父摄政王载沣的府邸。” 赵石南听着心里一震:“如今可还有人住着?” “有啊,载沣的府里现在还有几个旧宫里的老太妃住着呢。所以这地儿是潜龙邸,周围都是皇亲贵胄。院子的价格自然高些。”李先生叹道,“这户人家,先祖还是户部尚书呢。但那府邸的规格和亲王府还是不能比的。” 闲聊着,不多时马车穿过几个胡同,到了一所院子的门口,李先生先下了车:“到了。” 赵石南扶着杜衡下来,一股清冽的风吹过,吹得人整个都通透了。杜衡只觉精神好了一些,随着赵石南进了院子,这是出三进的院落,还带着一个假山灵石的园子,比起扬州的赵家老宅总体上自然是小了不少,但北平的建筑方方正正,院落自带高大气派,倒觉得分外宽敞。 一行人从第一进走到最后一进,这高大宏伟正合了赵石南的意,不觉看向杜衡:“衡儿,你觉得怎样?” 最后一进通常是主人的卧房,比起前面几进,屋檐矮小些,却更有生活气息,杜衡看着屋前东边一株芭蕉,西边掉了叶子,不知是什么树,树旁支着一架秋千,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墙里秋千墙外道,杜衡爱不释手的摸着秋千,很喜欢,却一路听着李先生介绍,总觉得这里太招摇了:“是很好,会不会太奢靡了?” 赵石南素来张扬,并不管这些:“觉得好就买了吧。要多少钱?” 李先生看向赵石南,犹豫着说道:“说是要两千五百大洋。便宜不了的。”那时一处一进的普通院落也就四百大洋。这个要价高的离谱。 杜衡一听更加不舍,看向赵石南说道:“不如先租着吧。”两千五百就是对赵家,也不是小数目。 赵石南摆摆手:“值得就买。”杜衡喜欢,毫不觉得心疼。此时赵石南才体会到,倾尽天下,只为红颜一笑的滋味。而且这个家,只有他和杜衡,再无旁人,就是多少钱也值得。李先生应声说好。 下人们很快把院子收拾妥当,最后一进屋子是赵石南和杜衡的起居室,垒上炭火盆子,顿时暖意融融。修整了几天,赵石南便带着杜衡去了西华门外王太医的家里。因着有了省主席的手函,王太医对他们很是客气。 杜衡好奇的打量着太医,也很一般的郎中没什么差别,不是传说中神医的鹤发童颜,长得有些五大三粗,浓眉重须。但是手一搭上脉,就看出不同了。不但将杜衡的病情症状说的一清二楚,甚至还问着:“夫人阴虚肾亏,至今无子吧?” 这下不仅杜衡,赵石南也分外吃惊,对太医更加恭敬:“正是。” “正好一起治了。”太医随口一说,却让赵石南和杜衡都像被点了穴似的愣住了,许久,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眸中竟似过了千年般沧桑,在王太医这里这么轻易的事,却把杜衡折磨的差点要死。 杜衡拼命点着头:“好,好。”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王太医给杜衡先用针灸治疗眼前的虚弱之症,配的中药里,顺带温肾补气。 忽然所有的阴霾,仿佛都拨云见日般的晴开了,病痛,孩子,都变得希望满满。从王太医那里出来,杜衡一路精神,大大的眼睛恢复了几丝神采。甚至到了什刹海边上,非要下了马车走一走。那天他们来的时候是沿着西海从西往东,在什刹海的北面。而今天恰是走到了什刹海的南边。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在夕阳的斜照下,南边有一个很大牌楼,写着“荷花市场”几个字。杜衡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这里夏天一定有很多荷花。” 赵石南深看着杜衡,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也许。” 杜衡的脸一红,转过头去,却惊讶的“咦”了起来。沿着湖的荷花市场里,一溜的新鲜玩意儿。有糖人,面人,泥人,还有各种杂耍的。热闹的不得了。杜衡边走边看,两眼放光。到了一个面人摊子前,挪不动了步子。 那个面人师傅的手艺很精巧,不仅能做单个的人或者动植物,还能造景。把很多人物都放到一起捏着,成了一幅大图。杜衡看着有趣的很,指着背后的湖面和远山问着:“能把这些也都捏进去吗?” “当然能了。姑娘要不要来一个?”师傅把起了手中的面块。 杜衡点着头:“要。”看到一旁立着端详的赵石南,难得的心情大好,轻轻牵过赵石南,有些害羞着:“把我和他还有后面的景致,都捏在一起。” “得嘞,夫人。”师傅刀笔如锋,边看边捏边削,杜衡等得时间久了,只觉得寒气都从脚底涌了上来,不由的跺着脚。 “捏面人还是费时,若是拍照片,这所有的风景也就咔嚓一下。”旁边一个围观的搭了句话。 “照片?”杜衡没听说过。 “前些天还有个西洋师傅每天在这给人照,这几天也不见出来。”那人答着。杜衡听着失望的垂下眸子。 “以后还有时间。下次来了照。”赵石南捏捏杜衡的手,挑唇笑道,“一定带你拍一张见识见识。”杜衡轻轻点头。 不到半个钟头,捏好了一个摆件,前面是杜衡和赵石南,后面是山,湖,荷花市场的牌楼都细细的捏了出来。 “真是好手艺。真像。”杜衡拿着摆件爱不释手,赵石南却已等不及,一把拉了杜衡匆忙从荷花市场走出去,上了马车。冰天雪地的不能再久待。 马车里的双叶眼巴巴问着杜衡:“好玩吗?” “好玩。让你怕冷不下去。”杜衡把摆件递给双叶,坐在马车上双脚来回蹭着取暖。双叶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还有糖人——”杜衡还要说,却惊呼了一声,赵石南已经把她的脚抬了起来,放到腿上用手捂着。 双叶忙把头别到一边,脸却涨得通红。杜衡脸色绯红的挣扎着:“不要——”却没挣几下就气喘吁吁。 “别动!”赵石南皱眉沉声。杜衡的脚像两块冰疙瘩,慢慢的被赵石南融化。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个月,已经是农历的四月底,北平城里也是桃李繁秾,暖意融融。赵石南在前门和荷花市场开了两处店面。却并不是卖面料,而是做定制。 这是赵石南进了北平后考察了一番做的决定,北平皇气不倒,城里多的是皇亲国戚,爱讲究个体面排场,若是像普通老百姓似的,来人扯几尺面料,反倒像失了身份。索性铺子里的面料并不出售,只是做样品,各色只一匹。若是有人看上,就从扬州城里一次运来。而且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在扬州定制特定的花色图案。 这样一来,价格自然不菲。起初大家并不看好赵石南的这种经销方式,商人薄利多销,赵石南这种法子必然使得流通速度极慢。但奇特的是,来赵石南这里定制丝绸锦缎的反而络绎不绝。 这便是富庶和富贵的区别。“贵”体现在哪里?就是体现在身份,讲究。做生意也要因地制宜,北平那些喜欢讲求身份体面的旧朝达官,或是现任显贵,谁都希望自己的那匹锦缎是最独特的私人定制。 ☆、惜流景:白芷 北平的春天,虽然春脖子短,但是也别有情趣,玉兰桃花争相次第。院子里的两株树都发芽开花了,另一株原来是海棠。一树芭蕉,一树海棠,怡红快绿,相得益彰。 杜衡的身体好了许多,便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坐到了秋千上,让双叶轻轻推着。杜衡荡着秋千,眼睛闭上迎着太阳,若是在扬州,现在正是春雨蒙蒙的季节。但北平不同,北平的天真蓝,阳光好灿烂。杜衡由衷的喜欢上了这里。 正在悠悠的荡着,杜衡忽然觉得推着的力气大了许多,忍不住回头,赵石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身青衫,像株修竹立在杜衡的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杜衡扭回头,继续享受着春日的阳光。 “今天难得的不忙,便回来了。”赵石南看着脸色红润的杜衡,心里一阵轻松。这次的北平之行,不论怎样,都值了。 如今两个店铺的生意都很忙碌,倒是难得清闲。杜衡眸光一转,给赵石南出了个主意:“如今定的人多,做生意也是做人脉,不如给每个人建立一个订购单子,累计达到多少大洋,赠送些丝帕罗带。若是一次定的多,也可以赠送或者享受些优惠。” 赵石南点头含笑:“又是做梦得的好办法?”杜衡在生意方面灵巧的很,也许同样出身丝绸世家,总有些让赵石南想不到的好主意好点子。 杜衡浅浅笑着:“原先我爹做生意就这样,他总说利薄于情,遇到老主顾,半卖半送的。为此总让我娘嗔怪,没个节制。对了,我爹也爱喝酒,比你还能喝。” 赵石南听着,到对杜衡的爹颇有兴趣,可惜出生已晚,要是生在同时,也许是能一起把酒言欢挥洒豪情壮志的。杜衡看赵石南听的认真,又笑着说道:“我娘其实也是嘴上一说,还是支持我爹的。”说着不无向往道,“我爹一生,只我娘一人,真好。” 赵石南看杜衡提起爹娘满脸的纯真,他终于明白为何出身富庶的杜衡,却总是一片赤子之心。她的爹娘,都是性情中人,也是恩爱伉俪。没有经历一丝风雨的她,怎么懂得大家族的圆滑之道?却不像自己和母亲,是在血雨腥风里,拼出的前程。赵石南想说,我这一生,也只你一人。却还是没能开口,家里被母亲弄个锦葵,又怎么问心无愧说的出这话。只要这一辈子,能尽心呵她,护她,就已经够了。 赵石南用了杜衡的法子,生意果然更加兴隆,人脉就是人心,把生意做出人情味儿,便到了某种境界。赵石南一边派着冬桑再回扬州城去运一批面料过来,一边酝酿着借果王府十四格格办寿宴,再将丝绸面料生意扩的大些。十四格格如今是京城名媛,寿宴办的是西式的“party”,寿宴上的宾客也都是上层的贵妇小姐,正是丝绸锦缎消耗量最大的客户。 赵石南想把这个寿宴做个跳板,不但免费给十四格格提供了成悦锦的面料,还给宴会的嘉宾每人提供了一方丝帕作纪念品,上面都有着“成悦”的标记。而作为回馈,果王府盛情邀请了赵石南和家眷前来,并且送了赵石南一架原来宫里的屏风。 屏风摆在前门的店面里,又是一个无形的招牌。 杜衡对也要出席寿宴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西式的“party”是什么意思,紧张的问着赵石南:“我就不去了吧?那种地方我怕应对不了。” “为什么不去?多少人都好奇赵太太的模样。”赵石南哈哈大笑,“不过有一点,衣服要做件新式的。” 杜衡抽抽嘴角,新式的衣服?她来到北平,发现很多摩登女郎,穿的都是新式旗袍。杜衡穿的是旧式的上身短褂,下身襦裙。而新式的旗袍,露着胳膊,大腿开叉,衣服贴身紧绷,哪里都看的到。她倒是不介意做一件,但是怎么穿的出去啊?但西式的宴会,必定只能这么穿了。 转眼到了十四格格寿宴那天,赵石南换上了银灰格子的西裤衣衫,还蛮像那么回事。双叶惊讶的直叫:“少爷,你这个样子——”想说好看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嗯?”赵石南哼着,他也很少这么打扮。 “挺奇怪的。”双叶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转头看着换好衣服的杜衡,嘴巴张的更大。别说双叶,赵石南的眼睛也直了。 杜衡的头发绾成了髻,别着一支银色的发夹。一身如水的成悦玫瑰锦缎旗袍,修的身子曲线玲珑,露着的胳膊白净如瓷,正好与玫瑰色衬托明显。一串珍珠项链配着手链,都搭配的相映成趣。优雅大方里又带着古典婉转的风韵,赵石南看的痴了。 杜衡忐忑的问着:“行吗?” 双叶张着大嘴:“什么是行吗?简直是仙女下凡。” 杜衡笑嗔了一下,看着赵石南满目的柔情,心扑通跳了几下。赵石南眉头微蹙了蹙:“亏大了。露的太多。”说着把西装的外套给杜衡搭上,“去了再脱。” 杜衡心里暗暗发笑,当初是谁非让做身新式旗袍? 晚上赵石南和杜衡一起去了果王府,离后海非常近,旧时的王府,西式的装扮,铺着地毯,放着留声机,婉转的女声配着衣香鬓影。 当赵石南和杜衡走进去的一刹那,时光仿佛停滞在了那里。郎才女貌的般配,原来就是这样,雄姿英发的赵石南,婉转妩媚的杜衡,就这么相依相偎着,俨然一对璧人走了进来。所有的人生得意,在那一刻,是顶峰。 几个名媛看着杜衡的旗袍,只觉得那玫瑰色在灯光下几乎光彩的耀眼,纷纷艳羡着,这样的料子,到哪里也能寻得一块。 杜衡看着别人,有样学样,拿了一杯香槟,随着赵石南在人群里穿行应对着。虽然很紧张,却别有一番兴奋刺激。杜衡偷偷多尝了一点香槟,比起黄酒,还是好喝不少嘛。 赵石南正在和一些商政要人打开着局面,忽然背后猛地被人一拍,一个爽利的女声响起:“赵石南?真的是你。” 赵石南一回头,愣了一下,不禁勾唇道:“白芷?你也在这儿?” 杜衡打量着那个叫白芷的女人,二十四五岁,和赵石南应该差不多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却是成熟的味道,大波浪的发式,紫色大花的旗袍,开叉到了大腿,看起来是很新潮的样子。这女人是谁? 赵石南介绍着:“杜衡,我妻子,白芷,扬州城白家的小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高就。” 白芷大方的伸出手,深看着杜衡道:“你好。”杜衡没见过这种礼节,但照样学样,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却被白芷的目光看的脸红心跳,这样深邃又迷人的眸子,女人看了都心跳发抖,似乎要被那两汪深潭陷进去一般,何况是男人。 白芷看着杜衡,露齿笑道:“赵石南,你的小妻子很漂亮嘛。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艳福。” 赵石南朗声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说着把杜衡揽了过去。白芷是白劲海的堂姐,赵石南和白劲海原来是熟识的,常到白家去玩,自然和白芷很熟,甚至曾经一度觉得白芷是见过最有味道的女人,若是能娶进门也不错。但白芷是新潮人,朋友也多,虽然对赵石南曾经有过一丝念头,但不喜赵家那种老式的家族,加上读女子大学,后来和赵石南也再无交集了。如今赵石南再看白芷,竟然觉得哪里都比不得杜衡的那股子娇怯的糯糯。 而白芷也显然对杜衡的兴致更大,一边和赵石南聊着,一边看着杜衡,也只觉得看不够:“没想到你的生意都做到北平了,真有你的。对了,你夫人身上这料子是你家的吗?” “是,成悦锦。”赵石南看白芷的神色,提前朗声笑着封了口,“你要是喜欢也没了,只一匹,给我夫人专供。” “只一匹,还专供,你要不要这么肉麻啊。”白芷哈哈大笑,“赵石南,你也有今天。” 杜衡淡淡笑着:“石南说笑的。不过铺子里比这好的料子不少,你若是有空去尽管去挑。” 赵石南又和几个旧朝王公去一边聊,白芷和杜衡聊着料子,杜衡自然也是行家,不多时,就不仅是白芷,围了好几个小姐,一起问着杜衡怎么挑好料子,怎么保养料子。杜衡没读过女子大学又心向往之,听着白芷是在上海读的大学,便追着白芷问学校的事,一来二去,白芷和杜衡到聊的很投机。 白芷看着杜衡笑道:“别总在家里闷着,有时间也出来走走。我们常有些沙龙活动的,你也来玩玩,认些人。下月初十就有一场,到时你来,我招呼你。”杜衡笑着答好。 从果王府回来,杜衡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荡着醒酒,喃喃道:“做女人像白芷那样,才是潇洒。”白芷在书局工作,还兼职着报社,和上流人士交道颇多,独立自强。 赵石南在身后推着杜衡,眸色清凛:“有什么好?你别被她影响。” ☆、惜流景:新生 杜衡抿唇笑道:“那你和白芷怎么认识的?”杜衡灵慧,从赵石南和白芷的眉眼中,已经觉察到丝丝不同的熟悉。 赵石南朗声笑着:“和她自小就认识。不过后来就没了联系。” “就这些?”杜衡的大眼睛弯弯的眯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不止呢?” 赵石南轻轻敲了下杜衡的额头:“就你机灵。”继而深深看着杜衡,“不过是少年罅隙。如今我的心,你还不知道?” 杜衡的眉眼低下去,赵石南的眼神很专注的深情,一双眸子好像看不见底的深潭要把杜衡湮没,杜衡低低说着:“谁知道。”说完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快步回了卧房。赵石南一脸笑意随着进去。 过了几天,杜衡在屋里翻腾着衣服,和双叶说着:“北平果然宜人,衣服都不用拿出去晒晒,就很干爽。屋子里也不潮。” 双叶掩嘴笑着:“少奶奶是心情好,看什么都好。” 一主一仆正在屋里谈笑着,忽然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位白小姐来找少奶奶。” “白芷?”杜衡有些欣喜,忙迎了出去。白芷今天穿了件青绿色的棉布竖条旗袍,又是一种青葱的爽利。见到杜衡已经热情的拉上了手:“我可真的来找你了。” 杜衡把白芷迎到会客堂,吩咐双叶泡了带来的碧螺春:“凑乎着喝吧,前些时候他们送面料带了些明前的雀舌,被石南一气喝完了。” 白芷抬手:“没事,我现在喝咖啡多些,茶很久没喝,不讲究。” “咖啡?”杜衡又是一愣,和白芷在一起,杜衡觉得自己像是和她隔了好几个时代,白芷说的很多东西她都没听过。 白芷露齿一笑:“待会咱们就去喝。今天找你出去逛逛,顺便去我们的沙龙看看,我知道我不请你,你是不去的。” 杜衡早已心痒痒,却只微微抿唇轻笑:“我也想去看看你们的沙龙,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聊了片刻,杜衡进去换了件茜色的衣裙出来,白芷的表情顿了一下,但没说什么,随即带着杜衡出去。 杜衡不忘回头嘱咐着双叶:“少爷若是回来了,就同他讲我出去了,晚些回来。” 杜衡自从到了北平,之前是身体不好,后来身体好了些,赵石南又忙于生意,杜衡最远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什刹海旁边荷花市场的杂耍工艺。而白芷今天带杜衡去的,是王府井的商业街。 还没到商业街白芷便嘱咐着杜衡:“进去逛不要紧,千万要紧紧跟着,这里走丢了可不好找的。” 杜衡心里还只疑惑,能有多大?比扬州城的东关街广陵路还要大?却是进去就愣住了。王府井大街两侧,东安市场,丹桂商场,中华商场,东观楼,看的杜衡眼花缭乱。而两侧还有无数条小巷横竖交叉,白芷指点着:“那边是电影院,那边是杂耍街,那头能穿到衣裳铺子----只要你想逛,半个月都逛不完的。” 杜衡这才叹服,果然是老京城,气势够大。白芷拉着杜衡到了东安市场外的一家咖啡店里坐下,和服务生要了两杯,对杜衡笑道:“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这里的咖啡馆只有这一家。这点就不如上海了。上海的西点铺,咖啡店随处都有,哪个银行商铺的下面都是。” 杜衡的心里又在翻腾,电影院,西点铺,银行---这些都是什么?杜衡的脸有些微红:“以后你都带我去转转行吗?” “当然啊。”白芷笑看杜衡,“我经常想逛的时候找不到人。北平比不得上海,上海的百乐门,电影明星歌星每天都有场子,北平就没什么可玩的地方,除了这里,就剩下些杂耍,各色的工艺可看。要不就是去大学里蹭课或者看展览,这些还有些意思。” 杜衡好奇的问着白芷:“你要做这么多事?还要工作?家里怎么办?” “哈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书局的活少,就是校对些字词,报社的活我喜欢,到处跑跑,撰写稿子,见各种人,蛮有意思。”白芷答的潇洒,“女人要把自己解放出来,有自己的生活,天天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不闷吗?” 杜衡看着白芷,想了想,在扬州城的时候自然是闷的,不仅闷还恐慌还焦灼更绝望;在北京城倒还好些,但也确实从早盼到晚,好像真的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杜衡叹了口气:“闷也没法子,我不像你,出去不知做什么。” “不会啊。那天和你聊,感觉你也是读过书的。”白芷说着。 “读过私塾,后来读过新式的女子学校,不过没读几年。”杜衡摇头。 白芷想了想,看向杜衡认真说着:“你要是有兴趣,报社倒是有份差,每隔半个月会出一期时装刊,专门给京城的贵妇小姐介绍流行的款式和面料,有时还登明星的衣着打扮,你家里又是做丝绸的,试试给那个专刊校对稿子呗?” “我能行吗?”杜衡惊喜的有些不敢相信。 “先试试,我过几天拿几分样刊给你先做着,让主编看看能不能通过。”白芷说的清爽,“找些自己的事做是最好的。我与你投缘,不想看你整天憋闷在家里。就算对着的是赵石南,也难免腻歪。”说的杜衡一阵脸红。 喝过咖啡,白芷又带杜衡在吉祥戏院看了一场电影,随后去了沙龙。杜衡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电影,什么叫明星。 去了沙龙,杜衡才明白为什么白芷看到自己的打扮会一顿。沙龙里都是女人,大部分穿着新式旗袍,还有少数穿着洋装的西装配及膝短裙,甚至有几个穿裤装的。而杜衡是一身旧式的短褂加及地长裙。杜衡觉得自己像个天外来客。好在大家都是接受新式教育的,并不在意。 杜衡坐在一边,听着她们聊着雪莱,叶芝,泰戈尔,满头的雾水,却也听的欢喜。这个世界,是她做梦都想不到,也进不去的。可如今,她就那么鲜活的坐在那里,听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几乎要沉醉了。 那晚杜衡回到了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赵石南正焦急着派人到处找着,看到杜衡安全的被白芷送了回来,才舒了一口气,脸色却深深的沉了下来。 杜衡顾不及看赵石南的脸色,小脸因为激动而绯红着,许久没见的生气又恢复了不少,对赵石南说着:“你喝过咖啡吗,看过电影吗?一块布上,就能站好多的人,还有汽车,房子------”杜衡一直说着,不禁又念起刚学的一句叶芝的诗:“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她们说这是外国的诗,这怎么能叫诗呢,又不押韵,平仄不对,字数更不对。”杜衡还在自言自语。 赵石南一直冷冷的,杜衡说的这些,有的他见过,有的他不知道,看到杜衡开心,他本来应该是开心的,但在心里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在他的传统世界里,夫唱妇随便很好,他要给杜衡最尊荣的生活,最尽心的呵护。但是杜衡似乎在向着一个他未知的世界迈出了步子。那个世界,他根本不想触碰,也无暇顾及。赵石南等杜衡说完,只回应了一句:“早些睡。以后不要再出去了。”杜衡刚点起的一丝火热被赵石南浇的寒凉,没有吭声,但心中的小火苗却并未完全熄灭。 没几天,白芷带了几分样刊,杜衡用了半天核对了一番,有些字词拿不准的,白芷带了本字典给她,她学会了查阅后,又细细核了一次,并几处行话的错误改了,交给白芷。第二天白芷就给她带了好消息,可以试用三个月,每月五个大洋。五个大洋,还不够三尺成悦锦的钱。杜衡并不在乎钱多少,但这是她的开天辟地的第一份工作,意义很不同。杜衡只有一样犹豫:“这活能不能在家里做?” 白芷扑哧一声笑了:“能,做好了交给报社就行。准是赵石南使绊子。” 杜衡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喜欢这些。” “他们这些旧式的男人,恨不得把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不离身。”白芷摇头,“你自己看吧,喜欢就做,要是不行不要勉强。” 杜衡忙说着:“喜欢喜欢。我先做着试试。”赵石南平日也不在,白天对稿子正好。从那些稿子里,还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新东西。 琼花依依,扬州城里,赵老太太对锦葵叹着:“石南走了有四个月了。也该尽早让他回来了。” 锦葵点头道:“我这两天也在想着这事。董夫人那里,还要老太太帮着说和,把镯子要来。” 老太太沉声说着:“这是自然,不论豁出什么宝贝珍奇,那镯子也是要换回来的。”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家门不幸,全然不顾身份,东西都当给了人家,以后赵家若是交给她,还不得成了败家子。好在还有你这个伶俐人。” ☆、惜流景:舞会 锦葵叹息的惆怅:“也只有老太太疼我,少爷心中,并不这么觉得。” 说起赵石南,老太太有丝愧疚,当初自己做主将锦葵留下,给了身份,只以为天长日久,不就是房里填个人?当年自己刚进赵家还不到一年,老爷子就把陪嫁丫头捂进了被窝,怀石南的时候,更是眼馋肚饱,一气弄进府里两个侍妾。这种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再寻常不过。可石南倒好,竟然对锦葵看都不看,碰也不碰,杜衡还是个生不出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没脸,拉着锦葵的手道:“只需些时日,石南会看到你的好的。我既留下你,就给你个结果。” 老太太第二天就派人给董夫人送了个帖子,又请了几位熟识的夫人到府里,由头是赏琼花。赵家园子里的琼花开的极美,锦团绣美。 那日,几个夫人上午便来了,先在园子里绕了绕赵家的假山池子,董夫人笑着:“常听人说赵家有人造的月亮,不知是怎么个缘故?” 老太太带着几个夫人从假山的石洞穿过,指着外面的池水道:“就是借着日头和影子罢了,水里的日头跟着咱们的步子,从缺到满,就像夜里的月亮,从新月,到满月,再到残月,还是前几辈的祖宗想出来的。” 董夫人颔首点头:“果然是有名望的人家,终究有底蕴有说道。” 老太太待前几位夫人走出假山,刻意落后几步同董夫人讲着:“若说底蕴不敢讲,却也有几样东西宝贝着,虽然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对赵家来说,非比寻常。必须得拿回来的。” 董夫人听着话里有话:“老太太是指?” 赵老太太轻轻拍着董夫人的手,恳切的说着:“不瞒您说,就是前些日子你捡漏的那只镯子,是石南媳妇的,丢三落四,东西被人拿出去当了也不知道。本来不值几个钱,但是有些来历,我就舍着这张老脸,向你开回口,把那只镯子让出来。求你割爱,自然要补偿些的,金银也好,或是其他的物件,你尽管挑了去。” 董夫人面上有些难色:“若说那只镯子,实在是没法让出来了。” “哦?”老太太心里一震,却仍继续说服着,“单只镯子,留着也不好传下去----” 董夫人叹口气:“不是我舍不得让出,那镯子早已卖给了别人。就是上回从您家寿宴回去没几天,遇上了白家的少夫人,出了300大洋要买。这个价买栋独门独院的宅子都够了,我岂有不让之理?就把镯子给她了。”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董夫人,确信她说的肺腑,不由蹙眉道:“这么说要到白家去要了?” 董夫人摇摇头:“白家的少夫人买了是给白家小姐的,那位小姐整天上海北平的跑,谁知道在哪儿。我劝老太太还是罢了吧。” 赵老太太的心沉了下来。没有再吭声,勉强将一天的赏花午宴结束,把锦葵叫到了房里说了前后。锦葵愣住了,努力扯出个笑:“没关系的。既然这样,那也是天意。” 锦葵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心却无法平静。凭什么?杜衡身为少奶奶,守着那么好的男人,还三心二意,上天为什么要帮她?锦葵想不通,但她可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既然真的镯子已经找不回来,那就找一只像的。已经费了半天的劲,不能落在一只镯子上。 锦葵开始出入在扬州城的各个珠宝行典当行,与自己胳膊上的镯子比着,她相信一定能找到只相似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一只,虽然细看来,并不是一块料子,但是颜色纹路已经非常近似了。锦葵拿了镯子给老太太看着:“这只虽然不是那只,但是很像。” 老太太点头:“这样也行吧,反正事情已做了,事实摆在那里,是不是原来那只也无妨。家门不幸啊。”转而对锦葵道,“过两个月,石南该派人回来调丝绸锦缎去北平了,你就跟着去吧。” 锦葵轻轻点头,对老太太说着:“就是有些舍不得老太太。”锦葵很善于在老太太面前贴心。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心里又翻江倒海的,这么好的女孩石南看不上,真是蒙了心,不由说着:“不妨事,兴许你能和石南一起回来呢。若是不成,石南还是舍不得狐媚子,你就一直在那住着。明天我就让家塾的祝先生替我写封信给石南,看他怎么撵你。” 锦葵有了这双重保险,心里终于踏实,又在老太太面前嘘寒问暖一番,说了不少体己话才退下。回去翻来覆去在床上难以合眼,两个月,她就能再见到赵石南,这辈子的幸福,再搏一次。 杜衡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校对着报社时装专刊的稿子,稿子好了白芷便来取,顺便把工资给她。看稿子的同时也长了许多见识,知道了洋装,旗袍,裤装,都流行什么,怎么穿才对。看着不觉得心痒痒,偷偷到了胡同边上的裁缝铺做了两身新式的旗袍。裤装她还是接受不了。 稿子校对完,白芷说好的来取,却好几天也没来。杜衡怕耽误了报社的事,反正报社也不远,就在前门那边,杜衡换了件青蓝色的新式旗袍,到门口叫了一辆人力车过去。 “光明报社。”杜衡看到路边的这四个字,忙让车夫停了下来,付了几个铜板的车钱,走进了报社。屋子里打电话的,接电话的,校对排版的,来来回回的人的忙碌的走着,没人注意到杜衡。 杜衡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白芷也没在里头,只好大着声问道:“白芷没在吗?” 喊了两声,一个戴眼镜的男的抬头看看她道:“她今天不来,你找她什么事?” 杜衡走上前去:“我有份校对完的时装专刊的稿子给她。” “哦,”那人恍然大悟,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杜衡?” 杜衡点点头,把手里的稿子给了那人,旁边一个微微胖的小姑娘听着凑了过来,大声嚷嚷着:“这就是白芷说的,赵家的少奶奶?我还以为她吹牛呢,居然真的是。” 又有几个人围上来,热情的给她递水,让她坐下,有人说着:“白芷居然能动员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出来工作,有两下子。是促进女权主义的骨干。” 杜衡听他们说着女权民主什么的,也听不大明白,但是人们很热情,让她心里很温暖,聊了几句后,也没等到白芷回来,杜衡便回去了。 从那以后,杜衡的胆子更大了些,有时赵石南不在,她也会直接到报社去校对,这样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有人可以去问。也可以从他们口中听些新鲜的词汇。 报社的人蛮新潮,有时不太忙,下午茶的时候,会用留声机放上几首曲子,有人便跳起了交谊舞。起初杜衡看的脸红心跳,男男女女的搂着,脸还贴的那么近,一个词涌上来“下流”,几乎要夺门而逃。白芷笑道:“这是最正常的文明舞。上流人,就是蒋先生和夫人,都跳呢。” 杜衡的心这才平静些,原来这是“上流?”白芷一把把杜衡拽起来,“我先教教你,回去带着你家的老古董去跳。”白芷是男步,带着杜衡学女步。杜衡对新鲜事物都好奇的紧,一来二去就从起初的排斥,到了后面的喜欢。却还是不肯和男的跳。 有时回去还要扯着双叶跳,双叶痒痒的直笑:“少奶奶这都是什么啊,又搂又搭的。我不学。”杜衡捂着嘴笑倒,“你不陪我练,我可怎么参加舞会?” “舞会?”双叶张大了嘴,“那是什么?” “报社主编钟先生要过生日了,钟先生的妻儿早些年都去世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报社要办个什么假面舞会,给他庆祝。”杜衡也搞不懂什么叫假面舞会,白芷说就是蒙着脸的舞会,到时万一跳的不好,别人也不知道是谁。钟先生是个乐呵呵的好好先生,对杜衡也不错,除了那五块大洋的工资,还不时给些贴补。杜衡不好意思不去。 “少奶奶,那你会和男的这么跳吗?”双叶吃惊的问着。 “当然不会。我只和白小姐跳。”杜衡白了双叶一眼。她和白芷已经说好了,那天白芷带一个蓝色面具,她就不会认错了。 假面舞会如期的举行了,杜衡那天是一身紫色碎花的旗袍,戴了一个金色的面具。白芷穿了一身裤装,对杜衡哭丧着脸道:“为了做你的男伴,我连女步也跳不成了。”杜衡只嘻嘻的笑着。 舞会很热闹,除了报社的,还有不少白芷沙龙里的人,这下女的多男的少,白芷的男步很抢手,杜衡跳着跳着,一个转圈,白芷就被拉跑了。杜衡的手空着,忽然旁边过来一个人,接过了杜衡的手,音乐变成了很缓慢的节奏,那个人也戴了一张蓝色的面具,杜衡起初以为是白芷回来了,把手搭上去转了个圈靠近才发现,不是白芷,比白芷高。 那人没有像寻常跳交谊舞那样一手揽着腰,一手搭着手,而是两手都轻轻搭着杜衡的手,保持着很适度的距离。 ☆、惜流景:祸端 杜衡有些紧张,但那人的动作很绅士,两手似搭未搭,轻轻点着指尖,带着杜衡在舞场上转着。到了需要转圈的时候,用力一抻,杜衡便随着他飞转了起来。他的力气比白芷大,跳起舞来,力度也把握的更好。 杜衡感觉自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场地上翩翩起舞着。杜衡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很快乐,她的眸子里全是快乐的神采。这辈子,他与她,最近的距离就是如此吧。一曲终了,那人忽然给杜衡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深深盯着杜衡看了几秒,转身离开,没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杜衡从舞池里出来,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全身都僵住了。那是她为了救赵凌泉失去的那只镯子。她心里百转纠结,看着凌泉离去的身影,他终究还是完璧归赵,把这只镯子还给了她。杜衡把镯子戴在了手上,忽然心情全无,和白芷打了招呼后,坐着人力车回到了后海的院子。 赵石南还没有回来,杜衡一早就知道赵石南这几天都会很晚回来,所以才去了假面舞会。杜衡把镯子从胳膊上摘了下来,只觉得很沉重,放回了抽屉里。 赵石南后半夜才回来,一身的酒气,话也没说就躺上了床。杜衡吩咐双叶备了热毛巾来,细细的给赵石南把脸擦了擦,缓了缓酒气。赵石南一把扯过杜衡的手,抚上了唇,呢喃着:“衡儿,衡儿。” 看着赵石南眉头紧蹙的样子,杜衡轻轻抚上赵石南的眉头揉了揉,温声说着:“我去给你倒盏茶。” “不要,衡儿。”赵石南把杜衡扯在怀里,“就这么陪我说说话。”说着吻上杜衡的唇,脸。 “你说的只说话----”杜衡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石南封上了嘴,急喘的呼吸,身心的热情,杜衡很快被赵石南点燃了起来,顺承下去。心内那一点点的惆怅早已被赵石南融化,心中脑海里只有一个赵石南。 赵石南把杜衡的衣服解开,探了进去。“衡儿,我们要个孩子吧。”他呼吸急促的在杜衡耳边喘息着。 杜衡只觉得耳边痒痒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摇荡起来,她在赵石南的用力抚动下有些呼吸不来,面色渐渐潮红,赵石南更是抑制不住将滚烫的唇覆在了杜衡的眼睛,唇,脖颈----他的有力,她的轻柔,交织成了一幅情动的缠绵丝锦。“石南--”杜衡软软糯糯的低吟,几分迷离的看着赵石南,她不再害羞,她整个身心的在呼唤着她的男人,这是她的,这里,只有他和她。 赵石南一直渴望听到的杜衡轻轻唤她的名字,如今真的听到,仿佛蚀骨缠绵,他用力的进入,与她交缠,她的微微蹙眉,她的沉吟婉转,她的吐气喘息,都让他情动的难以自已,深入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赵石南只觉的身下的身子柔软的仿佛没有尽头,任他冲抵,探入,驰骋,而杜衡早已被一下一下的冲击,心头像身下一样泛滥开了无穷的渴求,起伏跌宕的激烈,她已经化了开来。 当杜衡被赵石南最终送到了云端顶峰,她忍不住低吟的激烈,身子颤抖着,紧紧抓住了赵石南的背,赵石南在杜衡的身体里释放,深深的攥紧了杜衡,几乎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那份强烈的占据,似乎来的比往常更霸道,更沉重。 缠绵,爱恋,如同一枝上的两朵并生花,开的一室旖旎。 那晚赵石南情不自已,前后揽着杜衡几次才尽兴。杜衡已经支不起来,只是偎在赵石南的怀里,任他索求。过了许久,赵石南才稍稍平静些,捏着杜衡的脸,一双狭长的眸子深深看着她道:“衡儿,对你,总觉得不够。” 杜衡脸一红,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正经。” “要那么多正经做什么。”赵石南抚上杜衡的小腹,叹了口气,“正经了孩子怎么出来?” 杜衡的身体日渐恢复,对生孩子也有信心起来,如今听到赵石南说起,不禁有些神往的问道:“想好给孩子叫什么了吗?” 赵石南微微沉思了一下,说着:“承祖,继业?”他需要一个能继承他事业的儿子。想着晚上的事,他眸子里方才的温情渐渐褪成了冰寒。 “还叫这些呢?现在好多人叫民照,济同,振邦-----”杜衡听到报社的同事这么说,如今时兴叫新式的名字。 “你从哪听来的?”赵石南的眉头皱了起来,“民照?振邦?叫的刁钻。” 杜衡的心一颤,低低说着:“就是白芷她们说的。” 赵石南的声音冷了起来:“还见她做什么?如今世道艰难,鱼龙混杂,每个人都说不好是什么身份。生意人家,不要惹出是非。” 若是以前,杜衡也许就不吭声了,可如今她也接受了些新的思想,不由反驳着:“你也知道世道艰难。可现在新思想越来越多的人在认同,也要每人出力才能推进的。怎么能只管自己,窝在一角做生意呢?” 赵石南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看着杜衡有些阴冷:“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畏首畏尾的生意人?” 杜衡抿了抿唇,没有吭声,赵石南冷声说着:“新思想?民主?革命?你想做什么?与其搅和在这些党阀之争,不如把实业做好,还能给国家增些经济,比那些光知道喊声势的强。” 杜衡被赵石南说的哑口无言,但自己所学所知还太少,不知道怎么驳斥。只是低头不语。 赵石南的火大,一把把杜衡揽进胸口倒在床上,冷冷说着:“睡觉!” 杜衡有些不情愿的想挣开他的手,无奈却像钳子一样箍在了她胸口,杜衡扭了两下也只好作罢。半晌,赵石南沉沉的叹了口气。 杜衡心里也跟着疼了一下,许久,杜衡终究绷不住了,问道:“晚上同谁喝酒了?是不是有烦心的事?” 赵石南顿了很久,说着:“今天政府的王参事找我去喝酒。” “参事?”杜衡有些愣神,那不是好大的官吗,找赵石南做什么。 “如今京城里也有个说法,一城丝绸铺,半城成悦锦。你知道吗?”赵石南冷哼了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杜衡知道从十四格格的生日party之后,京城的贵妇名媛都认准了成悦锦,订单也比原来涨了几十倍。半城成悦锦的说法,杜衡也听到过。听到赵石南的话,杜衡有些忧心:“他们想怎么样?” “成悦锦的风头大了,原来京城中最大的丝绸供应段家和马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们和王参事有些交情,便找到了他。让说和着能不能成立个京城同业会。”赵石南的声音很平静,心情却无法平静。他不是没有想到到别人的地盘上抢生意会遇到的风险,也不是没有防范,却还是遇到这样的情形。 “同业会?扬州城也有,成立了又有什么用呢?”杜衡不解,按着扬州城的同业会,只是制定个大致的价格,不要太欺行霸市就好。也起着行业组织的作用。 “这个同业会欺人太甚,不仅要成悦锦降低价格,还要根据账目加大成悦锦的税赋。如果不同意,就只有两条出路,一是成悦锦让出市场,每个月限单售卖;二是给他们代理,由他们经营成悦锦在北京的生意。”赵石南说着冷笑,“想的倒好。” 杜衡明了,同业会的成立不过是个说辞,价格和税赋一定是大的让人承受不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拿到成悦锦的代理。如今成悦锦已经做到了京城的第一,这块肥肉最终他们是想抢着吃,而不是扔了。 用很低的价格拿到成悦锦的代理,赚了利润,再把赵石南赶出北平城。这恐怕才是这群地头蛇的真正想法。 “衡儿,钱是赚不完的,是吗?”赵石南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心里有些沉郁。很多人,包括他的母亲赵老太太都劝他,钱是赚不完的,生意是做不完的。见好就收,月满易亏,水满则溢。他来北平,为了守护他的妻子,也为了将生意的另半壁江山打下,已经到了手的生意,难道要拱手相让? 杜衡没有急着回答,过了很久,她柔柔的声音在夜里响的清澈:“石南,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那是你毕生的基业。丈夫处世,建功立业,责任而已。”杜衡明白赵石南有雄心,有责任。只不过这份责任,仅限于自己,不会推及苍生。甚至于他还觉得那些为苍生道义奔波的人是“喊声势”。 杜衡清清淡淡的几句话,让赵石南的心里畅快起来。他紧紧的揽着杜衡,她尽管拧,尽管傻,但是她能钻到他的心里,看到他想什么,要什么。 赵石南的心定了下来,北平的基业,他好容易打了下来,不会轻易放弃。身逢乱世,也难独善其身。看来北平注定难以让他跳出三界外。 ☆、惜流景:枪声 赵石南想明白后,给南京的省主席去了电报。省主席给北平的另一位许参事去了电话,将这事压了下来。古语说的牵一发动全身,西方说的蝴蝶效应,便都是从极小的事情,引发了一连串无法估计后果的大事。 时下南京国民政府里,分几大派系。北平的王参事属于陈派的,而段家和马家的丝绸生意同陈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段家和马家只是招牌,幕后的大资本都是陈派。而陈派的背后是国民政府内阁的西山派。许参事、省主席的背后是国民政府的改组派。西山派与改组派在国民政府内部的斗争日趋激烈,甚至到了白热化的境地。权力斗争层出不穷。 省主席一直想拉进赵石南。任何的行动也好,革命也罢,都缺少不了资金的支持。而赵家雄厚的资金实力,是省主席一直觊觎的。赵石南本想远离政事,但眼下,却没了退路。短短的一封电报,前路变得更加难测。 许参事比王参事说话更有些分量。赵石南同业会的事情搁置了下来。王参事很快将此事上报了陈派,老虎面前割肉,陈派的人坐不住了。不仅仅是生意,还有西山派的面子。西山派的一位政要作了指示,不管怎样,这片地方的生意要拿下来。但是不宜过激,免得两派冲突。 王参事心领神会,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把赵石南撵出去还能不动声色。免得被改组派抓到了把柄起冲突。 杜衡去报社的时间渐渐的少了,虽然那些新思想新词汇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但是她有些怕。她怕赵石南会不开心,也隐隐觉得凌泉和报社有着什么关系,她很怕再见到他。 快两个月,杜衡一直深居简出着,时装专刊的稿子改好,就等着白芷来拿。她很想问问白芷是不是认识凌泉,要不怎么会假面舞会上都带着蓝色的面具?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她怕白芷反问她和凌泉是什么关系。原来有的人,哪怕是名字,都不敢再碰。 白芷最近似乎也很忙,不常来找杜衡逛街,偶尔来拿稿子也是来去匆匆,身形憔悴。杜衡关切的问着:“是不是生病了?” 白芷摇摇头看她一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北平的夏天比扬州城凉快了许多,不知不觉的,又快到中秋了。杜衡手里还有最近的一期专刊稿子,等了许久,白芷也没来拿。过了快十天,杜衡忍不住了,还是亲自送到了报社。 报社的人依旧忙碌着,微微胖的小女孩小蓟看到杜衡咪咪笑着:“衡姐又来送稿子?”她们都叫杜衡的名字,没人叫赵太太。这一点让杜衡觉得在这里,她活的才是自己。 “嗯。”杜衡答着,“白芷又没在?” 小蓟摇头:“没在。”说着嘟着嘴佯装生气,“每次来都只问白芷,我们也想你啊,你怎么不问问我们?” 杜衡抿唇笑着:“鬼丫头,谁知道你真想假想。” “当然是真想。”小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妈亲手做的豌豆黄,我都没舍得给他们吃,专给你留着呢。你一直不来。” 眼镜男凑上来说着:“小姐,你的豌豆黄给杜衡留了得有半个月了,还没坏呢?” 小蓟仔细瞅了瞅,一拍大腿:“哎呀你个乌鸦嘴,长毛了。”说着把豌豆黄冲着眼镜男扔了过去。眼镜男笑着跳开。 杜衡心里很甜,虽然没吃到豌豆黄,但是这份情谊,她备受感动。 报社的电话响了,小蓟蹦着去接:“喂,白芷?什么,去王府井?-------哦,好好。”小蓟挂了电话,对眼镜男说着:“白芷在咖啡馆等着咱们。送稿子去。” 说着转头对杜衡说着:“你去不去?你想念的白芷就在王府井哦。” 杜衡扑哧笑出了声:“那就一起走吧。”她也许久没有出来逛逛了,便随着小蓟和眼镜男一起去了王府井的那家咖啡馆。 白芷正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发呆,看到杜衡,心里一惊,一下跳起来冲了出去,冲着小蓟嚷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她?”小蓟回头呆头呆脑的看着眼镜男和杜衡,不知道白芷在指哪一个。 白芷快步走到杜衡面前,很着急的对她说着:“你快回去。别在这里。” 杜衡愣在那,还没回过神来,旁边咖啡馆的玻璃窗“啪”的就是一响。白芷条件反射的就扑到了地上,小蓟和眼镜男反应了过来,呆头呆脑的小蓟顿时很灵活的躲在了一人高的广告牌后面,眼镜男拽着杜衡躲到了一侧,忽然一个强有力的胳膊拉着杜衡顺着墙角很快的向后跑了过去。 杜衡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有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人群的哄闹声,有人大声喊着:“抓人了。”“放枪了。” 杜衡此刻才明白王府井里那么多的巷子的好处,记得第一次来,白芷就告诉她别走丢,如今她才知晓,东跑西奔,很快就离枪声和呼喊声都远了。 杜衡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她气喘吁吁的问着前面跑的人:“凌泉,他们要追你,是不是?” 赵凌泉的步子滞了一下,没有吭声,很快把杜衡拉到一个角落,看着杜衡沉声说着:“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再走。” 杜衡看着凌泉,惊魂未定的她多少年来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凌泉,他更瘦了,原来竹露清风般温和的人,如今满身的风霜刀剑。她不敢问凌泉在做什么,却隐隐的感觉到凌泉的处境并不安全:“你要保重自己。” 凌泉愣了一下,这是多年来,杜衡第一次和他说话,他点点头,淡淡笑了:“没什么,要革命,就会有牺牲。”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杜衡的肩膀,下定决心般扭头跑了出去。 杜衡听到“就会有牺牲”早已心惊肉跳,凌泉却转眼不见了,杜衡只好一直在那个角落里呆着,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没有再听到枪声,也没有人的呼喊声。但是她仍然不敢出去。方才一切都很美好的情况下,都能突然一声枪响,她怕待会万一出去,就是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她。她也担心着,跑出去的凌泉会遭遇什么。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有几分暮色,杜衡试着往出走了几步,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过,吓得她忙又缩了回去。往后倒了两步,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上。杜衡吓得“啊”就是一声惊叫。 一只大手掩上了她的嘴,把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衡儿,别叫,是我。”听到赵石南焦灼的声音,杜衡像软了一样瘫在了赵石南的怀里。全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赵石南把杜衡抱出了巷子,捂上了她的眼睛,刚才王府井咖啡馆外面的地上,已经全是干涸了的血。 到了家里,他第一次狠狠的把杜衡摔在了床上,大声吩咐着双叶:“给她准备热水洗洗。” “我不要洗。”杜衡这才缓过了神,悠悠的开口看着赵石南:“谁被抓了?” “你还关心这些?”赵石南看着杜衡胸口的火简直要炸了开来,一把扯着杜衡的衣襟说道:“我是不是告诉你离白芷远点?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出去?你拿我的话当什么?嗯?今天死了一个,被抓了一个,你真的以为北平很太平?” 赵石南简直恨不得把杜衡给晃醒,他上午听到王府井有抓革命党的,开了枪,就胆战心惊眼皮直跳,回到家里就知道杜衡不在,双叶结巴着说杜衡去了报社,他又赶到报社,说杜衡和几个人一起去了王府井。赵石南当时只觉得脑子忽然空白了。这辈子,他还没有一次,一个消息能让他走不动路。 他赶到了王府井,警察署已经把要抓的抓走了,地上一片血,他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逢人就打听着有没有抓走女人,有人告诉他抓了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子,也有人告诉他有人拉着一个女孩子跑到了巷子里。那一瞬,他的心几乎被撕裂。 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找着,心也一点点的被凌迟,刚强如石的他仿佛被击倒了一样,步履都不稳,摇晃着走了不知道多少条巷子,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缩在角落时,那一刻,他的心情五味杂陈。上天对他不薄,没有要她的命,便没有要他的命。 抱着那个小身体,他又喜,又恨,杜衡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她不知道她的安危会要了他的命吗?居然还在问长问短。 杜衡的头轰的一下大了,死了一个?“要革命,就会有牺牲。”这句话在她耳边振聋发聩的作响。凌泉死了?她完全没法再淡定,扯着赵石南的袖子问着:“是不是凌泉死了?” 赵石南怔住了,原来赵凌泉也在那里?看向杜衡,赵石南眸子里的焦灼,担心,一点点的褪去,成了寒凉。他担心着她,她却担心着他?赵石南把袖子从杜衡手里用力扯了出去。 ☆、惜流景:牺牲 杜衡看到赵石南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再问,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凌泉也好,白芷小蓟眼镜男也罢,谁死了她都是伤心的。她颓然的把手放下,看向赵石南的眸子有丝哀怨,难道连知道是谁死了,都不可以吗?那都是活生生的命,是她认识熟悉的人啊。 赵石南冷冷的看着杜衡,他不明白她整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好好的少奶奶不做,非要和白芷她们掺和在一起,民主,革命,这些词听着他就头痛。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赵凌泉?他胸中的怒火一波又接着一波,但是看着杜衡浑身哆嗦的劫后余生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再和她争执,艰难的开了口:“死了一个男的,抓了一个女的,白芷和赵凌泉跑了。”说完,他没有看杜衡,匆匆的转身出了外间。他不想看杜衡脸上那种知道赵凌泉还活着惊喜的表情。尽管他知道,生死劫难后,那种表情是应该的。 可杜衡的脸上并没有惊喜,死的是眼镜男,上午还在开玩笑说:“豌豆黄长毛了”的眼镜男,在生死关头拽了她一把的眼镜男,死了-------小蓟被抓了,不知道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杜衡木然的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东城的一处石板房里,白芷正对着赵凌泉用力拍着桌子:“白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下午他们就是要一网打尽,你为什么要出来?” 凌泉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他本来是可以不出来的,但是杜衡来了,他所有的冷静、镇定都去了爪哇国。他担心她的安危。 “本来拿到小蓟手里的文件,我们就可以跑了,可是你的出现,让他们更加确定我们的身份,现在好了,眼镜牺牲了,小蓟被抓了。你开心了?”白芷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着嚎啕大哭。 赵凌泉的唇抿得紧紧的,拳头攥着,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刀尖上走,他一个人无牵无挂,可是杜衡他不能不管。上午的场景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着,他的头痛的像要炸裂:他在暗处,看着小蓟,杜衡,眼镜三个人过来,然后白芷跑出来,有人开枪,他跑过去拉着杜衡跑,然后那群人确定了身份,就发疯了似的追杀剩下的三个人。 赵凌泉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不禁皱眉问着:“第一枪是谁开的?那时我并没有出现,为什么开枪?” 白芷停住了哭,仔细想了想,枪声太密集,她已经忘了开枪的次序,赵凌泉这么一说,她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有人故意开枪,想引你出来?”顿了下又道,“不对啊,以前我们也这么接头,没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 赵凌泉心下已经明了,上次他在赵家看完烟火被追杀的那次,也出乎意料。他以为是意外,如今看来,并不是巧合。 白芷何其聪明,猛地看着赵凌泉问道:“你上次在扬州城被追杀,是不是也和杜衡有关?” 看赵凌泉目光沉顿没有吭声,白芷站了起来,走到凌泉面前说道:“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你就是赵凌泉了,而且也知道你和杜衡的往事。不要在北平呆了,他们既然掌握了你的资料,你继续留在这里做接头工作很危险。组织上最近要调人到浙东去做联系工作,我去推荐你。” “不!”凌泉一抬手,态度坚决:“我要留在北平。我不走。” “为什么?”白芷又好奇又生气,“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婆婆妈妈的想什么?” “如果我走了,他们更会对赵家下手,引我出来。”赵凌泉声音笃定,“不如我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也能应对。而且北平的工作基本都接上了头,换人又要重新来一次,代价太大。” “白青你疯了?”白芷简直胸口要气的炸裂,“你的意思是,你就要留在这里守着杜衡,哦不对,是赵太太,而不管自己的性命了?你要知道,你留在北平,随时都会被搜查抓到。” 凌泉淡淡的笑笑,看向白芷目光坚定:“她是谁的太太不重要。她只是她。而我,从加入组织的那天,我就随时准备着豁出命去。早,或晚,也不重要。” 白芷看着赵凌泉,气的说不出话。这个温雅的男子,性格中固执难解的一面让她简直想把他敲醒,白芷赌气说:“我不管,我给组织打报告,看你听不听调令。” “你要是想让我因为不服从命令被组织除名或者处分,你就去。”凌泉没有退让。 “赵凌泉,你混蛋!”白芷用力一拍桌子,气的跑了出去。 赵凌泉抿了抿唇,坚定的走了出去,找白芷商量如何营救小蓟。 警察署里,署长正对着一个穿着军装的长官点头哈腰道:“张参谋,您说的没错。白青果然看到赵夫人就冲了过去。可是王府井那个地段,您也知道,鬼见了都愁。让白青那小子跑了。不过我们有收获,抓了个女的。您看?” 那个被称为张参谋的笑了笑,说着:“师长的意思是,随便处置,给个警示。不过师长不便出面了。”说完又嘱咐了几句回去向师长复命。 “徐师长,五姨太神机妙算,每次都能准确掐着白青的软肋。”张参谋向徐师长汇报着。 “哈哈哈。”徐师长是个粗人,大声笑道,“既然这样,抓白青就容易了。来北平还没立功呢,端几个革命党也算是有个交代。” 张参谋告退后,徐师长揉着苏小茴便要动手动脚:“还是你可心,自从有了你,凡事都顺了。” 苏小茴蛇一样的缠上徐师长,嗔笑着:“我还有更多的妙处,你不知道。”说着已经手脚并用,绕了上去。 夜,越来越深了。 杜衡在床上躺了几天,精神恢复了不少。瞅着赵石南不在,想去报社看看,被双叶一把拦住了,哀求着:“少奶奶,你就别出去了,你要是出去,少爷回来,会把我们打死的。” 杜衡一愣,她并不知道赵石南已经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发了令,要是杜衡再迈出这个大门一步,他们就都等着挨板子。 杜衡无法,只好呆在家中。吩咐双叶偷偷到巷子口买了点纸,趁着赵石南不在的夜里,给眼镜烧着拜了拜,心里才踏实点,毕竟危难的时刻,他拉了她一把。 整天在屋里憋着,杜衡有些失魂落魄,有时在秋千上荡着,常常自言自语,她问着自己,究竟该像赵石南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像凌泉白芷眼镜他们,为了心中的道义豁出去一腔热血? 以前她没有概念,觉得白芷她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说服锁在家里的妇女走出去工作,宣传一些民主自由的思想,所以在赵石南说她们只是“喊声势”的时候,她说不出话。可如今,她明白她们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心中的信仰,“我以我血荐轩辕”,这种热血情感,赵石南会有吗,他又会懂吗? 杜衡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多,却找不到出口,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该做的。 离中秋还有几天,杜衡被赵石南关在屋里已经半个月。赵石南每天回来只是淡淡的,并不问什么就在外间歇着。杜衡有时找些由头同他说话,也是待理不理。杜衡一时也不知该从那里将症结解开,索性也就淡淡的。 双叶替杜衡焦急:“少奶奶,又是何苦,少爷什么都不顾去救你,怎么反而回来你们倒像客人似的,连话都不说了。” 杜衡有些无奈:“他的眼里,只有生意,其次就是关着我。别的也不关心,我有什么说的。”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面的下人有些响动,双叶跑去出去探了探,半天也没有回来。杜衡走出去,看到几个下人聚在一处,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正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杜衡问着:“怎么了?” 双叶冲她一瞪眼,正要说话,那婆子嘴快,已经把话秃噜了出来:“方才我去买菜,听他们说菜市口杀人了。我跑过去,正好看到-----啊呀呀,我差点就晕死在那里了。” 杜衡心里扑通一跳,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杀人?” 婆子回答着:“警察署的杀革命党呢,一个女的,看上去才十六七,啊呀,全身都是血啊,有新的有旧的,手脚都烂的不成了样子,不知道被他们怎么折磨了,临了还给了好几枪。那女孩的妈就在跟前,哭的死了过去。听说孩子以前在报社,可体面的,怎就成了革命党呢。” 说的旁边的几个人都唏嘘不已,双叶已经眼泪都出来了,几个男人也唉声叹气着。 杜衡的思绪仿佛随着天上飞走了,那个娇俏的女孩子,喊她“衡姐”,给她留着“豌豆黄”,就这样,用鲜血,祭了灵台。 杜衡的脸没了血色,晃了晃便晕了过去。 ☆、惜流景:北上 杜衡在床上躺着,一直晕晕沉沉的。到了傍晚才渐渐的回转过了神思,双叶找了个郎中给杜衡开了些补气还神的汤药熬了喝。 晚上赵石南回来,往里屋瞟了一眼,看到杜衡有气无力的躺着,问着双叶:“她怎么了?” “吓着了。”双叶叹了口气,把下午的事说了。 赵石南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步走到了院子里,怒声吩咐着:“把李婆子绑了,打上二十板子。” 下人一愣,但是赵石南的吩咐,没人敢不听,只好把下午买菜的李婆子绑了结结实实的给着板子,赵石南眉梢一凌:“谁今后再乱嚼舌头,就是这个下场。外头那些风风雨雨的事,别拿回来传是非。” 杜衡听着外头噪乱,撑着身子走到前院,看到李婆子正在挨打,而赵石南冷冷的站在一边,杜衡不由的气紧:“住手。” 下人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又打了几下,回禀着赵石南:“二十板子打完了。” 赵石南点点头,让人把李婆子拖了下去,回头看着全身发抖的杜衡,没有说话往回走去。杜衡情急拽住了赵石南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错?” 赵石南的声音依然清冷:“她不该把外头那些杂言碎语带回来。” “那是杂言碎语?”杜衡只想冷笑,“别人在为了道义流血牺牲,你却把那些当做杂言碎语。”顿了顿,杜衡一字一句问着:“赵石南,你的骨气呢?” 赵石南的身子一僵,眸子冷冷的看着杜衡,骨气?骨气就是用鲜血去参与这些党阀之争?什么叫道义,什么叫正义?实业兴邦,百姓安乐才是道义。这样血流成河,谁受益了?可在她的眼里,他做的就是没有骨气的缩头乌龟。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石南再一次把杜衡的手用力扯开,指指自己的胸口,唇际冷冷挑起:“杜衡,我这身骨气,你看不到。因为你早被别人的血蒙上了眼。”说着大步走开。 中秋及至,又一批锦缎被装进了车里,运到了北平,而随着来的,还有带着镯子的锦葵。进了北平,锦葵一路撩着马车的帘子,辛苦奔波这几天到北平值得,这气派,只一进来,便是皇家气象威严。红墙黄瓦,锦葵看的两眼发直。 驾着马车的下人说着:“少爷和少奶奶就住在后海,马上就到了。” 锦葵点点头,看着马车外的湖面映着垂柳,一池的清水荡漾,旁边各色的曲艺杂耍,想着赵石南和杜衡每日便在这样的景致下携手共赏,心里便是无法平静。 “到了。”下人给锦葵拿下马蹬,锦葵踩着下了马车,稳稳的走进了四合院。这次锦葵来北平,赵老太太生怕赵石南不同意又出什么主意,家书里都没敢写锦葵,直接跟着车走。赵石南和杜衡都无从知晓。 当锦葵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四合院的时候,双叶第一个看见的,揉了揉眼还当见了鬼,等确定是锦葵的时候,嘴角一挑冷笑道:“哟,姑娘也不怕风吹日晒遇上枪子,还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双叶是不怕锦葵的,专门叫她姑娘。 锦葵面不改色道:“姑娘,开门不打笑脸人呢。我奉老太太的命,来看看少爷少奶奶。姑娘可是来北平时日长了,连老太太都不放在心上了?” 双叶气的手抖,指着二门说道:“既然是看人,姑娘就且客堂坐坐,我去禀报少奶奶。” 锦葵微笑着挺着脊梁走进了二门,坐在了客堂的椅子上。 双叶回去禀报了杜衡,杜衡手里的针线狠狠扎到了手里,声音颤着问着双叶:“真的来了?” 双叶点点头:“可不是大摇大摆的来了嘛。梳着女儿发,还像个二太太似的。狂什么。” 杜衡抬抬手:“让冬桑叫少爷回来吧。我不想见她。你找人带她去后院,有间丫头住的屋子,给她收拾开先安顿着。” 双叶想想,也没别的办法,也不能让她睡在大街上。正要走,杜衡又喊住了她:“让冬桑找人去附近打听打听,哪有住店的。多找几个。” 双叶心领神会,咪咪笑道:“遵命,少奶奶。”说罢蹦跳着离去。 不到一小时,赵石南回来了,锦葵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含泪痴痴的看着赵石南,她魂梦里的人,如今终于见到了,还是那样的清姿俊朗,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深沉和沧桑,只觉得比在扬州时更添了蚀骨缠绵的味道。锦葵低低的唤着:“少爷------” 赵石南看着锦葵的情态,思念、憔悴全都溢于言表,对着这样的女子,一时心里也五味杂陈,皱着的眉头松开:“来了?走了几天?” “七天。”锦葵答着,把老太太的书信拿出来给赵石南。上面写的无非就是锦葵没去过北平,带她好好转转,闻得北平潭柘寺中求神许愿很灵,老太太请人看过,要在达摩祖师诞辰那天请一尊寿佛回来,保佑个长命。 看到这里,赵石南算了算,达摩祖师诞辰是农历十月初五,现在还不到八月十五,也就是说锦葵至少要住两个月。不禁又蹙眉道:“非得这天?” 锦葵眉眼伶俐:“是,老太太找了大明寺的法师看过,合着时辰,必须得这天请尊寿佛才灵。具体的请法,法师也教了我,虽不算难,也深的繁琐,不过没关系,为了老太太,再辛苦些也无妨。” 锦葵话说的周全,既表明了必须要请寿佛,也必须要那天请,还暗示了除了自己,别人并不知道怎么请。一时赵石南没法再驳,只好说道:“那你就请完了再回去吧。” 双叶看到赵石南回来,故意端了两盏茶进来放到了桌上,对赵石南说着:“少爷,锦葵姑娘,喝茶。” 锦葵听到姑娘二字,心里气急,却只是红着眼圈看着赵石南。赵石南佯装没看到,轻轻拂了茶叶沫子,问着锦葵:“见过少奶奶了吗?” 锦葵努力笑着:“还没有,不过少奶奶已经给我安排了后院的房间,我的东西都放进去了,不打紧的,反正我也住不了几天。” 双叶忍不住插嘴道:“姑娘还是别住的局促了,旁边有好几家旅店,还有待租的院子。” 如果是以前,赵石南也巴不得另寻个住处,让锦葵住的远些,眼不见心不烦。可眼下他正和杜衡别扭着,想着杜衡的心里时时记挂着赵凌泉,还以赵凌泉的那些“道义”说什么骨气,在赵石南眼里,便有些爱屋及乌的味道。眼下锦葵来了,赵石南心中赌气,冷冷对双叶说着:“住什么别处?后院不是腾出了房间,先住着。” 赵石南心中打算的,是先让锦葵住几天,看看杜衡的反应,也趁着这几天,在别处再租个院子住着。旅店一个女孩子住终归不安全。出了事也没法和赵老太太交代。 双叶退了出去,跑回屋子向杜衡抱怨着:“少爷糊涂了,竟然让她住着。乖乖,她还要住到达摩祖师诞辰。” 杜衡心里一凉,那还有两个月。正想着,赵石南走了进来,吩咐着双叶打水盥洗。杜衡忍不住问着:“你安排锦葵就住在这院子里?” 赵石南看到杜衡的表情有些不悦,心里微微一松,面上却仍绷着:“嗯。住外面不安全。” 不安全?杜衡的心堵的厉害,只觉得从脚底都开始凉了,她咬咬嘴唇,勉强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她的安全,那就住在院子里吧。难得见面。”说着扭头转过去要走。 赵石南听着话里的酸味,那些日子被她那句“骨气”给气的坚硬的心缓缓的软了些,温声说着:“只是几天。”杜衡没有回头,几天不要紧,就怕变成了一直住着。 锦葵是个机敏的,住了一两天便从下人的议论和眉眼里看出了些事情,赵石南是不让杜衡出去的,至于为什么,她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赵石南会让她在院子里住几天,她很怕还没机会动手,就被撵到别处去。 想了两天,她夜里趁人不备,打了一盆冷水来,浇到了自己的头上,又出去在风口吹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回到屋里。当她拖着有些发虚的步子躺回到床上时,她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了。 第二天,锦葵全身发烫,服侍她的小丫头看到她嘴唇干裂,面红耳赤,忙去禀告了杜衡。双叶恨恨道:“让她去,死了才好。” 杜衡叹了口气:“有用吗?少爷回来,还是要给她请郎中的。她若出了事,老太太也不会善罢甘休。”双叶无法,只好派人去给她请郎中,不禁愤愤骂道:“来了就找事,还得给她熬药,真当自己是姑奶奶了。” 过了几天,锦葵不但没好,反而病的愈发厉害,连床都起不来。赵石南并没有去看过一次,杜衡派了两个婆子服侍她吃药。眼不见心不烦,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锦葵白天病的似乎已入沉疴,夜里却精神了起来。到了后半夜三点多,锦葵起身穿好衣服,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惜流景:相遇 锦葵沿着后巷走了出去,外面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一个穿青灰袍子的男人,看到锦葵出来,走上前去,一双溜溜转的小眼睛四下看看,凑到锦葵跟前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等的我都站不住了。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还不到八月十五呢,就冻得人骨头哆嗦。” 锦葵斜睨了他一眼,说着:“就这么点贼骨头,还怎么办大事。” 那人眉眼挤弄着,抽抽鼻子道:“是你要办大事,不是我。姑娘,找你出来一趟也太难了,一次多给几个钱呗,要不下回我又连买包子的钱都没了,还找不着你。” 锦葵挑了挑眉,冷笑道:“给多了万一你跑回扬州城,我找谁去?” “我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再说事后你不还有一笔大的给我么?我可是奔着那笔才来的。”那人凑到锦葵脸前,嬉笑着问道:“那女的漂亮吗?” 锦葵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你管的着吗?”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布包扔给那人,“钱和东西都在这儿,以后每天子夜在这等我一个钟头,行动以前我会出来见你。”说着转身离开。 那人打开布包看了看,又是一块大洋,妈的,这娘儿们真够抠的。也怪自己得罪了班主,要不哪用得着跟着她受这份罪。那人把布包塞进袖口,大步走开。 中秋马上就到了。北平的府邸虽然比不得扬州城声势大,但也是兴旺人家。一早也早有人买好了时节所需的猪牛羊鸡瓜果月饼。杜衡也做了两身新衣裳,不过都是找了裁缝到了家里量好,做好再送了来。北平的风俗,中秋会供一只兔爷。入乡随俗,赵石南命冬桑到东四牌楼那的一家专做兔爷的店里,请了一尊回来。 杜衡还是第一次瞧见兔爷,泥塑的一尺多高的身躯,披挂着像戏文里的行头,背上还插两把小旗,红红的三瓣嘴,几根胡须翘着,生动十足。杜衡忍不住来回看着,用手拨弄着兔爷的胡子,只觉得分外有趣。赵石南看到杜衡眉眼恢复了些顽皮,心里也一松,对杜衡说着:“明天一早,出去挑几件首饰吧。好歹也是节日。” 杜衡淡淡应了声,转身去绣剩下的花样子。 第二天一早,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赵石南和杜衡盥洗完毕,赵石南穿了一身黑色银丝的西装,杜衡穿了件浅紫的西式旗袍,带着双叶,出门上了马车向西城方向走去。自从上次王府井的枪声,赵石南也不愿意再带着杜衡去那里。尽管那里的东西是最全的。 一路上,赵石南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看,转而蹙眉沉吟片刻,又往外看看,吩咐着车夫绕了个圈子,转回了原处,转而向相反的方向奔去。杜衡不禁问着:“怎么了?” 赵石南隐隐感觉总有人在背后跟着似的,却也不确定,对杜衡淡淡说着:“没什么。”心里却也疑惑,是什么人?最近生意也不太平,总有些地痞来搅场子捣乱。好在北平的生意本就不做店面,店里只是些样品绸缎,倒也没什么影响。若是真正开店面卖丝绸,可是被他们搅和黄了。赵石南冷眼看着这些套路最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马车到了西城的珠玉行,杜衡和赵石南下车,老板最喜欢一对男女过来,只要女的喜欢,男的都是付钱的主。忙颠颠的迎了上来:“先生夫人,要点什么?” 赵石南看看杜衡道:“有没有手钏手链一类的?” “有,有。”老板忙不迭的拿出了各种珊瑚翡翠,看赵石南和杜衡都是眼皮子也不抬,明白是遇到了识货挑剔的,赶忙又从二楼的箱子里拿出些压箱底的货。 赵石南这才勾了勾唇,拿起一串珊瑚的手钏,比在杜衡的胳膊上,恰好杜衡穿的是紫色旗袍,红配紫,不忍再看,赵石南拿了下去,又拿起一串碧玺,刚要比划,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还不如试试那串珍珠呢。大少爷。” 赵石南回头一看,白芷穿了一件银色的旗袍袅袅的走来,她本就长得白净,配着愈发显得飘渺仙尘般的纯净。赵石南愣了一下,白芷好像很少这么穿,素来见她都是奇装异服,不是大花大朵,就是裤装洋装,难得这样。赵石南唇际上扬笑着:“你也来买东西?” “我在附近闲逛,看到你们就进来打个招呼。”白芷转看向杜衡,眉眼里全是欲说还休的神色。 杜衡明白白芷是有话要对她说,走到白芷面前挽住她笑笑:“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做什么?”手心却紧张的都是汗。说着二人就要走到门外去说。赵石南却早就寸步不离的跟了出来。 白芷扭头笑道:“你不用跟的这么紧吧?我又不会把她拐了去。我们说点体己话你也要跟来。” “还有我不能听的体己话?那我更要听听。”赵石南的声音带着玩笑,目光里却全是寒冰凌厉,甚至是一丝警示。他早已明了白芷的身份,王府井的枪声事件后,白芷的身份早已暴露,按理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可她依然若无其事的出现了,这并不寻常。 白芷看甩不掉赵石南,不免有些焦急:“你是非要使绊子?” 赵石南看着白芷,更加清冷,那一丝勉强的笑也没了踪影:“什么绊子?我不明白。” 白芷胸口起伏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咬着唇看了杜衡半晌,对赵石南苦笑道:“罢了,我和你相识一场,到最后,你却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赵石南,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可你就是不肯帮我,是不是?” 赵石南声音冷淡:“我是个生意人,把生意做好就是本分。在这个乱世,能给我的妻儿老小,谋个栖身之处,就很好了。所以你还是免开尊口。” 白芷的神情有些悲凉,看向赵石南的目光竟有几分俯视的味道:“可悲可叹,你如果是个乡野村夫,或者目不识丁,都不要紧,可你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你小时候都在念“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可你如今呢?你的胸怀天下都哪去了?都变成了眼里的银子吗?” 杜衡在那里听着白芷的诘问,脸一阵红一阵白,尽管白芷说的,正是她内心深处的呼喊,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终究有些赤裸裸的直白,杜衡忙解释着:“他不是的,他想的是——” 赵石南打断了杜衡的话,直盯着白芷道:“是的,我是在趋利避害,所以你可以不必和我再讲你的道义胸怀。”转而又说道,“但是国家兴亡,不是有血有猛就够的。” 白芷冷笑了两声:“说这话的,不过是舍不得血罢了。赵石南,如果中国的男人都像你这样,没有责任,没有信仰,再过一百年,也还是亡清和军阀的余孽,也还是一群东亚病夫。” 赵石南的拳握了起来,额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着,唇抿得很近,脸色沉着,却没有说什么,杜衡的脸几乎要滴出血,她哀求似的看着白芷,希望她别再说了。她的丈夫,一直是她心里顶天立地的人,虽然她也觉得他面对革命的态度太过冷清,可被白芷说的简直一无是处。她的心很疼:“白芷,不要这么说。谁都有选择道路的权力。” 白芷还在喘着粗气:“可他是赵石南,不是普通人。你一个弱女子都理解的事,他不应该唱反调。”说着看向杜衡,“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一别,以后只怕不能再见到了。” 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并一个桃心的挂坠,给杜衡带上:“这个送你留个念想,毕竟认识一场。” 杜衡眼圈有点红,胳膊上只有刚才试的那个手钏,递给白芷,白芷又推了回来:“我整天东躲西藏的,也用不着。” 说完看着杜衡有点伤感,忽然把杜衡紧紧的拥住抱了一下,旋即又松开,捏了捏她的脸:“衡儿,再见。” 转而看了看赵石南,目光中的神色很复杂,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刚才的话,你别介意。祝你生意兴隆。”说完扭头快步的离去。 赵石南一怔,心里一丝说不上的滋味。回去把杜衡手钏的钱付了,最后挑了那串珍珠的。便回到了府里。 那个中秋夜,吃过饭后,赵石南和杜衡在窗下等了很久,竟然一直是乌云盖顶,没有一丝亮光。赵石南和杜衡,各自想着心思。 犹豫了半晌,杜衡开了口:“石南,白芷的话,你不用介意。” “我不在乎。”赵石南转看向杜衡,“但我在乎的是,你的看法?” 杜衡咬了咬嘴唇,看着赵石南答得有些艰涩:“力所能及的时候,应该施以援手。”赵石南没有再吭声,看着杜衡若有所思。 忽然外间的门响了,一个婆子进来禀告着:“少爷,少奶奶,锦葵姑娘又不好了,晚上吃了饭后,一个劲的吐着。” ☆、惜流景:无常 赵石南皱眉问着:“吐的厉害吗?” 婆子回禀道:“挺厉害的,人都意识不清了。” 赵石南把冬桑喊进来去请郎中,吩咐婆子道:“先去好好服侍着。郎中到了再说。” 杜衡看那婆子神色紧张,不禁抬眸看了眼赵石南,尽管异常纠结,但是也担心万一出个大事,咬咬嘴唇问道:“你不去看看吗?” 赵石南看了眼杜衡,一双水眸中的纠结伤怀一览无余,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傻气,在试探还是心里不忍?赵石南捏了捏杜衡的手唇际挑起,转看向婆子:“下去吧。” 婆子看赵石南并没有要去探望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也只好退下了。 锦葵看到婆子进来,有气无力的问着:“少爷怎么说?” 婆子叹了口气:“姑娘还是保重身子吧,少爷找人去请郎中了。”看到锦葵的眸子瞬间灰暗到了无光,婆子是扬州跟着来的,知道就里,不免多了句嘴,“姑娘,人这辈子,有的事莫强求。搭上身子又何苦?”婆子本是好心,看锦葵痴心的可怜,劝了一句。 这话却正戳了锦葵的心窝,她咬着牙关冷冷的说着:“出去。” 婆子一拍大腿,叹气道:“唉,算我老婆子多嘴。”抬脚出去。 锦葵在床上如油煎火烤一般。今晚是中秋夜,她渴望看到赵石南一眼,用尽了心思,吃了勉强自己吐出来,只为哪怕能看看他的影子呢,却连这点简单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人月两圆,为什么永远得到圆满的是杜衡?别人都是三妻四妾,赵石南的心,怎么就不能腾开一个小小的位置,给她一点?她只要一点啊! 锦葵把手掌抠出了血,不把杜衡打入万劫不复,赵石南的眼里就永远没有郑锦葵。 第二天赵石南依旧去了前门的铺面,却看到店面的牌匾被砸了下来,四分五裂的碎在地上,窗户被砸的七零八落,铺子里的绸缎散落在地上。而看铺子的两个伙计,正满身是血的倒在屋里。 “发生了什么事?”赵石南冲过去问着。 从伙计断断续续的叙述里,赵石南明了事情的经过。昨天后半夜,忽然冲进来七八个彪形大汉,将铺子砸成了这个样子。嘴里还骂着“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赵石南全身的血沸了起来,吩咐下人把伙计送到西式医院去治着,转身去了许参事那里。许参事听闻后,立即给南京政府去了电话,汇报了情况。电话里得到指示后,拍拍赵石南的肩:“放心,上头会处理。” 赵石南拱手道谢。又攀谈了几句,赵石南正要离开,许参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赵石南说着:“对了,最近北平城里不太平,嘱咐家里人都注意些。” “是。”赵石南应着,又问道,“是政府内部的变动还是------” 许参事和赵石南也不需遮掩:“抓革命党。昨儿又抓了个。”看着赵石南一拍脑袋,“对了,和你一样,也是扬州的。扬州白家的小姐,女孩子家的,做什么不好,搞革命?!” 赵石南的身子晃了一下,竭力保持着面色不变,问着许参事:“问题严重吗?还能不能转圜?”看许参事有些疑惑的目光,解释着,“不瞒参事,白家同我家有些渊源,走的也近,若能有个转圜,花些钱救她回去,也是功德一件。” 许参事摇摇头:“若是别人还好,她是重犯,不论钱多少,别说放,想见一面也绝不可能。”转看着赵石南,“若是故交一场,捎个信让她家里来个人敛了去吧。估计也就这几天了。”说着惋惜叹道:“可惜了。”又同赵石南简单讲了些白芷的来由。 赵石南的心缓缓的空了,从许参事那里出来,他没有回家,到醉月坊喝了个烂醉。想想昨天上午跟在他们后面的人,也许跟的不是他们,而是白芷;而白芷最后同他说的那句“生意兴隆”竟成了诀别之言。 人啊,为什么总要在最后的最后,才知道原来那相聚,竟然是永诀? 直到酒馆打烊,赵石南被冬桑扶回了家里。杜衡忙接了过来,给赵石南用热毛巾敷了敷脸。赵石南呼吸沉沉,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到了日上三竿,赵石南才醒来,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杜衡给他端了碗粳米粥,柔声问着:“昨晚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 赵石南心里一暖,把粥接了过来,抬头看着杜衡,眉眼有丝迷惘,人生无常,不知道谁能陪谁多久,赵石南一把拉上了杜衡的手:“衡儿。答应我一直陪着我。” “怎么没头没脑说这些?”杜衡好久没听到赵石南这么温情的说话,心里仿佛被击中了似的酥麻一下,面上半嗔半笑:“昨晚喝酒伤脑了?” 赵石南唇际勾了勾,扯出个淡淡的笑,喝了两口粥,杜衡俯身给他把鞋找出来递到脚下,赵石南看着杜衡脖子里晃的坠子,心砰的就是一震,他抬手拿起了那枚桃心的坠子反复看着。杜衡被他扯得别扭,索性从脖子里摘下递给他让他看个够。 那是种西洋风格的坠子,可以打开,里面是一张白芷的旧照片,杜衡“咦”了一声:“这个还能打开,我以前都没发现。”赵石南把坠子仔细看了一遍,再没别的发现。 照片上白芷眉眼清澈,赵石南心里说不上的疼痛惋惜,起身穿上鞋走出去。杜衡紧跟着:“你拿着坠子做什么去?” 赵石南在前面大步的走着,杜衡在后面碎步紧跟,走到花园的池子旁,赵石南的手一松,把坠子丢了进去。 身后的杜衡惊呼了一声:“干什么你!”说着扑了上去,但是已经晚了,坠子早已坠入了池底。北平花园的池子虽不大,但水深也有一人来高,没法打捞。 “石南,你这是做什么!”杜衡急的厉害,更无法理解赵石南的举动。 “既然已经不再见面,留着这些做什么。”赵石南转身回了屋子。杜衡站在池子边,找了一条长的树枝在池水中反复的捞着,过了一个多小时,除了淤泥和枯叶子,什么也没捞到。杜衡把树枝扔到一边,颓丧的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赵石南简直不可理喻。究竟是为了什么?连白芷的一个物件都不能有? 徐师长的官邸,脾气暴躁的徐师长正在摔着电话,气急败坏的顺便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他妈的,警察署的这帮人吃什么的,尽给老子惹麻烦。让他去赶跑赵石南,找了帮地痞砸铺子,还骂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派的。这下好了,上头的都打起来了,还骂我蠢材。” 苏小茴在沙发上翘着纤细的腿,磨着指甲:“早和你说了警察署的人靠不住。再说上头这任务也难,又要赶跑赵石南,还不能大动静,那怎么赶?难道天天跪在门口喊,爷,回扬州去吧?” “都他妈不顺。”徐师长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革命党左抓一个,右抓一个,大头子白青就跟泥鳅似的,怎么也抓不住。真是活见了鬼。” 苏小茴眼珠一转,对徐师长笑道:“说你蠢材,真是没错,这不是绝好的机会,一石二鸟?” 徐师长顿了一下,凑到苏小茴跟前:“愿听夫人详解。” 苏小茴同徐师长耳语一番,徐师长激动的搂着苏小茴扎了上去:“你果真是妙处多多。”说着二人滚在了一处。 赵石南找了许参事以后,铺子果然平静了,再也没有人来捣乱,生意又恢复了正常。农历的九月中旬,正是北京天凉好个秋的景致。 门前海棠的叶子已经都掉了,杜衡坐在秋千上,看着满庭黄叶萧索,有些悲凉。日子一天天的重复着,外头各种声势紧张,赵石南变得越来越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会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她:“丝绸锦缎在这个世道,是不是太奢侈了?” 杜衡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赵石南说的是丝绸,还是做丝绸的那份心思。想了许久,她只答着:“石南,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在你身边。”后面还有一句“也许我并不赞同你的做法。”杜衡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赵石南握了握杜衡的手,没有吭声。顿了顿,说着:“过两天请许参事来家里吃个便饭,你准备准备。” “许参事?”杜衡也听说铺子出事的事,点点头道:“是该感谢感谢人家。只有许参事吗?” 赵石南应:“是,只是便饭,顺便聊聊。”他想顺便问问南京政府内部的这些矛盾到底有多大,如果到了水深火热,自己继续掺和只怕盛极而衰。 杜衡向赵石南打听到许参事是湖北人,便命人准备了些地道的湖北菜。有的配料需要提前几天准备好,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为许参事的到来做着准备。 锦葵在后院听到动静,向下人打听了九月十六,许参事要来家里做客,心里有了盘算。 ☆、惜流景:遽变(一) 子夜时分,锦葵再次走出家门,那个穿袍子的还在树下等着,看到锦葵嬉笑着迎上去:“姑娘今天出来是给我送银子?” 锦葵敛了神色,满脸的肃清:“该行动了。后天赵家有客人,到时人仰马翻的,没人注意你进来。好动手。”说着递给那人一张纸,“这是赵家的图。” 那人就着月色把纸打开,隐隐的看到几条歪歪扭扭的线,这也是图?锦葵指着一个圈:“你就从这个门进来,晚上七点左右,我会偷偷过来给你把这道门打开,你进来后,门边就有三个大缸和一棵老槐树,你不是身手好吗?到时见机行事,看藏在哪妥帖,缸里,缸后头,墙上,树上,你自己看。不过你记着,那天是十六,月亮好,你千万藏好。” 这个计划,她等了太久,从赵石南带着杜衡北上到北平的那天,她就在酝酿了,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她不允许一点闪失。 那人点着头:“你放心吧,咱在杂耍班子好歹也混了二十几年,你也见过我的身手不是?飞檐走壁哪样不行?还担心个啥。”说着又问道,“那女人到时喊怎么办?” “蠢死了。你不会捂着她的嘴或者弄晕?看我带人过来再把她掐醒。还听说江湖上有种蒙汗药,捂在鼻子上人就过去了,你不会这也没听说过吧?还要我教。”锦葵疑惑的看着那人,“你到底行不行?” “行,行,哪有不行,买药也得钱啊,姑娘。”那人手心冲上摊开来,锦葵递了两块银元在他手上。又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开。 那人把银元吹了吹搁在耳朵上,嗡嗡作响。钱的声音,真舒服。 而徐师长的官邸,张参谋汇报着:“这两天赵家有动静,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但是没看到有白青的影子。” 徐师长瞪着他:“那咋办?啥意思?” 张参谋小心翼翼回着:“警察署的人今儿回话了,白芷那娘儿们嘴硬,各种刑上遍了,一个字没吐,死活不说白青在哪儿,也不说把名单藏哪儿。眼看着人也没几天了。到时还是不交代,咱们就又白抓了一个。这些革命党,一个比一个嘴硬。” 徐师长不耐烦的挥挥手:“别跟我说这些,你说咋抓白青,咋轰赵石南?”看张参谋张口结舌的样子,徐师长瞪了他一眼:“参谋?还不如个娘儿们。过来——” 张参谋过去,徐师长低声吩咐他道:“放出风去,就说白芷手上那份名单在赵家,到时白青肯定趁乱过去。咱们就,一石二鸟。” 张参谋一愣:“师长,您知道名单在赵家?那咋还不去搜查?” 徐师长用力拍了下张参谋的脑袋:“驴脑子,谁说名单在赵家,是放出这个风。到时为了轰走赵石南,你再做个名单不行吗,就说搜查搜出来的。赵石南搭上了革命党,就是改组派的大头子也救不了他。哼,让他再抢地盘。做生意,赚点就行了,没穷没尽。这回看他是要脑袋还是要生意。” “高,实在是高啊。”张参谋对苏小茴佩服的五体投地。女人狠起来真是蛇蝎难比。 九月十六,月色明朗,在一方清辉的映照下,各路的鬼魅,都缓缓的出动了。 赵石南又叫了几位同乡的商人作陪,共七八个人,共许参事,在赵家的客堂一同饮酒畅谈着。赵石南还备了几匹上好的成悦锦,准备筵席结束后,送给各位。 杜衡在厨房和院中照应着,一时让下人别忘了给客人的马车加料,一边吩咐着厨房凉菜热菜上桌的次序,忙得团团转着。锦葵换好衣服,在镜子里将眉眼细细的画好,石南,从今天开始,我要你的眼里,有我。 许参事看着面前的“粉蒸肉”“虾圆子”“三鲜豆皮”,尝了一口,不禁叹道:“味道正宗,太正宗了。石南你从哪找的厨子?” 赵石南向许参事敬酒道:“都是内人操办的,向我说城西有个鄂菜厨子,她派人去请又请不动,只好命人去那里反复的点着这些菜尝,琢磨着怎么做,回来试着做出来那个味。” 许参事有些动容:“石南老弟,费心了。”顿了顿说着,“弟妹对你,甚是尽心,让人艳羡。” 有同乡打趣着:“可不是嘛,石南兄那位夫人,扬州城的大小姐,贤惠貌美,谁不艳羡。”一席话说得众人开怀大笑。 “那倒是要见识见识。”许参事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菜。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点,下人们正在忙着厨房里最后的几道小点心,杜衡从厨房出来,穿过小径要到前院,看看还需要补充些什么,忽然一道黑影窜过来,从背后直接捂住杜衡的嘴拖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那里是处废弃的屋子,正好处在月色的黑影里。 一晚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人低低打了声哨子,一直藏在屋后的锦葵得到暗示慌忙的向客堂跑去。她的步子从来没有这么轻盈,那顶二太太的皇冠,似乎就在向她招手。今天客堂的客人那么多,要的就是这种大庭广众,杜衡这回丢的脸,一定找不回来。 那人用来捂杜衡的帕子上弄了药,杜衡早已晕了过去,没有任何反抗。那人在屋里借着月光看了看杜衡,这一看不要紧,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妈的,那娘们让自己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然只能看看,不能摸,这不是心痒痒死了吗? 那人迅速的度量了一下,那娘们让自己等人来了后丢下镯子就跑,事成后,五十大洋,五十大洋能买个媳妇儿吗,这么诱人的肯定买不了。这买卖不划算,不如把这美人抱回家里,夜夜享用,那日子------想着想着,那人早已按耐不住春心荡漾,扛着杜衡偷偷溜出了屋子,踩着矮墙正要往高墙上窜。这一窜出去,后半辈子就有福享了。 那人正满心的喜滋滋,忽然一个人影从上头一脚踢了下来,他立不住,从墙上摔了下来,巨大的冲力,纵然心里一万个不舍,手里的杜衡还是抛了出去。 墙上的人身子很轻的跳下地,把杜衡稳稳的接在怀里,看着怀里的杜衡呼吸浅弱的微微挣扎,他轻轻拍着杜衡的脸,声音刚劲中带着无限的温柔:“衡儿,醒醒。”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了杜衡的脸上,白皙的脸庞,精致小巧的五官,这张脸,他看不够。杜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疑惑道:“凌泉?”那人一看事情败露,忙自己又窜上墙逃走。 就在那一刹,忽然冲天几声枪响,打破了夜月的宁静。门外蹲守多时的全副武装的十几个军人仿佛从天而降般破门而入,凌泉淡淡的笑了,他冲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这几天他一直在赵家附近徘徊,想找机会向杜衡要回白芷的坠子,尤其今天家里有客人,正好可以下手,但看到门外的这群人,他本不打算下来。 但是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他不下来,杜衡的生死就未卜了。只要她安全,他什么都可以舍得,包括性命。他们不就是要抓革命党吗?来吧! 锦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客堂,对着赵石南做了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少爷——” 赵石南看了看宾客,只好出去,皱眉问着锦葵:“怎么了?” “少奶奶,在后院和一个人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还在拉拉扯扯着,那人好像要带少奶奶走。”锦葵添油加醋了几句,反正等他们过去,那人已经跑了,她怎么说都行。 赵石南的心一震,情急之下有些混乱,大步向后院走去。屋里的人看着他离开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忽然枪声响了,所有的人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屋子,跟着赵石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后院已经是一片喧闹,当赵石南和众人赶到的时候,杜衡正摇晃着从凌泉的怀里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额头头晕眼花的看着眼前的人,顿了很久才完全恢复了知觉意识。而赵凌泉也随后站了起来,一身青黑的短衣裤,站在月色下长身玉立。外围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带头的正是张参谋。 赵石南本还有些疑惑,看着眼前的一幕,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冷冷看着赵凌泉和杜衡。许参事认识张参谋,声音清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参谋看到许参事也在,心里沉了一下,糟了,千算万算,没打听请的客人是谁,这个商人能量还不小,竟然和许参事都能交杯换盏。对许参事敬了个礼道:“参事,逢师长的命令,我们来这里捉拿革命党。” 许参事问着:“抓到了?” 张参谋指着赵凌泉:“就这个。” 许参事只想把这事尽快的解决,革命党这三个字沾不起,谁惹上都是大麻烦,忙抬手:“既然抓到了,就带回去吧。” ☆、惜流景:遽变(二) 张参谋眉眼一转,吩咐手下把赵凌泉绑了起来,上下仔细搜查了一番,回禀着:“没有情报。” 张参谋看着许参事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决心道:“参事,那白青身上应该有一份革命党的名单,本来是要上交上去的,但是被那个女革命党白芷偷了去,如今白芷身上没有,白青身上也没有,应该就在赵家。我们要搜一搜这府里。” 杜衡听到这句话,全身一颤,白芷也被抓了?她看着凌泉,脚底开始冒凉气,怎么样才能救他,她几乎要抓狂,却没有任何办法。又听到要搜赵家,杜衡的身子剧烈的抖着,这帮人今晚的目的,是一石二鸟。她无暇再顾及凌泉,眼下只怕赵家都难以幸免于难。 许参事皱眉道:“这和赵家有什么关系?人你们不是抓到了吗,押回去慢慢审。”他也隐隐觉出了问题,今晚不妙,按理抓革命党,来几个警察署的就行,却来的是军队的人,这阵势,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这——白青和赵家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方才看情形,赵家的少奶奶和白青都是熟识的,何况是赵家的当家人呢?而且白芷被抓前,最后见的人就是赵石南和他夫人,之后在白芷身上,就是灌了肠都没找着那份名单,可见名单是被赵老板带了回来,今晚白青来,也是要带走那份名单的。否则,他来做什么?”张参谋此刻倒是口齿伶俐。深更半夜,他到要看白青能找个什么借口来这里。 赵凌泉不说话,目前形势不明,他无法开口。就算交代出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无济于事,人已经跑了,说不清道不明。而且那也照样无法解释他怎么就正好在墙头上等着救人。 张参谋说的貌似合情合理,一时间大家都无法反驳,张参谋阴笑着看向赵石南:“既然赵老板也解释不出,就让我们搜搜府里,当然,赵老板若是现在就把名单拿出来,我们就当赵老板是朋友,不但不受株连,还会加功进赏。” 的确,白芷最后见的人是赵石南和杜衡,杜衡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怪赵石南要把那个坠子扔了,名单,坠子,天哪,名单就藏在坠子里。她不知道那个名单上有多少个革命党,值得这么大动干戈的,绝不会是少数,要是名单落在了他们手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个小蓟,白芷,凌泉会被抓起来。原来赵石南已经早知道了这些。杜衡有些担心的看着赵石南,他会不会把坠子交出去?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火交织。 这个院子里现在唯一开心的就是锦葵,今天的收获简直太大了,本来想演一场栽赃嫁祸,没想到把真奸夫引来了,她看到当杜衡从赵凌泉怀里站起来时赵石南铁青的脸,耳侧突突跳的青筋,她简直心花怒放,上天还是有眼的,听到了她的祷告,不但成全了她的计划,还额外赠送了个大礼。至于别的她才不管。 赵石南看着张参谋,声音冷冷的开了腔:“我同白芷同是扬州故交,但平素交情并不深,她是不是革命党我并不清楚,那天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若要搜查,可以,但是搜不到如何?” 张参谋拍着胸脯:“若是搜不到,自然给赵老板赔礼道歉,再不叨扰。” 赵石南一伸手:“那请搜吧,但是要一间一间的搜,许参事和大家都要看着,万一把不是我这儿的东西搜出来,那就说不清了。” 许参事点着头:“今晚大家都辛苦点,一间间慢慢搜,但务必要弄个明白。” 张参谋心里暗暗叫苦,坏了,这样盯着,还怎么把手里伪造的名单塞进去,若是不同意,非要强硬的搜,出师无名,而且许参事又在这杵着,政府要人得罪了也是个麻烦,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好。” 张参谋带着人一间一间的磨着洋功,从九点多搜到后半夜两点钟,想找个机会去嫁祸,无奈许参事今天铁了心做赵石南的保护伞,瞪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怎么搜,熬了五个小时,硬是没找着机会。 张参谋索性也不想再折腾,抓个白青回去也算有交代,剩下的赵石南慢慢对付,打定主意后,把剩下的房间匆匆搜了一遍,走到了院子里,正要说告辞的话。忽然门口几声马蹄声,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杜衡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悬了起来。进来了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粗粗壮壮的穿着军装的人,手里还拿着条马鞭。原来是徐师长亲自带着人来了,他左等右等张参谋还没有回来,今晚的行动,一举必须拿获,这样的机会再也难等。他坐立不安的等到一点钟,终于忍不住带了几个随从策马奔腾而来。徐师长出身行伍,以前就是骑兵出身,素来喜欢骑着高头大马逞威风,给他派的汽车也不稀罕用。 许参事看到了徐师长,忙迎了上去握手道:“徐兄,你也来了,真是热闹,热闹啊。” 徐师长哈哈大笑应了两句说着:“我这个参谋办事不利索,我在家等着脖子都麻了,专门来看看到底出了个卵事,这么墨迹。” 张参谋忙跑上去敬了个军礼,在耳边一阵低语,徐师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下盘算着既然许参事在,嫁祸的事看来的确做不成,本来这招棋就是要强摁牛头喝水的事,政府要员在场,这头摁不下去了。 但是这个绝好机会决不能错过,幸好出门前他的高参苏小茴已经把事情不顺利的几种情况给他分析了个遍,这下刚好用上。听完张参谋的汇报,徐师长走到凌泉的身边,绕了两圈,用折回的鞭子抬起凌泉的下巴:“你就是白青?” 凌泉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徐师长又问:“你也叫赵凌泉?”这下许参事愣了一下,他还不知道革命党这个大头子也姓赵,心里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赵石南。赵石南只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凌泉反问着:“师长要审押回去审,别在这耗着。” “哈哈哈------”徐师长放声大笑,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令人分外毛骨悚然,半晌,徐师长敛了笑意,盯着赵凌泉问道:“你这么着急干啥?抓你是自然抓了,还要抓你的同党。你是赵凌泉,这位赵石南,是你的同宗哥哥,你敢说你干革命他不知道,他不支持?他不支持你哪来的钱干革命?”转看向赵石南,“赵老板我说的对不对?” 凌泉哼的冷笑了两声:“你去扬州城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是早被他撵出赵家的人,赵家满堂宗族,只有我住在城南的赵庄。你说他可能支持我吗?” 徐师长倒不知道这细节。许参事打着圆场:“徐师长,革命党是要抓的,但是也不能顺藤摸瓜的没了限度。赵老板是生意人大家都知道,他哪有精力做这些。” 徐师长并不甘心,他最近为了轰走赵石南的事早已一个头两个大了,这么绝好的机会怎会放过,但是这个许参事是个绊脚石,今天只怕不拿点硬的,还真不好弄,想了想徐师长突然问着赵凌泉:“那你说,你今晚来赵家做什么?” 这下大家都没了应对。徐师长来了劲:“赵家是你的窝点吧,我手下的人不止一次见你在这墙头跳来跳去了,你一回回的过来干什么?”说着看向许参事道,“革命党如今可是上头严令抓获的人,谁沾上都倒霉,参事可要秉公说话,这赵家要不是白青的窝点,他一回回过来做什么,以前的咱没看到,今晚他来做什么?可不是最近查的紧,他来这避难了。赵老板也难逃个窝藏革命党的事实。” “我来偷东西。”凌泉的声音清冷的响起,“没钱了,来这找点应急。” “哈哈哈。”徐师长笑得更加厉害,接着摇头道,“这个理由想的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们革命党不是一直最讲究不随便拿老百姓的东西吗?偷东西?据我所知,你们的经费是有专人给你们送的,你需要偷吗?” 说着敛了神色,该快刀斩乱麻的结束了,徐师长声色俱厉的说着:“把赵老板也一起请回去,问问话。” 许参事皱眉道:“徐师长不能毫无证据的就带走赵老板。大家都看的到,白青进来的时候,赵老板正在同我们一起饮酒,并不知情。” “啪”,徐师长冲天放了一枪,话也说的难听,“都他妈磨磨唧唧的还怎么搞,这白青也说不出来为啥来这,不就是这是窝点吗,还要什么证据?人赃并获就是证据。”说着吩咐手下,“绑了。” 这下锦葵傻了眼,她明明找男人来是害杜衡的,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怎么最后把赵石南圈进去了,她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脚软的瘫在了地上,这回是自己把少爷给害死了吗? 眼看着俩个兵就要上前去绑赵石南,杜衡的眼前是小蓟临刑前新旧交替的伤痕,赵石南这一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还能不能出来,她眼睛一闭,大声说着:“慢着。”说着走到众人面前,深深看了眼赵石南,又看着徐师长,吐了口气,说道:“白青来这里,是为了见我。” ☆、惜流景:鞭笞 徐师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杜衡,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皮笑肉不笑的问着:“见你做什么?” 杜衡咬咬嘴唇说道:“这还需要解释吗,一个男人找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 “衡儿!”赵石南和赵凌泉几乎同时大声喊着,赵石南的声音是不可置信的愕怒,赵凌泉是声色俱厉的制止。名节对一个女人是命,尤其杜衡这种女人,她会害死自己的。 徐师长冷笑着:“这么说,你和白青有私情?” 杜衡艰难的点头:“是的。” 徐师长没料到节骨眼上会冒出这么一招,苏小茴给他分析的一系列可能中,并没有这条啊。这下可怎么办?徐师长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马鞭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杜衡,问道:“什么时候就有私情了?” 杜衡的声音微颤着说道:“我和他在扬州就很好,所以他才被赵石南赶出去。到了北京,我们有机会再续前缘,所以他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见我。” “说详细点,到了北京你怎么会见到他?”徐师长不太相信,一个劲的追问着。 杜衡的脑子里反复斟酌,该怎么说话才能把赵石南撇清,想了想说着:“在十四格格的寿宴上,见到了白芷,白芷知道我们的事,帮我和他拉的线,每次我和白芷出去逛街,去报社,去舞会,都是为了见他。”说到这里,杜衡已经有些面红耳赤说不下去。 院子里的人都很震惊,几个刚才还在夸赞赵石南夫人的同乡看着赵石南,心里不是滋味。许参事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见识的赵夫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亮的相。 杜衡平息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赵石南发觉了我和他的事,就把我关在了家里。大家都知道的,我平时出不了这个宅子。所以,白青才会时常过来。”说到这里,连几个下人都信了,本来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不让少奶奶出去,这么一说,不由有几个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徐师长问着杜衡,此刻他也有些半信半疑了。 杜衡抬起了胳膊,那是刚才锦葵找的那个男人套在她胳膊上的镯子:“你们不是一直问他来做什么吗?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这个镯子送还给我。这是我们的信物。后来被我弄丢了,他找了回来。” 赵石南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熄灭了,从最初的根本不信到半信半疑,到此刻,他的牙关紧紧咬着,脑子里一片惊涛骇浪。她在救他?在说实话?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所有的气血涌上了头,整个人有种即将炸裂的崩溃。 “哈哈哈----”徐师长笑得大声,笑了许久才缓过劲儿,看向赵石南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赵老板可别怪我,我是无心插柳,没想到把赵老板的家事都抖搂出来了。这可真是捉奸在床又成双。” 徐师长的笑声仿佛在抽着赵石南的脸,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杜衡跟前,甩手就是两个巴掌,喝道:“闭嘴。” 赵石南的力气很大,杜衡一个站不住,被他打的跌在了地上,赵凌泉的心像被针扎一样,他大吼着:“赵石南,你这个混蛋。”他怎么能打她?她是为了救他啊。赵凌泉的胸中在呐喊,却不敢喊出来,这么喊出来,杜衡的心血就白费了。 赵凌泉痛及锥心,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两个押着他的士兵,向倒在地上的杜衡冲了过去。赵石南的脑子更加空白,看着赵凌泉奋不顾身的样子,他只觉得扎眼,扎心,整个人都要被他给撕裂。 赵石南顺手抡起徐师长旁边石桌上的马鞭,冲着赵凌泉抽了过去,喝道:“滚。”赵凌泉被抽了一鞭子,第二下他反手揪住了赵石南手里的鞭子,厉声回敬道:“你他妈不是人。你根本配不上她。” 可惜赵凌泉的怒喝并没有喝醒震怒的赵石南,他早已被杜衡逻辑严密的谎言冲昏了头脑,挥着鞭子又要冲赵凌泉抽去,后面负责押解赵凌泉的士兵上来重新把赵凌泉抓了回去,其中一个狠狠踹了赵凌泉的腿一脚,“妈的,还不老实。” 杜衡看着心里一疼,不禁用手捂住了嘴,才让自己没有喊出声来,赵石南看着这幅情景完全崩溃,他爱的女人,在这样大庭广众下给他狠狠扣了一顶绿帽子。他再也忍受不住,反手给了地上的杜衡一鞭子,目光狠辣绝望,“偷人?” 杜衡被这鞭子抽的一哆嗦,不禁抬眸看着赵石南,满脸的泪。杜衡这幅难以启齿的样子让赵石南更加起急,忍不住又是一鞭子:“既然敢偷人,今天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程。”杜衡疼的又是一滚,赵石南的鞭子频频落了下来,杜衡终于忍不住,痛的哆嗦着哀号起来。赵凌泉急红了眼大吼着:“赵石南,你是个畜生——”话没说完就被押解的一顿拳脚。 徐师长看到今晚鸡飞狗跳,窝藏革命党的罪名看来是没法给赵石南扣上了,也有些懊恼,对着赵石南说道:“既然是赵老板的家事,徐某就不便再逗留了。” 说着伸出手向赵石南要回马鞭,一抬手,张参谋并手下的士兵押着赵凌泉一起跟着出了赵家。赵凌泉扭头看了看地上缩着的杜衡,痛的锥心刺骨,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几个同乡面面相觑,对赵石南抱拳纷纷告辞。许参事拍拍赵石南的肩,说道:“冷静些。夫人对你如何,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夜,又恢复了宁静。 杜衡在地上一身的冷汗,打着哆嗦,身上胳膊大腿多处皮开肉绽,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一旁的双叶忍不住跑过来眼泪直流,说着:“少爷,少奶奶不可能的,她不会的----”声音早已哽咽。 锦葵这时从慌乱中回过了神,赵石南没事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顿时神清气爽,对双叶说道:“姑娘可不能这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话没说完,赵石南已经一个巴掌甩过去,吼道:“滚!” 锦葵捂着脸退下。赵石南只觉得满心苍凉,他的爱,他的情,是不是到了最后就是这么个可笑的结局?他无力的抬抬手,吩咐着几个下人:“把她抬回去。天亮了找个郎中来。” 说着向屋外走去,这个院子让他透不过气,阴谋,背叛,革命-----这些词让他分不出真假,也让他的心像被摘了一样的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偌大的北平城,他就那么缓缓的走着,夜的鬼魅,让他的心一片黯黑。 许参事对他说,杜衡待他怎样,他心里有数。可是此刻,他真的没数。他甚至很矛盾,如果杜衡说的是真的,他会不会杀了她?如果杜衡说的是假的,那昨晚他的震怒,他又如何回去面对她? 天渐渐的亮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阳光变得刺眼,犹如行尸走肉的赵石南渐渐的回了神,看了看四周,离前门的铺子不远,便木然的走了过去。 刚进了铺子,等在门口的冬桑冲过来说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少奶奶不好了。” “怎么了?”赵石南神情麻木的看着冬桑,不好了?还能怎么不好?打几鞭子,大不了疼的发烧,过几天不就没事了。 冬桑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启齿,憋了半天脸通红说着:“双叶说,少奶奶的身下流了好多血,怕是----有了-------” 赵石南的身子晃了一晃,几乎站不稳,有了?流血?他猛地醒过来,向外疯了一样的跑去。冬桑急着追道:“少爷,马车------” 赵石南赶到家里,一位白胡子的郎中正急的满屋子来回走着,双叶看到赵石南红肿着眼睛喊道:“少爷回来了。” 郎中忙走过去对赵石南说着:“夫人的血止不住,还是送到西式医院吧,老朽已经没有办法了----” 床上躺着的杜衡,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被双叶换了件白色的衣服,却还是有血渍印了出来。身下的杏色褥子上,血不住的漫了出来,看得赵石南惊心动魄的眼晕。 他没再说话,抱着杜衡往外冲出去,马车赶往了最近的辅仁医院。赵石南的手紧紧抓着杜衡,紧张担心?他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早就被牵走了。 杜衡被很快的送进了急救诊室,过了很久都没有消息。赵石南守在诊室外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一点点的下沉,直到下午,才被从急救诊室推了出来。 赵石南大步走过去,问着医生:“没事了吧?” 医生舒了气,看了看赵石南有些埋怨道:“怎么送的这么晚,差点就没救了。好在我们院长今天在,亲自做的手术。人没事了,慢慢护理。不过以后孩子不可能再有了。” 赵石南又是被狠狠一击,站立不稳:“为什么?” ☆、惜流景:隔阂 医生摇头道:“送的太晚,感染严重。本来清理子宫就可以,结果弄得切除。这种手术除了我们院长,我敢说全国,甚至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能做的。” 辅仁医院的院长曾是晚清政府派出的第一批留学生,国外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经掌握了子宫切除的技术(备注:资料核实,1855年已有子宫切除手术的记载),只是国内可操刀者还寥寥无几。杜衡也算命大,冥冥中捡了一条命回来。 医生再说什么,赵石南已经完全听不到,所有的声音全都飘出了脑海之外。锥心刺骨的痛像浪潮一样袭来,跟着的双叶红着眼圈喃喃道:“什么时候有的呢,少奶奶都不知道啊----” 杜衡还在昏迷着,双叶跑过去看着杜衡,依旧是没有生气的脸,没有血色的唇,赵石南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的身影,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处,他伸出手去想抓住杜衡,却又像被刺了一样收了回来。只是麻木的看着杜衡被推进了病房。护士忙碌的身影,双叶跑前跑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像在梦境里一样不真实。 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赵石南喘不上气,他跑出了医院,对着门口的树狠狠的一拳一拳砸了过去,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直到树上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得痛。这个世界,都他妈疯了。 过了许久,赵石南累了,无力的回了医院里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手上的鲜血还在滴滴的往下滴着,他也没有知觉,昨夜的事排山倒海一样的袭来:杜衡从赵凌泉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徐师长的人马从天而降,要把自己当做革命党去抓,杜衡的挺身而出,自己的愤怒,凌泉的疯狂,杜衡的哀号,孩子的血-----都要把他撕裂。他痛苦的抱住了头,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兽,痛的都没法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和杜衡唯一的孩子,就这样还没成了人形,就没了。他忽然心里隐隐的痛,那个孩子,是他的吗?这个念头刚出来,杜衡偎在他怀里浅笑的样子又浮现出来:“想好给孩子叫什么了吗?”那样的笑靥,怎么又会是伪装?赵石南狠狠扯着头发。 忽然一个护士站到他面前说着:“先生。”赵石南抬起了血红的眸子,把护士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两步,怯怯的伸手递给他一个镯子:“这是方才从你太太手上摘下来的,做手术不方便。她现在还没醒,交给您吧。” 赵石南木然的伸手接了过来,随意的塞进了袖子里。 赵石南就那么坐着,看着一双双脚在面前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渐渐的从多到少,到稀稀拉拉。偶尔耳朵里传来双叶欣喜的叫声“少奶奶醒了。”他的心震了一下,也仍然不想动。 又过了很久,冬桑在一旁小心的说着:“少爷,先回去吧,少奶奶刚才醒了,又睡了。” 赵石南站起身,对冬桑说了句:“我回铺子里,有事叫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宅子,对他而言已经沉重的无法承受,他不想回去。 到了第二天上午,杜衡终于悠悠的彻底清醒,全身鞭打过的伤痕还在抽痛着,而腹部的疼痛更是钻心一样彻骨,不禁皱着眉头。 双叶看杜衡醒来,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扯出个笑:“少奶奶,身子还疼吧?” 杜衡缓缓抬手抚着小腹,咬牙抽着气:“这里好痛。” 双叶犹豫了半天,还是怕杜衡伤心,只好哄着:“那里伤的厉害,医生给缝住了。别崩了伤口。”这是护士教给双叶的,双叶记得清楚。 杜衡点点头,喘了口气,艰难的问着:“少爷呢?那些人有没有再找他的麻烦?” 双叶的眼圈又是一红,咬唇说着:“少奶奶,你还是管管自己吧。少爷很好,在铺子呢。” 杜衡凄然笑笑,她怎么能不关心他?只要能救他,这样又有什么要紧。虽然那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在身上很疼,心里更疼,但是那时的情景,那么多人看着,于情于理,赵石南发怒都是应该的。若是毫无反应,只怕也躲不开那些人的眼睛。只是事后不知又要费多少唇舌向他解释。 双叶安顿好杜衡,让外头的冬桑出去买了些粥回来喂杜衡吃了。杜衡精神不好,吃完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赵石南把自己关在铺子里整整三天没有出门。第四天豺羽有些担心,问着:“少爷,今天约了东城的李老板谈下批面料一起雇人运来的事,您该准备准备了。” 里头没有动静,就在豺羽急的来回踱步的时候,门吱呀的开了,赵石南从里屋走了出来,胡子拉碴,眼睛血红,对豺羽冷冷的说着:“不去了。” 豺羽有些疑惑:“不去?可是——” “不去!没听到?”赵石南的声音凌厉了起来,瞪得豺羽不敢再多言。 赵石南问着柴掌柜:“账簿子拿来。”柴掌柜把账本递到赵石南手里,他翻了翻吩咐道:“来了货的,尽快安排人都送过去,没有到货的,按三倍的定金返回去。铺子退了。”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一样,店里的几个人都傻愣住了。豺羽稍微胆大些,问着:“少爷,北平的生意不做了吗?” 做?还怎么做?还做的下去?为了这半壁江山,他的代价还不够大吗?妻子,孩子,一夜之间,什么都变成了笑话。他冷笑了几声,转身走了回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豺羽说道:“把锦葵送回扬州去,马上!”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豺羽摆摆手:“先把料子送出去,别的等少爷再想想再说。”豺羽始终不相信,这么兴隆火旺的生意,少爷会说不做就不做。至于锦葵姑娘,正好有运来面料的车要回去,把她搭回去就好。 杜衡在医院的病房住着,双叶和冬桑一直照顾在她的左右。而赵石南始终没有来。杜衡每天眼巴巴的看着门口,却始终没看到赵石南的身影,心一天天的凉了下去。 又住了二十多天,杜衡基本恢复的差不多,医生检查了一番,说道:“可以办理出院了。” 杜衡点点头问着:“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医生回答道:“注意伤口,别吃生冷或者发物。”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出去了。双叶走出病房对冬桑说道:“快去通知少爷吧,要出院了总该来看看吧。”声音里带着几分怨气。冬桑赶紧跑了出去。 杜衡对双叶说着:“扶我出去走走吧。”外头已经是深秋,要出院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双叶扶着杜衡在庭院里走了没一会,杜衡有些疲累,就着石墙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头顶上就是通往医院另一边病房的小路,杜衡的耳朵里飘来两个护士的对话:“单间的那个少奶奶今天下去就出院了,我去照看一下。” “哪个?是院长做手术的那个吗?” “就是她,真可怜,终于能出院了。这罪受的。一身的伤还把孩子弄没了,真不知道谁那么心狠打的她。我都不敢问。” “可不是嘛,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能再生了,这辈子也没指望了。唉。” “她丈夫就从来没来看过她,听说是做丝绸生意的,特别有钱。越是有钱越没良心------” 两个人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远,杜衡的眼睛瞪大了,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看着双叶呆呆的问道:“她们说的是谁?” 双叶的眼圈红了,把头别到一边说着:“不知道,医院住的人多,又不是只咱们一家。” 杜衡扯住了双叶的手,眼里的恐惧和绝望让双叶害怕:“她们说的是谁?啊?” 双叶紧紧揽着哆嗦的杜衡,话说的语无伦次:“少奶奶,医生只是那么说,也许还能生呢,怎么就不能生了呢?”话没说完,杜衡已经又晕了过去。 杜衡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刚给她做完检查,嘱咐着双叶:“别让她再受刺激——” 杜衡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焦狂的问道:“医生,我是不是不能再有孩子了,是不是?”满眼的期望让医生有些不忍面对。 医生看了看杜衡,过了许久点点头沉声道:“是。” 杜衡的手垂了下来,眼睛盯着屋顶,没了声响。医生走出病房,双叶把门关上,斟酌着用词,低低说着:“少奶奶——” “啊——”杜衡忽然弹坐起来,双手抱着膝,大声的叫了出来,声音凄厉尖咛,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胸中仿佛压着千斤的石头,再也无法要孩子了?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让她完全崩溃。老天啊,你怎么竟不给我条活路啊—— 双叶跑过去紧紧抓着杜衡的手,担心她一激动会做出什么事。却也无语开解。 走到病房门外的冬桑被杜衡的尖叫震住了,冬桑从没见过这样的杜衡,他眼里的少奶奶温婉贤淑,从没像现在这样,叫声凄厉的像夜幕下的鬼魅。冬桑蹲在门边捶着脑袋,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少奶奶会偷人。他又怎么向少奶奶开口,说少爷不肯来? ☆、惜流景:声色 本来计划着出院的杜衡,又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若说之前杜衡的脸上还有些许灵动,这次,她脸上最后的一丝生气完全被抽干了。她变得更加沉默,麻木,时常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 双叶围着杜衡一步也不敢离开。时不时问杜衡要不要吃什么,杜衡只是眼睛发直,要不看着屋顶,要不看着墙。双叶便也自言自语,只希望杜衡哪怕能听的进一句。 杜衡出院的那天,冬桑去赵石南那里取了二百大洋,把医院的账都结了,对杜衡解释着:“少爷很忙,若不是忙,也一定会来的——”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的多么苍白。少奶奶住院住了快两个月,少爷要是想来,早来了。 杜衡看了看医院外面的天,真蓝。北平的初冬果然比江南好,清冽,每一口风都吹得让人透心凉。杜衡凄然笑了笑,没有说话,钻进了医院外等候的马车。 赵石南的生意已经都处理的差不多,库存的绸缎给客户送了去,定金也都返还了。两个铺子都退了,租金七七八八也不需要再计较。处理好所有的一切,赵石南回到了四合院。 曾经,赵石南很期盼回到这里,这里是只属于他和杜衡的爱巢,他甚至懊恼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应酬生意,每晚走进胡同,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个软软糯糯的女人,他都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火热跳动的声音。可如今,他步履踟蹰,在院外徘徊了许久,才硬着头皮进去。一切都像是一座山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 杜衡坐在秋千上很木然,双叶要去推她,她忽然像受惊一样说着:“别推,一动孩子会掉的。” 赵石南的心一痛,眼睛颓然闭上,步子顿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双叶看到赵石南,愣了一下,大声的唤了句:“少爷回来了。”语气却不免露出几丝埋怨。 赵石南点点头,看着杜衡,心中又是一颤,杜衡如今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有种恍惚的憔悴。似乎在这个尘世外游离一般。听到双叶唤少爷,她眉头皱了一下,从秋千上起来,向屋里走了回去,没有看赵石南一眼。她不想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扑上去把他撕碎,是他,毁了她唯一的孩子,让她今生陷入了绝路。 赵石南顿了许久,对双叶说道:“你去和她说一声,我要回扬州去了。” 双叶呆在了那里,过了许久才问道:“那少奶奶呢,这里呢?” 赵石南一脸的清冷,看着杜衡屋里的烛火亮起,映出了杜衡好看的剪影,心里又是一痛,声音却寒冰般生硬:“她,留在这里吧。”说完匆匆转身出了门。他不想再待下去,他和杜衡之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再也无法跨越。他怨她,恨她,他知道她更恨他。 赵石南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带着豺羽和几个下人,回到了扬州。杜衡留在了北平的深宅大院。除了双叶冬桑,还有几个婆子和粗使的男丁照料着。赵石南命人把院墙加高了三尺,这座宅子鹤立鸡群的立在一片宅子之中。 杜衡看着垒高的院墙,直抿唇笑着,锁吧,她还会在乎吗? 赵老太太看到赵石南回来,开心的不得了。一个劲的拉着锦葵的手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说能让他回来,果真还回来了。”锦葵笑得几分勉强,不知怎么应对。 只是杜衡竟然没有回来,赵老太太心里有丝疑惑,想等着赵石南回来的时候向他问个明白。但这一等,竟然等了半个月都没有等到。 赵石南常常夜不归宿,偶尔回来也是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等到第二天老太太想找他的时候,又踪迹不见。 扬州城的倚红馆,翠居阁,又是一番新的热闹气象。老主顾赵石南回来了,比从前更加一掷千金,常常看到他在各个桌间呼朋引伴,开怀畅饮,却比以前更加放浪形骸,有时衣衫不整就是仰头猛灌。 倚红馆心来的小倌对红姑咋舌道:“那就是你们说的风流倜傥的赵石南?怎么看着像个粗人。” 红姑一拍小倌的肩:“管他粗细,赚得银子就好。”不禁也摇头叹了叹气,当年的赵石南,白净俊逸,坐在桌上仰脖拿着酒壶的姿态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姑娘,那会不少姑娘别说赚钱,就是白和他睡一夜,都上赶着追。如今到好,整个人粗制拉扎,姑娘看着就躲。不免唏嘘。 小倌瞅着赵石南喝完酒,几个人扛着到了她屋里,她的手软软的抚了上去,柔声道:“赵老板——”赵石南抓着她的手,反身压上用力的进入,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起来。那小倌身下被来回冲撞的舒爽,忍不住目光迷离的呻吟着。 赵石南的眉头皱起,每当女人在他身下被他征服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是杜衡喘息着在赵凌泉身下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些女人叫的越欢,那幅场景在他眼里越清晰,几乎要让他炸裂。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赵石南忍不住用力的掐上了小倌的胳膊大腿,小倌一阵疼痛,身下收的更紧,赵石南全身像电流冲过一般越发狂野,手里的力气也更重。小倌疼的大叫:“爷,我不做了。我不了----”挣扎着就要从赵石南身下逃离,赵石南却纹丝不动,更加疯狂的冲抵。看着小倌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他的心里有着莫名的快感。 第二天红姑走进小倌的房间,“啊”的叫了出来,小倌身下红肿挂着血丝,两眼上翻,早已晕死过去,赵石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桌上留了一张大额的银票。“造孽哟。”红姑一拍大腿,赶紧派人去请郎中。小倌直修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之后倚红馆的人再看到赵石南,竟像见了阎王一样,躲着根本不敢接客。除非有了缺钱厉害的,迫不得已陪赵石南一夜,却也是惨叫连连。 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又流连烟花柳巷,着急不已,守在赵石南屋里几天,终于一天下午等到他回来,不免皱眉道:“石南,你还有心思吊儿郎当吗?比你小的叔伯弟兄,都抱了孩子,你那个不下蛋的少奶奶就不说了——” 话没说完赵石南就是一声不耐的低吼:“别提她。” 赵老太太愣了一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继续道:“锦葵你也不要,你到底怎么才肯给老赵家续个香火,让我下去好见你的列祖列宗?” 赵石南玩世不恭的走到赵老太太一旁,手里玩着茶盏,仿佛没有听到。 赵老太太叹气摇头道:“只要你肯,不管看上谁,就是天仙娼妇,也随便你。”赵老太太心痛不已,她以前是顶怕赵石南把青楼女子惹回家,可如今,他整天流连在那种地方收不回心。若是能给赵家留个血脉,哪怕是那种女人,她也认了。 赵石南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勾唇笑道:“果真如此?任我挑?” 赵老太太皱着眉点头:“随你,随你。”一边拍着胸口,只觉得胸闷气紧。 “既然这样,先把府里的大小丫头都让我看看。”赵石南一抬手,“现在。”赵石南倒并无意去挑什么女人,只是觉得越乖张的行为,做起来似乎越痛快。 赵老太太无法,只好命人把各房各处的丫头领了来,排了两排,任赵石南看着。赵石南在人群里左右逡巡着,心却一阵紧似一阵,为什么这么多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的心哪怕动一下,能让他忘了脑子里那张蚀骨锥心的脸? 锦葵闻风跑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一排女人,眼前就是一晕,她站到老太太面前,声音几分颤抖:“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拉着锦葵的手拍了拍叹道:“越来越胡闹了。但是总的让他喜欢,才好有个后。锦葵,你委屈了,等他把心放开,别的女人都能要,你这么出挑更是早晚的事。再等等。” 锦葵努力挤了个笑出来。她从脚底泛起一阵寒凉,凭什么还要等?明明已经斗倒了杜衡,为什么少爷的眼睛还是不肯再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 赵石南随便看了看,忽然怔了一下,伸手指着一个远处的丫头:“就她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扭了过去,那是个刚进府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叫茯苓。看赵石南一点她,瘦小的身子吓得都哆嗦了起来。赵老太太长舒了口气,抬手:“你既然喜欢,就收了房。” 余下的一众人,有拍着胸口庆幸的,也有郁郁寡欢的,却都纷纷纳闷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哪里入了赵石南的眼。 慈姑细细端详着,不禁对老太太说着:“我怎么瞅着茯苓,眉眼几分像少奶奶呢。”赵老太太一瞅,确是有几分像,一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锦葵站在那里,看着赵石南和茯苓回房的身影,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赵石南看着烛火下的茯苓,简直想要笑,就为了这个纳妾,收房,这个家里的人费了多少心心机。 ☆、惜流景:子嗣 赵石南麻木的在桌前喝着酒,看着缩在床上的女人,脑子里晃着的全是那个纤小的身影,穿着大红嫁衣摇晃的样子,躲着他的样子,狡黠和他下棋的样子-------他的心痛的厉害,只好拼命喝着酒,好像才没有那么痛。 赵家要有后,才能生意有继,才能对的起列祖列宗,孩子,孩子,就为了这个孩子,来回吃了多少算计,可最后偏偏和她今生再无孩子的可能。既然这样,和谁生又有什么区别?他摇晃着到了床上,一把抓起直往后缩的茯苓,压了上去。 茯苓未经人事,早哆嗦成了一团,被赵石南硬生生的进入早已痛的眼泪都冒了出来,却也不敢大叫,只是咬唇含着泪。这幅熟悉的隐忍的样子让赵石南心里一疼,闭上了眼睛,身下的动作缓和了起来。 茯苓第二天马上鸟枪换炮,昨天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光鲜的绯色锦缎,纤瘦的脸盘满是红晕,额前的刘海梳到了后头,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锦葵看的一阵心塞,那简直是晃之昭昭的在向她示威。 路上的大小丫头都向茯苓道着喜,茯苓接的有些受宠若惊,昨天还在一起烧火的丫头们今天见了她都低眉顺眼起来。茯苓一大早去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喜的合不上嘴,把周围的人支开了去,问着茯苓:“怎么样?” 茯苓畏畏缩缩的说着:“少爷很好。” 赵老太太拉着茯苓的手笑道:“那就好。”一边又向茯苓传授着把腰垫高好受孕的经验,一边又嘱咐下人婆子给茯苓找处好地方安置。如今杜衡不在,那院子空了。锦葵又搬回了早先的院子,茯苓安排到了稍远的漱玉阁。吃穿用度月钱是同锦葵一样的姨太太标准,吩咐下人们叫她三太太。所有人都明白,赵老太太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那个二太太的位置,是要留给谁。 赵石南对茯苓似乎上了心,自从收了茯苓,除了去秦楼楚馆,回来就总在茯苓那里,夜夜寻欢。服侍的丫头婆子都腰杆子挺直。不到一个月,茯苓原来的面黄肌瘦早已褪去,整个人神清气爽,白净的脸上几分红润。下人都叹赵石南真是个风尘里的英雄,那么多女人,第一眼就挑中了皱皱巴巴的茯苓,但调教出来竟然别有一番温顺的韵味。 几个原来和茯苓要好的丫头都不无羡慕的偷偷问着她,少爷好不好,怎么待她。茯苓总是低头不语,问的急了,就只说少爷很好。她能怎么说?外人只看到少爷回来就进了她的房,谁又知道少爷哪夜不是喝的醉醺醺才肯把她压在身下,一声声唤着“衡儿”,那声音,像夜里的狼一样凄凉。 两个月后,又该过年了。赵府上下一片欢腾喜气。茯苓有了身孕,赵老太太大喜过望,整天求神拜佛的感谢祖宗保佑。她盼了几年的大孙子,就在向她招手了。赶紧命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给茯苓专门腾出一个屋子,她要亲自照料。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下人去通知赵石南的时候,赵石南正在倚红馆和小倌们玩着喝酒掷骰子的游戏,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挑了挑眉:“知道了。”下人看少爷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好先告退了。有个机灵的小倌笑着:“恭喜赵老板喜得贵子。” 赵石南冷笑了一声,把骰盅往桌上用力一掷,起身拉了个姑娘往楼上走去:“走,接着喝酒,这里鼓噪。”留下刚才拍马屁的小倌脸红一阵白一阵。这道喜有错了?旁边一个识脸色的推了她一把:“他都不回去,摆明不稀罕这个孩子,你还恭喜个什么?自讨没趣。” 而杜衡在北平的院子里,尽管炭火烧的很旺,依然全身冰凉的缩在被子里,对双叶说着:“北平的冬天,真是冷。” 双叶呵着手,江南的两个人,哪里受的了北平的严寒,双叶又夹了几块炭,最近炭火钱也快没了,双叶出去问着冬桑:“你什么时候回扬州,或者给少爷发个电报,要些钱来。不要买炭火的吗,不要过年吗?” 冬桑叹口气:“我回去一趟吧。之前我已经给少爷拍了两个电报了,都没回应。” 双叶的气拱了起来:“什么意思?少爷是让咱们不活了吗?” 冬桑比着唇嘘了一声:“你火那么大做什么,仔细少奶奶听到伤心。前两天见到个扬州同乡,说少爷现在荒唐的很,天天除了青楼就是酒楼。一夜能买五个姑娘的春,你说少爷哪有心思看电报。估计都没看。” 双叶瞪了冬桑一眼:“你自己先声音小小吧,耳聋眼瞎。我都被你吵死了。”说着扭身回去,只剩下揪着自己耳朵的冬桑莫名其妙,声音真的很大吗? 两人的声音都不小,杜衡在屋里七零八落的听了几句,只觉得心酸,疼痛早已麻木了吧,青楼又怎么样呢,那才是他的本色吧。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想着想着,直往被窝里又钻了钻,冬天,赶紧过去吧。 冬桑过了两天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票,回到扬州。进了赵家,赵石南不在,赵老太太听闻冬桑回来,把他叫了过去问着:“和别人我也不便问,你是家生的仆,我也不和你见外,你倒说说,少奶奶怎么还留在北平,发生了什么?” 冬桑的眼睛转了转,少爷既然都没告诉老太太,自己还是省省,便应付着:“少奶奶身子不好,少爷说留在北平养养。” “学会在我跟前耍这套了?说,到底怎么了!”赵老太太一拍桌子,表情几分严厉。但无奈冬桑像泥鳅似的,左躲右藏就是不说实话,赵老太太没招,只好作罢。 冬桑等了一天,晚上赵石南终于回来了,看到冬桑眉头一皱,心就是一沉:“你怎么回来了?” 冬桑说着:“炭火钱都没了,少——”他刚想说少奶奶,又怕犯了少爷的忌讳,改口道,“所有人都冻得要死。” 赵石南那颗裹了几层冰壳的心竟然痛了一下,他妈的它竟然还痛,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抬手道:“找账房支银子去。” 冬桑转身要出去,赵石南忽然把他叫住,过了许久,似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好吗?”说完又猛的挥手:“出去吧。” 冬桑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一跺脚蹦出一句:“好不好,少爷知道。”说完转身往门外溜去。 冬桑支了银子第二天就急着赶回北平,那还一堆人等着钱取暖呢。赵老太太多了个心眼,背着赵石南偷偷派了个孙婆子跟着一起到了北平,她要看看杜衡到底在搞什么。 冬桑碍于老太太的威严,不敢反抗,只好带着一起从扬州到了南京坐火车,路上冬桑一再吩咐着,到了北平别提赵家宅子的事,千万别提。孙婆子不明就里,却也顺从的点着头。 到了北平,孙婆子去拜见过杜衡:“老太太让我来照顾一阵子少奶奶,年前回去。”离过年还不到半个月,摆明是来探虚实,又何必打个照顾的旗号,听的也怪别扭。杜衡只点点头让她出去。 杜衡如今迷上了做孩子穿的虎头鞋,和下人学了怎么做以后,就做一双便摆在那里,一双双的连起来,就像能看见一只只小脚在跑出一串路。做的越多,那条路似乎越长。杜衡只是越做的勤快。 双叶怕杜衡睹物思人,劝了几回,但看杜衡做的欢快,便也不忍心再劝。 孙婆子在这里住了几天,看情形也明白杜衡是彻底失了宠,吃穿用度都减了下来,因为伸手要次钱很费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奶奶总喜欢做孩子的鞋,问其它下人少奶奶是否有了,都说没有。别的却不肯再多说半句。眼看着快过年了,也一时半会搞不清,孙婆子便向杜衡告辞,准备要早点回去。 杜衡正在做着鞋,抬头看了看她点头道:“回去吧,不妨事。” 孙婆子谢过,看杜衡做的针线细密,不禁伸手拿出一双拨弄着:“少奶奶好手艺,给谁做呢?” 杜衡一愣,是啊,自己做给谁,半晌悠悠道:“做着看看。” 孙婆子啧啧叹道:“做着看还这么下辛苦的手艺,这穿针刺绣的。” 杜衡淡淡道:“你若喜欢,拿回去给孙子孙女穿。” 孙婆子受宠若惊,她正好有个小孙子,拿了一双手里把玩着,情不自禁说道:“少奶奶既是这么说,我也不再虚让,拿两双回去。自己留一双,给老太太一双,她正用得上。”说完忽觉得自己失口了,忙止住了话头。 杜衡心里一突,抬眸问着她:“老太太要这何用?” 孙婆子咬咬牙,反正已成事实,自己不说也早晚会传到少奶奶耳朵里,不禁说着:“少爷收了茯苓做三太太,茯苓已经有了身孕。” 杜衡手里的针扎到了手上,血冒了出来,却没感觉到疼,只是木然的看着孙婆子:“少爷有了子嗣?” ☆、惜流景:欲休 孙婆子点着头:“有了,三太太的身子都该两个月了。老太太欢喜的不得了------”那婆子对杜衡并无一点忌惮,话也喋喋不休起来。 双叶听着心里一抽,打断道:“好了好了,您也去收拾收拾,准备赶路吧。” 孙婆子才收了嘴,拿了两双虎头鞋退了下去。回到屋里,另一个夏婆子知道她要回扬州,托她给家里捎了些吃食。孙婆子顺便闲聊说道:“少奶奶可真是怪,又没孩子,还做了一堆虎头鞋,还说只是看看。真是怪。” 另个婆子叹气道:“少奶奶这辈子,都再没法子要孩子了,所以才跟魔怔似的天天做鞋。” “啊?”孙婆子大惊失色,“这——怎么会?” 那婆子低声道:“别的我也不敢多说,主家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就是看在眼里也不敢传出去。但少奶奶不能生这事,是有个小丫头听冬桑和双叶嘀咕的时候偷偷听到传出来的。西式医院说的,怕是错不了。” 孙婆子还想再问究竟,那婆子却再不肯说。赵家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太惊心动魄,不想要命的才敢多嘴说出去。但只这剂料,也够让孙婆子大惊失色。以前少奶奶也不生,还只当是年纪小,调理调理就好,如今看来,这辈子也是没法。 杜衡呆呆的坐在床上,灵魂都仿佛游离到了不知何处。双叶把杜衡手里的针线夺了去,一边找了布条给杜衡把出血的手指缠上,一边缓缓说着:“少奶奶,想开些,大户人家开枝散叶本来也是常事,就连老太爷,除了老太太还好几房妾室-----”双叶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将杜衡手边的针线筐拿了跑出了门外,蹲在窗根底低低的哭了起来。有钱人家的三妻四妾是很多,她也见过赵家其他宗亲老爷太太姨太太,可少爷对少奶奶是不同的啊。那是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少奶奶,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也会落的这步?双叶想不明白。 杜衡的思绪跑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前。她对赵石南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她说不上,是雨夜油灯下,他为自己买包子的一身雨珠?还是黎明窗前,他跪了一整夜换代自己受罚?还是秦淮河畔,他牵着自己答应等着过忘川河?还是荷塘萤火,他深情执手的每一个眼眸?----- 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将每一次的心动,都深深的烙在心上,然后等你失去的时候,再发热发烫,将你的心烫的青烟直冒,疼痛难忍,每一次心动,都成了心恸。 杜衡不知道被这样的痛烫了多少次,直到最后,全身大汗淋漓的躺了下去。双叶摸完泪收拾好再进来的时候,杜衡已经躺在床上,满嘴的血泡,全身打着摆子似的哆嗦。 双叶吓得跳起来,忙让冬桑去请郎中,又命下人去煮姜糖水。她端起姜糖水喂着杜衡,杜衡却牙关紧咬一口也喝不下去。双叶急的满屋子乱走,好容易郎中来了,开了方子煎了药,却也喂不进去。 三天过去了,杜衡别说是药,水米都一丝不进,郎中没了法子,叹道:“夫人若是一心求死,就是神仙也救她不得。”说完摇着头出去。 双叶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跑到杜衡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焦急的说着:“少奶奶,别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又是何苦?----” 杜衡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是空空的,反复的出现着一幅画面,赵石南和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女子,幸福的比肩而立,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绕着他们奔跑,而她只能站在远远的看着,烟雾缭绕,她似乎越飘越远,她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够不到,她想喊赵石南,却张不开嘴。他和她,越来越远,再也触不到。 是啊,他有了新的女人,有了孩子,曾经说的“我不纳妾”“我只要你”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只有自己会当真。老太太如今开心了吧,老太太,赵石南,美妾,幼子,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只有自己是个多余。既然多余,又何苦碍眼呢?杜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孙婆子回到了扬州,向赵老太太禀告着:“看情形,少奶奶失宠了。少爷不闻不问,下人除了双叶冬桑几个,也都不尽心的,吃穿用度,甚是不尽心。”说着打了个喷嚏,“北平实在冷,出个门风一吹,骨头都像露在外面了。” 赵老太太点了点头,杜衡失宠,对她来说终于舒了口气。她早断定,那女人是个祸害,石南跟着她,不会有好日子过,好在石南终于从狐媚子的迷惑里解脱了出来。虽然眼下荒唐,过阵子,自然会好。 孙婆子又犹豫道:“而且听说,西式医院说少奶奶这辈子都没法要孩子。” 赵老太太的头轰的一声,这辈子都生不了?原以为还有点希望,这下彻底的没了希望,赵老太太的心情不是滋味。这意味着赵家不可能有嫡出的子孙。耻辱,耻辱啊! 孙婆子从包袱里拿出杜衡做的虎头鞋递给赵老太太,说着:“老太太,这是少奶奶做的,手艺挺好,不妨留给小少爷。” 赵老太太眉间一挑,随手拿起冲着门口扔了出去,皱眉道:“赵家缺银子买,还是缺会做的人,巴巴的要她的?” 茯苓正走到门口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那双鞋恰好扔到了她脚边,她俯身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刺绣实在栩栩如生的可爱,不禁怯怯的对老太太说着:“老太太既不喜欢,可否赏了我?” 赵老太太看着是茯苓,脸色温和了起来:“有了身子就不要走来走去,着了风又是麻烦。”看着茯苓瞅着虎头鞋满心满眼的喜欢,也不好硬驳了她,伤了她的心倒不怕,影响了她的大孙子那可要不得。只好说着:“你既喜欢,你拿了去。” 茯苓这才眉眼舒展把鞋子收了起来。赵老太太问候了几句便也让她退下。茯苓回到屋里,叹了口气,把虎头鞋放到了柜子里。她入府晚,又只是个小丫头,没见过几次杜衡,但是能让一个男人这么在乎的女人,她从内心里也是几分好奇的。而她手里做出来的东西,她也同样好奇,竟舍不得就那么让老太太丢掉,大着胆子要了回来。 赵老太太见了孙婆子,被孙婆子染的也感了些风寒,头沉身重,却恰好赶上过年,处处都要操心,领牌子支钱的,支物的,一天到晚来回禀的没个完,赵老太太让锦葵帮着些才稍微舒缓些。看着忙里忙外的锦葵,赵老太太只能一声长叹,这孩子哪里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手段有手段,石南怎么就偏偏看不上呢? 正琢磨着,恰好赵石南从外头回来,隔着老远就是一身的酒气呛鼻子。老太太皱眉说着:“马上做爹的人了,还是这么胡闹。” 赵石南一撩袍子坐下,端着茶盏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做爹?这个词既陌生,又厌恶。他转着话题:“怎么一股子药味?” 赵老太太几分伤怀,自己病了三四天了,赵石南都没发现,不禁说着:“我身子不舒服,熬着药呢。”顿了顿说着,“石南,娘的身子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的媳妇去打理。可如今----唉,能打理的没名分,占着名分的连面都见不着。这个家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吧?以后还谁来主内?” 赵石南喝着茶,没有说话。赵老太太接着说道:“再说,眼下茯苓有了孩子,倒是喜事,但终归是庶出,将来赵家的家业交给个庶出的孩子,根本压不住同宗那些叔伯的阵。” 赵石南冷笑道:“您的意思是?” 赵老太太自从听了孙婆子的回禀,这个主意就一直在脑子里了:“赵家总不能没有嫡出的子孙,将来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赵家的后人都是小老婆生的,这脸也挂不住。杜衡既不能生,如今又在北平不肯回来,不如给上几个钱,也够她在北平过完后半辈子了。让她把少奶奶的位置腾出来,将来或是再娶,或是锦葵茯苓扶了正,就看谁能先生出儿子了。” “哈哈哈!”赵石南仰天大笑,声音震得屋子都在回响。有趣,实在是有趣,没有孩子要孩子,有了孩子又有嫡庶之分,那是不是以后还有元妻和续弦之分?这事情怎么就他妈没完了?! “石南,你觉得呢?”赵老太太看他笑得瘆的慌,不禁问道。 赵石南笑够了,“啪”的把桌上的水果刀拍到了赵老太太的面前,“母亲,儿子不孝。谁要是在您面前提休妻再娶,让她冲着这先戳进去。”赵石南戳着自己的胸口,冷冷的说完转身离开。 赵老太太愣在了那里,赵石南怎么癫狂成了这个样子?孙婆子不是说杜衡失宠了吗,这是失宠吗? “逆子,逆子!”赵老太太揉着胸口,瘫在了椅子上。 ☆、惜流景:逃离 赵老太太的火气没处发泄,第二天便叫了家塾的先生给杜衡去了封书信。娶妻她说了算,但休妻可由不得她,必须要赵石南亲自同意,在宗族里除了名才可。但是即便她做不得主,她也要把心里的闷气排解出去。 北平的宅子里,郎中给杜衡上了针灸,几个人合力掰着杜衡的嘴,才喂进去了几口水,又灌了半碗药,却又很快的吐了出来。如此的折腾了几天,杜衡已经奄奄一息。 双叶紧紧握着杜衡的手哭着:“少奶奶,你何苦呢,你如今把身子折腾坏了,不知道称了谁的心,苦的是你自己啊。”杜衡闭着眼躺在那里,看不出她到底听到了没有。 正说着呢,冬桑拿了封信过来,对双叶说着:“扬州来信了。” 双叶红肿眼瞪着冬桑道:“你不知道我不认字啊?和我说有什么用。你念了吧。” 冬桑看了看杜衡说道:“给少奶奶。” 双叶忍不住大声道:“少奶奶能起来看吗,还不快念。” 冬桑拆开信,他也只认识几个字,赵老太太找的又是家塾的先生,文白夹杂,冬桑看了半天吭哧不出来。双叶骂道:“你到底行不行,吭哧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冬桑看看郎中道:“您要不帮着看看?” 郎中拿来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没什么要紧事。” 双叶几分疑惑:“没什么要紧事老太太巴巴的送了封信来?” 郎中顿了下,说道:“老夫人的意思,大致是说少奶奶既不能生育,也不能料理家事,尸位素餐,不过是指责之语。没有什么关键。” “尸位素餐是什么意思?”冬桑和双叶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而躺着的杜衡忽然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歪着头吐出一口血来,郎中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杜衡昏沉着听不进去,却没料到杜衡不仅听了进去,反应还如此激烈。双叶惊叫道:“少奶奶!” 郎中赶紧把了把脉,舒了口气上了针,说着:“不妨事,方才的话许是听了进去,气血没有归心。夫人本就郁结,把腌臜吐了出来,倒不见得是坏事。兴许这几天还能醒来。”双叶和冬桑这才放心。 除夕的年夜,赵家的宅子热闹喜气,同室同宗聚在一处,交杯换盏,说着吉祥,道着喜庆。锦葵托病没有出席。茯苓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一脸的笑意。 几个同宗的婶子聊着:“怎么少奶奶竟不见了,二太太也不见了,只这三太太出来了?” 有人答着:“听说少奶奶失宠了,留在了北平。二太太,怕是还是那个女儿头,不好意思出来吧。” 几个人低声笑了起来,有人说着:“还是三太太有福气,收了没几个月,有了身子,以后可有了好日子。” 茯苓的耳朵里听着这些议论,也没往心里去。而锦葵在屋里,即便没听到也能猜的到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议论,只是麻木的撕扯着手里的绸缎,杜衡走了,有茯苓,茯苓若是走了呢?会不会还有别人,这些人怎么就打不尽,杀不绝?“啊-----”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压抑的低声吼了出来。 守岁到了后半夜,又是漫天的烟花,赵老太太带着一群人在赏着烟花。茯苓到处看着,却没看到赵石南的身影。 后院的亭子上,赵石南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一口一口的灌着酒,看着漫天的烟火,背着那个娇弱的女人一起看烟花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软软的身子,浅浅的呼吸,赵石南闭上眼睛,似乎那一切就在耳边,那微微的风,好像能把去年的气息,吹个些许到他脸庞。 他靠在栏杆上沉沉的睡着了,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直到烟花放完了,也没人再找到赵石南,赵老太太也奇怪了,吩咐下人到处去找,终于在亭子上把喝醉了酒的赵石南拖回了屋里。 杜衡在屋里,昏昏沉沉的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微微动了一动,双叶看到大为惊喜,吩咐着冬桑:“少奶奶对爆竹有反应,你快去捡那响动大的,多放几个来。” 冬桑忙跑到院子里噼里啪啦专拣那声音大的去放,杜衡的手终于动了动,巨大的声响终于将她从遥远的梦境里拖了回来,她悠悠的睁开眼,双叶喜极而泣:“少奶奶,你终于醒了。” 杜衡喘息了半天,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话:“拿些粥来。” 双叶忙不迭的跑出去端了粥过来,杜衡喝了小半碗,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对双叶说着:“扶我到窗户边看看。” 不过是三五步的路程,杜衡走的艰难,几乎是趴在双叶的背上到了窗口,冬天的窗户封的严实,全糊上了纸,只能看到时闪时现的火光,杜衡依在窗边,去年的除夕,她的身子也不好,却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只是最易变的,就是故人的心。 昨夕何夕,有此良人,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外面是漫天的烟火,杜衡靠在窗边,只觉的心酸,眼泪早就流干。 杜衡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但是整个人恹恹的,时常喘息着,也时常发呆着。有时拿着赵老太太的来信,反复的看着。 双叶看着说道:“少奶奶是何苦,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您还反复的看。” 杜衡凄然的把信放下说道:“她说的没错,我是在尸位素餐。这个位子,我呆的太久了。” “少奶奶,你在说什么啊?”双叶有些担心。杜衡没有接话,眼神飘向了远方。这一个多月,她想了很多。如果说之前她对赵石南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如今,这丝幻想已经彻底的破灭。赵石南有了孩子,自己的确很多余。可是上天偏偏没有收她,她只能这么继续守在这个院子里。她甚至能想到自己的余生,就是这么圈禁到老,到死。 杜衡开始经常做着一个梦,在梦里照着镜子,总是一头白发,便又每次都吓醒来。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双叶:“这样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双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看着杜衡像灯枯油尽一般,却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反复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月底的一天,冬桑忽然跑进来说道:“少奶奶,外面有两个人找你。有一位姓钟的先生和一个小姐。”虽然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不许少奶奶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但这座宅子,已经太像一座坟,难得有人进来,冬桑便自作主张的进来禀告。 “找我?”杜衡呆住了,姓钟,难道是钟主编?杜衡有了些精神,忙吩咐双叶从柜子里找着衣服,双叶拿了件青色的棉布旗袍,杜衡赶紧换上迎了出去。 但是门口两个守门的下人却怎么也不肯放钟主编他们进来,看杜衡出来,只是把门打开,杜衡只能和钟主编站在门口说着话。 钟主编递给杜衡一个信封:“终于找到你了,好在当初报社的人员都有登记地址。你的地址还是白芷登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你,加上一点补助,八块大洋。” 杜衡有些意外的接过来,她没有想到钟主编是亲自来送钱:“太麻烦了,其实我都没打算再要了。” 钟主编笑着:“你可以不要,我不能不给。上次你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本来我想等你过去,但是等到现在也没见你。我要离开北平去上海了,总不能把这笔债带到上海去。” “去上海?为什么?报社不开了吗?”杜衡惊讶的问着。 “开不下去了,我并不知道报社里有革命党,牵扯进去后,报社被封了很久,春节后才又启动,但是人员和资金都受到了损失,而且也成了当局的眼中钉,时不时的审查,没法办了。我只好换个地方。”钟主编耸耸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何必非把自己局限在绝境。” 杜衡心里深深的震了一下。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着:“您知道白芷的消息吗?” 钟主编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看杜衡面色憔悴,顿了顿说着,“你要保重身体。我要走了,还有两个作者的稿费也没有送去,我得把这些债都还清。杜衡,你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以后若是可能,希望能再和你共事。” 钟主编说完淡淡笑笑,和身边的那位小姐一起离开。杜衡手里捏着装着大洋的信封,心里的死水似乎被一石激起千层浪。钟主编的那句话几乎要振聋发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杜衡的心,终于在这个初春的季节引了一丝活水。自己又何必尸位素餐,终老于庭?手里的八个大洋,够一张去上海的车票吧?杜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双叶看出不对,追在杜衡身后问着:“少奶奶,你不是真的想离开吧?” 杜衡转身看着双叶,凄然说道:“双叶,不走我还有活路吗?” “这,可是——”双叶说不上来,她不希望少奶奶走,可亲眼看着少奶奶受的那些罪,她又觉得不走真的没了希望。无奈之下,双叶只好去找冬桑商量。冬桑沉默了很久,说道:“随少奶奶吧。活着比啥都强。” 四月的北平,桃李正侬,深夜的赵家宅子,冬桑带着双叶往门外跑去,守门的问着什么事,冬桑说着:“少奶奶身子不好了,我和双叶去请郎中。”守门的也见惯了半夜给杜衡请郎中的事,把两人放了出去。 到了火车站,冬桑递给身边的女人一个布袋:“少奶奶,上次和少爷要的银钱,只剩这么多了。您拿着,一路保重。” 杜衡点点头,道了声谢,看了眼远处的北平城,向车站里走去。 ☆、惜流景:败露 杜衡上了车,火车在夜幕下向着上海的方向呼啸而去。杜衡抚了抚手上的镯子,从赵家出来,除了凌泉还给她的这只镯子,她什么也没带。玉叶也好,珍珠手钏也罢,玫瑰锦旗袍也好,都留在了北平的宅子里。既然同过去告别,就不带一丝牵挂走吧。 冬桑怔怔站了一会儿,缓缓往回走去,走到胡同口,忽然想起请郎中这茬,忙又等了半天,直到东方渐渐泛白的时候,才匆忙跑到胡同外的济善堂请了个郎中过来。 冬桑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守门的最犯困,容易懈怠,果然两个眯着眼睛的守门只摆摆手就把冬桑和郎中带一个小童一起放了进去。双叶躺在杜衡的床上,用帘子隔着,装模作样的被郎中诊治了一番,开了药,冬桑又把郎中送出去。 双叶把头蒙在杜衡被子里哭出了声,她舍不得杜衡,可一来杜衡是偷偷走,二来她和冬桑都是赵家家生的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了还有爹娘在扬州赵家手里,所以只能忍痛和杜衡分开。但上千个日夜的相处,杜衡又从不摆少奶奶的谱,双叶已经早把杜衡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乍的分开,心里像被割了似的疼痛。 冬桑偷偷进来,在外间重重咳了一声,双叶抹了抹眼泪,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外间急忙问着:“少奶奶走了?可还妥当?” 冬桑低声说着:“妥当,我亲眼看着进了车站,再往里也送不了了。” 双叶垂下了头,哭的哽咽:“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上海,能是个什么样子。” 冬桑叹了口气:“还是想想咱们怎么和少爷交代吧,搞不好少爷大怒,有的受。” 双叶白了他一眼道:“你怕了?怕就说是我做的。你不知情就是了。反正我爹早没了,就剩我娘和一个出阁的姐姐,还能怎么样。” 冬桑起急道:“我怕什么?大不了被少爷狠打一顿,我皮糙肉厚也断不了气,我是怕你——”说的急又忙收住了口,双叶的脸一红,转身回了里屋把门用力拍上。 冬桑和双叶想了几天也不敢主动和赵家说,但下人们纷纷看出了不对,就算少奶奶病了,也不至于几天都声息不闻,以前双叶常去厨房吩咐少奶奶要吃什么,如今也很少去了,每次去也神色不自然。不到十天,下人们心里已经都泛起了嘀咕。守门的听闻了议论,也心里发憷,若是少奶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谁也担当不起。但双叶和冬桑一口咬定少奶奶就在屋里,其他人也不是贴身服侍的,谁也不敢进去看个究竟。其中一个稍微机灵些的守门,偷偷出去给扬州发了个电报。 赵石南收到了电报的时候,又是醉眼熏熏,也没看是哪里的就又扔在了一边。如今除了秦楼楚馆,赌坊也是赵石南的钟爱,买大买小,是输是赢都不重要,看到一个个人把身家性命押在场子上急红眼的样子,赵石南特别痛快,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比他输的更惨的人。 赵石南也不张扬,总是一身青衫,胡子拉碴,形容憔悴,赌得也不大,不论输赢都是冷冷的笑着,大赌坊有时还有几个富商认识他,小赌坊的平头百姓,更认不出他是谁。赵石南索性混在小赌坊里昏天黑地。 晚上喝高了的时候,更喜欢去,一群男人抡着胳膊,亢奋的喊着买大买小,赵石南也跟着麻木起来。不多时就把身上的几十个铜钱输的精光。那晚气氛格外的高涨,一个穿蓝衣服的逢赌必赢,不一会桌上就码了一堆的铜板。几个年轻的后生不信邪,专和他反着买,却每次都输。赵石南旁边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也在和那人扛着,却也把钱输光了,一把抓住赵石南:“兄弟借几个赌一把。” 赵石南无所谓的摸了摸身上,除了袖子里的那只镯子,也没一个钱,那人输的两眼发红,看到赵石南手里拿着的镯子一把抢了过去拍在桌上:“兄弟先押上这个赌一把,就借借,一会就还你。这把一定赢。” 赵石南一把把镯子夺了回去,眼里是刀锋一样的神色:“你敢拿这个,我要你的命。”声音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那人的气焰低下去,嘟囔着:“不借就不借,凶什么。” 那个赢了一晚上穿蓝衣服的人看到桌上的那只镯子,忽然脸色变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赵石南,猛地一抱拳:“各位,在下还有事,今天就先走了。”众人哪肯放他,赢了就跑,哪有这样的道理。纷纷围着不让他走,那人一咬牙一跺脚,赢得钱也不要,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剩下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开始下注,但也不乏议论,有人说着:“丁皮最近发了啊,这得有一百个钱吧,都不要就跑了。” 有人接话道:“那小子估计找着财神爷了,每次说没钱,过几天又有了,问他哪来的,说有个女菩萨给他的。女菩萨,做春梦去吧,我活了五十岁还没见过女菩萨长什么样。谁知道他偷的抢的,那小子以前在杂耍班子,偷鸡摸狗的事会不少,不知道从哪摸的,要不怎么就他能赢钱呢?” 众人哄笑起来,赵石南听的无趣,正要出去,一个瘦猴似的人说着:“想女人想疯了吧,还女菩萨,上回喝醉了还和我吹牛说他去过北平,摸过赵家少奶奶的脸,啊呸,赵家是什么人家,他能摸过,等他醒来再问,又不承认了-----” 赵石南听到这句话,脑子一片空白,疯了一样向外追去。跑出赌坊,那丁皮本就是个擅长爬上蹿下的,这会功夫早就跑的踪影不见。 赵石南的拳头握起,连夜到了镇江。扬州警察署的人和赵石南不是一路,而原来淮扬镇守的马护军使,在北伐结束后,收编为国民政府某师麾下,如今仍镇守在淮扬一带,是省主席的人马,也和赵石南素来交好。由于是私人原因调军,打了一个电话后,扬州当地的驻军派了十几个精锐便装在全城进行了搜索,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在城东一个小酒馆,抓到了正喝的烂醉的丁皮。 丁皮是个软骨头,还没用上硬家伙,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全都交代了。赵石南听完,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像浇了一大盆冷水。原来赵凌泉是为了救杜衡,不会的,不会这么巧-----赵石南不想去想,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 又是一夜未眠,锦葵一大早起来,如今她已不知道每日这么辛劳,还有什么必要?赵石南从不肯看她一眼,二太太做的有名无份,难道自己辛辛苦苦只为了每天陪个老太婆?她不甘心,却也无法,杜衡走了有茯苓,那好啊,斗完杜衡就斗茯苓吧。总有都斗倒的那一天。 锦葵换了件湖蓝色的衣裙,把头发绾了起来,一回身怔了一下,赵石南一身青衫正立在她门口,只是有些胡子拉碴的憔悴。脸庞依然是刀锋笔立般的坚毅俊朗。 锦葵有些失神,心加速的跳着,这是赵石南第一回主动来她的房里,难道上天真的听到她的祈祷,准备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吗?锦葵看着赵石南,柔声吐了一句:“少爷。” 赵石南步子缓缓的向她走来,一步,两步,每步都像踏在锦葵的心上,少爷在笑,锦葵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赵石南走到了她面前,忽然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直打的锦葵向后跌去,摔在了地上。 “锦葵?哈哈,”赵石南大笑起来,笑了许久,走到锦葵身边,掐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配这个名字吗?你只配叫小鱼!” 锦葵不知道赵石南为什么发疯,但赵石南眼里的疯狂狠辣让她害怕,她有些哆嗦着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赵石南勾唇笑了笑:“这名字是衡儿给你起的吧?你为什么那么对她?雇了丁皮?下了迷药?给她栽赃?你还想做什么?嗯?”赵石南手里用了劲,几乎要把锦葵的下巴掐碎。 锦葵慌张的说着:“少爷不要听旁人瞎说,没有的事。” 赵石南眼睛闭上,沉声道:“丁皮如今在警察署的大牢蹲着。他身上,还留着你给他画的图。” 那图是丁皮常拿来敲诈锦葵用的,锦葵知道事情败露,心里慌张,却一滴眼泪都不流出来。 “想做二太太?想荣华富贵?”赵石南冷冷笑了两声,把手松开,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一样冰冷辽远,“我会让你明白作恶的代价。”说着转身要走。 锦葵一把把赵石南的腿抱住,她不知道赵石南知道了哪件事,但看他的神情,是知道了什么。锦葵祈求的看着赵石南:“少爷,我不是要荣华富贵,我只是心里有了少爷,我控制不了自己。” 赵石南用力一脚把锦葵踢开,冷冷说着:“无耻。”赵石南的力气很大,一脚踹着锦葵的肋下,踢得锦葵撞到了柜子上,锦葵只觉得一口甜腥涌了上来,抬手抹了抹,是血。 ☆、惜流景:伤别 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刹翻天覆地的涌了上来,锦葵看着赵石南,眯眯笑得像一只狐狸:“少爷,我无耻吗?” 赵石南目光清冷中带着一丝空洞,看着锦葵没有吭声。锦葵眉眼都笑得弯弯:“这个家里,谁不无耻?你的少奶奶,和人私奔就不无耻吗?茯苓,仗着几分姿色勾引你日夜求欢,不无耻吗?” 赵石南不想听她说的腌臜话,转身就走。锦葵勾唇悠悠笑着:“我只是恨,你的鞭子再狠一点,她就没命了——” 赵石南心里抽疼的几乎呼吸不上,步子踉跄了一下,大声吩咐着:“把这间房子钉死了。”下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找着木板过来,赵石南就那么冷冷的站在院中的树下,看着锦葵的屋子窗户全被木板钉上,门也钉上,只留了一个小洞递着吃喝拉撒。屋子里,是女人的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笑得畅快淋漓,笑得大胆酣然。 赵老太太听到下人的禀报,赶紧让慈姑扶着赶了过来,看到木板钉死的屋子,老太太焦急的埋怨着赵石南:“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要这样处置?”一边吩咐着下人:“快拆开,拆开,这怎么能行?” 下人看着脸色铁青的赵石南没敢动弹。赵石南看了看老太太,目光依然空洞:“母亲,这个女人这辈子,我不想再见她。” “为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她勤快,又善解人意,你对她只是从未上心——”老太太知道赵石南定是发现了什么,心里犹豫着是不是镯子的事,之前锦葵对她说,找回董太太那只镯子,送到北平,只说是赵凌泉给的,石南必然会回心转意。后来董太太的镯子卖给白家,锦葵找了只相似的,许是这样被石南发现了? “她善解人意?”赵石南冷笑几声,“她不止这些,更会花钱雇了人,迷倒衡儿,引来抓革命党的徐师长,差点把儿子抓走见阎王。这就是她的善解人意?” 赵老太太听了这些话,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怎么会?锦葵明明说只是去北平送镯子,什么雇人,迷药,革命党,见阎王,老太太听的心惊肉跳,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晃了晃脚一软差点倒下去。慈姑赶紧上前抓紧了老太太。 过了许久,屋里女人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低低的唱着一首曲子,曲调支离破碎着:“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 赵石南冷声喝道:“把门拆了,进去把她的嘴堵上再钉上。”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赵石南拂袖而去。赵老太太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过去,被慈姑扶着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屋里。她和人斗了一辈子,看人看了一辈子,最后怎么就看走了眼,差点把儿子害死了呢?一刹那,她的心境苍老了许多。 赵石南回到了屋里,第一次认真的拿出袖中的镯子看了起来,自从护士把这个镯子交给他,他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也没认真看过杜衡的镯子,但是他曾经在灯下细细看过锦葵的镯子。如果他认真看了,早就会发现这镯子和锦葵那只相差甚远,自然不是杜衡的。可自己一直在烂醉狂饮,根本没有看过一眼。 赵石南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风吹了过来,桌上的纸页翻飞,几片落在了地上他也全无心思捡起。上面的纸吹落,露出几封被他压着的电报,他有多久没关心过这些了,顺手拿起一封,是北平的,他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忙把剩下的扒拉了出来,都是北平来的,一封一封,足足有七八封,他颤抖着手打了开来:“速汇钱过冬”,这样的电报有好几封,还有一封“少奶奶急病”,还有最后一封“少奶奶不见。” 赵石南只觉得急火攻心,扔下电报匆匆收拾了一下,带着豺羽赶赴了北平。从没有一刻,他那么渴望从扬州到北平的距离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两天后,赵石南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北平的宅院,熟悉的什刹海,熟悉的胡同,那座比周围院落高出三尺的院子显得格外苍凉孤独,赵石南的心一疼,大步走进了院子。 下人看到赵石南纷纷唤着:“少爷回来了。”几分激动,几分欣喜。这个庭院太寂寞,寂寞的每个人的心里都空空的。 双叶和冬桑听到声音,愣愣的站了起来,冬桑张着大嘴满是惊讶:“少爷?” 赵石南没有来得及看他们,直奔最后面的卧房,一把把门推开,屋子被双叶打扫的很干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擦得干净的梳妆台,只是空无一人。 赵石南的心里翻江倒海的空落,沉沉的问着:“人呢?”没有人回答,双叶和冬桑互相看着,他们还没有想好怎么和赵石南解释。“人呢?”赵石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声音吼得凄凉。 双叶大着胆子走上前,眼一闭,交代着:“走了。” 赵石南转过身来,眼睛红得要滴出血,一把扯住双叶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走了?去哪了?” 冬桑急的抓耳挠腮,干着急又不能冲上去从少爷手里抢人。双叶一咬牙,话说的嘎嘣脆:“去上海了。也许又去了别的地儿,不知道。” 赵石南牙齿都要咬碎,看着双叶恨不得拨皮拆骨:“谁放的?你?”又看了看冬桑:“还是你?” 冬桑答的焦急:“少爷,是我,不关双叶的事。”赵石南把双叶松开,冲着冬桑就是一拳:“你有什么资格放她?”冬桑往后一个踉跄,低下头不出声。 双叶忍不住眼圈红红说道:“少爷,您知道少奶奶过的什么日子吗?您走了以后,没有一封信,没有一句话,冬天这里冻得像冰窟窿,少奶奶整天手脚冰凉嘴发紫,冬桑几个电报都要不来炭火钱。您在扬州纳了小妾,有了孩子,少奶奶一病不起,差点就没了,昏迷了几天几夜,郎中扎针都灌不进去药,您还是不来看一眼。老太太来信骂少奶奶什么尸体,什么餐,我们也不懂什么意思,少奶奶气的吐了血--------” 赵石南的眼睛闭上了,拳头紧紧的攥起,他的心还会痛吗,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心都麻木了,莺歌燕舞,酒肉穿肠,可为什么听到双叶说杜衡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那么疼,好像被针在一点一点戳的鲜血淋漓?想到她在病痛中的样子,他几乎疼的要窒息。 双叶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您是心狠,在扬州孩子都有了,少奶奶却这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整天给孩子做鞋,都要做魔怔了。说几句话就大喘气,一夜醒来好几次都睡不下,整个人就快熬尽了。少奶奶不走,还能活下去吗?”看赵石南不说话,又大着胆子加了一句,“您现在来了,看到的是空屋子,总比看到的是少奶奶的棺材强。” 冬桑用力扯了扯桑叶,低声说着:“呸呸呸,什么棺材,也不知道说吉利的。” 赵石南抬了抬手,声音有些沙哑的苍老:“你们出去吧。”双叶愣了一下,赶紧和冬桑跑了出去。 赵石南缓缓的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一个一个的抽屉,有没有用完的胭脂水粉,梳子上还缠着几根掉落的头发,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玉叶,珍珠手钏,都静静的躺在那里。赵石南无力的把盒子盖上,何苦,这些东西都要还我?我的心,谁还给我? 赵石南又走到旁边打开衣柜的门,满满的两排虎头鞋看的他眼晕,大大小小的规格各有不同,精细致密的针线,活灵活现的绣工,赵石南只觉得那鞋排山倒海的向自己压来,心头一懵,眼前一阵漆黑,他抓着衣柜的门,过了许久才缓过了神。 赵石南就这么呆呆的坐着,北平的四月,屋前的芭蕉又泛绿,海棠也绽开了层叠的花蕊,只是秋千空空,赵石南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的日子,心里一片冬的萧索。 直到晚上,双叶和冬桑探头探脑了几次,最后冬桑大着胆子问道:“少爷,要吃点什么吗?” 赵石南无力的抬抬手,把双叶叫进来,顿了顿,艰难的问着:“她临走前,说什么了?” 双叶想了想,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看着赵石南失神的目光,又拼命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少奶奶只是要我们保重,不要为她担心。” 她真的狠心到没留下一句话?她真的能都放下?赵石南的心痛到了没有知觉。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去拜访了许参事,想托许参事帮忙探问探问上海那边有没有杜衡的消息。许参事看着形容憔悴的赵石南,叹了口气:“石南,你终究是年轻气盛。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把一场阴谋用一场风月来化解掉。你不该负了夫人。” 许参事接着说道:“另外上次在你家抓到的革命党白青,被人救了出去,听说到了革命党的根据地。若是夫人真同她有事,又何苦去上海,直接找他不是省事。” 赵石南心中残存的几丝疑惑,被许参事击的粉碎。许参事打了几个电话,问了问上海的政府要员,通过他们疏通了关节,直到傍晚,探问到了上海曾经有一家旅店,登记过杜衡的名字,在那里住了三天,后来就没了音讯。除此再没有任何的讯息。 赵石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参事那里出来的,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身边有孩子跑跳着,女人们嬉笑着,男人们行色匆匆着,满城春色,宫墙烟柳,而他的身边,再也看不到她的笑靥。 【第四卷】 前世勿忘 今生勿别 ☆、斯人斯景未同心 和外婆的电话,断断续续讲了三四天,每天傍晚吃过饭后,暖暖自己玩着娃娃,我便打通了外婆的电话,听那如烟的往事,仿佛一缕斜阳投射到了江南旧屋,吹散了层层覆盖的尘土,露出了雕花的陈旧紫檀。那庭院深深,那少爷小姐,那些爱,那些恨,都真切的扑面而来。外婆讲的时候寥寥数语,我却能在那只言片语中涌出帧帧画面,仿佛心底尘封的往事揭然而起。 外婆只说“杜衡和赵天雄在六圩渡口逃婚,被她哥哥抓回去”,我的脑海里就完整的浮现了杜衡拎着箱子探头探脑跑出杜家,和赵天雄跑上马车的情形;外婆只说“除夕夜赵石南背着杜衡去看了烟火”,我的脑中,就浮现出了杜衡婉转趴在赵石南背上,软软聊天的情形;外婆说到“赵石南把杜衡鞭打了一顿,孩子没了。”,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那熟悉的疼痛几乎将我窒息,赵石南狠辣的眼神,杜衡疼痛的情形,都在我面前历历在目。那些伤,那些痛,都仿似亲历过一般,切肤彻骨。 外婆的故事讲的简短,而我心中已经衍生出了绵延不绝的一大幅场景。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外婆问着:“杜衡就真的这么走了吗?赵石南再也没有找到她?” 外婆叹了口气:“杜衡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杜家知道杜衡不见了,急的厉害,找赵家要人,险些打起官司。后来收到杜衡给杜仲的一封家信,只说自己很好,要哥哥放心,不用找赵家的麻烦。杜家这才作罢。那封信的地址是在上海,赵石南派人在上海找遍了,始终没有杜衡的踪迹。赵石南没有再去烟花柳巷,除了生意,就是找杜衡,杜衡没有音讯,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福建云南一带都有他的生意。” 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就是赵家的人,除了生意,除了事业,别的没有放不下的。只是可惜了杜衡:“他们就这么结束了吗?成悦锦后来失传了是吗?” 外婆温声道:“还没有结束。扬扬,你遇到了什么事,是遇到了赵家的人吗?” 我支吾着,和顾钧离婚和赵以敬纠缠终究不好说出口,想了半天,咬着嘴唇道:“清莲要结婚的人,是赵家的人。” 外婆很久没有说话,半晌,只说着:“上代人的命运,希望不要重演。”顿了下问着,“你和顾钧还好吧?” 我支吾着:“还好,还好。”猛地想起清莲那丝绸世家,不禁问着外婆:“外婆,清莲的奶奶,姓什么?” 外婆的声音幽幽传来,却让我的心陷入万劫不复:“她姓杜,叫杜若。” 我的眼睛闭上了,再也说不出话。心像被割裂了似的疼痛。 暖暖在一旁磕了一跤,小嘴瘪了起来,我赶忙和外婆说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扶起暖暖,我坐在一旁愣了神。外婆姓乔,为什么清莲的奶奶偏偏姓杜,可为什么那些尘封往事我又这么强烈的熟悉?错了,全错了,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为什么这个投射,错的这么离谱?还是我根本与前世的杜衡没有一点关系? 想起故事里赵石南和杜衡同游秦淮,杜衡的玉叶,北京的四合院-------我不敢再想,我匆匆拿起手机和孟凡苓打了个电话,扑头盖脸就问道:“凡苓,你信不信轮回转世?” 凡苓愣了一下,说道:“信。” “你真信?”我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变声。 “我信你上辈子是个神婆转的,神神叨叨,你发烧了啊?”凡苓哈哈大笑,“对了,嘉宝怎么样,拿下了吗?” 凡苓这句话把我从民国拽了回来,我顿了顿说着:“见着郑钊了,也递上话了,至于结果,听天由命喽。” 和凡苓挂了电话,那晚我睡的极不安稳,梦里一袭青衫的赵石南,娇怯俏皮的杜衡,眼里冷酷的老太太,都在我脑子里轮番的出现着。 直到第二天一早手机铃声响起,我才迷迷糊糊的从梦境里醒来,摸起电话一听,是郑钊的声音,我赶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端端正正的听着郑钊说话:“宋小姐,我提前回公司了,已经和领导商量过了,同意你们公司做渠道代理。” 整个世界都晴朗起来,我激动的连声道谢:“谢谢,太谢谢您了。” 郑钊第一次呵呵的笑了:“别客气,以后就是合作朋友了。” 挂上电话,我的心阴霾全散,抱起女儿旋了几个圈:“小公主,妈妈会赚越来越多的钱,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 女儿天真的问着我:“妈妈,可以再给我买个娃娃吗?朵朵太孤单了。”女儿把赵以敬送她的娃娃起名叫朵朵。我的心有些沉下,朵朵孤单,孤单的不止是朵朵。 想起和赵以敬有关的事,为什么心还是好疼?赵家的人,从赵石南,到赵以敬,都不是只为了感情活着的人。自己为什么还要陷进去?赵石南早知道西山派的势力对他虎视眈眈,就是不肯放手北平的生意,最后搭进去了杜衡;赵以敬更知道赵氏家族的血腥恶斗,不也不肯放手还搭进去婚姻吗?自己还有什么好揪扯的。而且,清莲是杜家的人啊,我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去争呢? 我甩甩头,不想再想这些,把女儿放下,给孟凡苓赶忙去了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以后何夕可以站稳脚跟了。凡苓也开心的不得了,直说过了十五就也赶过来。 小镇的元宵节比北京有意思多了。北京近些年总怕人多踩踏,很少办大规模的灯展或是游园活动,元宵节过的越来越没味道。但小镇上快到元宵,几个公园已经张灯结彩挂上了各种灯。 我给暖暖换上了棉服:“今晚妈妈带你去逛公园看灯去好不好?”暖暖点着头。 忽然门响了起来,我忙去开门,估计是张帆又从家里带了元宵一类的过来了。开门看到来人,我愣住了:“夏医生?” 夏医生淡淡笑笑:“不欢迎?” 我愣了一下赶紧把他让进来:“怎么会。只是有点意外。” 暖暖看到夏医生早就扑了过来:“叔叔。”夏医生把暖暖抱起来旋了两圈,逗得暖暖咯咯直笑。 夏医生看了看已经整装待发的我和暖暖,问着:“你们要出去?” “带她看看灯。”我给夏医生倒了盏茶递过去,“凑个热闹去。” 夏医生顿了下看着我问道:“介意多带个人一起去凑热闹吗?” 我还没有说话,暖暖已经嘀嘀咕咕着说道:“我们去看灯,叔叔也走。”我只好笑笑:“当然不介意。” 夏医生抱着暖暖走出门去,我忙拎了包跟在了他们后面。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忍不住问着夏医生:“你怎么来这里了?不上班吗?” 夏医生笑着回答着:“医院有个在南京的培训,为期三个月,我主动申请过来了。” “培训?”我不禁笑道,“你还需要培训?”夏医生的博士是国外一家有名的心理研究所读的,国内的机构还没有能望其项背的,有什么必要培训。 夏医生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丝期待的深沉:“我想了很久,决定给自己再创造个机会。人这一生,难得遇到自己想要的,就这么错过,太可惜。” 我的心一突,隐隐的有些紧张,没有再说话。 小公园里很热闹,各种花灯,有八角宫灯,水果灯,还有小动物灯,暖暖围着小蜜蜂和小蚂蚁灯开心的笑着,我赶忙拿出手机给她左一张右一张的拍着。夏医生站在暖暖一旁等着。暖暖拍完也不走,还在那摸着蜜蜂的灯。 旁边一个妈妈带着孩子也等着拍照,看暖暖不走,对夏医生说着:“麻烦你把女儿抱开一会儿,我们拍张照好吗?” 我的脸腾的一红,还没说什么,夏医生已经抱起了暖暖,眉眼带笑的对她们说着:“不好意思。”暖暖只乖乖的趴在夏医生的肩上。 我有些脸红的跟在他身边,想说句什么解释一下,却什么也解释不出来。没一会我的注意力又跑到灯谜上了,方才的尴尬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一会抬头看看挂着的彩灯,一会又别过头看着垂着的灯谜,嘴里念叨着:“七仙女嫁出一个,打个成语,这是什么?” 我光顾着抬头,没注意脚底下,一个石头绊的就是一个趔趄,身边的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我,我才没有摔倒。旁边人来人往有些拥挤,我就那么被夏医生牵着走了几分钟,直到穿过了拥挤的人潮。尽管是早春,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而夏医生的手坚实有力,稳稳的一直抓着我。 到了人少的地方,我忙把手抽了出来,没有抬头。夏医生看着我正要说什么,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妈妈的声音:“扬扬,清莲的婚期又推迟了,你还回来吗?” ☆、心有所系遭怨愤 那句话让我的心猛地一颤:“推迟?为什么?” 妈妈的声音几分不确定:“听说新郎生病住院了。我也是路上遇到清莲和她妈,匆匆和我说了一句。通知酒席延期。这事弄的。清莲也是,不知道什么事那么重要非得回来,丈夫都病了也不在旁边照顾着。”顿了一下问着我,“扬扬,你带暖暖回来吧,妈都两年没见你了。” 我的头轰的一声,支应着妈妈:“好,好,我过两天就回去。”脑子却一片空白,心好像被摘了似的痛的有些麻麻,他病了?病的严重吗?我忽然有种不顾一切飞奔到他身边的冲动。 夏医生看到我的脸色大变,关切的问着我:“没事吧?”女儿在一边糯糯的说着:“妈妈,叔叔,要吃——”说着指着旁边一个卖元宵的摊子,那摊子正在现煮元宵卖,旁边围了好多人在等,煮出来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吃着,格外有气氛。夏医生已经抱着暖暖向摊子边走去。我醒过了神,是啊,他如今和我还有关系吗?既然放手,我是不是该什么都不去想。人家只是推迟,又不是不结婚。我跟着夏医生的步子走了过去。 公园里还有一些其它的游戏项目,女儿也嚷着要去,夏医生满脸笑意的带着暖暖去坐滑梯,投球,我心不在焉的在外面等着,只在女儿偶尔扭头寻找我身影的时候,冲他们挥挥手。我旁边一个在排队的妈妈抱着女儿同我搭着话:“你可省心啊,孩子喜欢跟爸爸,我家这个,干什么都要我陪着,真是个小祖宗。” 我愣了一下,再看着夏医生带着暖暖的身影,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按理说,夏医生是个不错的选择。很多人都对我说过,再婚的女人,与其说是给自己找个好丈夫,不如说给孩子找个好爸爸,一个肯对你孩子好的男人千万不要错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此刻心烦意乱的没有一丝安宁,仍然在牵挂着那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而且这种牵挂竟然撕心揪肺? 我终于还是等不及,看着夏医生带着暖暖在里面玩的开心,我走到一旁给肖彬去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直接问道:“赵以敬是不是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在哪儿住院呢?” 肖彬浅浅的笑了:“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是病了,心脏有点问题,开会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在南京人民医院住着,没什么大碍。”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和赵以敬近距离的接触,是那个追着顾钧的雨夜,他的那句“心脏有点难受”。我的心慌乱的不得了。 “你在哪儿呢?”我问着,如果他也在南京,让他陪着我一起看看赵以敬应该不唐突吧。 “南京啊。你怎么关心起我了?”肖彬电话那边有些吵,“南京正好有笔生意要谈,顺带来看看他。” “那你明天还在南京吗?我也想过去。”我的后半句说的有些没底气。当初毅然决然的分开,如今只听到人家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又忍不住扑了上去,我都替自己害臊。 “哈哈哈,”肖彬笑得爽朗,“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惦记我。明天本来要回去的,既然你来,我等着你。”说着挂了电话。 我舒了口气,看着带暖暖出来的夏医生,忙迎了上去。 第二天夏医生也要返回南京培训,我把暖暖交给张帆家里,如今暖暖在那里倒成了宝贝,老两口追着哄她玩。我同夏医生一起坐上了回南京的大巴。小镇离南京并不远,不到3个小时,就已经到了南京。 “你要去哪儿?”下车后夏医生问着我。 “去人民医院看个朋友。”我答着,“你呢?” “巧了,我培训的地方就在人民医院附近的心理研究所。”夏医生耸肩笑笑,拦了出租和我一起到了人民医院。 夏医生说道:“你先过去,完事给我电话,中午一起吃饭。” 我犹豫着说道:“到时再说。”面对夏医生越来越明显而强劲的势头,我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夏医生淡淡笑笑没再说话,转身向旁边的心理研究所走过去。我给肖彬打着电话,肖彬说道:“等我一刻钟,马上到。” 我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走进了医院,在一层大厅等了一会,肖彬到了。快一个月没见,肖彬有些憔悴,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难道你也病了?” 肖彬摆摆手:“没有。以后再和你聊吧。先去看你想看的人。” 我的心有些荒突,把果篮递到他手里:“要不你进去吧,我就在外面隔着门看看就好。”终究,我没那份勇气进去。 肖彬有些惊讶的看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到了门口又不进去。”想了想说道,“我先去探探吧,如果方便,把门开着。这事真是——” 我忙打断肖彬道着谢:“谢谢,就知道你最好了。” 肖彬提着果篮带我上了四楼,病房里很静,门口有个护工看着,不随便让人进去。看到肖彬,显然是认识的,对他笑笑说着:“赵总在里面睡觉呢。我去看看他醒了没。” 说着护工走了进去,门没有关,我站在门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病床的后半截,但看不到前面,也看不到赵以敬,心丝丝扯的疼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护工出来说道:“醒了,肖先生进去吧。” 肖彬看了看我:“进去吗?” 我摇摇头,肖彬提着果篮进去,我往后站了站,换了个角度,能看到一点赵以敬坐起来的侧影,心忽然跳的很快,依旧清峻如昔。肖彬不知道和他在说什么,两个人的声音都很低。我贪婪的看了几眼,护工已经很快的把门关上了。 我立在门外有些惆怅,他看着又瘦削了一些,看着他的身影,我的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幻现出一个青衫男子的身影,他,是他吗?听完故事,自己都觉得自己几分魔怔。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清扬?” 我的心嗵的一跳,清莲的声音,昨天不是还在老家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扭头一看,清莲正扶着一个老太太还有赵茵一起走了过来。赵茵看到我哼了一声,对清莲说着:“这个不是你姐姐吗?” 清莲身边的老太太我没有见过,六十左右的年纪,两鬓斑白,身体看着有些孱弱,但是气质很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人家。听到赵茵这么说,老太太对我温和的笑笑:“原来是亲戚。” 清莲看我的目光转瞬而逝的冰寒,但声音却极温柔的对老太太说着:“是我远房的姐姐,原来也是丝之恒的员工,现在自己单干了。” 我对着她们笑了笑打着招呼,不免几分尴尬,有种被当场捉住的窘迫,两手交织着说道:“刚好来南京有点事,顺便来看看。” 赵茵有些不耐烦的说着:“赶紧进去看吧。您也是,身体不好,还非要过来,都说了他没事。”老太太冲我点头笑笑向病房里走了进去。 我脸上僵了的笑容终于可以放下,来不及和肖彬打招呼,像逃一般的往医院门外走去。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 刚走出大厅,身后就是一声招呼:“宋清扬。” 我的脚步顿住,心里砰的一跳,转身看着袅袅娜娜出来的姚清莲,心里不由叹着,这的确是赵家少奶奶的范儿,窈窕玲珑,不免几分出神,难道杜衡就是这样的吗?清莲,杜衡,这两个人在影像在我脑海里无法重叠起来。 我还在出神,清莲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冷冷的看着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啪”,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清莲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警告过你,他是你的妹夫,你离他远点。” 我这一巴掌挨的气结,看着趾高气昂的清莲,我说不出话。是我犯贱,我不该忍不住内心的焦灼,来看她的未婚夫。 姚清莲的嗓门陡然提高:“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他是我的老公,你好歹也是我的姐姐,能不能不要这么没下限背着我偷偷看他?否则我见一次会打一次。” 清莲的声音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和轻蔑,是的,这是个小三人人喊打的年代,我无疑成了众矢之的。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着:“做什么不好当小三,就该剥了狠狠打一顿。”“还是姐姐,真是家贼难防。” 我无地自容,身边的人聚的越来越多,我咬着唇想冲出人群,却慌得找不着出口,更找不到台阶。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稳稳响起:“你误会了,我女朋友只是进去帮我送个东西。”说着一个有力的臂膀把我揽起,温声说着:“我们走吧。” 我无力的靠在夏医生的怀里,满脸通红的走出了人群,身后传来清莲冷“哼”的一声,和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踏实入夜得温暖 我偎在夏医生怀里,不知道怎么出的门。手机响了起来,我接了起来,是肖彬的电话:“去哪了,怎么我一转身出来人没了?”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姚清莲说你被医生男朋友搂着走了,真的啊?赵以敬脸都绿了。”肖彬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吵,“我刚到大厅,得,我看到你们了,那你和他先走吧,我也下午回北京了。”说着挂了电话。 我默默的把手机塞到兜里,全身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夏医生揽着我进了医院旁边的一个咖啡屋,点了两杯拿铁。我木然的坐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的,我摸了摸脸,苦笑出来,原来做小三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有些同情蒋荻了,难怪非要以自杀相要挟的逼着顾钧离婚。 夏医生顿了一下,伸手把我放在桌上的另只手握在了手心。我很麻木,甚至有点贪恋他手心的那点温度,没有抽出来。 “医院里的那个人,是你爱的人,是吗?”夏医生忽然问着。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现在,已经说不上爱了吧,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很狗血是不是?很没下限是不是,很犯贱是不是?”我说的收不住了口,猛地把手抽回来,双手捂着脸,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如果放不下,为什么不争取?”夏医生的声音几分不解,“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 争取,我拿什么去争取?我忽然有些激动的不能自持,方才的委屈猛地喷发出来:“赵家的家世,能允许一个离婚的女人带着孩子嫁进去吗?我怎么争取?我是有个清白的过去,还是有个姓杜的奶奶?”说到这里,我的心里更是针扎一样,明明那些记忆是我的啊---我抢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谁抢了谁的人? 夏医生坐到我这侧的椅子上,拍着我的肩:“我懂了。”这个世上的人,终究是不平等的,这世上的事,也终不是遂人愿的。 我抽泣了片刻止住,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个笑:“让你笑话了。” 夏医生只深看着我,声音几分沉重:“你觉得我会笑话你吗?” 我的心跳了一下,有些不安:“不知道。想笑就笑吧。我也无所谓了。”脸都被人打了,还在乎什么? 夏医生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阳光给了他一个很温暖的轮廓:“我只会心疼。” 如果说刚才的我还沉浸在沮丧丢脸的情绪,夏医生的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起来,他说的认真,我听的害怕。我没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匆忙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半晌,夏医生站了起来,把通道让了出来,我拎着包向外走去。夏医生猛地扯住了我的胳膊,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道:“做我的女朋友,我会照顾你和暖暖。” 我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似的说着:“你说什么?” 夏医生直看着我,目光容不得一丝回避:“清扬,我愿意照顾你和孩子,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 我想了想咬着嘴唇说道:“如果你只是同情我——”话没有说完就被夏医生打断:“我是个心理医生,见过的不幸太多,我没有那么强的同情心。” 心,忽然像被什么融了似的,有那么一丝丝的动容。也许是自己刚被折辱过的脆弱,也许是心情荒芜的凄凉,我没有再拒绝。 “清扬,你再想想,给我个答案,好吗?”夏医生的声音诚恳,又补充道,“我家里没有很多的事,我的父母很开明,你不用担心这个。” 说到家庭,我心里几分不自在,勉强笑笑,说着:“我会想想的。”说着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咖啡屋。 回到小镇从张帆家把女儿接了回来,顺便打听了打听附近的幼儿园,有一家还不错的公立幼儿园,报名也很容易。不禁感慨还是小镇的生活方便,这要是在北京,得挤破多少次头,动用多少关系才进得去。 幼儿园有了谱,家里也还要请个保姆来的。托了张帆家帮着打听,找个知根底靠得住的,帮着做做饭带带孩子。但是一时半会还没有合适的。 夏医生每天下午四点培训就结束了,坐着大巴从南京到小镇便是近七点,陪我吃顿饭,又赶着九点的大巴返回南京。暖暖每次看到他都很开心,拽着他一起拼图,讲故事。有时没有课,会过来的更早,帮着从幼儿园接暖暖回来。 凡苓从北京来到小镇,和我住了两天,恰好那两天夏医生没有课,每天过来,还做了一个排骨汤给我们。待夏医生走后,凡苓对我笑着说道:“诶,你记不记得有个电影叫周渔的火车?我看这个可以改叫夏医生的大巴。每天专列接送孩子带做饭,这样的好男人,真是绝无仅有。” 我瞪了她一眼:“那介绍给你你还不要。” 凡苓直摆手:“打住打住,我享不了那个福。”转而看着我认真说道:“倒是你,真的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村没这店。你想想吧。”我只淡淡笑着,我真的没有心思,也不想去想。很多泥泞,我还没有走出来。 一个月后,嘉宝的代理权已经完全批了下来,我特意赶到苏州同嘉宝的老总见了个面,郑钊也在,适时的帮我说着好话:“这位宋总很有魄力,办事稳当。” 我的脸一红,借着打麻将追到人家家里,这行为是够有魄力。郑钊在嘉宝应该也是说话蛮有分量的人,他这么一介绍,嘉宝老总看我明显多了几分欣赏,代理的条件也相应的没了那许多苛刻。本来准备签三年的代理权,在良好的见面氛围里变成了五年。 那天我在返回小镇的路上,心情难得的舒展,五年,这意味着起码五年之内,何夕的温饱是没有问题了。再看着道路两旁水田青苗,不觉一丝恍惚。 到家是傍晚六点多,那天托了张帆的家人帮忙去幼儿园接一下暖暖,等我赶到张帆家,家里却锁着门没有人。我赶紧打电话给张帆:“在哪儿呢?” 张帆的声音没有什么异常:“在医院呢,暖暖有点不舒服,我们带她过来了。” 我的心在听到暖暖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扯成了一团,赶紧拦了出租去了张帆说的医院。到了一看,除了张帆,张帆的父母,夏医生也在。原来下午他们去接暖暖的时候,老师说暖暖中午吃的有点多,下午吐了,正好夏医生也去了幼儿园,一行人索性把暖暖送到了医院。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再三感谢后,正要抱着暖暖回去,夏医生把外套脱了下来,罩在孩子身上说道:“还是我来吧。”暖暖趴在夏医生的怀里很乖,还一个劲的嘟囔:“我想吃冰激凌。” 夏医生忍俊不禁道:“你都吃到医院了,还吃?”暖暖咯咯的笑着,看着夏医生和暖暖相处的毫无间隙的模样,我心里莫名的暖意融融。 到了家里,夏医生看看我道:“今晚我不回去了,暖暖的额头有点烫,万一晚上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 我看了看并不宽敞的房间,有些犹豫。夏医生说道:“我睡沙发就可以。特殊情况,将就一下吧。”我点了点头。 到了后半夜,暖暖果然吭哧吭哧起来,我赶忙把灯打开,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问着:“怎么了?” “堵,难受。”已经五岁的暖暖会表达一些感觉了。夏医生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可能还是有点不消化。” 说着给暖暖夹了一支体温计,又把医生开的助消化的药又喂了两颗。“要去医院吗?”我有些着急。 “暂时还不需要。”夏医生说着,等了一刻钟,把体温计拿出来说道,“有点低烧。不要紧。”到卫生间拧了一块毛巾出来,给暖暖擦拭着降温。 我有些不好意思,要把毛巾拿过来:“我来吧。” “谁来不一样?”夏医生温声笑着,“你今天跑了一天够累了,我明天就是坐着听课,连脑子都不需要带。”说着又去换毛巾。 夏医生给暖暖敷着额头,擦着胳膊手心,渐渐的,暖暖的呼吸平稳了下去,又安宁的进入了梦乡。我舒了口气,坐在床边,手支着额头看着暖暖有些愣神,也许是白天的奔波太累,竟然没多久自己也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醒来,天还蒙蒙亮,我坐在床边,夏医生坐在我的旁边,一手还握着我的胳膊,已经沉沉睡去。我的心忽然暖了起来,把手抽出来,给夏医生把外套搭在了肩上。 早晨夏医生醒来,我已经在厨房忙乎上了早餐,夏医生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笑:“睡过头了。” 我对他笑笑:“不要紧。”吃过早饭,夏医生准备回到南京,看着他有些疲惫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一动,喊住了他:“至瑾,晚上想吃什么?” 夏医生一愣,扭头看着我,眼里是惊讶和狂喜的火苗,竟有几分不可置信。我咬着唇重复了一次:“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就当给你辛苦的补偿。” ☆、相逢原本曾相识 夏医生快步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声音沉厚中几丝动情道:“清扬。”看着他炽烈的目光,我慌乱的把手抽出来,尴尬的笑笑:“你要是不说,我就做糖醋排骨了。” 我从没看过夏医生脸上那么开心的笑,似乎心底的荒芜全都被清扫开来,再无一个死角:“好,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我勉强挤出微笑道:“那你路上小心。”说着赶忙转身回去,长吁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心态,如果想忘记赵以敬,不再掺和那些不属于我的事,再给暖暖找个好爸爸,我是不是该理智一些,坚强一些? 从那以后,夏医生来的更加频繁,有时太晚了索性也不赶大巴,就在沙发睡觉。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住着虽然我和他没什么,但终究有些不清不楚。可是夏医生每天往返,为了赶末班车也只能在家里呆两个小时,还不够陪暖暖讲几个故事吃顿饭,有时看暖暖缠着他玩的开心,也无法张口提醒他该去赶车。 何夕的生意比我预料的好许多,除了嘉宝,我又拿到了两个大型品牌面料的代理权。我没有想到自己这种不会献身,不会陪酒,只靠诚意的也能打动客户。渐渐的有了自信。老邓嗅到了何夕的发展势头,几次和我打电话想追加投资,我多了个心眼,拖了下来。但老邓更是魔高一丈,索性从河西的总部派了一个业务经理小左,说是来协助我工作,实则就是监督这里的财务状况。我虽然不满,却也没有招数。 江南的春天来得比北京要早一些,三月初已经柳条泛青,繁花吐蕊,暖暖幼儿园要组织小朋友和家长去春游,距离也很近,就在离小镇十几公里的一个农庄去踏春,做做游戏什么的。但是要家长陪同。愿意去的可以报名,不愿意的到那天孩子不送来幼儿园就好。 老师提前一周通知了我,我有些犹豫,我只怕没有时间带她出去一天,便好言好语问着暖暖:“宝贝,妈妈很忙,没法带你去春游,你和张爷爷张奶奶待一起好不好?” 暖暖想了想,嘟起了嘴:“不好。” “爷爷奶奶那么喜欢你,你不去陪陪他们吗?”我继续劝着。 “小朋友都去,可以玩,做游戏。”暖暖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熟悉了,彼此也会交流,我倒有些不好哄了。 夏医生进来的时候,暖暖正黑着脸,扯着娃娃出气,我也不理她,只在厨房忙碌着晚饭。夏医生笑着问道:“怎么了,脸这么臭?哎呀,叔叔都闻到了,好臭啊。”说着扇着鼻子。 暖暖平时准会扑哧笑出来,那天却嘴一撇差点哭出来:“妈妈坏,总是忙。忙臭屁。”不知她和谁学的,我哭笑不得,简直想冲出去给她小屁股一巴掌,我这么忙为了谁啊? 夏医生看我急赤白脸的跑出来,淡淡摆了摆手问我:“怎么了?” “幼儿园搞什么春游,我哪里有时间带她去。老师也是,还非要家长陪同,怕出事就不要搞这些嘛,我看幼儿园里也桃红柳绿的,看看不就好了。”我还在为那句“忙臭屁”耿耿于怀,板起了脸,“暖暖,你要是再学脏话,信不信妈妈会打你小屁股?” 暖暖的嘴又瘪了起来,夏医生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陪她去不就好了。” “那你的培训怎么办?”我心里一动,夏医生陪着,我倒是放心的很,没准暖暖比我陪着都玩的开心。 “嗨,那个培训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去不去都一样吗。”夏医生的话还没说完,暖暖已经眉开眼笑的扑了上去。 暖暖春游的那天,我恰好要去苏州参加一个丝绸论坛。这个机会还是郑钊帮我搞到的,因为是嘉宝主办,邀请了许多江苏丝绸行业的领军人物,说是探讨丝绸的发展趋势,实则就是江苏省内的业内同袍找个机会认识一下,便于生意。郑钊很够意思,给了我一张邀请函。让我这个只有三名员工的“宋总”,也能腆居之列。 那天我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大衣,里面是职业套装,张帆开车送我过去。进去以后,郑钊很热情的给我引荐着各个公司的老总,这也是打开人脉的重要一步。我诚恳而谦虚的跟着郑钊同老总们握手打着招呼。 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高大的身形,深色的西装,我的心狠狠的跳了起来,来之前我不是没想到他会不会来,还特意给肖彬打了个电话,肖彬明明说他还在住院啊,怎么就过来了呢。 郑钊拍了一下赵以敬:“赵总,给你介绍个新秀,何夕的老总宋清扬。” 赵以敬转过了身,看着他我忽然几分眩晕,微微抖着伸出了手:“赵总。”赵以敬表情冷冷的,看着我勾了勾唇道:“我和你不认识吗?” 郑钊几分惊讶的看着我,我搓搓手尴尬道:“认识,认识。” 郑钊拍拍我的肩:“原来你认识赵总,那你们慢慢聊,我过去照应下那边。”说着转身到了另个台子。 周围人来人往,赵以敬却好像都没有看到,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里仿佛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却又被压抑的尘封。我被他看的心里扯的生疼,索性也不勉强自己笑,只是低头看着他的脚。 “清扬,”赵以敬终于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慌不迭的开口:“好,非常好。”说着抬头无所谓的看看他说着,“你呢?听说前阵子生病住院了,没顾得上去看你,不好意思啊。” 赵以敬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我,抽了抽嘴角道:“还是这么倔。” 他的声音几分熟悉的亲昵,我心里无端的毛躁起来,倔不倔,和你还有什么关系。说的好像我和你很熟似的。可我的心,却分分钟像撕裂般痛楚。我咬了咬唇,抬头看到旁边一个是另个公司认识的老总,赶紧走过去搭话,把赵以敬甩到了一边,至于他是什么表情,我没敢看。 上午是论坛会议,赵以敬还有几个大公司的老总讲了话,谈了谈丝绸的行业形势,像我这样的小企业,只有坐在一边听会记录的份,偶尔提个问表示一下捧场。看着赵以敬在台上的样子,我说不出的滋味,我和他,总是他在台上,我在台下。注定的卑微,注定的伤怀。 由于下午的会议开始的较早,中午便只是自助。但自助的档次蛮高,各种海参鲍鱼看的我眼晕。端了一客鱼翅,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很快的吃着。抬眸看到郑钊正在找位子,我向他挥了挥手。我的手还没落下,对面已经稳稳坐了一个人。 “赵,赵总。”我结结巴巴的打了个招呼,求助似的看着郑钊,他却是个有眼力价的,也许看出我和赵以敬关系不同寻常,已经环顾左右装作没看到我挥手扭头去了另个桌子。 我有些懊恼的垂下了手,低头猛吃着。赵以敬顿了一下,缓缓的吃了起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心慌的几乎要按捺不住,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看到他在我的对面,看到他的身形轮廓,甚至嗅到他呼吸过的空气,我都那么没出息的心跳加速的要出来。而这种情绪,除了他,对顾钧,对夏医生,都没有这样。 我的手抖得有点厉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恰好这时电话响了,我赶紧接了起来解围:“喂。” 电话那边是暖暖幼儿园老师的声音:“宋小姐,暖暖的爸爸带着暖暖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找了半天没找到,上车的时候留电话好像留错了,我们打过去总是关机。” 我的心忽的就调了起来,也顾不得纠正夏医生不是暖暖爸爸这个事实,赶紧说着:“我马上给他打电话。”挂了电话我匆忙调出夏医生的电话,心里有些慌张,这个夏医生,带着孩子去哪了,号码通了后我劈头盖脸就问道:“至瑾,你带孩子去哪了?老师都急坏了。” 夏医生在那边声音云淡风轻的不着急:“暖暖看到兔子了,要去追。没事,我这就给老师回个电话。” “追什么兔子嘛,吓死我了。”我的心放了下来,“老师的电话是138------” “好了,我知道老师的电话,啰嗦。”夏医生在电话那头声音温柔,“开会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我答着,此时才顾得上抬头,赵以敬停住了吃饭,坐在我对面直直的看着我,眼里的坚冰几乎要把我扎碎,眸子里是受伤?是火爆?我看不穿,只看到他唇角上扬,鬓角青筋跳突。我忙应付着夏医生:“好了,我挂了。” “等一下,晚上想吃什么?我们下午回去的早,我去买菜。”夏医生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手机已经被赵以敬一把夺了过去,用力的按了挂机键。赵以敬的手微微抖着,腾的起身,我有些不悦:“你做什么?” “出来!”赵以敬冷着脸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了餐厅。 ☆、假作真时为情伤 周围的全是业内老总,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拽着我,我的脸都涨红了。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被他拖出了餐厅,出了会议中心,他打开车,一把把我塞了进去。 车门“啪”的关上,我终于忍不住看着他几分不悦:“赵总,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一声“赵总”,叫的赵以敬的眼里几乎喷火,他用力把我推到车门上,手紧紧掐着我的肩膀,我感觉半个膀子都要被他掐掉了。他的唇紧紧抿着,胸腔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半晌,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暖暖的爸爸?都到这份上了?” 我没有吭声,他加重了力气,看着我的目光几分阴鸷:“你和他,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看着他清冷的锋利的神色,我的心隐隐作痛,他还在乎我?可是这份在乎,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纠结,我故意作出几分无所谓道:“就你看到的这种程度呗。”手指相互绕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一拳砸在了我身边的座椅靠背上,几乎低吼的凄凉:“宋清扬,你干脆要了我的命!” 他的激烈,让我的心狠狠痛着,这算什么?我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出了平静的神色:“赵总,我觉得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有未婚妻,我有未婚夫,各不相干。”最后的几个字说完,我几乎被掏空了倒在了座椅上。 我的话,让赵以敬的眸子瞬间灰暗到了空洞,他没有再说话,车子像飞一样噌的窜了出去。赵以敬开的完全没了章法,以前的沉稳冷静全都不见,他像一只受伤的兽一样带着我不知向哪里狂奔而去。 车子开的东摇西晃,我竟然完全没有一丝害怕,脑子里全都乱哄哄的空白,那一刻,真的觉得像要被逼疯了一样的挣扎。随他吧,他如果觉得两个人就这么死在一起是个解脱,也就罢了。 车子开到了一处山顶,戛然而止。赵以敬下了车,靠在车上狠狠吸着烟。我全身无力的就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坐在了那儿。四处的凉风出来,我的眼泪早已肆意。人这辈子,怎么就这么难?以为找到了一个遮风挡雨的老公,最后丢了老公没了家庭;以为找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爱人,最后只是场命运的戏弄。 不知过了多久,赵以敬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清扬,真的不能再给我机会,再等等我?” “等多久?”我的心窜起了一丝火苗,忍不住问着,他没了回答。我的心又凉了下去。 我手脚发软的站了起来,看着他心里像被钝刀子一下一下的割着:“以敬,我们没有那个缘分。你既然许了别人婚嫁,就认真的去对待。”说到后来,我几分哽咽,看着赵以敬,眼前的他和穿青衫的赵石南的影响不断的重叠,几乎要痛到恍惚。 赵以敬走到我面前,眉宇间全是沉重,忽然一把把我紧紧的搂在了怀里,多久没有的触碰,却像泄了闸的洪水般一触即发的奔涌,我只感觉像过了电一样全身酥麻的软在了他的怀里,他身上熟悉的烟草香味,熟悉的情愫气息,都让我像中了蛊一样舍不得松开。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有一万个不甘心,这个男人,该是我的,上辈子就该是我的,偏偏阴差阳错,上辈子这辈子,都和我无缘。我为什么要先和别人有了孩子才认识他?我又为什么这辈子偏偏和姓杜的没了关系?我哭的没了力气,而他的用力也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我就那么和他紧紧的抱在一起,我再一次的失控了,我控制不了自己见到他时的,那万箭穿心般的想念。当我在他怀里的时候,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挣扎,更舍不得松开。但我和他谁也无法给这份感情一个妥协。他有他的追求,我有我的底线。 过了许久,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夏医生的,本来不想接,但是方才和赵以敬的再次失控,让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接了起来,夏医生的声音几分轻松:“清扬,我们到家了。放心吧。” 我刻意做出熟悉亲密的样子回答着:“那就好。好好休息,不要太累。”说着挂了电话。看向赵以敬说着:“我们也回去吧,下午的会也快要结束了。总得回去打个招呼。” 赵以敬的脸色难看的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铁青着上了车,我跟在后面坐到了副驾驶,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动静,我抹了抹眼泪转身看他,他伏在了方向盘上没有动。我愣住了,轻轻推了他一下,还是没有动静。我吓得情绪全无,慌忙把他扶了起来,他脸色很青,闭着眼没了呼吸。 我哆嗦着从他身上各个口袋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瓶,应该是速效救心药,忙按着上面的说明喂了他两颗,又不敢随便的揉他的胸口。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浑的该死。明明知道他的心脏不好,为什么要豁出命的气他。 过了片刻,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面上的神情更冷。我哆嗦着握住他的手:“以敬,我来开。”我也早拿到了驾照,但是以前只有顾钧的夏利,我也很少开,只是马马虎虎可以上路而已。 “不用。”方才的晕厥让赵以敬似乎十分不自在,强挣扎着要继续开,用力的甩了甩头,手还在微微有些抖。 “不要犟了。”我跳下车,把驾驶室的门打开,用力把他扶到了后排,自己晃晃悠悠的坐到了驾驶位。幸好车上有导航,我心一横,开着车往苏州市里走去。一路前后左右不满的喇叭齐鸣,我也不管不顾,只是拼命稳稳的开。 回了苏州市里,我要送赵以敬到医院,他摆摆手说着:“不用了,我没事,先回南京。我让司机来接。”说着给司机打了电话。 看着他两鬓有些汗珠,我忍不住用手擦着,赵以敬推开我的手,苦笑着:“要是同情我就不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今天的事让我完全应接不暇,我没有想到一向坚强如铁的他就那么会在我面前倒下,那一刻,我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有多慌乱。我想说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都可以。但最终,我还是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垂下了头。 过了十几分,这次跟来的司机过来把车开上送赵以敬回了南京。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的心像被他带走一样扯的很疼。我忍不住给肖彬打了个电话:“在忙什么?” 肖彬的声音也满是疲惫:“还在加班。最近上项目,天天加班。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点事。”犹豫了半天,我还是开口问道:“他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肖彬愣了一下,半天回过神来淡淡笑着:“不严重,怎么了?” “你确定?”我的心还是放不下,“不严重怎么今天我和他说着话,就晕过去了。我——”我说不下去了,当时自己的心情,那份担忧,真的恨不得能替他去难受。 “什么?”肖彬的声音忽然变大,“晕过去了?怎么会?” “什么意思?”我愣住了。 肖彬顿了一下说着:“实话和你说吧,清扬,他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只是心率有些不齐,也算正常,为了拖延婚礼,才住院张罗了那么一场。这下好了,弄假成真了。什么事这是——你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把自己的手背紧紧的咬着,才能让眼泪滴的没那么厉害。 “清扬。你让我说什么好。”肖彬的声音很纠结,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既然都明白彼此的位子,又何必非的弄成这样。”肖彬也说不好,索性挂了电话。 我木然的坐了张帆的车,从苏州回了小镇。我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被我搞成这个样子。推门进去,夏医生正在厨房做饭,看我进来笑道:“很快就好了,先坐着歇会儿。” 我脱了外套,把自己甩在沙发上,头痛欲裂,赵以敬有没有又复发心脏病?司机送他到医院了吗?我焦躁的像一头困兽一样在沙发上左右拧着坐不安稳,暖暖跑过来给我看她的画,画的是今天去春游的图,虽然简单,也有点意思。“妈妈好看吗?”暖暖不知问了我几声,我都走神没有回答。 夏医生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着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太累了?还是不顺利?” “没有,没有。”我勉强笑笑,带着暖暖去洗手,坐到了饭桌上。 夏医生一边盛着饭,一边说道:“对了,培训快结束了。”我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夏医生接着说道:“医院准备在南京成立一个心理诊所,我准备申请调到这边来工作。”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离你和暖暖也近一些。”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在这边工作?” ☆、抛却往昔试新意 看我反应异常的激烈,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欣喜,夏医生的神色一怔,静静的看着我温和的说着:“可以吗?” 一句卑微的“可以吗”让我的心颤了一下,我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良好的家教修养,爽朗温和的性格,虽然心里之前有那么一点障碍,但是已经是多少女孩子的良配,却能对我卑微至此,如果说没一点震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偏偏赵以敬带给我的是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的感觉。我真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从上天入地的赵以敬转到润物无声的夏医生。 犹豫了一下,我看着夏医生认真的说着:“至瑾,我希望你能站在自己事业发展的角度去考虑,南京的发展空间与北京比哪个更好,才是应该放在首位的。而不是我和暖暖。”夏医生眼里的光黯了一些,我淡淡的笑笑:“我承受不起太多的执着。” 夏医生点点头,唇际扬起:“我知道。南京的空间也很大。”转而看着我笑笑:“你的理智,真是让人-------”他在琢磨着措辞。 我的理智很让人讨厌,顾钧就这么说过,我的理智让他觉得没温度。片刻,夏医生继续着:“让人心里很疼。越是怕被辜负,才越会把期望值降到最低,看着冷静,实则是脆弱的极致。” 夏医生的这几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的心酸酸麻麻,从没有被人这么剖析过,不禁自嘲的笑着解着尴尬:“果然是心理医生,厉害。” “这不是用职业技能看出来的,这是用心。”夏医生浅笑着,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我的心却被他说的七上八下,乱了章法,也没在好意思劝他别来南京。 晚上夏医生走后,我又给肖彬打了电话,让他帮着问问赵以敬身体好些没。肖彬问了后给我回着:“没事了,他说下午可能太着急。”说着对我开玩笑道,“别再让我问了,问的太勤,别人会怀疑我的取向的。” 我哭笑不得:“你自己明白你取向正常不就好了。”说着挂了电话,心里终于踏实。 夏医生最终还是选择了来南京,也再三的告诉我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事业更好发展而做的决定,让我心中不要有压力。对于他的关心照顾,我说不上喜欢,却也不忍拒绝,为了自己漂泊的心有个依靠,为了女儿脸上可以有更多的欢愉。 可我的心中有一架天平,左边是暖暖和夏医生,右边是眉间紧蹙的赵以敬,按理,天平应该偏向左边,但是每偏一分,我的心都要撕扯的疼一分。 而赵以敬和姚清莲的婚期一直在拖延着,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肖彬说在等一个时机,我的心说不上的忐忑,很怕哪一天突然听到个消息,他们终于结婚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是不是直到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我才能彻底的把我的心偏到夏医生的一侧?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暖暖幼儿园有活动。许多小朋友穿的花枝招展表演舞蹈,我特意带了相机过去给她来回的拍着。夏医生那天一早有个会,我便劝他不用赶回来了。 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不比不知道,我觉得我已经对暖暖很上心了,结果发现小朋友都是至少父母两个左右护法,甚至还有爷爷奶奶一起来助阵的,拿衣服的,拿吃的的,还有专职拍照的,这么一比较,暖暖只有我一个守在身边倒显得孤单些。 暖暖表演结束后,我和老师聊了一会儿,老师表扬了暖暖聪明听话,和小朋友很合得来。忽然问道:“暖暖的爸爸今天怎么没来?” 我愣了一下,上次的误会还没有和老师纠正,我正要开口澄清,暖暖忽然张嘴:“我爸爸去开会了。” 我呆在了那里,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我的眼圈湿了,一刹那竟然不忍心说那不是她的爸爸。五岁的女儿,已经是和小朋友整天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年纪,我不知道当她和其它小朋友谈论爸爸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已经把夏医生当做爸爸一样的谈论着。我没有吭声。 老师看着幼儿园门口,笑了开来:“正说着呢,就过来了,爸爸还是放心不下。”我扭头一看,一脸阳光的夏医生走了过来。暖暖早就扑了上去。 我有些惊讶的问着夏医生:“怎么这么快?” 夏医生把暖暖高高的举到肩上:“走了半路,恰好电话找到个同事可以代我去开会,我就赶回来了。孩子一年也就一次这样的活动。” “已经表演完了。”我有几分动容,“不过你赶上了合影。” 我和夏医生带着暖暖,和其他小朋友的父母照了一张合影。一个看起来和暖暖很熟的小朋友嘻嘻笑道:“这就是你爸爸?”暖暖怯怯的看了我一眼,看我没什么表情,用力的点了点头。 夏医生怔了一下,揉了揉暖暖的小脑袋,把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我的心里,真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幼儿园的活动结束后,夏医生提议去吃顿好的给暖暖过个节,我同意了。选了一家吃传统淮扬菜的饭店,一边吃一边聊着。吃到半酣,暖暖已经坐不住,跑到屋子的一角去逗鱼缸里的鱼。 夏医生看了看我,忽然开口:“我家里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顿了一下,我抬眸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在北京上班,也是个医生。儿科的。” 我的心颤了一下,说不上的感觉,在失落中却也有几丝释然,这么好的夏医生的确应该配更好的女孩子,如果说自己在看到暖暖脸上幸福的笑容时,有那么一刹的怔忡,也属不应该。我勾唇笑笑:“那很好啊。你应该回去见见。” “你真的这么想?”夏医生看着我的眸子几分吃痛。有失望有迷茫。 我别过了头,竭力保持着平和笑容,这是不是才该是一个在婚姻市场已经大甩卖都无人问津妇女该有的优雅?“是啊,父母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去找一位和你一样工作稳定,家境优越的女孩子,才门当户对。”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惆怅,却并不痛苦。因为这是现实。 夏医生看着我的目光几分固执的坚定:“但我告诉他们,我有女朋友了。”我一怔。 夏医生坐到我的旁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个白金的素圈戒指,我看着心里就是一抖,表情有些生硬的问着他:“这是?” “我这么做是有点鲁莽,我也知道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考验我,我只是希望你给我这个考验的机会,戴上这个,我心里踏实点。”夏医生说的很快,声音由于紧张有些干涩。 我没有吭声,暖暖懵懂的看着我和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如果现实点,我是不是该接过这个戒指,尝试着和夏医生交往? 我拿过那个盒子,脑子里是上次赵以敬给我的那个戒指。不禁几分失笑,给我戒指的人不少,只可惜,个个都辜负了我。 夏医生牵过了我的手,把戒指套了上去,有点大,很容易就进去了:“不管怎样,先试试,好吗?” 我的心中百转纠结,点了点头,却把戒指还给了夏医生:“不需要这个。”夏医生顿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把我的手紧紧握住,我木然的冲他笑了笑。 公司的运转蒸蒸日上,又招了三个新人,终于从三个人的公司,扩充到了六个人,加上老邓派来的眼线,算是七个人了。最早陪着我创业的张帆,小诺,工资也涨了不少,小诺笑道:“宋姐许诺我的包包,终于背上了。”这个时候,我竟然生出不少自豪,我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孩子,还能养活好几个人。这不是钱能简单满足的成就感。 为了方便,我想买辆车,但预算并不打算太高,毕竟公司刚起步,还没到了骄奢淫逸的地步。 “帕萨特是不是就行了?”我提议着。却遭到了大家的一直反对,小诺摇摇头:“宋姐,这车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是公司的脸面和实力,人家一看老总就开辆帕萨特,谁和你做生意啊。” “问题是咱们公司也不值一辆豪车的钱啊,怎么买?”我坚持着,“是什么实力就开什么车嘛,打肿脸充胖子有什么必要?” 张帆一拍胸脯:“宋姐,小诺说的对,虽然有实力,但也要装门面,车的事包在我身上,找朋友买辆二手的,面子有了,钱也花的不多。” “二手的听说很多是改装过的。”一个新来的女孩子说着。 “所以得找朋友嘛,掌握内部消息。”看张帆神情笃定,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人终究不能脱离了世俗的眼光而存在,何况我还要靠着世俗赚钱。 越来越觉得,在这个社会中,你钻的越深,你的底线越受冲击,清高、原则这些品格越变成了奢侈品。 张帆没用两天就搞定了一辆车,果然低调奢华,钱还花的不多,用一辆帕萨特的钱,买了个精贵的门面。这下出去办事也方便了许多。 ☆、利益当头暗反目 夏医生知道我买车以后,送了我一双软底的平跟鞋:“把这个放到车上,开车的时候就换上。” “有点麻烦吧?”我接了过来,穿高跟鞋踩煞车也没问题的嘛。 “别嫌麻烦,安全重要。你知道高跟鞋刹车的缓冲距离比平底鞋要多多少吗?科学实验数据表明,是50米-----”夏医生唠叨起来也真的很够呛。我笑了笑接了过来。 有的人,真的就像鞋子一样,要上了脚才知道原来如此舒服。穿上了平底鞋,踩刹车都不是那么费力,忽然意识到,哦,原来这鞋这么舒服。人生是不是也是如此?爱的撕心裂肺伤筋动骨后,才发现生活也可以这么过,这么平淡的温暖也很入心。 而夏医生就是这样沁人心脾的人,也许初交往并不觉得什么,但是细细下去,会发现时时处处都让人很窝心。我时时都在说服着自己,接受他并不难。 可是午夜梦回,我的梦里,重复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好空。 买车的事被老邓知道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把车上了公司的账,算作公司的资产就好。但是没过两天就以母公司的名义把车调到了总部,过了半个月才还回来。“这算什么事,宋总去开会都没的车使。”张帆有些不满。 我淡淡笑笑说“没事。”却心知肚明最近的单子波动较大,老邓有点把不准何夕的经营状况,只好用这法子隐隐提醒着我母公司的权威,生怕我偷偷修改账面,把经营利润做低了给他。而且老邓如今对何夕插手的越来越多,我在经营方面的很多策略都被他掣肘。让我心里也有些不快。 我在电话里同凡苓抱怨,凡苓直接说着:“既然这样,干嘛不把他的母公司甩开?” 凡苓的话好像劈头一震,是啊,以我现在的实力,我为什么还要依靠在一个我并不要的大树上,反而让他时时吸取我的血液?何夕的人脉业务,都是我的。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凡苓顿了一下,对我说着:“你等我,我也过去,和你商量商量。” 没过几天,凡苓到了小镇。却不是简单的架势,而是拎了一个大箱子,不仅把护肤的瓶瓶罐罐都拿来了,甚至把过冬的衣服也拿来了。 我看着她抽了抽嘴角:“你是要长住?” 凡苓点头:“嗯。” “别逗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凡苓是做投资的,可不像我有个小公司做着就满足的不得了,凡苓的胃口很大,脑子也活。“你窝在这小镇能有什么项目?” 凡苓凄然的笑笑:“我不需要项目,我需要时间。”说着向后躺去,一副什么都不想提的疲惫神情。 “肖彬又怎么你了?”我试探着问道,能把凡苓折磨成这样的,也只有肖彬了。 说道肖彬,凡苓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伏在我的肩上无声的抽泣了很久,问着:“人和人,是不是劫数?要是我不认识他,是不是不会有这么纠结?” 我的心一颤,人和人怕的不是劫数,是生生世世的劫数,怎么也逃不掉,我颤声问她:“怎么了?” 凡苓平息了很久的情绪,才告诉我:“春节的时候,肖彬的妻子回来了,知道了我们的事。” “然后呢?”我的心一揪。 “他妻子要和他离婚,他不肯,拖了这么久,他妻子没有办法,又回到国外去陪儿子念书。我等了这么久,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凡苓笑的凄凉,“记得你以前说过,顾钧也不肯离婚,是不是男人都是这个德行?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我以为他会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看来一直是我戴着有色眼镜,把他看得太高大,把这份感情看得太特殊。事实上也不过如此。” 我给凡苓递了一杯水,问着:“你打算彻底放下了?” 凡苓看着窗外神情伤怀,过了很久,才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她如此,我反而松了口气:“这样对大家都好。” 凡苓以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现在却成了个怕寂寞的人,非要在我的小区里租套房子,也不嫌简陋,就租到了我楼上三层。这样也好,我索性忙的时候就把暖暖交给她带。 凡苓在身边,公司的事也常向她请教:“你上次说的那个把母公司甩掉的法子,怎么实施啊?” 凡苓耸耸肩:“无非两个办法,要么老邓同意撤资,这个最简单。要么就只能反吞了母公司。” 我跌在了沙发上直扶额:“老邓那个见了何夕两眼放光的样子怎么会撤资,反吞了老邓的母公司,我得追加多少资金,你看我有那个钱吗?这主意等于没出。” 凡苓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那你就别那么卖命的干呗,把何夕的经营状况搞得差一点,老邓不就想脱手了?不过那样一来,你背的债又多了。不知道要干多久才能补回来。” 我摇摇头:“这样行是行,但是我代理好几家的渠道呢,如果何夕经营的差,受损的不仅是我,还有我那些客户们,到时候不禁损钱,更损信誉。”凡苓的主意虽然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但是终归有些不地道,让郑钊那些被我代理的大客户跟着吃亏,我还是做不出来。 “你呀,做了这么久的老总,生意人的奸诈一点都没学到。”凡苓摇摇头,“那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你就等着老邓拿你当鸡血抽干喝尽吧。” 我无奈的笑笑,都说生意场是个大染缸,浸淫的久了,会没有道德、价值的底线,也许我还稚嫩,也许没有巨大诱惑,仍然有重重如信誉、责任的东西束缚着我。 思索了许久,我决定还是把事情放到明白处,找老邓好好谈一谈,如果他能理解撤资,我把股份清算给他,那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谈崩了,我只能把自己的股份撤出来,一切从零开始。这样的合作,时间越久,我被榨干的越多,已经没了意义。 我把暖暖交给凡苓带两天,约了老邓,我买了到北京的机票。夏医生说也要回北京的医院办些事情,便一起回了。 下了飞机恰好三里屯那边还有个客户要拜访,完事后就约到了附近的茶室,很巧,就是之前和老邓在楼下等赵以敬和摇曳多姿的那一家。因为附近只有那么一间茶室,也正好我和老邓都认识那里。不用再浪费时间找地方。 我等了十几分钟,他吸着烟进来了,看到我哈哈笑着上来握手:“几个月没见,还是那么漂亮。” 我细细打量了番老邓,如今越发的挥洒自如,脸上的玩世不恭之气越来越少了。我同他客套了几句,切入了正题:“老邓,这次找你,是想谈谈何夕的事。” “何夕?”老邓吸了口烟,眯着眼看着我笑道:“那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只要跟着你沾光就行了。” 一句话堵得我说不出了话,这就是老邓的精明之处,明明对我挟制的一分不漏,却说得好像放手让我大干一场似的。我淡淡笑了笑,手中的茶杯旋了又旋,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看着他直言不讳:“老邓,我们分开做吧。或者你撤资,或者我走。” 老邓弹了弹烟灰,看着我表情有些冷漠,却并不惊讶,看来我的抵抗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我看着他目光很诚恳:“我觉得我们的理念并不一样,何夕如今的生意并不是很稳定,你在北京,很多情况并不了解,却在经营方面给着指导意见,如果我不听从,毕竟你是母公司的负责人,有权利干预,但是如果听从,对何夕的发展并不利。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好好和你谈一谈,你的河西在北京的生意很好,只专注这个也会很好。” “何夕的生意不稳定?”老邓用力吸了口烟,透过烟雾缭绕看着我,目光里全是清冷和淡漠:“据我所知,并不是吧。” 我不知道老邓的消息是从哪里来,但是他认定了何夕的生意很好,而我在虚报灾情。我有些无语:“你可以公开找审计查账。” “那倒不必。”老邓一挥手,“总之,我不会撤资的。”老邓说的坚决,把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击碎。也许老邓的本意就是把我逼走,独占已经走上正轨的何夕。 看着老邓,我忽然很悲哀,人和人如果要陌生,只需要在两人之间,放一块巨大的利益,就足够了。 老邓的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老邓接了后对我说道:“我还有事得走了,清扬,别冲动,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是很融洽的。”说完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扬长而去。 我的心被塞的耿耿的,能让你伤心难过的不是敌人,而是忽然变了脸的朋友。 我茫然的从茶室下来,楼下是个很大的商场,我漫无目的的在里面闲逛着。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品牌,“丝之恒”。我不由的凑了上去。 ☆、宠辱皆在意料外 那是丝之恒的服装专卖,大多是高档的裙子睡衣之类,我看到了很熟悉的一款样式,我曾经穿过的S30,那个陪着赵以敬应酬的夜晚,那个似曾相识第一次彼此交付的夜晚,穿着的昂贵的8000块一条的S30。 我的心忽然扯得有点疼,看着上面的标价,如今已经不止8000了,不知是物价涨了,还是丝之恒的东西更高档了,居然标牌上写的是12800。服务员走过来问着:“小姐,喜欢哪件可以试试。” 我指着S30,竭力让声音平稳:“这条我试试。”服务员刚要去拿,我忽然发现挂着这件样品是桃红色的,不禁说着:“取一件玫瑰色的我试试。” 时隔这么久,我依然记得赵以敬沉厚的声音:“帝锦玫瑰,M码。”想到这些,心还在丝丝的疼。 服务员看着我表情很惊讶:“这条裙子没有玫瑰色的。” “卖完了吗?”我问着,“如果能调货,我可以等的,我只想要帝锦玫瑰这个颜色。”我坐到了沙发上。这件裙子就是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 恰好夏医生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告诉他位置后他说过来接我,我挂了电话。 “小姐,不是卖完,这个款式没有玫瑰色的裙子。”服务员耐心的向我解释着,“我们是厂家直销,您可以看一下我们的图册,所有的颜色都在上面。” 我疑惑的接过了服务员递来的图册,细细看着,这款S30的颜色共有十二个色系,红黄蓝绿,却的确没有玫瑰色。我的心跳的很快,玫瑰色呢?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见了? 服务员想了一下忽然说着:“对了,最早拿来样品图册的时候,好像是有款玫瑰色的,但最后正式上货的时候就没有了。没有生产。” 没生产?为什么?我不懂。我的裙子已经托连小茹还给了赵以敬。想留一样似曾相识的记忆,也成了奢望。杜衡曾经的成悦锦是夫人专享,而我的裙子便是停产,原来一个转世,就输了所有的情分。 从丝之恒的店面出来,我有些惆怅。等着夏医生的时候,忽然接到了肖彬的电话:“听说你回北京了?” 他消息倒灵通,我回过神来问道:“是啊,怎么,想请我吃饭?” “行啊,你说想吃什么,我请你。”肖彬认真说着,“好久没见你了。” “明天吧,我也有事想和你说。今天约了个朋友在华悦饭店吃饭。要不你一起来?”我打趣着。 “得了,明天再见吧。我凑什么热闹。”肖彬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夏医生的车停在了商场门口,带我到了华悦饭店。这个饭店我听说过,却从来没去吃过,有些好奇问道:“怎么想起吃这么高档的地儿了?” 夏医生笑笑:“陪我吃一顿,好不好?” 我想了下惊讶的看着他:“有喜事?上职称了?” “真是个俗人,我就那么稀罕上职称?”夏医生淡淡笑着,“原因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你。” 我没有再问,随着夏医生进了一个包间,点好了菜,我问着他:“这下可以说原因了吧。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请我吃这么顿大的,我怕承受不起。” 夏医生眉梢一挑,淡淡道:“也没什么,辞职了,解脱了,庆祝一下。” “辞职?”我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那家医院在北京非常有名,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夏医生居然这么轻易的就辞职。我还想说话,夏医生已经给两个杯子里倒了红酒,递给我一杯,淡淡笑着:“在哪里都是做,做的开心就好。”说着悠悠的将酒旋进了嘴里。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有些着急:“好好的倒是为什么辞职呢?前途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夏医生依旧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深深看着我道:“清扬,事业前途是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何况离了这家医院,难道就没有前途了吗?” 我答不上来,也问不出究竟。只是看着夏医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他做这样决定的原因,但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闲云野鹤般的淡然。我边吃饭,边琢磨着怎么向他细细询问他的事情,忽然包间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服务生,便说着:“请进。” 门开了,我是背对着门,而正对门的夏医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站了起来,我一扭头,一对六十岁左右的夫妇正面带愠色推门而入。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夏医生很意外的问着。我愣了一下,冲两位老人点头微笑打过招呼,细细的上下打量着,夏医生的父亲头发已经花白,母亲保养的很好,精神气质都非常好,一看便是家境优越,书香门第的味道。 我和夏医生将他的父母让了进来,坐到正位上。夏医生的母亲看了看我,温声问着:“这位是?” 夏医生顿了一下,坦然说着:“宋清扬。” “是你说的那位宋小姐吗?”夏医生的父亲问着。夏医生点了点头。我明显的看到夏医生父母的眉头都是一皱,露出几分不悦。我的心皱了一下。 我知道夏医生的家就在河北,离北京很近,却不知他父母特意都赶来是为了什么。夏医生的父亲说着:“至瑾,早晨李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坚持要辞职。我和你母亲放下电话,急着就让司机开到北京,你又不在医院,小马说你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们又赶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好好的工作,怎么说辞就辞?” 夏医生的母亲说话慢慢的很优雅,即使是这么紧急的情况,依然不改气度:“是啊,至瑾,李主任说你马上要进职称了,这个关键时刻,你怎么这么任性呢?你是医院的骨干,他们才不同意你调到南京的分部,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辞职啊。当初进这家医院,虽然是你的能力,但李主任也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帮了忙,如今你这么一走,怎么说的过去呢?” 我这才恍然夏医生辞职的原因,原来北京这边根本就不放他,他执意去南京,只能辞职。这又是何苦。我心中百味杂陈。 “爸,妈,我已经决定了,具体的回去我再和您二位说吧。先吃饭。”夏医生坐下,拿起菜单递到他父母面前,“看看想吃什么,再加点。” “怎么吃得下去。”夏医生的父亲有几分不耐,把菜单丢到了一边。 夏医生的母亲上下打量了我半晌,问着:“宋小姐在哪里工作?” 我看了看夏医生,说出了公司的地址。夏医生的父母都抽了口凉气,彼此对望了一眼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夏医生父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看着夏医生恨铁不成钢的厉声说着:“糊涂!” 夏医生的母亲,依然是优雅的调子,话却说的字字锥心:“至瑾,从小到大,爸爸妈妈用尽了心思培养你,是为什么呢?难道你就这样不顾事业,也不顾家里的脸面了吗?爸爸妈妈这一辈子都是要体面的人,你怎么尽做不体面的事呢?” 不体面?辞职不算不体面,找个离婚的女人才是不体面吧?我的手脚有些颤抖。夏医生看着父母很是不悦:“妈,回家再说。” 夏医生的母亲索性也不避讳了,直看着我温声道:“宋小姐,至瑾之前说他有女朋友,也讲了你的情况,我们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是说真的。如果到了这一步,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再不管,任由事态发展的不可收拾。我不知道至瑾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和他父亲,只会接受和他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妈,好了。”夏医生皱眉打断了他母亲温声软语的软刀子。 我站了起来,看了眼夏医生,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笑了笑:“至瑾,我先去下洗手间。”说着拎着包包稳稳的走出了包间。当我走出包间的刹那,我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向饭店门外跑去。 我何苦要在这里受着这份委屈,我不必要自讨没趣的,可是眼泪偏偏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周围的人也许在笑我吧,这么高档的饭店,应该不会有女人穿着高跟鞋跑的铮铮,宋清扬,这样很丢脸的,可是这样也没有被人家当面数落不体面更丢脸吧? 我跑出了饭店,看着来往的车辆,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把我拽下了台阶,二话没说扯着我就走。 我的心狠狠扯的生疼,用力挣扎着:“赵以敬,你放开。” 赵以敬没有松手,只是抓着我的力气更大,脸色很沉,我挣不过他,只好跟着他走到了楼外的停车场。到了他的车前,他松开了手,看着我唇际勾起:“这就是你追求的幸福?” 所有的委屈,在听到他的那句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嘲讽语气的话,全都崩溃了,我看着他眼泪盈盈:“赵以敬,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受过的所有委屈,哪样没有在你那里受过?” ☆、一人的前世今生 赵以敬看着我的目光闪过一丝痛楚,声音稍微有了一丝温度:“上车。” 我立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抹着眼泪,方才的痛苦麻木还没有恢复过来。赵以敬用力把我塞到车上,关上了车门。 熟悉的人,熟悉的车,熟悉的路,依旧一副鬼样子的我。我自己都觉得很好笑,无论是顾钧,还是夏医生,每次我被一个男人伤的遍体鳞伤的时候,都能恰好让赵以敬看到笑话,真是活见了鬼。我忍不住凄然笑着:“你倒是和我的窘相很有缘,每次都能看到。” 赵以敬沉默了,过了片刻,声音有些嘶哑:“有那么多巧合吗?” 我的心一震,不自觉的看着他,他缓缓解释着:“是我让肖彬给你打的电话。”我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这种滋味很复杂,理智告诉我,和赵以敬不应该再有半点关系,就应该清清爽爽的撂开手。但情感向来像团乱丝,理不出头,切不断尾,情丝难解,当他丝丝缕缕的挂念和想方设法甚至到了处心积虑的关注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又酥酥麻麻的暖意。 顿了许久,我低声说道:“何必呢,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要聊的事。” 电话响了起来,我从包里掏出手机,夏至瑾的名字在上面闪烁,这个名字如今让我也揪心揪肺的疼,我只想给女儿一点温暖,为什么伴随而来的也是疾风暴雨?盯着他的名字,铃声响了三四次,我捧着手机始终没有勇气去接,我在想着措辞,至瑾,我有事先走了,你陪叔叔阿姨吃好?好吧,就这么应付几句吧。 正想着,车子在路边停下了,赵以敬忽然从我手里把手机夺了去,接起了电话,声音沉厚:“我是赵以敬。” 我的心嗵的跳的剧烈,这算什么跟什么?我盯着赵以敬目光几乎要喷出火,你有什么资格就这么,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我的手机拿去,和我目前算名义上的男朋友对话?还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赵以敬压根没有看我,看着窗外唇际勾起,不知道夏医生在问他什么,他答得很自然:“她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我隐约听到夏医生的声音似乎是要他把电话给我,我用力伸手过去要拿,赵以敬用另只手把我摁住,声音依旧没有温度:“我觉得不必了。”说完挂了电话。 手机还在不依不饶的响着,赵以敬索性关机。我冷冷的看着赵以敬毫无一丝愧色,镇定自若的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将手机放到了他车的格子里,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准备启动车子。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坦然的对我的控制权,我终于忍不住盯着他问道:“凭什么?” 他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看我,淡淡说着:“就凭我认定了你。” 我一口气堵在胸里上不去下不来,还能有比这更让人哭笑不得想抓疯的理由吗?我认定了你,但对不起,我要娶别人?什么流氓逻辑?我脱口而出:“可笑。” “可笑?”赵以敬手扶着方向盘转看着我,声音终于不再平稳,“宋清扬,208天,我不能去找你,只能找着各种机会,看你个侧影,是不是他妈的很可笑?”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伤痛,“什么叫可笑,看着你为别的男人哭我还死乞白赖把你拉上车是不是更可笑?” 我的心又开始疼了,疼的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既然决定了和别人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撕心裂肺的话?只为了让彼此都疼的坐立不安?我匆匆的说着:“真的没必要,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有新的生活。” “过去?我不允许。”他的声音很坚定,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他转而淡淡说着:“何况你和他也没到了那个地步。” 看他说的笃定,我心里开始懊恼,身边有着凡苓和肖彬这两个总是出卖我的男女闺蜜,难怪他能稳坐住钓鱼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反击道:“那和你也没关系。” 他唇角扬了扬,没理会我的负气的话,转头看着我定定说道:“清扬,我会抓紧的。”他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再问。 我把手机打开,来了一串夏医生的短信,我还没来得及看,凡苓的电话过来了:“清扬,暖暖的图画板在哪儿啊,我找遍了也没找到,她正闹着要呢。” “在沙发旁边那个柜子里的隔层。”我回答着。 “哦,找到了。”凡苓答着,随口问着我,“谈的怎么样了?那老滑头不好对付吧?” “他说了,绝不撤资。要拆伙只能我滚蛋。真是挠头。”我揉着眉心,说起这个就心烦,又不撤资管的还宽,这生意真的没法做,“我明天下午回去,到了再细说吧。”说着挂了电话。 “邓予浩?”赵以敬启动了车子,开口问着。他倒是敏锐。 “嗯。”我点头说着。翻看着夏医生的短信,很多,说着他的真心和坚持。我忽然很累,不想再看,把手机塞回包里。 车忽然挑了个头绕到了去东三环的路上。“去哪儿?”我问着。 “会会邓予浩。”赵以敬的声音冷冷的,又恢复了他在商场上一贯的清冷阴寒。 “会他做什么?”我的心一惊,我的事不想他来插手处理。 赵以敬斜睨了我一眼,淡淡说着:“解决你挠头的事。”一句话堵得我又说不上来,干脆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也好奇他到底能如何解决,索性先跟着看看。赵以敬给肖彬打了个电话:“晚上兆松集团的晚宴你不用去了,我亲自过去。” 我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行头,出席晚宴有些寒碜,看到对面的商场对赵以敬说着:“我用不用去换件衣服?” 赵以敬的车开到了我很熟悉的路上,答着:“需要。”这是去丝之恒的路,以前我不知道要走多少遍,如今一切熟悉,路如故,人如故,心却不如故。车停在了丝之恒的楼下,赵以敬对我说着:“在车里等我一下。”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快步走上楼去。不多时,他拎着一个纸袋上了车,把纸袋递给我:“换上这个。” 我打开一看,愣在了那里,那件玫瑰色的S30!我心里各种滋味,有震动有不解,问着他:“是我穿过的那件吗?” “不是。”他答着,“那件不是坏了?这是另一件。” “这衣服不是没生产吗?”我摸着如水般顺滑的丝绸,头晕的厉害,玫瑰色冲的我眼睛生疼,我扶着额无力的靠在了椅子上。 “只是不对外销售,公司还有。”赵以敬答着,转头看了看我问道:“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不舒服?” “没有。”我强撑着坐起来,问着他:“这衣服是谁设计的?款式颜色都很奇特。” “一个扬州的设计师,在丝之恒做了几年,这批都是他设计的。据说是祖传的手艺。本来没觉得好,不过你穿了以后,我总看着眼熟。”赵以敬陷入了思索,“在哪见过?” 我的心跳的激烈,忍不住看着他说道:“你信不信人是有轮回的?” 赵以敬闷闷的笑了两声,说着:“信。” “真的信?”我激动的声音都不稳了。 “嗯,我觉得你上辈子应该是只狐狸。所以让人心智都乱。”赵以敬看着我的眸子几分炽烈,眼神让我的脸都发烫。 我非常失望的转过头去,凡苓说我是神婆转世,他说我是狐狸转世,不过是调侃之语,都是群无神论者。我再说下去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到医院去看神经科的。也是,如果不是外婆在讲故事时我强烈的画面和细节涌上脑海,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神经有问题了。起码以前,我是绝不相信神鬼之说轮回转世的。我默默的垂下了头,如今,只是我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晚上到了东三环的一个酒店,兆松集团也是丝绸业内一个很大的公司,主要做京津地区的丝绸销售,摊子铺的也很大。今晚据说是兆松集团收购了几个小公司后,并到集团,正式的骆成晚宴。按理这样的场面肖彬来就可以了。赵以敬既然选择了过来,那应该老邓也会出席。他那样善于钻营的人,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和业内同袍联络感情的机会的。 当赵以敬带着我步入酒店时,兆松集团的董事长胡兆松满面春光,因为兆松无论从规模还是渠道都远远不能与丝之恒比肩的,而之前也许兆松集团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赵以敬。胡兆松迎了上来:“赵总,下午肖总说您会来,我还不敢相信。” 赵以敬同他握手打了招呼,介绍了我:“何夕公司老总,宋清扬。”我的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和他们的基业比起来,我真的没脸称自己是老总。 “久仰久仰。”胡兆松和我互换了名片。久仰才怪,何夕的名字,应该就没什么人听过。 赵以敬带着我向里走去,远远的我便看到了熟悉的老邓,果不出所料。看到赵以敬和我一起过来,老邓愣在了原地,顿了半晌,才仿佛硬着头皮迎着我们走了过来。 ☆、挺身而出解干戈 “赵总,清扬。”老邓的圆滑,很快的调整了脸色,自如的对我和赵以敬打着招呼。 我冲他笑笑,赵以敬象征性的和他握了握手,带着我向前走去,继续介绍认识着别的公司老总。赵以敬在业内很有威望,所以大家看是他介绍的人,也满脸客气,详细的问了何夕的地址和经营业务,并且说着有机会一定合作。 其他人并不知道我和赵以敬的关系,只当是他介绍推荐的一个业内新人,一如郑钊也曾经极力推荐过我同其他人认识。只有老邓,看向我的眼光里多了几丝疑惑和不确定。 晚宴是自助酒会的形式,我没怎么吃,只跟着赵以敬认识同袍了。老邓终于按捺不住,等着我闲在一边休息的时候,走了过来,笑得非常自然,一如我和他之间从无隔阂:“清扬,又和赵总在一起了?” 我硌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是早就知道赵以敬和清莲订婚的,如今我若是说我和赵以敬在一起,只怕麻烦不断,但若说没什么关系,他必定觉得肆无忌惮继续给我使绊子。 正在我纠结答复的时候,赵以敬带着另一位老总走到我身边:“清扬,这是淮阴丝绸的王总,总部就在南京,公司做的非常大,你可要多向王总请教。” 我伸手过去和王总握了握,交换了名片。赵以敬看到一旁的老邓对王总说着:“这位邓总,不用我介绍了吧?” 王总拍着老邓的肩,哈哈笑着:“邓总是老朋友了,我那里的丝还有不少是邓总的货呢,质量不错,价钱也公道。”老邓看着眉眼眯起的赵以敬,笑得有些没底气。赵以敬是这样的,冷着的时候别人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情,会紧张,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更让人紧张。因为这是他蓄势待发前惯用的情态。 果然,赵以敬看着王总淡淡笑道:“邓总的价钱还是不错的,不过最近生丝有波动,我联系了一个丝商,5A的,也就邓总那个价格吧,让我帮忙推出去,我正愁着往哪里推。” 老邓那最好也就是4A的丝,赵以敬5A的卖4A的价,一吨差的价格也不止几万块。果然王总和老邓的眼睛都直了,王总直接对赵以敬说着:“我那要啊。有多少来多少嘛。” 王总这么一说,老邓又更紧张了,因为王总是老邓主要的客源,要是王总要了赵以敬的丝,势必会减少甚至取消老邓那里4A丝的需求,这么一来老邓的前路就被掐的死死的。可王总和赵以敬说的热闹,老邓又插不上嘴,一时着急,转而看着我问道:“清扬,赵总那里5A的丝你知道是哪里的吗?” 我哪里知道,摇摇头看着他:“你还是亲自问他吧。” 赵以敬和王总说着又走到了别处聊着,老邓的目光却从此围绕着赵以敬转个不停。好容易看到赵以敬身边没人,老邓走了过去,我也顺带跟了过去。 “赵总,”老邓笑着端起酒杯和赵以敬碰了一下,直接开口问着:“您刚才说的5A的丝,能帮我通通路子吗?” “你?”赵以敬看着眼巴巴的老邓,眉梢微微挑起,有丝冷淡,“你不是主做销售渠道的生意了吗,还要做着生丝?” 老邓的河西是不做渠道的,一直主营生丝,做渠道的是我的何夕。聪明的老邓马上明白了赵以敬话里的意思,看着我笑道:“渠道是清扬在做嘛,我大力支持她。” “哦,”赵以敬的表情很淡然,说了句似乎不关主题的话,“王总对这批5A的丝很有兴趣,已经打算回去就联系了。” 这句话更戳到了老邓的腰眼上,王总要是看上了这家的丝,以后就真没老邓什么事了。 赵以敬接着悠悠的开口说着:“另外,之前我们谈的那笔生丝供应,还没有正式签吧?我再考虑焦虑。” 老邓这回算是明白赵以敬是存心找着他的茬了,看了看我,又转看向赵以敬:“赵总,生丝的事,我下面的人都和姚经理谈好了-------” 老邓此刻抛出姚清莲,又恰恰在我和赵以敬之间抛出,只是为了试探我和清莲到底哪个能左右他生意的影响罢了,够直接。 赵以敬睨了老邓一眼,把话说得更加直接:“她是她,公司是公司,采购生丝的事我会直接关注。” 赵以敬的话不多,却字字很关键,老邓已经彻底明白了赵以敬的意思,略微深思了一下说着:“赵总,如果我不再做代理,专心做生丝的话,是不是合作会更多呢?” 赵以敬的声音清冷有力:“公司蚕丝被生产线的丝可以全部用你的。”我轻轻咳了一声,赵以敬相当于用自己的利益换了我的解脱,我有些于心不忍,这又是何苦。 赵以敬没有理会我的咳嗽,扬唇问着老邓:“行吗?” 老邓的鬓角浸出了汗珠,一面是两头的大生意,一面是蒸蒸日上的何夕,我明白老邓的为难,谁也不想轻易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顿了顿,老邓想拖延:“这个,何夕主要是清扬在管,我和她再商量商量。”我真佩服老邓的嘴,何夕主要我在管?但什么事他不插手?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手里的香槟泄着胸中的不满。 赵以敬没有给老邓这个喘息时间,冷声问着:“她的事和我的事有区别吗?” 赵以敬的话让我一震,嘴里的香槟呛到了嗓子眼,背过身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这到底算哪门子的闲事。赵以敬接着说着:“难道需要我注资去支持你们?”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 赵以敬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如果注资,何夕的三个股东,我和凡苓肯定同意,只有老邓反对是无效的。如今我才明白何夕加入凡苓这一股多么重要,就是致命的一票决定权。当初谁想出的这个绝妙办法。而赵以敬一旦注资,资金量势必不少,到时不止是何夕,老邓的河西母公司也势必会被反吞掉。 老邓终于彻底明白了,壮士断腕本来就是老邓的特长,老邓没有犹豫:“我明白了,赵总。我会和清扬好好谈谈撤资的事。”说完看了我一眼,目光很复杂的离开了。 我舒了口气,看着赵以敬有些心情复杂:“代价是不是有点大,我知道丝之恒的需求,本来是看不上邓予浩的生丝的。” 赵以敬看着我目光有些沉重:“我只觉得自己能给你的,太少。” 我的心抖了一下,重重的坚冰,听到这句话,忽然有消融的蠢蠢欲动。我低下了头,手指纠缠着:“我不需要------” “也没什么。”赵以敬换了个轻松的口气,“再说蚕丝被都快停产了。” “啊?”我惊讶的看着赵以敬,果然是无奸不商,这个人已经把商人的精明玩到了骨子里的精髓。我心里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晚宴十点多结束了,我坐上了赵以敬的车,刚才的喧嚣繁华,都瞬间散去,只剩下一如既往的他,我,和淡淡的月色。 那晚的月色,真的很美,也很亮,他在月光清辉下的轮廓依然让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坐在他的车上看着他,觉得有点梦幻不真。 “看什么呢?”他唇角一扬,淡淡的笑了。 “觉的不真实,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也许是月色加酒精,我的话有些伤感。 赵以敬转过头来,伸手把我的脸抬起,声音低柔的也像梦境:“清扬,我很想你。” 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吻已经猝不及防的落了上来,依旧是带着他淡淡烟草的熟悉味道,和他激烈的情动,把我揉的喘息不上,脑中是重重叠叠交织的影像,赵石南赵以敬,杜衡和我都分不清楚。我只是无力的化在了他的怀里,被他的激烈“轰”的燃烧了起来。 我的内心理智的小角落就这么突然的完全被他的强势占据,容不得我多想一刻。他的手探进了我的裙子里,不止是他,还有我,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忽然他的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手机百折不挠的响着,我的手机也有短信的声音,我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皱眉摁了上去,想来除了清莲没有别人。而我打开手机,是夏医生的短信:“清扬,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有话对你说。” 刚才的情绪在一刹那,变得无比尴尬,是啊,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两个人,却又好像什么都没隔,真是太奇怪又太可笑了。 赵以敬的手再次抚上了我的肩,我用力的挣脱了,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转看着赵以敬,声音纠结无奈,却又凄凉:“以敬,我不喜欢我们这个状态。如果你真的认定了我,请做给我看。” 赵以敬怔了一下,手扶着方向盘没有吭声,过了半晌,看着我沉定的说道:“我知道了。” 车在五环路上绕了几圈,一如当年那个晚上,他舍不得我下去,但最终,天还是会亮,不愿看到的黎明,还是到来了。 ☆、一夜细雨终释然 我是第二天下午到南京的飞机,早晨赵以敬把我送到凡苓家后,还有事便离开了。我拿了凡苓的钥匙,本来打算在她家里住的,如今也好,上午可以睡着补一觉。 中午睡得正香,肖彬的电话响了,我才想起来约了他今天中午吃饭,打着哈欠告诉他我在凡苓家,就定在凡苓家楼下的餐厅简单的吃点就好。 几个月没见,肖彬比上次又憔悴了,我看着他想着凡苓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但又明明不是该在一起的人。和肖彬说了没几句话,自然的就聊到了凡苓身上。肖彬递给我一个纸袋:“这个,麻烦你交给她。”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也不和肖彬见外,我直接问着:“你不是和她分了吗,还送东西干嘛?”说着把纸袋塞回到他的手里:“我建议你还是别送了,既然分,就分的彻底些,对两个人都好。” 肖彬怔了一下,垂下眸子笑笑:“和她一起,答应过送她这个,我不想失信。再说,做朋友总还可以吧。” “朋友?”也许是我思想老土,总觉得分手后没什么必要做朋友,何必彼此添堵,但是肖彬和凡苓的事,我也没法插手太多,既然肖彬决定了送,我只好又接了过来。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听说你的太太是个好人,还是好好对她吧。” 肖彬的目光有些躲闪,半晌才看着我叹气说了句:“我知道。” 吃过饭我就去了机场,当赵以敬准备送我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安检等着登机了。我知道自己在躲着和他见面,我害怕再见到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情,从来都难自禁。 原本和夏医生买的是一起回去的机票,我去的早,正好改签到了早两个小时的航班,上机前,我给夏医生回了短信:至瑾,我回去了。我建议你还是留在北京吧。然后关了手机。我同样面对不了的,还有夏医生,本来也没有笃诚的心,又何苦让人家为了我连事业前途,父母家庭都背弃了?我承受不起。 回到了小镇,我去凡苓处接暖暖,顺便把纸袋给她:“肖彬给你的。”凡苓听到肖彬的名字全身都是一震,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说不上的疼。凡苓打开了盒子,是一个造型很别致的沙漏,像两颗心的形状,中间有细细的流沙穿过。 凡苓看到这个礼物忽然掩着嘴哭了,哭的泣不成声,我抱住了她:“怎么了?” 她抽泣了很久,断断续续的说着:“有一次我和他出去逛,看到这个沙漏很别致,我想买,他说不好,两颗心离得那么远,一直都到不了一起,还偏偏被细沙绊着,不吉利。我当时开玩笑说,如果以后我们分手了,你还忘不了我,就买一个这个给我,让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牵绊。” 我听到这话,脑子“轰”的就是一声,忍不住说着:“这算什么,又不能给你未来,还扯着你不放,这样吊着你,让你怎么放的下?这个肖彬,真是糊涂。” 凡苓只是垂着泪,没有说话,半晌看着我说道:“他是不是真的爱着我?如果不爱,怎么会对我表达放不下的意思?” “爱有什么用?”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真的爱你,要么娶了你,要么放了你,而不是这么不清不楚的拴着你的心。” 凡苓定定的看着我,忽然开口问道:“那赵以敬呢?他不也是这样吗?”我被凡苓问住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是啊,赵以敬,肖彬都是一样。能医者不自医,我对凡苓说的理智明白,可到了自己身上,一样的纠结反复。 看我低下了头不说话,凡苓轻轻拥住了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心,我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也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再说话,想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位置,那份不甘,那份不舍,恐怕才是多少女人放不下的原因。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凡苓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我把暖暖抱着回了家。这里,才是真实的我的生活,不是北京虚无缥缈的后海,不是北京灯红酒绿的夜场,这个静静的小镇,这个小小的女儿,才是我生活的全部。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我关上窗户抱着女儿睡觉了。 那晚睡了很久,第二天一早被暖暖的笑声吵醒,我睁开眼,暖暖正趴在玻璃窗上,小手冲楼下挥舞着,我顺着暖暖的目光向下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楼下和暖暖也挥着手。 暖暖对我笑嘻嘻的说着:“叔叔。”我一个激灵起来,穿好衣服拿出包里的手机,才发现昨晚下飞机后一直没有开机,我打开手机,给夏医生拨了号码,声音有些沉重:“至瑾。” 夏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清扬,我可以上去吗?” 夏医生的温和总是有些卑微,我的心不自觉的扯疼起来:“当然可以。” 半分钟后,楼梯里响起了脚步声,我忙跑去把门打开,夏医生走了进来,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全是湿的,只额前的些许有些干了。我不禁问着:“怎么全湿了?” “昨晚下雨了。”夏医生接过我手里的毛巾,把胳膊擦了擦,对我说着。 我怔在了原地,昨晚下雨,他一直在雨里吗?“你什么时候到的?”我的心有些慌乱。 “飞机晚点了,到了这里,已经夜里十二点,你屋里黑着,应该已经睡觉了,我就没有打扰。”夏医生的声音有些沉重,目光稳稳的看着我,“清扬,不要怪我鲁莽,我只是真的等不及,想在你一醒来就能看到你。找不到你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夏医生说到最后一句,竟全是伤痛的语气。 我第一次被眼前的这个男人震得有些心疼,想想自己从饭店跑出去就一直不管不顾的态度,有些懊悔:“对不起,至瑾,我前天有点冲动。” “前天应该我说抱歉。”夏医生无奈的笑笑,“我的父母给你带来的伤害,我要替他们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一向开明的他们遇到事情,也这么----”他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手指缠绕着咬唇说道:“没事,其实正常,哪个做父母的,都不会允许孩子找一个像我这样条件的。能理解。”说着有些伤怀,是啊,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注定会遭受这些世俗的眼光,按理,我应该早习惯了。我微微仰了仰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顿了顿,我的情绪平复些,对夏医生说着:“他们是为你好,又是你的至亲,你应该听从他们的建议。” 夏医生打断了我的话:“别的我可以听从,惟独这件事,我没有办法。”转而看着我认真的说着:“清扬,我这个年纪,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看我没有吭声,夏医生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些牵绊,那位赵总,我也去了解了,他已经和别人订了婚,我不认为他能给你幸福。如果你想等到他结婚才愿意放弃,我也可以陪着你等。” 听到他提赵以敬的名字,我无端的颤了一下,胡乱的辩解着:“这没有什么关系。你的事,和他的事,是两码事。” 夏医生牵起了我的手,认真看着我说道:“清扬,你的过去我错过了太多,但是未来,我希望是我来给你快乐,给暖暖快乐。我父母也许现在思想不能过关,但是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而且他们的意见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幸福。” 夏医生实在是个很善于沟通的人,他说的话,总是入情入理,语气温和带着笃定,会让人不自觉的就产生信任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专业优势。我承认,他的这席话,让我灰暗的心里,有了些许阳光。 暖暖看我和夏医生一直在说话,早已无聊的跑到夏医生身边,一会揪揪他的手指,一会仰头看着夏医生咯咯的笑着,看到夏医生手里拎着的纸袋,好奇的低下头看着,还用小手来回的扣,趁着夏医生的手一松,把纸袋拿过去,自己打了开来。 我忙阻止着:“暖暖,不要随便动叔叔的东西。”可是已经晚了,手指灵敏的女儿已经打开了纸袋里的盒子,拿出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虽然比不上赵以敬那个,但是也格外的漂亮,精致的衣服,逼真的五官,暖暖开心的问着夏医生:“是给我的吗?” 夏医生俯身看着暖暖温和的笑着:“是啊,你不是一直说朵朵太寂寞吗?叔叔给朵朵找了个小妹妹。喜欢吗?”暖暖抱着娃娃一个劲的点头:“喜欢。”开心的看着我笑着:“妈妈,朵朵有妹妹了。” 我怔在了那里,我答应给暖暖买的娃娃,好几个月了都没有放在心上,而夏医生却做到了。若说没有感动,那是不可能的。我抿着唇说不出话。 夏医生看了看时间对我说道:“清扬,那我送暖暖去幼儿园了,好吗?”看着他诚恳的神色,我终于还是动摇了,点了点头。 ☆、红玫瑰与白玫瑰 张爱玲曾说过,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而我现在好像也陷入了这种境地。凡苓说,赵以敬是我的红玫瑰,炽烈的像火,能给我荡气回肠的爱;而夏医生是白玫瑰,宛如床前明月光,能给我涓涓细流的生活。 “如果是你,选哪个?”我问着凡苓。 “当然选红玫瑰。”凡苓笑得凄然,“因为红玫瑰才是爱情。人这一辈子不容易,能遇到让你爱的忘乎所以的男人,就别辜负,不是怕辜负他,是别辜负自己的那份情感。既然所有的未来都是不可控的,为什么不选个自己喜欢的?”凡苓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我没有吭声,凡苓揉了揉我的头发:“其实还用我说吗,你自己不已经选出来了吗?” “我?哪里?”我有些惊讶。我是想过这些问题,但心中始终都是敏感而纠结的。 “你在等赵以敬。”凡苓定定的看着我说道,“不到赵以敬结婚的那天,你不会死心的。其实你这样对俩个人都不公平。” 我的脸红了,被凡苓戳中了心事。我的潜意识里,的确是不甘心的,我很想看看最后的结局,赵以敬到底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如果你爱着赵以敬,就和夏医生说清楚,去等待赵以敬;如果你觉得夏医生更适合,就应该选择夏医生。而不是拉着夏医生陪你一起等。”凡苓的话很直接,“你选夏医生,不应该建立在赵以敬背弃你的基础上,这样夏医生会不自在,对你们以后的生活也会有影响。” 凡苓的话说到了我心中最晦暗的地方,也是我一直纠结的地方。尽管夏医生说过“如果你要等他,我可以陪你一起等。”但是那样做的确不太地道。矛盾,反复,是我那时难以抉择的心情。 我没有凡苓为爱豁出去的勇气,却也有着蠢蠢欲动的不甘心。从楼上凡苓那回到家里,收到了夏医生的短信:“我去接暖暖了,稍微晚点回去,大概七点半。” 我有些纳闷,暖暖幼儿园一般四点半家长就陆续接孩子走了,夏医生要干嘛还弄到七点半才回。我一边在家做饭,一边等着他们。好容易时钟走到了七点二十,门响了,还没看到人影就听到暖暖的笑声。 我迎了出去,看到暖暖正背着一个小画夹蹦跳着进来,我问着:“你们这是干吗去了?” 夏医生站到我面前笑着:“清扬,我没和你商量自作主张做了个决定。我给暖暖报了个绘画班。” “什么?”我愣住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也不突然了。”夏医生拉着我坐到了沙发上,“以前给暖暖做治疗的时候,经常会让她画个简单的图什么的,那时就发现她的画很有意思。她在画画方面很有天赋,有想象力。你没发现吗?” 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整天忙于生意奔波,我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关注暖暖的天赋,最多只能照顾到她有没有生病,情绪好不好。已经不易。我有些惭愧的摇着头。 “她们幼儿园旁边新开了一家绘画班,我接她的时候看到了,带她进去试了试,她喜欢的很,老师也说她画的很好。”夏医生对暖暖说着,“给妈妈看看你下午画的。” 暖暖过来打开了画夹,我被她震动了,暖暖笔下的太阳,花朵,色彩非常鲜艳浓烈,很有意思,花朵还好几种形状,不知她从哪看到的。“妈妈漂亮吗?”暖暖问着我。 “漂亮。”我抚摸着暖暖的画,心里很不平静。女儿的天赋,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我心中满满的愧疚。 “我报了周末班,周六周日去学两个半天。”夏医生说着,“现在的孩子,哪个不学特长呢?幼儿园附近的钢琴班舞蹈班都爆满了。暖暖的年纪,也该根据她的爱好,学一点什么。” 我重重的点着头,为了给暖暖创造个良好的物质条件,我不是个负责任的妈妈,那一刻,我心里的天平向夏医生倾斜了很多。前世今生也好,炽烈的红玫瑰也罢,都变得有些虚无。我只是个平凡而普通的母亲,我需要一个能给我女儿幸福的男人,那比我自己得到幸福,似乎更重要。 从那天起,我努力的收着自己的心,不去想赵以敬,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除了生意,我尽量抽多时间陪着女儿,一些小事情都交给张帆他们处理。赵以敬偶尔会有短信电话的问候,我只能沉默再沉默。对夏医生,我不再拒绝他对暖暖的关心,对我的帮助,我也在试着去关心他的一些生活,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为他做一桌子菜,送一件礼物。虽然心情,终究没有那么炽热。 老邓又拖了一个多月,我电话催了他几次,他始终找着各种理由拖延。不说不撤资,但是总有着千奇百怪的由头。我心里不踏实,给他打着电话:“邓总,什么时候咱们好好敲定一下撤资的协议呢?” 老邓搪塞着:“清扬啊,你别催我,我最近真的忙。等我有时间,我一定主动联系你。”说着不等我反应就挂了电话。几次三番我看着也没有希望,老邓比泥鳅还狡猾,凡苓冷笑着对我说:“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答应了又不做,应该告诉赵以敬停了他的丝。” 我却不好意思再去找赵以敬,唯一的办法只是不停地给老邓打电话。到后来老邓都拒接我的电话了。 过了半个月,老邓突然给我来了电话:“清扬,我今天在南京开会,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吧,咱们谈谈撤资的事。” 我喜出望外,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我和他约了下午六点钟,在南京的一家饭店同他见面。夏医生那天回去的早,带着暖暖。我自己开车赶到了南京。 到了包间,等了十分钟,老邓到了,和我客套了几句开始说正事。如今的老邓,比起几年前我认识的时候,少了许多青涩,多了成熟圆滑,我准备好的撤资协议,他只看了几分钟便挑出了一堆的问题“结算得找专门的评估会计,才能公平。”“违约款要提高。”----- 我竭力的忍着,只要他肯撤资,我就算损失大一点也认了。对他的要求我一一标注了出来:“行,我可以同意。”看我让步到这个地步,老邓也终于松了口,勾着唇笑笑:“清扬,你实在是个好的合作伙伴,我还不忍心和你拆伙呢。” 我抽抽嘴角说不出话,总吃亏当然是好伙伴。老邓点了支烟悠悠的说着:“不过你着什么急嘛,我都答应你有时间找你的,你怎么又让赵总给我压力,弄的我很难做。” 我愣了一下,难怪老邓突然找我,原来是赵以敬给他施压了?我并不知道。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淡淡笑笑:“尽快解决就好。我多让点利也没关系。” 老邓冷笑了一声:“让利?这话说的让人不痛快。我觉得让利的人,是我。公司的账目都是你处理,你会把账都做到明面上给我看?笑话。” 这就是老邓的心结,永远以为我暗自吞了利润,信任在他的字典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我忍不住说着:“不管你信不信,利润就是账面上那些。我们也曾经一同共事,为什么现在连信任都这么难?” “好了。”老邓打断了我的话,“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你有赵总做靠山,我不服也得服。”这话说的有些无奈,有些负气。似乎是我用强权压制了他。 有时觉得人心很怪,明明自己是始作俑者,却能做出受害者的架势。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情商。 我不想和老邓多言,基本敲定了撤资协议便和他一起往楼下走着,楼下就是一个小宴会厅,里面正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着,有领导模样的人进去,还时不时有人扛着摄像机进进出出。我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老邓笑笑:“我得进去,我这次来南京就是参加丝之恒的这个庆祝活动。” 我的心嗵的一跳:“庆祝什么?” “成悦锦通过地标产品的初审了。要向媒体公布宣传。姚经理给我发了请帖。”老邓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你进去吗?”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老邓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来同我谈撤资的事,他要把这次撤资中他受到的所有来自赵以敬的胁迫和不快,全发泄到我的身上。他明知道这种场合姚清莲是一定会来的,让我也来就是要看我这个见不得光的人的窘相。老邓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却对我这么较劲,原来翻脸的朋友真的比敌人可恨。 我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成悦锦三个字让我顿住了步子,我竟然鬼使神差的跟着老邓到了门口。老邓拿着请帖进去了,我没有请帖进不去,也不想进去,在门边看着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摆着一个类似文物展示的台子,外面是玻璃罩,里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成悦锦。离成悦锦不过十几步,我的心却几乎要跳了出来。 ☆、再话昔日成悦锦 我正守在门口看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扭过头去,赵信俭和几个董事会的人走了过来,看到我赵信俭怔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宋小姐吗,怎么不进去?” 我微微尴尬的淡笑着:“我刚巧路过这里随便看一下,我没有收到请柬,就不进去了。” 赵信俭微微一笑拍着我的肩:“你是清莲的姐姐,一家人要什么请柬,快进来,今天是丝之恒的好日子,正巧赶上,进来捧个场再走。” 赵信俭的热情让我不好说什么,而对成悦锦的好奇更让我挪不开步子,虽然也担心姚清莲会不会又生事端,但大庭广众,又有这么多媒体记者,想来也不会做出丢人败兴的事吧。我犹豫着跟着赵信俭进了宴会厅。 “把宋小姐安排到贵宾席。”赵信俭吩咐着晚宴主持,转看向我笑道:“我还有其他事,宋小姐自便。”我点点头,跟着会议的漂亮女主持到了位于宴会厅正中的贵宾席,都是丝绸业内的重量级老总,有的我见过真人,有的见过背影,但基本都是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负责人。 我环顾了下四周,老邓正坐在普通席位上看着我冷笑,我忙转过了脸,除了赵信俭,赵茵,其他人还没有看到。身边的几个老总以为我也是贵宾,问着我什么公司,我忙和他们交换了名片。有两个聊着:“这下丝之恒的业务又拓了几番了,等复审过了,成悦锦就能投产了。” 旁边一个问着:“民国时候的丝绸,工艺哪比的上现在,就算投产有什么意义?” 先前那个说着:“这你就不懂了,的确,现代的工艺,不论缫丝、纺织、印染、抗皱哪样不比民国强?但人家贵就贵在“成悦锦”,这三个字,一个字值万金,中国到现在为止,除了生丝,锦缎哪个在国际上拿过奖?人家成悦锦拿过,而且民国就拿了,就这点还不够赵家用几辈子的?” 另一个接着说道:“是啊,老祖宗就给打下的金饭碗,这个羡慕不来。现在什么都搞个非遗,地标产品,一旦申请成了,就受国家保护,还怕没生意?不过我怎么听说成悦锦虽然是赵家生产的,却失传了很多年,反倒赵以敬未婚妻家里保存着?” “听说赵以敬未婚妻的祖辈,就和赵家有渊源,要不怎么能轻易把成悦锦还给赵家?”有人插话道。 “哈哈,哪是轻易?不是赵以敬答应娶人家了吗?用块布换个豪门少奶奶,值了。”旁边的人打趣道,“赵以敬算不算牺牲色相?” 我的脸忽然通红,看着说话的人很想还击,却不知道怎么说。这些人还一个个大老总呢,平时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在台前个个像社会精英,没想到私下里也是浑话连篇,满嘴放炮。看来所有的人都有两面性。每个人揭开衣冠楚楚的面具,便下了高大上的神坛。 我身边的人说着:“娶谁不一样?娶个女人能换家族事业翻几番我也干。老许别说你不干,让你娶个女人变大佬你干不干?” 先前的人哈哈大笑:“好了好了,还有女士在场,别说荤话了。” 另一个说着:“人家现在也是大佬,只不过拿到国际上没法比,不过他们不是和意大利合作的生产线做文化丝绸吗,听说业务也好的很。还是赵以敬有眼界,走的路子上档次。” 听着他们聊这些,我心里涌上百般情绪,自豪,鼓舞,心痛,纠结,酸楚,各种滋味几乎要把我堙没的窒息,看到有几个人到台子上看成悦锦,我忙也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着。 我听过已久的成悦锦,带着八十多年沧桑的成悦锦,如今就那么静静的躺在玻璃罩子里,在灯光的照射下,幽幽的发着浅碧色的光泽,那是一块绿色打底的锦缎,上面织着百子图,由于是叠成了四方状,也看不出原来是做什么用途的。由于年代久远,没有很好的保存,整体有些泛黄,有些地方还有开裂脱丝的现象。 看着罩子里的成悦锦,我忽然心没有方才跳的那么快,这块锦缎看着很陌生,似乎与我从没有什么交葛,这就是外婆口中,赵石南和杜衡一起研制出的成悦锦?这就是会泛着五彩荧光的成悦锦?也许是时间湮没了它的光泽,如今我看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我闷闷的回到了座位上,正纳闷着,忽然周围都安静了,灯光变得明暗闪烁,我抬起头一看,宴会厅最前面的一个主持台子上站了人,这便是正式开始了。 先是丝之恒的董事长赵信儒讲话,讲了这次丝之恒收回了失传多年的成悦锦,带给丝之恒的发展契机等等。赵信儒比去年见又苍老了一些,讲话似乎有些中气不足。看来董事长之位坐的也是熬心费神。 赵信儒讲话结束后,是一位请来的政府领导嘉宾,领导讲话果然滔滔不绝,光讲成悦锦的历史辉煌就讲了得有半小时,别人早已听的打瞌睡,而我却精神振奋。只听领导讲着:“成悦锦当年就给中国人增了光,不仅拿了奖,而且远销欧洲,为实业兴国贡献了力量。这个不仅在扬州地方志,在江苏的省志里也有详细的记载“一匹成悦一匹金,巧手弄霞,缫车飞槎”,这都是有明确记载的。” 如此这般讲了一气,又说着:“这次经我们检测,丝之恒提供的这块锦缎的确是民国时期的织物,而且还打着当时的厂标,与省志里的记载也吻合,所以我们初步判定是流传下来的成悦锦。下一步复审通过,将会通过省里直接上报国家。我们很期待昔日的成悦锦能再创辉煌------”听着他的话,我的心闷闷的,他对成悦锦的肯定,让我的脑子里忽然各种片段交织,清莲手里的就是成悦锦?清莲是杜家的后人?虽然我早有预料,但此刻的肯定还是让我的心塞的喘息不上。 我突然想离席而去,刚要站起来,灯光变得更亮了,原来领导们都讲完话,赵以敬和姚清莲出现了,赵以敬站在展示台旁,对拍摄的记着讲解着展台里的成悦锦。 看着几尺之外的赵以敬,我的手抖了抖,还是很没出息的坐下了,看着他高大沉稳的身形,我的心也跟着一痴一醉。 有个记者问着:“对不起,我想问句题外话,是不是也是这块锦缎成就了赵先生和姚小姐的姻缘呢?听说是几代的缘分,更给这块锦缎增添了神秘的人文色彩。” 没等赵以敬回答,姚清莲走到了赵以敬的身边,亲昵的挽起了赵以敬的胳膊,满脸笑意几乎要贴在赵以敬的身上,赵以敬微微往里挪了挪,但还是没有挪开姚清莲黏上去的力度,姚清莲抬眸满是深情的看着赵以敬:“以敬,其实几代的缘分,也是成悦锦的亮点呢。”说着看着记者们笑意盈盈道:“品牌背后的故事,才赋予了产品更感人的内涵,成悦锦不仅有荣耀,也有爱情的传奇。” 这下记者来了兴趣:“有什么传奇可以分享吗?” 清莲还没有开口,赵以敬已经沉声打断:“无可奉告。成悦锦只会主打民族品牌。”脸色变得很冷清。清莲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贴在了赵以敬的胳膊上。 身边的几个老总微笑的心照不宣,有个人说着:“原来赵以敬未婚妻这么漂亮,哈哈,娶个这样的就更不亏了。” 我的心好像被拧抹布一样揉搓的很疼,只好低头猛喝着手里的茶水。忽然有记者问着:“不知赵总的婚期又定在了什么时候?现在坊间有二位将奉子成婚的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手里的茶水泼了一身,这下全场都哗然了,注意力全转到了赵以敬和姚清莲的身上,赵以敬冷笑着说道:“纯属谣传。”接着很严肃的看着记者们说道,“还是说成悦锦吧。”没有人敢再问这个话题。 但是姚清莲的手似乎无意的从小腹掠过,又让这个情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赵以敬没怎么留情,用力抽出手转向了另一侧的文字展台,和记者们介绍着成悦锦的来历。而姚清莲则始终温柔的站在成悦锦的展台旁,任由记者们随意的拍着。 奉子成婚?我的脑子很乱,他们奉子成婚?已经既成事实了?想想也觉得无可厚非,姚清莲做赵以敬名义上的女朋友也做了一年多了,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想到这个,我的心疼的几乎要裂开一样。无意间转过眸子看着老邓,老邓的脸上是冷淡漠然的笑,这出戏恐怕只有他看得最有味道。姚清莲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忽然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目光中露出一丝特别的意味。 我被她一盯,脸上都火辣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袅袅的向我走来了。那一刻,我只想落荒而逃,但是没有退路,我只好硬着头皮冲着她笑笑。 ☆、谈笑周旋刀锋见 脚下却已经做好了离地的准备,如果这次她又大打出手,我好躲得开一些。倒不是受不起她的一掌,而是丢不起那人。 她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条件反射的一弹,居然很快的躲着站到了椅子后面,周围的人都有些愕然,我看着她讪讪笑着:“清莲。”却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干嘛不趁着她没发现早点走,非看着赵以敬的背影左舍不得,右舍不得,拖了一会又一会,现在活该被逮个现行。 清莲笑得眉眼舒展:“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呢?”说着热情的拉着我的手,满脸的娇嗔。 我被她的反应愣住了,瞬间又反应了过来,今天赵家的上下都在,她自然不会把凶神恶煞的一面露出来。我的心平静了一些,向她解释着:“我恰好路过,碰到了赵董,让我进来凑个热闹的。别介意。” “瞧姐姐说的,怎么会介意呢?”清莲拉着我的手往展台那边拖着,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好跟着她过去,她指着成悦锦对我盈盈笑道:“姐姐,你没见过吧?就是这个锦,促成了我和以敬的缘分。”说着细细打量着我的表情,好像在一探究竟。 我淡淡笑着:“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很有年代感。我确实没见过这么古旧的锦缎。” 姚清莲盯着我看了片刻,似乎放下心来说着:“那就多看一会儿吧。”展台这边记者很多,看到姚清莲拉着我,有人问着:“姚小姐,这位是?” 清莲满脸笑意柔声说着:“这是我的姐姐,女强人哦,离婚带着孩子照样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善于交际,很多公司老总都很照顾她,鼎力相助。很励志,你们有兴趣可以采访采访,鼓励那些遭遇渣男老公小三的围城女人。” 姚清莲话里带刀,几下便把我的老底不露声色的揭了个精光,我像被扒光似的站在了那儿,听着周围的声音静下去,静下去-------清莲的话信息量极大,我遭遇渣男小三,离婚,创业,和老总们不清不楚,被她几句话勾勒了出来。 虽然是打着夸我的名义,但那些记者谁听不出来,马上有了兴趣,有对我噼里啪啦拍照的,还有两个向我要着名片:“可以做个采访吗?”我挡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一时不知道怎么个表情。 “采访什么?”赵以敬清冷的声音从一边传过来,他扔下还在文字展台边的记者,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前,对记者们沉声说着:“今天应该是做丝绸的采访,不是企业家专访,嗯?如果想做宋总的个人专访,以后丝之恒可以帮忙联系。” 他的脸色很难看,满脸的冰寒之气,记者们看情势有些紧张,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许也体察到了在丝之恒的专场做我的专访终归不合适,便转到了文字展台那边看图片。 赵以敬就这么站到了我的面前,旁边是姚清莲,他的眼睛只深深盯着我,目光很复杂,有无奈,有冷静,有关心,各种情愫汇合,却只能引而不发。 我身边的姚清莲唇角上扬的微笑着,目光却几乎能喷出火,我咬咬唇,尴尬的对赵以敬伸出手:“赵总,恭喜你。” 赵以敬伸手用力握了一下我的,他的掌心很暖,唇角淡淡漾开一个笑,那么多人看着,他依然叫着我的名字:“清扬,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赶巧了。刚好在这里的楼上谈生意。”我和他的手松开,我的掌心全是汗。 姚清莲的脸色很不好看,这时展台那边走过来一个身材很好的女孩子走到赵以敬身边说着:“赵总,服装show都准备好了,要开始吗?”我才知道今晚的宴会,除了讲话和产品展示,还有丝之恒的服装秀,果然是各种宣传非常到位。 赵以敬抬腕看了下表,对那个女孩子说道:“再等十分钟。让模特们等一会儿。”赵以敬和那个女孩说话的表情并不拘束,应该是熟悉的,我顺着赵以敬的目光看了看那个女孩子,却也觉得很面熟。 那女孩看我紧盯着她也转头看了看我,怔了一下,蹙眉想了想,忽然唇际一勾露出个笑:“又见面了。” 我也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不好意思问。只好对着她笑了笑以解尴尬。 那女孩转身要出去安顿模特。我已经不想再待下去,对赵以敬和姚清莲说着:“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了。”赵以敬对我点点头,目光却像绵长的醇酒一般满含深意,这样的眼神,让我的心几乎要喘息不来,何苦,还当着这么多的人。 我把头撇过去要走,姚清莲一把挽着我的胳膊,笑得眉眼盈盈:“姐姐,我送你出去。”手里却加了劲,我只觉得胳膊都要被她捏的发抖。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赵以敬皱眉对清莲冷声说着:“你留在这里。”转身看了一圈,也没合适的人,喊住了刚才那个女孩子:“小阳,待会再去找模特,帮我送一下宋总。” 那个叫小阳的女孩子一扭头,看了看我,勾唇笑了,对我说道:“宋总,这边走。” 姚清莲拽着我胳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不情愿的松开了,脸色涨的有些红,也许她没料到赵以敬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这么冷淡。但姚清莲不愧是姚清莲,不知心中是否纠结,面上却依然是高贵大方的笑容:“姐姐,慢走。下次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好去给你安排。自家的姐妹,要是因为我嫁人就生分了,我会难过的。”说着做出了一个满伤感的表情,只有眸子是冰寒如剑。这并不是不舍,这是要挟,言外之意,是让我以后不要不请自来。 我淡淡对她笑笑:“我会的。”说完没再看赵以敬,跟着小阳出去。 出了宴会厅,那个小阳褪了方才的拘谨,脸上恢复了一丝搞艺术的人脸上惯常的轻佻:“宋总?你现在做老总了啊?” 我看着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说着:“不好意思,我知道咱们见过面,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我们在哪见过。” 小阳笑了笑:“贵人多忘事。丝绸之夜?国贸?还记得不?” “啊!”我恍然大悟,以前和老邓在国贸的“丝绸之夜”服装展示会堵赵以敬那次,后台的那个摇曳多姿。原来摇曳多姿叫小阳。我笑了:“记起来了,那晚咱们在后台见过。” “后来你们还在楼下等赵总。哈哈。”小阳笑得爽朗。 “你和赵总很熟吗?”我好奇的问着,上次我就在想这个问题。 “还行吧,以前经常一起玩,后来他忙,也不常见了。不过他是做丝绸的,经常有服装展示什么的,都会找我的模特公司。”小阳说笑着,“我还仰仗他吃饭呢。”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随口夸赞着:“你记性真好。” “嗨,也不是我记性好。”小阳还要说什么,电梯到了,小阳陪我走了出来,问着:“你怎么走,打车还是开车?” “我开车了。”我说着要走出去,小阳又跟了出来,“我把你送到停车场。太晚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也没说什么和小阳一起到了停车场,小阳拍拍我的肩,笑得很意味深长:“路上小心。” 我开着车出去,离开南京,周围的灯红酒绿渐渐远去,只有两边的路灯在闪烁,外面下起了雨,我的车在路上寂寞的开着。我开的越来越快,脑子里无数的片段闪烁,方才的情景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重现完,我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 那些羞辱,那些揭露疮疤,对我而言,都没那么疼。离异又怎么样,和老总们有往来又怎么样,我宋清扬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我比谁都干净。任姚清莲怎么说,我也行的端坐得正,我不怕她那似有若无的诋毁。 我心疼的,难受的,只是那成悦锦的确定。难怪人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可惜自己偏偏投胎的时候,选错了地方。也许是上天和我开的玩笑。偏偏我,和杜家无缘。有了成悦锦,赵以敬还怎么避免和姚清莲的婚事?我想不通。 我的心忽然疼的厉害,竟然冒出了一头大汗,我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个空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不知不觉,泪早已浸的满满。那锦缎,是我的,可如今不是我的,那人,也该是我的,可依然不是我的。赵以敬,赵石南,你们都在哪里?两世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在我的身边? 过了很久,路边有一个小卖店,我想进去买瓶水,看到货架上摆着的香烟,有一种盒子和赵以敬平时抽的很像,我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包。回到车上,我喝完水,忍不住悠悠的把烟点着,我不会抽,但是香烟在袅袅燃烧的时候,熟悉的烟草香味,让我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似乎他就在我的身边,心痛的要裂开,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心理医生话心理 一支烟将要燃尽,我忍不住放到唇边吸了一口,原来男人们喜欢的香烟闻着很好,吸着的滋味并不好,辛辣的冲口,我咳嗽出两行泪,却像上瘾一样,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记得看过一句话“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想变成他。”那样会觉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镶嵌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此刻的我,就是这种境界了吧?守不住他的影子,只能在自我麻醉里找寻他的气息,爱的深了,会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家的,跌跌撞撞,晃晃悠悠,失落的不只是记忆,还有灵魂。 到了家后,夏医生已经哄暖暖睡下了,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惊讶:“清扬,怎么了?” 我走到他旁边,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我开口笑笑:“没怎么,路上下雨。不太好开。” 夏医生凝神看了我片刻说着:“清扬,你情绪不太好。”转而又问着:“你抽烟了?” 我抽了抽嘴角,反驳不了,和心理医生在一起很没有激情,心中想什么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我尴尬的咬了咬唇,说不出话。索性坐在了沙发上,疲累,此刻才像滚滚巨浪一样袭来。夏医生转身进厨房给我端来一杯水,递到我手里:“清扬,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说。” 我接过水,随口问着:“那你信前世今生吗?” “信。”夏医生没有任何犹豫,答得很笃定。我愣住了,我问的这些人里,最不可能相信的就是他,他可是现代医学的心理学博士,最应当无神论的。 我好奇的问着:“为什么?” 夏医生淡淡的笑了:“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我们未探知的领域。而且你既然问我这个问题,我如果说不信,你当然不会有和我聊下去的兴趣了。” 原来如此,这也叫信?我颓然的喝了一大口水,靠在了沙发上,除了他,还真的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说,我迷茫的开了口:“我的外婆给我讲了某个家族几十年前的故事,我在听故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经历过,那些故事的细节,甚至不用外婆说,我都能在我的脑海里还原出来。而且,”我顿了一下,看夏医生听的很认真,继续说着:“我强烈的感觉到现实中的某个人,便是故事里的人,外貌、身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是对的。” 说完这席话,我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真的很头痛。夏医生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这种在精神科的临床,有些像精神自动症综合征,患者容易产生幻觉,而且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甚至以为这种幻觉就是真的。比如有一种被爱妄想症,患者会陷入和另一个人同她谈恋爱的妄想之中,但事实上,两个人可能没有见过。”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想把手里的杯子砸到夏医生脸上的冲动,和一个医生谈前世今生就是这个结果,还不如凡苓和赵以敬,起码他们说说笑笑就过去了,而眼前这个人,会直接给你诊断:这是病,得治! 我手里的杯子揉来捏去,手背上的青筋都要暴露出来了,夏医生勾唇轻笑着:“是不是很想冲我砸过来?” 我的心思又被他看穿,我哭笑不得,准备砸过去的杯子重重的砸在了茶几上。你不相信可以,用不着拿我当精神病看待,还被爱妄想症?你才被爱妄想症!我别过头都不想看他。 夏医生牵过我的手,笑得舒朗:“别生气了,我不是说你有病,而是说你这种情况,用科学是能解释的通的。但我并不想和你聊医学,我只想和你聊聊这个前世今生。” 我没有吭声,他接着说道:“佛教里有轮回转世,活佛转世,这都是常见的理论。现实的个例也有,比如说英国《伦敦航讯》就有报道,一对姐妹出了车祸,一起投胎到原来母亲的家里,做了一对双胞胎姐妹,但是还拥有着前生的记忆,能指认出前世她们一起玩耍的花园,上学的学校,还有出车祸的地点。” “啊?这么传奇?”我惊讶的扭过头看着夏医生,还有这种事?更玄乎了。 “这种个例总是有的。所以我说,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类未探知的奥秘。医生可以把这些事情用科学解释,但是也许这些解释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夏医生的面目很明显的没有刚才可憎了,我对他的话有了兴趣。是啊,神鬼之说,谁能笃定有或无呢? “而人和人的似曾相识之感,更是解释不了,许多人深有体会,有的人一见如故,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而有的人三见也陌生的记不起对方的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感觉一种熟悉的亲切,好像一个阔别很久的故人,所以才会主动的送给你图册。要知道我的图册可都是内部参考资料,市面上买不到的,怎么会轻易送人?”夏医生笑得眉眼舒展。 “原来你这么小气。”我抽抽嘴角。几本书都当宝贝。 “所以说,似曾相识也好,前世今生也罢,也许都是有的。”夏医生看着我说着,我终于把抵触情绪收回,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夏医生话锋一转:“但是又怎么样?有意义吗?我们毕竟活在当下。也要正视现实。” 夏医生接着说道:“不管以前怎样,得把今生过好。打个鲁莽的比方,比如你和我,如果上辈子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但这辈子你不喜欢我了,不也照样要遵从现实?又有什么改变?没有谁规定,上辈子的情分,这辈子要续上的。” 夏医生的这几句话彻底的说到了我的心里,是啊,谁规定上辈子相爱了,这辈子还要相爱?而且赵石南和杜衡,只怕这辈子也再不想相见了吧。我没有吭声,眼圈有些泛红。 “还纠结呢?”夏医生低头看着我微微笑,“要不咱们做个试验,你外婆的故事讲完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 “那更方便了,你既然执着于前世今生,那现在没有你外婆讲,你自己回忆回忆后面发生了什么。”夏医生向后仰着看着我。 “我哪想的起来,我又没通灵。”我摇头说着。 “这不就得了?”夏医生淡淡笑着,“如果你真的经历过,为什么别人没讲出来的部分,你就没法回忆了呢?所以,很多事,似是而非,真的不用太较真。”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倒真是舒畅了不少。刚才脑海里的死结就这么被他几句话轻而易举的打开了,原来的纠结和不甘,好像淡了不少。我抿唇笑笑:“你的专业技能,真不是盖的。” “哈哈。”夏医生笑得逸然,“这下知道我的好了吧。”说着看着我的眸子发亮。 我心里一慌,看着他道:“不早了。”夏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雨,没有吭声,穿好外套下楼开车走了。他来南京工作后,便自己买了车,终于不用坐“夏医生的大巴”来回往复了。而在他关门走出去的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原来心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是关注不到他的冷暖晴雨的。最终,我还是没有挽留他。 那晚,我记住了夏医生的话,过好今生。终于睡得安稳。 我把撤资协议修改了不下二十遍的时候,老邓终于同意签了。公司现金流有限,把老邓的股份折现抵给他以后,公司已经紧张的挪腾不开,捉襟见肘到了极致。那段时间是真的困难,我把自己的钱都垫了进去,为了省点汽油钱,除非出去办事,我都改成走路上班。 “至于这么抠么?”凡苓看着我咋舌,“不像个老总,又恢复你家庭妇女本色了啊。” 我挑挑眉梢:“亲姐,你是从来不管公司的事,你知道现在赤字排到哪儿了吗?再不节省些,张帆他们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 “有这么严重?”凡苓沉思了一下,没有再吭声。 过了两天,张帆兴冲冲的给我打电话:“宋姐,丝之恒提前结款了。肖副总亲自找的我,一百多万呢,公司终于能舒口气了。” 我也终于缓了一口气,心里却不是滋味,丝之恒的款按合同再有2个月才该结的。生意人从来都注重合同,不拖延已经万幸了,提前结款这种事,也只有丝之恒可以对我施以援手。而肖彬不请示赵以敬,也肯定不可能把款提前结出来。 我心里辗转起伏,给赵以敬和肖彬同时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们的帮忙。”肖彬很快回我:“攒着请我吃顿大的。” 赵以敬一直没有回,过了很久,直到晚上临睡前,才给我回了一条短信:“和我,不用说谢。”过了一会又发了一条:“清扬,我想你。”只几个字,我的心却突然砰的跳了起来,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处。看了短信好几次,我没有回复,用力的关了机。 ☆、似曾相识旧人颜 最遥远的距离,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最深切的痛,是明明惦记,却只能默默关心。也许就是这样吧。正如赵以敬默默关注着我,我也静静关注着他。 我知道丝之恒的成悦锦通过了初审,复审还在进行中。丝之恒借着初审通过的势头,又上了一条文化丝绸的生产线,和意大利合作的项目也追加了资金。一切都按照赵以敬预期的目标在进行着。而文化丝绸生产线的增加,得到了公司大部分股东的认可,除了赵信俭和赵茵。听肖彬说赵信俭在会议室当场拍了桌子反对,但是于事无补。成悦锦带来的文化效应和凝聚力,让赵信俭无能为力。 赵信俭着力推进的政府合作项目被搁置了下来,据说他的压力也不小。如果成悦锦的复审也批下来,势必文化丝绸和电商平台的投入会再次增加,如今的赵信俭已经不能稳坐钓鱼台了。 但是毕竟赵信俭是大股东,关系着丝之恒的稳定和安危,这场博弈会怎么爆发,或者怎么平息,都是个未知数。只等着成悦锦复审下来的那个节点。 这些信息,有的是我从网上收来的,一些内幕的,听肖彬说过,也在和其他老总的会谈或者饭局上,会听到他们的传言。我情不自禁的听着这些坊间的传言,但听了之后,也会自嘲笑笑,和我有关系吗?我想做到夏医生教导的那样,去放下,但是似乎很难。 丝之恒提前结款后的两天,我去凡苓那里让她帮我带暖暖,看着凡苓有些游离的神色,我找着话题:“凡苓,丝之恒提前结款了,公司的现金流又补上了。这两天想去哪儿,我开车带你,不用省汽油了。” 凡苓淡淡一笑:“就在家吧。懒得出去,困。”看凡苓的脸上并无一丝的惊讶,我反倒惊讶起来,不禁问着她:“公司现金流有问题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肖彬啊?”赵以敬虽然关注我,但是没人通气,他也没法手眼通天。 凡苓的脸色慌乱了一下,扯出个笑:“嗯,随便打了个电话说的。” “随便打了个电话?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打电话干嘛?”我看着凡苓,几分痛心。这么不清不楚的无望纠结,什么时候到头。 凡苓没说话,只是倒头睡着,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生病了?我带你去医院。” 凡苓把我的手轻轻拿下去,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着:“我没病,刚从医院回来。”顿了一下,淡淡说着:“我刚把孩子做了。” 我跌在了那里,孩子?“肖彬的孩子?你们,已经?”我有些说不出话。 “我想睡一会儿。”凡苓点点头,看着我笑得温婉,“清扬,我困了。”说着躺到床上,拉着被子遮住了头,只看到被子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在颤抖耸动着。我的心被绞的千疮百孔,忍不住还在问着:“肖彬知道吗?”凡苓没有给任何回音。 我不敢再问,本来打算让凡苓看着暖暖,今天中午约了一位姓马的老总商谈代理的事,约在了南京。如今只好打电话给马总,改约到了晚上。我到厨房给凡苓把饭做好,煮了一锅红糖莲子,放在了凡苓的床头:“饿了就吃一点,需要我就打电话。我不烦你了,先回家去。我今天不出去等你的电话。” 被子里的凡苓轻轻“嗯”了一声,我带着暖暖回到了家里。心里百转千回,拿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给肖彬打个电话。想来想去,还是狠下决心,拨下了肖彬的电话。但是电话那边却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从上午九点打到下午两点,还是没人接。 咬了咬牙,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那边很安静,不知道是在家里还是在开会,赵以敬的声音很沉:“清扬,什么事?” 我的声音几分着急:“你知道肖彬在哪里吗?” “你找他?”赵以敬似乎有点失望,电话那头停顿了半晌,传来了肖彬的声音:“清扬,找我?我刚发现手机有点问题。” “我和你说话,方便吗?”我问着。 “方便,你说。”肖彬的声音很轻松,“你要今天请我吃饭可方便的很,我就在南京。” 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法开口告诉他凡苓的事,东南西北随便聊了两句后对他说着:“有时间你给凡苓打个电话吧。她情况不是很好。” “她怎么了?”肖彬方才的调侃都收了起来,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担心。原来,都是动了真情的?我没有说,只让他自己问,就挂了电话。 我守在屋里一天,凡苓也没有再找我,傍晚的时候,我帮她做好了晚饭。夏医生过来了,我让他看着暖暖,我赶紧去赴马总的约。一笔几十万的单子,对我来说也是公司不小的指望。 开车到了饭店,和马总谈的还不错。马总有司机来接,我自己开着车回家,夏日的雨似乎特别多,走在路上又开始烟雨蒙蒙的下着。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戴着耳机,摁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是传出我熟悉却让我胆怯的声音:“宋清扬,有时间聊聊吗?” 我的车“嘎吱”一声猛的停在了路边,我声音强作着镇定:“清莲,什么事?” “什么时候见面聊聊?”清莲的语气来者不善,一如既往的冷淡强硬。 我被她的巴掌劈的经心,是再不敢和她见面的,万一她哪一刻又大脑充血,我也无力还击,只好回答着她:“有事就电话里说吧,我最近都比较忙。可能没时间见面。” “也好。”清莲的声音很平稳,“那就电话里说吧,最近生意不错吧?” “还好。”我摸不清姚清莲要怎么出牌。只好言简意赅的答着。 “我也觉得应该好,有人处处给你帮忙关照,你能做不好吗?宋清扬,以前我挺佩服你的,觉得你也算个有骨气的人,在库房都能呆的住,怎么现在这么怂?撤资要人帮,没钱要人帮,没男人照顾你,你就做不了生意了?”姚清莲话里带刺,极尽讥讽。语气却还平缓。 我的心通通猛跳,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却也不想和她纠缠,淡淡回着她:“有人能照顾,我自然感激。这个和你,应该关系不大。” “和我关系不大?你真好意思说,你不知道他和我订婚了吗?你三天一个幺蛾子,又是帮忙,又是打电话,你说和我关系大不大?”清莲没了好气。 “你如果就这些,我就挂电话了。”我胸口起伏的几乎抑制不住,恨不得把电话摔到脚底下。 “别生气嘛,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看不惯你的做法,但我也没那么介意以敬帮你。”清莲浅浅笑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等我说话,清莲又悠悠说道:“因为我发现以敬只是念旧情而已。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以敬对你很照顾?对你很特别?我也曾经纳闷过。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我想砸手机的心猛地收了回去,姚清莲的话让我的心都悬了起来:“你说什么?明白什么?” “待会我给你发两张照片,你也会明白的。你会明白以敬为什么总是对你照顾有加,连小茹对你总是和颜悦色,就连那个模特小阳都能对你过目不忘。”清莲淡淡笑着挂了电话。 很快,我的手机接到了两条彩信,我颤抖着打开,第一张有点旧了,应该是十几年前的照片用手机翻拍的,照片里的女人三十左右,尖尖的下巴,显得精明;第二张照片也是翻拍的,但是看照片里女人的穿着应该是前几年的款式,脸型和第一张有点像,下巴稍圆一点,但是这两张照片里的女人的眼睛都很相似,很大,眉眼里都是相似的神色。 姚清莲的电话过来:“第一张是他的前妻,第二张是连冰,是不是很像,像不像你?”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这两个人的面孔在我脸前来回交叠,我想说不像,其实一点也不像,脸型,下巴,鼻子都不像,但是眉眼间的那种要命的相似,我说不出话。 姚清莲接着说道:“那天我看小阳看你的神情很特别,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她第一次见你,就吓了一跳,以为是连冰回来了呢。后来才知道不是。连冰会不会也是知道她只是以敬念着前妻的替代品才想不开发疯呢?” “我觉得并不像,你夸张了。”我声音哆嗦着说道。 “你说不像,那就不像吧。哈哈哈。”清莲笑得很玩味。 我用力挤出一句话:“你有时间还是多想想怎么比过旧人,坐好现在的位子更重要。”说着不待她再说话,用力摁掉了电话。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我头痛的厉害,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虚无。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惊喜给我?那句似曾相识,原来并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的前世今生,只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眉眼相似。 ☆、踏雨而来不言晚 心痛到了极致,是不是每呼吸一口都会痛?我这个可怜而可笑的替代品,直到今天,才终于被姚清莲剥的精光。我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赵以敬从没有和我提过他的前妻,以及连冰。如果细看起来,我的眉眼和她前妻更像一些。他前妻的照片至少应该是十年前的,风华正茂,一种很精明果敢的味道;而连冰,带了几丝女孩子梦幻的意味,都很美,美得眉目含情,直直看着我,那一丝丝目光,都在嘲弄着我,嘲弄着我这个自作多情的人。 赵以敬那句“清扬,我们是不是见过?”被我一厢情愿的当做了前世今生的暗示,还在那个“被爱妄想症”里一直沦陷的不亦乐乎。也许夏医生说的对,我真的有病。需要治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大了起来,前路在雨帘中变得迷蒙不堪。我手抖着把车阁子里的烟拿了出来,点着抽了起来。学着抽烟,一点都不难,开头的几口还很辛辣,到了后来,就很享受尼古丁和焦油带给我中枢神经的刺激了。 我并不喜欢抽烟的女人,总觉得那样的女人多了风尘的味道,而我,是绝不属于那个味道的。但是现在,绝望,悲凉,痛苦,一起像潮水一样奔涌了过来,我不知道除了烟,我还能靠什么平复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盒子空了半个,我的情绪却并没有平复,反而是山洪一样更想爆发。所有的情思,都化作了悲愤,我很想把姚清莲给我发的彩信转发给赵以敬,但是手哆嗦了半天,我竟然没有发出去。我在害怕,我害怕当他承认了现实以后,我该怎么办?全力交付的真心,如果只是这么一场笑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全接受。我很没出息,我一直知道。 犹豫了很久,我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几分疲惫:“什么事,清扬?”电话那边声音很吵,似乎是在饭局酒会之类的场合。 “你在哪里?说话方便吗?”我竭力抑制着情绪。 “今晚丝之恒新的生产线投产庆典仪式,我在现场。”他似乎转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你的事就说吧,没什么方便不方便。” 那头偶尔还能听到几丝热闹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很尴尬,这样的情形,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忽然电话那边有一个男声:“以敬,我找了你半天,怎么跑这了。周秘书长到了,快去应一下。” “你先忙,再说吧,没什么事。”我识相的挂了电话,心里却更是纠结,真相与我,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纸,我却就是不敢触破。 我翻看着照片,心里忽然一动,会不会是清莲在骗我,找了两张和我相似的老照片?我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期冀,颤抖着手翻着电话簿,看到了丝之恒徐云的电话,要到了连小茹的号码,给她把连冰的照片发了过去,加上自己的姓名,附了一条信息:“这是你姐姐连冰吗?” 很久,我都没有收到回复。我的心像猫抓一样难受起来,我多渴望能蹦进来一条短信,告诉我:不是的。 时间变得煎熬,大概过了一刻钟,就在我准备发动车走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是连小茹的电话,她好奇的问着我:“宋姐,你怎么会有我姐姐的照片?” 心,咕咚一下沉了下去。悬起来的一点点希望也完全被抽空,我勉强的解释着:“一个朋友发给我的,说和我很像。” 连小茹怔了一下:“这是我姐姐以前在模特公司的照片,她都好几年不做了,谁还留着这照片啊?”连小茹没有提我和连冰像不像的话题。 我却忍不住的冲口而出:“我和你姐姐,真的很像吗?” 连小茹想了一会儿说着:“有一点,你的眼睛和我姐姐很像,看人很温柔,所以我觉得你蛮亲切的。不过你们的性格大不同了。我姐姐太较劲,才会-----其实像不像有什么关系呢?感情好不就好了。唉,不说了,宋姐你在北京吗?听他们说你去江苏开公司了,还顺利吗?”连小茹对我很关心,问了好多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她连珠炮的问题,她对我还真是关心,以前我只以为是我的人缘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深意。手机那头却突然静寂无声,我拿起一看,没电了。也好,省了我不知所措的回答。 我又开始抽烟,车里已经是烟味十足,我被呛得眼泪肆意。呛我的,是烟?还是情? 抽到后来,我终于有了头晕想吐的感觉,我打开了车窗,外面冷雨哗的泼了进来,我的半个身子和座位很快湿了,我的脑袋也终于清醒了不少。我合上玻璃,发动了车子。 车子轰了一声,却没了动静,像罢工一样停在了远处,任凭我熄火,重起,反复发动,它就是沉寂的一动不动,连车也和我作对,二手车就是靠不住! 我懊恼的摊在了座椅上,手机没电,也没带充电器,更没备用电池,怎么摁都是纹丝不动的黑屏。车子停在路边的空地,是高速路的辅路,附近没有小卖店,没有修车店,除了一望无际的田地就是树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车买的时间短,我对修车又一窍不通,平时都是张帆和夏医生帮我弄,早知道会半路抛锚,我怎么也得学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像现在连怎么打开车前盖都不知道。 看了看路旁来往的车辆,我一咬牙冲了出去,冲着车辆挥着手,但是大雨夜里,没有人肯为我停。当我淋成了像只落汤鸡的时候,忽然身边停了辆车,一个嘴里塞着牙签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我,嬉皮笑脸的问道:“小姐,要搭车吗?” 我看着他心里直发毛,哆嗦着回答道:“不搭。”说着赶紧转身向自己车那边跑去。好在那人没有继续跟上来,我手忙脚乱的跳上车用力锁上了车门。全身都湿透了,我抱着膝坐在了座椅上,连牙齿都打着架。 直到这一刻,我才被大雨彻底的浇醒,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情不自禁,这个时候,谁也帮不了你。还是实实在在的靠自己。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再冒险出去拦车了,我一个女人,太不安全。还是等雨停了,或者天亮,再看看附近能不能拦到车或者借个手机用用。 车的后座上有一件外套,我把湿漉漉的上衣换了,裙子却没的替换,靠在车的座椅上,雨一直不停,越下越大,砸的车都响。已经凌晨一点了,一点也没有停的迹象。我从开始的麻木变得有些慌乱,越来越焦躁。 雨怎么还这么大?夜怎么这么长?我便是倒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乎吧?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一只没人在乎的流浪猫,没有一颗能容得下自己的心。 我忽然很想女儿,夏医生哄着她能好好睡吗?我忍不住按了一下手机,似乎有开机的迹象,但运行到半截突然又黑屏幕。刚升起的一点希望没了,我懊恼的想哭,我到底过的是什么失败的人生?老天除了给了我一个女儿,什么都吝啬的不肯给我。 所有的委屈都涌在胸腔,想爆发出来,按理,我应该肆无忌惮的在这没人的雨夜嚎啕大哭,但是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我抱着膝盖缩在座位上,像一只立着毛的猫头鹰听着四周的动静,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竖着耳朵听个究竟,想哭不敢恣意,生怕有什么危险靠近。 忽然有人敲着车窗,是谁?我的心几乎要吓得跳了出来,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终于看清了车外的来人,那一刻,他撑着伞的面容出现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暖的让我心都要化了。从没有一刻,我这么渴望见到他。我猛地打开了车门,跳到了他的伞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声音几分哽咽:“至瑾。”眼泪终于扑朔着流了下来。我终于能哭了,敢哭了。 夏医生的身子僵了一下,伸手把我环在了怀里:“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的胸膛好暖和,我情不自禁在他的用力下靠了上去,下雨的夜,太冷了,我需要一点温度。他把外套解了下来披在我身上,问着我:“车坏了?” 我含着泪点点头:“嗯。我不会弄。”牙齿还在打着架。 他用力把我塞进了车里:“先在车里呆一会儿,我去看看。”说着打开车前盖,一手撑着伞,一手拨弄了起来。我看他不方便,要出去给他撑伞。他又把我重新摁到了座位上:“你在外头,我都不会修了。车里暖和,别耽误时间。” 我老实的呆在车里,看着他几乎半淋着雨在拨弄着车,不到半个小时,他合上了车前盖,走过来对我笑笑:“问题不大,现在应该可以了,你试试。” 我试着发动了一下,果然可以起动了。夏医生对我说着:“你去开我的车,我来开这个。” ☆、往昔已矣难释怀 我顺从的走下车,问着他:“暖暖睡了吗?” “睡了,我请凡苓帮忙看着她。”夏医生上了我的车,走在我的前面带着路,我开着他的车跟在后面。 雨夜里看着他前面亮着的车灯,我的心忽然变得很安宁。 到了家里已经是三点多钟,雨小了一些,我和夏医生走上楼,凡苓已经抱着暖暖在卧室里睡着了。我赶紧跑到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上了干的。再出来时,夏医生递给我一杯泡好的参茶,我感激的接了过来,对他说着:“你也赶快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我没事。”夏医生淡淡笑笑,“洗了也没衣服换。就这样吧。男人不怕淋。” 我喝了口茶,直暖到了心里,不禁问着他:“你怎么找到了那里?” “看你那么晚没回来,打手机也关机。我估计是车坏在了半路,否则你一定会借个电话告诉我的,你不会把暖暖一个人扔下这么久。我知道你从南京回来会走那条路,你不敢上高速,我依次找着,还好找到了。”夏医生解释着,我恍然,从南京到小镇的路,夏医生几乎每天早晚都要走一遍,自然对那条路的犄角旮旯都熟悉的很。 夏医生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心疼,“清扬,以后谈生意不要一个人去,好吗?太危险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路上遇到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夏医生又说道:“以后心情不好,不要吸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我愣了一下,他唇际泛起一丝苦涩:“你的车里,全是浓浓的烟味儿。”我的眼泪泛了出来,又点头应着:“嗯。” 夏医生看了看我,坐到了我的身边,伸手牵过我的手,看我的目光沉沉:“清扬,无论谁让你不开心,答应我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好吗?我会心疼。” 我会心疼,这四个字此刻听起来,竟然那么动人,我很没出息的眼泪扑朔而下。夏医生眸中一痛,把我扯进了怀里,声音竟然有几分微颤:“清扬,有我在。”我没有挣扎,任他紧紧的抱住了我,他的怀抱很温暖,虽然没有赵以敬迷醉入蛊的烟草味,却让寒冷的心,似乎没那么孤单。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是在乎我的,我又何苦要自找苦吃? “至瑾,你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很像你去世的女朋友?”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夏医生愣了一下,把我环的更紧:“一点都不像。我只是因为你,才会动心。”我全身都舒缓了,偎在了夏医生的怀里松了口气。“傻瓜,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夏医生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吹得我的耳朵有些痒痒,我抬起脸,却看到夏医生正用深情如水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慌乱,想挣开他的手。 夏医生却忽然俯身吻了上来,唇齿触碰,他呼吸急促起来,搂着我的手也加大了力气,那一刻,我拼命的告诉自己:接受夏医生吧。我没有反抗,任由他的唇覆上了我的。却整个人都木然的杵在那里,脑海里翻滚的不知是赵石南,还是赵以敬痛心的眸子,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忽然就疼的全身发抖。 夏医生停住了动作,松开了搂着我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却没有看我的眼睛:“有点烫,还是着凉了。明天别出去了。在家好好休息。”我点点头,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他坐到了沙发的一侧:“赶紧睡一会吧。” 我躺在了沙发上,头靠在了他的腿上,他没有再碰我,只在沙发上一直坐着。我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夜的惊吓加上着凉,我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没有睡几个小时,便被暖暖吵醒了:“妈妈,昨晚你去哪了?”我疲惫的睁开眼睛,凡苓也起床了,看着我笑得虚弱:“昨晚车不灵光了?” “唉,二手车不靠谱。”我应着起身,“我差点在车里过夜。” “让你再抠门,知道二手车说甩你就甩你了吧。”凡苓轻笑了一声,“我回去了。你们慢慢呆着。”说着转身要走。 我的心一动,忍不住问了一句:“肖彬给你打电话了吗?” 凡苓的身子颤了一下,点头说着:“打了。” “他没来?”我问着。凡苓“嗯”了一声,快步的离去了。肖彬真够狠心,我替凡苓不值起来。 暖暖还在拉着我的手扭股着:“妈妈,睡觉了你还不在。”我伸手拿起桌上的梳子给暖暖把头发梳通:“妈妈有事,在忙。” “又忙!”暖暖的嘴撅了起来,“你是不是不要暖暖了?” “小傻瓜。”夏医生笑笑,“妈妈怎么会不要暖暖?这个叔叔可以举手保证。”夏医生说着举起了手。 暖暖咯咯的笑了起来,显然夏医生的保证她是相信的。夏医生送暖暖去幼儿园,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酸涩到麻木的心缓缓动了一动,快乐其实就在我的身边。如果我愿意,伸手够一够,就可以有。宋清扬,不要再做前世今生的梦了,为了暖暖,为了自己,现实一点吧! 睡到中午才睡了饱,厨房里有做好的饭,热一下就可以吃。夏医生已经回去上班了。我正纳闷今天手机一直安静,才发现原来还没充电,忙插上了充电器,刚开机,就蹦出一堆短信,竟然有十几条赵以敬的:“清扬,你在哪?” 看着排成一队的短信,我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有几分负气,有几分不甘,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赵以敬的电话已经弹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清扬,你在哪儿?”赵以敬劈头盖脸的问着,声音很生硬。 “在家。”我不想赘述那些复杂的过程,言简意赅的答着。“怎么了?” “在家怎么才开机?”赵以敬有些清冷。 我无端有些反感,现在关心我不依不饶了,昨晚我在雨夜被浇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绝望中拦车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缩在车里像流浪猫的时候,你在哪里?怎么不出来救救我?我的声音也很冷:“有事,不想开。” “你——”隔着电话,我似乎都能感觉到赵以敬青筋暴跳的模样。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发出火来,过了片刻,似乎平静了下来问着我:“昨晚你要说什么事?” 这么被他一问,我的心忽然又揪了起来,定夺了半天,我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我看过你前妻和连冰的照片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样的沉寂,随着电话沉下去的,还有我的心。原来照片里,真的有不能说的秘密。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有些狠辣:“谁给你看的?赵信俭?”我没有吭声,他又问着:“姚清莲?” 我咬了咬嘴唇:“嗯。”我叹了口气:“谁给我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原来挺可笑的。” 赵以敬那边只是沉默,过了很久,才问着:“哪里可笑?” “赵以敬,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似曾相识了。”我说的有些凄然,“你照着你心里的影子去追求别的女人,是不是太残酷了?你在让我做替代品的时候,是不是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电话那边的赵以敬没有说话,半晌才沉声说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说说。”他的沉默已经早让我的心凉透,还能怎么苍白的解释? “我说不清,以前的事我不想提。”赵以敬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无奈,“不管之前怎么样,但是我现在认定的人,是你,我想在一起的人,也是你。” 我以为我会麻木,但是当他后面的两句话说出来,我的心还在剧烈的跳着。很动听是不是?我从内心鄙视自己,宋清扬,三十岁了还是这么爱听蚀骨缠绵的情话吧?如果是以前,听到这两句话,我是不是该心如鹿撞,恨不得化进赵以敬的怀里?可如今听着,心虽然跳的厉害,却觉得悲凉,他就算认定和我在一起,他自己能分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最像他的前妻?以前的事不想提?给我个解释都没有吗?连小茹说她姐姐太较劲,事实上,哪个女人会不在意?谁会愿意做别人的替代品? 我有些茫然,声音也变得飘渺:“赵以敬,这种话,我不要再听了。” 我第一次狠心挂了他的电话。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要说了。我笑了,可为什么眼泪会出来? 懵懂的过了一天,下午夏医生回来的很早,也把暖暖接回来了。看到夏医生,生活的窒息似乎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清新空气,我对他扯出个笑:“晚饭还没做。” 夏医生递给我一个纸袋:“那就我来做。以后记得在车上备上这个。”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我打开纸袋,一个移动电源,心里忽然就满满的,山盟海誓,敌不过一粥一饭的平实。我走到厨房,看着洗菜的夏医生,有一种不真实的满足感,我忍不住冲动,走过去揪住了他的衣服:“至瑾,谢谢你。” 夏医生回头看了看我,眼底都是温暖的笑意:“又说傻话。”转而说道:“对了,我看到楼下有出租房子的广告,这里有点拥挤,不如租个两居吧?也方便一点。” ☆、一身疲累终离去 听到他的建议,我猛的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起来。夏医生淡淡笑着:“没有别的意思,照顾你们更方便。你不用担心。” 我明白夏医生的意思,他是个君子我也不怀疑。但是总是难过心里的障碍。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即使不发生什么,也多了一丝暧昧的味道。我不知怎么回答,犹豫半晌说着:“再说吧。”夏医生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说话接着做饭。 看着他微微失落的神色,我心里很纠结,是不是想忘记赵以敬,和夏医生朝夕相对会更快一些?人不逼一逼自己,是不是永远下不了决心?我拼了几次力气想重新开口,却没有战胜自己。 过了几天接到了肖彬的电话,声音有些着急:“清扬,你看到凡苓了吗?” 我被他问的愣神,这周忙着给马总的生意跑服装厂,每天起早摸黑,还真的没顾得上去看凡苓,我知道她找了个小时工帮她做饭收拾屋子,也只是每天抽时间给她发个短信问问吃饭了没有之类的家常事。今天还没有联系。我回答着:“今天没看到,怎么了?” “从昨晚给她打电话,到现在还关机。她不会出什么事吧?”肖彬说着。 “你也太着急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关心则乱,“现在也不过也中午,才十几个小时关机有什么稀奇,兴许还没睡醒。” “我不放心,你帮我看看好吗?”还从没听过肖彬近乎祈求的卑微声音,我心里一颤。 “我刚从服装厂回公司,还有个客户在会议室等着,和他聊完我就回去看看,大概一个多小时吧。好吗?”我计算了下时间答复着肖彬。肖彬很焦急,但那也总比他从北京赶来要快。只好催着我尽快。 和客户谈完单子,已经下午两点,给凡苓打手机,还是关机。我没顾得上吃饭,赶紧开车跑回了家。敲了半天凡苓的门,也没人开门。我家里有凡苓家的备用钥匙,我急慌慌的跑回家拿了钥匙又跑到凡苓那里。 打开门一看,我怔住了,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但是除了家具空无一物。我急忙跑过去翻了翻所有的柜子,都是空的,衣物已经全部拿走了。空落落的家里,只有床头柜上放着那只显眼的沙漏,是肖彬送她的那个心形的沙漏。压着一张纸,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句话:“清扬,原谅我不辞而别。我累了,想换个环境休息休息。想你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我愣在了那里,心里翻江倒海,怎么突然这样?我很快给肖彬去了电话:“凡苓走了。屋子都空了,只剩下你送她那个沙漏。” “走了?什么意思?”肖彬没有反应过来。 “离开这里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只是留了一个字条,说累了,想换个环境。”我越想越不得其解,问着肖彬:“你最近和她说什么了?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我?没有啊。”肖彬焦急不堪,“这几天丝之恒文化丝绸生产线刚上,大家忙得全都脚不着地,我还一直没顾得上找她,昨晚好容易有空了,打她电话就不通,我才觉得不对劲,她的电话从来没有不通过。” “那天我让你给她打电话你也没打?”我的心也凉了起来,凡苓做完人流那天我特意给肖彬打电话嘱咐他关心一下凡苓。 “那天打了。她说是感冒,后来晚上又打了两个,她也没什么不对劲啊。”我从没听过肖彬那么失了方寸的声音。 “感冒?”我的心里一阵撕扯,我无法想象刚流产的凡苓是怎么和肖彬说她只是感冒的,倔强的背后,是无助的等待,可那个男人却再没给她关心。绝望之余,只好找个没人的角落去舔舐伤口。我的声音几分哽咽:“肖彬,你知不知道,凡苓不是感冒,你可把她害惨了。你不知道她流产了吗?” 电话那边是死一样的寂静,过了很久,肖彬的声音颤抖着问道:“真的吗?” “你说呢?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去想想吧。”我的语气里也不觉多了几分怨气。电话挂断了。我坐在床板上,看着空空的屋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正发着呆,一个大妈带着几个人过来,看到我吃了一惊:“你是谁?怎么在我的房子里?” 我明白这就是凡苓的房东了,赶忙解释着:“这里原来住的是我的朋友,她配了把钥匙给我,我来看看她有没有落的东西。”说着把沙漏和字条拿在了手里,这是凡苓的东西,我还是替她收起来吧。 大妈舒了口气:“哦,要是没有,就把钥匙都给我吧,我这房子得赶紧租出去。家里还等钱用呢。”我把钥匙交给了大妈,那几个人却是看了一下房子,都没进来就走了,说是嫌房子太小,不够住。大妈叹口气对我说着:“也帮我问问,谁要是想租就联系我。” 说着把准备好的纸条贴在了门上:此房出租。有意者联系电话:------ 门咣当一声锁上了,我的心也跟着泛空。事情太突然,我几乎接受不来。一直拨打凡苓的电话,始终关机。那天晚上,素来冷静沉稳的肖彬喝的酩酊大醉,一晚上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每次都是相同的话题:“凡苓回来了吗?” 我一次次说着“没有”,心也跟着他疼起来,早点抽身,何苦到了如今撕心裂肺。肖彬也许习惯了凡苓的等待,但是真的有一天,那个人不在原地等了,原来他也会慌的。 凡苓的决然离开,让我很震动,再深的感情,无奈缘浅,还是没法继续。痴然守候,最无意义。 凡苓走了后,夏医生把那个房子租了下来,这样他便不用每晚赶着回南京,可以晚上下班过来,早晨再走。倒是方便了许多。楼上楼下住着也避免了闲话尴尬。 我努力的让自己接受着夏医生,和他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带暖暖出去玩,看着暖暖被他扛在肩膀上的笑脸,看着他在厨房怡然做饭的身影,看着他换灯泡修电脑的样子,我的心一点点的沉寂了下去,就这样吧,我认命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傍晚暖暖吵着要吃商场的“草莓布丁”,我说去给她买她也不干,必须要自己去店里吃。我和夏医生只好带着他去商场。进了商场,夏医生并没有带她去卖草莓布丁的店,而是直奔旁边的一家室内儿童乐园。 我喊着他们:“不是吃东西吗?” 夏医生对我笑道:“你以为她真的想吃布丁,她是去玩淘气堡,又蹦又跳那个。” 暖暖被说中了心思,咯咯的笑了,我第一次惊讶的发现女儿已经开始学着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不禁说着:“你想做什么干嘛不直接说?” “这点随她妈,有话不直说。”夏医生哈哈笑着,“上回你不是因为这个批过她吗?暖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怕挨骂。”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夏医生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心理医生,暖暖的心理成长中我是缺失的,却幸好有了夏医生,才能让暖暖不仅从失语的阴影里完全走了出来,还变得欢快了不少。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看着暖暖在淘气堡里蹦跳的欢,我第一次对夏医生抿唇开着玩笑:“谢谢你这么关心暖暖,为了表示感谢,你请我吃个布丁吧?” 夏医生一愣,笑道:“你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行,我请,你付钱。”说着手心冲我伸着,微笑着看我。 我咬唇笑着,给他掌心一记爆栗子:“抠门儿。”却被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满眼温和的看着我,眸子里是似水的温柔。 我的心跳了一下,又恢复如常,他的手很温暖,握着我的时候,我竟然发现和我握着自己没有什么差别,没有赵以敬握着我的时候,我心里排山倒海样的激情。我告诫着自己:应该是这样的,相敬如宾,恋爱关系首先是朋友关系。这样很好。那晚我没有挣扎,任由夏医生牵着我的手,一直牵回家。 过了半个多月,凡苓依然没有消息,肖彬终于从沉寂中苏醒了过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着:“明天你在吗?我去找你,我想把那个沙漏拿回来。”顿了顿说着,“那是唯一还有她气息的东西。”肖彬的声音几分飘渺。 我叹了口气,人都走了,要气息有什么用?我说着:“我在,上午我在家等你。中午还要和客户一起吃饭。你知道我家的小区吧?” 肖彬应着“嗯。凡苓说过。” 第二天一早,夏医生给我送下来早点,吃完后夏医生要去上班,我也正好去送暖暖,回来就可以等着肖彬了。暖暖一手牵着一个,三个人走下了楼。暖暖拽着夏医生小身子还来回扭股着,我笑嗔道:“好好走路,扭什么扭!” 一抬头,我的步子钉在了路上,赵以敬和肖彬迎面走了过来,看到我们这样的情形,肖彬憔悴的脸上满是惊讶,而赵以敬眉头紧锁,直直的盯着我,眸子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绝望。 ☆、请你让我得重生 我看着他们,一时不知怎么应对,还是肖彬先打破了尴尬:“你要出去?” 我看了看夏医生,正要开口,夏医生淡淡对我笑道:“清扬,这是你朋友?”我才恍然夏医生还并没有见过赵以敬和肖彬,只好给他介绍着:“这位是肖彬,和你提过的。”夏医生冲肖彬笑着点点头,我看了看赵以敬咬唇说道:“这位是,赵总,赵以敬。”又介绍着夏医生:“这是夏至瑾。” 听到赵以敬三个字,夏医生的神色怔了一下,他和赵以敬就那么相视看着,赵以敬眉间清冷气势慑人,夏医生面色温然彬彬而立,一个雷霆万钧,一个竹露清风,倒是极为鲜明的对比。 夏医生依然是神色温和,对他们说着:“那你们先谈,我去送孩子。”转而对我说道:“清扬,你先陪客人,送完暖暖我带点茶回来,家里没有好茶了,先将就些。”夏医生的话不温不火,却自带几分男主人的气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但是很感激他先去送暖暖,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不至于吓着孩子。尽管我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他要先顾着孩子是非常难得,我连连点头。 赵以敬和肖彬的脸色都不太好,对夏医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打算和他握手客气一下。 夏医生低头去牵暖暖,暖暖仰头看着赵以敬和肖彬,把小手含在嘴里来回打量着,肖彬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认识我了?”当初我和肖彬凡苓一起打球的时候,没少带着暖暖,但她和肖彬怎么也熟不起来。暖暖摇摇头,看着赵以敬,猛地蹦出来一句:“朵朵很乖。” 我心里一颤,她还记得娃娃是赵以敬送的。赵以敬脸上紧绷的神情微微舒展,看着暖暖终于展了丝舒缓而清淡的苦笑,声音有些沙哑道:“乖。”说着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暖暖的头,看着牵着她的夏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下了。 夏医生拉着暖暖往前走去:“走吧,小懒猫,幼儿园要迟到了。陈老师又批你。”暖暖扭头看着夏医生咯咯笑,一蹦一跳牵着他往前走:“叔叔才是大懒猫,起床不刷牙。”两人说笑着往前走去。夏医生的车就在前面,他很快的开车离去。 我的头轰的一声,童言无忌,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夏医生随口说了句“今早太仓促,忘了刷牙”倒被她记得正好。用在这里,便更多了说不清的暧昧。肖彬的眼睛瞪的更大,而赵以敬的脸,已经黑云压顶。我搓着手说道:“走吧,屋里坐。”带着他们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子,我先把凡苓的沙漏递给肖彬:“好好收着吧。如果她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肖彬接过沙漏,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都只是一个凝重而憔悴的眼神。 我指着沙发说道:“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给你们倒茶。” 赵以敬猛的开口:“肖彬,你的事完了吗?完了先出去等我。”肖彬点点头,拿着沙漏往外走去,我尴尬的紧紧抓住肖彬:“你出去做什么?” 肖彬看着我苦笑道:“有问题还是解决清楚的好。别像我。”说着轻轻把我的手掰开,大步走了出去。 防盗门咣当一声合上,赵以敬盯着我的眸子,寒凉,伤痛,愤怒,像一只受伤而狂的兽,向我走了过来。我不禁往后退着,心跳的很快,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激动,我的声音微颤:“你想做什么?” 他用力一把把我揽进怀里,不由分说俯身袭上了我的唇,他的力气很大,粗重的呼吸伴随着坚硬的胡茬,扎的我生疼,我闪躲着,他反而更用力撬着我的唇舌,我忍不住咬着他,直到嘴里一股甜腥的味道,他也不肯松口,只是把我紧紧的圈在怀里疯狂掠夺。 我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木然的任他恣意,他终于停住了动作,与我呼吸可闻的面面相对,唇上是我咬的血痕,眸子里绝望的苍凉:“为什么这么对我?”低吼着:“为什么?!” 我看着他发红的双目,心跳的很快,我恨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我看着他依然无法平静?依然心如脱兔,神魂游离?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凄然笑笑:“这又是何苦?你心里自然有你放不下的人,又何必做出这种样子?” “放屁!”他几乎要暴跳起来,却眉头紧紧皱了一下,捂着胸口脸色有些泛青,我猛地一怔,难道又犯病了?也不敢再说话,赶紧从他衣兜里找到药塞到他嘴里,跑到厨房去倒水给他,他青着脸用力把我的手推开,缓了半天,终于神色恢复了一些,对我冷冷说道:“你想找那个医生,也用不着给我扣帽子!” “我扣帽子?”我激动起来,声音不由发颤,“你敢说我不像你前妻?不像连冰?” “像又怎么样?”他双手用力掐着我的肩膀低吼着:“就算像,我现在要的是你,不是她们!你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倔?”说到生气处,他几乎要把我的肩膀揉碎:“就因为这个,你就和那个医生同居?你们——”他有些说不下去,身子却微微抖了起来,咬牙道:“宋清扬,我真想杀了你。” 他的话让我的心又是一突,身体里好像有股气浪要奔涌而出,忍不住也吼着:“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一居,怎么同居?”我想挣扎,却挣不动,眼泪不觉冒了出来:“我是蠢,蠢的像驴一样,才会一直相信你,相信什么狗屁似曾相识,相信你是真心,最后搞这种笑话。赵以敬,你前有你前妻和连冰,现在有姚清莲,你到底和我死缠做什么?”说到气愤,我忍不住抬腿冲他腿上踢了过去,“放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完全没有了平时温婉和顺的样子,像被逼疯了一样想歇斯底里。记得曾经看过一句话“每个人都有兽的一面,也总有一个人,能激发你兽的那一面。”和夏医生一起,从没有被逼的无路可退的时候,可和赵以敬一起,似乎几句话就能让你理智全失,濒临癫狂。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赵以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我踢着,只定定看着我问道:“真的没有同居?” “你管不着!”我气急,用力挣扎,却被他紧紧又圈进怀里,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下巴抵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 辜负两个字,让我锥心刺骨的痛,我终于使劲把他推开,含着眼泪看着他道:“我是没辜负你,但你辜负了我。以前的一切,我不想再提了,以后我只想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打扰?”赵以敬看着我冷冷笑道:“我认识你之后,已经被打扰的一团糟。宋清扬,我不会放手的。我认准的女人,我认准的事,我要得到。” 无耻!我看着他的神情,心跳的几乎要出来,我承认直到现在,看着他我仍然情不自已,但是理智也告诉我,他就是淬了的毒,沾上会死。我的眼泪流着,哽的说不上话。 忽然门有钥匙转动,应该是夏医生送完暖暖回来了,我抹了抹眼泪,赵以敬勾唇冷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夏医生已经推门而入,看着屋里的情形,似乎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很淡然的对我说道:“清扬,我带茶叶回来了。” 一霎那,屋里的气氛很尴尬,赵以敬只是冷眼看着夏医生,我应了一声:“你放到厨房吧,没人喝。” 赵以敬突然开口:“我先走了,清扬,你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我针锋相对的回着:“你也记得我对你说的话。我想过平静的日子。”夏医生从厨房出来,听到我的话怔了一下。抬头对我微微笑了。 赵以敬神色顿住,似乎在极力压着气,没再看我们,大步走了出去。夏医生略微一思索,也跟着出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至瑾,你做什么去?” 他们都没有答话,只有门哐当撞上的声音。我推开门出去,他们已经坐着电梯下去。我从楼梯跑了下去,却只看到转身回来的夏医生,和大步离去的赵以敬。 “你做什么去了?”我好奇的问着夏医生。 “和他说句话而已。”夏医生的神色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清冷和冰凉,我竟然隐隐的有些胆寒。不禁问了句:“那你说了吗?” “说了。”夏医生淡淡笑笑,揽着我的肩走上去。我心里有些不自然,用力把他的手拿开,劲使得有些大,他眉头皱了一下,用右手捂着左肩。 “怎么了?肩膀痛?”我心里有丝疑惑,忍不住问着。 “没什么,被你刚才甩的扭了一下。劲用的巧了。”夏医生按了电梯,笑得一如既往的平和:“走吧。” 看他的神情依旧,我也没再多想。 ☆、隔楼相对心郁郁 回到屋里,我跑到卫生间去洗脸,脸上早已哭的花了,眼睛肿着,嘴唇也肿,还有一丝血迹,擦了擦,才知道是赵以敬留下的。我缩在卫生间里,忍不住压着声音哭的一塌糊涂。为什么总在我好容易心情平静的时候,要这样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冲击?而每一次这样的冲击,都让我撕心裂肺的像被涅槃一次的滋味。 过了半晌,才终于缓过劲来,把脸洗干净走了出去,夏医生没有什么反应的在看着报纸,看到我出来,淡淡笑着:“过来坐着,喝杯茶。” 我坐到他旁边,眼睛还肿,不知怎么说,解着尴尬:“至瑾,你今天不去上班?” “不去了。”夏医生把水杯递给我,手却有些微微抖。 “至瑾。”我的手来回揪着,低头轻声说着,“对不起。今天的事——”我有些说不下去,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和赵以敬没什么?但明明自己心里是有什么的。 “不要紧。”夏医生太阳穴处突突的跳着,面上却依然是温和的笑意:“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等,无论多久。能够陪着你,我已经很开心。” 夏医生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咬了咬唇说着:“至瑾,你不必这么辛苦——”夏医生牵过我的手浅笑着:“不要说傻话。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不要被一些事情干扰,你也说了,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们以后好好把暖暖带大,让她健康快乐的成长,不好吗?” 说到暖暖,我的心一扯,刚才烦乱的脑子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没有答复夏医生,只是犹豫的看着他:“至瑾,我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夏医生颔首而笑:“不要紧。我说过,多久都可以。” 中午还有客户要陪,我化了个淡妆,把自己的肿眼睛遮了遮,便赶着开车去谈生意。客户是做丝绸生产的,想要我们帮他把产品通过渠道推到服装厂去,这倒是容易,只是需要亲自去看看他们公司的产品质量,才好选定目标档次的服装厂。 我随口问了下他们的产品,对方的业务经理姓孙,问着我道:“听说你们的客户有欧洲的一些品牌服装,能进那些服装厂吗?” 我有些为难:“孙经理,那些厂子的丝绸基本是欧洲运来的,只是在国内加工,图的是人工便宜。偶尔要一些丝绸,做的也是他们的低端产品。”我没好意思把话说直,那些厂子只看的上大型丝绸公司的产品,像嘉宝之类的。 这也是目前中国丝绸也的尴尬和悲哀。中国虽是丝绸大国,却并不是丝绸强国。中国生产的丝是最多的,但是从丝到坯绸,再到印染加工的绸缎,就越来越走下坡路。中国出口,一般只出口生丝和坯绸,即相当于原材料和半成品,而欧美国家反而技术更高一筹,对这些生丝和坯绸进行再加工,生产出质量上乘的绸缎。而国产的绸缎,在国际上是根本排不上号的,别说小公司,就是嘉宝,丝路这样的大公司也很艰难。所以赵以敬一直坚持让丝之恒主做绸缎,而不是生丝和坯绸,是逆势而为,连肖彬都一直叹不可理解。我也无法理解,赵以敬一直以来究竟是什么经营理念和心思。有时觉得气吞如虎,有时又觉得虚无缥缈。 孙经理顿了一下,似乎也想的明白,对我笑笑:“那也不勉强,能找到好渠道就好。那样的公司,估计也就丝之恒之类的丝绸还能瞧得上。” 我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孙经理抬手:“咱们都干这行的,不用虚客气。我也是说着试试,行就行,不行也无所谓。要是做到丝之恒那气派,他们都得追着跑。” 我听到丝之恒几个字,心就是一突,没有说话。孙经理却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你们代理丝之恒的产品吗?他们最近做的火极了,又上了条生产线,每天看着他们的股票,像坐了火箭似的疯狂上涨。我都后悔没多买点,否则现在也发了。” “涨了会怎么样?”我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着,“丝之恒有什么好处?” “涨了自然是股东们获利啊。不过就是涨得有点太玄乎。”孙经理笑着,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我对上市公司股票操作不是很懂,虽然也在狂学恶补,但终归实践操作太少,只是看的书本理论,而且股票这事,到了中国又是另一番景象。早失去了最初的味道,成了庄家和散户的博弈。就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但是想想,股票涨了对公司总归是好事,也就放下心,继续和孙经理聊着别的事。 过了两天,下午我谈生意结束的早,夏医生还没有下班,我先到幼儿园接了暖暖回来。路上她又嚷嚷着要吃双球冰激凌,我只好给她买了一个。有时我真的好佩服小孩子的肚子,吃那么多也什么事没有,牵着她脏乎乎的小手,我数落着她:“暖暖,你不能总吃这个,对肠胃没什么好处。” 暖暖不服气的说着:“叔叔说,吃的多才长得高。”这家伙最近学会了顶嘴,而且不论我说什么,她都能找出“叔叔说”来和我抗衡,让我哭笑不得。 进了小区,我忍不住又唠叨她:“下次再和我说叔叔说,妈妈打你小屁股。妈妈的话就不要听了?只听叔叔的?” 暖暖咯咯笑着,却给了我重重的回答:“嗯。听叔叔的。”我心里一梗,暖暖原来已经依赖夏医生到这个地步,我竟然还没发现,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边拉着她一边在小区里缓缓的走着。 到了楼前的草坪边,忽然看到对面楼下停着一辆我熟悉的车,揉了揉眼睛,用手点着数了数车牌号,没错,他南京的车?!我正在发愣,耳边传来一声清冷的招呼:“这么早回来了?” 我惊得心扑通就是一跳,抬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可能我太专注看他的车了,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暖暖也抬头愣愣的看着他,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暖暖的头,声音倒变得很温和:“暖暖。”暖暖没反应,过了好一会才说:“伯伯。”暖暖最近还真是进步不小,还学会叫人了。 赵以敬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不禁问着:“你怎么在这里?” 赵以敬抬眸看了看我,唇际一勾,眼里都是玩味的神色:“清扬,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什么意思?”这回不仅是心里哆嗦了,身体也跟着就是一哆嗦。 赵以敬指指楼上:“二单元,二层,和你正好相对,拉开帘子,还能看到你窗台上的绿萝。”说完唇际泛起一抹带着点嘲弄带着点邪气的笑意。 我气的胸闷的痛,看了看这边的二层,又看了看我的房子,楼间距还真不大,看到窗台上的绿萝倒是有些夸张,但是却也真的大致看的清楚。我想发火又怕吓着暖暖:“你这是做什么?有意思吗?” “有。”赵以敬勾唇冷冷笑着,“很有意思。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女人。” 我简直要气晕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谁是他的女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住着,还怎么生活?我只觉的全身都哆嗦:“赵以敬,你怎么这么幼稚?你的行为,一点都不像一个上市公司颇有成就的老总,像个无赖小子。” “我从不觉得我是个君子。我懒得装。”赵以敬笑得清冷中带一丝邪魅,“这房子,谁都可以租,可以买,我为什么不能?” 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你到底还讲不讲道理?说好的分开,说好的互不打扰,这又是做什么?”暖暖被我吓到了,瘪着嘴睁大眼睛看着我,吓得嘟囔:“妈妈------” “那是你自己说好的,我可从没答应。”赵以敬目光清寒,声音倔强不让。 我说不出话,半天憋出两个字“幼稚。”说完牵着暖暖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家。回到了房间,我愤愤的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看绿萝,看个头!简直不可理喻! 晚上夏医生下班回来,天还没有完全黑,好奇的笑着:“今天怎么把窗帘这么早拉上了?” 我一边剁着菜一边没好气的说着:“怕光。” 夏医生走到我身边,伸手扶着我的肩膀温声说着:“谁惹我们这么漂亮又贤惠的辣妈生气了?说来听听。”眸子里全是醉人的暖意。 这样的动作,以前也有,我也曾勉强自己接受,那天却总觉得多了双眼睛,忙抬手把他的手扫了下去,不自然的笑笑:“没有,生意有些不顺。”夏医生听到是生意的事,也没再追问。 那个晚上分外的不自在,窗帘虽然拉着,但是总觉得被人盯着,刚吃完饭我就一身疲累的对夏医生说着:“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夏医生明白我的意思,便直接上楼去了。 我悄悄撩起帘子看着对面赵以敬的屋子,灯是黑的,估计晚上又有什么应酬走了,那晚直到睡前,灯也没有再亮。我松了口气。仔细想想,像他这么忙的人,应该也不会经常回来。心里才稍微自在了一些。 ☆、温文之人也生怨 自从赵以敬住在对面的楼上,我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座大山,喘不上气。虽然我也知道他经常不在,但是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楼间距又很近,晚上灯光辉映,看的更明显。赵以敬坐在沙发上翻书的样子,站在窗口抽烟的样子,打电话喝水的样子,只要留意,就能很清楚的看到。 我发现自己的心理很奇怪,一个劲的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他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没见过?但是家里没人的时候,又喜欢坐在窗口看着对面发呆,我觉得自己心态有点不健康。但是现成的心理医生,却不敢去咨询。 有一次早晨去送暖暖,冷不丁突然在楼下遇到他。我的脸色变得难看的怪异,他倒并无不妥,很自然的冲我打着招呼:“送孩子?我带你过去?” “不用。”我冷冷回答后,拽着暖暖往车里走去。暖暖一边走,一边还愣愣扭头看着他,他唇际轻扬,对暖暖挥着手:“暖暖再见。” “伯伯再见。”暖暖冲他挥着手。 “再什么见!”我嫌暖暖墨迹,一把抱起她向车快步走去。上了车,我才舒了口气。终于没有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了。看着暖暖还在扭头看着,我忍不住问着:“暖暖,你怎么老要看那个-----伯伯?” 暖暖笑的很开心:“伯伯好,送暖暖娃娃。”真是个小贪婪鬼,肖彬请你吃了多少次冰激凌都不记得,赵以敬送了一个娃娃倒记得清楚。 我连续几天回来就拉窗帘,夏医生有些疑惑:“怎么总拉帘子?” 我找着借口:“怕光。拉上帘子有安全感。”夏医生定定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暖暖趴在窗口,撩起了帘子,吱吱咯咯的笑着,夏医生走过去温声问着:“看什么呢?” 帘子拉开,赵以敬正趴在窗口和暖暖挥着手逗着,他的窗台上有个憨态可掬的机器熊正在来回翻着跟斗,想来暖暖就是被那只熊逗得咯咯直笑。我的脸腾的红了,好像被夏医生逮到什么似的,这种局面,满是尴尬。 夏医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冷冷看着对面,转头问着我:“他什么时候搬来的?” “六天,七天?大概一礼拜吧。”我结结巴巴的说着,表情很是僵硬。不知道为什么,很少见夏医生这样清冷的样子,偶尔看到,竟有些胆怯。 夏医生看我脸色乍变,也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清扬,没什么要紧。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人窥伺。” 我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还是否定,只是觉得他用“窥伺”这个词形容赵以敬,我怎么就听的那么别扭。夏医生拍拍我的肩:“好了,晚上也别做饭了,咱们到外面去吃吧。”转而对暖暖说着:“想不想去淘气堡?” “想。”隔着楼看机器熊翻跟斗终究是雾里看花,远没有去淘气堡里蹦跶着诱惑力大,暖暖从窗台边的台子上爬了下来,跑到我身边催着我:“妈妈,快走,淘气堡。” 被暖暖扭股的厉害,屋子里呆着又着实不适,我只好点头。换了件浅花色的长裙,和夏医生带着暖暖出去。我没敢抬头看赵以敬楼上的情形,只觉得周围似乎在眼神大战,夏医生的冰冷凛冽,和赵以敬的强势清寒,仿佛隔空打物一样来回交战。我匆匆的走出了小区。 小镇并不大,除非是出去办事,或者是送暖暖上幼儿园,平时我们出去吃饭溜达,都是走着过去。出了小区的门,我终于长舒了口气,说话的神情自然了不少,夏医生面上的表情也很舒缓。到了商场,暖暖在室内乐园里玩着淘气堡,我和夏医生在外面等着。 夏医生忽然看着我说道:“清扬,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我心里一颤,我明白赵以敬的出现让夏医生心里不快,我垂下了眼帘,低声说着:“换到哪呢?他如果存心这样,无论我们去哪里,他都会跟着来的。” 夏医生追问着:“那我们回北京呢?或者到四川,云南?离开这里?”说着语气微微有些激动,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至瑾,别开玩笑了。”我把他的手推开,“现在何夕的客户网都在江浙一带,怎么回北京?去四川云南更不现实。” “清扬,我可以养家,你为什么一定要做生意?为什么一定要做丝绸?是不是你潜意识想去保持同步呢?”夏医生的语气虽然淡淡的,话却是一句接一句,紧赶着而来。 我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做丝绸,我本来就是丝之恒的员工,辞职加入老邓的公司,又被老邓扫地出门,到现在自己撑着摊子做丝绸,一切顺其自然,我觉得自己就是丝绸人,虽然不像赵以敬,蒋正齐他们是丝绸大亨,但我的血液里我的骨髓里,似乎一直就和丝绸是融为一体的,我从事这个行业也喜欢这个行业。猛地被夏医生提起什么潜意识,我愣住了。 我潜意识是想和赵以敬同步吗?从事着他从事的行业,这样似乎遥遥相望,也有着共同的牵系?就像杜衡和赵石南?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这个情愫。我突然有种被戳穿心思的慌乱,咬唇说着:“我不懂什么潜意识,下意识,我只是一直在做这个行业,你要非那么联想,我也没办法。” 夏医生定定看了看我,似乎在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轻轻牵起我的手叹气道:“对不起清扬,我太着急了。”顿了顿说着,“最近我的情绪很不好,这样的我很不专业。我知道应该淡然而处,但我实在淡定不起来,我很怕自己一直苦心而求的人,好容易要得到,却又失去。” 我能理解夏医生的心情,如果有个女人住在对面楼里每天守着我的爱人,我也会濒临疯狂的。但是能怎么办?躲避是解决办法吗? 暖暖从淘气堡出来了,夏医生过去把她接上,抱着她问道:“累不累,吃你喜欢的布丁去?” “好!”暖暖答的响亮,小手攀上了夏医生的脖子。到了甜品店里,坐在那看着暖暖吃的开心,夏医生时不时帮她擦擦手,我心里刚才的那一丝不悦已经烟消云散了。不得不说,夏医生对暖暖是难得的好,这样的细致耐心,一点不亚于顾钧。生命里能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很不容易。我看着他们淡淡的笑了。 吃过饭,我牵着暖暖和夏医生一起溜达着回去,那晚月色清明,微风细疏,离小区越近,心情似乎越沉,夏医生一直没有说话,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说道:“清扬,要不你考虑考虑,我们结婚吧?” 结婚?我的脚一软,趔趄了一下,和夏医生结婚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暂时没想过:“是—不是—太快了?” “我的心思,你明白的。与其这么踌躇下去,不如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也好给暖暖一个正常的家庭。”夏医生很会捏我的软肋,每次说到暖暖,我的心就会一动。 “你的父母,会同意吗?”我找着借口。 夏医生淡淡一笑:“我都这么大了,婚姻还自己做不得主吗?无论他们同意与否,我决定的事,我会坚持。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也只能不孝了。” “这不太好,做子女的还是要先得到父母的首肯——”我继续说着,却被夏医生温声打断:“清扬,这不是理由。”我的脸一红,没再吭声。和一个心理医生玩心理,会显得很幼稚。 暖暖忽然仰头问道:“什么叫结婚?” 夏医生摸了摸暖暖的头,笑着说道:“就是叔叔和妈妈在一起,一直陪着暖暖,好不好?”听到夏医生这么说,我的脸几乎要烫的滴血。 “像现在这样吗?”暖暖还在问着。我呵斥道:“好了,别问了。小孩子懂什么。” “比现在还要好,叔叔可以晚上也陪着暖暖,给暖暖讲故事,玩火车嘟嘟,给朵朵做衣服。”夏医生微笑看着暖暖。 暖暖眼睛瞪得很大,想了一下眼巴巴看着我说道:“妈妈,那你快结婚吧。”我气的想给小家伙的小屁股来一下子,夏医生却哈哈大笑,一把抱起暖暖:“暖暖最乖。”却胳膊好像不给力,举到半空,顿了一下,又把暖暖放了下来,脸上表情很不自在。 “胳膊还疼?”我赶紧转移着话题。 “没事。”夏医生随意的说着。 “别总说没事,都这么些天,早该好了。待会回去贴个膏药吧。要是还不好就去医院看看。”我同夏医生说着,回到了房间里。拿出膏药要给他贴,夏医生推托了半天才很不情愿的把衬衣解开,露出了肩膀。 我却怔在了那里,他肩上一块明显被打的青,散的青紫一片,不知当时得用了多大的力气。都这么多天,还这么重的痕迹。夏医生触目惊心的伤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震惊、同情、气愤同时涌了上来:“他打的?” 夏医生淡淡道:“别问了,这没什么。” 我把手里的膏药一扔:“既然这样,那我自己去对楼问问。” ☆、转折未知是喜忧 夏医生一把拉住了我,声音少了几许平静:“不要去见他。清扬。” 我心里一紧,看着夏医生问道:“至瑾,那你告诉我,是他弄的,是不是?” 夏医生皱眉点点头:“几句话的冲突。”说着拍拍我的肩,“男人有男人的解决方式,你不用担心。” 男人的解决方式就是打架斗殴?太荒唐了,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给夏医生把膏药贴好,嘱咐着他:“记得24小时内要取下来,当心皮肤会痒。” 我很少这么关切他,夏医生的神色里满是欢欣的喜悦,微微笑了:“我很想忘记,等着你来提醒我。” 暖暖蹭过来拽着夏医生的袖子:“叔叔,你今晚是不是要陪暖暖一直玩火车嘟嘟?” “时候不早了,叔叔要回家。”我轻轻拍了拍暖暖的小手:“妈妈陪你玩。”我把她从夏医生身上拽了下来:“快去洗脸。” 夏医生起身捏了捏暖暖的脸蛋:“妈妈和叔叔结婚了才能晚上陪暖暖玩。现在还不行,但是叔叔相信那一天会来到。”说着对我淡淡笑着:“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一早要去厦门出差走两天,你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离去。 那晚有点失眠,一夜心潮起伏。夏医生的求婚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接受一个能用心对待自己和女儿的男人,按理应该是件容易的事,但当结婚被提上日程,我的心中更加纠结。以前只是想尽快珍惜身边善待自己的人,加快忘记不该惦记的人,但是如果真的要与夏医生结婚,他的父母和家庭,也是个堪忧的问题。 辗转反侧间,我撩起帘子看了看对楼,赵以敬的房间一直亮着灯,他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的出神,看了很久,把那个东西放到了沙发旁的桌子上,转身进了卧室,我就看不到了。我把帘子重新放下。 第二天一早送暖暖去幼儿园,赵以敬正在楼下靠着车吸烟,看到我唇际勾起道:“早,很巧。” 我冲他淡淡说着:“不巧,我把窗帘拉开的时候,就是我准备出发的时候,你的视力那么好,怎么会看不到。” 我直接说穿赵以敬的心事,他面色没什么变化,眉梢扬起猛吸了一口烟:“现在心理学也学的这么好了?” 我心里就是一阵裹气,提到心理学,我的火更大:“赵以敬,你很无聊。另外我想告诉你,你和我之间,已经没什么了,你别总这个样子,你也没权利去打别人。” 赵以敬的眉头皱了起来,用力把手里的烟头搓灭,冷声道:“打他怎么了?他也没权利纠缠我的女人,还让我放手?” 我气的手指微颤,暖暖牵着我的手问道:“妈妈你怎么在动?”我盯着赵以敬,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赖。”说着转身拉着女儿就走。 赵以敬一把扯住我的胳膊,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眸子有丝碎裂的疼痛:“清扬,我们好好谈谈。” 他的眼神让我的心丝丝扯疼起来,我声音有些颤抖:“谈什么?又是让我继续等你?” 赵以敬毫不犹豫的应声:“是。你等我。” 我用力的把他的手甩开,心里一阵的寒凉,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语气几分自嘲:“等到你结婚吗?我这个替身等不起。” “什么结婚!我说过会避免的。”赵以敬胸腔起伏,语气尽量平静。暖暖忽然冒出一声:“叔叔说结婚了晚上陪暖暖玩。”也许是昨晚夏医生说了好几次结婚,这对暖暖是个新鲜词汇,她听到了自然有了反应,此刻口头禅“叔叔说”也冒了出来。 赵以敬听到这句话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盯着我问道:“你们在谈结婚?到了这个地步?” 就许你谈结婚别人就不能谈?我忽然觉得很可笑,看了看他说道:“谈不谈,都和你没关系。” “宋清扬,你先去送孩子。”赵以敬眉头皱的很紧,几乎咬牙竭力声音平静说出这几个字。我心里一突,牵着暖暖往前走去。 把暖暖送到了幼儿园,刚和她挥着手说完“拜拜”,身边一个巨大的力量扯着我就走,我扭过头用力抻着,想把赵以敬的手甩开,却根本纹丝不动,只能被他用力扯到他的车上。 “我的车还停在路边没挪开呢,会被拖走的。”我挣扎着。 他没有说话,车飞快的开回了小区,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抓着我动弹不了,扯到了他的房间里。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他屋里,和我的房子是一样的格局,简单的一居室,倒是收拾的还算干净整齐,还没容我细细看,他已经一把把我摔到了沙发上,脸色铁青的吓人,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你做什么!”我坐了起来,咬唇看着他,心里突突直跳。屋里只有我和他,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就那么冷冷看着我,半天只说出几个字:“我不许你结婚。” “那是我的事。”我也没有好气,“赵以敬,你觉得到了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赵以敬低头看着我,目光中是各种撕扯纠缠的神情:“我从不觉得我们分开过。” 我的心狠狠被撕了一下,赵以敬的话不多,也不是擅长表达自己,但就是这平实的话,却总说的我的心砰砰跳。我捂着胸口,眼圈有点红:“我倒觉得,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和你在一起的,也许一直是和我眉眼相似的人。” “还在扯这个。”赵以敬蹙眉道,“这到底有什么意思?这样眉眼的女人我觉得好看,就这么简单,不行吗?总说替身,性情都不一样怎么替?谁像你这么倔?”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因为喜欢这种眉眼?这也算理由?我咬唇说着:“真牵强。” 赵以敬看我油盐不进,一时也气的没了话,走到窗边猛地吸着烟,我稍微冷静了些,看了看他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清冷的色调,和他的人一样。沙发旁边是一个两层的小桌子,下面一层是书报,上面放着一台固定电话机和一个茶杯。他这样的身份,住这么简陋的条件,倒真是为难了他。 桌子上有一个相架,我顺手拿了起来,愣在了那里。我和他在后海拍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洗了出来,摆在了相框里,照片里的我和他,眉眼清澈,紧紧的相偎在一起,那一刻,我忽然心酸的想流泪,曾经,我那么幸福过。现在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看我盯着相框发呆,赵以敬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说着:“桌上缺个摆件。”这个理由也挺烂的,我抽抽嘴角没说话,只是细细抚着照片上的人。 他掐了烟,走到了我身边,说的有些动容:“清扬,不要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活到现在,我才体会到放不下一个人的滋味,再等等我。”看我没有说话,他又说着:“现在是九月初,等到十月底,好吗?” 我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脑子有点混乱,理智一度告诉我应该放下他,现在又突然给我这样的许诺,我的手在相框上来回旋着,始终没有吭声。 屋里的空气也像凝结了一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遭遇到这么纠结的选择题,正在为难,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很快接了起来,眉头紧皱:“什么?” 对方的声音我听的不清楚,是个女声。赵以敬只说了句:“我马上回去。”就立刻挂了电话。再看向我,眸子里的神情十分复杂:“我必须要回去。我的伯母住院了,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 伯母应该是赵信儒的夫人,那个一直缠绵病榻的老妇人。我的心也揪了起来:“快去吧,路上小心开车。” 赵以敬看了看我,忽然用力紧紧的把我抱在了怀里,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就这么扑面而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舍不得挣扎。“记得等我。”他沉声说了这句,松开我转身向外走去,我也跟着出了门。他的眼神里,除了悲伤和紧张,还有丝我看不懂的厉兵秣马的决绝。 和赵以敬分开后,我跑到幼儿园,还好车还没被拖走,我赶紧开车到了公司。今天下午还有面试。公司的业务在拓展,现有的人又不够了。只好继续招四个人。现在算算,公司已经快十个人了。从三个人到十个人,我忽然就信心满满了。 应聘结束,大家在一起闲聊着,一个姓杨的小伙子看着电脑忽然大叫道:“啊,又涨了,爽!”张帆过去拍着他的肩笑道:“你小子还炒股呢?这可是假公济私,用公司资源炒股?” 小杨挠挠头:“我哪有,我老婆最近迷这个,她有个朋友最近撺掇她一起炒,买了丝之恒的,刚才短信告诉我又涨了,我还不信,结果一查,真的又涨了,她投了十万块进去,才几天,就赚了三万。” “这么暴利?”张帆凑过去看着。小杨给他指着:“你看,可不是吗,丝之恒今天涨的太猛了,疯了吧?” 张帆“哦”一声,啧啧叹着:“这K线,顶天了。” ☆、徘徊之间再生变 我不懂股票,但心里总觉得这么暴涨,有点担忧,不禁问着张帆:“这么涨,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说不准,现在看是好的,我建议小杨啊,赶紧抛了吧,要是过两天来个暴跌,哭死都来不及。钱哪有够的时候,见好就收。”张帆对我笑笑,“宋姐也想买这个?” “我不买。”我笑笑,“我就是不知道,这股票涨了,对丝之恒有什么影响?” “丝之恒肯定股东都乐的嘴歪了呀,手里的股票都值了钱,说明公司也发展的好,要是卖了变现,也是笔大收入。”张帆笑道,“丝之恒的两条文化丝绸生产线赚得盆满钵满了,在欧洲销量极好,以前国产的绸卖出去不容易,现在是抢着要,怎么会股票不涨。” 我听张帆这么一说,好像这暴涨也有原因,还算正常,心里也踏实了些。 夏医生从厦门回来了,给暖暖带回来了贝壳之类的玩具,看到我屋子里没有拉窗帘,怔了一下,淡淡笑道:“不怕光了?” 我轻轻应了声:“嗯。对面没人。”说完了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说话迷迷糊糊的都不走脑子,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明自己见过赵以敬,还知道他不在。虽然我并没有肯定的答应过夏医生什么,但彼此都在心知肚明的按照处男女朋友的模式在交往。这样又见了赵以敬,好像有点对不起他似的。 夏医生很明显的听出了我话里的漏洞,苦笑了一下,转身出去陪暖暖去玩。我心里好像压了几十斤重的石头,这样的我,对夏医生的确不公平。要不就等到十月底,再做决定?可那样不依然是等完了赵以敬才做的决定吗?那样仍然不公平。那到底我该怎么做?犹豫纠结着,手里的菜刀一个不留神切到了手上,我“啊”的痛的叫出声。 夏医生赶忙跑到厨房,看到我手上的血,微微蹙眉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要把手放到自来水底下冲,他把我的手扯过来:“自来水里有细菌,当心感染。” 说着从外间拿了消毒纸巾过来给我擦掉血渍,找了创可贴裹上,看着我若有所指的说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专心,好吗?否则伤害自己,别人也看着心疼。” 我的心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他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不是专心的好女人,我脑子一热,抬眸看着他说道:“至瑾,不如我们商量件事?”十月底,也就两个月,就算我傻也好,不道德也好,不等到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甘心。不如先和夏医生彻底分开,别让他陪着我一起等。 “清扬,我们相处的很好,暖暖也需要人照顾。我说过,我是心感情愿守护你的。”夏医生的神色微微有些严肃,眸子里却有痛心的情愫,顿了下说道:“你如果觉得对孩子,对你自己都是现实而负责任的想法,那你说吧。” 我的心揪了一下,夏医生似乎总能明白我要说什么,暖暖,孩子,我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下来,心来回乱缠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唇道:“我没说的了。”我需要认真的再捋一捋思路。 夏医生淡淡的笑了:“出去休息吧,我来做饭。”说着把我推出了厨房。 我走出屋子,暖暖自己玩的起劲,我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我,我便打开电脑,随意看着,忽然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我打开一看,是凡苓的,邮件很简短,大致是她找到了一个适宜居住的城市,虽然有点孤独,但是也很清静,末了一句话让我很触动:“丫头,相爱不如相忘,不要等到最后,必须承接血淋淋的刀俎的时候才觉醒。早点收手,还能有更多的美好可以回忆。” 看到这句,我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凡苓这样的状态,还是没有放下。还在纠结过去到底是美好还是血淋淋。我叹了一声。忍不住给肖彬发了个短信:“不忙给我打电话。”但看起来他还真忙,除了回复了我个“好”字之外,我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他的电话。 到了周末才终于接到他的电话,声音还挺疲累:“我终于有点时间了,你想说什么?” “我要真有着急事,等到现在黄花菜也凉了。”我和他开着玩笑,“你是决心进董事会啊这么拼命?” “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没着急事,你有急事还会那么温柔?早一个电话追来了。”肖彬声音淡淡的,自从凡苓走后,他的幽默也不灵了,“最近确实忙,文化丝绸的订单很多,全在加班加点,快累倒了。” “文化丝绸真那么好卖?”我好奇的问着。 “嗯,丝之恒不是在和意大利合作着项目吗,他们也在欧洲帮忙大力推广着,有了他们的宣传,再加上文化丝绸确实质量上乘,所以才会卖的好。现在最关键的是第三条生产线了。等第三条生产线上了,丝之恒才能真正飞起来。”肖彬越说话越多,忽然收住了口,“我现在也是人老话多了。” 听着他的戛然而止,我的心突了一下,忍不住问着:“第三条,是成悦锦吗?” 肖彬顿了一下,说着:“预计是的。成悦锦申请地标成功才能投产,这条生产线才是大头。之前的两条都是给这个铺路呢。”肖彬犹豫了一下,说着:“清扬,对以敬,你要理解,成悦锦是他们几辈人的希望,现在又正在研发根据现代工艺改良的成悦锦,不看到成悦锦上线,他不甘心的。” “我和他,不需要什么理解不理解了。”我叹了口气,“既然人家手里拿着传世的信物,我又没有,自然是没那个缘分。” “你又较劲,那锦是锦,感情是感情,怎么能是一回事。”肖彬的声音几分无奈,“对了,赵信儒的夫人去世了,你知道吗?” “去世?”我的心颤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吧。丧事从简。”肖彬叹道,“老太太也不容易,无儿无女,和赵信儒老先生相扶相持了一辈子,没少遭罪。” “怎么没儿女呢?那老先生怎么办?”我听的有些揪心。 “老先生现在整个倒下了,躺在床上整天拿着老太太的照片看。听说老太太原来和赵家也是有渊源的,和老先生感情很好。现在赵董公司整个没法管了,都是以敬在处理,还有人时不时的使绊子。”肖彬忽然转道,“半天都是我在说,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就是和你说凡苓给我来邮件了,说她很好。其它的信息没透露。”我回过神来,说了主题。 肖彬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那就好。”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又随口应了几句挂了电话。 我的情绪被肖彬说的有些伤怀,不禁打开网页浏览着丝之恒的相关信息,却没搜到和赵信儒夫人去世的信息,看来的确是很低调。却在无意浏览间,发现了有一条相关的报道,大致是讲赵信儒夫人去世后,其名下代管的股权不知将花落谁家。报道称,据丝之恒有关人士透露,赵信儒夫人名下有公司10%的股权,赵信儒夫人在世时,只是代为保管,并不参与公司的管理和决策,如今赵夫人去世,这10%股权的去向将成为大家关注的事。 我琢磨着这个词,“代管”,那是代谁保管?不禁哑然失笑,赵家的股权还真是够烦够乱。 悠悠晃晃了几天,我还是没有想得清楚,夜里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心里百般滋味。女儿一天天大了,真的不知道怎样的生活,才能让她健康快乐。正在纠结着,忽然手机震动了,我看了下,是赵以敬的电话,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也许是有急事,我忙拿了手机走到外间客厅去接。 “清扬,”赵以敬的声音疲惫而倦怠,“没有休息吧?还好吗?” “很好。”我抑制着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犹豫了半天还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很累,节哀。” 他顿了一下,涩涩的声音有了许暖意:“你都知道了?” “嗯。”我应着,“你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声音,我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断了线,忙拿着手机跑到厨房打开窗户四处找信号,“喂,是没信号吗?” “不是。”他沉声应着,突然,他像下定决心似的说着,“清扬,我最近又要宣布婚期,但是,只是宣布婚期,不是真的结婚。这次我不想让你从别人嘴里听到,歪曲了我的本意。这么做自然是有用意的,现在是关键时期,必须如此,你要理解我。十月底之前,会有结果。” 沉默寡言的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我的脑子空了,半晌才游离的回了一句:“那你就宣布吧。”说完挂了电话,心里沉甸甸的,这就是有钱人的婚姻,随时都是一场作秀或者一场阴谋,还一个戏码重复上演,有意思吗? ☆、一袭婚纱订何情 这次赵以敬终于提前通知了我,我不至于从别人口里听到而震惊落魄。可我的心依然沉沉。就算是别有目的,就算是谋划策略,可听到自己爱的人和别人的婚讯,心被砸到懵,然后一点点的苏醒,都是割裂的痛。我想听到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却也害怕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因为我怕承受不来。 公司的单子最近也繁忙,丝之恒的两条生产线带来的威力就是,我们代理的丝之恒渠道也随着水涨船高。张帆忙得不得了,北京和江苏两头来回做空中飞人,周一还在北京,周二就得跑回来联系厂家。小杨看见张帆“哎”一嗓子喊住了他:“张哥,我可被你害了,听了你的把丝之恒的股票抛了,现在可好,人家又涨了,老婆说少赚了一万,这两天都逼我睡沙发。” 张帆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家庭地位那么怂,不过回家告诉你老婆,也许过两天还得感谢我。” 小杨的眼睛发亮了:“张哥,你一直做丝之恒的代理,是不是有什么庄家的内部消息,透露点给我呗,兄弟感激你八辈祖宗。” 张帆捶了小杨一拳,笑着道:“我没内部消息,这都得高层掌握内幕,我哪知道?”张帆顿了一下,说着,“不过也邪门,都这些日子了,要是庄家对倒出货,也该到日子了,还这么涨的坚挺,难道真的生意好成这了?” 我在和一诺说着嘉宝增加代理权的事,但耳朵也在支楞着听张帆和小杨对话,把我这个门外汉听的一愣一愣,只觉得该赶紧到北京报个MBA班恶补一下金融知识。小杨看从张帆那套不出话,转看着我笑道:“宋姐,你一定认识丝之恒高层吧,要不咱们哪能拿到代理权呢?股票赚点,才能给老婆买个车,省的怀孕还挤公交。” 我心里有些慨叹,股市多风险,庄家做着买进卖出的游戏,老百姓却是关系生计的钱财。张帆一拍小杨:“脑子抽风了吧你,让宋姐给你跑消息,死小子谱大了。”小杨嘿嘿笑着跑过去忙。 我心里动了一下,把张帆叫到了办公室,指指椅子:“坐吧,我直说了,你是不是挺懂股票的?” 张帆笑道:“以前玩过俩年,后来赔了,就不买了。” 我继续问着:“我也不懂你说的庄家对倒,那就现在看,你觉得丝之恒的股票,涨得正常吗?” 张帆想了想说着:“那天杨子说完,我也回去看了看,涨得是挺快也挺高,但是现在丝之恒本身生意好,所以也说不上正常不正常,这两天基本维稳在那个高度,那说明涨得还是正常的,不像是庄家拉的。起码像我这种级别玩股票的,是看不出来不正常。” “那如果是庄家拉的,又会怎么样?”我问着。 “如果是庄家拉的,过两天涨够了,就会暴跌,到时候散户的钱套进去了,而他们再低价买进吸筹。”张帆看我听的糊涂,简单的解释着,“大致情况是,压低吸筹,抬高出货。”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那就是说,如今股价飙升,吸引大家来买,然后再跌,就可以买进控制股权,这方法增持股权倒是很便利。只是这招,不知道是博弈的哪一方的主意。是赵以敬还是赵信俭要这么做?我对张帆笑笑:“那我明白了。你去忙吧。” 张帆出去,我忍不住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问着:“丝之恒现在的股价涨得很厉害,你知道吗?” 他在电话那边沉沉的笑了:“你终于肯关心我了。” 听他还笑得出来,我便知道他肯定是知道的,心里踏实了一点,解释着:“没有,只是看别人都买丝之恒的股票,我也看着眼热,向你问点内幕消息也去试试水嘛。”我的理由找的很充分。 赵以敬怔了一下,淡淡笑道:“那不是你的性格。好了,我去忙。注意身体。”说着挂了电话。 我盯着被挂的电话,心里竟有丝说不出的感触,他倒是一副了解我的样子。不禁低声自言自语:“真自大,我就不能真的想买股票吗。” 和他讲过电话后,还是忍不住上网去搜罗丝之恒的相关信息,大到企业动态,小到八卦传闻,事无巨细的关注着。看到赵以敬和姚清莲一起出席在某个丝绸品牌的宣传仪式上,看到姚清莲满面春风笑容绚烂的样子,我的心忽然又变得很痛,她是他高调承认的女人,我这一点点的温情,到底算什么? 一周以后,赵以敬和姚清莲再定婚期的消息正式公布了出来。这次的动静更大,丝之恒的官微宣布婚期定在十月底,各大娱乐媒体纷纷去采消息,报道的轰轰烈烈。 当这个消息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没有想象的那么平静。十月底,我的心被冲击着,等到十月底,等来的到底是希望,还是死心?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庞大的自信和耐心,才能经得起这番等待。那段日子失眠很严重,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就醒来,撩开帘子看着对面黑洞洞的虚空,心也跟着荒芜的看不到底。 我的情绪开始有点恍惚起来,有时夜里做梦,会突然梦到娱乐新闻里巨版头条报道,丝之恒年轻有为董事赵以敬与丝绸世家传人姚清莲完婚。吓得突然惊醒,一身的大汗淋漓。 吃完饭的时候,夏医生看我精神乏累,有些担心:“清扬,需不需要药物辅助治疗一下?睡不好人的状态很受影响。” “不用了。”我无力的摆手,“最近可能公司的事太多了。我应接不暇。”我掩饰着。 “为了公司的事不必让自己这么煎熬。”夏医生夹了一筷子菜,似无意的说着,“工作哪里有那么圆满?” “你工作也有不圆满的时候?”我转移着话题,笑道,“我感觉你都是圣手回春。有治疗失败的案例吗?” “有。”夏医生神色怔了一下,缓缓说着,“最近就有,有个孩子心理有些障碍,也是不爱说话,我尝试干预疗法一个疗程后,孩子出现了自残的行为。看的人很心痛。” 都是做人父母,听到这种事情我心里很难过,忍不住问着:“那怎么办?” “换种疗法。”夏医生回答着,给暖暖夹了一筷子菜,“把这些都吃了。才长得高。” 看着如今健康的暖暖我心里也很欣慰,好在暖暖对夏医生的治疗反应好,才能很快的治好,我随口问着:“那孩子是什么原因不说话?” 夏医生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说道:“父母是重组家庭,爸爸忙,后妈对孩子不太好,还是奶奶发现孩子不说话了。”说着拍拍我的手,“别想多,都是个案。” 我的心抽了一下,没有再问。却不知不觉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暖暖身上,少了许多胡思乱想。这就是一个做母亲的女人的悲哀吧,就算心里压抑、不平、伤怀,也总要拿出坚强的一面,来做孩子面前无所不能的钢铁侠。 听了夏医生说的个例,我反思自己的恍惚,猛然觉得不应该这样过分的关注着这些事。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搜罗丝之恒的信息,回到家里,只要开始乱想,就去洗衣服,用忙碌控制自己的思维。连暖暖都说:“妈妈比洗衣机厉害。” 夏医生也说着:“清扬,只要努力,没有调整不了的情绪。我相信你。”他的话让我多了份信心。不要在意,不要关注,先做好自己! 但是躲避,似乎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虽然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缩在一旁,看着赵以敬的那盘让我撕心裂肺的棋,但还是有人会提醒我去认真看。 九月底,公司的女孩子们中午休息时间就聚在一起聊八卦,还对我说着:“宋姐,你看网上发的丝之恒董事和未婚妻的婚纱照了吗?” “婚纱照?”我眼前一黑,婚纱照都拍了? “啊呀,快来看看。保准流口水。”一诺说着把我扯到办公桌前,另一个女孩子指点着:“人家这婚纱,太上档次了,中西都有,都是丝之恒的料子。”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怔在了那里,我的确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婚纱,白色的礼服配着蕾丝,做工异常的精美,而中式的旗袍,鲜红的美艳几乎把我晃倒。 照片上的赵以敬一身黑色的礼服,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魅力,而姚清莲明艳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两个人的婚纱照很美,不知道是情不自禁还是摄影师很会拍,有一张赵以敬俯身吻着姚清莲头发的照片,深情的简直让人心碎。 公司里的小姑娘拍着胸口:“唉呀妈呀,要是这男人这么看我一眼,我死也值得了。这也太-------啊,不行了,我得喘口气。” 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向我扑来,我的眼前忽然交织出层层杜衡十里红妆的影响,那满街的红,也是这么震撼人心吧。隆重,原来真的不是为了虚荣做给别人看,而是决定相守一生的那份庄重,真的很动人。 ☆、每人一个待嫁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办公室,晕沉沉的终于忍不住,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你的婚纱照,很好看。”发了又后悔,把手机关了默默的流着泪。 我和顾钧结婚的时候是裸婚,什么都没有,那时年轻的自己觉得婚纱照就是花钱买罪受,有那几千块干什么不好。但现在,却是由衷的羡慕着。 再开机的时候,赵以敬只回了我一条短信:“婚纱照公布,股价涨了。”我无奈的摇头笑笑。人家的婚纱照,真值钱。 吃晚饭的时候都在出神,夏医生看我神情恍惚,问着:“怎么了?” 我没过脑子忽然冒出一句:“你拍过婚纱照吗?”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可能拍过,忙笑着道,“看到同事的婚纱照了,拍的很好。” 夏医生眉眼含笑的看着我说道:“想拍咱们也可以去。”看我变了神色,淡笑着说道:“别急,听我说完。现在很多人喜欢拍照,我一个同事的爱人就在南京开着工作室,他还给了我张优惠券,有时间可以带着暖暖过去拍,儿童写真很流行,记录孩子成长的日子。你要是想拍,也可以顺便拍一套。” 听夏医生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心动,女儿小的时候,请过工作室的到家里来拍,后来长大后我忙着生意,还真的再没给暖暖拍过。如今夏医生提起来,倒也觉得是个主意。 暖暖吃完了在一旁玩着,我问着她:“暖暖,想不想去拍照啊?” 暖暖在画板上涂抹着,自从夏医生给她报了班,她对画画倒是兴趣渐浓,对我的问题随意的点着头“嗯。”这家伙,年纪不大,倒学会敷衍了,我走过去,看她画的说道:“画什么呢,连妈妈都不理。” 暖暖抬头对我咯咯笑:“画妈妈,叔叔。”夏医生也凑过来,暖暖的画很简单,两个大头人儿牵着中间的一个小孩,暖暖指着:“这是叔叔,这是妈妈。” 我有些好笑:“你怎么把妈妈的脸涂成紫色的?叔叔的就不涂?” 暖暖笑道:“妈妈的脸总是这样。”我和夏医生都怔住了,原来我的伪装,还是没有逃过孩子的眼睛。夏医生讪讪笑着道:“暖暖顽皮,下次不要这么画。” 我解着尴尬,说道:“那就你去订一下,什么时候带暖暖过去拍。”夏医生点头。 夏医生约了两周后的一个周末,他带着我和暖暖过去。工作室离他们医院也不远,夏医生的同事并不在,只有同事的爱人和我们热情的打着招呼:“小夏一家吧,老罗和我说了,今天正好也没什么人预约,好好给女儿拍个写真。” 我没想到暖暖还挺喜欢拍的,很配合镜头,抱着小熊也好,骑着小木马也好,神态萌极了。我自己也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好多。拍照的时候,和老板娘随口聊了几句,知道她也是刚开的工作室,生意还挺清淡。老板娘对我笑道:“宋小姐,你女儿很上相,这套写真出来,我当样片摆在这行吗?” “当然可以。”是夏医生的朋友,我自然欣然应允。 “谢谢啊。”老板娘打量了我一番,说着:“宋小姐,你也拍几张吧,给我们做样片,新进回来的古装,婚纱,都没人试过呢。” 婚纱两个字,让我的心“砰”的跳了起来,夏医生看我的表情淡淡笑了:“你先去看看。喜欢就拍,也是帮人。”我的心动了,跟着老板娘到化妆间看着衣服,五套新的婚纱,各种颜色的都有,我抚摸着那套白色的,虽然没有姚清莲的那么华贵精致,但是圣洁高雅的气势依旧让我砰砰心动。女人是不是对婚纱,戒指,天生的没有抵抗力? 老板娘看我痴痴的摸着婚纱,把那套取了下来递在我手里:“宋小姐,你可以上身试试,一定很好看。” 当时的我仿佛中了蛊一样,就像去商场买衣服看到自己喜欢的也挪不动步子一样,即使买不起,能上身试试看看效果,总是欢喜的。我走进试衣间,把婚纱换了上来,老板娘帮我把后面的拉链拉上,不禁叹道:“宋小姐,你可一定要帮我拍一套,我就是花钱找模特,也不一定能穿出这个效果。”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一身洁白的自己,呆在了那里,我从来没穿过婚纱,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美丽。夏医生闻声走了过来,也愣住了,转而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我被他看得有些脸红,说着:“是不是很丑?” “很美。”夏医生的笑很脉脉,“清扬,你真的很美。” 老板娘问着我:“宋小姐,可以拍你吗?你和夏医生正好拍一套。” 我心里一梗,摇摇头说着:“不拍了。我不太会摆表情。”老板娘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夏医生顿了一下,拉着我道:“既然衣服也穿了,咱们拍一张合影吧。”他的眸子里全是恳切。 老板娘笑道:“行。”说着把摄影师招呼了出来,吩咐着:“拍普通的就行,都没化妆。”夏医生站到我旁边,手轻轻的搭在了我的肩上,摄影师按了几张快门,又给我单独拍了几张,对我笑着说道:“感觉不错。” 拍完后,暖暖的照片要挑片子,我的就直接拷到优盘里带回来家。路上夏医生的表情第一次有些超出控制的失神,突然看着我问道:“清扬,我们一起拍真的婚纱照的那天,还远吗?”听着他卑微又失落的语调,我深深的内疚了。 “至瑾,我想十月底之后,----”我刚要说十月底之后才能给你答复,夏医生笑着打断我,“对了,晚上吃什么?”他转移了话题,我也只好作罢。 我把照片传到了手机上,看着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也很臭美,只可惜身边站着的是夏医生,如果是赵以敬会怎么样?想着想着脸红了,抱着手机睡去。 每个女人,都在做着一个待嫁的梦,无关年龄,只关风月。只可惜我和赵以敬阴差阳错的婚纱照,谁的旁边都不是自己心里的人。 已经到了十月二十号,还有十天,我的心情反而已经没了忐忑,而是一种无奈的挣扎。直到现在,丝之恒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股票仍在有条不紊的涨着,并没有出现暴跌抄底的现象。变化总不会在一夜之间完成。如果到时依然状况不明,我是等,还是不等? 那几天,我的情绪特别的差,敏感又焦躁到了极致,每天怕上网有忍不住手抖的看着,网上天罗地网的赵以敬和姚清莲的报道,连在哪个酒店举办,嘉宾邀请名单都列出来了。这是做戏吗,怎么越看越不像?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焦虑。人也变得游离恍惚。 终于,当妈妈再次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清莲的婚事定在月底,老家的饭店也定好了的时候,挂了电话,我紧绷的神经完全崩塌了,晕在了地上,能感觉到胳膊好像划了什么,很疼,但一点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夏医生接了暖暖回来,看我的样子着了急,把我扶到沙发上,摸了摸我的额头没有说话,用消毒纸巾给我擦着胳膊,眼里是各种纠结:“清扬,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苦涩的笑笑,答不出来,我累了,太累了,我快等不动了,我也装不动了,在夏医生面前,我无法再去装暖暖的钢铁侠,去装快乐,我真的做不来了。 暖暖撇着嘴快要哭出来了,只是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夏医生没有再问,静静的把饭做好后,没有在我这里吃就离开了,那步伐,很沉重。 那夜依然失眠,第二天一早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竟然是赵以敬,我接了,电话那头是赵以敬咬牙切齿的声音:“宋清扬,你连俩个月都等不了吗?” “又怎么了?”我的声音满是疲惫,还在嘴硬,“我好像从来没答应过等你。” 赵以敬气结,顿了一下说着:“好,很好,那就是说,你和那个医生拍的婚纱照是真的准备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的坐起来,他也越发手眼通天了。 “我怎么知道?人家打到我头上了,我还要不知道?”赵以敬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声音全是激动。 “那你拍的时候,想过我的心情吗?”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就算是做戏,要做的那么逼真吗?”说着止不住眼泪下来,“赵以敬,没人非得为了你不着边际的许诺,去焦心熬油的等。我已经受够了。”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好委屈,捧着电话哭出了声。那一刻,纠结,挣扎,痛苦,全都爆发,“赵以敬,我真的受够这种等待了,从你第一次告诉我要等,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两年,我就这么无边无际的等着,从姚清莲是你逢场作戏的女伴,等到她成了你的女朋友,又从她是女朋友,等到她是未婚妻,又从未婚妻等到要结婚,你现在还嫌我等的不够是吗?” 当我说的抽噎不止的时候,电话那头是沉寂,过了半晌,他的怒气换成了一句沉重的:“我知道了。”顿了一下,他终于像豁出去什么似的说着:“我今天就履行我的诺言,和她宣布解除婚约。” ☆、守的云开心放晴 听到他的话我愣住了,止住了哭声,刚才的情绪冲动让我忍不住把一腔哀怨叹惋不吐不快,但是当他真的做出这个决定时,我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慌乱,冲口而出:“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一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着:“你还是按计划做你的事,我不想强迫别人。” 既然已经筹划了那么久,为了我勉强改变,我又何德何能去承受这些? 电话那边是沉默,过了半晌,赵以敬说着:“清扬,我不会让你再等。”他沉厚的声音听着格外蛊惑,这句话说出,我眼泪止不住又淌了下来。当一个男人愿意给你的等待赋予终结的时候,远比海枯石烂的誓言更动听。 他的声音转而淡淡的辽远:“时机也差不多了。”我的心跳的很快,希望,是不是真的不再遥远? 挂了电话,我的心好像枯竭了很久的一口井,忽然有了新的水源。把家里收拾好之后到了公司,一诺看到我笑道:“早,宋姐,今天气色真好。” 好吗?我捂着有些绯红的脸,强挺着脊背,转移着话题:“早,小杨怎么垂头丧气的,没睡好?” “别提了,”小杨耷拉着脑袋,“刚才瞄了眼股票,丝之恒又飞蹦了上去,今晚别说是沙发,连地板都没得睡了。我媳妇得戳死我。”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我的心突了一下,又涨,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肯定涨啊,今天丝之恒在南京有个大型的丝绸之路的展示会,有重要领导去,所有的董事应该也会去。眼看着越来越上轨道了,能不涨吗?”张帆笑道,“本来我还约着肖副总谈谈上个季度渠道销售的情况,被他拒了。” “肖彬在南京?”我问着张帆。 “是啊。昨天就来了。”张帆答着。 肖彬现在像个独行侠,钻进壳里不出来了,以前还会吵吵着让我请吃饭,现在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我进了办公室,把手边的事处理了一下,给肖彬打着电话:“喂,不够意思啊,听说你在南京,怎么也不吱一声。” “太忙了,没顾得上,有VIP领导要陪,这可是省里的,谁敢怠慢,难得赵以敬愿意和领导走的近。”肖彬笑笑道。 “丝之恒那么多的董事还要你大驾光临?”我打趣他。 “哪有那么多?赵信儒老先生是躺在床上生着病,赵信俭嫌麻烦早带着一家人跑到韩国度假去了,能干活的你说还有谁?赵以敬两个肩膀也扛不动这么多事。”肖彬无奈的叹气。 “那,一切还好吧?”听到赵以敬的名字,我忍不住又多嘴问着。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情况下宣布解除婚约。 “还好,没什么异常。”肖彬知道我的心思,淡淡笑着:“小心思,赵以敬正和领导在台上说话呢,一切正常,放心了吧?” “那,清莲在不在?”我第一次在肖彬面前提起了姚清莲,一直以来,这个名字,我不敢提,不敢问。 肖彬怔了一下,他也许也没有料到我会主动问起姚清莲,片刻他答着:“她没来,听说是老家来人了,去接了。” 肖彬匆忙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我开始不自在,老家来人?会是谁?我赶紧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是不是清莲家里有人来南京了?” 妈妈愣了一下说着:“没听说啊,上午买菜还碰到清莲妈了,只说准备着张罗婚事,没听要到南京去。怎么?你想去看看?人家现在已经嫁了好人家,就算有亲戚去也有吃有住的,你不用操心,倒是有时间回家来看看吧,外婆今年的身体也不好,村子里如今乱七八糟的事也多,一个人住不方便,前天接到咱家住了,有人照顾。” “外婆现在咱家住?”我问着。 “是啊,还一个劲的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有空回来吧,啊?”妈妈的声音也日渐苍老,我心里一酸,答着“好。过两天有时间我就回去。”两年没有回去,如今的我,也该回家看看了。 那一天都过得心惊胆战,好在正好没有客户要联络,否则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挡不了台面。不停地在网上刷新搜罗着丝之恒的信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的心从悬到嗓子眼,一点点的沉着,沉着------ 晚上夏医生没有过来,我带着暖暖吃过饭,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九点多的时候,忽然电话响了,我跳起来去接,电话那边,是赵以敬平静的声音:“清扬,婚约解除了。” 那一刻,所有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我的心猛地悬起又忽的落下,一时滚下泪来。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免得哭出声来。 赵以敬接着说道:“我已经和姚清莲说过了,也打电话通知了叔叔他们,其余的人,我会叫秘书逐一通知,所有的仪式场地物品,会全部取消。”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压抑太久了,以至于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恍惚的很,晴朗真的这么容易就来了吗?我不敢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咬着手背,我哭出了声。 赵以敬在电话那边有些着急:“清扬,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没有回答,他的语气越发急切:“到底怎么了?” 我抽泣着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他怔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一天,让你等的太煎熬。”是啊,太煎熬,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我放不下,能让我长等待,是对他倔强的情感?还是那份像有病的前世今生的眷恋?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我等到了。我忽然又破涕为笑起来。 听到我的笑声,他在电话那边也沉沉的笑了,声音沙沙的,低沉带着情动:“清扬,想你。”人真的好奇怪,和有的人拉着手都没有感觉,但有的人,隔着电话一句“想你”,都能让我全身像被电流击过一样酥麻战栗。 我咬着唇没有吭声,陶醉在那一刹的情生意动里。 消息的传播总是很快的,第二天一早,已经有娱乐八卦报道,传闻丝之恒董事与丝绸世家传人婚约解除,受邀出席的嘉宾已经确认,的确收到了取消婚礼的通知。但是当事人现在都没有对此做出正面回应。一时消息满天飞,公司里的小姑娘们议论纷纷:“就这么泡汤啦?还以为又能出一个平民嫁豪门的神话呢,看来世家也不管用啊。” 有人拍着胸口道:“唉,可真是过山车,有钱人的爱情搞不懂,前两天还深情款款的拍着婚纱照,一转眼就吹啦?真是秀恩爱,死得快。” 也有人问:“为什么分?难道男的有小三小四?”这话听得我面红耳赤,敲了敲桌子:“赶紧上班,别瞎聊了。”小姑娘们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我也不想多聊,上午正好要到南京的一个服装厂去送样品,还要和他们老总谈谈,我索性早点出发,直接出了公司。到了服装厂,把之前孙经理让我们代理的丝绸样品以及嘉宝的样品都给他们看了,他们负责人庄总笑笑,指着孙经理的说道:“这个价格还行,但东西太差。” 又指着嘉宝的说道:“这个东西还行,价格高了。” 我笑着道:“嘉宝的价格,也就是这种类型面料在市场上的一个正常价。” 庄总摆摆手,吩咐人从样品间拿来几版小样递给我:“你看看丝路最近的货,和嘉宝的一个档次,甚至还好些,但价格可低多了。” 我在光下反复看着又动手摸了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丝绸也是,如今丝路的丝绸,质量真的很上乘,和嘉宝的不相上下。但是嘉宝的价格确实低不下来。商人总是利润说话,和庄总虽然合作了不止一次,但这次泡汤了。而且就丝路给的这个价格,估计以后的合作也要泡汤了。 从庄总那出来,我有些垂头丧气,竞争激烈,如今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坐到车上,刚走出服装厂,一辆红色的车猛地刹在了我前面,吓得我赶紧急刹,险些撞上。 车门开了,看着走下来的女人,我就是一阵心惊肉跳,忙解开安全带,也走下车来,看着一身浅绿衣裙,神色有些憔悴的姚清莲,我竭力镇定的打着招呼:“清莲,你怎么来了?” 姚清莲盯着我冷笑了几声,哼道:“气色不错,你终于不再是一副眼泪汪汪的委屈相了,那副小弃妇的模样哪去了?勾到男人不用装了吧?” 我的脸发烫,心里百种气结,但看着黑着眼圈,肿着眼睛的清莲,终归是内疚多于不平,我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她说着:“清莲,我们好好谈谈吧。” “巧了,我也正想和你谈呢。”姚清莲说着向车上走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和冷冷的一句:“跟我走。” ☆、谈场交易谋场情 我上了自己的车跟着姚清莲开去,一路烟尘,我只觉得清莲离我越来越远,陌生的仿佛从不认识。以前那些一起玩耍嬉戏,一起逛街淘宝,我给她买衣服鞋子,她帮我出头顶杠的日子,早已随着岁月溜走的不留痕迹。 我无法理直气壮像一个赢家一样站在她面前,终究她对我一直是光明磊落的坦诚她的感情,而我的天时地利,导致我爱的卑微而悄悄,而且面对她一次又一次,从暗到明到出手的警告,我依然倔强的坚持着心里的那份感情。也许在她看来,我的爱终究是低贱不堪的。 如今我也不奢望能和她化敌为友,但是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而她与赵家的纠葛,成悦锦,都让我对她有种既好奇又担心的情愫,不知道她会怎么出手。 到了一家酒店,清莲停下了车。我也跟着停下,这家酒店还蛮高级的,名字看着眼熟,好像丝之恒对外的来宾安排,以前都在这里。 我从车上下来,看着酒店有些犹豫,怎么选在这里谈?姚清莲冷哼了一声:“怂样,这会知道怕了,抢的时候怎么胆子那么大呢?把你的心放下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里有现成说话的地方。”说完扭着腰肢走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到了五层,清莲走下电梯,转到了拐角处的一个房间,敲了敲门,很快的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我的心颤了一下,喊出了声:“奶奶。” 出来的人是姚清莲的奶奶,我从小也随着清莲叫奶奶,感情很好。工作成家后,也有好几年没见。清莲奶奶看到我也是一愣,忙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让我进屋说着:“扬扬,好几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奶奶身体还硬朗?”我问询着,进屋怔了一下,屋里除了奶奶,还有一个清莲的表婶,剩下的两个人我不认识。 “硬朗,”奶奶和我又闲聊了几句家常,姚清莲打断了我和奶奶的话:“奶奶,先别聊了,一直嚷嚷着要见清扬姐,如今人您也见了。我和清扬姐去隔壁说几句话。”说着用力拉起我的手,满脸含笑的把我拽出了门。我很佩服姚清莲,我能想象此刻她对我的怨愤,但她依然可以做到满面春风。 姚清莲把我拽到了隔壁的房间,来了这么些客人,想必她定的房间不少。进了门,清莲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罩上了一层寒意:“看到了?老家的人我都叫来了。奶奶是家里的长辈,本来是要参加我南京婚礼的。如今你让我怎么和老家的人交代?”清莲的表情很复杂,愤恨,怨气,失望,还有一丝嘲讽。 我的心也扯了一下,她上午刚把老家的人接来,下午赵以敬就通知她解除婚约,这种打击,我能理解。 “清莲。”我看着她叹了口气,半晌说着:“我不知道怎么说,对你,我有一份抱歉。”就算她觉得虚伪吧,该说的说了,不为她原谅,只求自己心安。 “抱歉?抢的时候不心慈手软,现在你赢了,假惺惺跑这里说抱歉?”姚清莲冷笑道,“我的好姐姐,你明知道我喜欢赵以敬,却没用两个月就和他上了床,你说你贱吗?我警告过你不是一次两次,我甚至追到南京去警告你,我给足了你面子,可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争?”说到生气处,姚清莲看着我的目光竟有几分狰狞。 我无法解释,思忖许久,我说着:“清莲,我知道从那次吃饭他也要走,你就已经明白了。但是你----”我说不下去了,我该怎么说?她早已心知肚明,却偏偏坚持,我该怎么办?我对赵以敬情不自禁无法舍弃,但和清莲讲明,我该怎么开口?难道要说“我在和你喜欢的男人交往,你可以退出?” “我是早就知道。”姚清莲打断我的话说着,“但是那又怎么样?你和他只能苟且,我却有着天时地利的条件,能帮他完成他的心愿。从他和我一起回老家我就知道他别有目的,我用我所有的资源去帮助他,你做了什么?估计你的脑子屁都不懂,到底你哪好他偏偏看上你?” 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说起来就恶心倒胃口。”姚清莲皱眉一挥手,“我只想问问你,赵以敬取消婚约,是你逼的吧?” 我淡淡的摇头:“他有自己的全盘考量,我并不知道。” “放屁,你不逼他他会非要和我解除婚约?我和他说好的,我把我的成悦锦和股份让给他,他给我赵家少奶奶的名分。他要反悔也得当上董事长吧?哪有没见兔子就撒鹰的?还不是你逼的?”姚清莲满脸的不信任。 我的心一跳,脱口问着:“什么股份?” “你不知道?”姚清莲看我的懵懂不像装出来的,满脸嗤笑,“就你这种神游脑子,配和赵以敬在一起吗?”冷哼完对我说道,“赵信儒去世的夫人代管着丝之恒10%的股份,那10%,是我的。” “你的?为什么?”我愣住了,肖彬早说过那10%的股份,我还在想给谁代管,可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会是姚清莲的。 “为什么?”清莲眸中一丝阴冷,“本来我和他是注定的缘分,可偏偏跑出个你。那10%的股权,是他去世的爷爷留的遗嘱,要留给杜家的人。我的奶奶,就是杜家唯一的后人。你说不给我给谁?开始赵家的人根本不相信我的身份,好容易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他们都认同了,老夫人也去世了,股份该交给我了,但赵以敬说转移麻烦,让我先不接,等和他结婚了,直接转给他,但他变卦了。” 清莲的奶奶只有清莲爸爸一个儿子,单传到清莲,的确股份该给姚清莲,加上成悦锦,清莲真是吸金石啊,难怪赵以敬要和她订婚,这10%落在谁手里,谁就是董事长。 “赵以敬如今疯了,为了个离婚带孩子的女人,股权也不稀罕了,董事长也不稀罕了。”姚清莲嘴角扬起,挑衅般的看着我,“你不是爱死赵以敬了吗?你就这么爱的?宁肯让他放弃半生的基业?”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姚清莲又说:“咱们也谈场交易。你别贪心了,你自己也知道离婚女人是个什么市场。之前给你介绍了那么多男人,一听到你离婚带个孩子,都吓跑了。能遇到赵以敬瞎了眼看上你,你就烧高香吧。别非得登堂入室当少奶奶。以前我不甘心,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们不妨碍我,我和他结婚以后,不会去干涉他和你的来往,你们住一起生活也好,他给你钱给你东西也好,再生孩子也罢,只要他愿意,割肉给你我都不介意。我姚清莲的眼里,容得下你这颗砂子。这条件够可以了吧?” 我心里好像有股气在翻腾,她终于容得下我以情人的身份存在了,按她的理念,我该感激涕零了。我不想多说,只对她说了句:“这些话,你和我说没用。怎样决定在赵以敬。” “赵以敬?他还听的进去这些话?没想到他怂的下不了一个离婚女人的床。”姚清莲的难听话从来不带重样的,“你不要那么贪心,心也要,人也要,身份家产都想要。不可能的。如果赵以敬输了,董事长就是赵信俭的,他可不像赵信儒处处护着赵以敬,他现在关系网复杂,一旦当上董事长,赵以敬还想在丝之恒?哼。” 姚清莲的话没什么温度,她冷静的说着这些是非门道,看着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历练的她,我很怔忡:“清莲,你真的很能干,所有的人际脉络,都很到位。”这句话我说的很由衷,她不仅勾的到赵家的底,还把赵信俭他们都能打点妥,我已经想不通她和他们又是怎么牵扯的,竟然能都平衡好。 姚清莲看我的神色是一贯的鄙夷和不屑:“今天找你,也顺便把话说的难听点。我不想在赵以敬面前扯破脸,那就没意思了。但是这个利害,你要转告给他。” 姚清莲唇角扬起,眸色冰冷:“他不稀罕我的10%股权,有人稀罕,逼急了我,我要这股权干什么?不如转给稀罕的人,赚上大笔钱出去潇洒自在。” 我明白姚清莲说的稀罕的人,是指赵信俭。如果她真的把股权转给赵信俭,那就真的完了。我一时起急,对她说着:“不管怎样,难道你非得拿以敬当仇人吗,做着损他不利己的事?你拿着股权,从一个小职员变成股东,丝之恒盈利又这么好,你后半辈子还会缺钱吗?何必图眼前的蝇头小利,眼线这么短?” 姚清莲怔了一下,看向我全是讥讽之色:“哎哟,果然是宋老板,现在说话也一套一套的。我还真得刮目相看。” ☆、谁解谁之计中计 “以敬?呸,连个女朋友都没光明正大的当过,名字倒叫的挺亲切。”姚清莲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说:“是,当股东是很好,但是你觉得赵家人会让我一直当股东去分他们那杯羹?那也太天真了。我不懂经营,早晚他们把我的股权稀释的没了再踢出去。你看看现在董事会里的都是什么人?有一个势单力薄的吗?我算认清这家人了,都是吃干抹净不吐骨头茬子的,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我不如趁着现在股权金贵,卖个好价格。” 我心中暗暗叹服,姚清莲对人情世故的把握早比我高了几个级别。她把自己的位置看的透透的,却还能做出情深意重的表演,也着实不易。我咬咬唇说着:“既然你已经想的这么通透,那你自己考量吧。但你既然知道赵以敬盘算了不是一两天,最后结果还不知道胜负,你就这么贸然的加到赵信俭的那一边,想过后果吗?” “行啊,宋清扬,学会威逼利诱了。”清莲看向我的眸子几分嘲弄,“后果?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我怕什么?说实话吧,赵以敬想玩股价抄底的游戏,他自己还觉得挺逼真的,做的滴水不漏,但是赵信俭早看出来了,只不过装着不知道罢了。所以你看股票跌了吗?哈哈,跌不下来的,他的那点算计,这回栽了。赵信俭之所以不动手的原因,只是忌惮我手里这10%的股权,现在赵以敬自己找死路,你说后果会怎么样?” “你和赵信俭来往很密?”我试探着问道,心里却紧张的突突跳。姚清莲说的,也是我之前猜测的。如果抄底的痕迹真的被赵信俭看了出来,形式就很危急了。 “这你管不着。”清莲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认准一条船,是你这种愚蠢贱性的人才干的事。”话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过了,神色缓了缓道,“还没到最后一刻,过分绝情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我们是谈交易的,你好好想想。要是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最后,你少奶奶的位子坐不上,还拖累的赵以敬跌了下去。这后果,才是你们想不到的。我今天好话说尽,这个买卖,对三方都有利。回去你们都琢磨琢磨,现在丝之恒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解除婚约的事,后悔还来的及。” 这就是姚清莲,从不服输,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占据主动权的姚清莲。我被她说的有点懵,来回想了想,也想不出对答的话,只好对她笑笑:“你要是说完了,我就走了。” “对了,”姚清莲喊住我,笑着眉眼发狠,“你也看到了,老家来了人,要是你抢我的未婚夫的事传回老家,你想过你家里人的处境吗?你的弟弟,你的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吧?”说到后面,清莲淡淡摇头,“不过我知道你不在意的,干的出下贱的事,怎么会怕人说?只是可怜了你那没有依仗的家人,头都抬不起来做人。” “你不要过分。”我终于忍不住,直视着姚清莲,“不要打我家人的主意,否则我会不客气的。”逼急兔子也会咬人的。 “不要这么激动,清扬。谈好了,自然三个人都好。”姚清莲冷冷看着我,声音也没有温度。 我竭力平静着胸腔里的气愤,转身出了门。 上了车,我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着,歇了很久,看到车格子里还剩的半包烟,又点了一支,才慢慢的镇定下来。姚清莲准备对我的家人怎么样,我完全猜测不出来。但是听她话里的意思,目前赵以敬的处境似乎也不妙。我心一横,把剩下的半截烟掐了,一脚油门开往丝之恒。我掐烟的动作依然很丑很雏,还把手烫了一个大包。也顾不上了。 到了丝之恒的门口,我给赵以敬打着电话:“你在哪里?在公司吗?” 他顿了一下,淡淡的笑了:“想我了?”听他的声音,心情似乎还不错,“我不在,有点事出南京了。怎么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公司楼下,想和你聊聊,有点事。”我心里发慌,他还偏偏不在。 “再有两个多小时回去了。你去逛逛,看上什么随便买,等我给你结账去。”赵以敬沉沉笑着。 “那等你回来再说吧。”我挂了电话。开车在马路上溜达着。忽然想到夏医生应该也在南京,千万别溜达的碰上,又是无穷的尴尬。忙开到了离他那个医院研究所较远的一条道,旁边正好有个商场,我停下车走了进去。 当了妈的女人容易没出息,第一圈先是看童装,给暖暖买了几件衣服后跑到三层,逛了一个多小时,买了件小衫,忽然发现四层在卖床上用品和真丝面料,职业病又跑到了四层。 这个商场的真丝面料种类很多,我一一翻看着,如今的丝绸面料种类越发繁多,大的有丝之恒的,嘉宝的,丝路的,小的各种品牌数不胜数。正在看着,接到了赵以敬的电话:“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我告诉了他商场的地址,离他公司并不远。他应了声说道:“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开始一点点复苏着悸动,很久没有这么和他约着见面,一声“我马上过去”,一个急切的赴约神情,都让我情不自禁的陷入。 不到一刻钟,他已经到了楼上,远远的看到我,微笑着走了过来,我的心随着他的脚步在砰砰跳动。似乎很久没有见面的感觉,他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定定看着我说道:“你瘦了,清扬。” 我的眼圈早已湿润,他又何尝不是瘦了,憔悴了,下巴都尖了,泛青的胡茬看着更苍凉,只有一双眸子里含着浓浓的深情,我忍不住伸手扯上了他的胳膊,低声沉吟:“你也是。” 他一个用力,已经把我抻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他的手劲很大,直把我勒的喘不上气。多久的等待,多久的煎熬,如今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在他怀里停留。由于是上班时间,商场里的人不算多,但我的眼里,已经早就没人了,并不年轻的我和他,当情丝泛上,冲动的并不亚于年轻人。 抱了一会儿,他才把我松开,浅笑着看我道:“现在也真爱上了这行?没事还跑来看这个?咱们什么料子没有,还用看这里?”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微微甜了一下,这行,咱们,听着好动人,我咬唇笑笑:“就兴你当丝绸大亨,我就不能做个丝绸人?” “能。我更喜欢你这样。”赵以敬说着,眼神瞟了瞟我刚才看的丝绸铺子,目光一滞,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问着售货员:“这是什么牌子?” “丝路。”售货员问着,“先生要来点吗?” “多少钱?”赵以敬问着。 “220一米。”售货员的声音甜美,“这是这类料子里做便宜的,先生选这个没错的。” 赵以敬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答话。牵着我继续看下去,又看了看别的品牌的料子,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我说着:“我们走吧。” 跟着赵以敬下楼,我抬眸看着他道:“以敬,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姚清莲今天找我了。” 赵以敬眉头蹙的更紧,下了楼,旁边有一家茶社,我指着说道:“就那里吧。”说着两人进去,到了一个很雅致的包间里。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将茶倒好后袅娜的走了出去,赵以敬沉声问道:“她找你做什么?” 我斟酌了下措辞,对他说着:“她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和你继续维持着婚约,也答应结婚后,可以允许我们交往。”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看着赵以敬,我不知道他听到姚清莲这个让步,会不会心里轻松? 赵以敬淡淡看着我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你!”我的脸顿时变得没了血色,嘴唇都变凉了。眸子里是不可置信的失望。 赵以敬怔了一下,忙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清扬,我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认真?我的心思你还不懂?” 混蛋,我心里狠狠骂着,开玩笑?你不知道我多紧张开这种玩笑?我使劲抬眸瞪了他一眼,他捏了捏我的脸沉声道:“我只会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是我应该给你的。” 我的心噌的窜到了嗓子眼,好动听的一句话。这就是赵以敬,永远左右着我的心情,一刻让我入地,一刻让我上天。我缓了缓情绪把他的手抬了下去:“问题是,你想过这样会影响你董事长的计划吗?” “不会。”他答的坚定,转身继续坐到我对面说着,“我有安排。” “姚清莲被逼急了,会把股权转给赵信俭的。而且,貌似他们已经知道了你想股市抄底的计划。”我看着赵以敬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起急。 “哦?他们知道了?”赵以敬竟然淡淡的笑了,“知道就好。” ☆、情景如昨人如昨 “你有把握?”看着他镇定自若的神色,我喜出望外,“还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那是自然。”赵以敬握住了我的手,定定看着我,眸子深邃的像看不见底的深潭:“清扬,信我,为了这一天,我也等了太久。” “嗯。我信。”我含笑点头,赵以敬一直有一种能力,身上有着让人信服的沉稳,虽然他的话并不多,但让人笃信不疑。 “至于姚清莲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处理。”他说着深看我笑道,“你不需要操心太多。当心皱纹长深了,嫁我的那天不好看。” 我的心突的一下,几乎要跳了出来,婚嫁二字,最美最心动。我的脸登的变得通红,咬唇嗔道:“谁说要嫁你。想的倒挺美。” “等了这么久,凭什么不嫁我?我不信。”赵以敬自信轻笑的样子真的很讨厌,让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我胸腔的小火苗翻滚着,忍不住转移着话题刺激他:“对了,丝之恒最近的新产品很多啊,是不是连婚纱都做了?”说完抬眸也看着他眯眼笑,说起嫁娶,我的醋还没下去呢,姚清莲的倾世绝美婚纱照我是见识了,简直惊为天上织锦。如今和我就这么随随便便说这些,我才不答应。 赵以敬自然明白我说什么,唇角淡淡的扬起,眉眼里满盈着笑意:“小气。”抬腕看了看表,拉起我的手,对我说着:“时间还来的及,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知就里,跟着他走下楼去:“做什么去?” “待会你就知道了。”他的语气里有丝隐隐的得意。 我开着车跟着他走,到了郊区的一处地方,进了一个公司,他的车停住,我跟着下来。放眼望去,公司很规整很有气势,应该是集研发生产于一体的那种基地的规模:“这是哪里?”我问着。 赵以敬回答着:“这就是和意大利合作项目的生产基地,除了你和叔叔,我还没带人来参观过呢。” 这就是赵以敬新上线的两条文化丝绸的生产工厂,我的心忽然就揪了起来,跟着赵以敬的步子走了进去。这个基地很大,最前面的是行政办公楼,赵以敬直接带着我走到了后面,三个很大的车间,用来生产着丝绸,每个车间都是流水的作业,如今的工艺又不同于以往,印染之后,电脑提花,防皱、高温、抗色、柔性处理,一切都在科技的带动下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从车间穿过两道门,又是一个小楼,环境很优雅安静的一处,我好奇的问着:“这又是哪儿?” 赵以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信踌躇的豪情:“这才是我真正的心血,第三条生产线的研发基地。” “成悦锦?”我忍不住问着。 “是。”他看着我的眼神,眸子很亮。我的心也跟着突突跳了起来,成悦锦,太久远的期待。他牵着我的手进去,楼里静静的,他直接带我上了三楼的样品陈列室,用钥匙打开门,对我笑道:“这就是这阶段的不同成果,有凑乎的,有失败的,我都列在了这儿。” 样品室里是几个很大的木制展示架,上面搭着一匹匹的丝绸,还有绢纱,屋里没有开灯,外面已近黄昏,斜阳映照下,丝绸锦缎绢纱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盈盈泛彩,光鲜流转,就是一个绚烂多彩的丝绸世界。 我置身在这里,抚摸着身边的一匹匹锦缎,早已忘了今夕何夕,当年赵石南带着杜衡在扬州城外看成悦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丝光摇曳,华彩缤纷?一霎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南京,还是在若干年前的扬州? 我转过头去,赵以敬正站在这一排架子的另一端,静静看着我微笑,我也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他的眉头忽然蹙了一下,几分怔忡的问着我:“清扬,这样的场景,很熟悉。”说着轻轻摇头道,“我又犯糊涂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原来这样的感觉,我有,他也有。我看着身边一匹玫瑰色的锦缎,直直的盯着赵以敬说道:“这幅最好看。”说完这句,我竟然心砰砰的跳。似乎在期待一个前世今生的奇迹巧合。 他会不会再次说出“好看就留给你,只给你。”不过赵以敬只皱了皱眉,说道:“不怎么样,那匹是失败了的。” 我的心里梗了一下,讪讪笑道:“哦。这样啊。” 我看着身边的绢纱,白色,红色,若是做了婚纱,不知道得有多漂亮。忍不住问道:“之前你拍婚纱照的纱,就是这些吧?” “不是。”赵以敬扬起个笑,“这些哪里舍得用来拍那个,拍照的是前两条生产线的推广产品。这些可是我的心血结晶。” 我心里一动,仿佛一丝酥酥麻麻的感动,从心底蔓延开来,我温声问着他:“那就是说,你已经研制出成悦锦的配方了?” 赵以敬摇头:“成悦锦的配方,根本不必要研究出来。你想想,民国时期的东西,就算再好,能和现在的机器印染,电脑提花相比吗?更不可能拿到国际去竞争。我要的只是成悦锦的牌子,做个文化定位而已。”转而说着:“但是既然要贴上成悦锦的牌子做地标,还是要做出成悦锦的外观色泽来,只是柔软度,高温加固,防皱等等,这些要做的更上乘。”说着看向我若有所思道,“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哪里知道缺什么,上次看成悦锦,在只在玻璃罩子里看了一眼,光泽颜色看了个大概,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成悦锦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年,想保证颜色光泽如初很难,所以也不必太苛责。”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而拉着我到了旁边的一个展区,拉开帘子,我愣在了那里,一件雪白的婚纱,正盈盈像一朵盛开的芙蓉,绽放在那里。 “这是我今天带你看的重头戏,”赵以敬眉眼含笑,“前几天出的,我最满意的一款白色系绢纱,就让他们做了一件婚纱。穿上试试?” 我缓了几秒钟,才从那款婚纱带给我强烈的视觉冲击里回过了神,这是给我的吗?比姚清莲照片上的婚纱还要漂亮许多,如果说她的婚纱是一朵蔷薇,这款婚纱更像一株空谷幽兰,优雅大方,不落俗套。 “我可以试吗?”看着这么高雅的婚纱,我有点怯怯的,问了个更怯的问题。 “就是给你的。你不试谁试?”赵以敬把衣服取下来递给了我。我手里捧着柔软纤纤的婚纱,把帘子拉上,不知道怎么穿上去的,一时还有些晕头转向。背后的拉链拉了一半,还是够不到,只好喊着赵以敬:“帮我拉一下拉链。” 赵以敬走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继而是全部舒展的笑意:“和我想象的一样。” 我心里一动,不知道他看到婚纱,想着我穿的样子,是一种什么心情。但如果能被他这么惦记着,想着,是不是也很幸福。看着他给我拉上拉链眸子盈笑的神情,我也忍不住看着抿唇笑着:“我很喜欢。” 他俯身下来,抚着我的头发说着:“我知道。”话未落,唇已经覆上我的,我微微怔了一下,已经被他腾的点燃,这样的满眼华锦,这样的隔世相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随着他唇齿辗转,相拥良久。 一样的情境,一样的深情,就算说的话不复从前,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刻,我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时间快五点了,我把婚纱换了下来,随着他走出去。他还有事要回南京市里。我自己开着车回到小镇。连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清甜。到了幼儿园去接暖暖,老师告诉我:“他爸爸已经接走了。” 我“哦”了一声,微笑着和老师解释着:“不好意思,一直没来得及解释,那不是她爸爸,是我的一个朋友。”老师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着:“看他那么疼暖暖,还以为是她爸爸呢。” 我心里扯了一下,对老师笑笑,回到了家,家里没人,我又上楼,楼上夏医生那里也没有人。奇怪了,都不在,能去哪里?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赶紧回家充上电给夏医生拨通了电话:“你把暖暖接走了吗?” “是的。”夏医生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平静的说着:“你知道世华山庄吧?我带着暖暖在这里,你也过来吧。” “你们怎么去那了?”我很惊讶,世华山庄在小镇的郊外,是个休闲度假的地方,倒是比起其他地方那里的儿童乐园设施很多,但是怎么会突然去那里?我接着说道,“要不你们回来吧?” “清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开车直接来吧。”夏医生挂了电话。我抱着电话愣了一下,抓起包赶紧马不停蹄的开车赶去世华山庄。 ☆、一宵烟火共两世 世华山庄我只听说过,并没去过,在导航的指引下,我终于吭哧吭哧的赶了过去,到了已经七点多,天都黑了。夏医生带着暖暖在餐厅等着,我进去的时候,夏医生正不知道在和暖暖说着什么,暖暖笑得咯咯响。 “说什么这么开心?”我走过去摸着女儿的头问着。 “妈妈。”女儿转身,冲我伸开了手。我搂起她抱了抱,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她对我笑着说:“叔叔说带我们去玩转的马。”暖暖说的是旋转木马,这个山庄据说有个小型的游乐园,夏医生说的旋转木马应该在这里。 “今天怎么想起来这了?”我好奇的问着。 “特别的日子。”夏医生淡淡笑着,眸子里是种复杂而纠结的暖意。 什么特别的日子?我琢磨了一下:“你生日?”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夏医生的生日是哪天,整天忙忙碌碌的,还从没有关注过。 夏医生唇角扬起,深看着我:“那是不是今天我最大,提什么要求都行?”我还没说话,暖暖小嘴倒甜:“叔叔生日快乐,过生日可以吃蛋糕,还可以提要求。”这个小马屁精,越来越会说。每年她的生日倒是会和我提不少要求。 看着夏医生满眼的期待,我的心中有一丝不忍。既然是生日,也不想说些扫他兴的话,只是微笑着看他说道:“可以提要求,不过要我能做到的。你要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可摘不来。” “我怎么会那么刁钻。”夏医生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很期待的看着我:“今晚陪我一晚上。”我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几分慌乱,夏医生又补了句:“我定了两个房间,你陪我聊聊天就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夏医生,点点头答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对了,你定蛋糕了吗?” “我又不是孩子,要蛋糕做什么?”夏医生眉眼舒展含笑,清朗若风,“至于礼物,你能陪我,就是最大的礼物。”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总归有点别扭,就算是朋友,也不该空手而来,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待会送他点什么。 晚饭过后已经是八点多了,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我去一楼大厅边的礼品部看了看,除了衬衣皮带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之物,转了一圈,只看到有一排造型精致的打火机。忽然手机响了,夏医生和暖暖看我去洗手间时间太长,打电话催问着我在做什么。我一边匆忙应着,挂了电话指着一只还比较好看的对售货员说着:“把这个包起来。”赶紧塞到包里,往大厅外走去。 暖暖在门口已经等的不耐烦,拖着我往前走去:“妈妈,快点,能转的马。”夏医生带我和暖暖穿过两个场地,到了后面的游乐场,不禁有旋转木马,还有碰碰车,充气城堡等等。但是都没有什么人在玩。暖暖开心的问着夏医生:“叔叔,我能都玩吗?” “可以。”夏医生笑着摸着暖暖的头。小丫头第一个竟然更想玩碰碰车,夏医生带她一个车,我自己一个车,被他们撞得来回跑,暖暖乐的脸都是红的,我也似乎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也追着他们撞了起来。 碰碰车结束,又去玩旋转木马,旋转木马很豪华,上面的灯闪着我看的有些心旌摇荡,直感慨自己没生在好时候,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高级的娱乐,爬树下河就不错了。 夏医生看着我笑道:“你也去玩吧,这个成人也能玩。” 我抽抽嘴角:“得了吧。还不让人笑死了。孩子玩就好了。” “那有什么,谁说大人就不能像孩子一样放任自己一回。我陪你玩。”夏医生说着拉起我的手,牵起了暖暖,走到了入口。 也许每个女人都有一个旋转木马情结,闪烁的彩灯,梦幻的木马,我还是忍不住准备玩一次。暖暖坐在了最前面,我在中间,夏医生在后面,当身体随着木马起伏的时候,我的心似乎都飞了起来。原来游戏真的能带给人快乐的。我开心的闭上了眼睛。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我的情绪被带动的很高涨,忍不住对夏医生喜滋滋的说着:“好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夏医生浅笑道:“你没听说过,旋转木马是最残忍的成人游戏,永远追逐,却永远追不到?”我的神色随着他的这句满含深意的话一变,笑容凝住了。还有这话?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夏医生拍拍我的肩:“逗你的,又认真。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回去了?”我问着。“当然不是,带你去个好地方。”夏医生说着抱起暖暖,大步走着:“出发喽。” 我紧跟着夏医生,走在后面,绕过游乐场和一个平台,转到了后面的一处池塘,池里的水映着一弯月,粼光泛夜。而池塘上有一座九曲桥,九曲桥的尽头,是池里的一座亭子。夏医生对我伸出手来:“当心脚下。” 我摇摇头:“没事。”并没有将手递过去,只是静静随着他的脚步,到了亭子里,这亭子的造景,倒有几分面熟。四周乌漆墨黑的一片,暖暖有些紧张,紧紧的抱着夏医生的脖子,嘟囔着:“叔叔——” 话音没落,忽然几尺之外的天空,一朵很大的红色烟花绽开,半个天空都亮了。暖暖的小脸满是兴奋,手指着烟花说不出话。紧接着又是一朵紫色的烟花,几朵大的烟花绽开之后,细碎的小烟花快速的腾空而上,半空吐蕊。又有掉下的烟火,仿佛就落在那池碧水之中。接天连水,绚烂无比。 我的手捂着嘴,吃惊的看着这漫天的烟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烟火的映照下,暖暖是兴奋,而夏医生是眸子深深的看着我,里面有种令我忐忑不安的深情。“至瑾,这是你安排的吗?”我忍不住问着。 夏医生淡淡笑着:“一直以来,我都有个愿望,能和你一起看一场烟火,只有我们,和暖暖。”夏医生的话让我忽然想起了今年的除夕,也同他看过烟火,只不过当时不止我们三个,还有里屋的凡苓。而且是在屋里,看的也并不清晰。也许是当时的遗憾,让他才有这样的夙愿。 我心里微微有些慌乱,说着:“怎么会有这种愿望?其实除夕那次,也一起看的嘛。不过没有这样美。” “不一样,心境不同。”夏医生看着我,目光似乎穿过我看着很远的地方,“我说不上来为什么,除夕那次看烟火,我脑子里闪过种很朦胧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我和你也一起看过烟火,只是你在远处,我触及不到。只能远远的看着。” 他的话让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我哆嗦着声音问道:“是不是我和别人站在亭子里看烟火,而你在墙上看着?”说完忽然很慌乱,双手搓着,“我开玩笑的,看电视上那么演。” 夏医生怔了一下,微微笑着:“还真是那样。心里学上有种催眠术,可以把人催眠以后,让他到自己的潜意识去看看,很多模糊的情景,就可以清晰真实起来。” “那你用催眠术催过自己吗?”我看着他问道,竟然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心里竟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不要让事情更复杂,不要让纠葛再重演。 夏医生的眸子在我的脸上逡巡了许久,淡淡笑了,如沐春风般的声音:“没有,心理医生是不会给自己催眠的。因为怕醒不过来。” 我舒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也得了我那个被爱妄想症,开始幻想了呢。” 夏医生哈哈大笑:“也许我被你传染了前世今生的概念。”说着把暖暖放下,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牵起我的手递到我手中,认真的说道:“清扬,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努力,我请你嫁给我。”他的神情,在漫天的烟花里,很深情的坚毅。 我屏息凝神的吸了口气,也认真回看他说着:“对不起,至瑾。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情分。但是我只能继续欠下去了。” 夏医生没有立即作答,只是静静看着我问道:“清扬,我想知道,你拒绝是因为他解除婚约吗?” 我的心里一阵纠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假设不来。”如果他不解除婚约,我会等到他结婚,如果他结婚,我还会等下去吗?我不知道,我完全做不了自己内心的主。 “我知道了。”夏医生没有再说。手中踌躇了许久,还是将盒子收了回去,“我不会勉强你。清扬。” 我忐忑的心放下,从包里拿出买的礼物递给他:“补上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夏医生打开看了看,唇角轻扬的收下了,顿了一下说着:“你忘记了,我不吸烟。” ☆、意料中外一线牵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脑子没转弯啊,我认识的人里,大部分人吸烟,我竟然忘记了夏医生这个个例,刚才着急忙慌的根本无暇多想,只是选着最顺眼的礼物。听到夏医生的提醒,我尴尬的嘿嘿笑着:“可以用来点蜡烛,烧东西,需要火的时候,就有嘛。” 夏医生的眉眼都舒展开了:“第二次见你这么无赖。”顿了一下说着,“清扬,你无赖的样子,挺可爱的。”他深情看人的神色虽然没有赵以敬那么动人,也有种别样的味道,有种熟悉的亲切。 可爱?我摸摸脸,都这把岁数了,这个词和我搭界吗。我咬唇微笑缓和着气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天上的烟火渐渐淡去,惟余寂寞的夜空,月如钩。夏医生抱起要打盹的暖暖:“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孩子也困了。”我点头跟着他回去。 到了住宿部,我跟着夏医生去拿身份证登记,看到夏医生的身份证我顺便扫了一眼,不禁愣住了:“今天不是你生日?” 夏医生眸子闪过一丝落寞,转而看着我定定笑着:“是你说的我生日,我并没说。我只说今天我最大。我的生日你已经陪我过了。”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好像之前是陪他过过一次了,在家做的饭还送了他一幅画。我的脑子啊,整天记得都是什么。我有些抱歉的看着夏医生:“我忘记了。一生傻三年,你知道的,女人生完孩子,脑子都不太灵光。” “我知道。你的脑子只记得住一百年前。”夏医生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丝轻笑,眼神里是淡淡的惆怅。我也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好装傻充愣。但我知道,自己也许是真的把他伤的很彻底。对于他,我竟然能够做到一切失忆。 人真的很奇怪,面对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习惯动作,一个眼神都能记住,但是面对自己没那么在意的人,竟然可以大脑短路到这种地步。我没敢再多嘴,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说错做错。赶紧带着暖暖溜回房间。 暖暖已经瞌睡的不行了,刚才玩的尽兴,一转眼就扑腾不动了,黏在我身上像块小膏药似的。我强把她弄醒,进去洗好澡,出来刚放到床上,已经呼呼大睡了。房间里有无线网络,我忙手机上网看看邮件。让我很开心的是,除了客户的咨询函,我竟然又收到了一封凡苓的邮件,告诉我她回北京了。转悠了一圈,觉得伤痕也治愈的差不多,决心振作起来,好好把事业做好。她仍有一句话触动我:“清扬,如果想忘记一个人,逃不是办法,静不是办法,要忙起来,才是办法。” 我的心一颤,想给凡苓回一句:“都不是办法,只有把那个人赶出你的心,才是办法。”犹豫再三,还是删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爱的对不对,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建议置喙,不是不能,而是不懂。 想了想只回了凡苓:“记得照顾好自己。”放下手机心里却又登的一下,肖彬不是在北京吗?但还是没敢再提肖彬,心里思虑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把暖暖洗漱好,准备出去退房。敲了敲隔壁夏医生的门,没有人应。我拿出手机,正要给夏医生打电话,发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早晨七点多发的,我睡得沉没有听到:“清扬,我回南京了。昨晚我很开心。烟火很美,我会永远记得你在烟火里的样子。不论何时,有任何难处,要找我。” 心,忽然好像坠的很深,很沉。结束了?似乎应该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是就这样走了,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欠了他许多,没有来得及还上,又继续欠着了。人和人之间,总有人是付出多的一方,循环往复,世世如此吗?忽然想起除夕那晚看烟火的时候,夏医生说烟花一直在向天上飞,但是完成绽放的使命,也就终结了。这算不算一语成谶?他的使命算完成了吗?心中的愧疚,更是浓浓。 “妈妈,我想找叔叔再玩转的马。”暖暖抱着我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应答,不知道她会不会不适应见不到夏医生的日子。我摸着暖暖的头说道:“暖暖,你要记得,你最亲的人,只有妈妈。叔叔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要总是打扰叔叔好吗?” 暖暖的嘴瘪了起来,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没有吭声。孩子对离别的概念,也许像温水里的生命,需要时间,才会渐觉痛惜。 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又出去见了几个客户,下午三点多到了公司,迎面看到还是愁眉不展的小杨,我心里一动,问着:“还在沙发睡呢?丝之恒的股票没跌?” 小杨说道:“别提了。今天才是心情过山车。早晨,丝之恒官微正式公布赵以敬和那个世家女人的婚约取消,股票刚跌了一点点,下午,就宣布那个女人成了丝之恒的董事,继承了股权。眼睁睁的看着那线又上去了。这心脏,一天没干别的,光来回动弹了。” 我愣在了原地,姚清莲真的成了丝之恒的董事,继承了那10%的股权?我最初看到赵以敬那么有把握,还以为这10%不会落到丝之恒的手里。怎么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这是赵以敬预料中的吗? 我快步走回了办公室,想给赵以敬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他做事,咬咬牙给肖彬去了个电话:“你知道丝之恒股东发生变化吗?” 肖彬顿了一下说着:“知道。向媒体宣布了,具体的交接手续还没办。赵信俭昨天上午从韩国回来了,一刻不停的主张操作这事。” “那他就操作成了?”我不可置信的问着,“赵家的那些人能同意?” “如今赵信儒不管事,赵信俭和赵茵一伙,别人也说不上话吧,但不知道赵信俭是不是动了什么歪路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在北京。这些消息也是上午打听来的。”肖彬的语气里一丝轻叹,“这出争斗,现在才正式鸣锣开张了。” “那你怎么还在北京?”我一着急,话也说的语无伦次起来,肖彬此为什么不在南京,居然还能呆在北京。 “去了也没用。我还是留在这里,等着他调遣吧。这头也需要人。”肖彬的情绪不是很高。我也只好挂了电话。关心则乱,不得要领。 我在网上看着丝之恒公布的消息,时间非常有戏剧性。这边刚一宣布解除婚约,还不到一小时,马上又宣布姚清莲将加盟丝之恒,成为新任董事,将继承赵信儒夫人生前代管的10%的股权。而姚清莲是丝绸世家杜家继承人的身份,已被有关部门证实。 有关部门,这个词是个好词。我在纳闷到底是什么部门,还能证明这些事,户籍?族谱?我想不明白。 晚上和客户吃饭,他们也聊起丝之恒的变化,都笑道:“如今丝之恒可是上演好剧,一天三波,都不重样。” “可不是。又是悔婚,又是董事,那个丝绸世家到底和赵家是什么关系,怎么还有继承权?”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道:“什么部门能认定她的继承人身份?” 一个老总抿了口酒笑道:“宋总连这都想不通?只要有人,什么部门戳一个红章不能解决问题?国家没规定是哪认定,要是普通老百姓,人家是来回踢皮球不理你,没地方愿意出这证明。像赵家这种上火事,只要有门路,什么章拿不来?那还愁吗?” 我才恍然,是自己太迂了。心里更加跳的慌。旁边一个人说着:“不过也怪,消息都这么波折,但股价就是不跌,这也奇怪了。” “嗨,管人家那么多,先说说明天南京的丝绸交易会吧,宋总,我这边会派一个专业的技术跟着你过去,如果做下来渠道,我会给到一个好价格的。”之前那个老总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正题。我点头应着。 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和他们吃过饭,就匆忙告辞。去张帆爸妈家里把暖暖接上,到家已经快十点。我迫不及待的给赵以敬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他,声音有些疲惫:“清扬,有事吗?” “我知道了丝之恒的变化。”我问着,“这还在你的掌控中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着:“还在。比想象的艰难了一点。没想到赵信俭也手这么快。姚清莲身份的认定做的很迅速。” “那就是说,这10%会转到赵信俭手里?”我的心提了起来。 “无所谓。她要是不转,还玩的不痛快。”赵以敬的声音冷冷的传来,似乎有着决胜千里的雄心,“既然要斗,索性就都豁出去。”顿了一下,赵以敬问我:“明天南京的丝绸交易会很大,你来吗?” “我去。”我回答着。 “那你等我,我中午找你谈谈,带你见个人。”赵以敬若有所思的说着,不知在筹划着什么。 ☆、陪我一起走的路 “什么人?”我好奇的问着。 “到时你就知道了,明天再细说。”赵以敬温声笑着,问道:“孩子睡了吗?” 我怔了一下,觉得几分意外,这份关心来的有点突然。我微微诧异的答着:“睡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电话那边的他竟然语气里有丝生涩:“我在学习做好------父亲的角色。”这话像一股巨浪轰的扑了过来,我的心砰的绽开,开心、甜蜜,忽然就像夜空的繁星,绽的满满。这就是赵以敬,随时一句听着很普通的话,都能挑动我最敏感的神经,然后拨出让我心旌摇荡的旋律。 “胡说什么。”我声音微颤着嗔了他一句,匆匆挂了电话。而留在心里的那丝震颤,让我忍不住唇角上扬的幸福。 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颗笃定的真心,一份对我女儿的关切,就足够。 洗漱收拾好,我又坐在电脑前处理了几封邮件。顺便上网看了看丝之恒的股票情况,我不像张帆他们会看的仔细,只能大致看着K线的走向,始终是上涨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继续上涨对赵以敬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而这场争斗,以我的知识和能力,目前在牌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趋势。 我出神的想着,用手边的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一个三角,里面写了个“1”,标了一个向下的箭头,压在了手边的笔架下。 第一场回合,看起来是赵信俭打的不错,姚清莲那10%的股份,他得到了。那第二步呢,以敬会想什么什么办法也增持股份?股价下跌抄底?我只想的出这一个办法。但是看眼下股票上涨的趋势,这个办法很难啊。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扔了下去。我爱的人选择了我,但我不知道他因此而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开车赶赴南京。今天是丝绸交易会,各个参会的丝绸企业会在展馆陈列自己的产品,有原料,也有成品。包括厂丝,坯绸,面料,服装服饰,家纺工艺等等。分七个大展区,不同的主题。 而我的用处,一方面是帮没有参会的企业去联系上下游的业务,昨晚吃饭的几个老总里,就有托我去帮着联络的,而另一方面,也正好可以多了解一些原料企业以及成品企业的信息,为以后做渠道铺路子。这种交易会上,如果用心做,成交量可以很大的。 我在几个展区看着,丝之恒的展区一如既往的气派,不过负责讲解介绍的我不太认识。旁边挨着的是丝路的展区,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钧正在和旁边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说着什么。我匆忙转过头去想走开,却已经晚了,身后传来顾钧不确定的喊声:“清扬?” 我顿住了步子,转过身看着大步走来的他,顾钧还是很瘦很憔悴,不知道是丝路的业务太忙累的,还是自己的状态没有调整好。我冲他淡淡打着招呼:“你也在?”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顾钧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有一丝讶异:“清扬,你的气色看着挺好的。” 我微微一笑,最近心情脱离樊笼,自然气色好一些,我回答着:“还行吧。你怎么样?” “还那样。技术也不好做。”顾钧皱皱眉说着。转而看着我问着:“前几天听人说你现在自己开公司做老总了,真的吗?”我点点头,顾钧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却半晌微微摇头说了句:“不知道是你变的太好还是我原来-----”顾钧没有说下去,但我却明白他的潜台词,还是原来没看到我的优点?他的眼里只有要死要活的蒋荻,哪能看到我? 我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说着:“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等一下,”顾钧说着,“暖暖好吗?我----什么时候去看看她?”我的心里忽然很悲凉,他还记得暖暖?我不由看着他冷笑道:“我还以为你的记忆里,早没了这个女儿。” 我的话音刚落,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传过来:“顾钧,你总让我惊喜啊,在这都能勾搭上?”我抬眸一看,蒋荻正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如今蒋荻愈发的瘦弱,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 “你又胡说什么,偶尔碰到,我们说说女儿的情况。”顾钧皱着眉头,看着来来往往驻足看着我们的人,脸上几分不耐。 没想到蒋荻听到这话像被刺了似的更急的跳脚:“女儿?我告诉你,就算我生不出来,你也休想把小妖精弄进我家里。我上次就告诉你,不行!这念头你动都别动。” 我听出了门道,任我再好的性子,也终于按捺不住,对着蒋荻冷声道:“请你说话尊重点,你们的家务事请不要对着我讲,我的女儿,你们也休想打任何主意。”说着转身就走。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么倒霉的事都能赶上。 被蒋荻这么叫唤了几句,身边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还有两个估计是报道展会的记者,拿着专业的大相机也在看着,顾钧眼看影响不好,使劲抓着蒋荻往丝路的展位上走着。蒋荻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跟着走去。 我好容易舒口气,传来“啪啪”两声很响亮的掌声。姚清莲拍着手迎面走了过来:“精彩,宋总,你真是走到哪里都是故事。”说着看了看旁边的记者,笑着说道:“对了,小于,你上次不就要做宋总的专访吗,喏,那就是宋总的前夫,丝路的乘龙快婿。他们的故事,都很励志。”姚清莲今天穿了一套紫色的职业装,很有点丝之恒董事的风度。而且也不愧是丝之恒的董事了,气派也越来越大,身后就是赵以敬、赵信俭、赵茵,依然落落大方将讥讽的戏码演的不动声色。 这下惊爆了一众记者的眼球,来回的拍着,这下蒋荻不愿意了,冲到顾钧前面挡着:“拍什么拍,有什么拍的?”说着愤愤看着姚清莲冷笑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现在是你看她不顺眼吧?你被她抢了少奶奶的位子扯我们做什么?” 姚清莲也许太急着让我难堪了,却忽略了蒋荻不是我一样的闷嘴葫芦,而是和她一样的伶牙俐齿。忽然我想起了一个词,当悍妇遇到悍妇。讲的就是眼前的情景吧。但蒋荻的爆料显然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因为婚约解除的爆炸新闻昨天才刚公布。 有人忍不住问着:“原来赵家董事解除婚约是有人插足啊?”“就那个吗?”-------也许是我面对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旁边又站着赵以敬,我的心虽然很沉,但是没有很恐慌,该来的,都会来。 姚清莲的脸变得青绿,嘴微微张了张,并没有说话,当着这么多媒体,好强的清莲是不会承认她被我抢了未婚夫的,那是对她的耻辱。我挺了挺脊背,以沉默回应着所有的质疑。转身向外面走去。 当这个世界混乱的人群在各种混乱揣测你的时候,沉默,是保持自己尊严的有力途径。 只是面前的那条路,似乎长了点,从我的位置到这个展区的出口,也不过几十米,竟然觉得长的望不到头,我不知道自己这副强装的优雅能保持到几时。忽然,赵以敬从展区的台上走了下来,温声喊了我一句:“清扬。” 我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他很从容的走到我身边,沉声对我说着:“跟我走。”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质疑,又算什么? 他就那么和我并肩而立的走在一起,向展区后面的工作间走去,有个记者问着:“赵董,这位是你的下一个未婚妻吗?” 赵以敬抬头看了他一眼,稳稳的回答着:“如果她愿意,她会是我的妻子。”说着牵起我的手,继续大步走去。再有人问任何问题,譬如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为什么会解除上个婚约等等,赵以敬没有再回答。 那条路,是我这辈子走的最短却最荡气回肠的一段。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可以这么毫不顾忌的,豁出去带着我走。超越了他能承受的压力,他能担负的舆论,他能给予的未来。 到了后面的工作间,有一个丝之恒专属的小会议室,赵以敬对我淡淡笑道:“先在这呆一会。等一会我找人送你出去。”我点点头。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已经被用力推开,赵信俭、赵茵和姚清莲走了进来,赵信俭看着赵以敬说道:“以敬,你怎么越来越糊涂,如果你这么不顾及公司的形象,我会申请召开股东大会,重新按照股权,分布各个股东的职责。” 好一个重新分布,这个理由找的好。赵信俭看来是自信自己增加了姚清莲那10%的股份后,是第一大股东的稳固地位,才会如此的着急想尽快洗牌,自己上马,刚好找了刚才的理由,倒是见风使舵的快。 “哦?按股权重新分布?”赵以敬狭长的眸子眯起,定声道:“好啊。我同意。定个日期,明天下午怎么样?” ☆、声东击西今得益 赵信俭没想到赵以敬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一下说道:“明天下午?” 赵以敬看着赵信俭,一脸的清冽,硬声问着:“不敢了吗?” 赵信俭被赵以敬一激,一拍桌子:“我怕什么?那就明天下午。今天就通知所有股东。”说完拂袖而去。赵茵愣了一下,赶紧跟着赵信俭出去。姚清莲没有动,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以敬:“以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赵以敬反问道:“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可提醒你,股份转给了赵信俭,你收不回来。” 姚清莲的神色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我的股份转移,下午才正式签字生效,如果你肯回头,还有机会。” 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当诱惑又一次出现,是不是每个选择都变的艰难重重?赵以敬眉梢扬起,勾唇一笑:“笑话!都做了决定,还回头做什么。”说着牵起了我的手,声音很坚定:“我认定的人,这辈子只会是她。” 我的心跟着重重的一颤,一辈子能得这样一句话,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真的不枉一生。此刻,我忽然觉得,如果我这辈子没有遇到赵以敬,会是多么平淡似水。也许以前我会认为那种平淡是幸福,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和这样强烈的情感相比,那样的平淡是多么遗憾。 姚清莲眸子里的火星一点一点的彻底堙没,她的神色变得凄寒绝望,看着赵以敬欲言又止,转看向我冷声道:“宋清扬,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贱,什么男人都下得去手。不过,我会让你知道,抢别人的东西,会有代价的。” 赵以敬眉间一蹙,声音很冷:“要是装修养装不下去,就滚出去。” 姚清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身子随着微微晃了晃,眸子阴阴一笑,挺直了腰杆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神情,我忽然有丝心慌,看向赵以敬道:“你真的确定局面能把握吗?我有点担心。” 赵以敬捏了捏我的手笑道:“放心。现在就这么啰嗦,当了老婆后可怎么办?”我的脸顿时绯红,瞪了他一眼咬唇不语,心里却是丝丝甘甜。 赵以敬外面还要去忙,我在会议室自己待了一会,听着外面不再喧闹,偷偷的从侧门溜了出去,躲过了各路记者的眼线,钻进车里,等着赵以敬出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机响了,赵以敬的电话,让我到会展中心的东侧有一家饭店的包间等他,我开车过去,又等了一会,他也到了,还带了一个四十多的男人。 看到我介绍着:“这是宋清扬,这位是杨律师,我的法律顾问。”我和那位姓杨的律师握着手,却不知道赵以敬找他来做什么。 三人落座,点好了菜,寒暄了几句,赵以敬开口对我说着:“清扬,我名下有一些资产,我想转到你那里。” 这句话把我彻底打懵了,我不由问着:“为什么?” “这场斗争,虽然我有把握,但还是以防万一。”赵以敬看着我,声音很沉,“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也有个保障。”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却想不明白,这场斗争,就算最后输了,不也就是当不上董事长吗,还有股份在,还有公司在,还有生产线,还有成悦锦,怎么会到了把所有资产赔上的境地?我微微摇头:“不用,以敬,我们不会到了那个地步。”我在给自己信心,也在给着赵以敬信心。 “听我的。”赵以敬的声音笃定,“只有把你和暖暖安顿好了,我才能豁出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杨律师开了腔:“宋小姐,你还是听赵总的吧。转到你名下,万一有闪失,有这些资产,也还有翻盘的机会。” 杨律师的话让我犹豫了,如果可以帮助赵以敬日后东山再起,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心里隐隐仍然觉得别扭,好像这样一来,赵以敬这场斗争的结果还没出来,已经有点肃杀的悲凉气氛。 赵以敬拍了拍我的手:“只是以防万一,我相信用不着。”他的话沉稳有力,我的心才又踏实了些。 饭后杨律师和我详细讲解了资产转移的手续和办理流程,我签好字后,又和我约了办理转移的具体时间。杨律师先离开,留下了我和赵以敬。 “以敬,其实我自己也有公司,生活也没有问题,你又何必非得转给我?”我看着赵以敬有些不解。 “那不一样。”赵以敬似乎轻松了不少,“说钱俗,但一个男人要是什么也给不了自己的女人,太窝囊。” 这也算理由?我抽了抽嘴角,冲他撇撇嘴,倒把他逗得勾唇一笑。 下午回到小镇,接上暖暖回家。明天下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那夜,我竟然紧张的失眠了。心扑通扑通跳着,愣是翻来覆去,满脑子的股票上上下下的曲线。 第二天一早,把暖暖送到幼儿园,我顶着黑眼圈赶紧到了公司,好歹公司还有几个会看K线的,比我这个门外汉强了不少。在茶水间听到小杨和张帆聊天,我知道了昨天下午,丝之恒的股票有一点下降,但很快又强势抬头了。想来是上午,赵以敬在交易会的表现影响了股价,但随即又被赵信俭强行扭转了势头吧。我焦急万分,下午就一锤定音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怎么抄底?!虽然股市行情是旦夕有变,但那也需要时间啊。我心里阴云密布了起来。 从茶水间出来,看到一诺她们几个女孩子正在议论纷纷,偶尔窜到耳朵里“丝之恒”“赵以敬”,我不禁探问着:“丝之恒怎么了?” 一诺她们看到我,都停住了议论,眼神却怪怪的,我凑到她们围着的电脑前一看,愣在了那里,果然有好事的记者,昨天下午就已经发布出了赵以敬牵着我的手的照片,还有赵以敬那句:“如果她愿意,她会是我的妻子。” “宋姐,这是真的吗?”有个女孩忍不住大胆问着。 我犹豫了一下,如今也没有必要遮掩了,情感就在这里,无暇顾及别人怎么看。他都能承认,我又何必掩饰?我点点头:“是。” 那些女孩子倒吸了口凉气,半晌终于有人愣愣的说着:“原来是真的,宋姐------恭喜。”说着几个人纷纷散开各自去干活了。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事荒诞的可笑。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把一个未婚的世家女子PK了下去。这不符合常理。可爱情,从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何况我的等待,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多久,是两年,还是近百年? 世人只觉得我今日的幸福来的轻易,来的无厘头,谁又知道我背后的等待和煎熬? 我回到办公室,默默的刷新着网络,看着丝之恒的新闻,也看着对面的挂钟,一圈一圈的走着,好容易走到了下午五点,我不知道丝之恒的股东大会结束了没有,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他也没有回复。 我只好给肖彬打着电话:“你知道股东大会的结果吗?” 肖彬笑道:“就知道你等不及了。我也刚打听到。下午简直是惊魂一幕。”肖彬说着顿住了。 “别卖关子。赶紧说。”我催着肖彬。 “据说会议定在2点开,直到3点半,赵以敬才出现。但是一出现,就带来了惊人的消息。他把赵信儒的股份解押了。赵信儒的,不就是赵以敬的吗,哈哈。”肖彬说着。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资金?”我忍不住问着。要解押赵信儒被质押的股权,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把自己的股权质押,换了赵信儒的。”肖彬笑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股票一个劲的涨了。之前还以为他要抄底,原来是这个用途。以小换大,懂了吗?” 我在默默的算计着,赵信儒股权质押时的股价,比现在低的多,打个比方,如果股票价格涨了10倍,那就是说同样的质押金额,如果以前需要10万股,现在1万股就可以。那差额的部分,就是增持的部分?我把自己的想法和肖彬说着:“是这么个道理吗?” 肖彬笑道:“具体操作还有讲究,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吧,低价押入,高价质出。赵以敬啊赵以敬,就会打这个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仗。赵信俭这回傻了,他还以为赵以敬要抄底,生怕跌了下来还使劲上抬价格。现在知道自己在帮他人做嫁衣裳,估计气吐血了。” 我开心的几乎要叫出来,忍不住对肖彬说着:“是啊,他还一直努力帮着抬价。要是早知道,估计他就会让股价暴跌了。” “暴跌以敬就抄底。这回围追堵截的严实。涨也是以敬得利,跌还是以敬稳拿,只不过跌的话,拼的是速度和资金了。”肖彬笑得很爽朗,“我是服了赵以敬。” 我心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才是赵以敬,玩的过天下人的赵以敬。我也抿唇轻笑起来:“那赵信俭怎么办?” ☆、真假成悦得鉴别 “那个老滑头,当场晕了过去。赵茵说他心脏病发作,赶紧抬着去医院了。他哪来的心脏病?找借口拖延。”肖彬的笑敛了去,“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我的心也随着一下子沉了,看来这场斗争还任重道远。肖彬听我沉默,安慰着:“不用担心。就赵以敬这智商,他不把人玩哭就不错了,谁斗的过他。你就省省吧。” 我无法踏实,关心则乱。纵然是众人眼里无所不能的赵以敬,可我依旧在担心着他,牵挂着他。我不由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那赵信俭背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量?” 肖彬想了一下说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以敬会处理。何况以敬现在也不是赤手空拳。前几天我去南京陪的那个VIP,这次也帮了不少忙,否则解押不会做的这么迅速,让赵信俭他们措手不及。你家以敬开始上道了。” “别胡说。什么我家的。”我的脸绯红,赶紧纠正完肖彬给赵以敬描补着,“别总想着红顶商人那套,赵以敬不会的。他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好好好。有原则,还没进人家的门就帮着人家说话了。”肖彬轻笑着,“没良心的家伙。” 我又开了几句肖彬的玩笑把电话挂了,正要给赵以敬发短信,他的短信已经来了:“我在会上,事情顺利。勿念。” 我的唇角轻轻扬起,整个心都绽放了,看着赵以敬一本正经的短信,忽然玩心大起,让你这么严肃,我给赵以敬回了条短信:“知道了,老夫子。” 赵以敬很快的回了过来:“淘气的小东西。”六个字,让我的心砰砰乱跳。有点甜蜜,有点宠溺,有点酥麻-------这个男人,几个字就能把人的心扯的天上地下。我还从没被人叫过“小东西。” 可谁说,当了妈妈的女人,就不渴望有个男人的怀抱,任自己驰骋,撒个娇当回小东西呢。 我捧着手机傻乎乎的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我是小东西,那你不成了老----?”噗嗤又是自己笑出声,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边走边憋着笑去接暖暖。 “丫头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我接了暖暖,豪气的问着她。 小家伙可不掩饰,掰着小手指数了开:“芝麻圈,布丁,冰激凌-------” “你吃的了吗?这么多。”我笑着嗔道。 “存冰箱里。妈妈。”暖暖咯咯笑着看着我。我忍不住轻轻弹了弹她的小脑门:“聪明,不愧是妈妈的女儿,这么小就学会囤货获利了。”夸完后,觉得不对,我好像没暖暖聪明,这股子鬼精样,和赵以敬有的一拼。心情好,真是万事好。 回到家里,我在那张记录的纸上,又画了一个三角,里面写了“2”,重重划了一个向上的箭头,第二回合,以敬完胜。以小换大的结果,应该是超过了赵信俭增持的股份。但是不知道下一局,又会是怎样的较量。 丝之恒在风平浪静里过了两天,这两天杨律师联系了我,把赵以敬名下的房产和其它的一些资产转到了我的名下,捏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红本,心里砰砰有点不踏实。从杨律师那里出来,忽然很想见赵以敬。爱着的时候,只要和他的直线距离在100公里之内,就恨不得哪怕扫一眼,也想见见。 我给赵以敬打了个电话:“在哪儿呢?有时间一起吃午饭吗?” 赵以敬淡淡笑着:“只要是你,就有。” 他下午还要去证券公司,我反正闲着没事,便约在了证券公司附近的一个饭店,吃完了他正好可以办事。我先到了找个包间点好菜等着他。不多时,他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疲惫,但眸子很亮。 “杨律师和我说都办完了。”赵以敬坐到了我旁边,握住了我的手,定定看着我:“三天没见你了。” 我敲了敲他的手背:“坐到对面去好不好,待会服务员进来笑话。” “谁规定两个人就一定坐面对面?”赵以敬沉沉笑着,“我就喜欢坐这里。” 严肃的赵以敬,无赖黏糊起来也不含糊。我抿唇含笑任他握着,随口问着:“赵信俭还在医院没出来呢?” “还没。”提到赵信俭,赵以敬的神色凝了一下,冷笑着:“他至少会装一周。拖着吧,有他跳出来的时候。” “你又想到下一步了?”我问着。 赵以敬点点头,看着我说道:“成悦锦复审的结果出来了。” 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这个结果,我也很在乎:“通过了吗?” 赵以敬顿了一下,摇着头:“没通过。专家鉴定以后,认为不是成悦锦。” 我愣住了:“为什么会这样?上面不是还有厂标吗?”我想不通。 “真的成悦锦已经近百年了,如果不是有心,很难保存。所以谁也没见过,专家找了很多资料。不过资料上只描述了当年成悦锦的盛况,并没有详细的锦的信息。后来查到一本可信度很高的私人编撰的扬州风物志,在角落里有一条。” 赵以敬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缓缓说着:“当时我那位先祖的厂名叫华悦,所有产品的厂标是一个“悦”字。但惟独成悦锦的厂标和其它的锦不同,它的标是两个叠起的“悦”字,表示成双成对的意思。用来区别成悦锦和其它产品。但这个区别,现在已没人知道了。”赵以敬的眉头蹙起。 “送去的那块锦,上面的厂标是一个悦,是吗?”我问着。赵以敬点点头。神情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似乎早已预料到。 我不禁问着:“你怎么不惊讶?” 赵以敬淡淡的笑了:“因为我很早就知道它不是成悦锦。” “你知道不是还指鹿为马?”我呆在了那。赵以敬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我完全跟不上了他的思路。 “将计就计罢了。那时股东们大多不同意文化丝绸上线,不看好前景。姚清莲又拿出了那块锦,正好用来堵住反对者的嘴。”赵以敬眉眼舒展,笑的深意,“文化丝绸,才是公司未来的主动脉。” “那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成悦锦,不是说那个区别,大家都不知道吗?”我好奇的问着,别说别人,我曾经脑海里的那些陈年记忆里,都没有这个细节。难道赵以敬也记得往事,甚至更细?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切切的看着他问道:“是不是你记得什么?” “那是八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去哪记得?但我知道它不是,说起来话长,以后我告诉你。”赵以敬抬腕看了下表,匆忙夹了一口菜。 “又卖关子。”我撇撇嘴。“那怎么办,你还要找真的成悦锦吗?” “真的我一直在找。”赵以敬抬眸深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说着,“不过,眼下这不是当务之急。” 说话总说半句,真是急人,但是看他吃饭很快,估计下午的事也很紧急,我忙收起我的好奇心,不再占用他的嘴。只是把清蒸鱼里的刺细细挑了出来,把没有刺的鱼肉放到他的碟子里。 他怔了一下,再看向我的眸子,里面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我的心又要跳出来了,忙低下头嘟囔着:“不要看了,我又不是吃的。” 他唇角扬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很动情:“清扬,有你,我这辈子很值。” 我心里突了一下,原来不止我这么想,他也这么想,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世间还有什么是比俩情相悦更幸福的呢?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人生已经足够好,在遇到你之后才发现,浮生无你是虚度。 看着赵以敬,我笑得脉脉。 两天后,成悦锦没有通过复审的消息不胫而走,股价开始大幅跳水。公司里小杨此时才握着张帆的手连声道谢:“兄弟,真是谢谢你啊。我媳妇现在抱着我吓得直哭。幸亏听了你的早抛了。” 我的心抽了起来。股价大跌,这应该是赵以敬的第二步动作吧?但是会跌到什么程度,谁也掌握不了。何时抄底,也是拼的技术和速度。 张帆拍着小杨的手说道:“不过我劝你啊,有余钱,再投点进去。” “为什么?”小杨不解,“人家都是买涨不买跌,谁这个时候出手啊,张哥你和我开玩笑呢?” 张帆摇头笑道:“也就你这点出息,才就会跟风,玩个短线。真正的赢家,都是逆市而为。才赚得到钱。你想想,丝之恒的实力,该是这个价吗?动动脑子吧,早晚有一天涨回来。” 小杨点头:“有道理。” 我听着张帆的话,也觉得有理。但是这一出价格战,就不知道能扛到什么时候,怎么收场了。 小杨转而垂头丧气说道,“不过我是买不了了,钱都给媳妇买车了,这下也没本钱抄底了。” 我忽然像被当头敲了一记,抄底是需要资金的,赵以敬还有多少资金?难怪他上次要把资产转给我一部分,剩下的,是不是都豁出去抄底了?可那些够吗?抄底需要的可不是一点。 ☆、三盘棋局齐周旋 那刻忽然顿悟到,钱对谁来说,都是不够的。以前和顾钧过穷日子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一百万就是个天文数字了。像赵以敬这样的人肯定不缺钱。但现在才知道,越是有钱人,越缺钱,缺口越大。 正在胡思乱想着到哪里搞钱,忽然想起了凡苓,她做投资,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我打了凡苓原来在北京的手机号,竟然通了,我惊喜的问着:“又用这个号了啊?” “是啊,又干起了投资,这个号老客户多,不能再装失踪了。”凡苓听到是我,语气很轻快,“丫头你在忙什么?”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弄到资金,可以做股价抄底用的。”我问着。 “你玩股票?”凡苓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是那种人,怎么,又帮赵以敬想办法呢?” 看来凡苓消息也挺灵通,不过凡苓的投资也多在丝绸行业,自然对丝之恒比较关注。我问着:“我就是想问问,怎么能筹到资金,你那里现在有准备投的钱吗?” “我刚投了一个项目。”凡苓淡淡笑笑,“也是家丝绸公司,是项不错的技术,手边倒是还剩点,但是你的赵总对我这点看不上的。杯水车薪。你别瞎操心了,赵以敬的主意比我多多了。他还能没办法融资?也没听肖彬说他需要钱------”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住了口。 我怔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着:“你又和他在一起了?”这不是我认识的凡苓的风格,她是个潇洒的女子。 “他前几天找我了。”凡苓顿了一下,无奈的苦笑着:“直到现在,我还没学会拒绝他。”我的心狠狠一抽,是啊,当他冷漠的时候,她学会躲着疗伤,可当他热情的时候,她还没学会拒绝。连爽利的凡苓,在感情面前,都变得迟疑不决。 我没法再问,只好说了句:“那你保重,谈感情的前提,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说完心事重重的挂了电话。 忽然有点想赵以敬了,和肖彬对凡苓的忽冷忽热比起来,这个男人对我,从来都是情难自禁。即使我的身边有别人相伴的日子,他仍然会守在我的对面拼力争夺。这是不是我最大的幸福?忍不住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在做什么?” 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回复,也许在忙。我下午正好要去南京和客户签单,顺便去的早点,如果中午他有空还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我都开车进了南京,他的短信才回过来:“我在证券公司。”我把车头一挑,上次吃饭那个地方嘛,我明白的。车子在证券公司门口停了下来,刚好也看到他的车停在外面,我把车熄了火,给他回短信道:“我在证券公司楼下等你。” 还不到11点半,我正好趴在方向盘上歇一会。刚朦胧的有点睡意,忽然车窗被人敲着,我看着车外的赵以敬,淡淡一笑把车门打开。他坐到副驾上深深看着我笑道:“怎么突然过来了?又想我了?” 我的脸抽了抽,这个人的自信从来都这么爆棚:“我来突然袭击,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干坏事不行吗?” “哈哈。”赵以敬竟然笑出了声,“就你的小笨脑子,还能动这个心思?” 妇可杀不可辱,我反驳着:“我现在学会了。” 赵以敬拍拍我的手:“好了好了,随你查。快下来,困成这样了,我开车带你。”说着把我推搡出了驾驶座,我和他换了位置坐好:“去哪儿啊?” “你不是想我了么?”赵以敬目光直视着前方,唇际扬起,那个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我不是那意思——”我使劲找补着,但车子早已经一轰油门开了出去。我看着两旁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停在了一家庭院式酒店,他打了个电话,有人带着我们到了后面的一处小院子,木门竹篱,蛮有田园风情。 屋里的陈设也很田园,一楼靠着窗有一张木制的桌子,摆着水果,坐在桌旁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修竹葱葱,我坐在椅子上笑着:“在这吃饭,你很奢侈啊。” 他坐到我对面:“那要看和谁吃。” 不一会,服务生送来了午饭,我和他一边吃一边聊着,我忍不住问着他:“成悦锦没通过复审的消息,是你放的吧?” “嗯。”赵以敬微蹙眉应着,“我不放,赵信俭也会放。不如提前占个先机。下一步,就是比资金和速度。” “那你回购的资金还够吗?那可是不小的一笔。”我问着。 “也不用太多,比赵信俭多就行了。之前我已经操作融券了,现在正好反手买入。他也未见的有多少资金。”赵以敬稳稳的说着,顿了一下道,“只是这个时候,要严防其他人趁火打劫。” “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本来不愿意走这步的,如果赵信俭聪明,就不该非要逼到这个境地。他一个劲的拖着,成悦锦复审不通过,他又暗地里造势,搞得公司股价大跌,如果有人想恶意收购,那就危险了。而且股价跳水,对公司影响太大。所以我必须尽快赶紧把这步走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以敬边说边沉思着。 恶意收购,我也曾耳闻,如果有人资金雄厚借此趁火打劫,那后果是很严重。我问着:“那怎么办?” 赵以敬顿了一下,扬唇轻笑:“围魏救赵。” 他的话我又听不懂了。但看他信心满满,我也有些放心了。我看着他认真的说着:“以敬,虽然我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做,但是如果需要,我可以全力支持你。如果你缺资金,我的公司虽然小,但抵押出去,也可以有点周转,虽然杯水车薪,总比没有的好。也许杠杆的力,就差那么一点点呢?” 赵以敬怔住了,过了半晌,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眸子亮亮的。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开玩笑。”我解释着,“你的事,我们要一起面对-------”我的话没有说完,赵以敬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俯身封住了我的唇,声音动情的微颤:“清扬,不需要,有你就足够。” 我还想说话,他的吻已经缱绻而至,深情缠绵,我只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烟草香味,已经让我砰的萌动,我环上了他的腰,与他唇齿交缠。他的拥抱,他的触碰,都让我全身战栗着。 赵以敬的呼吸沉重起来,把我打横抱起上了二楼。有多久没有了,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着,手指滑过我身体的每一寸,我都像被电流击过一样酥麻不堪,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清扬,我终于能要你了。”他喘息着说出这句话,挺身而入。我全身激烈的反应了起来,脑子瞬间变得空白。身体是最诚实的语言,我用我的剧烈,回应着他的激荡。 只有在他的身下,我才明白一个女人在爱上的时候,身体会有多么强烈的感知,不会再木,不会再呆,只会像绵延的丝绸,顺滑绵软。赵以敬的动作用力深入,我只想就那么化在他的怀里。“清扬,我爱你。”他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一样醇厚沉稳。我的身子一紧,身体完全的释放。爱,这个字眼好甜蜜,此刻我无比坚信的确认着,我爱着这个男人,他呢?也是爱着我的吧。 洗澡后昏昏沉沉睡着了,等我醒来,赵以敬已经穿好衣服打开电脑看着,许是怕吸烟呛到我,右手里拿了一支烟揉着过瘾,没点着,被他揉的碎烂。我穿好衣服环着他:“看什么呢?”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还在跌。”正在说着,他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后应着:“嗯,我知道了。明天看清况,准备买入。我马上过去。” 我急忙收拾好,跟着他一起出去。他开车到了证券公司门口,忽然看到了我车格子里的烟,抬眸深看了一眼,有丝说不明的疼惜。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捏了捏我的手上去。 我又转到了客户那里签单。心里却在想着赵以敬的事,如果要买入,那就说明,股票要止跌了。 晚上回到小镇,我看着丝之恒的股票走势,还在跌着,但是幅度似乎小了。我不知道赵以敬会用什么办法停止跌价。更不明白他的资金够不够,只陪着他一起等待。 第三局,看着很复杂。止跌,回购,还要防止别人趁火打劫,三位一体,很紧张。他一个人要应付这三盘棋,怎么应付的来啊? 我却是干着急,帮不上忙,只能在网上瞎看。晚上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一则消息,丝路的DKII系产品,被人举报甲醛含量超标。有关部门已经介入彻查。 我忽然全身轻松,豁然开朗了,唇际泛了一个会意的笑:赵以敬说的“围魏救赵”,原来是这个意思。 ☆、爱屋及乌同心结 说起丝路的DKII系产品,我是化成灰也忘不了的。 当初与韩国的李先生谈那笔大生意的时候,被丝路用尽各种心思撬单,又是损坏小样又是栽赃陷害,还导致我从丝之恒辞职的,就是丝路的这款DKII。 而这款产品,用的正是顾钧的专利技术。如今峰回路转,赵以敬反戈而击的漏洞,也恰好是这个DKII。还真有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滋味。 我给赵以敬发着短信:“我知道你怎么围魏救赵了。”还真是救“赵”。 他很快的给我回着:“那你知道一人难睡吗?”这个人总是突然就没正经,我的心又是嗵一下,被揪了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没注意已经十二点多了。他也还没睡。 一人难睡,什么词这是。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肉麻的话说的一本正经,还不露声色。只让我心跟着扑通乱跳。想起下午我竟然脸又绯红,一人难睡?你都一人睡了十年了,现在才说难睡。我没再理他,心里微微泛甜。 “要不你陪着我?”他的短信又来。 我的心纠结起来,他最近很忙,根本无暇回小镇,我要是去南京,暖暖怎么办?她能适应和赵以敬相处吗?想到这里我还是怯怯的回着:“别开玩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倒打来了:“清扬。”声音沉沉的撩拨的人心痒痒,“怎么还不睡?” 我模仿着他的口气,装着深沉:“一人难睡。”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他也随着沉沉笑了,笑过后定定说着:“我说的是实话,很想你。”话音刚落就咳嗽了两声。 人很奇怪,下午刚刚见过,此刻心却好像又被橡皮筋栓到了一起,他的话说出,橡皮筋就扯一扯,我又想向他身边靠一靠。我也很想他,却不好意思出口,转移着话题:“怎么咳嗽了?呛着了?” “有点着凉。”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事。” 这下我坐不住了,连珠炮似的问着:“怎么着凉了呢?发烧没有?只是咳嗽?用体温计测一下,看看多少--------” “好了好了。”他温声打断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发热,偶尔咳嗽两声,也不想吃饭。” 这叫没事?我真的恨不得长双翅膀跑到他身边去看看,忍不住说着:“这怎么行,我明天去看看你,不行就要去医院的。” 他想了一下说着:“那你下午带着暖暖过来吧,咱们一起吃饭,兴许我还有点胃口。”我顿了一下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去了公司,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丝路的股票,果然在昨天DKII事件的刺激下,丝路的股票有些下跌。不过丝路很会做危机公关,马上在官微上公布了他们DKII质检合格的证书。但是对于是否有相关部门介入进一步做甲醛及苯化物成分的详细测定,以及是否会做第三方平台SGS的认证给大家一个公开公平的解释,丝路并没有回应。 上午和两个丝绸公司的老总谈单子时,他们也在聊这事,这也算是业内的大事了:“不知道丝路得罪了谁,被人把这都揭发了。” 有人应着:“估计揭发的人,来头也不小,一般人揭发,谁理你啊。这听说还真有相关部门去做界定了。” 我的心一突,生怕他们猜到丝之恒,赶忙给打着马虎眼:“也许是丝路自己内部的人呢,毕竟外面的人,哪里会知道他们面料的技术参数,也不会知道甲醛超标的。” “嗨,小宋,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叫廖总的说着,“丝绸要想染色固定不易褪色,甲醛是肯定多加的,这是行业的潜规则,除了几个龙头企业财大气粗用新技术代替甲醛外,普通的小厂生产,都是靠这个呢,一告一个准。只是没想到丝路也做这事。”我一直做的是销售和渠道,对于技术方面的还的确是不懂。 “我说丝路是此地无银,还非弄个国内的质检报告,谁不知道那玩意儿花钱走关系就能买,真想洗白,去做个国外的第三方认证的SGS检测啊,那不就大家都清楚了。”有人说着。 廖总摇头轻笑:“丝路走的不是技术路子,人家就是靠国内的红章活着呢。所以这回,你看着,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是没事。”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被廖总这么一说,我的心也随着忐忑。但转念一想,反正赵以敬的目的并不是扳倒丝路,只是为了避免丝路趁火打劫恶意抄底丝之恒,才想着让他自己先内院着火,无暇分身。这个目的达到就好,至于丝路后续是否会真的被查,或者是否被处理,应该不是赵以敬关注的重点。 上午办完事,我回公司安顿了一下,张帆已经又去北京跑丝之恒的代理去了,公司里也没什么大事。我顺便打开电脑看了眼丝之恒的股票,果然已经趋于平稳,不再跌了。看来赵以敬再次出手了。我的心踏实起来。 我开车到幼儿园和老师请了个假,把暖暖接了出来。暖暖好奇的问着我:“妈妈,我们做什么去?” 我顿了一下,说着:“妈妈带你去看那个送你朵朵的伯伯好不好?” 暖暖的嘴瞥了一下,没有很开心,但仍然乖巧的答应着:“好。”停了一下说着:“叔叔呢?都好几天没见叔叔了。” 我的心一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勉强的笑笑:“叔叔有事,等叔叔不忙了就会来看暖暖的。”暖暖被我这么一哄,才稍稍好些。 秋冬寒凉,我在家里炖好了莲藕排骨汤,又加了点枸杞滋补,炖好后先给暖暖吃了点,把剩下的装到保温桶里,带着暖暖开车去了南京。 我给赵以敬打着电话:“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赵以敬回答着:“我在家,你还认识吗?以前你来过的。” “不记得了。”我如实的答着,他在南京的家我还是前年来的,早已晕头转向不记得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导航一下就可以了。” 赵以敬应着,挂了电话把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我跟着导航开着。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是不是他的病严重了?才下午四点,怎么就在家里呢?想到这里,脚下的油门也踩得更紧了。 不到半个小时,找到了他的小区,环境很好,绿树阴阴,周围还有一条河环着,上次是夜里,我都没有注意。他和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我的车才开了进去。 停好车到了他的楼下,他已经等在了那里,看到暖暖,他的眉眼舒展开来,温声叫着:“暖暖。” 暖暖看着他,很礼貌的喊着:“伯伯。”孩子是念旧念熟的,看着赵以敬自然不会像看到夏医生那么毫无顾忌的扑过去。我的心有些惭然,不知道暖暖要完全接纳赵以敬,需要多久。 赵以敬带着我和暖暖上楼,他的房子是一幢叠拼的别墅,二楼还有房间,但是上次我来只在一层。我把保温桶的递给他,笑道:“我是来看病号的。” 他打开看了一下,有些动容,深看着我:“看到这,就有胃口了。” 我强把体温计塞给赵以敬,等了十五分钟,一看,37.2度,还不用到医院。又盯着他把汤喝掉。我舒了口气,对他说着:“我也该走了,看你吃完就好。最近你压力大,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含笑看着我道:“那不如你留下来照顾我。” 我愣了一下,我还有暖暖,猛然让她住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她晚上会哭闹吧。我轻轻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赵以敬打断我道:“带着暖暖上楼看看吧,上次你也没上楼。” 参观参观也好,我抱起暖暖,随着赵以敬上了楼梯。到了门口,我愣住了。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眼晕:二楼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和一楼的简单清冷不同,卧室被布置成了可爱的儿童房,墙上贴满了粉色的卡通壁纸,床上是粉色的帘幔,还堆着好几个毛绒玩具,有维尼熊,有芭比娃娃,还有流氓兔。暖暖的眼睛都直了,马上扑腾着要从我怀里下来。我把她放下后,她欢快的冲着玩具跑了过去,忽然扭头问着我:“妈妈,我可以玩吗?” 赵以敬温声说着:“都是给你的。”暖暖看着赵以敬一愣,忽然绽开了个很甜的笑。 我心里已经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赵以敬看着我顿了一下,深深说着:“去年秋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资格给你。”去年秋天,是他答应给我未来的时候吗?但什么时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这份心意。 我震撼的说不出话,看着暖暖开心的在玩具中间欢腾的样子,我由衷的说着:“谢谢你。” “清扬,我希望你能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也给我一个让暖暖接触熟悉的机会。这个小区里就有幼儿园。好吗?”赵以敬看着我问的诚挚。 我心里翻江倒海,说实话,看到这个房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拒绝。做母亲的人自然明白,如果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尽心,那比对自己尽心触动更大。我想了想说着:“先试试吧。” ☆、釜底抽薪见曙光 那天晚上,我搂着暖暖问着她:“喜欢这里吗?” 暖暖看着头顶亮光闪闪的水晶灯,兴奋的点点头:“喜欢。”像公主城堡一样梦幻的房间,应该没有孩子会不喜欢。我抱着暖暖睡在楼上,赵以敬睡在楼下。暖暖搂着小熊睡得很香,而我却整夜辗转。矛盾纠结的想了一夜,就这么突然的带着暖暖住在这里,还换了幼儿园,怕孩子不适应;可如果坚持回去,又放心不下赵以敬的身体,住在这里哪怕每天给他煲点汤,自己心里也能安然。 爱一人至深也许就是这样,明知自己做的这点也许微不足道,但依然忍不住点点滴滴的挂心。 就这么来回在床上烙烧饼,天也麻麻亮了,我索性起床到了厨房做早餐。这里应该也是有钟点工时常来的,厨房里的食材还不少。我把鲍鱼解冻,熬了鲍鱼粥,又蒸了几个奶黄包,这么一折腾,两个小时过去,天已经大亮了。 一扭头,赵以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唇角上扬。我笑道:“偷偷躲着学艺呢?” “学这做什么,有你就好。”赵以敬勾唇笑了笑,眸子很深邃的亮着。他认真看人的时候,总让人心会扑通扑通跳。 我掩饰着尴尬,忙转移话题随口问着:“你今天做什么去?” “今天,”赵以敬微微蹙眉,说着,“还要拼一天抄底,赵信俭还可以,我没想到他能撑这么久,到今早,还在买入。” “那你的资金够吗?”这是我最担心的。 “够。之前做空的利润还够撑两天,同时再拉高吧,不过现在这个情势拉高,有些吃力。”赵以敬的表情有些严肃,“看来有必要给赵信俭来个釜底抽薪,他才肯收手。”赵以敬说着又咳了两声。 我来不及想他怎么个釜底抽薪,只有些埋怨的看着他:“还说没事,总咳嗽。”说着把粥盛好,放到外面的餐桌上,一边上楼一边和他说着:“你先吃,吃完了去忙,我去把丫头弄起来。” 我给暖暖侍弄好了,牵着她下楼,她还在嘟囔着问我:“妈妈,今天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在这里玩小熊?” “不可以。”我拒绝了她,但也暗暗放心,看来她对于住在这里倒并不排斥。 到了楼下,却看到赵以敬正坐在餐桌前看着报纸,看到我们下来,对暖暖温声一笑:“早,暖暖。”赵以敬只有对暖暖,才会用那种极尽温和的调子,也许听惯了他说话清冷的声调,我听着总觉得怪怪。 “伯伯早。”暖暖对他很礼貌客气。 我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早饭,愣了一下问着:“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不是。”他拿起了筷子,看着我沉声道:“一家人,要一起吃饭才好。”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敲过一样,震的全身心的酥麻绵软。我把暖暖抱起放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递给她小勺,她自己扒拉着吃粥。 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浅灰衬衣的赵以敬沉稳坚毅,摇头扑棱的女儿乖巧懂事,一刹那,我这个曾经一败涂地的女人,只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对了,”赵以敬开口,“我把李姐又找了来,上午她过来,暖暖的幼儿园也联系好了,十点钟你直接带她过去找园长,姓张。” 他的行动力真够迅速,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给暖暖换幼儿园,他已经雷厉风行的把一切都张罗好了。我想了想,可以让暖暖先去试试,如果她不喜欢这里,再带她重回小镇的幼儿园也好。而且有了曾经照顾过暖暖的李姐,她应该更容易接受这里。 我看着赵以敬,柔声笑了:“谢谢,你想的很周全。” 我的谢谢让他不自在了,他放下筷子,很郑重的说着:“我的家人,我安排好是应该的。说谢谢是什么意思?” 看他似乎有点微微愠怒,我赶紧打趣着:“谢谢就是夸赞你的意思,夸你聪明效率高。赶紧吃饭。”我低头猛扒拉,心里却柔柔如水的化开。 吃过饭不久赵以敬又去了公司。不多时李姐过来,见到我格外亲切。暖暖也对李姐熟悉,小脸泛起了笑颜。我按照赵以敬留的幼儿园园长的联系方式,带暖暖过去联系到他,把暖暖安排到了“春苗”班,有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把暖暖领了进去。一切都很顺利。 公司没什么事情,我正好联系了两个南京的客户,拿了几本样册回来。到了下午,我比暖暖还紧张,早早把她接了回来,问着:“新的幼儿园怎么样,还喜欢吗?” 暖暖嘟着嘴:“都不认识。妈妈,我想叔叔了。” 我的心一紧,只好安慰着她:“慢慢就都认识了。暖暖马上就有新朋友了。”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回家。赵以敬发短信说不回来吃完饭,我便嘱咐李姐只做三个人的饭就好。 家里有人照料果然能省出好多时间,我不仅有时间陪暖暖画画,玩玩具,还有时间上网看东西,而不用等到暖暖睡后的三更半夜才能腾出空。 吃过饭,我上网看了看丝之恒的股价,今天上午微微跌了一点后,开始反弹升温。我的心放下来。这是回暖的迹象了。顺带看了看丝路的股票,却是从中午开始,比昨天跌的还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甲醛事件的影响。我打开网页搜索着丝路甲醛事件的相关报道,却发现又有了新的动向。 有人将在丝路直营旗舰店购买到的DKII产品送去做SGS检测,并在今天上午将检测报告的结果发到了网上,结果显示,甲醛含量是显著超标的。 这下是彻底戳了丝路的痛处,丝路的危机公关再次出高招,解释正在彻查那家直营旗舰店的产品是不是丝路的真品,也许送检的样品是高仿的产品。我看着不禁叹了口气,难怪廖总说丝路是靠吃红章发家呢,连公关的套路都有着类似特色。遇到问题,总是先找百般借口,找着找着混过去也就算了。 只是送检产品的操作者不知道是不是赵以敬,如果是,倒真的是穷追猛打了。 我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暖暖已经睡了。我给赵以敬打着电话:“在哪呢?几点回来?” 他的声音在夜里有些沉沉的疲惫:“我在证券公司,你先睡吧,我还要一个小时。” 外面起风了,敲着窗户,这样初冬的夜里,他一个人忙完还要自己开车回来,也真的不容易。忽然心就丝丝疼了起来,我应了声“嗯”挂了电话。嘱咐李姐照看好暖暖,我出门开车去了证券公司楼下。 已经是十一点半,证券公司的窗户却还好多亮着灯,做哪行也不容易。不知道他们里面操作着怎样的手段。不由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我在楼下等你。” 他的电话很快过来,声音几分责备:“这么晚还跑来,快上来,607房间。”我的心突了一下,这么上去合适吗?但是既然他让我上去,想来也是合适的吧。 我锁好车,门口保安接到了上面的电话,把我放了进去。我直奔607,是在六层最东边的一个房间,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赵以敬,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人的面前是好几个很大的显示器同时亮着,他正在那里紧盯着屏幕不时的点动着鼠标,另外还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谁也无暇顾及我的进来。 赵以敬指着右边后面的椅子捏捏我的手沉声说着:“坐那里,等我一会。”他的声音很柔和,引得站着的人扭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屏幕。 赵以敬大步过去,站着的那人点着一处对赵以敬说着:“赵总,你看这里,丝路下午起很明显在对倒拉升,不过手段还算高,折了许多账户,估计操盘手也不是一个,所以看着还挺仿真的。一般人看不出来。” 坐着操作的人说道:“不过再怎么操作,也模拟不出来成千上万散户的细碎波动,K线还是太平滑。下影线做的过了。” 我坐在那里,听着这些术语脑子空白一片,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赵以敬点着另一个显示器说着:“返回去看看丝之恒的。” 那人点了下鼠标,说道:“停了。果然如赵总预料,没有大量的买入吸筹了。”赵以敬顿了一下说着:“咱们继续拉升,把成交量放大。” “好,用杠杆放大。”站着的人说着,吩咐着操作的人:“明天一早开盘的时候,你吩咐小高他们去弄。”说完看着赵以敬舒口气笑道:“赵总,咱们这场仗,终于要见到曙光了。” 仿佛一场战役终于挺到了最后,瞬间,气氛从紧张变得士气鼓舞,一脸沉毅的赵以敬拍了拍那人的肩,说道:“辛苦了。” 说完很快拿出电话,不知打给了谁,声音是沉稳笃定,不容抗辩:“明天到医院通知赵信俭,后天召开股东大会,他如果不出席,将根据公司章程投票制,他那票作废。让他自己看着办。” ☆、兜兜转转情如故 有人说,男人工作的时候最迷人,此刻那三个异常认真的男人,的确是一道很魅惑的风景线。赵以敬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指点之间,已将那个丝绸帝国,运筹帷幄在掌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 小小的几台机器,背后却是几个思维迅敏的聪明人,看着他,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赵石南,赵以敬如今的深夜商战,和当年赵石南的通宵染丝,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真的有时光穿越,赵石南看到自己的后人丝毫不输他当年的雄心气势,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兜兜转转人如故,想着想着,我自己忍不住唇角扬起,轻轻地笑了。 赵以敬对那两个人说着:“不早了,吃点宵夜都回去歇着吧。”站着的那个人年纪稍大一些,和赵以敬差不多,头发有些花白,但脸看着很年轻,不知道头发是染的还是天生的那么有阅历。那人对赵以敬笑道:“赵总,你夫人都来了,还吃宵夜?” 赵以敬拍拍那人的肩笑道:“我是让你们去吃,我自己当然要赶紧回家。” 那两人哈哈大笑:“赵总也幽默起来了。”我的脸有些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赵以敬牵着我的手说道:“走吧。” 我和那两人打招呼再见后,和赵以敬并肩走出了证券公司。夜里的风很凉,可是走在他的身边,连风声都变得清越,我看向他:“开谁的车回去?” 他伸手把我揽的紧紧:“开你的。” 我打趣他:“为什么开我的?难道为了给自己的车省油?” “是,起码省二十块钱。”赵以敬笑的声音沙沙,“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抠门。” 说着来到车前,赵以敬要开,我用力把他推到了副驾一边,连撒娇带劝导的说着:“既然坐我的车,就要我来开。” 赵以敬眉眼含笑的坐上,问着我:“为什么你开?” 我胜利的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先没有回答,坐到了驾驶座,一踩油门车轰了出去,我才悠悠的说道:“你坐我的车,不就是想感受一下被我接的滋味嘛,所以我给你当司机,让你感受个够。”说着瞟了他一眼:“对不对,赵总?”说着把车里的CD打开:“给你个全方位的享受。” 一颗牵挂他的心,一份深夜的陪伴,一曲温暖的歌,就是我能给他的全部。但这份淳淳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包括曾经对顾钧,都没有这么像迷醉一样般,似乎每一个细胞,每一处神经,牵系的那头,都是赵以敬。 赵以敬没有回答,伸手覆上了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他的掌心很暖,他的声音很沉却很动情:“清扬,你对我很好,的确没有一个女人,在深夜来接我。” 在车灯的照耀下,黄叶舞着冬风在来回翻飞。车里的音乐很悠长很好听:“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我的心也丝丝的疼着,是啊,相遇之前,我和他,都是两个孤独的人,他一个人,不知道在这样的夜里走过多少次,想必也是凄凉的吧。忽然理解了在北京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载着我绕着环路几圈都不愿意放我下去的心情,一半是不舍得我,一半是我走后的寂寞。 幸好,我们相遇了,相爱了,在一起了。我很认真的对他说着:“以后我不会让你那么寂寞。虽然我能做的微不足道,但我会做到尽力。”我不是善于表达自己心意的人,对赵以敬说这句,已经是我最大的勇气。 他愣了一下,唇角扬起几分惆怅:“你觉得我是怕寂寞?” “不是吗?”我有些好奇,不是寂寞又是为什么呢?再成功的人,背后也有孤独寂寞的一刻。 “一个人不寂寞,心里惦记一个人才寂寞。”他的声音有些感慨,“过去的十年,我也没觉得寂寞。” 他又拿肉麻当寻常,我忍不住打趣着他:“我才不信,谁知道你十年心里都有了多少人。就欺负我不知道你的老底。”话说完他的脸沉了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他本来就是有“老底”的,他前妻,连冰,都是我不敢触碰的刺。 我支支吾吾的找补着:“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替身,真是个解释不清的事。尽管我不介意了,但是提起来,心里还是不舒服。 车里的音乐恰好到了高潮处:“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我听的愣住了,他听的入神,没有继续说话,忽然把我车格子里的烟拿了出来,狠狠的吸着,不知是歌里哪句触动了他。我的心跟着一颤,忍不住冲口而出:“以敬,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一直在找着----”我想说是不是也找着和你前妻相似的人,但还是收了回去。他已经解释过他只觉得那样的眉眼好看,尽管理由牵强,但是一个问题,我不想再反复纠缠,尽管自己心里有结。 “清扬,我知道你心里有结。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吐了一口烟,有些出神:“你还记得北京的四合院吗?” 我的心剧烈的颤起来,手里的方向盘几乎把不准,努力维持平静:“记得啊。你家的老宅子嘛。” “第一次住进去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偶尔路过北京去住了几天,总做梦,像连续剧似的。说做梦吧,几天的梦还能连起来,就是个很复杂的故事。说出来也许你都不信,我都怀疑是我先祖给我托梦了。”他自嘲的笑笑,“很可笑吧?无神论解释不了。” “我信。”我冲口而出。眼圈已经潮湿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我不能。 “梦里有个女人,坐在秋千上,就那么看着我,看的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赵以敬狠狠吸了一口烟,悠悠的说着,“我也不知道那是谁,也许就是我先祖给买宅子的人?不知道。但从那以后,我就忘不了那个女人。” “我的前妻,是父亲的同事介绍的,娶她,只因为她和那个女人的眉眼很像。当时以为这就是缘分。也许她就是那个女人。”赵以敬冷笑几声,“可惜她根本不是。” “后来遇到了连冰,她长得也很像,那时她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模特,人倒不像那个圈子里的那么复杂,我又以为她是,但是在一起一段时间,觉得她也不是。很快也没了感觉。”赵以敬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要找到那个女人?你怎么判断她是不是?”我的心跳的很剧烈,那个女人,是杜衡吧。 “说不清,就是一种感觉,以为是,就很好奇的想交往,但很快觉得不是,就没感觉了。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摆脱不了。我试着和别的女人交往,甚至有过很混乱的一段日子,但是不行,经常半夜醒来,梦里全是她的眼睛,我的心闷得疼。”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也许这种感觉,对每个正常人来说,都是种痛苦的挣扎。 “后来遇到你,第一次见你,是并购的那天,我在台上,台下那么多人,我竟然一眼就扫到了你的眼睛。很熟悉。但那时,我已经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我刻意把你调的很远,不想看到你。看到一次你的眼睛,心里会不舒服一次。但是缘分,太奇怪-----”赵以敬无奈的笑笑,“还是不由自主的去关注你,看到你遭遇的一切,又忍不住想去插手。” “那你觉的我是你要找的人吗?”我看着赵以敬,竭力忍着即将落下的眼泪问着。 “我真的不知道。”他吸了口烟,透过烟幕看着远处,“有时觉得是,有时又觉得不是,隐忍起来像,但坚决起来又不像。” “如果我不是,你会怎么样?”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是或不是,我解释不清楚。记忆是我的,但身份不是我的。 “说实话,到后来,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离不开你。你是,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我也要娶你。”赵以敬的声音坚定起来,“自然就释怀了。所以清扬,不要总觉得自己是替身,我是曾经迷茫过,但遇到你以后,我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我咬着唇,把车停在了一边,眼泪已经忍不住出来,赵以敬的手覆上我的,另只手抬起把我的碎发抚起:“清扬,嫁我。”我的眼泪止不住。赵以敬微蹙眉:“怎么了?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使劲的摇着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果他记得是我,我该感动,如果他不记得是我,仍然爱上我,我是不是更感动?我含泪笑着:“没有,我只是很开心。” 赵以敬揉了揉我的头发,紧紧握着我的手:“等把手边这事忙完,我们就结婚。” ☆、梦里不知结局处 结婚,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不再遥远,不再压抑,指日可待起来。我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着头:“嗯。”眼泪却扑簌着下来。 他看着我,狭长的眸子漾起了深深的笑意:“这是开心的哭了?” 我抹了抹眼泪,看着赵以敬,赵石南和他的影像不断重合,我心里翻江倒海,忽然很想和他讲讲杜衡和赵石南的故事,不知道和他的梦境是否一样?我定了定神,和他说着:“以敬,你梦里的女人,是不是叫杜衡?” 赵以敬怔了一下,手里的烟被他掐灭了,他的眸子变的定定:“你听过她的名字?谁告诉你的?” “我外婆。”我回答着他,“上次你问过我,是否听说过杜衡,前阵子我问了外婆,她听说过,所以给我讲了一点。她应该是你先祖的妻子。” 赵以敬想了一下,蹙眉说道:“在我的梦里,也应该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族谱里没有她的名字。” “因为她走了。”我叹口气说着。杜衡走了,赵家的少奶奶不会一直给她留着。赵家还需要新的主母,那生了孩子的妾室也会母凭子贵,杜衡又该摆在哪里?又没有子嗣,自然没资格继续待在族谱里。 想到杜衡走时的凄惶,我的心扯得很疼,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一个终生不能再生的女人,被人骂做尸位素餐,在天寒地冻里等不来自己丈夫的一点垂怜,无奈之下,逃离了那个家庭,只为能活下去。而那个家里,自有能给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从来都不缺。 只是过了百年,这个女人还是愿意再次背负着抢了自己妹妹未婚夫的恶名,再次走进这个豪门深宅。是缘?还是孽?我不禁自嘲的笑着:“她生不了孩子,自然不该尸位素餐,被人嫌弃。”前世的杜衡,少一个孩子,遭人厌弃,今生的我,多一个孩子,不知道能不能被赵家接纳?想到这里心很灰,看着赵以敬问道:“如今我带着暖暖,你家里的其他人能接受吗?” 赵以敬目光一沉,坚定的握紧了我的手:“放心,我决定娶你,没人有资格多嘴。我能护得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心突然就涨得满满,我的眼泪落着,和赵以敬握在一起的手被他捏的很疼,想挣又挣不脱,我忍不住轻轻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却纹丝不动,我不禁含泪扑哧笑着:“不疼啊?还不撒手。” “手不疼,心很疼。”赵以敬的鬓角有层薄汗,摇头叹着气,“每次你哭的时候,我心里都不舒服。”忽然想起第一次搭他的车在雨里追顾钧的时候,他也曾那么说过,我的心好像被巨浪袭过一样波涛翻滚。一个男人最深的情话,也许不是“爱你”,而是“心疼”,只有在乎了,记挂了,才会心被扯得疼吧。 “对了,”赵以敬忽然问道,“你外婆给你讲的故事里,最后的结局就是杜衡走了吗?” “不知道,外婆说还没有结局。”我轻轻摇头,自从知道了杜衡在赵家的身份那么重要,而姚清莲又是杜衡家里的后人,我就再没心思去探究这个故事,忙忙碌碌也没有时间再去问。我只知道今生,是错位的了。 “那有时间,我们一起回去听听结局?”赵以敬握着我的手浅浅笑着,“我也很想知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不禁问着他:“在你的梦里,是怎样的?” “梦终究是梦。”赵以敬淡淡摇头,“很模糊的情景拼凑,没什么要紧的。等我有时间和你细细说。”说着抬腕看了一下表,略一沉吟,拿出手机打着:“小郭,明天一早记得放出消息,公司要召开股东大会。对,不需要官方正式消息。” 看着赵以敬的思绪又跑到了和赵信俭的战斗上,我本想和他就杜衡赵石南的事再细说说的心情,也被消的一干二净。再没有眼力价,也不至于在他忙的时候缠着他讲这些似是而非的前世今生。 他接着又不知在给谁打着电话讲着股市操作的事情,我缓缓把车开出,一路看着清冷的街道,静谧的路灯,身边沉思的男人,夜寒结梦,但得同归。 第二天我又是起了个大早,给赵以敬准备好早饭,李姐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煎蛋都做好了。李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啊呀,这可怎么好,怎么能让你动手呢?” 我摇摇头笑道:“他最近病了,我亲自给他做心里才踏实一点。李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姐哦了一声,忙又准备着做其它的。不多时我把早餐端出去,又把暖暖弄起来收拾好,赵以敬也起床了,肯到桌上的早餐,微微一怔:“又是你做的?” “这不是照顾病号嘛,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职责。”我开着玩笑,却也好奇,“这早饭也没写大厨的名字,你怎么不用尝就知道是我做的?” 赵以敬微微笑着:“你做的煎蛋,喜欢放芝麻粒,并不常见。”他的记忆力果然不寻常,我只给他做过一次煎蛋,竟然都记得我这个习惯。 我抽抽嘴角,只觉得眼前黑线乱飞,不由看着他道:“知道我为什么放芝麻吗?你记忆力太好,我怕你把脑子使坏了,给你补补脑。” 暖暖在一旁插嘴道:“妈妈,补脑要喝六个核桃。”孩子电视看多了,广告也学的不少。赵以敬看着暖暖,眉眼里都是笑。我也跟着忍俊不禁。暖暖看我们都笑着,也不明就里,和赵以敬也不熟悉,终归不像在夏医生面前笑得咯咯无拘无束,只是看了看我们,低下头去吃饭。 今天是很关键的一天,赵以敬吃完饭匆忙去了证券公司。从昨晚的他们的对话里,我知道了今天一早开盘的时候,他们要操作一番,用放大成交量的办法,拉升股价,造成上涨的趋势。正如赵以敬所说,虽然下跌吸筹,但不宜长线操作,否则公司本来就遭遇着成悦锦没有通过复审的打击,再加上股价拉低,对公司经营的影响太大。而且万一丝路回过劲来恶意收购,后果的确严重。 十点钟我打开电脑看着,丝之恒的股价在缓缓抬升,只是我不是专业人士,看不出K线的平滑度,到底是做的是否逼真,抑或是自然的上升? 上午回到小镇的公司,跑了几天终于给他找到了两家服装厂愿意接受他的面料,做成了这个渠道。我赶回去和他签单。如今丝绸市场,中低端的丝绸的确在渠道上很受限制,大的服装厂要求高,中小服装厂又在价格上卡的太死,我跑了好几家,公关喝的小杨和一诺都吐了好几次,才最终给孙经理跑成了这两家。 孙经理到的很早,看到我就握着我的手连声感激着:“宋总,必须得感谢你。我们委托了三四家代理做渠道,现在只有你们一家帮我做成了。” 我笑着说道:“别客气,代理费给到我合适,我就不算白辛苦。” “那是自然。我们老总说了,像宋总这样尽心竭力跑成的,给三个点都不为过。”孙经理一边签着字一边说道。三个点,在业内也算是很高的了。我舒了口气,一诺她们总算没白喝吐。 “现在中低端不好做,连大公司都和你争市场。远的不说,就连丝路,也在做这块,价格和我们差不多,但质量却上乘。唉,这让我们怎么活。”孙经理念叨着。我想起上次有个客户也这么说,不禁问着:“那他们怎么做到的?凡事总有个成本,丝路怎么就能把价格压的那么低?” “嗨,人家成本低呗,只是不知道这成本低在了哪儿。”孙经理笑道。“不过都有报应,这回甲醛超标的事,影响挺大,丝路都停牌了。” “停牌?”这回我惊讶了,昨晚看还没有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我们公司虽然没上市,但每天一早也关注着股市的变化呢。”孙经理把签好的合同递给我,“所以今儿老总心情也好,没了丝路的恶性竞争,我们的出路也好些。” 我接过了合同,看来丝路这次遭遇的创击不小,都到了停牌的地步。把孙经理打发走,我不好打扰赵以敬,忍不住给肖彬打着电话念叨:“终于恶有恶报了,丝路现在停牌了。”丝路素来不重视技术创新,总是想用偷工减料的手段博低价,成本低在哪儿?甲醛事件不也是成本低的一个因素吗。如今也尝到恶果了。 肖彬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开心,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也刚看到了。丝路是今早停牌的。不过,这也未必不好。也许又是他们使的招数。” ☆、厉兵前夜心暖暖 我愣在了那里,傻乎乎的问着:“停牌不是好事吗?”在我的概念里,停牌就是跌的太惨了,在股市混不下去的意思。 “不能那么说。”肖彬解释着,“丝路这次股价大跌是由于甲醛事件,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持续下跌对他们公司的影响也大。停牌也许是丝路怕被抄底想的鬼招。” “过虑了吧?蒋正齐和唐维德都分道扬镳了,也不存在内部争夺股权,谁会闲的无聊抄他们的底?”我不解,停牌对公司还是影响很大的。 “小人之心,不可估量。”肖彬叹口气,“这次明摆着是有人整他们,否则甲醛超标的事不会有人告发,还配上SGS的检测结果,所以他们也要提防。” “哦。”我恍然大悟,“那会停多久?” “那就看丝路甲醛问题解决的怎么样了。”肖彬淡淡笑了两声,声音却很疲惫。 “你最近还好吧?”我听着他声音不太对,问着他,“是不是太累了?” “是。”肖彬坦然答着,“跟着赵以敬做事,累是自然。过了这段,我也想好好休息一阵,调整一下。” “有辛劳,自然会有收获嘛。何况你这么精明强干,前途很无量。”我赶紧给肖彬拍着马屁。肖彬是赵以敬的左右手,他要是想去休息,还不等于削了赵以敬的臂膀。 “这马屁拍的一点也不熨帖。你就不能真正关心关心我?”肖彬无奈的笑笑,“一直都这么没良心。” “谁说我不关心你。”我顿了一下,心想道我最关心你和凡苓怎么样,最想劝你给不了人家未来就别动不动去撩拨人家,对,就是“撩拨”这个词,我忍不住说道:“我关心你有没有又去撩拨人?” 肖彬轻声笑了两声,说着:“那你还是别关心我了。” 我讨了个没趣,却也根据他这话知道了答案,说不出口就肯定是又去找凡苓了。我心里狠狠把肖彬削了几遍,嘴上却也不好说什么,又随口聊了几句正要挂电话,肖彬说道:“对了,今天晚上我要去南京,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从北京带的?” “你来南京?”我脑子一闪,明天丝之恒要开股东大会,一定会有重大的人事变化,肖彬难道也要涉及其中,不由问着:“是不是你的职位也会有变化?” “果然是跟着老大混久了,变得聪明了。”肖彬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波澜,“股东大会会选举产生新的董事会,紧接着会召开董事会议,赵以敬打算提名我进入总部的管理层。” “哦。”我轻声惊呼道,丝之恒总部的管理层很难进,尤其近几年,赵信俭慢慢动了夺权的念头后,丝之恒的管理层轻易不变动,我在丝之恒工作的那一年多所见,总部的管理层不是赵家的人,就是和各个执行董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如果赵以敬这次真的可以坐上董事长的席位,那肖彬自然也随着升迁。我由衷的说着:“那我要先恭喜你了。” 肖彬却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着:“这要看情况。他提名还有其他董事的意见呢。只怕他这场战斗会旷日持久。” 肖彬的话让我心里隐隐的有丝不安,挂了电话后沉思了许久。赵以敬这次,已经用尽了各种商战之能事,从股权争夺,到股市掌握,技术层面已经到了无懈可击。赵信俭还能想出什么花来?我琢磨不出来,只是更加艰辛的等待着。 那晚赵以敬仍然不回来吃晚饭,我和李姐暖暖吃过饭后,我静静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她画画。女儿画了好几张花朵的,还有一张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我笑着问她:“这是画的谁呀?” “妈妈,暖暖。”暖暖指点着画,声音软软的。 我笑道:“那你怎么不把妈妈的脸画成紫色的了?”暖暖看了我一眼,回答着:“因为,因为妈妈的脸开心。” 我心里一荡,不由得把女儿紧紧的搂在了怀里,难怪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虽然我没有说,但是我的表情,我的开心与否,小小的女儿都敏感的察觉的到。用她稚嫩的画笔表达着。 我问着女儿:“那你开心吗?”暖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竟然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说着:“我想叔叔。” 我的心咯噔一下,快六岁的女儿有了自己的情感和好恶,这是我无法左右的,想了想我问着女儿:“那你喜欢伯伯吗?” 暖暖想了一会儿,回答不出来,只是继续在画板上画着太阳,花朵。想想也是,赵以敬每天忙得早出晚归,暖暖除了吃早饭都见不到他。而赵以敬也不像夏医生善于逗弄孩子,和暖暖说完“早”之后,便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蹲下来对暖暖说着:“伯伯现在有大比赛,暖暖要不要画幅画鼓励他?他还送了暖暖朵朵呢。” 暖暖想了一下,指着笔下的花朵说着:“暖暖把这个送伯伯。伯伯要比赛跑的快吗?”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在孩子的世界里,比赛就是赛跑。我没法和女儿解释,只好笑着点点头:“算是吧。” 暖暖认真的在花朵的旁边又画了一个迈开腿跑步的男人,还加了一个“V”字,嘟囔着:“老师说,这就是加油。”夏医生说的没错,暖暖的确很有画画天赋,那个人画的比例还蛮好,虽然脑袋大了一点。我把暖暖抱在怀里,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温暖。 十点多我把暖暖哄得睡着,正担心着赵以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电话已经到了:“清扬,今晚我要忙很久,你和孩子先睡。” 明天就是股东大会,他必然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我点头应着:“好,要是太晚不回来,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赵以敬的声音平静却笃定:“不管多晚,我都会回家。”一句话说的我心里暖融融的挂了电话。李姐也睡下了,我却毫无睡意。爱一个人的时候,等他回家其实是件特别幸福的事情。何况我第二天也不必卡着点去上班。 我到厨房炖了一点枸杞山药汤,盛到保温桶里,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无聊的看着芒果台荔枝台番茄台打发时间。天气有点凉,我又找了条毯子搭在腿上,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睡得正朦胧,忽然感觉有人在身边动,我睁开眼,赵以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正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给我往身上搭着,看我醒来,眸子里都是深深的疼惜:“不是让你先睡吗,怎么还在?” 看着他胡茬泛青的脸,下巴都尖了,我揉揉眼睛浅笑道:“等你才踏实。”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厨房把汤端出来:“快喝一碗,我熬了两小时,不能不给面子。” 赵以敬看着我眼眸里,有一丝震动,随即勾唇一笑,在餐桌前坐下,慢慢喝了起来。 “好喝吗?”我追问着。 “好喝。”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看着我沉声说着:“谢谢。” 我坐到他身边,浅笑着:“套用某人的话,照顾自己的先生是应该的,说谢是什么意思?”说完才发觉自己竟然秃噜了嘴冒出“先生”两个字,顿时羞臊的厉害,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看看这个,暖暖送给你的画。” 赵以敬的眉眼都是笑意,正打趣着我:“我可听到想听的词儿了。”说着接过我手里的画,脸上微微发怔,细细看着,过了许久,看着我眸子里全是深深的笑:“她画的很好。” 说完看着我问道:“她睡了吗?我想去看看她。”我点点头:“睡了,不过动作轻点没事的。” 赵以敬手里拿着暖暖的画,轻手轻脚的上了楼,打开了暖暖的卧室,屋里只亮着一盏暗暗的地灯,我怕她突然醒来害怕。我随着赵以敬走到暖暖床前,小丫头正窝在被子里睡的香,一只小胳膊还伸了出来。赵以敬轻轻拿起暖暖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赵以敬立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在她的小脸蛋上轻轻蹭了蹭,转身出去。 我和赵以敬走出卧室,我对他低声说着:“好了,也不早了,明天你还有事。赶紧去睡。”他深看着我,忽然把我紧紧拥在了怀里,直揉的我呼吸不上,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动情低吟:“清扬,你给了我一个很温暖的家。” 我的眼圈红了,家,永远是世上最动人的字眼。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说着:“以敬,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成功自然好,即便不成,还有我和女儿,还有几十年的时光,总有一天你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便不成,大不了撤资,从头再来又怕什么?赵以敬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搂的更紧。 时间是个相对论,在你觉得悠闲的时候,它过的很快,在你十分紧张的时候,它过的极慢。第二天我从早晨一直熬到了下午四点钟,等着赵以敬的消息。直到傍晚六点,才终于收到了他的短信:“一切顺利。” ☆、雪夜畅谈鸿鹄志 我的心倏地一下绽开,仿佛千树万树梨花,一夜春风吹来的暖意。他的心血积累,他的精心布局,他的理想追求,都在这一刻插上了翅膀。我盯着那“一切顺利”四个字,手竟然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久,才回复了平静,给他发短信问着:“晚上回来吃饭吗?”他很快回我道:“还有事要谈,不回去了,你和暖暖先睡。” 我嘱咐李姐可以开饭了。最近赵以敬的确非常忙,早晨出去要凌晨才能回来。以前顾钧忙着做实验,也回来的很晚。但是等顾钧和等赵以敬的心情很不同。对顾钧的等待,平淡如流水,一日一日,已成习惯。而对赵以敬,他的一条条很简单,却时时记挂,或是报行程的短信,都让我心中有数,他在做什么,何时回来,虽然相隔很远,心却很近。能让我体会得到尽管他在忙,但是他的心里会有牵挂。这种在乎,让我的心里丝丝泛甜。 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屋外飘起了雪粒,屋里昏黄的灯光暖意融融,我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一身霰雪的赵以敬推门而入,我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接过他递过来外套,轻轻拍着上面的水珠,一切都是静静的,默默的。 把水珠拍掉后,我把衣服挂在了门口的衣帽间里。一转身,赵以敬就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目光里,是大事终成的释然。我看着他,轻轻的笑了。 他伸手把我揽进了怀里,胡茬扎的我的脸有点痛,满满的是他的气息,将我笼罩起来,我忍不住踮着脚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反被他的唇用力覆上,唇舌缱绻,我在他的怀里辗转低吟。过了许久,我和他才渐渐平息,我抬眸看着他笑道:“以敬,我很开心。” 他深深看着我,扶着我肩膀的手很用力,过了半晌,说着:“我想做的事,以后可以放手的去做了。” 我听肖彬说过,他想做的是文化丝绸和电商,我故意抬眸看着他轻笑道:“那你和我说说,你想做什么?是丝绸霸主,还是业界老大?”说着到厨房把早泡好的参茶端给他。 他坐在沙发上,啜了两口茶后,深看着我说道:“这些不重要。第一步,要研制一款能在国际上领先的丝绸面料,可以媲美当年成悦锦的地位;第二步,做电商,让一直处在面料金字塔顶的丝绸,能更广泛的被受众接受,上到高档礼宴,下到平民百姓,都有适合的种类可以选择。通过电商联盟,把中国的丝绸销到世界的每个角落;第三步,也许是每个丝绸人的心愿,生产国际顶级的丝绸面料,丝绸成品,不再出口生丝和坯绸,不做国际大牌的原料基地,要出口,就出口我们自己的产品。” 赵以敬很难得的和我滔滔不绝的说了那么多,说到最后,他的眸子里是深邃的看不清的光芒。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丝之恒的出口贸易,一直在主推面料,很少出口生丝和坯绸,当初不仅是许多董事,甚至肖彬和我都在腹诽他的逆势而为。现在我明白了,他有自己不流于世的目标。他想做的,不止是赚钱,更要立业,让中国的丝绸,在世界上立起来,而不是出口低端原料赚快钱。 我忽然有些崇拜他了,不是每个经商的人都有这种风骨。我以前还是把他看得太浅了。他的隐忍,他的追逐,不仅是名利,更是一个行业的责任。 忽然我的脑海里冲出了赵石南“实业兴邦”这四个字,我不禁有些动容的说着:“如果这三步都能成功,中国的丝绸在国际上,只怕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地位了。” 赵以敬的眉眼眯了起来,轻轻笑道:“并不遥远,现在不少人在向这个方向努力,对了,你也熟悉的嘉宝,也在研发新面料,他们新出的系列就很不错。”那晚的赵以敬,心情很好,难得的和我说了许多行业内的事情,他沉沉的说,我静静的听。屋外的雪,都在绝美的翻飞。 第二天丝之恒的官网上公布了新一任董事会的成员,赵以敬是新任的董事长兼丝之恒的法人。赵信儒不在董事会中,而赵信俭当选为新的执行董事,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执行董事,我也分不清哪些是赵以敬的亲信哪些是赵信俭的犬马。 我给肖彬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告诉我差不多六四分,执行董事里赵以敬和赵信俭的人各占一半,赵以敬的稍多。我不禁问着:“股东们干嘛还选赵信俭做执行董事,他做了很多业绩吗?” 肖彬叹气道:“他喜欢投资地产这些赚快钱的项目,股东里支持他的人本来不多,但是有了姚清莲和赵茵的两票,他就自然做上执行董事了。” “姚清莲?”我有些惊讶。 “她转了大部分股权给赵信俭,自己留了小部分,她是存心要继续搅和这潭水了。”肖彬的声音几许无奈,“这次她还想做执行董事,赵信俭给她提名了,幸亏她根基浅,以敬竭力反对,还有几个和以敬一气的股东也反对,她才没进去。她要是进了董事会,再和赵信俭一唱一和,以后以敬可有的掣肘。” “唉,”我重重叹了口气,“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又是一场持久战。” “这你还真说对了。”肖彬说道,“这次要不是以敬的攻势太猛,强行拿下股权又放出风逼着赵信俭出席股东大会,也拿不下这个董事长。现在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以后有的较劲。赵信俭不会善罢甘休的,以敬要是手段弱一点,难免被他架空或是反攻。” 技术战结束了,下面就是权术的斗争。我的心沉甸甸的,听着肖彬的口气也沉重,转而笑道:“别说这些了,你都到南京两天了,很么时候抽个空,也让我做东请你吃个饭?” 肖彬思索了下,和我约着:“明天开董事会,选管理层,后天吧,地点你来定,客随主便。”我应了声挂了电话。 我正在网上挑着该去哪个饭店,赵以敬给我打来了电话:“晚上有时间吗,和叔叔一起吃个饭,带着暖暖。”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着:“为什么?” 赵以敬沉沉笑着:“你说呢?丑媳妇还不见公婆?”我的脸顿时臊的通红,这个突然的邀约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还有点紧张,我吭哧着:“怎么这么突然,我都没准备。” “不需要准备。晚上六点我回家接你。”赵以敬一如既往利落的挂了电话。我却慌成了一团,都这把岁数了还见家长?叔叔,想必是赵信儒,肯定不会是赵信俭。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先生。 我在衣柜里扒拉了一圈,这里只有我从小镇带来的几件衣服,最后挑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衫配黑色的裙子,外面搭一件米色的大衣,看着还勉强入眼,我不停的问着李姐:“这样行吗?” 李姐搓着手笑道:“我也不懂,不过你怎么穿都好看。” 这马屁拍的,我想了想问着:“你认识赵信儒老先生吗?” 李姐点点头:“原来都是一处的,认识啊。” 我一激灵,忙问着:“我今晚就是要去见赵老先生,你能和我讲讲老先生的事吗?” 李姐犹豫了一下,说着:“我也不太清楚,赵老先生人很和善,他夫人也是,应该没什么讲究。老先生和夫人感情很好,青梅竹马长大的,听说他夫人去世了。”我听李姐说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关键信息,只知道人和善,心里也稍微舒缓了些。 下午很早把暖暖接着,一再叮嘱着她:“晚上我们要和一个爷爷吃饭,你记得和爷爷打招呼,不许没礼貌,要听话,不许发脾气------”暖暖只是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晚上六点,赵以敬准时到家接上我和暖暖,我有些忐忑的问着他:“我这么穿行吗?” 他眉眼淡笑着:“挺好。只是家常便饭,叔叔最近心情好些了,我和他说起咱们的婚事,他提出见见你。”我紧紧拉着暖暖,车行了二十多分钟,到了一家环境很雅致的饭店。 赵以敬带着我们上了三层的包间,推门进去,赵信儒老先生正靠着窗静静的喝着茶,看到我们进来,含笑点头。我有些紧张的叫着:“赵董。”喊完才意识到他已经不是赵董了。 赵老先生对我笑道:“随着以敬,叫我叔叔就好。”我重新喊了声:“叔叔。”又对暖暖说着:“快喊爷爷。”暖暖有些认生,扭捏了半天不肯喊。 “别拘谨,先坐下吃饭。”赵老先生招呼着,赵以敬牵着我的手走过去坐下。没多久菜上来了,便一边吃着,一边简单的聊着。吃到半酣,赵老先生对赵以敬说着:“以敬,我的药落在车里了,你去帮我拿上来。”说着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了赵以敬。 赵以敬捏了捏我的肩膀说道:“等我一下。” 赵以敬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赵老先生和暖暖,我更有些莫名的紧张。赵老先生看着我,突然说道:“宋小姐,你很眼熟。” ☆、嫁入豪门的代价 我愣了一下,恭敬的回答着:“我们以前见过的。前年在北京的公司年会上,还曾给您敬过酒。” 赵老先生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那次。”说着顿了一下,深看着我说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到了赵以敬的前妻。如果只看照片,我和她的眉眼长得是很像。心里忽然像翻起了一团乱麻,我的头低了下去,轻声说着:“嗯。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选择以敬?”赵老先生追问着,声音却没有了方才的和善,有些清冷,“难道你真的大度到不介意?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我怔在那里,手脚开始泛凉,赵老先生的目光很凛然的逼视着我,是的,如果一个女人丝毫不介意自己长得像爱人的前妻,可以无怨无悔的接受这份相似,除了深爱,就只能是别有所图了,或为财或为利。而在商人的眼里,“深爱”是个最不能信赖的词。那么就只剩为财为利了。 我咬咬唇,声音竭力平稳坚定:“我没有别的想法。以敬也和我说过,以前的都过去了,他认定我,只是因为我和他的缘分。至于相似与否,只是巧合,并不重要。”我尽力的找着委婉而准确的措辞,表达着我的想法。我无法和一个有着大智慧的老人,用前世今生这种看似荒谬的原因,去解释我能相信赵以敬不是用我做替身的理由。 “宋小姐,你很会讲话。”赵老先生淡淡的笑着,手中的茶杯在缓缓的来回旋着,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沉重:“我不知道以敬和你讲了多少他以前的事,的确是过去很多年了。不过,既然如今再次谈婚论嫁,我自然又开始操心。” “也许你也知道,我一生无儿无女,对以敬视如己出。否则,我不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股权,自己的位置都让给以敬。一则是因为他是我的至亲,再则,他的能力,他的眼界,才能带领着公司走的更好。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公司的未来,赵家的希望,全靠他了。”赵老先生的声音平稳亲切中,却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气度,也许这就是领导风范?我听着只觉得沉沉的压力袭来。赵老先生的话,无形中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似乎在暗暗问着我,有何德何能去和以敬比肩而立,又能帮以敬什么? 我的脑子很乱,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有底气:“我知道自己可以做的很微薄,但是我和以敬,都对彼此很用心,我们-----”我有些说不出来。没有一刻,我能希望自己的条件可以好一点,可以理直气壮的对赵家的长辈说着,我配得上以敬,我可以帮他,就像当年杜衡可以帮赵石南一样。 可惜总是这么阴差阳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赵家需要的,和我能给的,总是不匹配。需要子嗣的年代,杜衡助了事业;需要事业的年代,我却无能为力。 “宋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赵老先生的态度温和起来,给我杯里加了点热水,“来,天气寒,多喝热水。” “以敬既然选择了你,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尊重他的选择。”赵老先生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的心刚踏实了一下,赵老先生又说道:“但是你也要理解,以敬作为赵家新的领头人,面临的困境也还存在。赵家人多,心不齐,各有各的谋算,以前我来回和着稀泥,毕竟我虚长了一把年纪,大家卖我个面子。如今以敬新官上任,难免有人找他的错漏。” 赵老先生说的话也实在,我想起了肖彬说的董事会里六四分的匹敌状况,不自觉的随着点头:“嗯,我明白。” “股东大会选董事长的时候,就有人拿以敬的婚事发难,不愿意赵家以外的人占有股权。当然,姚小姐那个是家父的遗嘱,是无法改变的例外。但是以敬坚持,他要娶你。”赵老先生声音稳稳的背后却是波诡云谲的争斗,我能想象的出,在股东大会上,为了我和暖暖,又是怎样的争执。 我的心里纠结的厉害,有人发难,恐怕就不会顺利的解决,我不禁问着:“那最后怎么协商的?” “几个年长的股东劝和着,毕竟以敬的股权最大,董事长和婚事自然不能扯在一起。如果实在担心赵家的股权流失,可以修改公司的章程,以后凡是转让股权,需要股东投票通过。”赵信儒轻声叹着摇头,“这不过是他们拿着婚事当幌子,来限制以敬的权力罢了。转让股权需要股东投票,以敬以后操作公司就被掣肘的厉害。这几天的董事会,每天都在为了转让多少需要投票而讨论,谁也不让步。” 我的手指来回的揪着,我只看到了赵以敬自从做了董事长后的意气风发,却从不知道,他紧锁的眉头,他沉重的目光,还扛着这么多因我而起的困扰。 “宋小姐,我相信你和以敬的感情,但是为了以敬,为了公司----”赵老先生顿了一下,深看着我,“我认为你是聪明人。” 我是聪明人?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很聪明,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笨一点。可惜,我还是及时的领会到了赵信儒的意思。此刻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他可以一直做着董事长的位置,看着是个好好先生,其实内里的城府,并不比赵以敬差,在谋控人心方面的能力,甚至高于赵以敬。几番话,就已经让我觉得我需要做的,势在必行。如果我不做,便是别有用心。 我的手微微颤着,双手捂在水杯外很久才暖了过来,我看向赵信儒淡淡笑着:“我可以承诺,我和孩子以后不会介入赵家的公司,也不会分得公司的股份。如果有必要,可以去做公证。” “清扬,你真的很聪明。”赵老先生改了称呼,看着我微微笑了,“你不必心里有负担,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敬能更好的掌管公司。” 这就是领导,永远在打了一棒子后给三个甜枣,让你觉得你的付出你的屈辱,都是为了大局而做的忍辱负重。 赵信儒放到我面前一张纸:“你看看吧,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 原来都是有备而来,我大致扫了一眼,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承诺我与赵以敬结婚后,本人以及子女顾惜暖(与赵以敬所生子女除外)放弃继承及接受赵以敬转让的公司股权,不会介入公司的经营决策。内容简短,却字字刺着我的眼睛。这份承诺,刺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我很想抱着孩子逃离这里,可是赵信儒三言两语,已经把这份屈辱变成了责任和理解,我无法摆脱。我看着他问道:“要不要等以敬回来商量商量?” “如果他舍得这么做,选董事长那天他就做了。可他不愿意,他宁肯减少他对公司的掌控权,也不要你签这个。”赵信儒的笑容有些苍凉,“他有时很傻。” 我的心忽然翻滚的难受,赵以敬为了我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我这点自尊,又算什么。我没有犹豫,提笔在那份承诺书上签了字。既然是为了感情,那就索性不带一点功利吧。 赵信儒看向我的目光,有一丝意外,有一丝了然。他把承诺书收了起来,脸上一抹释然的苦笑:“清扬,大家庭免不了要有这些伤感情的事儿,我希望你理解。你让我很意外,以敬没有看错人。” 身边的暖暖懵懂的听着我们说话,忽然把手里的茶杯打翻了,嘴一撇就想哭,赵老先生温声哄着她:“没事的,来爷爷这里。”暖暖愣神的看着她,我把暖暖抱起来,放到赵信儒的旁边,赵信儒摸了摸暖暖的小脸蛋,问着:“小朋友几岁了?”一来一去,暖暖终于回答出声。赵信儒的脸上也泛起了慈爱的笑容。 赵以敬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祖孙和谐的局面,他把手里的药递给了赵信儒:捏了捏我的手浅笑着:“掉到座位下了,找了很久。让你们久等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不想松开。只有紧紧攥着他,我才似乎能抓到什么。我所承受的一切,才似乎有了依托的力量。 回去的路上,赵以敬很专注的开着车,眉间微微蹙着,忽然问我道:“叔叔没和你说什么吧?” “嗯?”我愣了一下回过神,竭力平静的笑着:“就是家长里短问了问,没什么。” “是吗?”赵以敬唇角勾了一下,声音淡淡的:“没说就好。好在取药也只用了十分钟。”我的心里“哗”的翻上一股热浪,他已经在竭力护着我了,只是赵信儒说服人的功力,不需要十分钟。 “对了,后天我请肖彬吃饭,你中午还是晚上方便?”我问着赵以敬,如果要请肖彬,他应该会来的。 “后天?”他蹙眉想了一下说着,“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两心相知情缱绻 “哦。你有事吗?”我随口问着。 赵以敬思索了一下说道:“后天有个会,看情况,如果有时间就去。他也不是外人。” 车外的初冬,有些清寒,暖暖窝在我的怀里已经昏昏欲睡,我解开大衣要脱下来给她盖上,赵以敬抬手按住了我的手:“不用。”说着把车停到一边,把外套解了下来,递到了我手里。同时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我看着他,心里暖意融融,车外的清寒似乎都不算什么。 第二天下午把暖暖从幼儿园接回来,暖暖这几天一直嚷嚷着要买一个“穿着校服”的娃娃。她如今上的幼儿园是建立在这个小区的一家私立幼儿园,档次很高,里面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玩的玩具价格都不菲。 她嚷嚷着要买的这款娃娃我打听过,是款日系的SD娃娃,她的新同桌在玩,她看到了也想要。我却并不打算给她买。一来太贵,二来也不想惯她看什么要什么的臭毛病。 “妈妈,你给我买的娃娃呢?”每次来接她,就是这句话。 我对她笑笑说着:“妈妈没有答应给你买啊,你已经有朵朵了,你再要新的娃娃,朵朵怎么办?她会寂寞的。” 暖暖都嘟着嘴不肯说话,半晌说着:“妈妈讨厌。” 我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妈妈不给你买娃娃就讨厌?娃娃比妈妈还重要?” 暖暖的嘴撅的能拴个小油瓶,却又觉得自己理亏,半天气鼓鼓的不吭声。突然冒出句:“要是叔叔在,肯定会给暖暖买。”顿了一下问着:“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见叔叔?” 我的心里沉了一下,认真对暖暖说道:“暖暖,你不能因为谁给你买东西,就喜欢谁。你要知道谁是真的喜欢你。” 也许我的话太深奥,暖暖听不懂,她撅了一会嘴,有些难过的说着:“我想叔叔了。” 我的心随着暖暖那小小的悲凉调子有些扯痛。离别的伤感,也许现在暖暖才体会的到,我不敢把话说的太死,缓缓的问着暖暖:“真的很想叔叔吗?” “嗯。”暖暖用力点头,“叔叔会讲故事,玩游戏。” 尽管我无法接受夏医生,却不得不承认,夏医生和暖暖很投缘,也很会哄孩子。温声软语,讲话有趣,很容易让孩子亲近,产生信赖感。而赵以敬忙得见头不见尾,即便见到,似乎也只会和暖暖打招呼,很紧张她的衣食住行,对于孩子的情绪,生涩的他没有任何经验。他的情感素来如同他的人一样深沉。 我竭力转移着她的注意力:“那伯伯不好吗?伯伯给暖暖买了好多玩具,还有公主房。” 暖暖嘟喃着:“伯伯不说话。”我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办法。没有带孩子经验的赵以敬,的确对孩子来说,太闷了。 把暖暖接回家,忍不住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问着:“晚上回来吃饭吗?”答案如同我预料的一样:“有个重要的饭局,吃了我会尽早回去。” 晚上九点多我在房间里哄暖暖睡觉,她的情绪一直不高,不知道是因为娃娃的缘故还是夏医生,小脸蔫蔫的,我给她讲故事,她都无精打采。忽然楼下有响动,估计是赵以敬回来了。我看暖暖趴在我身边快睡着了,也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卧室的门被敲了两声,赵以敬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今天他回来的倒是很早,暖暖看到他愣了一下,继而不大情愿的喊了声“伯伯。”又钻到我身边。 赵以敬走到床边,忽然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暖暖:“送给你的。”暖暖接过来,我帮她拆开,暖暖开心的叫了起来:“娃娃。” 赵以敬送她的,正是她这两天叨叨的穿着校服的SD娃娃,虽然和她同桌那个不完全一样,却也大致相似。暖暖拿起娃娃抱在怀里就不撒手,这回倒不用我教,很乖巧的和赵以敬说着:“谢谢伯伯。” 赵以敬看着暖暖深深笑着:“怎么谢伯伯?”暖暖愣着,她也不知道怎么谢。我对她笑道:“让伯伯抱一下去。” 暖暖和赵以敬很少有肢体接触,听了我的话,她缓缓走到赵以敬跟前,赵以敬把她抱起来,举到了肩膀上,暖暖吓得“啊”一声,继而在赵以敬肩膀上咯咯的笑着。孩子都喜欢被举得高高的,视线的开阔会让她们格外开心,暖暖的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赵以敬又把她扛在肩上来回转了几圈才放下。暖暖和他稍稍熟了一点,伸手勾着他脖子笑着。 赵以敬和我逗了一会暖暖,暖暖自己在床上玩着娃娃,我陪他到楼下给他取出温好的汤,我有些好奇的问着:“你怎么知道她想要那个娃娃?” 他看着我笑道:“她已经说了两个早晨了。”我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他每天早晨匆忙吃着早餐还能把孩子的话收留到耳朵里。 我笑嗔他道:“那你就给买?那个娃娃很贵的。别宠她这毛病。” 赵以敬牵过我的手捏了捏笑着:“女孩富养,咱们的女儿,为什么不宠?”我的心忽然跳了一下,这句话甜到了我的心里。“咱们的女儿”,这么毫无芥蒂的关爱,我心中万分动容,不由抬眸深看着他说道:“以敬----”却说不出感激的话。 赵以敬俯身扶着我的肩,眉眼含笑:“想做严母,给我生个儿子再狠狠管去。”我的脸登时涨的绯红,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揽着:“清扬,我会努力做好暖暖的爸爸。” 我的心涨得满满的,咬唇点着头:“嗯,我知道。”虽然赵以敬不善言辞,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伴暖暖玩耍,但是他的细心,他的关爱,谁说他就不能给予暖暖厚重如山的父爱呢?赵以敬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 “以敬,你对我和孩子,真的很好。”我偎在他的怀里由衷的说着,他身上烟草的味道,沉厚的气息,都紧紧环绕着我。 “不要这么说。”他的声音几分动情,揽着我的手更加重了几分力气,“你对我又何尝不是?今天的董事会上,叔叔来了,你为什么要签那个?” 我的心一突,果然如赵信儒所言,那份承诺还是会发挥作用的。不禁问道:“结果怎么样?” 赵以敬的声音松了一下:“董事们协调好了。不必再修改公司的章程,转股份也不需要股东投票。”他把我揉在怀中,“你真傻,何必要付出这么多?” 这算多吗?我轻轻摇着头:“你才傻,一个承诺能解决的事,你又何必那么较劲?我要的是你,又不是股份。”我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被赵以敬的唇覆上,缠绵缱绻,不绝如缕。相爱最美好的滋味,莫过于彼此相知,彼此懂得。所有付出,便是值得。 我在网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饭店。想着以前在丝之恒的时候,曾经在明园饭店和同事一起吃过饭,那里的淮扬菜还蛮地道。故地重游,也有点意思。我给肖彬打了电话,告诉他晚上在明园吃饭。把暖暖接回来交给李姐照料,我开车赶去了明园包间。 等了大概十分钟,肖彬如约而至。一身黑色的正装,被他穿的格外有“帅”的范儿。只是他的神情也许由于太疲倦,有些委顿。 “又是这儿。”肖彬笑笑坐在我的对面,“时间过得真快,上次和你在这儿吃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啊哟,你变得爱感慨了,这可是老的表现。”我打趣着肖彬。也不知是事业的忙碌还是和凡苓的操磨,如今的肖彬不太爱开玩笑了,我只好主动把气氛变得轻松。 肖彬摇摇头,淡淡道:“本来就老了。”我把菜单递给他,他也没什么精神:“你来吧,随便什么都好。” 我本来不会点菜,但是推给肖彬几次,他也不来,我只好自己点了几个,他突然来句:“来瓶酒吧。陪我喝点儿。” “你没开车?”我问着。 “别墨迹了,大不了打车回,明天再来开。”肖彬一抬手,叫了一瓶白酒。不多时,饭菜上来,还没怎么吃,肖彬已经开始喝了。 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我犹豫着问道:“怎么了?董事会定了总部管理层了吗?还是有别的事情?”看着肖彬的神情我有丝不好的预感,我的承诺帮着赵以敬度过了修改公司章程的难关,赵信俭一派没有这个发难的理由,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肖彬手中的酒杯旋着,仰头喝下,看着我淡淡笑着:“清扬,我辞职了。” 我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肖彬没有吭声,端起酒杯对我说着:“喝一杯。” 我也拿起酒杯,陪他喝了一个,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问:“到底为什么辞职?” 肖彬顿了一下,看着我说道:“公司里有人存心想削掉我,找到了由头,我也没有办法。” “由头?”我愣在了那里,肖彬颇有赵以敬的风范,素来谨慎小心,就算赵信俭一派想削掉赵以敬的左膀右臂,这个由头也不好找,我心里一个激灵:“是和凡苓的事吗?” ☆、一波将息一波起 肖彬怔了一下,点点头,猛喝了一口:“没想到阴沟翻船了。”我很想详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着肖彬神情萧索,一时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肖彬手里拿着酒杯,看着我,目光却好像透过我飘了很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陪着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多了话也多起来:“肖彬,这只是暂时的,以敬现在的处境,你也清楚,正是刀锋剑刃对碰的时候。相信等他把那些生事的人渐渐调停后,会有你的位子。” 我的声音有些艰涩,我无法想象没有了肖彬,赵以敬一个人独站沙场会多么寂寞。肖彬顿了一下,看着我淡淡笑着:“算了,我太累了。正好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我有些着急:“不要这样。肖彬,以敬不能没有你的。” 肖彬轻轻摇头:“清扬,你要记着,没有谁离开谁是不行的。你必须认清这一点。以敬的摊子太大,情况复杂,真的很累。其实最近我也在想是否要进入总部的管理层,陪了以敬这么久,他坐上董事长的那一天,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往后继续走,我也在犹豫。正好出了这事,那就索性停下来好了。”说着肖彬舒了口气,靠着椅子坐到后面。 看着他的神情,我有些怔忡,我不知道肖彬和赵以敬是什么机缘形成的这种相辅相成的局面,但是两个人在公司运作方面,的确存在很大的分歧。例如肖彬觉得丝之恒出口生丝和坯绸来钱更快,但赵以敬坚持做面料出口;再比如肖彬一直在张罗着和政府部门搭线来往,但赵以敬对这种事总是冷冷淡淡。肖彬说的“累”我也能理解一二。并不见得是身体多么的劳累,而是为了一份情谊,勉强让自己向着不愿意走的途径狂奔,心很累。 我心中纵然有千般不舍,也没有办法,问着他:“那你想好下步去哪里了吗?其实丝之恒有很多分公司------” “清扬,我是辞职,不是调任。”肖彬打断我笑笑,“我在考虑去德庆公司。” 德庆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肖彬解释着:“凡苓新投资的一家丝绸公司,我过去正好可以帮她做点事情。” 以前听凡苓提起过她有投资一家丝绸公司,但是我绝没想到肖彬会去那里。肖彬刚因为凡苓的事从丝之恒离职,如今不是正好落实了传闻?我有些心酸:“肖彬,你不怕闲话吗?” “闲话?”肖彬哈哈笑了两声,笑声很苍凉,“闲话算什么?她在德庆投了不少钱,但是德庆的情势比较复杂,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身轻了。所以我想过去帮她一把,一个女人做事情也不容易。” 看着肖彬如此的情形,我心里一时转不过来。他对凡苓,是有情,但这份情,总是模模糊糊时冷时热让人看不清。难道一个男人真的能把爱和责任分得那么清楚? 看我愁眉不展,肖彬淡笑着:“又为赵以敬发愁呢?不用担心,我走了,丝之恒还有不少他的得力助手。虽然有人把我刷了下来,但是赵以敬也找由头把赵信俭那边的人刷了几个,总得算来,他还赢了呢。” 这算是相互折羽?可惜用肖彬去换别人,就算换几个,也代价太大。我有些消沉:“我不是为他担心。只是觉得----”我几许感伤,“觉得世事变化太快。我们的情谊,就这么的散了-----” “嘿,我只是辞职,谁说情谊要散?我们还是朋友,你有什么不痛快的,或者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电话。”肖彬用力拍了我的手一下,笑道:“别瞎想,以后赵以敬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个道理说来容易,但亲身经历的时候,总是难离别。手机忽然响了,是赵以敬的声音:“你们还在吃饭吗?在哪里,我过去。” “在明园。”我告诉了赵以敬地址,“你还要多久过来?” “十几分钟吧。等我。”赵以敬说着挂了电话。 看着肖彬询问的眼神,我解释着:“以敬说要过来。” “哦。”肖彬勾唇浅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来,清扬,喝一个。”我也拿起杯,和他对碰后喝了下去。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我和肖彬都是在酒场上惯于交杯换盏的,但那是工作。等真正借酒浇愁的时候,却无法解愁。 肖彬喝完后,腾的起身,对我说着:“清扬,我还有事,就不等以敬了。你帮我和他说一声。”说着要走。 我忙站起来说着:“他再有十几分钟就来了。你等等吧?” “不了。我还有事。”肖彬对我笑笑,拍拍我的肩:“保重,清扬。”说完转身离去。只剩下有些发愣的我。 过了一刻钟,赵以敬推门进来,看到屋里只有我,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我有些失落的说着:“肖彬说还有事,先走了。” 赵以敬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扣着,有些落寞。那一瞬间,看着赵以敬沉重的样子,我的心忽然被扯的很疼,男人之间的离别,就要这么果断坚决?我的手覆在了赵以敬手上,有些犹豫的问着:“他是不是心里有些埋怨的?” “不会。”赵以敬的声音淡淡的,我听不出他是肯定,还是安慰我。 回去的路上,我和赵以敬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我问着:“肖彬的离开,对你的影响很大吗?” 赵以敬想了一下,沉声说着:“还好。我已经预料到会有代价的。” 听他的声音沉重,我不由问着:“赵信俭他们还不肯消停吗?”赵以敬已经做上了董事长,生米也煮成了熟饭,再继续内讧下去,还是持久弥坚,对公司的损失也不小。 赵以敬冷笑了两声:“现在正是最不消停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赵信俭不甘心争夺董事长败北,就势必现在趁着赵以敬新官上任,势力不稳固,才大动干戈。 我忍不住问着:“他还有别的举动吗?”削掉赵以敬的左膀右臂,他应该再有新的动作。 赵以敬的面色清冷,半晌,才说着:“他反对第三条生产线上线。”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很冷峻。 第三条生产线?“成悦锦?”我问着。 赵以敬点头:“如今没有真正的成悦锦,许多股东的信心开始动摇。申请地标也不成功,股东们担心研制出的新的成悦锦市场不好,没有销路。” “新的成悦锦研制成功了吗?”我想起了赵以敬那个位于南京的研发基地。 “最近我又给基地调了一笔资金,扩大了研发的规模。聘请了几位专家顾问,但是没有真正的成悦锦,始终心里没谱。不知道产品和成悦锦的相似度是多少。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追求地标,现在的研发产品,在色泽,柔软度方面应该在国际上也说的过去了。”赵以敬无奈的摇摇头,“如果想把丝绸产业真正做到一定规模,除了经济效益,必须考虑到文化效益。而成悦锦,目前就纠结在这个文化效益上面。” 可是哪里才会有真正的成悦锦呢?姚清莲作为这世杜衡的传人都没有成悦锦,谁的手里还会有呢?忽然想到了外婆,不知道外婆会不会知道谁的手里还保存有成悦锦。想到这里,我对赵以敬说着:“既然找到真正的成悦锦,才能带来文化效益,不如我们回去问问外婆,外婆也许会知道。” 赵以敬怔了一下,转头看着我,过了片刻,沉声说着:“好。你安排时间吧。”我拿出手机看了下,九点多,按理还没睡下。便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听。 我有些忐忑,忙又给弟弟打着电话,这回却是响了两声就接了,弟弟那边听着还蛮吵:“姐,有事吗?” “你那边忙什么呢?怎么给妈妈打电话也不接?”我问着。 弟弟的声音顿了一下,说着:“我刚把爸妈都接了过来。妈的手机可能落在家里了,没有带。” “你把爸妈接到你家去了?”我有些吃惊,爸爸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妈妈一直在家照顾爸爸。而弟弟的房子和爸妈不太远,为了方便照顾爸妈,有时妈妈也帮着弟弟带带孩子。但爸妈一直不肯住到弟弟家里,不愿意给弟弟家里增添负担。现在突然接过去,我担心的问着:“是不是爸爸的病重了?” 弟弟叹口气,说着:“没有。”停了一下说着,“姐,你是不是离婚了?还抢了姚清莲的未婚夫?” 我的心跳的很快:“你听谁说的?” “姚清莲的妈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咋咋呼呼的,前阵子说她女儿要嫁大老板,恨不得见谁和谁说。后来没了音讯。突然前天跑到家里来和妈闹,说是你抢了她女儿的未婚夫。骂的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把爸气的犯了病送进了医院。全家忙成一锅粥,我和妈在医院,小真看着孩子。爸今天下午刚好些,我接了回来。正要抽个空给你打电话问问呢。”弟弟的声音满是疲惫,“姐,是这样吗?” ☆、再回故乡解亲愁(一) 我僵在了那里,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清莲妈去闹?爸爸被气的住院?我哆嗦着问道:“爸没事吧?” “现在没事了。”弟弟叹了口气,“还是老毛病,一动气就抽搐。我接到我家了。姚清莲她妈应该不敢来闹了。” “那外婆呢?”我追问着,前几天妈妈打电话说外婆也在家里住,清莲妈这么一闹,外婆年纪也大了,别被她气出个好歹。 “外婆还好,也许年纪大了见得多,挺平静的。看家里太乱,爸今天下午出院后,外婆让我把她送回乡下家里了,说不给我们添乱。”弟弟回答着,又问道:“姐,你还好吧?” 没事就好,我舒了口气,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哽咽着回答道:“嗯,我还好。”却已经说不出话。我在这边刚经受完种种挑衅、屈辱、挣扎,我的家人又陪着我遭受一轮。我心疼的无以复加。 弟弟似乎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电话里嘈杂的声音小了:“姐,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怎么不和家里说呢?就算怕爸妈着急,你和我说说呀。姚清莲妈说是顾钧不要你的,是那孙子找小三了?”看我这边不说话,弟弟更着急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去揍那孙子去。” “清义,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我的眼泪有些止不住。平息了一会,问着:“爸妈现在还好吧,他们怎么说?” “除了给你担心,能怎么说。”弟弟的声音着急上火,“姐,你有难处得和我说啊,不能吭哧吭哧自己扛着。虽然帮不上你大忙,但好歹也有个说话的人。” “嗯。”我哽咽着应着,自从和顾钧离婚,给家里的每个电话,都是强作欢笑,用忙碌掩饰着自己的失意。在父母那一辈看来,离婚是件大事,一个离婚的女人是极其不幸的,后半辈子再找个男人,要么条件很差,要么重组家庭问题多多,生活多艰。所以我不敢和家里说,不忍心让满头白发的父母,再为我堵心愁苦,除了让他们白发横生,唉声叹气,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想熬过这一段艰难,等日子变得顺畅,再回去告诉他们。可惜姚清莲已经提前做了这件事。 “姐,”弟弟犹豫了一下问着,“你寄给家里的钱,是不是那个男人给的?” “不是。”我竭力平静的回答着,“那是我自己赚的。” 弟弟“哦”了一声,“那就好,爸妈还怕你是离婚日子不好过,为了钱和那个男人好,爸一个劲说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全家。唉,也怪我挣得少。” 我一个激灵,问着弟弟:“清义,你是不是现在还在摆摊呢?”弟弟开着一个小店,一般到晚上七八点就关门了,现在声音还很嘈杂,应该还在开着店。 “今天生意好。”弟弟支吾着,“现在生意不错,姐,你不用总往家里寄钱。都足够用。” “清义,你听着,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你不用这么起早摸黑的辛苦。”我不由的嗓门变大,“赶紧收摊关门,回家去。” “好。”弟弟答应着,想了下又问着我,“姐,那男人对你好吗?一会找姚清莲,一会找你的,是什么好人吗?家里人都担心呢。” 听到弟弟的问话,我不由看了赵以敬一眼,我和弟弟的对话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正在眉头紧锁的专注开车。我沉沉应了一声:“他对我很好。你们放心。” “对你好就行。就怕有钱人花心,连顾钧那种人都靠不住。姐,你这次可学的精明点。”弟弟劝着我。 “嗯。”弟弟如今也长大了,想的很成熟。我答应着,挂了电话。赵以敬的车开的很快,脸色很沉。我坐在他的身边几许失神,心情波涛汹涌。车很快开到了小区停了下来,我咬唇看着他说道:“以敬,明天我必须回趟家看看。” 赵以敬深看着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有着他沉厚的力量,方才的震动担心,都好了一些。他对我沉声道:“我陪你。” 我想了一下说着:“我先回去看看情况。我们突然一起出现,也许不太合适。”既然家中已经不平静,如果我和赵以敬回去,只怕对我家,对小镇,又是场轩然大波。 赵以敬看我说的坚决,点头道:“那好,记得随时和我联系。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我来解决。”我点点头,眼圈又红了。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会这么激烈。 赵以敬抬起我的下巴目光几分深沉:“清扬,为了这份基业,我让你受的委屈太多了。” 我咬咬唇,脑子里却很混乱,之前的所有委屈,我能容忍,但涉及到家人,我乱了方寸。我不敢问弟弟,老家的人会怎么说,大家会怎么用道德的枷锁来批判我。我远在他乡听不到,但守在故乡的家人,为我承受着这一切。这一刻,我的内心,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天一早,我嘱咐李姐把暖暖送到幼儿园,我很早便开车出了门。我不知道回去会面临什么,万一有争执会把暖暖吓坏。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到了弟弟家门口。按响门铃的一刹,我心里既忐忑又纠结。开门的是弟媳妇小真,看到我面上一阵惊喜:“姐,你回来了?”说着把我让进门,“快进来,清义也不知道你回来,一大早又去店里了。”说着向里喊了一嗓子:“爸,妈,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妈妈已经快步走了出来,看着妈妈日渐苍老的面孔,身心憔悴的情形,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声音几分哽咽:“妈。” 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目光里有心疼有欣喜,眼圈红红的说着:“扬扬,你怎么才回来。”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妈妈痛哭失声,“妈,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刻,所有的心酸,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煎熬,在我最亲的人面前,都无法遁形。妈妈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你这个倔孩子,怎么这么心硬啊------” 里屋传来爸爸的焦急的声音:“是扬扬回来了吗?”我从妈妈的怀里挣了出来,抹了抹眼泪,小真往里推着我和妈妈:“妈和姐里面坐着,我去店里找清义。”说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红着眼圈跑出了门。 妈妈紧紧攥着我的手,好像她一松手,我就会飞了一样,我心里酸痛,拉着妈妈进了里屋。爸爸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用力的抬手:“扬扬,过来----”我扑了过去,半跪在爸爸床前,拉着爸爸的手,说不出话。 爸爸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抬头看着妈妈微颤着说道:“孩子瘦了。”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说道:“爸,你好好看看,我哪里瘦了-----”却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哭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我和爸妈的情绪才平复些,妈妈问着:“暖暖呢?现在还爱说话吗?”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姚清莲的妈是把我的情况说了个底掉。我抹了抹泪回答着,“她挺好,上幼儿园呢,叽叽喳喳的挺能说。妈,都过去了。”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幸运的是,如今面对父母的,不是流离失所的我和不会说话的暖暖,心可甚慰。 妈妈拍着我的手,半晌说着:“过去就好。妈不敢想你都过的什么日子,和你爸两天两宿睡不着,你爸说当初不该让你走的那么远,出了什么事,爹妈都指望不上------”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妈,不要这么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所有问题,不都已经迎刃而解了吗?”我竭力挤出个笑脸,“看,我现在挺好的,还胖了几斤。老天会眷顾好人的,暖暖很乖,我自己办了公司。都挺好。” 爸妈听我这么一说,脸上总算松了口气。我有些犹豫的说着:“只是让你们担心了。这次和清莲的事情,也处理的有些不妥。” 爸爸叹口气说着:“这个事,我也正好要说道你几句。扬扬,就算不好再找对象,也不能抢别人的啊,清莲都是要结婚的了,你怎么突然掺和进这事里头了?还是这事本来有蹊跷?” 妈妈也在一旁说着:“清莲妈骂的难听,我和你爸开始都气的够呛,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寻常,清莲那婚事推了又推,那男的也从来没去过清莲家,要是真有心,就算是大老板,不也得来家里登个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斟酌着怎么和父母解释这事情,忽然有人用力敲着门,喊着:“清义家的在吗?”我赶紧跑了出去,门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并不认识,回答着:“小真去店里了,什么事?” “啊呀,过去了?我没碰上她。清义店里有人在搅事,我过来通个气。你们家里也小心点。”那人说着骑着电动车,匆匆又往铺子的方向赶去。 我心里一惊,回头对妈妈说着:“我去铺子里看看,你把门从里面锁好。” ☆、再回故乡解亲愁(二) 妈妈紧紧拽着我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了能做什么,让你二叔陪你过去。”说着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我把妈妈的手掰开,说着:“没事,光天化日还能打起来吗,我怕清义冲动,过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妈妈犹豫着说道:“那你千万小心点,劝和着。”我点点头快步跑出门去,开着车飞快的到了弟弟的店门口。 弟弟书读的不好,很早就在小镇上开了一个卖日用百货的小店,弟弟头脑蛮灵活,进购的东西物美价廉,很符合小镇人的消费水平,人也踏实本分,生意做得还不错。我心里隐隐的担忧,弟弟做生意多少年都没碰到故意寻茬的,这有人搅事,只怕十有八九和姚清莲逃不开干系。 门口围了很多人,伸长了脖子看着。我挤了进去,弟弟和弟媳正和几个人争执着。一个身形肥胖的女人为首,后面还跟了一个打扮的妖艳的年轻女人和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也把头发染的金黄,一看就不是善茬。弟弟对胖女人说着:“昨晚就和你说了,你这护手霜不是从我这买的。” 那胖女人冷笑道:“不是从你这买的你为什么退钱给我?” 弟弟还没说话,小真说道:“你怎么不讲道理呢?你昨晚一直吵吵,无理取闹,我们也不至于为十块钱的护手霜叫个警察来,清义图省事,给了你十块钱。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呢?”我这才明白,昨晚弟弟这里嘈杂的声音,不是因为生意好,而是因为昨晚就有事。我心里不由暗暗叹息,果然是我的亲弟弟,和我一个样,有事都不愿让亲人担心,就自己扛着憋着。 胖女人暴跳起来,手指着小真骂道:“你个臭婊子少说话,我的手被你家这假冒护手霜都用的长痱子了。”说着撸起袖子对外面围观的人晃着:“你们大伙评评理,这家店卖黑心假护手霜,把我的手用的又红又肿,全长了痱子。现在还不肯陪我医药费,没良心,没天理。”她的嗓门很大,震得店里都嗡嗡作响。围观的人纷纷议论着,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 有人说着:“不至于,清义的店开了好几年,我们也没买到过假货啊。”话音没落,胖女人带的一个染黄头发的小伙子已经指着说话的人厉声喝道:“你他妈不知道就给老子闭嘴。”那人再不敢吭声。 我几步走进店里,问着那个胖女人:“那你想怎么办?”清义看到我,忙过来我身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姐,你回来了?”我深深看着清义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胖女人乜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一番,斜着嘴角说道:“赔医药费,一万块。” 人群里“哗”的一声炸开了,一万块在小镇上并不是个小数目,有人辛辛苦苦小半年,也就赚一两万。这赔偿要的太狠。小真气的哆嗦:“你的手是金手啊?要一万?” 我对小真摆摆手,镇定的看着胖女人说道:“一万?行,我可以给你。但你要承诺以后再不为这事来闹。或者签字写承诺,或者我们找来警察签调解书?”一万如果能解决弟弟的问题,代价不算大,但是要以防无穷敲诈的后患。久在江湖漂,挨刀挨多了,也学了点经验。 那胖女人愣住了,也许她没想到我会痛快的答应她。想了一下,嘟囔着:“那我问问我家里人同意不同意。”说着走出店铺去打手机。小真拽我:“姐,干嘛给她钱,一万呢。” 我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事,一万不算多,比事闹大了强。”如果不是姚清莲找人挑事,一万块可以解决的事情,也可以接受。 没几分钟,胖女人回来了,脸上全是盛气凌人:“家里说了,一万太少,起码得五万。”她话音刚落,人群又是哗然,“太过分了。”“这是故意讹人的。”等等话飘了进来,那两黄毛小子指点着喝道:“不关你们事都闭嘴!” “你太过分了,这是故意挑事呢吧。”小真嘴快已经说了出去。弟弟的拳头攥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反正呢,就这价,五万,要是给就痛痛快快的给,不给,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胖女人乜斜着眼睛一脸不屑。身后那两个黄毛小子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是存心来砸场子的意思。弟弟的目光里已经开始喷火。 我已经恍然,这不是要赔偿,这是存心找理由砸场。我想了一下,笑问着胖女人:“你是哪天来买的护手霜?” 那女人愣了一下,说着:“前天。” “具体时间呢?”我又问。 “中午,十一点,或者十二点,记不清了。”那女人不耐烦的回答着。 我抬头看了看屋外的路口,指着外面说道:“不到五十米处,有一个探头,而这是条死胡同,你如果要来这店里,是必须要从那探头下经过的。我们可以调取那个监控录像看看,前天中午,你有没有来过这里。”我刚才开车的时候,因为速度很快,刻意留心了下附近的监控探头,虽然不知道那探头管用与否,但兵不厌诈,总是不错的。在赵以敬身边呆久了,这样的招数也学了几招。关键时刻,还能派的上用场。 胖女人这回彻底傻在了原处,也许她没料到我会出这招。我接着说道:“如果你想解决问题,一万块,大家都了了,要是你存心找事,我们就把这事弄清楚。我现在就可以报警。”说着我佯装拿起手机。 胖女人恼羞成怒,抬手就冲我打过来,身边的弟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喝道:“你动我姐一下试试!”没想到胖女人先叫了起来:“黑店打人啦!”这一嗓子出来,那两个黄毛小子挥拳动手的过来,一脚踹了柜台,又砸又摔,胖女人和那个年轻女人也加入了砸摔的行列。弟弟急红了眼就要冲过去,我死死拽着他大声道:“清义,别冲动。”又赶紧吩咐着小真:“快打电话报警。”弟弟一个人是打不过那两个流氓痞子的,只能吃亏。小真赶紧摸出手机报了警。 听到我的喊声,一个黄毛小子抡起一个放水果的瓷盘就冲我扔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只觉得头被重重的砸了一下,抓着弟弟的手松开了,我向后跌了过去。小真跑过来扶着我,不由大惊喊了声:“姐,头上流血了。”我抬手抹了把被砸的晕晕的额头,满指头的血。 弟弟这下急疯了,扑上去和那俩个黄毛扭打了起来,我晕晕沉沉的,只是竭力喊着:“清义,别打了-------”声音却像被堵在了嗓子眼里,看着小真焦急的脸有点模糊。 不多时,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进来,喝道:“都住手!”边说着,边过去把几个还在砸东西打架的扯了过来,一个为首的喝道:“怎么回事?” 胖女人挤到前面,把她买假护手霜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说着:“他们不赔钱还打人。”小真气的冲上去说道:“你们把我姐都打成这样了,到底谁打谁啊?” “一个一个说。”警察的声音很粗暴。把小真喝退,让胖女人继续说下去,胖女人编排了一番,把事情的经过说成了她买到假的护手霜要赔偿,弟弟店里不赔还先动手打她,他们正当防卫才打起来的。警察听着连连点头,说着:“都带回去。” 我有气无力的说着:“不是一个一个说吗,现在也轮到我们说了吧?” 警察瞅了我一眼,说着:“回派出所再说。这事大了,得慢慢调查调解。你用不用先去医院看看?” 弟弟和小真说着:“你先带姐去医院,我和他们回去说。” 我不放心,说着:“我们先一起去派出所。”小真看了看我含泪说着:“姐,先去医院吧,你头都破了。” 警察一挥手:“都回派出所。”说着把那一干人和弟弟都带上了警车。现场还有几个人又是取证又是拍照。小真等他们弄完赶紧把门锁上带着我去附近的医院。 小真去排队挂号,我坐在急诊外的长廊上,头晕晕沉沉的靠在一边。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在我耳边喊着:“清扬。” 我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赵以敬焦急心碎的眸子,我的心漾开,问着:“你怎么来了?” “就怕你这边有事,去公司安排了一下就赶紧赶了过来。”赵以敬把我扶了起来,手微微抖着,声音都是痛惜:“怎么成了这样?”小真正好挂号回来,看到赵以敬愣了一下,顾不上介绍认识,匆忙说着:“赶紧进诊室。” 头上缝了两针,又打了针破伤风,赵以敬不放心又带着我做了脑CT检查,确认没什么事,才最终放下心来。顾不得多说,我急慌慌的说着:“赶快到派出所,清义还在里面。” ☆、再回故乡解亲愁(三) 赵以敬在前面开车,我和小真坐在后排。心里焦急,握着小真的手都在抖着。小真在后面看着赵以敬一脸的疑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着我:“姐,是那个人吗?” 那个人,这个称呼很隐晦。我点着头:“是。”这才想起给他们介绍着:“这是赵以敬,这是我弟媳妇小真。” 赵以敬的声音稳稳的从前面传来:“你好。” “你--好。”小真是朴实的小镇人,不是很善于这种程式化的打招呼,脸微微红了。低声和我说着:“姐,他看起来挺有派头的。”我的心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到了派出所门口,车刚挺好,我和小真来不及等赵以敬,已经跳下车跑了进去。门口有个正在抽烟的警察,我打听着:“刚才是不是带回来5个人,在哪儿呢?” 那警察看了我一眼,抬手指着里头说道:“倒数第二间屋。”我和小真又快步跑过去,门开着,有两个警察在整理着卷宗,我问着:“刚才带回来的五个人的事是在这说吗?” 其中一个抬眼看了看我说着:“五个人?因为假护手霜闹起来那事?” “是是。”小真急忙点头,一眼的殷切。 “调解完了,回去了。”那人低下头继续整理,态度很冷淡。 我和小真相视看了一眼,都很疑惑。这么快就调解完了?那调解的结果是什么?小真拽拽我的袖子:“姐,要不咱回家看看?” 我忍不住问着:“那五个人都回去了?都同意调解的结果?” 另一个人不耐烦的看着我说道:“你是谁?” 我竭力冷静的说着:“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刚从医院赶过来。”这时赵以敬也走了过来,看了看那两个警察,直接问道:“宋清义回家了吗?”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那两人警惕的看了看他,不再像对待我那么不耐烦扰,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着:“他没有,他打人了,我们还得继续调查。” 我全身的血“轰”的就冲到了头顶,凭什么要把清义扣起来?我脱口而出:“是他们寻衅在先,也是他们打人在先,为什么要把宋清义抓起来?” “同志,请你注意用词。”先前整理卷宗的警察很严肃的看着我说道,“什么叫抓起来?我们对宋清义进行的是合法留置,警方有权在二十四小时内对他的事进行详细调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小真急的快哭出来,“明明是他们讹人闹事,我们做生意的,想息事宁人,赔他一万块都不行,他们还在闹,还把我姐打的头都破了,你们怎么不调查他们?” “你们也有人受伤了?”警察惊讶的看着我,“那你们怎么不把受伤的事先告诉我们出警的同事,再去治疗?” “是警察告诉我们先去治疗的啊。”小真急忙说着。 “不可能。”警察挥手说道,“即使让你们先去治疗,也会先对伤者进行登记的,但是这里现在完全没有你们受伤的记录。”另一个警察附和道:“你们是刚才受伤的吗?不会是从别的地方磕了碰了说事吧。” 我和小真愣在了那,我们完全不懂派出所的办案程序,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是之前的警察调虎离山,还是现在这两个警察故意乱说,我们根本判断不出来。小真急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你们怎么这样?” 赵以敬走到前面,沉声问着警察:“什么时候可以放出宋清义?” 警察看了看他说着:“那要看调查的结果,他现在不仅是涉及打架,还有制卖假冒日用品,都需要详细的侦查。”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这不是调查,这是故意针对。我忍不住说着:“店门口就有摄像头,为什么不调出来看看那人到底有没有去过店里买东西?” “我们怎么办案不需要你来教。”一个警察说话很不客气。我还要再说,被赵以敬拽着胳膊扯出了房间。小真看我们出来,也忙跟了出来。 我气的全身哆嗦,对赵以敬说道:“拉我出来做什么?有他们这么办案的吗,这分明就是-----” “好了。”赵以敬冷着脸打断我,“很明显这里没法讲道理,你在白费力。”说着走到车前:“先回家!” 我看了看眼泪涟涟的小真,也没办法,只好拽着小真一起上车,却还意气难平。赵以敬拿出手机,似乎在给律师打,大致说了下情况道:“你找人问问,背后是谁的主意。先把人弄出来。” 说着发动了车子。很快到了家里。我和小真下车,还好,家里父母这边没有人捣乱。妈妈听到我们回来开了门,看到赵以敬愣了一下,我忙介绍着:“这是我的朋友,赵以敬。” 却看到赵以敬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我仔细看了一下,脸却红了。他手里提了一盒丝绸。是丝之恒的牌子,包装很精美,却是我没见过的系列,可能是新产品。赵以敬一早去公司,恐怕就是为了拿这个过来吧。 老家是个丝绸重镇,自古以来就是产丝染绸的地方,所以老家旧时有个风俗,男方到女方家提亲,聘礼里是一定要有丝绸的,女方如果接纳了男方,便把丝绸挂在自家门前,表示这家的女孩子已经有主定亲了。还通过丝绸的质量,色泽,暗示着未来女婿的财力。 演变到了如今,聘礼渐渐从金银器皿变的花式繁多,但是唯独“丝绸”这项,仍然没变。准女婿第一次到未来岳父岳母家去,除了烟酒,是一定要带盒丝绸的。那是女方家里的脸面。 当年和顾钧说了几次,顾钧最后来的时候,还是忘了带,下车后我和他匆忙到路边店里随便捡便宜的买了一盒应付了事。当时年轻,只觉得礼节繁琐。可如今看着赵以敬,我从未提起这个礼节,他却郑重的拿着一盒丝绸,我心里忽然酸酸的,原来传统的礼节并非刻意繁琐,而是通过这份繁琐,考验着一个男人对你的态度,对你的珍惜,对你的在乎。 赵以敬很恭敬和妈妈打着招呼:“您好。”进了门,又和爸爸打了招呼,接着说道,“本来想过来谈谈和清扬的事,没想到发生了一些事情。”说着把丝绸放在了家里的矮柜上,很诚恳的说着:“这是我的心意,先放在这里。我知道现在不适合谈论这个。等事情解决后再谈。” 赵以敬的进退有度和沉稳气势,让爸妈一震,家里还从来没来过这样的人。爸爸点了点头,示意赵以敬坐下。转而焦急的问着我:“清义店里的事怎么样了?” 小真嘴快又要说,我赶紧截住她的话头:“没什么,有人挑事,清义在派出所接受调解呢,晚些时候就回来,我们帮不上忙,就先回家了。”小真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吭声。 爸爸“哦”了一声,情绪稍微好了些,对妈妈说着:“给赵先生倒茶去。”妈妈应着,倒茶递给了赵以敬。爸爸靠着床头坐起来,问着赵以敬的年龄,做什么生意之类的家常问题,赵以敬都一一认真的回答着。 我坐在旁边,看着赵以敬的手机半天也没响,托付的人还没有回音,不禁担心着,赵以敬在南京和北京还好,在老家的小镇,能有什么关系疏通呢?他也很难手眼通天。 我脑子里在飞快转着,把老家的亲戚同学朋友挨个想了个遍,想着看谁能帮这个忙。平日纵有千般好,遇到事情才最纠结,总觉得可以帮忙的人太少。 忽然想到有个初中同学,好像在派出所管户籍,虽然远了点,但好歹是一个系统,我赶紧翻出手机,找到同学的号码,走出门外给她打着。好几年没联系,我都担心这号码能不能用,所幸的是,很快接通了,同学一阵惊喜:“宋清扬,你怎么想起打电话了?什么事?” 我来不及和她聊太多,简单的问着:“你们派出所管治安那边你有熟人没?能帮我打听个事吗?” “认识几个人,但不太熟。什么事啊?”同学问着。我大致说了下,同学有些为难的说着:“这事啊,我去帮你问问吧,不一定说的上话。我尽量。” 我说着谢谢,同学笑笑说:“你们姐妹俩今年都走什么运气呢,正月的时候姚清莲找我,现在你又找我。” 我一怔,问着她:“她找你做什么?” “她也没细说,就说想办个户籍证明,后来不知道她怎么手眼通天的找到分局去了,分局领导直接给我们所长打电话,所长亲自给她办的,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你让她找啊,所长现在应该和她挺熟,她多会来事,上次办完事还是我们所长把她送回去的。你这事还不是所长一句话?”同学看来还不知道姚清莲和我的闲话,说的心无城府。 我支吾着:“你先帮我问吧。”说着挂了电话,手脚却一片冰凉。姚清莲原来和派出所这么熟。 ☆、再回故乡解亲愁(四) 难怪那群人想方设法用尽挑衅要把弟弟弄进派出所,还强逼着弟弟动手,原来用的就是有去无回的招数。我怕惊动父母,在门外给赵以敬发了条短信:“背后的人可能是姚清莲。” 很快,赵以敬从屋里走了出来,低声问着我:“你外婆现在在哪里?是一个人吗?” 赵以敬突然问这个问题,我有些茫然的点头“嗯”,猛地明白过来赵以敬的意思,给外婆打手机关机,又赶忙给大姨家打去电话,却响了好几声都没有接。我的手都要抖了,惊慌的看着赵以敬说道:“她不会也玩声东击西的游戏吧?她会去找外婆吗?外婆现在一个人住村里,要真有什么事可麻烦了。” 赵以敬想了想说道:“应该不至于。她没那么大的胆子。”说着拿出手机打着电话吩咐着:“去栖霞村51号,找一位姓乔的老太太,找到后把她接过来。到了给我打电话,这边她的家人会和她讲。”说完挂了电话,看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解释着:“我今天带了助理李岩过来,担心有事人手不够。” 我看着他,目光有些陌生:“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外婆姓乔?住栖霞村51号?” 赵以敬拍拍我的肩淡淡笑笑:“现在来不及,以后告诉你。” 我心里担心,对人心的揣测把握,我远不如赵以敬,不禁担心的问着他:“你确定姚清莲不会伤害外婆吗?”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像废话,他如何肯定。 但是看着赵以敬稳稳的点头,我的心还是缓和了许多,对他无可辩驳的信任,是我极大的力量。赵以敬沉声说着:“姚清莲的性格无利不起早,如果是她,这回这么大动干戈,除了报复,只怕别有目的。既然赵信俭反对成悦锦上线,那他下步,是想杜绝真正的成悦锦现世。也许他们也知道,目前只有外婆可能知道真正的成悦锦在哪里。所以用这招逼上梁山。” 听着赵以敬的分析,我心里豁然,老家重男轻女,弟弟是家里的男丁,我没有舅舅,家里只有两个姨妈和妈妈。弟弟无疑对我家、对外婆都是极其重要的。弟弟便是我家的软肋。 我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小小的一个派出所,都能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不知道赵以敬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按理赵以敬的人脉很广,即便没有利益交集,但是认识的领导也多,级别也高,找一个和派出所说的上话的,应该不成问题。他们的如意算盘,也打的太浅了。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了起来,是大姨的电话,刚才没人接,现在应该是看到了来电显示给我回了过来,我急忙问着:“大姨,见到外婆了吗?” 大姨回答着:“扬扬啊?见了,上午还去给外婆送了枣糕。她身体挺好的,你找外婆什么事啊?” “大姨,你现在去外婆家看看她还在吗,在的话你陪她一会,待会会有个叫李岩的小伙子去接她到我家里。”我怕大姨担心,尽量声音平静。 “昨天刚送回来,怎么又接了,有什么事吗?”大姨微微惊讶的问着。 “哪有,”我勉强挤了声笑意,“这不是我回来了吗,想见见外婆,一家人团聚团聚。” “哦,好好。”大姨恍然,笑着答应道,“行,那我现在就过去告诉她。扬扬,你这次回来几天,要是住的时间长,来大姨家走几天,大姨也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我匆忙和大姨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赵以敬问道:“要不我们去接外婆吧,我总不放心。” 赵以敬想了想道:“还是留在这里,一来怕家里有人再闹事,没有人撑着不行,二来清义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们能及时处理。”我想想也对,万一派出所那边有什么事,我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去解决,赵以敬的助理应该能把外婆妥善的接过来。 赵以敬深深看着我道,“就会担心别人,知不知道你让我多担惊受怕?”说着抬手抚了抚我受伤的额角,因为怕爸妈看出来,额角没让医生贴大纱布,只是小小的贴了一块无菌伤口贴,头发散着正好可以遮上。刚才爸妈的注意力都在赵以敬身上,也没仔细看我,蒙混了过去。 看着他疼惜的目光,我心里忽的一阵暖暖。其实疼的滋味并不难受,难受的是你疼的时候面对的是漠然和冷淡,如果有个人为你而疼,比你还疼,那么所有的疼痛都不算什么。 我正抬眸看着他,妈妈走出来有些疑惑看着我们道:“回家说吧,站在门口做什么?”赵以敬点点头,先进了门。我在门口正琢磨着姚清莲不知道会不会去找外婆,会怎么达到她的目的。忽然院门外一阵用力的敲门声,拍的门震天响。 我走过去开了门,姚清莲的妈带了两个女人,正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口,看到开门的是我,清莲妈一阵冷笑:“诶哟,回来啦?” “您有什么事吗?”看她们来者不善,我怕又进去气到我的父母,我横在了门口,并没有打算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清莲妈比我要矮,但是身形比较魁梧,一把用力把我推开,我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清莲妈斜睨了我一眼冷笑道:“有事,我听说你回来了,我找的就是你。你以为勾引了人,抢了清莲的男人,你就没事了?你们这一家子,都是贼。大的偷人,小的卖假。”清义才刚被抓进去,她这就知道了?这句话让我彻底确定就是姚清莲做的手脚,心里反而镇定了。 清莲妈的嗓门很大,骂的也不带重样:“你让别人踹了心里不平衡吧,非得再抢一个,你也不怕遭报应?女儿都不会说话了,也不知道检点检点?怎么那么下流的娼妇模样?”她这只怕是重播了,那天应该也是这番话,对着我的父母说的吧。 清莲妈动嘴不行,还要动手,抬手就冲我的胸口伸了过来,我一转身躲了过去,“还躲?”清莲妈又要扑过来,屋门“哐当”被用力推开,赵以敬的清冷的一声喝道:“住手!” 清莲妈被赵以敬的气势吓得愣了一下,看着赵以敬疑惑道:“你是-----?”脸上也有几分揣测的神色。估计清莲给她看过照片,但她依然不敢确定。 赵以敬没有理她,大步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问着:“没事吧?”我摇摇头,从清莲妈进门也就半分钟,赵以敬出来的很快,我自然没事。 赵以敬这才抬头看了看姚清莲的妈,冷冷的说着:“我是赵以敬。” 清莲妈听到这个名字,震了一下:“你就是赵以敬?”看看他又看看我,忍不住说着:“你来她家了?你不是整天在国外不回来的吗?”我怔了一下,赵以敬生意虽忙,却并不常出国。旋即恍然,恐怕这是姚清莲解释赵以敬不去她家的原因。 这时妈妈从屋里出来,看着这尴尬的局面,叹了口气,两家之前是很好的亲戚,突然变脸,妈妈也不知怎么应对了,对清莲妈说着:“要不你进屋来喝口水?” 清莲妈“呸”了一声,对着妈妈气势很足的骂着:“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她骂我可以忍着,但是当着我的面这么喊斥我的妈妈,我无法接受,我忍不住打断她道:“有什么事冲我说!” 清莲妈的话被我打断,火气很大,伸着手指点着我,几乎要戳到我脸上:“骂你就骂你----”话没说完,已经被赵以敬用力抓住了胳膊,冷冷的说着:“这是我的妻子,你没资格骂。” 清莲妈愣在了那里,想挣脱赵以敬的手,却像被钳住了似的动弹不得。赵以敬的声音寒凉:“姚清莲的事她自己清楚,还轮不到你来给她抱不平。你可以问问她当初为了什么和我做的交易,又从我这里拿了什么好处。她心知肚明。” 赵以敬的话不禁让清莲妈愣了,神情有了几分怯意:“什么交易不交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听不懂回去问姚清莲。但是这里,你如果再来放肆,我不会轻饶。”赵以敬的神色是我很少见的狠戾,一身的寒气逼人让人心都跟着战战兢兢。赵以敬松开了手,指着屋里补了一句:“这屋里的人,你最好不要再动。” 姚清莲的妈是个典型的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主,看到赵以敬脾气硬辣,早已没了刚才的凶蛮,一脸的悻悻。 后面一个女人看占不到便宜,扯扯她的袖子低声说着:“要么回去问问清莲怎么回事再说,不是说只有清扬回来了吗。”清莲妈后退了一步,愤愤看了我们几眼扭头走了出去。 我悬着的心刚舒展,赵以敬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打听的怎么样?”应该是刚才托付的人有了音讯。 ☆、再回故乡解亲愁(五)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赵以敬走出院门,到了门外去说。小真也跑了出来。妈妈不明就里,不知道赵以敬说的是什么事,也不想打扰,转头看着我问道:“扬扬,你没事吧。”说着摸着我的胳膊肩膀细细的打量着:“有没有推着哪儿?” 我怕妈妈看到头上的伤,赶忙把妈妈的手轻轻拿开,连推带搡的笑道:“没事的,我哪里就那么脆弱,您快回去张罗饭。” 妈妈对小真说着:“对了,待会把晓黎从她外婆家接回来吧,等清义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热闹。”晓黎是我的小侄女,比暖暖稍小一点,还是满月的时候见过,胖嘟嘟的很可爱,如今也是几年没有再见。小真点头应着,神情却满是担忧。 等她们二人进了屋里,我追到门外,看着赵以敬还在讲电话,眉头皱的很紧:“他们动的那个路子?你没办法吗?”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里狠狠沉了下去,赵以敬托的人都没有办法,看来姚清莲这次找的关系很硬,恐怕不只派出所长这个级别。一瞬间,我的脚都软了。如果这样,弟弟在派出所的日子绝不好过,也绝不止是24小时的事,只怕现在是用24小时拖,24小时后又会找别的由头。想到这些我全身都开始微微的抖着。 那边又讲了几句,赵以敬面色很沉:“我去找吧。”说着挂了电话。抬眸迎上我征询的目光,赵以敬神情几分严肃:“事情还有点棘手,这回是赵信俭帮着找的人,来头不算小,我回南京一趟,找找孙局。” 我愣住了,不由问着:“孙局是谁?能搭得上话吗?”如果真的来头不小,那也难免要找与之相抗衡的人,不像对付一个派出所长那么轻易,赵以敬与官场的人没有深交,如果是所长级别的还好找人帮忙,要是来头再大,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又补了句:“让人家帮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我有分寸。”赵以敬思索了一下说着,“先让清义出来再说。”说着大步进屋和爸妈打了个招呼,说公司有事先回去处理。匆匆出门开车离开。 妈妈看着赵以敬的背影,叹口气:“有身份的人真是忙。”转看着我担忧的说道,“这要是生活在一起,你得多累,连见面也不容易吧?” 小真看出了眉目,面上的神色更是焦急,匆忙打断妈妈的话:“人家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也有,不用守着钟点上班。”说着把我拉到厨房低声问着:“是不是清义的事情不好解决?” 我心里也十分忐忑,赵以敬的能量有多少,赵信俭的路子有多宽,我都估测不到,但此刻,只有我不能慌,我拍拍小真的背:“没事,他认识的人不少,应该有办法。我们着急也没用。”小真看着我半信半疑没了主张。 妈妈过来洗着茶杯念叨着:“怎么清义还不回来,也不知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要这么久。” 小真听了这话神情更焦躁,我尽力平和的劝着:“要调查清楚嘛,哪有这么快,当事人问笔录,还要来回对质,还得调监控查事情的来龙去脉,晚上能回来就错了,妈别担心,派出所还能冤枉人吗。”最后这句话我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如果没有赵以敬,如果我只是个小老百姓,被冤枉就真的没有了招数。但是即便有赵以敬,当背后是强权对峙的时刻,又能如何?本该是最公正的地方,却无法说公正二字。 妈妈听我说要到晚上,“哦”了一声,也松了口气:“那怎么还是先吃午饭吧,看看,都快两点了,你们还都水米没进肚呢。”说着继续去忙碌饭。 我又给初中同学打了电话,她给我的回音是帮忙问了,但是说不上话,这案子是所长直管,没的打听。只知道主办这案子的警察还在审讯着弟弟。我心里更加焦急,脱口而出:“不会刑讯逼供吧?” “不会不会。”同学连连说道,“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又不是杀人放火多大的事,哪至于。这个你放心,现在也挺讲究的,审讯的时候有监控,你就踏踏实实的吧。”同学挂了电话,我却根本踏实不下来。手足连心,想着弟弟在里面还不知道被人家怎么审,我也无能为力,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 正心神不宁的帮着妈妈和小真做饭,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了起来,一个很清越的男声:“宋小姐吗,我是李岩。” 赵以敬的助理,我赶紧擦擦手,拿着手机跑了出去,李岩说道:“我已经到了栖霞村51号,找到了乔老太太,但是她要和您说话,我向赵总要了您的手机。” “好。”我的心舒了下来,外婆没事,我就踏实了。问着李岩:“你去的时候,有其他人吗?” 李岩顿了一下,说着:“有,我去的时候姚经理在,在和乔老太太聊着,不过看我进来就走了。”姚清莲虽然有股份是股东之一,但是没有进入董事会。所以员工对她的称呼依然是姚经理。李岩的声音训练有素,没有任何波澜。但我依然从这波澜不惊中听出了不同寻常,姚清莲回来了,没回小镇,却去了外婆那里。看来赵以敬猜的没错,她的确准备用弟弟这个软肋逼上梁山。 正琢磨着,李岩说道:“那我就把电话给乔老太太了。”过了大约一分钟,电话那头传来的外婆的声音:“喂。清扬吗?” “外婆,是我。”听到外婆的声音,我心潮难以抑制的汹涌,转危为安的滋味,一起一落让人心里百般跌宕,我竭力的让声音平和:“外婆,我回来了,让李助理把您接回来,见见您,一起吃个饭,您就随着他走吧。” “哦,那好。”外婆应着,转而急切的问着:“清扬,刚才清莲过来,说清义出了事被抓了起来,是吗?” “店里是有点小问题,不过不用担心,能处理,您就跟着李助理过来就好。”我安慰着外婆,“有我呢。” 外婆却还是不放心:“那怎么说清义卖假货,还把人打伤了,事惹得不小?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外婆。”我想了一下说着,“应该是清莲和您说了什么吧。她有她的目的,所以说的夸张。清义是在派出所,不过赵以敬已经去找人了,晚上清义肯定能回来。您别担心。”我可以说的笃定坚决。 “赵以敬?”外婆重复了句,叹了口气:“又是劫数,清莲怎么也变了-----好吧,那我先过去。”说着挂了电话。我心里沉沉,外婆那句又是劫数,戳的我心里酸酸的,多少年过去,故人的情,依旧在这代人身上重演着恩怨情仇。 我走回屋和妈妈说着:“我找人把外婆接来了,一起团聚团聚。”妈妈点头应好。 吃过饭小真去接晓黎,我在屋里和爸妈大致说着我和赵以敬的过往,没敢把那些利益纠葛说的太详细,只是说着赵家和杜家有些渊源,姚清莲是杜家的后人,有着股份继承权,赵以敬和姚清莲只是做了交易,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股权。爸妈听的面面相觑,妈妈一脸的惊讶:“怎么像电视剧似的。”转看着爸爸:“杜家,赵家?你听说过这些吗?” 爸爸摇头:“我去哪儿知道,太复杂。扬扬,你真的决定掺和在这里头吗?咱们是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你又有暖暖,卷进这种家庭里,将来的是非也有的受。” 妈妈看着我犹豫了下说着:“是复杂,不过那个人对扬扬,是挺有心的。”说着把刚才院外的情形详细和爸爸说了说,因为爸爸在屋里听的看的并不真切。我也附和着讲了许多赵以敬如何对我,对暖暖的事情。在我生病的时候跨越千里来看望我,为我公司做的一切,给暖暖的细心照顾-------爸爸听后沉默了。过了许久,看了看妈妈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管不了了。”转而看着我说道:“扬扬,自己看吧,只要觉得人靠的住就行。我们也老了,这些事,说不出个道道。” 看着善解人意的父母,我的眼泪蠢蠢欲动。天下也许所有人都可能无法理解你,惟独父母,是完全可以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场去想问题。 江南的初冬,屋外也有萧索之气,但屋内的暖意,却让我的心如春绽开。外婆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也到了,依旧是清?硬朗。小真把晓黎接了回来。胖嘟嘟的小丫头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小真教了好几遍才腼腆的叫着我“姑姑”,又钻到她妈妈怀里咯咯笑着。小真说道:“姐要是把暖暖领回来,她就有伴了。” 一家人家长里短的聊着,却各自都有着各自的担心,我趁着父母不注意,问着外婆:“姚清莲是不是也问了您成悦锦的事?” ☆、谁为成悦谁为锦 外婆点点头:“她以为我这里有,来找我也不是一次了。前年就来过一次,我告诉她我没有。还和她说笑,我要是有那么宝贝的东西,早就给清扬做嫁妆了。”我恍然,难怪姚清莲想要看我的嫁妆。外婆说着摇摇头,“跟不上时代了,那千年万古的东西有什么值钱?清扬,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知道,但是当着外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简单的说着:“赵家想找到成悦锦,改良现有的丝绸。” 外婆看看我淡淡笑着:“你哄外婆是外行呢?现在什么世道了,连村里养蚕都用高科技了,还能用八十年前的东西改良?” 我对外婆灵敏的思维惊讶不已,嘿嘿笑了两声说着:“还怕说得复杂您嫌烦,也想用成悦锦申请地标产品,走文化路线,以后效益有保障。” 外婆“哦”了一声:“那这个外婆就的确不懂了。”转看向我问道:“是赵家很想要成悦锦?那清莲怎么那么积极,她和赵家的婚事不是解除了吗?” 我咬咬唇道:“赵家现在是两派,都想要成悦锦,有人是想生产出来,有人是怕生产出来。各怀心思。姚清莲是站在后者的队伍。” 外婆年迈,但心思转的非常快,看着我问道:“那你是站在想生产出来的那派?赵以敬那边?”外婆从我说的赵以敬帮忙找人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我的脸有点发烫,点了点头。看着外婆认真的问道:“外婆,真的不知道成悦锦的下落吗?” 外婆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叹道:“傻孩子,”却忽然看到了我额上的伤口贴,脸色变得紧张:“你的额头怎么了?”我赶紧拽了拽外婆的手:“没事的,中午和闹事的人蹭的。”说着赶紧把头发散了下来。 外婆的脸色有些冷清:“为了块绸子,就要闹成这样?找事,抓人,打人?还想做什么?” 我正要回答,妈妈端着水果过来放在茶几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焦心的说着:“都八点了,怎么还不回来?”电视里黄金档也开始播着电视剧。我的心里也惶惶。外婆扶着额头拉着我说道:“清扬,你扶我回里屋坐一会儿,我有些头晕。” 我把外婆扶了进去,屋里只有我和外婆,外婆看着我目光隐隐有些担忧:“清扬,那天清莲妈过来,我才知道你的许多事。也许是命,赵家和八十年前一样,依然各种复杂。外婆只关心,那个赵以敬是真的对你好吗?” 我愣了下,点头道:“嗯,他对我很用心。” “用心?”外婆叹气,“为了绸子能弄出这么多的事,有威逼,有利诱。清扬,千万擦亮眼睛看明白人心。”我没懂外婆的意思,问着:“利诱?” 外婆看我说着:“前阵子,十月底吧,还有人找过我,问有没有成悦锦,可以高价买走。”说着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现在把你和清义都扯了进去。清义是你父母的倚靠,你和外婆讲实话,到底有没有办法放出来?” 我的眼圈有点红,咬唇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回是赵家的那派人找的门路,赵以敬已经回去在想办法了。” “唉。”外婆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清义怎么样了,在里面有没有受罪。”说着眼圈也跟着红了。那一刻,我的心里百转纠结,我的弟弟在里面关着,不管外人怎么劝解宽心,说法制健全也好,说不会刑讯也好,但家人的心都时时揪着,生怕那些躲猫猫之类的事情再度上演。 我忍不住对外婆说着:“外婆,我去给赵以敬打个电话,如果真的没办法,大不了告诉她成悦锦的下落,办法总是人想的,只要人在,万事以后都有转圜。” 外婆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半晌说着:“清扬,你真的长大了。” 我跑出门去,正要给赵以敬打电话,忽然大门咣当一声响了,弟弟推门走了进来。一刹那,我所有的担心,都松了下来,我快步跑过去,声音都有些微颤:“清义----” 弟弟看着我,咧开嘴笑了:“姐,我回来了。”我伸手摸摸弟弟的胳膊,轻轻捶捶他的肩膀:“没事把?” “没。”弟弟笑道:“开头还态度挺凶,让我交代打人、做假什么的,非要我承认那护手霜是我生产的,让我交代造假窝点在哪儿。我都愣了。卖个十块钱护手霜怎还成了我自己做的呢。后来不知道怎么警察都出去了,也没人理我,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刚才有人把我放出来,说没事了。态度还不赖。我就赶紧回家了。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用力敲着他的胸口,眼泪几乎掉下来:“快进去吧,别和爸妈说这些,就说你配合笔录就行了。省的他们担心。” 弟弟挠挠头笑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正说着,小真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弟弟安然无恙,呜呜的哭了起来,我拍着小真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别这样,他不是好好的吗------” 三个人前后进了屋,外婆颤巍巍的从里屋出来,拉着弟弟的手不肯松开,只有爸妈因为不知就里,笑呵呵的说着:“怎么录了这么久,我们还怕出什么事呢。赶紧准备吃饭吧。”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赵以敬的电话,我赶紧接了起来,声音颤着说道:“清义回来了,谢谢你。” “那就好。”赵以敬沉声笑着,“我把暖暖接上了,正在开车过去。” 下午的时候我曾打电话吩咐李姐去幼儿园接暖暖回家,正想着待会吃完饭赶回去,没想到他已经带了孩子过来,一时心里又惊又喜,吩咐着:“路上慢点。” 挂了电话我对家里人说着:“赵以敬接上了暖暖,正在开车过来。”话音刚落,爸妈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外婆也呵呵笑着:“终于能见到小丫头了。” 爸爸在床上激动的脸红红的,和妈妈说着:“扶我下来,今天我要在沙发上吃饭。” 九点半的时候,门外想起了汽车声,赵以敬抱着暖暖走了进来,外婆看到赵以敬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暖暖看到一家人有点发呆,几年不见面,孩子已经有点认生,我还来不及介绍,妈妈和小真已经把暖暖抱起来说着:“我是外婆”“我是舅妈”------屋里笑声一片。 那夜,是这个家里数年来最快乐的时光吧。四世同堂,我的家人,我的爱人,在这个初冬小镇的夜里,让我的心融的几乎化开。如果能够停在这一刻,时光安然,岁月静好,是多么美妙。 晚饭很快端了上来,大家围坐在桌前吃到半酣,爸爸看着外婆说道:“咱家今天大团圆了,清扬的—”爸爸琢磨了下措辞说着,“朋友也来了,妈,您说两句吧。说完咱们都喝点酒。”说着吩咐妈妈吧家藏的黄酒拿出来。 外婆环顾了一圈,目光清朗,定定说着:“那就说两句吧。这个岁数,家里孩子都过得好,我也就知足了。人老了,按理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不该操这么多心。但忍不住,还非得操这个心。清义的小日子过得红火,我最操心的,是清扬。” 我的脸一红,看着外婆心里有些忐忑。外婆转看向赵以敬,声音不高,却很清澈:“赵先生,你是清扬的朋友,这回也帮了清义。我本来不该现在说这个,但是和你们碰面不容易,我也想把话说在前面,免得日后有什么不便。”外婆的话让我心里突了一下,这话似乎有些缘故。 外婆对赵以敬淡淡说道:“赵先生,我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吧。只是当时,你是村委会的人陪着来的,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所有人都愣住了,惊愕的看着外婆和赵以敬。 赵以敬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慌乱,只是沉静的应着:“是,我之前拜访过您。问过您一些事情。” 外婆看着赵以敬沉声说着:“今天这个场合,当着清扬,当着家里人,我还是那句话告诉你,也告诉清扬。我手里没有成悦锦,我也不知道哪里有。清扬是我亲外孙女,如果我有,我不会吝惜。我年岁这么大,也不说假。你如果想通过清扬找成悦锦,那你真的找错人了。” 我终于听明白了外婆的意思,看向赵以敬的目光有些无措,声音哆嗦:“你早就知道外婆和成悦锦有瓜葛吗?” 赵以敬点了点头。这时其他的人也大致听出了点眉目,弟弟看着我们有些疑惑:“成悦锦是什么?难道你是为了成悦锦才找我姐?” 那一瞬间,我的心忽然有点像掉到悬崖底下,赵以敬的心,果然不是一般人琢磨的透的。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看着赵以敬,神情有些麻木:“外婆已经说了,没有成悦锦,你的心血又白费了。” ☆、一夜丝绸轻舞扬 外婆说的没错,果然赵家人为了成悦锦,各有各的手段,有的威逼,有的利诱。为了钓大鱼,线放的够长。我看着赵以敬问道:“你和姚清莲解除婚约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外婆和成悦锦有关了?” 赵以敬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很沉静的回答着:“是。” 难怪他会那么快的解除婚约,那么痛快的许我婚嫁------不是对他的关爱没有知觉,不是对他的用心没有体会,但是感情的事,怎么能容得下一丝丝的尘埃?怎么能容得下一点点的算计?他不是不爱我,但是这份爱有多重,有没有到了能让他和我执手到老的境地?我完全没有把握,如果促使他最后做决定的因素,是因为他以为外婆手里有他需要的成悦锦,那我多么悲哀! 我把面前的一大杯酒仰头灌了下去,眼泪却无声的和着酒咽下去。全家人没有一个继续说话,爸爸妈妈错愕的看着我们,爸爸的神情有些复杂,妈妈一脸惊诧,弟弟眉头皱起,小真张大嘴巴。而外婆淡然的看着我和他,半晌说道:“杜家和赵家的渊源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没什么意思再揪扯。我知道赵先生很需要成悦锦,只是,它真的失传了。你应该是赵石南的曾孙吧?我记得你父亲他们应该是信字辈?” 赵以敬点头道:“是。”深深看着外婆,目光几许沉吟。的确,我所知道的三位,赵信儒,赵信俭,还有去世的赵信侹。 “你的祖父,也曾经找过我。在四十多年前。”外婆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说一个很古老的故事,“那时他是干部,思想积极,想把成悦锦上交给国家,为国家做贡献。后来辗转找到了我,也和你一样,”外婆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赵以敬,“向我要成悦锦。” 听到外婆讲陈年故事,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顾不上刚才的悲伤扯痛,马上提起精神听外婆讲了下去:“我也一样的告诉他,我没有。我手里最后的成悦锦,在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已经烧掉了。他来晚了。” 所有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成悦锦,民国拿奖的东西,传世锦缎,竟然已经付之一炬?我的心忽然疼的厉害,忍不住问着外婆:“为什么要烧掉?” “那个年代,文物,字画,都是资本主义的毒草,何况是奢侈的一匹成悦一匹金的成悦锦?那时资产阶级享受的东西。那是个任何事都说不清的年代。”外婆的神色几许痛苦,“当时的情形有些复杂,我几下也和你们说不清楚。”外婆不想回忆那段岁月,但我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电视里演过多少那个年代的事情,批斗,游街,数不胜数,剃个阴阳头是浅的,活活打死的又有多少。多少人家里的宝贝,都不得不弃之如敝屐。 “很意外。”赵以敬看着外婆,神情也有些震动。眸子里全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外婆淡淡笑道:“你祖父也和你一样,不肯相信。我认识他不是一朝一夕,我要成悦锦也没用。我有什么必要骗他呢?” “他在我这里呆了三天,和我讲了三天的大道理。从个人仕途到国家大义,给我灌输着思想教育。但是我的确没有锦,怎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外婆叹气道,“他也找过杜若,不过杜若那里也没有。那个年代,谁手里还敢有资本主义的东西?成悦锦以前不是穿在官僚资本家身上,就是穿在地主富人身上,都是要被批斗割除的对象。看看无法,后来他就走了。” 我有些发怔,赵以敬的祖父,和我的外婆,清莲的奶奶,都是熟悉的?既然这样,为什么多年不往来,后人也都不认识?我好奇的问着外婆:“那你们和他后来还有来往吗?” 外婆摇摇头:“没有。后来很快这个那个的改造,我和杜若,你外公和清莲爷爷,都是被改造关牛棚的对象,就到这小乡村来了。就完全和他失去了联系。想找也找不到在哪了。也好,他关心的,只是成悦锦吧。既然我们都没有成悦锦,自然也不必再来往了。” 赵以敬这时定声插了一句:“祖父留下了10%的股份,给杜家的后人。他后来找不到你们,但他心里,是记挂的。” 这回,是外婆怔了一下:“他留了股份给杜家?”神情很震动。赵以敬点头。外婆低下了头思索沉吟着,过了会儿轻轻摇头笑着:“那情分,也不是给我们的。” 弟弟忍不住插嘴道:“这都是什么,听不懂了。”爸妈也面面相觑,这事情,外婆从没和我们提过分毫。我不知道外婆和赵以敬的祖父间,有着什么瓜葛,似乎有种很隐晦的联系。我想问,但是看着外婆落寞的神色,一时也问不出口,只是由不住问着:“外婆,那我们和杜家,是什么关系?” 外婆抬眸看着我,又看了看爸妈说道:“没什么关系,我小的时候,在杜衡身边呆过一阵子。直到她去世,我也在她跟前。”转而看着赵以敬问着:“上次看到你,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栖霞村的?” 大家的目光又转向赵以敬,赵以敬勾起唇角,淡淡说着:“祖父并没有提过向您要成悦锦的往事,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直到去世,也仍然挂怀着杜家的人。虽然后来失去了联系,临终前也仍然要把股份留给她们。我的确一直很想找成悦锦,最早看到清扬的时候,留意过她的人事资料,知道是这个镇上的,这里盛产丝绸,有次正好在南京有时间,便过来打听了打听。”赵以敬说的这次,应该是和姚清莲第一次回到老家的小镇。 “但是当时打听了一番,并没有什么消息。很遗憾。后来姚小姐说她那里有成悦锦,但是我明白那不是真正的成悦锦,又得知您和她家是亲戚,就很自然的查了查,不过查的很费劲,直到前阵子,才有个朋友从档案馆翻到了一点资料。我便来您这里问问。” 赵以敬说的很云淡风轻,但我却把他的话字斟句酌起来,也许这些细节,我才能理解的到。他看到我眉眼熟悉,会觉的我和杜衡有瓜葛,翻了我的人事资料,知道我的老家,便趁着姚清莲回来,一起回到了小镇探问。只是外婆的身份不好查。而姚清莲也是聪明绝顶,并没有傻乎乎的以为赵以敬是为了她才到小镇,而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赵以敬的目的。这才叫高手过招吧?和姚清莲比起来,我的确弱爆了。 之后姚清莲拿出了赵以敬一直想要的成悦锦,说出自己是杜家后人的身份,赵以敬找不到真的,便用假的将计就计瞒过赵家其他人,两个人做起了交易。但是最后,赵以敬终于查到了真正的成悦锦,原来最有可能在外婆的手里,于是我这个备胎,终于有了上场的机会。 这样的逻辑,才是正确的。可惜我的脑子永远比人家慢了不止半拍。我心中凄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端起就想喝,却被赵以敬一把按住了手,目光几丝心痛:“清扬!” 我看着他幽幽的笑了:“如今没有成悦锦了,已经烧了。以敬,你可以重新做决定。”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赵以敬的眉眼里全是心疼纠缠,“是,我想找到成悦锦,但锦和我对你的感情,是两码事。” 我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按着,动弹不得。当着全家人的面,我拼命忍着要掉下来的泪水,勉强挤着笑脸:“你要明白,你要的成悦锦已经真的没了-----” “没了就没了。”赵以敬的声音忽然变大,看着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清寒,“我要的是你,不是锦。”这句话掷地有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刚才还叽叽咕咕的暖暖和晓黎也看着他发愣。 赵以敬索性站了起来,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先看了看外婆,又看看我的父母家人说着:“各位长辈都在这里。我的话也许有些冒昧。我是在商言商,我也想找成悦锦振兴祖业,但是我对清扬,”赵以敬顿了一下,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他用力说道:“我爱她,从来没有过别的念头。”说完这句话,他把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诚恳的看着外婆和父母说道:“有没有锦,我都要娶她。也希望长辈们同意。” 记忆里,他只说过一次爱我,那是在夜半无人低语时,没想到第二次的爱我,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一时间我的脸臊的绯红,刚才的凄惶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女人真的是个奇怪的动物,前一秒钟还在患得患失,后一秒钟就已经心如鹿撞。也许只是因为决定你快乐幸福的那个人,真的已经驻扎在你的心里,并且可以当着你的家人,给你一份一生一世的承诺。 外婆细细看着赵以敬,眸中一丝迟疑的神色,半晌释然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自然好。”外婆这句话,让屋里方才还有些紧绷的气氛松懈了下来,爸爸和弟弟的话也多了起来,也纷纷和赵以敬来回聊着,喝着。到后来高兴,爸爸嘱咐弟弟道:“把以敬拿来的丝绸,系到外面的枣树上去。” 玫瑰红的绸缎,那夜,飘在了我家的树上,迎着初冬的微风,轻舞飞扬------ ☆、新时新锦新成悦 那晚一直热闹到很晚,爸爸,弟弟,赵以敬三个男人喝的意兴阑珊;小真看着暖暖和晓黎,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小朋友一见如故的嬉笑玩闹着。妈妈挨我坐着,忙不迭的问着我这两年的生活,一个人带着暖暖好不好之类,外婆看着一家人,笑得盈盈。 我一直想找机会再问问外婆杜衡的故事,只是那夜,太热闹,太欢腾,人生总是相逢相聚少,离别思念长,才显得那短暂的相聚,是格外的珍贵。到了十一点多,暖暖和晓黎都困得不行,弟弟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我拿了爸妈家里的钥匙,和赵以敬带着暖暖回去住。 爸妈的屋子也是白墙灰瓦的平房,在月夜清辉里静静的伫立着,门前的小桥青石板,还如旧时一样细细窄窄,车开不进来,赵以敬把车停在了巷子外的空地,抱着已经睡着的暖暖,和我一起并肩走在小路上。暖暖的身上裹着赵以敬的外套。斯人斯景,一瞬间,我的心里满满的。 “我的家就在那边第三户。”我伸手指着。 “我知道。”赵以敬淡淡的笑看着我。 “你怎么又知道?”我愣住了,在他面前总像没有办法被他事无巨细的熟悉,我这次真的惊讶了,“你别说也来过我家里?” “第一次来这个镇子,我本来只想打听成悦锦,但最后,”赵以敬摇头笑笑,深看着我说道:“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探问着宋清扬的家在哪里?当时特意匆匆开车路过扫了一眼。”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掩唇轻笑道:“几年前扫了一眼就记得这么清楚?”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想着赵以敬心里好奇却一本正经装路过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不止。”赵以敬顿住了步子,看着我说道:“后来有事经过,都会特意看看。尤其在不能见你的那段日子,有次路过这里,停车看着你家门口,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那时我就问自己,什么时候,我能堂堂正正走进这个门?”我愣在了那里,我的确从没想过,在我煎熬的时候,他也在煎熬着。在我为进不了他家的门忧郁落泪的时候,他也在同样的徘徊低叹。我的心里忽然就酸酸的。 “最近一次,有笔生意恰好离你这里不远,我转道过来,心情好,你家巷子后头有个小铺子吧?我还在那买了包烟抽。”赵以敬说着看我浅笑,“后来正好你打电话说在公司楼下要见我,那天的车开的高兴,一路飚了回去,全程180。” 我忽然想起了姚清莲约我谈交易的那个下午,赵以敬轻快的声音。从老家到南京的路并不是高速,居然能开到180,也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看着刚毅果断的赵以敬,背后竟然也有这样的小心思,我的心里一时波涛翻滚,抬眸看着他眼里的深情,浓的让人心碎。情到浓时,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化醉。 我的脸有些发烫,转身在前面缓缓走着,嗅着空气里的舒爽清香,只觉得所有的阴霾,都散了去。 把暖暖放到床上,铺盖好被子,看着她熟睡的小脸,我轻轻抬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抿了抿。一抬眸,赵以敬正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和暖暖笑意浓浓。我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把暖暖这边的屋门关上到了客厅,却被赵以敬从身后揽上,声音低沉动情:“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我扭捏着:“一个就挺好。” 赵以敬的吻已经凑上耳边鬓角:“谁说的,凑个好字,才是真的好。”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用情的把我揉上,吻从耳边到脸颊,汹涌的覆到了唇上,我伸手扶上他的腰,只一瞬,便被他紧紧的拥在怀里。一如当初的激烈,一如当初的动情,像丝绸一样,如水的化在了他的身下。 当潮水般的激情褪去后,躺在他身边的我几分慵懒,我缩在他的胸前笑道:“这间屋子是我以前的闺房呢,今天提前让你占了。” “人都是我的,房间还不是该我用。”赵以敬笑得闷闷的,靠在床头抚着我的头发,他的掌心很暖,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安宁,从我的心底漾起。就这样,该有多好。 第二天一早,赵以敬还要赶回公司,我们三人开车到弟弟那里,好容易回来一趟,我想带着暖暖多住两天。进了弟弟家里的院子,外婆正站在枣树前,细细看着昨晚系上的丝绸。看到我和赵以敬进来,淡淡的笑着说:“起来了?” “嗯。”我应着,走到外婆身边揽着她的肩笑道:“这丝绸好不好?是以敬的公司新生产的呢。” “很好。”外婆仔细的揣摩着树上的丝绸,说着:“如果说柔软,手感,都比当年的成悦锦还好了不少。” 赵以敬上前了一步说着:“只是可惜没有见过真正的成悦锦。不知道有几分相似?” “成悦锦最大的特点,是颜色,每种颜色都不是单色,泛着五彩。”外婆定声说着,我在一旁不由点头,在我虚幻的记忆里,赵石南和杜衡一起染色成锦似乎就在昨日,只是那锦的颜色,也确实无法记清。外婆接着说道:“你这个,已经有几分像,颜色再进进,就差不多成了。” “如果知道当年的染色配方,是不是就可以染出来了?”我不由的问着。外婆摇头:“那我就不懂了。” 赵以敬摆手道:“不是那么简单。如今的工艺和过去完全不同,就算知道配方,也不可能再放到大锅里去煮,去染。那套染色方法,已经过时作废了。” “过时了-----”外婆低头沉吟,眉眼间几许失落,轻轻叹着气:“是啊,八十多年了,也确实过时了------” “想出五彩色的效果,我那里正在研发,前天又购了一个专利,这次应该可以做出五彩的锦。”赵以敬看着外婆,信心满满,“现在的技术很发达,失去的东西,可以用另种方式找回来。” 外婆的身子动了一下,看着赵以敬神色有些震动,半晌说着:“这样最好,我也不必为当年迫不得已烧掉成悦锦耿耿于怀。”外婆眸里的怅然少了许多。 我能理解外婆的感受,如果真的成悦锦被烧掉,外婆心里的不舍和愧疚,必然不少于赵家的人。也许,这也是外婆一直不愿提起往事的缘由。 我心里一动,问着赵以敬:“可是地标怎么办?没有传世的实物,你的新面料不可能申请地标的。” 赵以敬淡淡道:“那就不申请了。只要新品好,我相信销量会好。何必非靠着祖宗吃饭?” 最后一句说的我和外婆都不由看着他眼中几分钦佩。新的时代,就让新的成果成就新的辉煌,也很好。外婆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忽然赵以敬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接了起来。我对外婆说着:“天凉了,先回屋吧。”正要一起进去,却只听得赵以敬的声音有些不悦:“要开董事会?我知道了,我马上赶回去。”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由看着他说道:“出什么事了?”公司一般都是由董事长,也就是赵以敬有资格召开董事会,如今不知是谁要求要开,但必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 赵以敬看了眼外婆,眉头微蹙:“没事,我回去处理。”说着进屋和父母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我带着暖暖留在家里,却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白天和弟弟到店里盘了盘库,算了算损失,被砸的东西也没法再找谁说理去,人能回来已经是万幸。和弟弟一起把货架整理好,弟弟把要补的货记下,一起回到了家里。 外婆看我倒三不着俩的样子,对我说道:“你要是担心,就回去看看吧,别在家耗着。”弟弟也说着:“姐,回去看看姐夫吧,后天就周末了,到时再回来。”我想想也是,如今和家里也再没了遮遮掩掩的事,随时都可以再回来探望家人。便傍晚时分,带着暖暖回了南京。 等到晚上九点多,赵以敬才终于回来,我忙去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以敬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声音很平静:“赵信俭联合了几个董事,让我把芜湖分公司的主管权交出来。” 芜湖的分公司是丝之恒最重要的蚕种基地。蚕种是所有丝绸的源头,蚕种厂经营的好坏,是公司很核心的技术。许多蚕丝改良,就是从蚕种开始的。尤其对于目前正在研发新的成悦锦的赵以敬,蚕种场更是重要的源头基地,是坚决不能放手的。我忙问着:“结果怎么样?” “暂时压了下去,但是三天内,要给他们个说法。”赵以敬蹙眉沉思着。 ☆、为求安宁再做假 “他们要什么说法?蚕种场出事了吗?”我敏锐的感觉到了蚕种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否则赵信俭不会好好的拿蚕种场发难。 赵以敬看了看我,手指在茶杯口旋着,一边琢磨,一边说着:“前阵子上面有个和国外合作的研发项目,做病毒转基因,载体动物要蚕种,需要找个品系稳定的蚕种场,找了我,我同意了。”丝之恒有好几个分公司,赵以敬主管的都是核心的部门,包括蚕种场,北京的经销处,还有南京的研发基地。 “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这不是赵以敬的作风。我依然记得当年赵以敬接受北京分公司的时候,肖彬一心张罗着和裴处长拉关系,当时裴处长就是有个试验项目要找基地,赵以敬坚决不同意,不愿意沾惹这样的事,当时赵以敬就说:“这次接了这个项目,如果下次他弄个蚕种病毒试验,你接还是不接?”那个项目都不接,如今明显有风险的病毒转基因怎么会接? 虽然这种项目一般政府会给补贴,金额还不小,但是矛盾就在这里:小的蚕种厂需要这样的补贴金额,但是他们的规模小,蚕种品系不稳定,政府不愿意合作;而像丝之恒这样的大企业,蚕种品系是非常稳定的,甚至研究实力不输一般的小科研院所,而且更为产业化,实用化。但是这样的企业不愿意为了一点补贴金额,拿自己的蚕种做风险试验,万一出了问题,发生疫情,会导致整个蚕种场颗粒无收,那损失就不是可以估量的了。按照赵以敬谨慎的性格,这种事他绝不会做。 “时移世易。”赵以敬的眉目几分无奈,“赵信俭的动作够快,我刚答应,他就听到风了。还说这种大事应该上董事会讨论,笑话,我主管的分公司,涉及金额又在50万以下,我有什么必要和他讨论!” “项目金额是50万以下,但是风险肯定不止,赵信俭之所以能鼓动其他董事,肯定也是拿风险说事的。”我看着赵以敬叹气道。 “你很聪明。”赵以敬啜了口茶,目光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刚答应?我忽然心中一颤,不禁盯着赵以敬问道:“是不是你答应了,上面才帮你找的关系放的清义?” 赵以敬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半晌说着:“他虽然主抓科技和教育,但是毕竟和分管公安监察的,只是打个招呼的事。” 心,在一瞬间变得沉甸甸的,为了清义的事,没想到赵以敬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没有任何人情是可以随随便便的欠着的,而如今在权力相制衡的时代,这种人情交易更要来回速递,很快见到自己需要的成效。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要什么说法?”我追问着。 赵以敬把茶杯放下,向沙发后靠去:“要么反悔蚕种的事,要么他们集体撤资。”看着我目光清冷,“要么停止成悦锦上线的所有准备工作,同意赵信俭的地产项目。” 真好的三条路,哪条都是死路,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沉静的男人,我的心疼的要揪了起来,他面对的都是什么复杂的情况和险恶的人心。难怪赵信俭会和姚清莲狼狈为奸把清义弄进去,原来来来回回都是他得利。 赵信俭的目的只是最后一条,停了成悦锦的研发,让他和那位赵家“惹不起”的人物的地产项目继续推广,进而慢慢架空赵以敬,就是他的如意算盘。这条路赵以敬绝不可能走,成悦锦是他这么多年累积的心血,他当这个董事长就为了成悦锦的研发、上线能顺利进行,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蚕种场反悔就更不可能,答应了人家的事,清义也放了回来,如今反悔赵以敬以后都别做人了。我犹豫着问道:“他们都撤资,对公司的影响大吗?” “摊子铺的这么大,那几个股东又都是持股不少的,资产清算后,现金流根本无法维持公司正常运转。”赵以敬摇头,“那事情就大了。” 我想想也对,当初老邓撤资我还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他的股份折现还给他。何况丝之恒这么大的企业。 我无力的坐在赵以敬的旁边,陪着他一起沉思起来。人家的处境是两难,如今倒好,是三难了。怎么做才能挡着悠悠众口,扭转这个局面? “要是有真正的成悦锦就好了,申请地标,他们就没有借口再说效益保证不了,让你停止成悦锦的上线。”我咬唇叹道,可是真正的成悦锦,连外婆都没有,去哪里找?三天,就是打破脑袋,三天的时间去哪找成悦锦? “没有真的,就再做次假的。”赵以敬沉吟道,“只要时间差打过来就行。初审加复审,最快也要三个月,初审可以走走关系通过,这样即便复审不批,也有三个月的时间,新的成悦锦的研发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可以出来了。只要出来,后面上线的事都好说。”的确,研发是关键,需要的资金大,还都是看不见成效的打水漂,这段黎明前的黑暗,如果不是赵以敬坚决,其余的股东也好,董事也罢,是绝不会把钱花在这种耗时长,效果未知的事上的。 而目前的行业里,又有几个是愿意走高投入,高风险,依托科技创新的路子呢?大家更愿意赚快钱。只有赵以敬,算是异数之一。可连这个硕果仅存的异数,也面临着众人倒戈的局面。 “有风险吗?”我问着。 “有。连续两次不通过,就五年内不能再申请。那即使找到真的成悦锦,也没法在五年内申请地标了。”赵以敬答着。五年,对一个企业来说,五年是什么概念?太漫长。 “但是没办法,再背水一战吧。”赵以敬摸出烟点上了。缭绕的烟雾,让他的目光有些迷离。 作假,这个词在我心里一直不是个好词。我对造假的事心里始终是排斥的,但是此刻,这却成了救命的一根稻草。我问着赵以敬:“怎么做?把现在丝绸做旧吗?” 赵以敬吐了口烟,摇头缓缓道:“那不行,年代没法做旧,初审首先就是用技术查年代。”也是,同位素,碳十四,都早被用来鉴定文物了。 赵以敬接着说道:“找块民国那个时候的丝绸不难,难的是厂标,不行就做个成悦的厂标吧,到时找找关系,做检测的时候,只对丝绸主体测测,把厂标放过,倒不是难事。反正检测一般都是针对主体。只是这迭字的悦,怎么排布的?还是个问题。” 成悦锦没人见过,两个迭字的“悦”的厂标,虽然风物志上有记载,却没有绘图说明是怎么迭在一起的,如今要生生的造出来,也确实很难。赵以敬接着说道:“评审的时候,厂标会做比对,把厂标和图库进行电脑分析。” “这么复杂!万一和图库的重复怎么办?”我忍不住叹道。这就麻烦了,因为厂标即使作假,也要找专人参照着民国风格去设计,万一和图库的撞上,那初审即使找关系,也够棘手的。看来作假也不是随随便便做得了的,要想骗过,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看我一脸沉重,赵以敬笑笑:“别紧张,哪有那么容易重复。随便弄一个,先拖着时间要紧。” 我点点头,却比赵以敬都紧张,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赵以敬拍拍我的手笑道:“好了,休息吧,这些事我有应对。” 赵以敬沉沉厚重的语调让我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我上楼陪着暖暖睡去,却一夜无眠。不知何时,我已经开始因赵以敬的事业顺利而舒畅,因他受阻而揪心,这种不由自主,我都无法控制。 成悦锦的颜色,厂标,都是未知数,作假都没有谱。那晚我拼命地从记忆里搜索着,那些曾经给浮现在我脑海里杜衡和赵石南的细节,我一遍遍的过滤着,却始终只有大幅华丽的丝绸,并没有细节的厂标的模样。 快到黎明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想起夏医生以前的一句话:“心里学上有种催眠术,可以把人催眠以后,让他到自己的潜意识去看看,很多模糊的情景,就可以清晰真实起来。”我的心蠢蠢欲动起来,如果真的催眠了,会不会看到厂标的样子? 第二天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后,我有些纠结是否去找夏医生,再去打扰他实在不妥,但是催眠这种事还是有些风险,找别人又实在不放心,想来想去,直到中午,还是忍不住给夏医生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而有些惊喜的声音:“清扬?” “至瑾,”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直奔了主题:“你在南京吗?我想麻烦问下你,能不能做催眠?” “谁做?你吗?”夏医生问着,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夏医生的声音很坚决,“清扬,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我不建议你做。” ☆、情到深处无惧处 “为什么?”我不禁好奇的问着。 “你先告诉我你做催眠做什么?”夏医生问着,没等我回答,就淡淡笑道,“是想回忆一些事情吧?” 果然是心理医生,我心里又是一叹,在夏医生面前,心理是很难有任何欲望的。我回答道:“是,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聊过的一些我记忆里的事吗?我的记忆里总有些近百年前的片段,有的很清晰,有的很模糊,我现在需要让那些模糊的清晰起来。” “要是这样,我就更不建议你做了。催眠是心理治疗的一种,分很多种方式,也针对很多种类型的患者。有些心理疾病可以用催眠来治疗,轻度抑郁,神经官能,自闭恐惧等等,用催眠的效果是不错的。催眠的程度分轻度、中度、重度三种,你的需求不是轻度和中度可以解决,因为你不是简单的治疗心理疾病,你是需要进入潜意识深处,触发大脑前额叶记忆分区的深度功能。这需要进入重度催眠才做的到。”夏医生声音缓缓的向我解释着,“而重度催眠,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是不会轻易做的,因为患者有可能进入僵直或梦行状态。” “梦行?”听到这里我不由好奇的问道。 “类似梦游。”夏医生解释着,“后果会非常难以预测,万一把握不好,会导致精神方面有不良反应。风险很大。” 梦游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梦游的人会完全无意识的蹦跳走路,如果家人看到千万别去惊醒,否则梦游者被惊醒会被吓死。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催眠要达到这种深层的程度,也确实有风险。我有些犹豫了:“哦,原来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拿个钟表晃晃,睡一觉就可以回忆起来啊?” “不是。”夏医生的声音有些沉,“清扬,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做这么危险的尝试。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如果方便,我们见面聊聊,看我能帮你什么?我还在南京。” 我的心一突,本来就是脑子一热的想法,如果风险这么大,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而和夏医生的见面,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对夏医生,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感动?抱歉?内疚?都有点,却也都不尽然。我忙说着:“那我先想想,如果决定做的话,再找你吧。” “好。”夏医生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和失落,“如果要做,一定要找我。虽然我未必能帮你做催眠,但我毕竟在这个行业,帮你找个资深的心理咨询师还是没问题的。”我道谢后挂了电话。心里怅然若失。这条路还蛮有风险。 那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外婆,清莲奶奶?清莲奶奶不能去问,免得打草惊蛇。那再问问外婆?也不是没想过,可想想外婆提起成悦锦就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怕也问不出来。我犹豫着拿起电话给家里拨了过去,果然外婆如同我预料的一般淡淡说着:“我不记得了。” “外婆,你再想想呢?”我死皮赖脸的缠磨着外婆。 外婆呵呵笑着:“傻孩子,我要是记得,怎么会不告诉你?的确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年代太久了。” 我失望的挂了电话,一整天在公司也没什么情绪,心不在焉的做了几个单子,脑子里反复的想着究竟还有谁,会看到过成悦锦------- 晚上把暖暖哄得睡着后,屋外飘起了点点雪花。南方的雪,落到地上变成雨。又是一年将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可我和赵以敬的生活,却一波未平一波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信俭才能彻底放下篡权董事长的念头,给我们一点平静的生活。想着离赵以敬的生日也不远了,今年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边,给他选礼物,为他庆生日,哪怕不能解忧,也能为他烦乱的心情增添一丝色彩。 说干就干,我一时兴起,蹦到电脑前查看着,如今的九零后,零零后都怎么浪漫的庆祝生日,放个烟花?看个日出?似乎都有点太年轻,最后还是决定订一家旋转餐厅,看看夜景吃吃饭就好,只要礼物别出心裁就行。拿起电话拨了饭店的电话,竟然还有人接,我顺利的定好了包间。正要继续查查送什么礼物,忽然门一推,赵以敬回来了。 我忙关好电脑迎了过去,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问着:“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赵以敬换好衣服,揽着我坐到沙发上笑道:“你都快比我还关心了。”揉揉我的头发低沉看着我道:“这么操心,老了怎么办?人家是娶老婆,我是娶老太婆。” 我捶了他一拳笑道:“我没嫌你老,你倒嫌起我来了。还懂不懂害臊?”却被他把手腕轻轻握住揽进了怀里,低声说着:“没羞没臊,才是夫妻相处之道。”居然还挺押韵。 他总能一本正经的把我搞得面红耳赤,我一边推着他一边转移着话题说道:“对了,你生日要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我先征求征求你的意见,要是没什么需要的,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赵以敬什么都不缺,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看着我勾唇露出个有些坏的笑:“谁说我没需要的?我需要个老婆。” “你又来。”我的脸又烫起来,嘟囔着:“再这么没正经,我不和你说话了。” “我和你说正经的。”赵以敬敛了笑意,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道:“清扬,我们就在那天领证吧?” 我的心“腾的”一下窜到了嗓子眼,“结婚”这个词是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我和赵以敬都有些过分理智,不是浪漫的人,可是他那淡淡的话,总能直接就击中心脏,比任何的誓言,任何的举止,都更浪漫的无以复加。我脸红心跳的怔了半天,憋出几个字:“就这样?” “哈哈。”赵以敬朗声笑了出来,“难道还要浪漫的求婚?” 我微微低下头小声说着:“也未尝不可嘛。” “那我要认真想想,怎么打动我的小妻子。”赵以敬抬起我的下巴,眸子里的深情几乎要把我堙没在里面。我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幸福的我。 爱情的最高境界,是不是相看两不厌?当我们携手到了余生的时候,仍然能这么相互看着,在彼此的眼中找到自己?我不知道深爱是什么,是否像电视剧里那样浪漫温存,我只知道像我和赵以敬这样能像偎着坐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气息,这种温情和浪漫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婚姻里,真的需要爱,有了爱,才是支持度过一切的基石。 自我陶醉了好一会,我忽然醒悟过来,瞪着赵以敬说道:“差点又被你蒙混过去。今天事情进展的到底怎么样?厂标做出来了吗?” 赵以敬看瞒不过我,淡淡说着:“没有。找人设计了几个,不满意,当代气息太重。一看就不真。” “那怎么办?”我开始愁眉苦脸。 “只有一个稍微好点,但是很像民国同期另一家丝绸厂的厂标,只怕过不了电脑比对。”赵以敬微微摇头,“明天再试试。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顿时,我和他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就算初审找人托关系,也得靠点谱啊,漏洞百出的作假,肯定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一夜不安眠,第二天起来下楼,赵以敬已经先走了,李姐看到我说着:“赵先生刚走,吩咐我说等您起来后告诉您,今天路滑不好开,坐张师傅的车去你公司。”张师傅是赵以敬公司的司机,有时赵以敬不开车或有需要的时候,会打电话让他来接。 我“哦”了一声,看了眼窗外,心里暖暖的。昨晚下了雪化了,到了后半夜降温上了冻,路上又滑又泥,的确很不好开,刹车都不好踩。李姐笑着对我说道:“赵先生真是细心。”我的心中,说不出的热乎。爱到深处,心自然细。 以前总觉得像赵以敬这种人,面冷心冷,又忙得连轴转,怎么会有时间家长里短知冷知热?却不知道他用起心来,多少人都远远不及?即便是夏医生的温暖,似乎都不及他的关切来的肺腑,来的赤诚。 张师傅开车把暖暖送到幼儿园,问我道:“宋小姐,接着去您公司吧?”我想了下,对张师傅说道:“送我去人民医院那边。” 夏医生的心理研究所,就在人民医院附近。我还是决定去找夏医生,为了赵以敬,一个将要做我丈夫的男人,一个把温暖和关爱都给了我的男人,我又有什么风险不能承担呢? 到了心理研究所门口,我让张师傅回去,拨通了夏医生的电话:“至瑾,有时间吗?我到了你单位门口。” “我在。”夏医生的声音有一丝惊讶,随即对我说着:“你进来吧,我们这里对外,不需要登记。5层507。” ☆、一眠再入红尘中 我挂了电话,走进了那家心理研究所。到了507,看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夏至瑾”三个字,心里一刹那有些翻腾,我一个冲动站在这里,竟没想好该以如何的方式和他见面。转而又淡淡一笑,我和他,从病人和医生的关系,又回到了起点。 我抬手刚要敲门,门已经开了,夏医生就这样立在了我面前,看着我沉沉微笑:“估摸着你也该到了。进来。”说着把我让进了屋里。 我走了进去,夏医生在南京的办公室我从未进来过,比北京那边的设施环境看着简陋些,我的心里一阵淡淡的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夏医生也不必放弃北京的条件到这里,不觉几分伤感,看着夏医生道:“至瑾,你还有机会回北京那边吗?” 夏医生给我倒了杯茶递到手里,深看着我说道:“为什么要回到北京?” “那边的科研条件,医疗条件,都会更好一些吧?更适合你事业发展。”我接过茶杯。 “再说吧。我觉得南京也不错。虽然我是北方人,但是却觉得南京的气候、生活更适合我。”夏医生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平静的转着话题,“别说我了,你好吗?清扬?遇到什么事了?” 夏医生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暖,让人永远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比以前更消瘦一些,不过看起来也蛮有精神。再见到他,气氛比我想象的要舒适,他不温不火的语调,平和深沉的目光,似乎我和他之间的那些情感纠葛过往,都不曾发生一样,只是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亲切自然,这样很好,让我没有很多愧对与他的压力。只是我不知道是他内心释怀了,还是他的职业素养。就如我在他面前无欲一样,相反的,我却永远看不懂他的心思。 我出了好一会的神,才缓缓回答着他道:“我很好。不过最近遇到一些小事,我想把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片段变得清晰。” “具体点呢?”夏医生看着我问道。 “我想看清楚当年成悦锦的厂标,长得什么样子。”我定定回答着,“至瑾,帮帮我。任何风险,我都可以承担。” 夏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平静,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看着我说道:“清扬,难道我和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吗?这个风险是非常大的。” “我可以接受。”我看着夏医生说道,“我相信比较起风险,还是成功的概率更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医生把催眠用作治疗。” “这不是一回事。”温文的夏医生语气有些难以淡然,“你不是治疗,你是深度催眠,会出问题的。清扬,赵以敬知道你做催眠吗?需不需要我和他沟通一下?” “千万别。”我差点喊了出来,看着夏医生说道:“别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他公司的安危,我必须要试一试,再说你是专业的啊,怎么会让我危险呢?” 夏医生抬手扶着额,忍不住抹了把脸看着我,目光都是痛惜:“清扬,我不同意。我对自己的患者都从不用催眠,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危。” 他的那句“我不同意”,让我的心嗵的跳了一下。顿时我和他都有些尴尬,毕竟我和他,都是曾经努力想靠近的两个人。方才竭力的掩饰,到了现在,都无法遁形。 我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说着:“至瑾,如果你为难,我再去找找别人。”说着我站起来想走,“别!”夏医生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顿了下,又无奈的松开,想了一会儿说着:“既然你执意要做,我帮你找个人。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他回来对我说道:“我们这里有个主治抑郁的研究员,很擅长催眠,我带你去找他。”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上了九层,到了一间诊室,门外挂牌是“朱长修”研究员。 “长修,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宋清扬。”夏医生给我们做着介绍,我打过招呼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比夏医生大不了几岁,看着也很沉稳,也许是心理医生的特质,面色都很平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可能是助理,在摆弄着一个仪器。 他看着夏医生笑道:“你不是也能做吗?还找我。”听他的语气,和夏医生应该是极熟悉的。 小助理插嘴笑道:“医生都不给自己亲人开刀,下不了手。” “又开玩笑。我只是选修,怎么比的了你专攻。”夏医生笑着拍拍朱长修的肩膀,“先帮她试试耐受度,看看能不能做。” 朱长修点头,带我和夏医生进到里面的治疗室。这里四处用隔音板装修过,走进去后不闻一丝响动,他示意我坐在专门的椅子上,可以微微向后仰着,坐上半躺着很舒服,夏医生把我的手机拿了去关机。 朱长修先是让我辨识了一些图片,又闻了些气味,做了些基本的检测,并把每一项做了相应的打分。然后想了想,对我也像是对夏医生说着:“我们还是用常规的柔性催眠。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朱长修把帘子都拉上,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小灯。朱长修对我语气很和缓的说着:“来,宋小姐,放松,看着这盏灯。” 我把注意力放到灯上,发现灯的光晕在一圈圈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来回反复自动调节着,几下看来,脑子有点晕,朱长修的声音很平:“宋小姐,至瑾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一点,那现在你想象一下,这里就是通往你记忆的路,你一点,一点向里走着-----” 不知道是我对朱长修太陌生还是怎么回事,反复试了好几次,我竟然都进不了状态,越着急越清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朱长修对夏医生说道:“至瑾,宋小姐的状况,有点难催眠。这是个体差异。实在不行,试试用微电流刺激,可以缓缓进入状态。但是如果做微电流,那要签责任书了,我不敢再当做帮忙了。你懂的。” “不要。”夏医生不禁说着,“那样副作用太大,普通人受不了。”顿了一下,对朱长修说着,“这样吧,我来试试。你在一旁指导。”朱长修想了想站到了一旁,带开玩笑的说着:“至瑾,这样我可纯属友情帮忙,不能记录在病例,否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夏医生也淡淡笑着,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背道:“清扬,别着急。看着我。”周围又静了下来,看到坐在对面的是夏医生,我心里稍稍舒缓了些,夏医生很平静的说着:“清扬,你的记忆,应该在八十年前,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吧?” 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医生的语速很慢,也很平,屋里很黑,昏黄的一盏小灯,有一股淡淡让人安神的味道飘来,我渐渐的有些犯困,而对面的夏医生,与他本来的熟悉让我的心情比面对朱长修的时候踏实安心了许多,我和他,也是本有着渊源的纠缠啊。看着他忽然让我的思绪跑到了那个烟火漫天的夜晚,跑回了八十年前,杜衡,赵石南,赵凌泉的时代。 -------------往昔------------- 赵石南从北平回到了扬州,北平的院子,除了留下两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其余的人也都随着回到了扬州,一车车的器具,一车车的锦缎,都重新回去。 院里的秋千,寂寞萧索,想着来到北平,杜衡欢歌笑语的坐在那里荡秋千,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赵石南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沉重的朱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原来锁了一个人,如今,这里锁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时光荏苒,赵石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从北平,到天津,到西南,只要有锦缎,必有赵家的锦。只是那锦,再不叫成悦,只是普通的赵家丝绸锦缎。但赵家的普通锦缎,也远胜于寻常商户。销的也极好,但是无论销到哪里,赵家的人都知道,锦是一则,更重要的是,要探问少奶奶的下落。 尤其在上海,开了不下十家分店,赵石南得了闲就去上海的分店,有时坐在店里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到了晚上,再用酒把自己灌醉。醉了吧,只有醉了,才能在梦里看到那张纯净的笑脸,那幅抿唇轻笑的俏皮神色。 扬州的老宅,赵石南很少回去,茯苓生了儿子,如今母亲赵老太太终于称心,整日看着乖觉的孙子于心甚慰。赵石南偶尔回去,除了看看儿子,心里竟然空的找不到一点寄托。 茯苓有次怯生生的问着赵石南:“母亲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找了族里的老太爷,起了政辰的名字,你觉得呢?”赵石南摸着孩子的脸蛋,点头应着:“随母亲吧,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名可随了老太太,你起个小名吧。”茯苓的声音低的几乎要哭起来,从杜衡不见,她就几乎没见到过赵石南,好容易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如今孩子想得个名字,竟也如此艰难。 赵石南的声音很清冷:“小名?叫思衡。”说着定定看着孩子,可惜孩子长得像赵石南,如果像茯苓,自然便像杜衡。赵石南看着孩子有些怔忡,如果这是他和杜衡的孩子,该有多好? ☆、情幻生:锦落 茯苓听着这名字,心里像刀绞一般,纵然自己再出生卑微,再不通文墨,这两个字里的深情,她还是读的懂的。但是人各有命,她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赵石南匆匆说了这么两句,也无心再呆,转身就要走。 茯苓从柜子里拿出那双虎头鞋,准备给还不会走路的思衡穿上,偷眼看着赵石南的反应。果然赵石南眉头一蹙,一把把虎头鞋夺了过来,细细看着针脚,竟然手都在微微颤着,冷声问着茯苓:“这鞋从哪来的?” 茯苓声音依旧是低眉顺眼:“从老太太屋里捡的,老太太要扔,我看着怪可惜的,求了回来。”看着赵石南怯怯的说道,“听孙婆子说是少奶奶给思衡的。”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心已经被摘空了,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扯的那么疼?衡儿,如果你恨我,怨我,怪我,都会让我好过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恨,不怨,还留了双鞋给我的儿子?你是要腾出位子成全我,让我幸福?可没了你,我的心都没了,还哪来的幸福? 茯苓眼睁睁看着鞋在赵石南的手里被越攥越紧,一眨眼变了形,前面的小虎头都要揉蔫巴了,忙低声制止着:“少爷,鞋-------” 赵石南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鞋捏回了原样,细心的套在了思衡的脚上。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赵石南。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发紧,孩子,他说不上的滋味,不是这个孩子,他不会失去杜衡,可看着穿着杜衡做的小鞋扑腾的孩子,他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茯苓看赵石南的面色松了,知道自己留着这鞋,终是有用。就算赵石南再不待见自己,不待见孩子,看在这双鞋的份上,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只是看着赵石南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不由拿起帕子缩手缩脚的想给赵石南擦拭:“少爷,怎么了?” 赵石南只觉得心悸,麻木的心又被扯的像裂开一样疼。茯苓的手探了过来,他忙一把挡开,淡淡说了句:“好生照顾思衡。”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赵石南回到了以前和杜衡住的院子,如今赵石南回扬州老宅,也只住在这里,留下双叶和半夏服侍。屋里的样子,还摆的和杜衡在时一模一样,连杜衡用来求子的佛龛,也依然让双叶每日上着香。半夏看赵石南脸色不好,问着双叶:“要不要问问少爷怎么了?” 双叶眼睛都不抬,冷冷道:“不用,难受了自然会叫人。”半夏嗫嚅着说道:“哦,知道了。”半夏不明白,双叶怎么自从北京回来,脸就像霜打了似的,没个晴开的时候,而少爷也怪了,偏爱留下脸色难看的双叶服侍,有时挨几句冷言冷语,竟也从不在意。这份本事,真不是寻常人学的来的。 赵石南的心疼的厉害,那双虎头鞋在他眼前来回晃着,进而是北平一柜子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着,他凄凉的笑了,杜衡走了,留了一身的情债给他。他怎么还? 看着佛龛里供奉的佛祖,他迫切的盼着有来生,来世如果能再见她,就让自己一辈子心悸作伴,囚心赎罪,可好? 西山派和改组派的夺权日趋白热化,省主席致力的改组派首领,在中原大战后逐渐采取了折中的态度,党派内许多人渐渐生出不满,最终在北平扩大会议之后,改组派已经无形解体。省主席下台,而北平的许参事,及时弃暗投明,又谋了新的职位。可见人挪活树挪死,过刚易折,适应力强的,终究能立于中流。 改组派的解体,给赵石南的生意也带来不小的影响。当初赵石南由于杜衡急中生智,躲过了徐师长的一劫,那夜无凭无据,许参事又在,赵石南没有因为窝藏革命党被带走。后续徐师长又向西山派首脑提了这事,要把赵石南抓来重审,却由于省主席的极力保荐,没能得逞。而赵石南得人恩果,自然投桃报李为省主席的改组派提供了不少资金。 只是政治,永远是场不知结局的投机,与赌博不差分毫,赌博往往赌的是钱,而政治,赌的是命。赵石南押在省主席身上的注,最终还是满盘皆输。改组派解体之后,赵石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北平的市场自不必说,连江南一带,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用于“上贡”的成悦锦,被别家丝绸所代替。而销往全国的锦缎,被当权的西山派用种种通货的关卡,卡了下来,不准运出省外。因为赵家的丝绸去了哪里,哪里的丝绸市场便受冲击,原本的丝绸市场会被赵家一枝独秀的占了。故而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警世恒言。 混乱的时局,缺了照拂的生意没有正常的渠道,没有正常的流通,自然也做不下去。赵石南此刻才意识到,实业兴国,在这种乱世,就是个笑话。随便一个扛枪杆子的,就能让你没了招,还提什么秩序?什么规矩? 赵石南索性封了生产成悦锦的场子,只生产普通丝绸,在省内随便卖卖维持经营。于是丝绸业的天下,又成了百家争鸣的光景,今天这个时兴,明天那个流行。不少人还惦念着成悦锦,却再也买不到。而赵石南的心,经历了这些事,也把先前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终日除了狂醉滥饮,就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一辈子为儿子操碎了心,到最后,一个乱世里游刃有余的豪情男儿,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沉醉不起的瘫样。她恨杜衡,恨锦葵,谁都恨,却发现谁也恨不起来,杜衡走了,锦葵被封,谁还能比的上这两个女人的结局的惨烈?所幸还有孙子,思衡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的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家里的事茯苓帮衬着一些,她却不敢再提把茯苓扶正的话。再耗耗吧,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撑个几年,等自己撑不动了,该上位的,自然就上了。她如今竟也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悲凉。 转眼杜衡离开已经五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是个很好的疗伤的东西。改组派已销声匿迹多年,西山派对赵家的倾轧也渐渐好些。生意又比之前做的松快些,只赵石南仍无心做成悦锦。 思衡长大了,小嘴很乖巧,哄得老太太团团转。茯苓也从当初那个怯怯糯糯的小丫头,变得坚韧起来,只是眉梢眼角,几许落寞。赵石南隔个十天半月,会去她屋里看看思衡,却从来呆不了几分钟就走,甚至也从没正眼再看过她。 双叶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赏了不少丰厚的嫁妆。成亲的前天,赵石南把双叶和冬桑一起叫到了房里,缓缓说着:“你二人,都是赵家家生的仆,冬桑跟了我很多年,双叶先服侍了衡儿,又服侍了我----”说到杜衡,赵石南依然声音有些微颤,过了很久才平息说道,“如今你们好事也近,我的礼,是做嫁妆,不是聘礼,冬桑你可明白?” 冬桑比前几年沉稳了些,点头应着:“明白。”赵石南此刻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杜衡,是双叶的娘家人。想起杜衡,冬桑的眼圈红红的,看着赵石南说着:“我会好好对待双叶。不辜负您和少奶奶----”他有些说不下去。 双叶冷了多年的脸,在那天终于开解,她从北平回来就认定了冬桑,家里也几番催促成亲,可她心里,总觉得杜衡会回来的,这个家有了杜衡,双叶才觉得有些人情味儿。可她一直没等到,后来冬桑的爹去了守丧三年,一拖就到了现在,都年岁不小。可杜衡还没回来,这是双叶心里的遗憾。双叶抹着眼泪说道:“要是少奶奶还在,多好---”说着不顾冬桑扯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赵石南的心像被扯碎一般,挥手让双叶和冬桑出去,彻夜未眠。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可唯独杜衡的一颦一笑,反而渐渐清晰,可清晰的到了头,却又变得模糊。他很懊悔,当年答应带着杜衡去照张照片的,可是一直忙来忙去,到最后也没能把相照了。如果有张相片,他也不用煎熬的心殇。他要补给杜衡的,太多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双叶出嫁了,赵石南给她办了十里红妆的嫁妆,扬州城所有的人都出来争相看着,无人不惊奇还有这么大阵仗出嫁的丫鬟,纷纷说着:“宁当大家奴,不做小家女啊---”“赵家连丫头出嫁,都是这阵势?” 赵石南看着长长的送嫁队伍,有些落寞,多年前,有个小小的女孩,也曾戴着满头的珠翠,带着十里红妆,走进了他的家门,走进了他的心里,这一走,就走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正是春好处,南京传来了消息。万国博览会要在欧洲开了,全国征选能代表国家参展的物品。有同侪和赵石南说起道:“赵兄,若是你家的成悦锦参展,必定能选上啊。” 成悦锦?很遥远的名字了。赵石南淡淡的摇头:“不去了。” ☆、情幻生:斗锦 “为什么?机会难得啊赵兄。从前国内就有生丝在巴拿马的万国博览会拿过金奖,国家如今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你又是丝绸翘楚,为何不参加?”那人满是惊讶。虽说业内同侪都知道这几年赵石南无心生意,只当是改组派败北的一时权且之宜,如今西山派改组派的争斗硝烟早已烟消云散,也是时候东山再起。当年意气风发的赵石南,怎么可能全无斗志? 赵石南的思绪却像飘在很远之外似的,不着边际。人生的起起落落,他已经识遍。如今他看来,什么都没意思。同侪劝说了半晌,赵石南也没反应,只好摇头叹气而去。 过了没几天,不仅是丝绸业内,整个扬州城的老幼妇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选拔。代表国家出展的,要先从各个省里选来,而各个省,自然要从各个道、区、市选拔。扬州城登了报,挨门挨户贴了告示,几管齐下的做着宣传。一时间扬州城热闹非凡,今天斗茶,明天斗锦,有人是想参选,有人是想借此打招牌,有人就是图个乐子。各种斗法,大家看的不亦乐乎。 赵老太太虽然处在深宅大院,也有所耳闻,问着赵石南道:“石南,丝绸是咱家祖传的基业,就真的不参加了吗?” 赵石南的目光很空洞:“不参加了。没什么意思。”说着转身离去。只留下赵老太太气怔在原处,没意思?如今在他儿子的眼里,什么有意思?连就蹲在他脚边玩木头的思衡都没心思多看一眼,还能觉得什么有意思?不禁气结的对着思衡念叨:“将来可别学你爹,为了个女人搞得七魂少了六魄,什么都不管不顾。”说完又觉得自己真是气昏了头,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 赵石南没有回屋,却起身去了扬州城西已经封了的成悦锦织造厂子。打开库房的大门,赵石南点起了汽灯。满眼的成悦锦段,一如当年,摆了满室,灿烂的如云似霞。当年伊人在这里莞尔一笑,置身锦缎中的粲然模样,仿佛还是昨天。赵石南不拘形象的席地而坐,脑海里竟把当年的情形,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晰。 杜衡俏笑着说:“是萤火虫的图案?”杜衡扭头莞尔一笑道:“这幅最好看。”杜衡犹豫的样子:“万一别的选不上,只有这幅可以呢?”一幕幕场景,扎的赵石南心疼的滴血,可他依然愿意回忆,愿意沉醉在往昔里不想自拔。 他低声喃喃自语着:“衡儿,要是你还在,会让我参加选拔吗?” 转而沉吟微笑道:“会,按你的性子,一定会支持我。”想到这里,心情陡然振奋了一下,却又颓然道:“可你不在了,我就算赢了,赢给谁看?有什么意思?” 赵石南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纵然是春天,直到夜风吹得后脊背发凉,赵石南才像苏醒的木桩子似的起身,默默的把汽灯关了,锁上了织造厂的门。那夜,他又醉了,醉里又看到了杜衡。早晨半夏过来服侍,看到赵石南的唇角,是上扬的快乐。 为期一个月的选拔接近了尾声,扬州城所属的江都道公署专门派了几位专员过来查看进度。各个省也把这事当成了正经去做。毕竟争了脸面,回来政绩也有光彩。 扬州城东的专员官邸,如今成了各种选拔的场地,不少人拿着自家的宝贝过去参评。有城东张三家的瓷器,城南李四家的生丝,城北王五家的木雕,城西赵六家的丝绸。而官邸里以丝绸的比拼最为激烈,扬州城里做丝绸的商户本就不少,各种花色,各种式样,争奇斗艳。只赵石南却始终没有动静。 而这天,一个穿的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带了一个箱子,进了官邸。到了丝绸展区,看了看已经在选的丝绸,轻轻勾唇不屑的一笑,大大方方把箱子打开。 周围的人凑了过来,箱子里是几方丝绸。扬州最不缺乏的就是丝绸行家,只看色泽,就是精品。有人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叹道:“这丝绸好,顺滑。”周围的人不禁又细细打量着这中年男人,长袍马褂,人很精神,看着眼生,应该不是本地人。 有人说道:“这绸子,我看能选上。”另一个人撇撇嘴:“不是咱扬州人,跑这凑什么热闹,回自己的地头去参选呗。”但那中年人却似乎充耳不闻,四周看了看,问道:“请问各位,赵石南是哪一位?” 原来是找赵家斗锦的,纷纷有人劝着:“你还是算了吧,赵家不参加。”也有人说:“往里走第三间屋子,是官邸的专员,你还是去问问你这丝绸能不能参加扬州的选拔吧?别想着和赵家斗锦了。” “不参加?为什么?”那人好奇的问着,“赵家的锦不是扬州城最好的吗?要比就和赵家的比试。” 有知情人叹气道:“赵家少爷几番受阻,现在心思已经早不在丝绸上了。” 男人一愣,转悠了几圈发现的确没有赵家的丝绸,也没去找专员问参评的事,索性拿着丝绸一路打探着,到了赵家老宅的门口,对守门下人说着:“我要见你家的少爷,赵石南。” 守门的看了他一眼,问着:“你认识我家少爷吗?” 那人的声音很沉静:“几年前的事了,他让我以后可以找他,还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守门的对他说道:“少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指着院墙外的石头说着,“要等就在那等吧。”另一个守门的冲他挤眉弄眼笑着。赵石南每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最早也在日头落,现在才刚上午,不是让人家白等么。 那人也实在,竟就在石头上坐着一直等了下去。出来个下人看不下去说着:“你们何苦耍他。”对那人说道:“你先去转转,我家少爷没个准,兴许天黑才回的来。” 那人却不以为意,在石头上坐的稳当:“没事,我等着。”走了那么长的路就为了找赵石南,还怕这区区的等几个钟头吗。那人中间去附近的店里买了几个包子吃了,其余时间就没离开赵家门口。 直到后半夜,赵石南才醉醺醺的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被人走上前喊道:“赵石南先生吗?” 赵石南一扭头,摇晃着说道:“你是谁?” 那人一抱拳说着:“在下姓田,您应该没见过。但您还记不记得八年前,在南京,曾经和夫人进去过一家绸缎庄,还识破了店里假的东洋锦?” 赵石南一听到“夫人”二字,刚才还醉醺醺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些,仔细想想,记起了在秦淮河边的店里,杜衡拔刀相助帮人家辨识假东洋锦的那次。赵石南微微应着:“嗯,记得,怎么了?”说着赵石南一抬手,引着那人进了客堂:“屋里说。” 那人跟了进来,坐在椅子上顿了顿,说道:“赵先生,南京的店我不常去,都是掌柜的打理,没想到会出那种事,我很汗颜。那时我们自己也做丝绸,但还不及三井的东洋锦。听了掌柜转述您的一席话,后来又得知您家的成悦锦举世闻名。我很惭愧。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精进自家的锦,如今也算小有成就,特来和赵先生讨教讨教。”那人说到后面,些微有些激动 赵石南恍然当年应付的是个掌柜,这个才是真正的东家。记得当年,赵石南豪气云天的说着:“扬州城赵石南,我等着你。”如今人家真的应约而来了,可他却早没了斗志。 赵石南对那人淡淡笑着:“要喝茶我随时欢迎。但斗锦,我没兴致了。” 但那人却很固执:“我就是专门为斗锦来的,特意过来找你。你是觉得我的锦不好不值得比吗?”那人说着要打开手里的箱子给赵石南看。 赵石南忙站起来按住了那人的手:“不必了。好不好都不重要,我的确没了心思。你来的晚了。”说着坐在椅字上,任那人怎么挑动,始终不肯比赛。 那人看无法,摇摇头叹息道:“当年听掌柜的说起,只觉得你是个真汉子。为了这锦,这些年我一直苦心琢磨,就是有朝一日来找你。可你竟然不比试,这真是------”英雄论剑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对方金盆洗手了。那人再三劝说无效,只好悻悻离开赵家。 扬州城的选拔很快要收官了,这天上海一家知名的报纸忽然发了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失落的民族瑰宝”,在评论文里先是讲了中国的丝绸的发展,从西汉时期是世界独有的珍奇,到如今在被赶超的事实,评论的非常内行深刻。而文章最大的亮点,是盛赞了赵家的成悦锦,并对成悦锦的从兴盛到如今不见踪影表示遗憾。 这篇文章出在征选参加万国博览会物品的当口,显得有些意义不同。而那个作者,笔名叫做马辛。 ☆、情幻生:探问 上海彼时是中国对外的窗口,而那家报纸又是以针砭时弊闻名,非常有分量。在上流圈里几乎人手订一份。马辛的文章一出,引起不少人关注,连租界里外国的领事都看到了,有位英国的领事还和国民政府的官员闲聊之余提起了这篇文章,也提到了成悦锦。 如此一来,国民政府官员的脸上便有几分不好看,国内的珍品默默流失终归是个难看的事。被外国人看了笑话。而国民政府官员的脸上不好看,自然江都道公署的脸上更不好看。到处征收宝贝,却眼前有着宝贝征不到。 在扬州城官邸的专员接到上头的命令,忙亲自赶到了赵家老宅,和赵石南商谈着参展的事。这在扬州城里,专员亲自上门,也属头一份了。 赵石南用大礼迎接了公署的两位专员,但说到成悦锦参展,依旧初衷不改,摇头道:“如今成悦锦早已封厂了,恕在下不能参展。机器再动起来,成本也很高。” 一位姓苏的专员劝道:“上面说了,如果成悦锦参选,无需初选复选,直接代表省里参加全国的选拔。赵先生也知道,若说丝绸,自然以江浙为上,直接代表国家参加万国博览会,也是极有可能的。若是动机器有成本,政府可以拨部分经费做补贴,或者以官办采买的方式补足了开支。” 这条件已经极其优渥,别说是扬州城,江苏省也再没第二个。赵石南微微思索了下,抬眸问道:“上面怎么突然想起了成悦锦?” 另一位姓葛的专员心里咯噔了一下,人们都说赵石南喝酒把人喝傻了,这么好的条件不参展,现在看来,哪傻?比谁都精明。一下就找到了症结。 葛专员比苏专员年纪大几岁,来赵家之前特意打问了赵石南的背景,他不参展必然是有原因的,否则没人犯傻守着宝贝不拿出来,知己知彼,这游说工作才做的到。否则不知道人家的心结在哪,说也是白说。葛专员一番探问,知道成悦锦的衰落主要是当年赵石南和改组派有些交葛不清,带累吃亏。如今苏专员嘴巴一个不留神,又说起“上面”,心灰意冷的赵石南岂是肯买“上面”账的? 看苏专员又要说话,葛专员忙接过话头:“如今情势不同往日。现在上面对像赵先生这样的,是格外重视。时局变化大,唯有赵先生这样踏踏实实做实业的,才是国家之幸。又恰好赶上万国博览会,上面自然惦记着赵先生的绝世好锦,为国争光。”葛专员会说话,几句话把赵石南说的心里很受用。 赵石南的口气有些松动,琢磨再三说道:“两位专员亲自登门,这份殊荣石南愧不敢当,既然如此,容石南再想想。若是参加,会及时禀告二位专员。” 那二人看赵石南如此说,也不好再继续勉强,总要给人家一点思考的时间,便起身告辞了。二人前脚刚走,赵石南把豺羽找来,吩咐道:“备车,我去趟马旅长那里。”马旅长叫马怀进,和赵石南熟识多年,是原来的马护军使,北伐战争后收编到某师麾下,原和省主席交好,西山派和改组派之争中也受了些影响,但毕竟手握重兵,国民政府也不敢强行施压,最终还是位居原职,镇守着淮扬地带。 赵石南到了马旅长那里,几番寒暄后,直奔主题的问着:“怀进,这次上面亲自让成悦锦参展,是个什么意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面的意思,有时不仅仅是一句话,更代表着一种政治风向。也许又是什么斗争,准备拿自己当枪使。赵石南吃这亏吃多了。这回也自然谨慎小心。 马怀进整日操兵练军,并未听的这些事情,但他在南京国民政府交好的人很多,拍着赵石南的肩膀说道:“石南,别急,我这就打电话给你探问,今儿咱弟兄俩聚一起了,先好好喝两杯。”说着一边吩咐人备下酒菜,一边打电话询问着。 这事也是人托人,马怀进的电话打了后,对方答应给探问。挂了电话,马怀进和赵石南在后院的亭子里摆了桌酒菜,边聊边喝了起来。 赵石南认识马怀进的时候,大概是十多年前,那时的赵石南年少轻狂,马护军使意气风发。一转眼就到了如今,两人都经历过一番世事变迁。马怀进的右肩在一次围剿里负了伤,如今端酒杯都成了问题,而赵石南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神色憔悴,头上已经渐生华发,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多。 马怀进和赵石南就着和风暖软,紫薇飘香,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马怀进问着:“你夫人,还是没消息?” 赵石南的心一揪,摇了摇头。这些年,他一直在四处寻找。有人说在上海见了杜衡,他忙赶过去,却没有见到;有人又说在杭州见到杜衡,他又追过去,却依然不是。有人说杜衡在丝绸店,有人说杜衡在学校,有人说杜衡去了妓馆-------什么说法都有,赵石南不管真假,只要有人给他一点风,他就奔了去,却都不是。尤其听到妓馆,酒家,这些去处,赵石南的心简直像被油煎一样火烧火燎。相思,几乎让他摧枯拉朽的崩塌,原本好好的身子,如今变的不堪一击。 马怀进叹口气:“我也托了人,但是茫茫人海,找个人,太难了。”说着,看了看赵石南道,“石南,人要是不在,就不说了,人要是还在,那就是躲着你,要是她存心躲着你,就算找到了,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拿枪壳子指着她的脑袋,让她必须和你过日子?” 赵石南说不上话,他只想见杜衡,却从没想过,如果杜衡见了他,依然不肯原谅他,会是个什么光景。马怀进拍了拍赵石南的肩:“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哪个女人不一样?你若是喜欢大家的小姐,我再给你寻一个也不是难事。又何苦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赵石南没说话,只闷头喝酒,他不愿多说,即便他和马怀进交好,但人和人的心思不同,马怀进体会不到他这种肝肠寸断。 认识杜衡以前,他也觉得,女人算个屁,哪不是一抓一把的?模样,性格,才华,要什么的有什么的。可遇到杜衡,心变窄了,变细了,变得只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她,人间有她,胜却无数。可她如今在何处? 两人喝了半晌,忽然马怀进的参谋跑了过来:“旅长,您的电话。”马怀进扔下筷子大步走去接电话。只余赵石南一人在亭子里自斟自饮。 过了许久,马怀进才回来,坐下后一脸的笑意:“我托的人给我回话了。这回是你小子走运了,有人在报纸登了篇评论,明着写丝绸,暗着给你叫屈,连国外的领事都看到了。政府脸上挂不住,才让你必须参展的。” 赵石南冷笑两声:“他们挂不住我就得参加?” 马怀进想了想说道:“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的丝绸就在那摆着,再生产也不费事。拿去参展,拿不到奖也没什么,眼下国力衰弱,拿不到名次很正常,就当出国散散心走一趟,机会难得。要是能拿到,那你还不给祖宗都添了光,有这奖一罩,我看当局还怎么好意思再卡你。这也正好是个转圜的机会,何必一直拧着?” 都说识时务为俊杰,马怀进最后的几句话触动了赵石南。如今两派相争也已经是过往云烟,趁着这个契机,和当局转圜关系,也是个出路。赵石南有些犹豫,如果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算计,是否也值得一试? 一边想着,赵石南继续和马怀进喝着酒,琢磨着事情的前后,忽然心里一动,问着:“是上海的报纸吗?” 马怀进点头:“大众报,你也听过吧,经常登些激进派的文章,办出了名堂。当局敢怒不敢言,想封不敢封。” 赵石南的心忽然通通的跳了起来,他不认识什么报社的人,唯一认识的白芷,早已经作古了,当初被当做革命党抓了起来,后来和赵凌泉一起被救出,出来后奄奄一息,没几天就去了。家里托了不少关系才把遗体运了回来。却是看到遗体,不知道是个多惨烈的情状,白芷的母亲当时就疯了,没几天也随着女儿一起去了,让人唏嘘不已。赵石南还曾送去不少祭奠。 除了白芷,还会有谁会用报纸做武器,给他叫屈?赵石南忽然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他一把抓着马怀进的胳膊:“写文章的人叫什么?” “这我没打听。”马怀进看赵石南的脸上忽然神采大作,整个人都像要燃烧一样眸子闪亮,这样的赵石南,他已经多年没见过了。 马怀进赶紧站了起来,快步向前屋走着:“我这就去问。” 赵石南也坐不住,跟着马怀进一起到了前面的办公区。马怀进摇了电话,转过去大声问着:“报纸上那文章谁写的?男的女的?” 如此的问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对赵石南说着:“叫马辛,是他们的一个记者。是个女的。” 赵石南的眸子里已经快要放光了,马辛,这个名字让他的心忽然悸动起来,那时的人家中多备着草药,自然熟悉。马辛,杜衡,不就是一种东西吗?难怪这么些年他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她改名换姓了。想到这,赵石南已经一刻也呆不住了,满眼迫切的看着马怀进:“快给我报社的地址,我马上去。” ☆、情幻生:错过 马怀进看赵石南这激动的样子,不禁问着:“难道-----这是?” “是她,一定是她。”赵石南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马辛,就是杜衡,我要赶紧到上海去找她。”马怀进又给他问了报社的地址,顺便要了主编的电话,一起给了赵石南:“这回可有了眉目,一定要马到成功。” 赵石南顾不得答应,用力捶了马怀进一拳,大步快走了出去。马怀进摇头叹气道:“疯了,真是为了个女人,疯魔了。” 赵石南回到扬州老宅,稍微打点了一下,说走就走,直接开着汽车,带着豺羽到了上海。可到了上海,已经是后半夜了。赵石南和豺羽到了报社外面,报社早已铁将军把门了。豺羽说道:“少爷,先到店里住下吧。”赵家在上海也有分店,每处店都带着后院,可供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住着,有一处还给赵石南备了专门的宅院,赵石南每次来上海会住在那里。 那晚的赵石南,心几乎都要跳突了出来,暮春时节的上海,暖意融融,报社的旁边不远处就是上海有名的百乐门,霓虹闪烁,华灯耀眼,“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歌声时不时飘出,也不时有着西装旗袍的男女进进出出。赵石南那也格外有兴致,摸出怀表借着霓虹灯的光看了一眼,已经凌晨三点,对豺羽兴奋的说着:“不去了,就在车里等,等她明早一上班,就能看到。” 豺羽点头应好,想着即将看到少奶奶,心里也有些激动起来,比起冬桑,豺羽更为内敛,也没有服侍过杜衡。但是能有什么比看到少爷脸上的笑意更好的事呢?一主一仆,加上司机,三人在车内静静的等着,百乐门传出歌女的歌声“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长流------” 听着听着,赵石南的心已经酸楚的疼痛。太漫长的等待,以至于让他对即将到来的重逢有些忐忑不安。而这曲子,却戳的他的心几乎要裂开,再见,会是个什么情形?他不怕她骂他,恨他,只求她不要扭头就走。 早晨七点多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报社的门,赵石南忙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旁边已经睡着的豺羽被惊醒,也忙跟着下来。赵石南大步走进了报社,问着:“老伯,马辛是这里的吗?” 开门的老伯摇着头:“我不认识,你等他们来再问吧。”赵石南的心刚挑了起来,又沉到谷底。好容易等到八点多,报社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赵石南再次跟了进去,向在办公室里忙碌的人问着:“马辛记者在吗?” 却都纷纷摇头,忽然有人接茬道:“那好像是北平分社的一个记者,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赵石南愣住了,不由问道:“她的稿子,不是你们这里发的吗?” 有个年轻女孩回答道:“我们这里的稿子来自全国各地,作者自然哪里的都有啊。”说着把手里的稿子整了整说着:“而且我们分社也多,记者也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赵石南的脑子被她们说的一片混乱,这时一个人说着:“你还是等钟主编来了问他吧。他上午去开会,要下午才过的来。” 心急偏赶上热豆腐,赵石南无奈,只好退了出去,继续在外头等着。从日头刚升一直等到偏西,豺羽真是佩服死少爷了,眼巴巴的一夜没睡,还能精神百倍的守着报社。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赵石南再次进去,这回钟主编终于在了,门外的编辑进去报告着:“有位赵先生找了您好几次了。” 钟主编愣了一下,旋即把外衣解下,说着:“请他进来。” 赵石南走进钟主编的办公室,看着眼前的人几分陌生,说道:“很抱歉打扰您,在下扬州赵石南,看了报上的文章,特意来打问一个人。” 钟主编淡淡笑道:“你想问谁?” “马辛。”赵石南说完这两个字,心都揪了起来,等着钟主编的回答。 钟主编微微点头道:“她是我北平分社的记者。你想找她?什么事?” 赵石南的心跳的更加剧烈,问着:“我是找她,我是她的------”赵石南险些将“丈夫”两个字脱口而出,却在字眼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时候戛然而止,一下说的这么复杂,会不会吓到眼前这人而不敢告诉自己真相?赵石南急忙转口:“我是她的老朋友,失去联系很多年了,想知道她的近况。” “哦,”钟主编细细打量了番赵石南,说着:“她在北平,现在很好。” 赵石南的心咯噔了一下,原来杜衡一直在北平,那个他以为她最不可能在的地方。难怪他在全国各地找遍了,都找不到她。原来她守在北平,她最伤,最痛,却最安全的地方。他的衡儿果然是聪明的,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赵石南只觉得呼吸都要不畅了,不禁又问着:“她现在还在北平吗?可以给我个地址吗?” 钟主编微微点头:“她还在北平工作。不过最近不是有个万国博览会要开吗,她已经和其他报社的记者一起,到欧洲去驻会了。进行一些前期的采访。我们报社准备做一个万国博览会的专访稿件,派了她和另外一个记者去采稿。” “她已经走了?”赵石南的心疼的又要裂开,怎么机缘巧合,他和她,总是碰不到面? “走了,前天的船。现在应该已经在海上了。”钟主编笑笑:“你是看到马辛的文章来的?”赵石南点头,钟主编接着说道:“那你就是她稿子里提到的做成悦锦的赵先生吧?” 赵以敬怔了一下答着:“正是在下。” “马辛和我聊过这个稿子,说时局混乱,实业兴邦的工厂都办不下去,本该处在世界前列的产品也被拖了后腿。赵先生家中的成悦锦,尤其以玫瑰色最特别,若是不用这锦为国争光,也枉为热血男儿。”钟主编的声音很平静,讲的内容却惊心动魄,“马辛这个记者,年纪不大,很有想法。” 赵石南听到钟主编一席话,已经完全确认马辛绝对就是杜衡,只有衡儿知道他的玫瑰锦是所有成悦锦里的翘楚,这口气,这语气,都是衡儿没错,他几乎能想象出来杜衡说这番话时灵动的样子。赵石南最后问了一句:“马辛多大年纪?” 钟主编顿了一下,说着:“虚岁二十四。” 赵石南的头轰的一声,所有血脉都涌到头顶。的确是杜衡,如果他有一双翅膀,一定立马飞到欧洲去找她。他的眉眼展开,握着钟主编的手不住的说着:“谢谢,谢谢!”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豺羽看赵石南出来,问着:“少爷,见到少奶奶了吗?” 赵石南顾不上回答,匆忙上了车,吩咐司机开回扬州,这才看着豺羽眸子放光道:“没有,但是很快就能见到了。今天回去,你立即安排人,重新开封南京城西的成悦锦厂子,重新生产成悦锦。咱们也参加参加那个万国博览会。”汽车,欢快的奔回了扬州。 过了两个小时,钟主编穿上外套,到了报社下面的咖啡馆里,咖啡馆的玻璃窗里挂着帘子,帘子后一个穿着白底兰花素雅旗袍的女人正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皮肤细如白瓷,面上比多年前又多了温婉和沉静。只那眸子,少了梦幻,更加坚韧。如今的她,不仅学会了喝咖啡,还学会了磨咖啡,煮咖啡。只是那咖啡的味道,却再不像和白芷喝的那么香,全是苦涩。 钟主编走进去坐下,看着她,半晌说道:“你安顿我的话,我都说了。” “我知道。”她看着窗外,有些失神。她自从发了文章后,就每天守在这个咖啡馆等着,她知道他一定会来。那个男人刚才兴冲冲从报社里走出来的样子,她全收在了眼底,若不是手指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她差点就忍不住冲出去见他。可她,还是忍住了。 “杜衡,你真的不去参加万国博览会的采访吗,借着这个机会出国看看,机会多难得,过两天还有批记者要去,你可以搭那艘船过去。”钟主编也点了一杯咖啡喝着。 他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当初被逼成那样走了出来,到上海投奔了他,却非要回到北平的分社去工作。到如今五年过去了,既放不下又不肯回头,他不知道她在倔什么。期间有不少人向他打问过杜衡的下落,他都替她遮掩了过去,可如今她为什么还要主动再招惹这事呢?他不懂,也实在理解不了她的做法。 “不去了。”杜衡放下了咖啡杯,看着钟主编静静的说道:“主编,我得辞职了。报社我不能继续再待。” ☆、情幻生:改良 “你这是做什么。”钟主编的眉头皱了起来,“杜衡,我很想说说你,有什么结解不开,总要这么躲着呢,难道还要躲一辈子吗?” “主编,我这次写文章,只不过想为成悦锦参加万国博览会出一点力。那不仅是个人的荣辱,也是民族的荣辱,当今的世界,我们能拿出手的东西太少了。不应该连我们光耀了几千年的丝绸也沦落到败北。这是我的责任,至于其他,我不想招惹,也不想见他。”杜衡的语气很平静,在浅色旗袍的映衬下的面庞,一如既往的如波澜不起的湖面。 钟主编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心里有些震动。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谁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女人有起傲骨,也不输男人。钟主编缓缓喝着咖啡,问道:“那你辞职准备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杜衡看着钟主编淡淡笑了。 钟主编唇际泛起一丝笑意:“我这句无心的话倒被你记得牢。别意气用事,女人比不得男人,能四海为家。”顿了下说着,“还在北平还是来上海?” 杜衡想了一下,答着:“北平吧。”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还是愿意留在北平,也许他和她之间,隔得太多,他强势的母亲,娇弱的妾室,孱孱的幼子,他们更像一个完整的家,而她面对那个铜墙铁壁的家,已经完全没了容身之地。只有离得远远的,才不会有揪心彻骨的痛,只有在北平,才是仅有着他和她的回忆。 更重要的是,根据她对赵石南的了解,他必然不会认为她同一个招数会用两次。北平相对也是最安全的。 “既然在北平,那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开着一家书局,你可以先到他那里做校对,或者做编辑,先找个落脚地,要是有了好的去处再换。”钟主编曾经在北平呆过多年,自然关系朋友不少,他对这个瘦弱的江南女子,是由衷的佩服。 “那谢谢主编。”杜衡冲着钟主编笑笑,目光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钟主编犹豫了一下说着:“我还是想提提万国博览会的事,你真的决定不去?除了官办的包船,也有私人的商船,你要是想去,也可以搭商船过去,那样就只有出入关的时候有记录,在官办的名单上是查不到的。”钟主编似乎有点能明白杜衡的心情了,她不是不想去,只是坐官办的船过去,人员都是固定可查的,太容易被找到了。 杜衡听到钟主编这句话震了一下问道:“还有商船?”说完低头沉吟着:“我再想想。” “好,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想想办法应该可以弄到船票。”钟主编慷慨再次伸出了援手。杜衡点头应好。 赵石南回到了扬州城,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整天喝的烂醉,眉间的愁云没了,脚步也轻快了,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只是之前被糟蹋掏空的身子偶尔有些力不从心。 赵老太太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直以为自己天天求神拜佛得到了佛祖保佑,又把从前那个精神焕发的儿子还给了她。 而茯苓心里,隐隐的有一丝察觉,能使赵石南如此轻快的,只怕除了杜衡的消息,不会再有其他。想着心里有些隐忧,她是害怕杜衡回来的,如今的日子虽说落寞些,却也安稳,但如果杜衡回来,赵石南心心眼眼里,只有一个杜衡,更加冷落了她不说,万一赵石南要把思衡交给杜衡抚养,那她的后半辈子就完了。毕竟杜衡是嫡妻,抚养妾室的孩子是合情合理的。想到这些,茯苓就是夜夜冷汗。 赵石南的成悦锦重新开始了生产,缫丝厂机器翻飞,一缕缕丝线来回飞舞翻动,印染厂彻夜不眠,一束束彩色丝线五彩熠熠;织造厂织机牵引,一匹匹五彩的绸缎如云霞一般被织了出来。赵石南又特意借鉴了近五年来,丝绸业发生的一些技术变革,及时进行着调整。 丝绸织锦,绸贵顺滑,锦贵华丽。成悦锦的色泽鲜艳自不必说。这天赵石南在织锦中穿行,摩挲着挂在架上的锦缎,忽然眉头轻蹙了起来,成悦锦最大的特点是有五彩色,可这幅锦缎上却只是单纯的深蓝。 赵石南正在继续端详着,一个年纪很小的下人提着一桶水穿过,没看到站在锦缎那头的赵石南,直接撞了上去,撞得赵石南拽着锦缎晃了晃,锦缎被扯了下来,那下人倒在了地上,桶里的水洒了满地,而那被拽下来的锦缎自然浸在了水里。 下人吓得直哆嗦:“少爷,对不起,我没看到-------”若是以前,赵石南的脾气恐怕被一点就着。可最近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微笑着摆摆手:“不妨事,再织就是了。” 下人提着桶赶紧点头哈腰的谢恩跑开。旁边别的下人过来把弄湿的锦缎搭在了一旁的杂物上,忙着把地上的水扫净,赵石南转身进了织造室,来回看着。 到了下午再次路过,赵石南无意瞟了一眼,发现上午搭在杂物上的锦缎没有被扔掉,还搭在那里,可能是下人一时忘记了。赵石南随手摸了一把,却不由停住了步子。忍不住细细摩挲着,不禁眸子一亮,把管事的叫了来。 “这匹锦缎是谁染的?把他叫来我问问。”赵石南神情有些微微激动。 “回少爷,是季师傅。”管事的心里有些拿不准,感情是染坏了?忙把染坊的季师傅叫了来。 不多时,季师傅过来,他是赵家染坊的老师傅了,手法技术都很稳定,整个染坊运作都靠他指导着。见赵石南找,心里也有些忐忑:“少爷,可是锦缎出什么问题了?” 赵石南命人拿出上午被弄湿的那锦缎,放到了管事的和季师傅面前说着:“你们看看,今天这天气,是难得的大日头晒,这锦缎被弄湿又被暴晒,颜色却没任何变化。这可是深蓝色。” 丝绸织物,深色最难,染了容易掉色。尤其是被水淋,再被日头暴晒,颜色非常容易褪去。好在江南地带气候温润,而买了丝绸的人家,不仅穿戴的时候小心,洗了后也是阴干,没人敢放在日头下晒的。 “而且你们摸摸手感,也仍然很顺滑。”赵石南的眼里几分欢欣,“这次的锦缎,染的时候加什么辅料了?” 季师傅知道不是坏事,舒了口气,却马上又被赵石南这话弄得紧张起来,这个问题他更回答不了,染色的东西,程序,都是和往常一样的,没什么特别啊。不禁微微蹙眉道:“没有啊,还是老规矩。” “季师傅,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缺的,用别的替的,或者是多放少加了什么。”管事的在一旁直提醒。 季师傅反复的想着,一点点的回忆,突然一拍大腿:“前两天有一锅煮料的时候,新来的学徒放花叶青木叶子的时候,糊里糊涂的把茶叶放进去了。可是那锅出来的?” 赵石南轻轻点了点头:“说的有点道理。这幅锦缎上也没有五彩光泽。按你的说法,也说的过去。” 管事的和季师傅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少爷的脾气真的是变得大好,先不责骂他们没染成,反倒是发现了新好处。 赵石南眸中闪亮,笃声吩咐着:“今天马上试一锅,既加花叶青木叶子,也加上相同分量的茶叶,要绿茶。” “好,在下这就去。”管事的领命,带着季师傅退了出去。 赵石南的心里又腾的升起了一丝期冀,做了半辈子丝绸,却越做越有了意思。每一点进步,每一点改良,都来的偶然而美妙,似乎是上天的眷顾,总能发现这样或那样的机缘。想到这里,赵石南的胸中便是满满的天赋良机的震动。 只是他并没想过,机会也是给有准备的人,虽说是机缘巧合,却也是他细心专注,否则对那该扔的锦缎擦肩而过,又怎么会有这一发现? 季师傅煮了三锅那样的染料,分别放茶叶的比例是花叶青木叶子的一半,同比,和两倍,待到第二天上午赵石南再度到厂子里来的时候,眼前的绸都泛着同样深蓝五彩的光泽。只是最后添加了二倍茶叶的染料上色太重,把五彩光泽都掩映的看不太出来。 赵石南命人把前两批绸浸水后放在阳光下暴晒,到了下午比较,同比的略比一半的颜色更加牢固,但一半的比同比的手感更加顺滑。 赵石南一番权衡,沉声说着:“茶叶的用量减成一半。”二者相权,赵石南选择了更为重要的手感。 那夜,赵石南没有回扬州的老宅,只是在染坊静静的看着热火朝天的染色,思绪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两人伫立等锦的夜晚,那个大家一起庆功,大笑喝酒的夜晚。可如今,没有人陪着他彻夜等待,只余他自己萧索的身影。 ☆、情幻生:且试 改良的成悦锦被织造了出来,色彩依然独特,泛着五彩华丽,又添了手感顺滑和色牢度强这两项优点。而这一偶然的发现,不仅可以用在锦缎上,连素纱,柔绢这些丝绸品种,也纷纷应用这一方法固色。 赵石南没有想到,临要参加赛展的锦缎,又有如神助一般突然进益了。越发觉得此次参展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看着一幅幅挂在样品室的锦缎,似云,似霞,似流金,似溢彩,赵石南的心里满满的,衡儿,我会站在那个世界最高的台子上,赢给你看,赢给祖宗看,赢给所有人看。 日夜兼程的加工,半个月后,赵家已准备好了所有的参展丝绸,除了成悦锦,还有绢、绡、纱、纺、罗共六个丝绸品种,每种九品颜色,三种图式,制成六尺见方的尺寸,作为最终的展品封了起来。只等送到南京政府万国博览会展品筹备组终选,便可出国参展。 赵石南的奋发,又引起了扬州城的注意,大家纷纷好奇着赵家怎么又突然要参展了,却也都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种心情就如看赛宝大会,明知道有件名贵的宝贝看不到也是遗憾,如今宝贝面世,大家也兴高采烈,这争的面子,不仅是赵家的,也是扬州的。 而那位找赵石南斗锦的田先生田成消息也很灵通,听到这个消息又一次带着丝绸来到赵家,命家丁通报后,再次见到了赵石南。眼前的这个人和数天前简直是两个人,神采奕奕晃得他心中惊讶,不禁说着:“赵先生如今气色很好。” 赵石南朗声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转而看着田成正色道:“我知道你到访的目的。既然你想斗锦,我愿意奉陪,不知你想怎么个斗法?”既然新锦待出,那就且试牛刀吧。 田成没想到今日的赵石南答应的这么痛快,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他想了想道:“若说丝绸锦缎,第一要比的,肯定是色,顺,滑,这些肉眼可辨的标准。” 赵石南淡淡笑着:“这个简单,找一天把你的和我的锦摆上,放在哪里,价格一样,不说明哪个锦是谁的,看哪个订购的多。” 田成点头同意。赵石南问道:“你带的东西除了锦,可还有其他要比的?” 田成说着:“还有纱、罗和绸。” “好,那就一并比试,纱贵薄,罗贵轻,绸贵软。到时不妨一起试试。”赵石南看着田成,神色平淡。 田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正式开始比比。” 赵石南点头,意气风发道:“好。” 赵家要和一个外来的人斗锦,这在扬州城很快传的家喻户晓,大家都想看看是何方的人,敢跑到这里,和赵家斗锦。 第二天一早是个晴天,扬州城的琼花刚刚吐出新蕊。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赵石南和田成各自命人拿了一幅锦,没有厂标,挂在城东,专门找了人去登记,看准备要哪幅锦的人多。却在一挂出来,田成就是一怔,早先他在南京也见到过售卖的成悦锦,五色泛彩,是很漂亮,但是自家的锦缎色泽鲜亮,应当也相差无几。但那天赵石南挂出去的是玫瑰锦,从未售卖过的玫瑰锦,宛如一朵华丽高贵的牡丹绽开,映衬的田成的锦缎有些黯然失色。田成没有说话,心却有点凉。 而赵石南和田成到了专员的官邸,那里有各种物件争奇斗艳的展台,更便于比试。早围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等着看这前所未有的斗锦。 第一项是比试纱,纱的特点是薄,上好的纱穿在身上,宛如没有穿。中国古代曾有个记载在唐朝的时候,有个外国的使者见唐朝的官员,看到了官员胸前的痣,叹道:“你穿的衣服真薄,隔着一层,还能看到你的痣。”而那官员笑道:“这不是一层,是十二层。”那衣服,便是纱的质地。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用来形容那天赵石南和田成的纱,并不过分,当两种物品一起拿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那纱的轻薄,展开几乎是透明可见。二人的素纱都是白色,赵石南命人拿出一幅写着字的纸板,把自己的纱一层层的铺了上去,五层铺完,看字迹依然清晰如白,十层铺过,稍稍有些朦胧,一层一层的加上,每加一层,围观的人就忍不住叫声“好”,直到加到二十八层,那纸板上的字迹才算彻底看不出是什么字。 田成心里也暗暗叫好,拿出了自己的素纱,也一层一层的加上,却是加到十九层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了纸板上的字迹,等加到二十二层的时候,已经连纸板上字的模糊影子都看不到了,只是素纱的白色。 田成对赵石南拱手道:“这局在下认输。赵家的素纱,确实薄如蝉翼,工艺精妙。” 第二局比试的是罗,罗的特点是轻,《左记》中就有关于罗的描述“弱于罗兮轻菲菲”。赵石南特意找人借了架英国产的天平,摆在了展台上,对田成说道:“这天平的灵敏和精准,是非常高的。”说着在左边的托盘上放了一根鹅毛,天平向左边微微倾斜。 人群里“哗”的一声,这洋人的玩意就是轻巧,那么轻的一根羽毛,竟然也能感应出来。这要是秤杆,别说一根羽毛,就是一把,也没那么轻小的秤砣。 这回先放的是田成的罗,他有些把不准,把自家的罗剪成了三寸见方的小块,犹豫着放到了天平的右盘,却还是在刚一放入,天平就毫不犹豫的“哐当”一声偏向了右边。田成三寸见方的罗,也比一根羽毛要重。 田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撑说着:“太大了,我再剪剪。” “不算大了。”赵石南悠悠的拿出自家的软烟罗,没用剪刀,直接把成品放到了右面的盘子,天平的指针微向右偏了偏,但是依然是右高左低,并没有把托盘压的比左边还低。田成忍不住抓起了软烟罗看着,嘴里好奇的念叨着:“你这罗只怕很小吧。”等拿到手里一展,不由整个人呆在了那儿,那罗,至少是二尺见方。 围观的人又“哗”的一声,纷纷叹道:“这么大,还没一根羽毛轻。”“太神了”“赵家不愧是赵家。” 田成的额上已经渐渐的泛出了汗珠,他这次之所以敢来找赵石南,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他也曾和别的丝绸店家斗过锦,斗完后对自家的锦缎很有信心,但是没想到曾经赢过不少丝绸店的东西,今天在赵家面前,不仅是锦,连纱,罗,都争不了气。这个赵石南,水太深了,做丝绸已经做到了无法超越的巅峰。如今惨败两局,别说心里不甘,在别人眼里的面子,又怎么过的去? 田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问着赵石南:“第三局你准备怎么比?” 赵石南看出了田成心里的忐忑不安,勾唇轻轻笑道:“第三局要比的是绸,绸要顺滑才好。”说着打开一幅一尺一方的帕子,来回折了几下,塞到了一个鼻烟壶里。那个时候,鼻烟壶是很多人随身携带的物件,没事拿出来放鼻子底下嗅两下打几个喷嚏,用来清脑。而鼻烟壶的特点就是口很小,赵石南的绸一尺见方,竟然叠了几下,就能通过鼻烟壶的口,可想而知有多轻软顺滑,真的做到了“动如流水”。 田成额上的汗这回真的冒了出来,手哆嗦着从箱子里拿出一方绸,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对赵石南一抱拳道:“今天我输的心服口服。”说完也不再等锦缎的统计结果,早晨一挂出去,他就已经明白孰优孰劣了。 赵石南倒也大气,对田成回了一个拱手礼:“承让。” 田成忙摆手道:“终究还是技艺不精。让赵先生笑话了。我回去定当再加进技艺,过个几年,再来找赵先生。”说完倒也没太多狼狈之色,收拾好了自己的箱子。尽管赵石南挽留他留下吃了午饭再走,田成却谢绝了,拎着箱子离开。 一时扬州城的人也纷纷称奇,这场比赛虽然很博眼球,看的让人叫好,但是赛后胜者不骄,败者不馁,也是输赢各有风骨。果然都不是寻常人。而赵石南用来比试的玫瑰锦,虽然统计了订购人数,却最终还是不愿售卖,只是拿出了同款别色的锦,降了三成的价卖给了预订的人。倒也并无人计较。 过了几日,成悦锦正式到了南京,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中华民国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展品之一,于公历的五月初,乘坐官船赶赴欧洲。赵石南坐在船上,心里思潮澎湃,他想站到的位置,他想见到的人,似乎都近在眼前。 而在官船出发后的一天,杜衡握着钟主编帮她弄到的船票,搭了一艘运送瓷器的商船,和另两个报社的同事,一男一女,还是去了欧洲。 ☆、情幻生:擦肩 杜衡坐在船上,神情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欧洲。她劝说着自己,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出国去看看异地风光,毕竟机会难得。可是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想见到据说是欧洲最美的广场——布鲁塞尔大广场的心情,远没有她想到那个人时更加激动澎湃。 正是这股抑制不住的澎湃,让她彻夜难眠,最终还是找到钟主编要了船票,办了签证等等手续,上了船。另两个同事也是负责跟进万国博览会进程的。从上海坐船到欧洲,路上行程也要二十多天。那两位同事一路先是看风光,但两天后就腻歪了只有海平面的单调风景,开始和船上的洋人用蹩脚的法语聊着天。而杜衡只是静静的望着海面,有时看看书,实在无聊,就随手拿起稿纸,写写东西,有时写点见闻,有时忆起儿时的趣事,也写下来。所有的文字,却没有一个字是和赵石南有关的,她的心会疼。 二十多天的枯燥行程终于结束,当踏上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一刹那,面对着灿烂的阳光,异国的风情,匆匆行走的洋人,杜衡有一刹那的失神,中国以外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不像两位同事那么欣喜欢呼,杜衡的心里更多的是种茫然。有其他报社已经先驻会的同侪,收到钟主编的电报后,接上了杜衡和两位同事,并安排好了酒店,那里下榻的大多是这次驻会的各个报社的记者。 同侪一边带着他们去酒店,一边介绍着布鲁塞尔的景点风情,大广场,天鹅咖啡馆,还有为了这次万国博览会专建造的原子塔。 另两位同事聊的兴高采烈,杜衡低声问着那位先到的同侪:“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住吗?” “你是指——?”那位同侪有些不解,大家都住一个酒店,也方便照应。 杜衡想了想也不愿隐瞒,说道:“这次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有一位我的同乡,但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们之间有些交葛。” 杜衡的两位同事听到也有些愕然,那位同侪想了想说道:“酒店旁边有一些旅馆也不错,就是位置可能不临街,出行不是很方便。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那里。” 杜衡点点头感谢着:“那麻烦你了。”说着看向同事道,“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没有来。”杜衡的话让大家面面相觑,但还是点点头应着:“好,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也要当心,有什么事要记得来酒店找我们。钟主编临行前吩咐我们一定要相互照顾好。” 同侪领着杜衡的同事到酒店安顿好后,把杜衡带到了酒店后的旅馆安排妥当,便返回了酒店。旅馆离酒店不远,只隔了两条街,附近是居民的住所。旅馆的条件也还好,干净整齐。杜衡把东西收拾好后,里面穿着藕荷色的旗袍,外套了一件过膝的米色风衣,脚上踩了高跟鞋,头上戴了一顶阳帽走了出去,在布鲁塞尔的街道上来回溜达着。 看到橱窗里新奇的东西,她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想着赵石南也许也在这个小城来回的逛着,如果将来有天,他和她讲起布鲁塞尔的洋玩意,她也是见过的。不会听着他描述干瞪眼。想到这里,杜衡的心里暖暖的。可转念一想,这辈子,还会再见吗啊?心里又寒凉一片。 而此时的赵石南,并不在街上溜达。他比杜衡早到一天,一到布鲁塞尔,被随行来的万国博览会筹备组的专员拉着到了博览会注册登记,办理相关的展示手续。赵石南已经心跳乱撞,恨不得拔脚就走。好容易在专员的生拉硬扯下,把手续办妥,扔下豺羽负责把带来的成悦锦在展位慢慢铺开展示,赵石南已经在展馆四处打听着大众报的记者在哪里。找到后第一句话就问着:“马辛来了吗?” 有人告诉他第一批来的人里没有马辛。但是明天第二批的记者会来,马辛在不在其中并不知晓。如果不在,那之后也再没有了。 赵石南忐忑焦急的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赶忙跑过去打探着第二批记者到了没有。来来回回探问了好几次,那人看到赵石南忍不住笑了:“您也太着急了。今天是又来了批记者,现在到酒店了,估计今天不会来会场。这样吧,看您问的辛苦,我也破个例,给您个酒店的地址,您去酒店问问?” 赵石南有些激动地说着:“那太好了!”说着接过那人递来的地址,特意找博览会筹备组的官员帮他找了位熟悉布鲁塞尔的中国人,带着他到了记者驻扎的酒店,找到了杜衡的同事。 “马辛来了吗?”赵石南的声音都有些不稳。 杜衡的同事愣了一下,这大概就是马辛口中说的会来找她的有些纠葛的同乡。一位同事遮掩着:“马辛没来。” “怎么可能?”赵石南有些着急:“你们主编都说马辛搭船来了,大众报一共就两批记者,那批没来,这批也没来?” 另一个同事接过话头道:“马辛临上船的时候,有点事又回去了。这次不来了。” 赵石南的心,如果说前一刻是在火上炙烤,这句话却让他的心立马跌到了冰川,凉的透彻。马辛没有来?那他来做什么?赵石南脸上的热切瞬间都凝固在了一处,心像被摘了似的,空荡荡的。明天有船吗,有的话搭船回去吧,这里的展示还要几个月,有什么可待的? 看着赵石南一脸的落魄,第一个同事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话。赵石南却是何等的精明,眸中瞬间捕捉到了那一缕欲言又止,心里又如春笋破竹般萌动,勾唇淡淡笑着道:“你们说马辛没来是吗?” 杜衡的两个同事都点着头,赵石南的眉梢眼角有些冷:“我会电报托人在国内查查有没有马辛的出境记录,如果有,现在她却不在这里,我会去大使馆报失踪,您二位,想来也脱不了干系。” 这下两位同事着了慌,这要是真的闹起来,惊动大使馆找他们去问话调查,一来一回连会议报道也做不成了。第一个同事又本来嘴快,赵石南的话音刚落一分钟,怕招惹麻烦的他已经连珠炮似的把话扔了出去:“我们可都是清白人,马辛是自己要走的。”另一个扯着他的衣角也没把他的话刹住,“马辛和我们一起到了布鲁塞尔,但她不愿住在这里,说有个同乡和她有交葛,不想见。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儿。” 赵石南听到这席话,心里像激流般汹涌,她来了,不愿见他。还有什么事是比这更高兴的,又有什么事是比这更悲哀的?他和她,就在一个城市,这个欧洲的小城并不大,相信他们相距不会很远,可就这样,她仍然不愿见他。 赵石南的声音有些微颤:“告诉我她在哪吧,我不打扰她,让我看她一眼。” “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另一个稍沉稳些的说着:“是别的同侪带她找的。那人是专负责接待的,早不知又跑哪去了。你要不就等他回来问他吧。” 赵石南的心有些空,木然的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去,那背影,有些苍凉。杜衡的两个同事互相忘了一眼,沉稳的说着:“就你嘴快。嘴怎么那么松?” 第一个撇了撇嘴:“不松你去吃官司不采稿了啊?再说你看那男人提到马辛两眼放光的样子,不会害她的。她会是马辛的什么人?情人?朋友?” 另一个嗤了一声:“你真该投胎做个女人。一脸的是非相。” 赵石南从酒店出来,在街上走的木然。杜衡在躲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他应该想到的,也应该习惯的,她已经躲了他五年,如果想见他早见了。是他想见她,他发疯一样的想见她,可为什么都这么近了,还是抓不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洋人的城市里失魂落魄的转了几条街,路过橱窗,看到好玩的,也会不由驻足,多看看吧,以后如果杜衡和自己讲起来,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干瞪眼。可是,会有那天吗,她还会像八年前那样,宛如一个话唠和自己叽叽喳喳吗? 赵石南在街上逡巡着,忽然看到一个侧影,穿着风衣踩着高跟鞋,是的,只是个侧影,但是对于曾经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一个侧影就足够了不是吗?赵石南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那个侧影溜溜达达,一会看看橱窗,一会到店里转悠转悠,赵石南便那么不紧不慢的跟着,越跟,心越慌乱的几乎失了规律。她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纤弱,还是那么娇俏,看不到正脸,但是侧脸轮廓还是那么温婉如瓷。那是他的衡儿啊。 ☆、情幻生:解困 赵石南几乎要大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悠游的身影,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冲出去,那个人影就像兔子一样溜掉。赵石南忽然从心底升起一种怯意,他不明白,朝思暮想了五年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反倒怯怯的了。 他跟了杜衡两条街,看着杜衡在咖啡馆静静的喝了一杯咖啡,又到小店里买了一支鹅毛笔。他还看到她坐在布鲁塞尔广场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很悠闲很惬意,好像一只慵懒的猫。 杜衡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娇俏玲珑,可又好像变了不少,更加稳重,更加成熟。她喝咖啡的样子很优雅,完全不输于上海滩的名门淑媛,她也更聪明,买鹅毛笔的时候,虽然语言不通,但她会写在纸板上价格和店主砍价。而她坐在长椅上的随意,似乎已看尽风霜,洗却尘埃。 赵石南站在广场旁一座哥特式建筑的柱子后面,看着杜衡有些恍惚,脑子里忍不住冲击着一些画面,杜衡穿着旧式短袄襦裙的青涩,杜衡求神拜佛的苦楚,杜衡灯枯油尽的憔悴------- 后面杜衡被鞭笞苦苦哀号,小产到满床的鲜血,在医院的生死一线,被扔在北平大院的凄惶----这些他不敢想,这么多年他每次想到后面的场景,心就像被锋利的刀划过一般,刀刀见血。赵凌泉说的没错,自己是个畜生,连畜生都不如。他心心念念的是杜衡,可也是他,亲手把杜衡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如今,那个小女人似从往昔中恢复了元气,淡然宁静的坐在那里,自己是否还有脸走过去,问人家一句:“你好吗?”赵石南心跳突着几乎出来,脚步却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没脸过去,杜衡的所有痛苦,所有悲哀,所有凄惶,都是自己的一双手推送,而离开他的日子,杜衡平静,安宁,飘逸------- 赵石南的脸有些发烫,他反复的焦灼着他该怎么出现,他甚至期望此刻要是有个坏人出现就好了,他可以立即冲出去,毫无尴尬的出现在衡儿面前。但这样的场景还是没发生,他的心一横,算了,就这么出去吧。 杜衡却忽然从长椅上站起来,又走了几条街,然后在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赵石南没有想到杜衡会突然转身,周围没有什么明显躲藏的地方,只有一架路灯,赵石南往路灯后隐了一下,不知道细细的路灯杆能否掩藏住自己。 但是杜衡好像并没有看到他,四处望了望,进了一个不算小的商场里面,赵石南赶忙跟了进去,进去后傻了眼,那商场外面看着不大,里面的人却不少,是卖衣服的,很多洋人来来回回的选着,而杜衡早不知去了哪里。赵石南茫然的走了进去,看着四周人群如织,一下子又慌了。 杜衡藏在门后的货架旁,看赵石南走进去后,转身出了商场,从旁边的巷子穿的不见了踪影。 赵石南心里是深深的懊悔,从来没有过的不甘泛起,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不应该这么怂,就在指尖,仍然让她溜走。赵石南马上又赶回酒店,四处打听找到了那个帮杜衡安顿旅馆的同侪,问到了杜衡的地址,赶了过去。那个旅馆是个法国人开的,并不懂中文,和赵石南指手画脚来回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找了个翻译过来,才知道杜衡已经在赵石南来的前一个小时,退房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应该就在布鲁塞尔的某个旅馆里,但是这里是布鲁塞尔,不是扬州城,赵石南没有办法一家一家的去搜。 赵石南回到下榻的酒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进亦难,退不舍,早知道就不该情怯意乱,直接冲上去抓住她,也比现在落得后悔强。 豺羽回来,向他禀告着万国博览会展示的一些问题,赵石南也全没进脑子,嗯哼随口应着。豺羽看说的无益,小心的问着赵石南:“少爷,见到少奶奶了吗?” 这下赵石南回了神,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算见到了吧。” 算见到了是个什么意思?豺羽不敢造次,谨慎的问着:“那需不需要在下给少爷和少奶奶安排个去处?咱们的展会还有几个月呢,若是少爷和少奶奶重逢,酒店终归不甚便利。”豺羽想的很周到,酒店是按照参会的人员进行的安排,人员众多,房间紧凑,赵石南这里是个套间,赵石南住里间,豺羽等几个随从还要在外间安歇。若是杜衡来了,是不太方便。不如找人帮忙在外面租所住处,便于生活。 赵石南不禁摇头苦笑,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可她,怎肯给他机会?豺羽也是个识得眉眼高低的,看赵石南这个情形,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劝解着:“其实若是能远远看着,解了念想也好。少奶奶是文化人,识文断字,有自己的主意,也勉强不得。” 豺羽短短的几句话,却字字敲进了赵石南的心里。连一个下人都能看明白,杜衡和他,之间的鸿沟已经不是轻易可逾越的了。 豺羽看赵石南回过了些神,转着话题说道:“少爷,您明天得空还是去展馆看看吧,咱中国区就那么一点点,位置也不好,丝绸想摆都摆不开,还怎么展?” 赵石南这回听了进去,应了一声挥手让豺羽出去。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带着豺羽进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彼时的欧洲,刚从经济危机中复苏,又面临着德国纳粹的虎视眈眈,这届博览会少了之前的绚丽多彩,展馆的设计和布局都有些沉闷低调。而弱国无外交,中国的展区,整体局促了些。 赵石南看了看展区,心里有了主意,带着豺羽去找南京政府随行来的专员,但是到了专员办公室,却发现只有一个带来的下人在擦桌子,赵石南不禁问道:“李专员呢?” 那人抬眼看了看赵石南说着:“别说李专员,现在一个专员都找不到了。” “那去哪了?”豺羽问着。 “都去法国参观了。”下人答着,“一早就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联系那个什么筹,什么组。”下人说博览会筹备组都说不全。 赵石南拱了一肚子的火,去法国参观?还不是借机去游玩?公差私游,这也算是渊源了。去找博览会筹备组,怎么找?筹备组管的着你中国展区整体布局的事情吗?如今展区逼仄,其它的展品如茶,瓷,漆器,木雕,酒等,占地空间小,倒好应对,而丝绸动辄是几尺的图卷,却怎的展开?本来他想找专员协调,将整个展区做宏观布局,如今一来,也无法成行。 赵石南想了想,决定和各个展品的负责人商量一下,将中国展区整体布置起来,比如在墙上拉一幅丝绸山水,中间点缀挂着木雕;再如在陈列桌上铺就长幅的丝绸,把瓷器和茶摆上,如此这般,便都有了地方,还可以腾出一大块地方摆一个木架,摆上小幅的丝绸和茶叶,小型瓷器物件等等。统筹安排后,整个中国展区还将有种浑然一体的风韵,对大家都是不无裨益的事情。 但是赵石南的提议却并没有几个人支持,对于茶叶、酒等展品,空间并不是问题,事不关己不想折腾,而瓷器易碎,又不愿搬动腾挪;只有木雕和漆器对赵石南的提议赞同。 赵石南劝说了半天,也没有达成一致。瓷器负责人不无讥讽之意的说道:“赵老板,何必这么折腾,我们也无非是充充数,差不多就行了。再说丝绸,可不止是中国展区有。就算摆好了,也未见得就能拿上名次。” 这句话很噎人,的确除了中国展区,日本展区,法国展区也有,只不过不是作为主体展品。但是赵石南也看过其他国家的丝绸,和成悦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赵石南的火气上来,但是为达成协议,还是不得不和这几个负责人耐着性子沟通。 却是说了半天,甚至有几个看热闹的也劝了半天,茶叶和酒的说动了,但瓷器的还是不愿腾挪。难怪人家会说,一个中国人是龙,几个中国人就成了虫。团结协作是种很难到达国人心底的理念。这时有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的男人过来,看起来是位记者,愤然说道:“这位就太不通情理了,如果你还是这么固执,我们倒是写个稿子发回国内,到时看你怎么背这个骂名?你这是什么瓷器?我记下牌子来。” 说着就要拍照,那人看闹大了,忙摆手道:“拍什么拍,我也没说不挪,只是开个玩笑,真是的------” 事情得到了解决,豺羽带着人开始重新布置。杜衡藏在展厅的入口处看着忙碌重新布展的人员舒了口气,她还是忍不住来展会了,本想躲在一处看看,却又遇到了赵石南的是非,情急之下只好叫了一位明报的记者同侪帮她过来吓吓那些人。没想到还是蛮起作用的。 杜衡转到楼梯后,正要出展厅的大门,一句熟悉的声音迎面沉厚传来:“衡儿,谢谢你。” ☆、情幻生:相见 杜衡的心砰的一下炸开,仿佛被潮水从脚底淹上来,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东坡的那种情愫,眼前的两人,尝的殆尽。五年了,再次相逢,竟然恍如隔世。 赵石南比原来瘦了许多,憔悴许多,面对面直视,赵石南头上的几根白发,眼角的几许细纹,扎的杜衡有些心疼,她的眼眸垂了下去,没敢看赵石南的眼睛,她害怕。她不知道那眼眸是什么神情。 杜衡的正面,让赵石南的心砰的跳了起来,她的眉眼,依旧温婉如故,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眸子,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灵动,那么轻盈,却又总是欲说还休,似乎有着无穷的深意让他琢磨。那一刻,在布鲁塞尔,这个周围全是洋人的地方,赵石南仿佛看到扬州城初春的嫩芽,琼花的花苞,都在缕缕绽开。那绽开的,也是他尘封已久的心。 “衡儿。”赵石南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刚才记者的出现,他便知道,这又是那个小小人儿忍不住的援手。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拔刀相助的赤子真心,何况是眼下的情势。只有她,才会是那个哪怕只有一点绵薄的力,也会拼了命出来护他的女人。那一刻,赵石南不管不顾,扔下了展馆所有的事给豺羽,从另个出口堵了过来,他想堵她,也是能堵到的,不是吗? 杜衡听到这句满含情感的衡儿,体内一股热流冲来,几乎要站立不稳,赵石南的手已情不自禁的向杜衡的肩探了过来,杜衡一震,忙向后退了几步,惊慌的抬眸看着赵石南。 赵石南苦笑了一下,把手放了下去,对杜衡说着:“我们聊聊吧。” “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杜衡咬唇看着赵石南,他眼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像碎裂了一样的疼痛,眸子里的哀伤几乎要把杜衡湮没,杜衡的心又是一阵不忍,叹了口气说着:“去哪里聊?” 赵石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杜衡会忽然改主意,面上竟然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开心。赵石南柔声说道:“你昨天下午喝咖啡的那里,就很好。” 杜衡的心一颤,何苦!何苦!她知道他跟着她,却不知他跟了那么久。杜衡低下眼眸:“那我们走吧。”说着快步在前面走去。赵石南一步步跟在了她后面,看着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露出来的胳膊,都不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抑制住想抚上去的冲动。 到了咖啡馆,杜衡比划着点了两杯咖啡,和赵石南面对面坐着,那窄窄的一张桌子,竟像隔在他们中间的天河。 半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还好吗?”愣了一下,又都淡淡笑开。赵石南勾唇笑道:“你先说。”眸子里是浓的要燃烧起来的深情。 杜衡抿了口咖啡,声音很浅淡:“承蒙几个朋友照顾,我很好。一直在北平的大众报分社做记者。” “以前也叫马辛吗?”赵石南问着。因为杜衡以前在报社做过校稿,他也关注过一些报纸,主编副主编撰稿人都看了个遍,从没有见过叫马辛的,如果见到,他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杜衡,而无需隔了这么久。 杜衡摇摇头,启唇轻声道:“我以前发稿不叫马辛。经常改名。大众报总要出些激进的文章,叫一个名字很危险。只好打一枪换个名字。”杜衡微微笑了。赵石南却听得一阵心疼。他的衡儿,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按照她的性子,也必然不会做个庸庸碌碌的记者,只怕字里行间,都是被当局牙痒痒的那些思潮在串动。当初她就总说那些“民主”“革命”,如今她倒是真的以笔做枪了。赵石南的心又开始慌,她走的那么远,而他却退回去了。 “你呢?”杜衡的声音很轻的问着。 赵石南的心嗵的跳起来,犹豫了一下,看着杜衡笃声说着:“我一直在找你。” 杜衡的心“刺啦”一声,绷得紧紧的防线,被这一句轰的坍塌扯断。我一直在找你-------杜衡的头低了下去。她不是没有听说扬州城的赵石南废了,也不是没听说成悦锦被禁止流通了,可当那个人在她面前就这么承认那份相思煎熬的时候,杜衡有些承受不住了。 杜衡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腕很白,像词里说的“皓腕凝霜雪”,衬得那只镯子更加碧翠莹莹。赵石南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上来,还没触到杜衡,杜衡像只受惊的猫似的把手缩到了桌子下,一双剪水双瞳看着赵石南问道:“家里还好吧?老太太,你的儿子都还好吧?” 一句话问的赵石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扯痛,他和她之间,不是只隔了张桌子,还隔了不少的人和事。她知道他生了儿子,可他此刻,却由衷的希望,哪怕用所有换一个她,换一个平静的从前,哪怕不要北平的生意呢,哪怕不要后继有人呢,只要她!赵石南平静了许久,才深看着杜衡说道:“都好。”顿了下说着,“只有我不好。” 杜衡脸上的表情抽了一下,努力挤出个微笑:“她们都好,你怎会不好?” “衡儿。”赵石南看着杜衡,神情苦涩,“你知道我的心情。又何必说这个呕我?” 杜衡低下头没有说话。咖啡店里放着异国的蓝调,玻璃橱窗外是安宁的街道,临街开放的郁金香。一切都很平静,却又很梦幻。 赵石南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衡儿,人生很短暂,我们之间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五年,我们何苦要这样?”杜衡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赵石南恳切的说着:“我需要你。如果你不想回扬州,我们可以就在北平。就像五年前那样。”说着声音有些悠长的轻颤:“院子里的海棠现在正是开的时节,秋千还在。” 杜衡的思绪,似乎也随着赵石南飘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懒懒的坐着,他轻轻的推着。墙内秋千青衫薄。五代十国时的帝王钱鏐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成了多少女人梦里的情话。如今这个男人异曲同工的告诉她“海棠花开,可缓缓归。”她的心里却是说不上的滋味。 杜衡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深看着赵石南的眸子,缓缓开口:“石南,”这是多年后,她第一次叫赵石南的名字。以至于他都有些激动。 “如今,不是五年前。五年前,只有你我。”杜衡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之间,却隔了多少人事?” 杜衡在外这些年,也看到了一些事。那个时代是有不少人,违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勇敢的和家庭抗争,有的解除了婚约,有的没有解除,却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又成立了家庭,结了文明婚,有了新事业。 可赵石南不同,他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丝绸世家的传人,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而西山派和改组派之争后,赵石南的生意无法做到北平,势必整个赵氏产业都在扬州,家里,族里,他哪能说走就走?去北平,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更何况,他家中的娇妾幼子,不是父母安排给他,是他心甘情愿要的啊。孩子长大,还要子承父业。这一切的一切,和杜衡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在这种掺和中褪了层皮,这辈子,不会第二次搅和进去了。一生一世,只要一双人,现在不但有了第三人,还有了孩子,这道坎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迈过去了。杜衡咬唇道:“石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瞬间像掏了赵石南的心肝,他不顾一切的抓住了杜衡的手,双眸刺痛的哀伤绝望:“不要,衡儿,这不可能。这辈子我认定了你,你是我的妻子,这怎么改变?怎么会结束?” “石南。”杜衡的手已经酥麻麻的吃痛,看着赵石南的固执,眼圈有些红:“如今的社会,是可以离婚的。”顿了下狠心说道,“连清朝的逊帝溥仪,都可以和他的淑妃文绣离婚。何况我们普通老百姓。”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离婚?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一个词。他听说过,可那个词离他很遥远。他的世界里,只有休妻二字。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不放杜衡,不肯休妻,这个女人就永远是他赵石南的女人,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他的。可她,竟然说离婚?!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像死灰一样:“你是要和我离婚吗?” 杜衡的脑子一团乱麻,她是话赶话到了那里,并不是刻意提离婚。她舍不得,她没有告诉赵石南,她多少个笔名,都是姓赵。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可如今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她忽然明白,他和她,一旦见面,就是天雷地火,如果不离婚,就只有继续纠缠下去。这又不清不楚的算什么?杜衡的声音微颤着:“我觉得可以考虑。” ☆、情幻生:佯病 杜衡没有抬头,自顾的说了下去:“你的孩子,也可以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而我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杜衡的声音低了下去,心撕扯的几乎要窒息。她能有什么新的生活呢,心中的他已经扎根破土,钻到了灵魂深处,要拔去就是心肝俱碎,能再有条命就是幸事,又怎么能够忘却?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加了力气,他只觉得心都被抽空了,脑子里空白一片,过了很久,直直的看着杜衡,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眸子空洞的像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问着杜衡:“衡儿,你告诉我,你决定和我---离婚吗?”赵石南不知道怎么艰难的说出离婚二字。 杜衡抬起头,眸子上早就罩了一层薄雾,她看着赵石南的神情有些凄楚,决定吗?决定吗?她几乎要把自己逼得撕扯。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阳光已经开始斜照,她深呼吸的一口气,准备要说话,赵石南的另只手忽的覆了上来,艰涩的说道:“衡儿,不要说。”说着痛苦的叹了口气道,“如果离开我你能过的更好,我----”赵石南说不下去了,只看着杜衡满眼的挣扎哀求:“衡儿,不要和我离婚。” 杜衡的心“嘭”的一下,跳的激烈,她从没见过赵石南这样的神情,那是种完全脱了他大男人面孔的、从心底泛上来的悲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石南,不要这样。”却怎么也挣不脱赵石南的手劲,不觉急的凄惶,“这又算什么?这么拉拉扯扯的,你让我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如果你觉得离婚丢脸,可以说我死了。也没什么忌讳的。” 赵石南眸子一恸,说她死了?他怎么会舍得?他松开了手,想了许久,看着杜衡道:“衡儿,不要冲动,我不拉扯。”说着看着杜衡,眼神却好像透过杜衡飘向了很远:“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比现在还瘦小,一张惨白的小脸,我几乎都看不出你长什么样。那天你的送嫁队伍很长,当时我就在想,我赵石南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可惜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娶一个扯走我心的女人。”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杜衡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成亲的隆重也瞬间跃到了她的脑海。那漫天的红,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庄重。她也还记得第二天,她懵懂的跟着他去拜见老太太,“全福人”在他和她头上撑开的大红伞,说着“开枝散叶”的吉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就在那时,她绊了个大跟头。那是不是已经是不吉利的预兆?自己为什么偏巧不巧的那么背,要在那里绊个跟头,那一绊,就绊住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生的羁绊,就是永远无法“开枝散叶”。想到这里,杜衡的心又要滴出血来,眼泪也越发的止不住。好好的姻缘,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衡儿,我八年前就说过,我赵石南,只会娶妻,不会休妻。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不是为了我的脸面,也不是为了赵家的脸面,只是为了我的心。”赵石南的眉头微微蹙起,抬起手放在桌上握拳用力顶着胸口,心很疼,从未有过的疼。 过了会儿,他调整了下气息,看着杜衡道:“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恳求你,不要躲着我,哪怕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半晌又说着:“直到哪天你真的有了新的------生活,再来找我。我会同意。”赵石南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 先缓兵之计吧,话先说在这里让她安心。如果哪天,她心里已经全是别人了,那他也该还她个自由之身。但是,他赵石南不会让这天发生。 杜衡听了赵石南这番话,心里稍稍平静些。也罢,既然他同意不打扰她,她若有了新生活也可以找他再谈离婚,她也不愿壮士断腕般非得现在揪着去离婚。她的心,也疼啊。只要他不再如此般炽烈撕缠就好。 杜衡努力把心绪平复了些,对赵石南努力扯出了个笑:“那好吧。”一时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又好像无从说起。过了很久,杜衡问道:“双叶还好吗?” “很好,她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柔声应着。杜衡的唇角泛起了自从见到赵石南后,最没有防备的一缕笑意:“他们两个,在北平的时候就整天叽叽咕咕的,能说到一起,一个爽快利落,一个聪明体贴,正是天作之合呢。” 说到双叶,杜衡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又问着半夏,豺羽等人。赵石南觉得那个氛围很好,能看到她嫣然一笑,却又觉得不好,她好像生分了许多,问了那么多人,惟独不想细细的问他,每次在他要细说的时候,便将话题扯开。赵石南只觉得一肚子的相思,说不出来。 到了傍晚,杜衡执意要走,而且要和赵石南分两条路,赵石南一心想送她回去,顺便认认她现在住在哪,杜衡却怎么也不肯。再争执下去,赵石南又怕惹恼了她又躲起来。只好目送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一点的远去,最后和天边的晚霞一样,化作一个点,转身进了另外的街道。 晚上豺羽看到赵石南心事重重的表情,有些好奇的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豺羽眼里的赵石南还从来没为了什么事情发愁,只有一样,不禁又补了句:“是和少奶奶聊了吗?” 赵石南抽抽嘴角冷笑一声:“你倒聪明。” 豺羽吓得忙道:“小的不敢。”忙转着话题:“今天展馆都布置好了,咱们的丝绸终于找着地方,都拉开大幅了。引了不少洋人看,还有人拍照呢。可惜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赵石南淡淡笑了:“你要是听懂,也越发猴精了。”说着走到里间,往床上靠去,今天没怎么走路,却身心俱疲,豺羽给他递了茶水,正要转身出去,赵石南忽然悠悠问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头的都安顿好了?” 豺羽早在从北平回去,就成了亲,是扬州城一户染坊家的姑娘。豺羽心里明白,少爷这哪是关心他,这一准是见了少奶奶心里又不痛快了。豺羽恭敬的回答着:“都安顿好了。我家里的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行了,省事。” 赵石南闻言淡淡勾唇笑了笑,是啊,杜衡要是也是个粗人就好了,没那么多想法,没那么多心思,吃饱喝足就一切安好。可转念一想,若杜衡真成了那个样子,他也不会喜欢,他喜欢的不就是那股七窍玲珑劲儿吗。 豺羽看赵石南笑了,大着胆子说道:“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说寻常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是两相说和。” “你怎么说和的?”赵石南脱口而出。他也没想到,什么都难不住的赵石南,被女人难住了,还得向下人讨教。 “无非四个字,说,逗,哄,骗。女人心眼小,和她讲不清道理。哄哄就行。”素来稳重小心的豺羽,说到自家媳妇,也满脸通红。 “那要是她就不理你呢?”赵石南不禁追问着。 豺羽心里都想笑,果然猜的没错,少爷又在少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家里那个,说上两句好的早没脾气了,哪用得着这么哄。豺羽想了想道:“我家那是个粗人,绷不住脸。倒是看隔壁家的,有个小娘子,动不动就脾气上来,不过她丈夫原先是个秀才,本来要再考上去的,结果大清朝也亡了,没得考。落魄之下得了魔怔,一生气就过去了。他家娘子每次嗓门一大,他就晕过去,渐渐的也就好了。” 赵石南皱眉摇头,冷声道:“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豺羽闻言脸一红,没敢继续接茬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豺羽进去请示赵石南,是否还到展馆去,却看到赵石南躺在那里翻着书,眼睛也没有抬说道:“不去了。今天起,不论谁问起,就说我心疾犯了,起不得床。” 豺羽一愣问着:“少爷,那去医院看看吧。咱不懂洋话,有翻译啊。” 赵石南一抬手:“不用了。你去展馆吧。若是有记者问起,也是这么说。”赵石南说完低眉看着书。 豺羽听到“记者”二字恍然大悟。忙答应着退了出来,心中窃道:昨天是谁说的,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 杜衡此次来欧洲,钟主编的话说的很和软,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如果有时间,写写会议的报道。但是钟主编又出船票又出经费,若杜衡一篇稿子也拿不出,也实在愧对钟主编。修整了几日后,杜衡又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逐个参观起来。到了中国馆这里,豺羽一看到杜衡,满脸欣喜道:“少——” 杜衡忙打断笑道:“我是马辛记者。”说着看看四周道:“赵先生呢?”她已经在展馆里来回溜达了几天了,都没有看到赵石南,这有些不寻常。又听人说他心疾犯了,这才忍不住过来。 豺羽的脑子反应很快,少爷这些天的卧床,只怕也就为了今天了,忙答道:“少爷心疾犯了,连床都起不来。” ☆、情幻生:看望 “心疾?”杜衡有些紧张,“严重吗?怎么突然有心疾呢?”她心中的赵石南,像座铁塔般刚直坚毅,生病都很少,怎么会有心疾? 豺羽机灵,对杜衡叹气说道:“少爷这几年每日狂喝滥饮,早把身子都掏空了。时常心口疼,请了几个名医也不济事。这回来这个万国博览会,路途遥远,少爷本来也无意。可听说少奶奶来了,硬是强撑着过来。到了这里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再加上饮食不周,少爷自幼吃住讲究,这里洋人的大饼也不好吃,菜更是吃不下。虽说也有中餐,但那哪叫饭啊,我这做下人的都吃不惯。再加上前几天不知听了什么回来,整个人就被打倒了。” “打倒了?”杜衡的心有些揪扯。 “是啊,回来就发烧下不了床,整天心口疼,要么就是心慌,一宿睡不着------”豺羽编到后面,有些磕磕巴巴,他也不是郎中,不知道这心疾该怎么的描述。 但杜衡却早已乱了心智,也没听出豺羽口中的漏洞,只是继续焦急的问着:“那怎么不去找医生?博览会上有西医的。” “说话也听不懂。少爷说嫌麻烦,我怎么劝也劝不动。”豺羽耷拉着脑袋回着,心里直祷告杜衡可别再问了,再问他也答不上来了。 杜衡心里直打鼓,心疾可大可小,若说没事,多少年也不妨事,可若说有事,便让人猝不及防。这个赵石南,太任性了。 豺羽看杜衡面色犹豫,问着:“要不您去看看少爷,兴许他一高兴,就能好了?” 杜衡想了想道:“也好,你告诉我酒店地址。我待会过去。”豺羽眼睛一亮,忙把地址告诉杜衡。杜衡对豺羽笑着点点头离去。豺羽忙吩咐手底下一个机灵的:“赶紧跑回酒店告诉少爷,就说少奶奶待会要去看他。”可别少奶奶一进门,就看到少爷惬意的模样,那就穿帮大发了。 赵石南这几天在屋里呆着,也不出门。从最初的兴冲冲,听到走廊的一点风声就把心吊到嗓子眼,到后来,渐渐的有些没了信心,反变得焦躁,自己在她心里,真的没一点分量了? 赵石南正颓然间,忽听到手下的报信,心猛地跳突的激烈。他也纳闷了,杜衡就像那魔怔,只要提到她,想到她,自己好像还真有心疾般的砰砰凌乱。赵石南扯了床上的被子搭在身上,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左右的光景,赵石南却等的急迫,心也跳的狂乱,再不来,怕是真的要心疾了。每一分每一秒,此刻都是煎熬。终于,门上有规律的响了三声敲门声,赵石南赶忙抬手让下人去开门,自己硬撑起身子靠在了床头。这洋人的床也怪,软了趴趴的,躺在那里怎么都不得劲。 门开了,赵石南的心也跟着脚步声一点点又揪了起来,却是很快又跌到了谷底。杜衡是来了,但是除了她,还带了一个洋医生,和一个中国人。 杜衡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着:“赵先生,听说你有些不适,我特意找了博览会,给你派了位西医,这位是翻译,有什么问题,也好沟通。” 赵石南的心中顿时憋了一股的懊恼,这算什么?还真带了个医生过来,不禁看着杜衡淡淡道:“算了,静养就好。” 杜衡微笑着说道:“心疾的事,可大可小,还是看看吧。”这时翻译也插着嘴道:“医生只是先做简单的听诊,如果有必要,会到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事情既已发展到这里,赵石南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他不再推脱,看着杜衡勾唇笑笑:“那就检查吧。”太推三阻四,反倒更显得做贼心虚。 翻译和医生交流后,医生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给赵石南做了个初步的检查。赵石南的心有些沉,这些年杜衡是越变越聪明了,自己都已然快不是对手了。赵石南却不知,在感情的世界里,用情越深,越是零乱。 医生查完后,和翻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翻译说道:“赵先生的血压正常。心跳有些过速,其它的暂时也查不出来。至于心脏的详细情况,要到医院检查,那里有可以监测心脏跳动是否正常的仪器。”彼时心电图在西方的医院已经应用的普遍,就连上海的一些西式医院,也有的用上了心电图。 赵石南暗暗舒了口气,还以为洋医生厉害,原来也和中医一样,话不说全,都是模棱两可的江湖话。心跳过速?看到杜衡,心跳就没正常过。 杜衡微微蹙眉,这样的结果,让她也无从判断。她看着赵石南道:“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赵石南淡淡道:“既然医生都说只是心跳过速,那定是没什么事了。”这时洋医生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翻译说道:“医生说,心脏病不发作的时候,仪器不好记录。可以先开着药备着,不舒服的时候含一粒。频繁不舒服的时候,就必须去医院诊治了。” 赵石南的表情越是淡淡无所谓,杜衡的心里越是发毛。起初她听豺羽说赵石南的情况的确焦心,原打算直接就奔酒店过来,但走出去慢慢想想豺羽的话和表情,心里又觉得有些故弄玄虚。却又不踏实,做不到不闻不问,就索性带着医生过来,给赵石南做个检查。可如今这检查结果,让她又犯了难。 医生和翻译先行离开。杜衡犹豫了下,还是留下对赵石南说道:“那我让豺羽去开些药,拿回来给你,若是心里不舒服,记得含一粒。” 赵石南看着杜衡,浅浅勾唇道:“每日都不舒服。”目光却渐渐变得炽烈。 杜衡有些心慌,忙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着转身要走。 赵石南不由抬手扯上杜衡的手腕:“衡儿,”他舍不得让她走,这么多天,只盼能看得一眼,却是看了一眼,便想看第二眼,便想牵扯,便想羁绊。 杜衡的眸子又有些惊慌,往后微微缩着,说道:“石南,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她害怕他执着的目光,她害怕他深情的神色,这是种让她抵抗不了的诱惑。 赵石南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收回了自己几乎又要迸发的情感,平息了一番,把手松开看着杜衡眉眼淡笑道:“我记得。我只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帮我弄点好吃的饭?生病也得补补,是不是?” 杜衡一看赵石南并不是说那些天崩地裂的话,这才舒了口气,忙不迭的答应着:“行。我出去试试。”说着对赵石南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赵石南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溜了出去,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的酸涩,却也不禁浅笑,只要她还肯理他,就好。 在爱情的世界,只要情到深处,每个人都是无师自通。赵石南如今也是伎俩百出,他也不知怎么情不自禁就会要求杜衡帮他弄吃的,也许,找个问题让她帮忙,也是能把两人联系起来的一种办法。 杜衡走出酒店,才开始觉悟,他吃什么,关她什么事?而且这是布鲁塞尔,她又到哪里帮他弄吃的?可是已经答应了他,杜衡只好咬咬牙去想招。 杜衡先是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转悠了一圈,好容易找到一个中餐馆,却是点了两个菜尝了尝就作罢了。不知是哪里的风味特色,口味太重。看来买现成的是做不到了。但自己住的又是旅馆,就算买了食材,去哪里做给他吃?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厨房。找到了筹备组唯一的一个华裔,和人家蘑菇了半天,才找到了厨房里做中餐的师傅,那师傅也是个中国人,杜衡又和师傅攀了半天近乎,师傅终于答应她,每天晚上九点以后厨房不忙,下人们开始打扫,那时厨房有一个小灶,可以借她一会儿用来做点饭。但是不能超过十点,因为十点所有的厨房都要上锁。 一个小时已经够了。杜衡对师傅百般感谢。 两天以后,豺羽带了一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桶出现在赵石南的床前说道:“这是少奶奶让我给你的。”赵石南打开后,愣在了那里,只尝了一口,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以为,那个小女人会去中餐馆买一个菜给他,因为他在溜达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两条街外有家中餐馆。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再见她的理由。可他没想到,她会认真的亲手做给他。这里是布鲁塞尔,她是怎么做出这碗鸡汤的? 想到这里,赵石南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涌到头顶。他真混,为什么要提这种要求?杜衡啊杜衡,这样的你,让我纵然心肝俱碎,又怎么舍得放手? 豺羽对赵石南说着:“少爷,赶紧趁热喝吧。少奶奶费了好大劲弄的。”顿了一下道,“她说让我明早把食盒给她。” ☆、情幻生:获奖 赵石南问道:“她是怎么弄到的?” “少奶奶没说。”豺羽答道,“我是觉得肯定挺费劲的。这里是洋人的地儿,别说煲鸡汤,就是买包花椒大料,也多不容易。洋人吃的东西和咱也不一样。” 赵石南的心一颤,没有说话,是啊,连豺羽都能想得到,这碗鸡汤来之不易。赵石南对豺羽说道:“明日你告诉她,食盒坏了,让她不要再做了。” 豺羽应着“好”,拿了一盒药递给赵石南:“这也是少奶奶让我给您的,说是洋大夫开的药。”赵石南接过“嗯”了一声,豺羽退下了。 洋人的酒店,屋里是昏昏的灯光,赵石南坐在窗前的桌旁,风吹着厚重的窗帘微微翻动,送来一阵花香。赵石南一口一口的喝着鸡汤,心里却堵得厉害。喝了半碗,他的心真的开始阵痛,赵石南扶着额,摸出方才豺羽递给他的药含了一颗,味道刺的厉害。他的头脑稍稍清醒些。 情,是个绊人心的东西。若是杜衡一直不理他,恼他,会不会他的心反而没这么难受?可就这份怨恼中的关心,就像一只挠人的猫,软软的撩拨的心疼。她放不下,却又不肯接受。他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他的衡儿,回到他的身边。用所有的一切,换个她,他也心甘情愿啊。 那夜,赵石南依然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第二天一早,豺羽把赵石南的话递给了杜衡,她愣了一下,问着豺羽:“保温桶都能弄坏?那鸡汤喝了吗?” 豺羽答着:“喝了。”顿了下看着杜衡说道,“其实少爷是怕少奶奶麻烦,咱都知道,这里不比扬州城,弄吃的多费劲。” 杜衡淡淡笑了:“不麻烦。我借了博览会的厨房,每天都可以做。你回去告诉他,有想吃的,告诉我就好。” 豺羽看着杜衡离去的背影,心里也觉得舒坦,少奶奶不愧是少奶奶,读书的女人虽然脾气大点,但办法也多。 从那天起,杜衡隔三差五的给赵石南送个鸡蛋羹,排骨汤,燕窝雪梨之类,由于厨房只能用一小时,太复杂的也做不了,只能做些寻常的滋补炖品。杜衡不会亲自去,都托豺羽拿回。赵石南看着得来不易的一粥一饭,心里越发绞痛。每样吃起来,都比寻常多了不同的情愫在其中,那味道,是赵石南一生的珍藏。 赵石南很想见见杜衡,却又不敢。他怕打破这好容易得来的默契和牵挂。起码现在,在每顿饭里,他都能吃到她浓浓的情思和缕缕的用心。他怕吓到她,连这份遥远的寄托都没有。 而赵石南也不知该给杜衡些什么,有时出外溜达,碰到洋人的小玩意,小娃娃什么的,便会买下。让豺羽送给杜衡,豺羽看了看赵石南为难道:“少爷,您现在可是有心疾,是不是不该四处溜达?”赵石南恍然,把这个茬忘了,这要送出去又该穿帮了,好在豺羽提醒。赵石南便把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攒一攒,总有一天,会送出去的。 两个月过去了,日子便是这么浅浅淡淡的,杜衡隔三差五的给赵石南做着饭,大多时候是豺羽带回去。只是频率越来越低。到后来,便是七八天,才难得做一次。赵石南有时实在想念杜衡,便守在展馆,只为暗暗的看上杜衡一眼。极偶尔的时候,会装作有事赶来和杜衡偶遇,但说不上几句话,杜衡就匆匆走了,只留下赵石南百爪挠心。而赵石南的心疾,也随着展会中成悦锦的好评越来越多,订单越来越多,而不得不“痊愈”,赵石南开始频繁的在展馆出现。 万国博览会结束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各国的展区都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而中国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成悦锦。由于赵石南整体布局的构想,很多媒体,包括国外的一些记者都报道:中国的展区就是一幅绚丽华美的锦缎,宛如中国绵延几千年的历史,有波澜壮阔的瑰丽,也有温婉秀丽的旖旎,有巧夺天工的精妙,也有相映交辉的意趣。 尤其给大家最为深刻的是,成悦锦在展区展了那么长的时间,而且中国展区的位置并不好,天气晴好的日子,阳光就会晒进来。但那么久,成悦锦以及其他的丝绸制品,竟然一丝都没有褪色。这一点是其他展区的丝绸都做不到的。不论东洋的,意大利法国的,毫无例外的有褪色现象。 丝绸可以做到这一步,便是最大的极致了。连杜衡都有些好奇,在展示的最后也忍不住问着豺羽:“可是加了什么辅料?现在倒越发进益了,竟毫不褪色。” 豺羽嘿嘿笑着:“这只有少爷才知道了。”难道要去问赵石南?杜衡抿唇笑了。她不会去的。她只把中国展区的情况,尤其是赵家成悦锦和其它丝绸产品愈加描述了一番,写成稿发回国内。大众报刊登后,成悦锦在国内的名声已是大振。 布鲁塞尔的天气很好,道路的两边是由黄渐红的绚烂,天空澄明几净,那阳光都透着金色,挥洒在这座欧洲的城市。举世瞩目的万国博览会即将闭幕,而闭幕前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颁奖典礼。 颁奖的前一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赵石南做饭的杜衡,给赵石南送去了扬州的汤包。而那天,赵石南也一直在展馆忙着订单,并没有在酒店。杜衡送去的时候,看着赵石南忙碌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 过了很久,赵石南猛一回头,看到了杜衡提着保温桶站在展馆门口,娇俏的身影在灯光下有些瘦弱。赵石南心里一荡,再顾不得手边的事,大步走了过去,温声道:“衡儿,来了。” 杜衡点点头:“忙完了吗?给你送了晚饭。” 赵石南的脸上又露出了和他很不相称的,没有城府的笑,那笑容很干净:“完了。我们到外面去吃。”说着和杜衡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展馆。 九月的布鲁塞尔,还是夏末,天气温暖的怡人。展馆外的草坪尽处,路灯下有一排长椅,坐在那里,感受着从森纳河出来的潮潮的微风。 赵石南打开了杜衡递过来的保温桶,汤包,赵石南的心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多年前的雨夜,他曾不顾风雨,给他的小妻子买了扬州城的汤包,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渐渐的钻进了那个小女孩的心里。如今,她反给他做了汤包,他心里忽然有些空,这是在还他的情分吗?赵石南有些心慌,问着杜衡:“怎么想起做这个,很费事。” “没什么。”杜衡微微笑道,“尝尝有没有扬州的风味?吃饱了饭,明天好去拿奖。” 原来是这个意思,赵石南舒了口气,眉梢弯起,扬唇笑道:“拿不拿奖无所谓,让这么多人看到成悦锦也就罢了。让那些黄头发的,知道还是咱们中国产的锦,不仅好看,还最经得起晒,就行。”说着目光看向了远方,唇角抽了抽,“至于拿奖,你也知道的,也不仅是展品的实力,还有国家的实力。随缘吧。” 杜衡抿唇微微笑了,他说的不错,展品也是需要看国力。但是前期几个月几家媒体联合报道的造势,已经把中国的展品推上了舆论的高潮,无形中也给了南京国民政府压力。如果这么大势头的展品拿不到奖,政府的脸面也荡然无存。自然官方会想主意用外交手段扫除这层国力的因素。 杜衡看着赵石南笑的眉眼弯弯:“放心,该有的荣誉,都会有。” 赵石南看杜衡笑得舒朗,两弯亮亮的水瞳,仿似两弯新月,不禁看的痴了,忍不住抬手又要抚上杜衡的脸,却是看到杜衡戛然而止的笑,忙把手伸到了保温桶里,拿出了汤包吃了起来,杜衡这才又舒展了眉眼,细声问着:“好吃吗?” “嗯。”赵石南的心里一酸,递给杜衡一个,“你尝尝。”两个人就着月光,就着和风,就那么并肩而坐,在西方的小城,宁静的吃着家乡的风味。 佛曰:与有情之人,做快乐之事,别问是劫是缘。 万国博览会的颁奖之夜,是隆重而盛大的。举世瞩目,所有报社的相机,都聚焦对准了那个舞台。一件件展品赢得了荣誉,只是那舞台上站的,始终是白皮肤蓝眼睛的人。 “成悦锦”的名字,是用英文播报的,翻译用中文讲了一遍,赵石南有些意外,却又不甚意外。他的成悦锦,本该得此殊荣。南京政府随行的专员和赵石南站在了那个国际的舞台上,赵石南穿的是西装,但是他是那个舞台上唯一的一个中国人。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展馆里的掌声很稀拉,因为出席颁奖晚会的华人并不多。而洋人,对彼时的中国人,吝啬着他们的掌声。 但是赵石南不在乎,在那个舞台上,他笑得意气风发。因为台下,有一双宛如秋水的眸子,在分享着他的快乐,在分享着他的赢得世界;而国内,有四万万人,为他叫好,为他欢呼。 ☆、情幻生:续缘 颁奖典礼结束后,赵石南的身边围了不少各个报社的记者。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站在高处的巅峰快乐,光芒闪烁的耀眼。杜衡看着英姿勃发的赵石南,淡淡的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辉煌,是她曾经见证的,那个万人中央的男人,是她曾经拥有的。她胸腔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激流,那个男人,历经风霜,还是她心中的英雄。 杜衡看着被记者围得热火朝天的赵石南,默默的退了出去。一个人走在了布鲁塞尔的街上,夜风习习,杜衡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中国人在世界上,难得的出了头。这份国之幸甚的荣耀,是属于他的。杜衡的眼前浮现出了很多画面:她为了他去偷自家的醉花锦配方,他和她一起在染坊彻夜等着第一锅成悦丝染色,他和她在染色成功的庆功宴上喝的豪气云天,他和她在织造厂看着满眼花团锦簇、萤光飞舞的成悦成锦-------- 成悦锦的这一路,一点一滴的尝试,走的太不容易。从引进机器缫出好丝,到屡次试验染色成功,到织锦提花的改进,到如今的不再褪色,每一丁点的进步,都耗费了多少心血。杜衡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敢回忆那些场景。以前每当这些往事在她脑海浮现的时候,她总是竭力不去想,不去回忆,她怕疼。可那天,她让自己的记忆肆意,她要记起,那站在世界丝绸顶端的成悦锦,每一点的成长。 杜衡在展馆外的街道走着,往事如潮,让她的心暖暖涌动,连寂静的街道,都变得悠长而泛着荼蘼的清香。同样缓缓的脚步声,杜衡一抬头,前面的路灯下,是她熟悉的身影。杜衡笑了,停住了步子。等着他向自己一步一步的走来。 “怎么走的那么快?”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里全是化不开的深情。 杜衡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微微低头道:“看你在忙。”说完抬眸眯眼看着赵石南笑道:“你找我做什么,难道要我给你做专访?” 赵石南看着杜衡轻轻的笑了:“好,我一定告诉你独家的消息。” 杜衡抿唇道:“那好,我问问你啊,得奖的感受是什么?” 赵石南随着杜衡的步子一起往前走去,想了想答道:“感受很好。” 这也算答案?杜衡笑出了声,又问道:“那现在最想做什么?” “和你说话。”赵石南实话实说道。 杜衡脸一烫,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忙转移着话题:“那我问个内幕,成悦锦为什么不褪色?” “染色的时候,加一半的茶叶。”赵石南在杜衡面前没有任何保留,“就普通的茶叶就好。量只需要花叶青木叶子的一半,不仅防褪色,手感还柔。” 杜衡怔住了,赵石南毫无防备的赤诚的告诉着她他的商业机密。杜衡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这是他的心血结晶。杜衡咬唇努力扯了个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用这么认真。” “对你,我没有不能说的。”赵石南的声音很轻柔。他只有对这个女人,说话才会永远情不自禁的低了几分语调,少了几分骨气。 杜衡没有说话,低下了头。脚下的步子却轻快了不少,赵石南犹豫了下,轻轻伸手牵上了杜衡的:“衡儿,我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杜衡的心颤了一下,忙挣脱了赵石南的手有些慌乱道:“石南,你又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杜衡的心里无比酸涩,怎么重新开始?在布鲁塞尔的这些天,她已经反复想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却始终无法想出,他和她的绝境怎样逢生。 赵石南看着杜衡道:“衡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的心,你也懂。又何苦彼此为难?难道我们真的就要这么折磨一辈子?” “怎么会---”杜衡的声音有些微颤,“兴许过几年,你的心思就不一样了。生意,孩子,渐渐的就不觉得是折磨了。”杜衡有些说不下去。她此刻才发觉,自己既害怕赵石南的痴缠,却更担忧万一哪天赵石南不再痴缠,自己心里的扯痛。 “衡儿。”赵石南轻叹了口气,把杜衡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我用心告诉你,如果能放下,这五年早放下了。”杜衡的心通通跳着,说不出话。赵石南接着说道:“衡儿,我们之间隔的人和事,难道比我们在一起还重要吗?我们一起在北平,家里的生意,这几年我勤跑一些照看,等思衡大了,我把生意交给他。由他来顶门立户。我不是也十几岁就当家了吗?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隔的?” “思衡?”杜衡彻底愣住了,“是你的---孩子?”看着赵石南点头应着,杜衡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赵石南有了儿子,却不知道叫的是这个名字。他的母亲,又该如何叫的出口?杜衡声音颤着:“石南,你不该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声音动情的如低语:“那你要我怎么办?”沉厚的一句像要撕心般的“要我怎么办”让杜衡全身都微微颤了起来。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没有一刻,杜衡觉得这么挣扎。不舍和断腕两种纠结的情愫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可以利落的拒绝赵石南。几个月的羹汤挂念,几个月的远远凝望,几个月的心灵慰藉,杜衡心里的天平早乱了砝码。有种人是毒,沾了就有瘾。 杜衡用力把赵石南的手掰了去,咬唇说着:“你让我想一想。”说着慌乱的往前走去。心里乱七八糟,她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很想逃。逃开就不用想了。 “好。”赵石南点头,紧紧随着了杜衡的步子。那夜,他终于把她送回了旅馆。临别的时刻,赵石南忽然对杜衡说道:“衡儿,不管你想怎样,千万不要再逃开。不要让我找不到你。答应我?” 杜衡僵了一下,赵石南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杜衡心中挣扎了半晌,对着赵石南点点头。赵石南这才勾起唇角笑了:“明天有空,就到展馆帮帮我,要撤展了,人手不够。”杜衡应好。 展馆人再不够,也不需要杜衡帮忙。只是杜衡这拧性子,若是说无事,请她都请不来;若说有事,反倒是上赶着要帮忙。也唯有用帮忙这一赵石南最不愿用的借口,才好见的她一面。 成悦锦获得了万国博览会丝绸类金奖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国内,颁奖典礼的第二天便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大众报除了有记者发回的一线消息,更有杜衡对成悦锦东家赵石南的独家访问,更是报纸中的翘楚。钟主编看着报纸会心的笑了。杜衡,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第二天上午准备撤展,上午杜衡赶了过去,却发现也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下人们在豺羽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只是需要在搬运的时候看一下就好。杜衡看着木架上的丝绸,不禁“咦”了一声,走过去道:“这个地方的有个小幅的成悦锦,哪里去了?”杜衡虽然佯装漠不关心,但每次来给赵石南送饭的当口,早把展区每件展品都熟记在脑海里了。 豺羽忙恭敬的应道:“少奶奶真是好记性好眼力。今天一早开馆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过来参观,我告诉他要准备撤展了,但他还是细细把展品都看了一遍,有的拿了起来看,那边的成悦锦被他放错地方了,我就顺便收了起来。”杜衡有些诧异,兴许是一早看了报道特意过来看的?豺羽顿了下,对杜衡道:“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很像----凌泉少爷。但是在下也没敢认,看起来蛮气派的。” 杜衡的心猛地突了一下问着:“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在最后说了句“他也做成了大事”就走了,又进了旁边的印度和东洋展区去看。”豺羽回着。杜衡没再追问。凌泉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她也说不清。自从他在北平被抓,后来打听到他被救了。除了一次采稿偶然看到他的背影,也没有再见面。如果真的是他,倒不知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说什么呢?”赵石南从外面进来,看到杜衡蹙眉和豺羽说着话,不由问道。豺羽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赵石南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了,半晌道:“丈夫处世,殊途同归罢了。” 杜衡的心松了下来,他和他,也算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彼此认可了吧? 撤展后的一周,杜衡和赵石南,搭着官船,漂洋过海回到了国内。船在天津港停靠。杜衡要回北平,而赵石南吩咐豺羽带着下人将展品运回扬州,自己则随杜衡到了北平。 北平已然入了秋,黄叶飞舞的季节,一切如故。杜衡要回自己在报社附近的租屋。赵石南温声问着:“衡儿,不回旧宅看看吗?” ☆、情幻生:旧宅 旧宅,杜衡的心仿若丝丝江南细雨浸透,撩拨的难受。那旧时庭院的低窗细语,秋千蝶舞,无不让她魂牵梦萦。杜衡在北平的时候,起初的两年,每次到后海这边,都宁肯绕些远路把旧宅绕过去,她害怕看到高出周围的墙里,曾经让她遭遇的一切。后来的三年,心情渐好些,偶尔路过,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却屡屡怔忡。 真的要回去看看吗?杜衡还在纠结着,赵石南已经将杜衡随身的行李搬到了前来接他们的马车上。杜衡没有吭声,一路静默。俩人都没有说话,却各自的心都在跳突。五年,赵石南和杜衡都没有再回去。旧时的庭院还会如故吗? 马车行到了旧宅门前,有人把下马蹬摆好,赵石南先下去,对杜衡伸出了手。杜衡犹豫了下,将手放到了赵石南的手里。一切,都宛如昨日。 守着宅院的老家丁迎了出来,一早就有人来报信少爷会回来,两人刻意把屋前屋后都打扫了个干净。把尘封的大门也擦的朱红透亮。看到赵石南和身后的杜衡,不禁都有些眼圈红红:“少爷,少奶奶,终于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赵石南和杜衡心里都似浪涛在滚,几年而已,却像沧海桑田。赵石南和杜衡走进了院子,北平的秋色,在这个小庭院中也展现殆尽。阳光铺洒在红墙明瓦上,映衬的整个院子都金闪闪一片,只是院中海棠叶落,芭蕉泛黄。只有秋千,还在那里空落落的晃着。 赵石南吩咐下人把东西搬进来,杜衡忙制止道:“我的不用了,我看一会就走。” 赵石南心里一痛,看着杜衡道:“先搬进来,走的时候,再搬上去不好吗?” 故园旧景,杜衡的心被撕扯的有些痛,无法再硬着心肠拒绝,便低下头没有做声,缓缓的走到了秋千旁,坐了下去。赵石南心下一突,走到杜衡身边,缓缓将秋千推起。杜衡只觉得心痛的像要窒息,忙说道:“石南,我有些头晕,让我下来吧。” 赵石南轻声叹了口气,将秋千扶稳,杜衡跳了下来,向屋里走去。赵石南并没有留他和杜衡后屋的钥匙,下人也无从进去打扫。当赵石南开了锁后,一股陈旧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北平比起江南,风沙大了不少,屋里拉起了许多蜘蛛网,桌上床上都满是一层厚厚的灰。杜衡无意在门外的窗棂上摸了一把,便是一手的灰尘。 下人跟了进来,着慌的说道:“少爷,在下没有钥匙,没能打扫。” 赵石南轻轻摆手:“罢了。现下打扫干净些。”说着对杜衡道:“先不进去了,到客堂坐着等一等。”两人到了客堂,把从欧洲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番,杜衡还有些礼物要送报社的朋友和同事,还有份钟主编的,都顺便整理出来。专放到了一个箱子中。 赵石南有些给老太太买的补品洋参一类,还有些给思衡带的东西,装好吩咐豺羽明日送回扬州。杜衡有些惊讶:“你不回去?”出来这么久,扬州城的生意也需要照拂。 “不了。”赵石南淡淡笑了,“如今赵家的生意,也只是省内,以扬州为主,摊子铺的不大。几个宗亲掌柜便能处理好。” 杜衡略一思索,说道:“但这次成悦锦获奖了,想来生意又会比先前进益不少。你若不回去,旁人如何盘旋这么大的摊子?” 赵石南勾了勾唇,微微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心境,已不同往日。有了这奖杯,我已可告慰列祖列宗,眼下的时局风云变幻,还是等等再看,不好借机作势。若是我回了扬州,只怕到时少不了张扬,又引了多少是非。” 杜衡想想也对,赵石南这次也算为国争光,只怕一到南京,就有锣鼓鞭炮的阵仗等着迎接他。回了扬州就更别提了,必然是声势浩大的庆贺。如此一来,不知道又要招惹多少人眼红,暗地使绊子。一如当年的北平往事。 杜衡看着赵石南,那份意气风发的背后,竟也是一颗身经百历的心,更加成熟也更加淡然。 过了不久,下人来禀报着,屋子打扫干净了,饭菜也准备好了。赵石南吩咐先吃饭,也无需再折腾,就在客堂开始用饭。赵石南几番犹豫想留杜衡住下,却又不敢造次,怕杜衡一生气撂下饭碗就走。如今他在杜衡面前,分外的小心翼翼。 吃过饭,赵石南说道:“到后院看看吧,也收拾干净了。”杜衡心里一颤,跟着赵石南到了后院的旧屋,天色已晚,下人在屋里点了蜡烛,烛影摇曳下的屋子,所有的摆设,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如潮水般的涌了上来。杜衡身不由己的迈着步子走了进去,曾在这里,她和赵石南倾听窗前雨滴,细数门前落叶,听晚风窸窣低语,看花月两相徘徊。那些日子,都哪去了------ 杜衡有些无力的坐在了梳妆台前,眼泪扑簌着掉了下来。赵石南的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样难受,默默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他曾经为她挑选的玉叶,赵石南的声音有些微颤:“衡儿,能不能让我再给你把这个戴上?” 杜衡抬眸看着赵石南,眼泪早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没有说话,只在啜泣。赵石南把手中的玉叶给杜衡戴上,白皙如瓷的肌肤,翠绿的叶子,她是他一辈子的金枝玉叶啊。赵石南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太多的压抑,太多的等待,在这样熟悉的情景里终于像潮水一样奔涌而出。 他一把将杜衡揽进怀里,俯身狂乱的吻着她的秀发,她的脸颊,杜衡躲闪不及,伸手抓上了赵石南的衣襟,却被他吻的更深,杜衡只觉得全身战栗的酥麻,几乎要化进他的怀里,赵石南的唇忽然覆上了她的,熟悉到陌生的气息,魂牵梦萦的味道,都强势的扑面而来。杜衡的脑子完全空白了。理智,坚持,都在这强如浪潮的攻势下退缩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破笼而出的冲动和欲望。她控制不住,他梦寐而求。 “衡儿,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赵石南的声音动情的微颤,“原谅我。”七尺男儿,生平第一次折腰,说着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说过的一句话。赵石南是尊贵而高傲的,他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说抱歉。平生唯一的一句,便是此刻说给杜衡。 杜衡的眼泪又出来,身子颤着偎进了赵石南的怀里,她怎么舍得不原谅他,她也根本无法记恨他。杜衡回应着赵石南的吻,把两人点燃的忘情。赵石南的手探上杜衡的怀里,竟也全身微颤着,五年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快成了木头,却在杜衡身边,他又有着无尽的冲动。他可以拥着他的女人,不为子嗣,不为责任,只为他爱她。 杜衡挣扎着,却又有些力不从心。情之最初,就是毫无理智的冲动吧。当赵石南的手伸进杜衡的衣裙时,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让杜衡拼尽全身力气把赵石南挣开,杜衡的脸有些红,喘息道:“石南,我该回去了。” 赵石南身上宛如一瓢水浇了下来,眸中的狂热渐渐收了回来,深深看向杜衡道:“太晚了,明天再说。”看杜衡神色为难,补了一句:“我会控制自己。” 杜衡抬眸看看外面漆黑的夜,想着自己回去也是空屋一人,犹豫了下对赵石南道:“那你睡外间?”赵石南愣了一下,苦笑道:“好。” 屋里守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却要在外面的床上辗转反侧。赵石南仿似烈火焚身挣扎了半宿,到了凌晨反而更清醒。杜衡先是心慌跳突,却渐渐的把心情平息,正迷迷糊糊间,猛地身边一阵气息,心一突,又睁开眼,赵石南已经和衣躺在了她的身边。杜衡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赵石南的手搭在了杜衡的背上,沉声道:“一个人睡不着。” 杜衡心里颤了一下,那这些年必然不是一个人睡,不禁微微挣扎着,咬唇低声道:“那你何不回扬州,便不用一个人睡了。” 赵石南却像铁塔般纹丝不动,揽着杜衡的手更紧,轻声叹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五年,我一直一个人。” 杜衡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她该不信的,可他是赵石南,由不得她不信。一股热浪涌上心头,杜衡没有再挣脱,偎在了赵石南的怀中,渐渐沉睡过去。 第二天杜衡醒来,日头已经晒了半屋子。许是一路船上颠簸太辛苦,杜衡竟然不觉就睡到了那么晚。披了件衣服起身,穿过外间,赵石南在另间屋里的桌前坐着,手中捧着博览会的奖杯,正用刀细细刻着什么。赵石南一身青衫,盯着奖杯神情专注,唇角轻轻上扬,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深情。 ☆、情幻生:停产 杜衡移步过去,赵石南抬起眸子,含笑看着她:“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你在做什么?”杜衡看着赵石南的刀锋,细细端详过去,赵石南看向她笑着:“别急。” 还神神秘秘的,杜衡勾唇笑笑没有吭声,只是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秋日的阳光,照的很暖。 片刻,赵石南把刻好字的奖杯递给杜衡,杜衡接过,在底座上赵石南刻了八个字“成悦丝盛,衡南偕藏。”杜衡的心好像被什么冲击一样,看着这几个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为什么刻这个?” 赵石南狭长的眸子眯起,看着杜衡道:“衡儿,我如今才知晓,人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不仅是成功,更是成功的时候,身边有人同享。成悦锦本就是你我一同制得,一同捧奖,必然你我偕藏。若是后辈儿孙看到,也知道这奖杯,是你我的心血。” “偕藏?”杜衡嘴里轻声重复这两个字,脑海中却又想起诗经的一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到与赵石南的偕藏有着异曲同工的益处,不禁笑问道:“你这偕藏,可是来自与子偕臧?” 赵石南含笑点头,这个女人,冰雪聪明到从不需要他多说,便一点就通。看向杜衡问道:“喜欢吗?” 杜衡唇角弯弯:“嗯。”偕藏,他和她的奖杯,要两人一同收藏,他和她的情分,也要一同收藏。杜衡不禁低声道:“偕藏的,不止是这个奖杯。” 赵石南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这个小女人,说的每句话都要戳的人心疼,他懂,她要偕藏的,他也要,赵石南一把握住了杜衡的手,看着她深深道:“还有你我的情分,还有一辈子的时光。” 杜衡的心被一股股热流冲过,只说不出话,赵石南眸子里的情感越来越炽烈,杜衡心下慌乱,看着赵石南转移话题道:“怎么只有两句,念着怪别扭的。像半截。” “那你续两句。”赵石南看着杜衡扬眉笑道:“我已经想了前两句。” 杜衡心中来回盘旋想着,却被赵石南含情的眼眸看的心慌意乱,脸颊绯红,哪有心思想后半句是什么,半天还是心乱如麻,只好一挑眉轻声耍着赖:“想不出来,你的前两句太刁钻,我续不来。” “哈哈。”赵石南朗声笑了两声,笑看着杜衡说道:“还是赖皮。好,你记得,欠我两句。以后记得补上。” 杜衡嘀咕道:“到底谁耍赖,想不出就想不出,还欠上你的了,谁欠你的------”话唠特质又显示了出来。赵石南只看着她含笑不语。 豺羽在外间装着箱子,准备回扬州。听到赵石南爽朗的大笑,心里竟然也酸酸的,少爷多少年没这么痛快的开心了。也只有少奶奶,手里好像牵着让少爷喜怒哀乐的绳儿,少奶奶的手动一动,让少爷难受就难受,让少爷开心就开心。真是一物降一物。 赵石南正在屋中和杜衡谈笑,忽的豺羽进来,手里拿了封电报给赵石南:“少爷,南京来的。” 赵石南打开,是南京政府负责博览会专员的电报,很简洁,“国内巡展,速归。”赵石南捏着电报,蹙眉思索着。 杜衡看到电报中的内容,心下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从表面看来,那定然是好事。成悦锦作为给中国争光的金奖得主,全国巡展加大声势宣传,是难得的机遇。便可做到全国。但是背后暗藏着什么,此刻却无法得知。难道真的天上会有馅饼掉? 赵石南想了片刻,勾唇轻笑道:“也罢。回去走一趟。” “你同意巡展?”杜衡惊讶的问道,昨晚赵石南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今日便改变主意了吗? 赵石南摇摇头:“巡展就不必了。我还是那话,风口浪尖一辈子做一次,就够了。不过还是回去亲自和他们接谈一番。他们的目的不达到,是不会罢休。” “什么目的?”杜衡问道。 赵石南沉声道:“衡儿,你要记得,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既然愿意做巡展帮你宣传,必然有所图。之前就风闻南京政府要改革,怕是又要银子了。我可以不巡展,但这银子,只怕躲不过。” 杜衡心下哀叹,在这个世道,唯有商人无奈。无权无势无枪杆,若想平平安安的处于这世道,就要有所依傍,不能孤高于世。却还要左右逢源,否则局势变幻莫测,今天你上台,明天他坐庄。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就再也世难容。吃一堑长一智,赵石南如今也学的些经验。 杜衡点头:“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记得遇事多打问再决定。” 赵石南应着,吩咐豺羽先不走,等他一同回去。其余的家仆,赵石南都吩咐留在北平照顾杜衡。杜衡摇头:“石南,如今你树大招风,需要银子的地方怕是不少,家中还是节减些开支吧。” 赵石南心里一动,只紧紧的握着杜衡的手,看向她浅笑:“衡儿,再缺也不会缺了你的。”说着把钥匙递到杜衡手中,“这里的宅子你住着,时局混乱,有下人照看,我也放心。如今想想你一个人在外头,就是后怕。” 杜衡抽抽嘴角:“哪里就那么金贵,前些年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前些年是我找不到你。如今我还怎么能让我的妻,流落在外过苦日子。那我赵石南打拼是为什么?”赵石南声音笃定,“有事给我发电报。等我。”杜衡有些犹豫,他和她,似乎不该这么亲近,却又似乎该是最亲近的人。杜衡轻轻点头。赵石南安顿好之后,吃过中饭便和豺羽一起连同展示的货物,回到扬州,又到南京。 杜衡下午去了报社,本想着辞职,如今和赵石南成了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样子。索性也就不再提辞职的事。幸好钟主编也没有问起,只当杜衡从没提过辞职一事。赵石南一走走了几个月,而杜衡期间又接到访问的任务去了西南。这一别,已近春节。 腊月下旬,杜衡终于回到北平。赵石南依然没有回来,只是每月会有几封电报,大致说着有事,尚不能归。报社也放了假准备过年,这个除夕,杜衡又要一个人过了。赵石南家中的宗族,是缺不得他。 杜衡吩咐下人出去采买了些过年的东西,一个人,便也简单。杜衡把屋中打扫整理一番,该拆洗的命人拆洗,该晾晒的晾晒。闲暇时分,看看报纸,喝喝咖啡,成了杜衡的生活方式。 腊月二十八的报纸,杜衡却忽然看到了一则最新的消息:曾一度在博览会上得奖的成悦锦,再度封厂停产。杜衡手中的咖啡泼到了桌上,为什么又要停产?发生了什么? 杜衡的心好像猫抓一样焦急,却干着急没办法,报纸没有说清楚,而这篇报道的记者她并不认识,也无从打问。她急忙赶到报社给钟主编打电话,钟主编温声道:“不要着急,我帮你问问。” 杜衡焦急的等了两天,直到除夕那天的傍晚,钟主编才给报社回了电话说道:“我联系到了那个记者,他在南京。具体原因他并不知晓,只是似乎因为政府的压力,赵氏才封了厂子,停产成悦锦。不过由于成悦锦获了金奖,目前各方的呼声抨击四起,不知最后会是什么局势。” “人有没有事?”杜衡最关心的是这个。厂子停产,他日可东山再起,人要确保无事才好。 “应该没事。没有听说相关的消息。”钟主编说道,“想来不过是些利益之争,还不至于人有事,你放心。”杜衡又询问了几句挂了电话。可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四周的鞭炮爆竹声响起,一个热闹的除夕,杜衡却心不在焉的回到了旧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充耳不闻。下人们在忙碌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杜衡呆在赵石南的书房,细细的看着奖杯,心里如刀绞一般,柜子里是叠好的几幅的成悦锦,在欧洲展示后带回来便一直放在这里,杜衡把成悦锦放在面前,这样好的锦,为什么要停产?不是已经准备给银子了吗,怎么还会落得封厂停产的地步? 杜衡细细翻着手里的锦,看到旁边的厂标,忽然有种莫名的情愫,心突突跳的厉害,忍不住盯着厂标准备细细看,却忽然眼前一片空白,越挣扎着想看,越什么都看不到,杜衡心中急的像猫抓一般难受懊恼,整个人都要窜起来,那厂标,那锦,那四合院,那幅民国山水,却都像一幅幅镜头一样拉的很远很远,杜衡像被摔到了深渊之下,四周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只余一声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呼唤:“清扬,你还好吗?”我觉得头好痛,耳边的呼唤时强时弱,整个人都像虚脱一般浑身无力,脑中仿佛多条光束来回交叉,直震得我嗡嗡作响,我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暖夜情浓寄羹汤 过了很久,我脑中的光束渐渐散去,渐渐的恢复了意识。好像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全身都酸痛的像被人狠揍了一顿,我睁开眼睛,攥的很紧的手心里都是一把汗。眼前是夏医生焦灼的目光,眸子里满是心痛:“清扬,你还好吗?” 我长吁了口气,轻声说道:“还好。”又缓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睡了多久?”十年一觉扬州梦,自己这一梦,不知道是世间的多少时光。 “快四个小时了。”夏医生看我意识尚好,终于放下心来,眼中的神色竟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不能自持,这是他的脸上很少看到的表情。在我的记忆里,他始终是不形于色的。 “可算醒了。”朱长修也缓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对夏医生说道:“老夏,我以后可再也不敢干这事了。还是按照咱这正规手续,该签字签字,该检查检查。真是后怕。” 我看朱长修神色疲累,不由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朱长修看着我说道:“我这催眠干了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能这么深度催眠的,一睡四个小时不说,看样子很痛苦,偶尔还全身发抖,想叫醒用了多少办法都不行。我真怕就叫不醒了。” 夏医生看着朱长修淡淡笑道:“好了,知道你受惊了。还是你学艺不精,赶紧学学怎么把人弄醒,别光学着把人弄过去。” 朱长修捶了夏医生一拳,也跟着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做个催眠还把医生吓到了,还是友情帮忙,忙从椅子上坐起来,很诚恳的说着:“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做催眠的时候是上午,现在四个小时过去,只怕都一两点了,他们也都没有吃饭。我也该表示表示。 “我不去了。”朱长修一边整理仪器一边说道:“我还约了个朋友,宋小姐下次吧。” 我有些迟疑,看向夏医生,他看着我淡淡笑了:“那我们去吃吧。”说着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刚才不觉得什么,这一站起来,全身更像被电击了似的酸疼。 我无力的抬手指着门后面的包:“夏医生,帮我拿一下。”夏医生看我的样子,眼里又是一丝心疼,从门口拿上包扶着我的胳膊,和朱长修告辞后出了诊室。 我一边走一边把手机打开,好在也没有什么事。夏医生说道:“就在附近简单吃点吧。你这样子还是得休息一会儿。”我点点头,随着夏医生到了他们研究所门外的一家咖啡屋。 那里中午人很少,环境很幽静。我和夏医生在靠窗的沙发坐好后,随便点了两客商务套餐,和两杯摩卡。 “觉得好点了吗?”夏医生关切的问着我,“头疼不疼?” 我动了动身体,看着夏医生笑道:“不疼,就是身上有些酸疼。别的倒好。对了,怎么会这样,像被揍了一顿?” 夏医生微微蹙眉道:“按理不至于。可能你在深度催眠中,脑负荷太大又或者是催眠中出现了什么令你不愉快的事情?” 我的心一突,刚才在梦境中的人物都清晰依然,赵石南,杜衡,豺羽,都比以前那些模糊的身影更清楚,使我无比的确定,石南和以敬相似,我和杜衡的相似。只是遗憾,梦里的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凌泉。想着梦里的情形,我有些失神,看着手里的摩卡,脑子飘得很远,杜衡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拿着摩卡出神? “清扬,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梦境吗?”夏医生看着我问着,眼眸中有丝探究的渴望。 我有些迷离的看着窗外,冬季的江南也很萧索。我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心理医生,会信这个吗?我的梦境,无非又是那些前世今生的幻觉,或者叫-----妄想症。”也许在他和朱长修看来,我便是被爱妄想症的重度患者。 “我信。”夏医生扬唇笑了,“我说过,世界上是有很多人类未知领域的,说说吧。” 从什么时候讲起呢?那天下午,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晒得整个人慵慵懒懒的,屋外昨夜的雪泥已经都化掉了,露出了枝条的清浅。我一边喝着摩卡,一边把民国赵石南,赵凌泉和杜衡的纠葛缓缓的讲了一些,说的很粗浅,却是说到赵凌泉的时候,我忍不住说的详细了,并不自觉的看了看夏医生。 他的面上依然是不形于色的表情,只是眉眼里泛着一丝捉摸不出的浅笑。我把催眠的梦境说的具体了些,尤其是在布鲁塞尔万国博览会获奖的前后,以及赵凌泉也去看成悦锦的情形。说完后有些懊恼道:“太遗憾了,这次催眠到了紧要关头醒来了。夏医生,我们再约个时间,再做一次吧?” “还做?你不要命了?”夏医生方才还浅笑的眉眼骤然冷了神色,看着我蹙眉道:“清扬,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我已经完全没办法把你唤醒,连专业的朱长修都手足无措。绝对不能再冒一次险。” “至瑾,没有那么严重。睡的时间只是长一些。又不会醒不来。”我笑道,还从没听说有人催眠醒不来,除了神话故事。 “但是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深度催眠,时间越长,危险越大,有可能你醒来后会频发性的头痛,失眠,甚至抑郁,失忆,出现幻觉,严重的会再也回复不到正常人。”夏医生的表情再也无法淡定,手中的咖啡泼了出来,语气也有些激动,“你把自己置于这种险境,你想过暖暖吗?你出了危险她怎么办?” 我的心疼了一下,不是我没有想到暖暖,只是我的确不觉得这事有那么危险。我咬唇道:“只是那个厂标,目前真的很重要。” “再重要也不至于赔上健康。”夏医生的声音很坚决,“不要再做了。我想赵以敬会有办法。” 夏医生很少用这种不容置辩的口气,我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调羹在咖啡杯里来回的搅和着,心里琢磨着要是赵以敬还是没有把厂标弄好,我就明天越过夏医生直接找朱长修。他反正是对外挂牌的。 和夏医生告辞后回家,我才知道这次催眠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轻松,像打了场仗似的累的趴在床上就睡,等到醒来,天已经黑了,李姐把暖暖都接回来了,暖暖摸着我的头:“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累了。”我摸着女儿的小手,心神有些恍惚。李姐做的晚饭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连床都没有下。暖暖吃过饭自己和娃娃玩过家家,我也只能躺在床上无力的看着她。 十点多把女儿哄的睡着了,赵以敬没回来,我想睡又睡不着,来回床上翻烙饼,又怕把暖暖弄醒,只好拖着绵软的身体到了楼下,身上裹了床被子躺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却还觉得冷,不一会又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身寒气的赵以敬推醒来了,声音很温和:“清扬,怎么睡在这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赵以敬,那狭长深邃的眸子,那轮廓坚毅的脸颊,那高大挺拔的身形,都是梦中赵石南的翻版,可在梦里杜衡想见赵石南一面却那么艰难,心里又涌起杜衡除夕夜的慌乱,我猛的站起来,一把抱住了赵以敬。心都微微颤着,还好这不是梦,这个男人活生生的就在我的眼前。 兴许是我从来没有这么主动的抱过他,赵以敬身子一僵,厚实的掌心拍着我的背,温声问着:“清扬,怎么了?” “没事。”我的鼻子有点囔的酸涩,“我想你了。” 赵以敬怔了一下,反把我紧紧的拥进了怀里,声音情浓难化:“傻瓜,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这样。” “就是想你了。”我任性的说着,索性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只是肚子不识时务的咕咕叫了两声,很破坏这你侬我侬的情致。我有些脸红笑道:“晚上还没吃饭。你吃了吗?” “吃过了。怎么不吃饭?”他沉声问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烫,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没事,就是觉的累,也反胃。”看着他笑道:“不过现在饿了。”我挣开他的怀抱:“李姐睡了,我自己去厨房弄点吃的。”话刚说完,就是一个大喷嚏一哆嗦。 赵以敬蹙了蹙眉,把我按到了沙发上,捏了捏我的脸沉声道:“都这样了,别动。我去给你看看。”看着赵以敬走向厨房的身影,我的心砰的跳的老高,几乎不可置信:君子远庖厨,何况是身为董事长的赵以敬。赵以敬下厨房,准备饭?!我想我的心情不亚于要看到外星人般的惊讶,而我也实在好奇,他会给我端出什么饭。 我的心突突狂跳,简直比考试时等待分数出来还紧张。我竖起耳朵,听到了微波炉转动的声音,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真是想多了,他再不济也会用微波炉热李姐晚上做剩下的菜嘛。 我的心稍稍舒缓些,过了十几分钟,赵以敬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粥和两块千层糕,这应该是李姐做的晚饭。我坐到餐桌前,刚要动筷,他又递过来一个碗:“尝尝这个。” ☆、以我之身换你险 我抬眸一看,一碗汤,上面漂着几粒枸杞和葱花。“这是什么汤?”我看着赵以敬把碗放到我面前,拿起勺子在碗里拨弄了几下,心里一丝疑惑,这汤可不是李姐的水平,清汤寡水似乎还没融合呢,只在碗底找到了几缕肉丝。 “算是鸡汤吧。”赵以敬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对他来说也许这世上很少有搞不定的事情,这厨房算是一样。 我的心像被雷震了似得惊讶:“你做的?”赵以敬会用微波炉为我热菜已经让我受宠若惊,竟然还会煲汤? “冰箱里有备好的料,随便作了一下。”赵以敬面上有些不自信,“头回弄这个,快尝尝。” 李姐每晚睡前会把第二天准备做的饭的料备好,该解冻的解冻,该切好的切好。看来李姐本来准备明天煲鸡汤的,却被赵以敬提前操刀做了,只是把整鸡变成了若隐若现的鸡丝,这样熟的快。但是已经非常让我出乎意料了。 我用勺子盛起,吹了吹送到了嘴里,和我预料的一样,味道不敢恭维,微波炉里的十几分钟,只是让鸡丝熟了而已,完全没有煲出来的鸡汤的香味。但是那是我喝过的最珍贵的一碗鸡汤,一个人前尊贵傲骨的男人,肯在一个冬夜为你捧上一碗自己亲手做的鸡汤,我又何德何能幸运至此? 我心里百般的滋味,都说因果轮回千年循环,以前我从不信这个。可现在,由不得我不信。是不是有了杜衡在七十多年前布鲁塞尔为赵石南洗手羹汤,才有了我今日的幸福?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你今日得到的一丝幸福,也许就是三生前的苦难换来。我忽然眼圈就红红的,手有些微颤。 “不好喝?”赵以敬坐到我旁边,把我手里的勺子拿去尝了一口,眉尖蹙了起来,端起碗就往厨房走。我急忙站起来快走到他面前要把碗拿回:“你做什么吗?” “这没法喝。倒了吧。”赵以敬脸上一丝浅浅的尴尬,“下回进步了再做给你。” 我用力把碗夺了过来,低声嘟囔道:“谁说不好喝。你味觉怪异。”说着坐到餐桌前,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的确,这碗鸡汤不鲜美,但是没有什么,能比的上一碗满满是爱的味道。 不一会就喝的精光,我把碗递给他,扬眸笑道:“还有没有,还想喝。” 他的脸上微微讶异,片刻轻轻的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都是宠溺:“还有。”说着去了厨房,我跟进去,也难为他,把个厨房搞得像战场似的,李姐在炖锅里放好的料被他弄出来,用一个很大的玻璃碗在微波炉里做了大概有两小碗的量。 我全都喝光了,人的味觉是随着心情的,心情好,吃什么都是美味。 看我喝的香甜,赵以敬握住了我的左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捏着。我心里一动,问着他:“今天厂标怎么样了?” “一般。”说到厂标,他的面色有些凝重,“不是很好弄。无论如何明天晚上也必须得弄一个出来。否则和董事会没法交代了。今天上面也问病毒转基因试验项目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入驻蚕种场进行试验。也只能拖着。”赵以敬的处境各方施压,不把董事会的人弄调停,只怕到时试验项目入驻又受阻,几方都得罪了,哪边也不落好。 我暗暗定夺,看来找朱长修再做一次催眠,是势在必行了。 第二天一早,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后,我打车到了夏医生所在的心理研究所。直奔朱长修的办公室,他的小助理在门外看到我,“咿”了一声笑道:“你又来了?” “是啊。”我笑笑,说道:“能不能麻烦给我加个号,我还需要找朱大夫看看。”我不知道研究员能不能叫教授,虽然级别是一样的。稳妥起见,叫大夫应该没错。 “我进去问问。”小助理很热情的进去,过了片刻出来说道:“今天人不多,你前面还有两个。不过有一个要做催眠治疗,可能时间长一点。” 尽管我心急如焚,但也没办法,只好笑道:“没事,我等着。”说着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等待。等了一会儿有些犯困乏力,昨天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我走到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想拿一罐咖啡出来。 从包里拿出张纸币,塞进去又被吐出来,正懊恼着,身边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向里面塞了几个硬币,一罐咖啡出来。我一扭头,表情有些僵硬的干笑了两声:“夏医生,嘿嘿,真巧。” 夏医生的表情没了往日的温和,有些清冷,把咖啡拿起打开塞到我手里:“不巧,我知道你在这。” 夏医生依旧是心理医生的风范如故,不仅知道我在这,还知道我想喝咖啡。在他面前,我的任何小心思都难逃过他的眼睛。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道:“你猜的?” “我昨天就吩咐过朱长修,你如果再找他,他要告诉我。”夏医生看着我眉眼有些不解,“清扬,你怎么不听劝呢?还是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危险,要不要去我办公室,我就算一点一点的讲,也能讲到你明白为止。”夏医生竟少有的有些负气。 “至瑾,”我手里的咖啡罐来回的旋着,定夺着措辞,“我不需要知道有多危险,任何的治疗都有风险。一如你说,你的治疗方案,也有失败的。没有百分百成功的治疗。就算是寻常感冒,现在不是还有人死在那上头吗?” 看着夏医生又皱起的眉头,我接着说道:“但是我必须要试一试,现在赵以敬的处境很艰难,如果我不把这个厂标记起来,也许成悦锦连初审都过不了。那样公司也许会面临或者被上面打压,或者撤资崩盘的局面。这些后果,严重的已经不是一人之力能挽狂澜。”说到这些,我由衷的心累,额角有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拿手抹了抹。 夏医生的眸子又是一丝疼痛,脸上的清冷缓和了些,问着我:“身体还是虚弱没力气?”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事。吃几顿好的就补回来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夏医生摇摇头,看向我问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再做一次催眠?” 我点点头。夏医生站在我旁边思索着,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那天南京也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连廊照射到他的身上有层金色的光影,夏医生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单眼皮尖下巴,蹙眉的样子也依然很温和。我看着他有些失神,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身上有种落拓不羁的潇洒,不知何时,他竟然也变得有些沧桑。 也许,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的潇洒,潇洒只因心中没有牵挂。一旦心有所系,便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萦绕。 想到这里,我竟无端的也有些负疚。过了半晌,夏医生似乎终于做了决定般长吁了口气,说道:“你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我进去和长修商量商量怎么给你催眠,这回得先定好方案,不能再像昨天那么盲目。”说着从兜里拿出钥匙给我,“你记得吧,507。好了我打你电话。自己上上网,呆一会,我们商量也需要个把钟头。” 我也舒了口气,他终于同意了。我拿起钥匙冲他笑了笑,快步走到他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很整齐,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会杂志,却也有些心不在焉。催眠真的会很危险吗?不禁走到他的书柜旁,看着里面一本本厚厚的大部头理论专著,想抽一本看看,他的书柜就在办公桌旁,我一用力,把椅子推的转了一圈,顺带将桌上的鼠标碰了下,刚才黑色的屏保散去,露出了他的电脑桌面。 我瞟了一眼,愣在了那里。他的桌面,是我和他那张合照的婚纱照。我的心忽然跳的很慌乱,有点酸涩,却更多的是尴尬。我不知道他每天对着这样的桌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内疚,酸楚,纠结,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微颤着伸手把他的桌面图像修改成了默认。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礼貌,但是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一幅图每天在他眼前。我想,以夏医生的聪明,他会懂。 撤了桌面,我也无心再去看那些专著。继续坐在沙发上,恍惚的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机还没有响。又过了半小时,我忍不住给夏医生打着手机,却是关机。我有些坐不住,决定还是到朱长修那里看看。正要出门,忽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朱长修的小助理,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我笑道:“夏医生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来一看,整个人怔在那里:叠字的悦,互相交叠,周边是藤状的边缘,既有些西洋风格又有些古典意趣,正是民国独有的韵味,静静躺在纸面。 ☆、两世情长何以偿 顿时,所有的过往思绪情感仿佛一股浪潮,将我冲击的几乎站立不稳,他给自己做了催眠。我有些激动地看着小助理,声音都有些微颤:“夏医生呢,他在哪儿?” “他和朱医生在一起。他说您如果忙就把钥匙给我,他们下午还有个学术会议要出席。”小助理一直微笑着。 我有些木然的把钥匙递给她,心里却着实放心不下,不由对她说道:“我去看看夏医生。”说着向朱医生的办公室快步走去。他说过的,会有风险。即便我对他无情,却也无法做到在他豁出一切帮我之后不闻不问。 小助理锁好门快跑几步跟上我的步子,我到了朱医生的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小助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先进去看看。”我顿住了脚步,在门外焦急的等着。 过了片刻,小助理出来对我摆手道:“夏医生在休息,他有点累。”我抓着小助理的手恳求道:“让我看一下。就一下。” 小助理面上有些为难,看着我犹豫了下,把门打开:“那好吧。”我踮着脚轻轻走了进去,朱长修在外面整理着桌上的单子,看到我淡淡笑笑,轻声说道:“至瑾在里面休息会。” 我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他做了催眠?” 朱长修顿了一下,看我执意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叹气道:“我拗不过他。给他做了。” 我的心里忽然扯的生疼,好像有什么被钻开,在一滴滴的渗着血。我轻手轻脚的走到里间的门口,屋里很暗,刚做完催眠,朱长修没有改动屋里的布置。夏医生在躺椅上斜靠着,头很低,只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了一个侧影。看着很疲惫。 我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上,有些哽咽的说不上话。呆呆的看着他的侧影好一会,又轻轻的转过身来,对朱长修说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麻烦你照顾他。帮我说句谢谢。” 朱长修点点头,顿了一下叹口气说道:“我想,他肯冒这么大的险做这样的事,必然不需要你的谢谢。”说完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探寻的意味。 心理医生都有种要把人看穿的敏锐,我有些惶恐的低下头,不自然的抽抽嘴角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谢谢你。”说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的步子很快,这个办公室,这座楼,都让我有种喘息不上的窒息,爱到深处,是不是成了负累?我不知道,我只想尽快的走出去。到了后来,我几乎是小跑,出了科研大楼,迎面吹来一丝冬日的风,脸上有些疼,我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早已流了出来。 我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吩咐了一句去丝之恒,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脑子里也闪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不知不觉和夏医生也已经历这么些日子:第一次见面,他淡笑着送我心理治疗的书;在我生病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张关切温和的脸孔;暖暖会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会在人前说他是她的爸爸;大雨倾盆的夜里,他撑着伞救我出险途困境,月明几净的秋夜,他点燃一城烟花共我两世迷离--------- 我的心里波涛翻滚,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对他,前世今生,我只有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他两世牵挂,我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对不起,还要说多久------ 出租车很快到了丝之恒的楼下,我抹了抹眼泪,给赵以敬打着电话:“在公司吗?我在你楼下,有点事找你。” 赵以敬的声音有些沉闷:“我在城郊的基地,你过来吧。”我想想也对,自己真是糊涂了,他要仿制成悦锦,自然不会在公司明目张胆的做。马上又吩咐司机掉头去了丝之恒新的生产基地。之前赵以敬带我来过一次,在那里,我经历过和民国时期扬州织造厂异曲同工的惊艳。 到了基地,我调整了下心情,门口的守值已经接到了上面的电话,把我放了进去。我走到了赵以敬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我刚要抬手敲门,只听得里面是赵以敬有些冷厉的语气:“这就是最后的定稿?!就这么个图你说是民国的厂标谁信!” 里面是另个唯唯诺诺的声音,我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屋里的声音停下了,赵以敬说道:“进。” 我推门进去,迎面出来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想来便是厂标的设计了。今时今日去仿拟七十多年前的东西,也确实为难。赵以敬正坐在办公桌后,手扶着额眉尖紧蹙。看我进来,面色稍缓了缓:“清扬,你怎么来了?”说完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说道:“怎么脸色有点差?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我勉强挤出个笑问道,“还是不顺利?” “嗯。”赵以敬苦笑道,“中午又找了一个设计师,几管齐下试试吧。”说着捏了捏我的脸,“很凉。” 我咬了咬唇,从包里拿出那张纸递给赵以敬,竭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你看看这个图标,能用吧?” 赵以敬接过来,整个人有些出神似的怔在了原地,眉头微微蹙起,眸子渐渐亮了起来,过了许久,他猛地抬头,深看着我问道:“清扬,这是哪来的?” 我被问住了,我不知道解释,半晌我轻轻地问他:“能用吗?以敬?”顿了下,我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如果可以用,你先拿去赶紧生产吧。有时间我再和你细细说,这应该是真正的成悦锦厂标。” 赵以敬盯着我看了很久,点点头,打了个内线道:“老于,让张工来我这一趟,厂标定了,赶紧生产,别忘了做旧。”电话放下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过来,赵以敬把图纸留了个复印件后递给他:“就按这个做。” 那人盯着图纸看了下,叹道:“这个真绝,有点那意思。我这就去。”说着转身出去。我心里有丝说不出的滋味,怎么不像?这就是啊。 赵以敬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对他笑笑说着:“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赵以敬点头:“好。晚上我晚点回去。”说完又道,“对了,你身体不舒服,别开车,我让张师傅送你回去。”我点点头,我本来也没有开车,昨天催眠后,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自然也开不了车。 回到了家里,想想自己被催眠都成了这副体力不支的模样,不知道夏医生的身体怎么样。不禁给他拨了电话,却是打了好几通,都是关机的状态。想来是催眠的时候关机,后来就忘了开吧。 直到五点多,夏医生都快下班了,手机还是关机。我有些不放心。打了他研究所的办公室电话也没有人接。实在没有法子,我上网搜了朱长修的办公室电话,给他打了过去,响了好几声,才终于有人接了起来,我的心砰的提了起来,问着:“是朱医生吗?我是宋清扬。” 电话那边是个男声,却不是朱长修,似乎更年长一些:“我不是,朱医生去北京了。我在帮他整理东西,待会找人给他送去。” “去北京?”我有些意外,“他上午还在呢。”说着我不禁问着,“我是朱医生和夏医生的朋友,我想问问夏医生去哪里了,打他手机总是关机。您能看到他吗,如果待会见到他,提醒他开机,我找他有点事。” 那人听了我的话没有吭声,顿了很久才说道:“你是夏医生的朋友?” 我点头,心里却隐隐的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的沉默让我害怕,声音都有些抖:“夏医生怎么了?”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说着:“下午开会的时候,夏医生晕倒了。现在夏医生被送到北京的医院了,朱医生就是陪着夏医生过去的。我现在就是在朱医生这里找夏医生的诊疗报告,给他们送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脑子里完全混乱成了一片。只觉得气紧的几乎要呼吸不上,李姐看我神色不好,着忙问道:“怎么了清扬?” 我冲她摆摆手,声音几乎要成游丝:“李姐,待会麻烦你去接暖暖。我躺一会,躺会就好。”说着靠在了沙发上,脑子里轰鸣作响,几乎像惊雷般炸开。内疚,数不尽的内疚。我有些迷迷糊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声音很焦急:“清扬,你怎么了?”我挣开眼睛,看着赵以敬虚弱的说着:“以敬,你怎么回来了?” “厂标很顺利,公司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看你下午神情就不对劲。”说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去医院吧。”说着就要抱起我。 我用力挣扎着推开赵以敬的手,问着:“李姐呢,去接暖暖了吗?” 赵以敬应着:“我让张师傅带她去接了。待会就回来。先带你去医院。” 我摆摆手,缓缓定了定神,说道:“我不用去医院。以敬,我有事要和你说。” ☆、细诉往生意绵长 话音刚落,李姐带着暖暖回来了,李姐去厨房做饭,暖暖蹦到我和赵以敬面前,如今暖暖和赵以敬也熟稔了许多,抬起小脸看着我们:“伯伯,妈妈,你们在做什么?” 赵以敬把暖暖揽过来淡淡笑着:“妈妈要和伯伯说事情。”暖暖把自己的小手在赵以敬的大手里来回弹跳着:“我也要听。”说着猫在了沙发一边,大眼睛看着我和赵以敬骨碌转着。 赵以敬握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问着:“要说什么?” 我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了好一阵,不知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半晌,既然无从说起,索性,就从头说起吧:“以敬,我想给你讲个八十几年前的故事。” 于是,从民国十六年那个琼花疏影的清晨,月白短袄学生裙的杜衡抱着大皮箱逃婚开始说起,十里红妆,别扭成亲,西医风波,金枝玉叶,秦淮河畔,长跪代罚,荷塘萤火,共创成悦,不孕求子,锦葵进府,寿宴救人,直到北上北平的所有故事。 我讲的很细,那是我第一次把记忆里所有的片段,完整的串了起来,才知道原来那个故事,说长并不长,很快就讲了一大半。暖暖也许在幼儿园累了,听的已经睡着了。而赵以敬听着听着,狭长的眸子认真的盯着我,好像要看入到我的眼眸当中。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捏到骨头中去。 讲到北上北平,我终于停了下来,看着他道:“这些,就是外婆对我讲的。我听的时候,脑海中也不自觉的有片段重合,竟然就像活生生经历过一样。夏医生说,这也许是种病,叫被爱妄想症。虚妄的把自己和故事里的人去重合。”我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许吧,科学是这么说,但我自己觉得不是。” 赵以敬的手滑上我的肩,眸子里是种奇异的光彩,素来沉稳镇定的他,竟然声音有些微颤的急迫:“清扬,后来呢?继续讲给我。” “你觉得荒唐吗?”我声音有些没有底气。 “荒唐?”赵以敬的唇角勾起,目光似乎穿过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如果说荒唐,那你我倒是能串起来讲个荒唐的故事。到了北平,住进四合院,杜衡去了报社,是吗?” 我愣在了那里,几乎要看到赵以敬的心里:“你也记得?” 赵以敬看向我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中仿似沧海桑田的交织变幻:“清扬,我说过,我曾经在北京的老宅里总做梦,梦的大致就是这些事,不过你刚才讲的前面的,我倒是很多不知道,我的梦境,主要在北京。”说着,赵以敬缓缓讲了在北平的往事,十四格格的寿宴,与白芷重逢,王府井的枪声,与白芷的诀别,直到最后的鞭笞事发。 越讲到后面,赵以敬的脸色变得有些青灰,神情极为痛苦,不由得按上了胸口。呼吸也有些不稳,我赶忙从他兜里取出药,塞进他嘴里,眼泪却不由得扑簌了下来。难道隔了八十年,他说起这个,还会心痛?还是他许的来世,便是囚心一生? 我扶着他,半晌问道:“以敬,好些了吗?” 他缓缓的开口苦笑:“好些了。这些事不能想,一想就难受。”顿了顿,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轻声叹气说着:“上回你问我,为什么断定姚清莲的那块不是成悦锦,你记得那锦是什么图吗?” 我仔细想了想,那次在晚宴上我透过玻璃罩也曾细细看了一番,印象还蛮深刻:“是幅百子图。” “你说,成悦锦的图怎么可能是百子图?”赵以敬的笑容有些苍凉,目光竟依然是痛楚。我恍然,成悦锦是赵石南和杜衡爱的精髓,杜衡一辈子被无子困扰,赵石南怎么可能生产百子图的图案,去戳他视同性命的女人的心?也戳他自己的心? 看着他的神情,我的心也被揪扯的疼了起来。我的疼不为了往事,只为赵以敬的心囚背负了两世,依然这么沉重。我心疼的,只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的手轻轻抚上了赵以敬的脸,眼泪滴落:“以敬,别再想这些了。” 赵以敬稍稍平息了些,说道:“很奇怪,有的想记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有的却偏偏怎么也忘不了。”说着揉了揉眉心,“想记起厂标,竟然一点印象都没。”忽然看着我问道:“你给我的厂标是哪来的?” 我看着他,定了定神道:“以前夏医生说做催眠可以唤起潜意识的记忆,我想去试试,能不能把成悦锦的厂标记起来,昨天就去找了他。” 赵以敬的眉头皱了起来:“催眠?” “是的,昨天去做催眠,又想起了一部分事情。”我接着把后面梦境中的事情讲给赵以敬,遗憾的说着:“只是到了最后,也没看清厂标的模样。” 赵以敬听着,把我的手握在了胸前,眼眸里全是心疼:“那个东西很危险,你怎么不问我就瞎去试?难怪身体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不禁问着。 赵以敬叹了口气,勾了勾唇道:“以前听说过。”说着把我的手攥的紧紧,“答应我,不要去冒险,没有什么值得用性命去换的。好不容易这辈子找到你,你要是出了问题,让我怎么办?” 我的心溢的满满,却也酸涩不堪,咬唇说道:“我今天本来想再去做一次催眠,但是他们把我支开后,朱医生给夏医生做了催眠,那个厂标,是夏医生回忆起来的。” 我的这句话把赵以敬震在了那,他紧紧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满眼的不可思议。过了许久,声音有些暗哑:“他为什么记得?他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是谁?以赵以敬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他是谁,也许只是不愿承认而已。我和他沉默了很久,赵以敬终于开口问道:“他没事吧?” 我哽了一下,说着:“下午打电话到夏医生单位,听说他开会的时候晕倒了,现在送到北京的医院去治疗了。手机一直关机。”我鼓了鼓勇气说道,“以敬,我有点担心。” 暖暖听到夏医生的名字,忽然惊了醒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和赵以敬,抬头问道:“妈妈,是在说叔叔吗?叔叔哪去了?”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抬眸看着赵以敬,我不知他的心里会不会如惊涛骇浪经过一般,只是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我不常见的意外,矛盾和挣扎。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暖暖,片刻,赵以敬拍拍我的背:“清扬,交给我。我去找人打听打听,如果有需要出钱出力,我不会吝啬。” 我的心稍稍舒展开来,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只是咬着唇看着赵以敬满眼的欲说还休。历经了两世风雨,我和他终于可以做到心无间隙,我欠的情分,成了我们共同欠的情分。 赵以敬没有迟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过了一会儿,赵以敬说着:“等等吧,已经找人去打听情况了。” “嗯。”我点点头。心中却不再似下午般油煎火燎,有了赵以敬,我安定了不少。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暖暖已经睡了,我和赵以敬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在演着天上地下的神话剧,以前的我或他都是绝不会看这种电视剧的,但那天,我和他竟都很认真的看着,赵以敬突然冒了句:“现在看这电视,也不觉得扯淡了。” 我的心一跳,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温暖。有一种情,是可以跨越时光,轮回重演的。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说了很久,放下电话对我说道:“他的情况暂时有些不太乐观,专业的我也说不上,深度催眠后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吧。现在在做深切治疗,人还没醒。”说着揽着我的肩道:“清扬,放心,他本身就是那个圈子的,所以接受的是国内最好的治疗,如果不行转到国外治疗,条件都方便。” 我点点头,心里却沉重的喘息不上。我终于见识到了,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忽然我有些后悔,如果我不坚持做催眠,会不会他就不会以身犯险?可惜所有的事,任再多努力,再多懊悔,都换不回一个“如果”。 我想详细的问问情况,却是给夏医生或者朱长修的办公室打电话,都再也没有人接听。研究所的人不会告诉我朱医生的手机号,而夏医生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我突然很害怕,很怕那个从来没有打不通的手机,再也不会嘟嘟作响。 直到下午,赵以敬忽然给我来了个电话:“清扬,他醒了。”我的心砰的一下,好像终于从悬着的楼顶,落回了地面。谢天谢地,醒了就好。我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微颤:“没什么问题吧?” 赵以敬的声音也几分轻松:“应该没事。听说只是身体虚弱些。吃饭说话都很正常。” ☆、作伪暂缓定风波 我的心彻底松了下来,大舒了口气:“那太好了。”否则心上的这个十字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还。我随口问着:“你晚上几点回来?” “没什么事了,待会就能走。”赵以敬的声音多了丝温度,“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买了带回去。” 我哑然失笑,这牛吹的,连超市都很少去的人,我要买的他还能带回来?我笑笑道:“对了,我要给暖暖买个小保温壶,让她带到幼儿园。冬天喝水别凉了。我顺便去接你,怎么样?赵总。” “淘气。”赵以敬呵呵笑着,“那你来吧。我们一起去买。”说着挂了电话。 我心里好像卸了千斤重担般美滋滋的,不由拿起手机又给夏医生拨了过去,终于通了,那边又想起了“嘟嘟”的声音,我的心跳跃了起来,我该给他说声“谢谢”,还该问候几句的。 电话响了好几声,被接了起来,却不是夏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苍老的女声:“喂。哪位?” 我的心一突,这声音,听起来是夏医生的妈妈,想起之前在餐厅的不甚愉快,我又胆怯了几分,努力平息了下声调说着:“我是宋清扬。请问夏医生在吗?” 电话那边是湖水一样的宁静,过了很久,忽然掀起了波澜:“宋小姐?你找至瑾做什么?” 我嗫嚅着刚要回答,说我想问候问候夏医生的身体好了没有,话还没有出口,对方已经是疾风暴雨般的劈头盖脸而下:“宋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别再找至瑾了?你一个离婚带孩子的女人,偏偏缠着至瑾不放,害得他好好的工作不做,职称不要,像鬼迷了心窍一样跑到南京,任我和他爸爸怎么劝都不肯回头。你要和他好好过,好,我们也忍了,只要他幸福,我们做父母的能妥协的都妥协,能退让的也都退让了。可你朝三暮四,又跟了别的人。现在把至瑾害成了这样,如今他躺在医院刚刚回过一点神,你又来招惹他,宋小姐,我们全家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惹了你啊,你要这么-------” 我的心像被撕开一般鲜血淋淋,夏医生的父母,对我应该是怨愤深切吧。我没有挂电话,也没有辩驳,只是静静的听着,任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跳的激烈,这是我欠的吧。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人,能体会到一个母亲面对着病床上儿子的心碎。 电话那边传来男声,应该是夏医生的父亲:“好了好了,注意身份。说完就挂了吧。”夏医生母亲的歇斯底里终于缓和了下来,过了片刻,和我说着:“另外,宋小姐,我们的家庭也不缺钱,不需要你们出医疗费。我们只求你离至瑾远一点。别再骚扰他好吗?” 我愣了一下,医疗费?想来是赵以敬托人去做的,也许在他的心里,会固执的以为夏医生的催眠是为了厂标,这情分也是他欠下的。我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半晌,还是问道:“好。我不再找他。但我想问问夏医生他还好吗?恢复的怎么样?” 夏医生的母亲顿了一下,说着:“现在看来还不错,希望不要再复发。宋小姐,算我们拜托你了,别再找他了。他要是找你,你也干脆利索的挂了行不行?” 我“嗯”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只要他安好,我便卸下了心障。如果不联系他比问候他对他更好的话,我自然可以做到。只是心里,却是肿肿涨涨的酸涩。 我平静了下心绪,开车到了丝之恒楼下,给赵以敬打去电话:“好了吗?我在楼下等你。” “还有点事。你上来吧。”赵以敬的声音比较轻松。我挂了电话,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看我进来说道:“你在这里呆一会,我上楼有点事。”说着走出了办公室。 我坐在他的椅子上,来回的转着,看到桌上摆的照片,竟然还是那张我和他在后海的照片,心里暖暖的,手指在他照片里的眉眼间细细的划着,如今看他,严肃清冷的脸也觉得分外生动帅气起来。 正发着呆,门开了,赵以敬走了进来,看我划着照片发呆,眉眼笑得舒展开:“真人就在这,怎么不摸活的?” 我的脸臊的通红,这人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我噌的站起来转移着话题:“赶紧收拾,磨蹭死了,像蜗牛似的慢慢吞吞。” “还嫌我?胆子大了。”赵以敬走过来捏着我的脸,眸子里都是笑意。我刚要和他打趣,忽然他办公室外猛的两声敲门,他的手放了下来,沉声道:“进来。” 开门声响,进来的是赵信俭和两个董事。看我在屋里愣了一下,我向他们点头打着招呼:“赵董。” 赵信俭看了看我说道:“清扬也在。”转而看向赵以敬,也不避讳我,直接劈头盖脸问道:“以敬,听说上午你开董事会的时候,说又找到成悦锦了是吗?” “是。”赵以敬点头沉吟,勾唇看向赵信俭,却颇有几分深意,“您上午有事没出席,有些可惜。”我的心一沉,赵信俭这次把赵以敬逼到绝境,势必让他停止成悦锦的研发及上线。今天上午的董事会,只怕有事不出席是假,让别人替他发难是真。 “以敬,你可要慎重。别又弄个假的,来来回回折腾,公司哪有那么多钱扔在这种看不清市场的项目上?再说,总出假的,对公司声誉的影响可不好。”赵信俭倒是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本就心虚听到说假的,更是有些没底气,只是强作镇定。赵以敬倒是一丝不乱,冷笑道:“这是自然。公司的声誉岂是儿戏,这回肯定是真的。” “哦?”赵信俭的眸子闪着精光,“那是从哪儿来的?谁手里现在还有真正的成悦锦?” “这就无需汇报了吧。”赵以敬的声音清冷,“当年成悦锦也是销往各地的,如今再找出来,很难吗?” “哈哈。”赵信俭笑得很诡异,“你说难吗?是销往各地,可你也不好说谁手里有,过了这么多年,不亚于大海捞针。”顿了顿,赵信俭说道,“以敬,慎重。这成悦锦要是来历都不清,更是没谱的事。不如我们先停了,等什么时候审核通过,再恢复就好嘛。” 赵信俭这明摆着是缓兵之计,成悦锦的研发一旦停产,前期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即便再恢复,那损失也不可估量。我脑子一热,忍不住看向赵以敬道:“以敬,告诉他们也没事,外婆给了咱们家藏的成悦锦,也是为了能延续当年成悦锦的辉煌,更好的生产下去。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赵以敬看了我一眼,浅浅勾唇笑了。赵以敬还没有说话,赵信俭已经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家有?怎么会?” 我看向赵信俭笑得眉眼弯弯:“赵董,怎么不会呢?我家和清莲家是世交,她家可能有,我家也会有啊。只不过她家的是赵家华悦厂的普通锦,而我家的才是真正的成悦锦。” 赵信俭的眉头蹙起,抿唇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不可能的。你外婆家-----不会有的。” 我的心一突,他为什么这么确定,除非他和姚清莲暗地里也查访过,不禁认真盯着他问道:“赵董,怎么就不会呢?我外婆的家藏之宝,也不一定非得藏在自己家里,等着小偷去搜。对不对?”我的话一语双关,暗暗看着赵信俭的反应。 赵信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了看我,颇玩味的问着:“你外婆怎么之前不拿出来呢?”说完看着我的目光很锐利。 我没有逃避他的目光,迎了上去:“外婆的东西,只会给最亲近的人。以前我和以敬只是朋友,没有拿出的必要。现在不同了,自然不需分彼此。”赵信俭身后的两位董事,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觉得似乎也合理,如今我和赵以敬的关系,也已经众人皆知。那两人微微点着头。 赵信俭的表情也有些似信非信。犹豫了片刻,对赵以敬说道:“那希望这次能初审,复审都顺利。” “放心,必定会通过。”赵以敬在虚张声势这方面素来以假乱真,声音笃定沉稳。 赵信俭和两位董事离去,我无力的靠在了办公桌上,手心里全是汗。赵以敬走来捏了捏我的手,淡淡笑道:“你心理素质也不错。” 我看着他,缓了缓通通跳的心,问道:“那这关算是过了吧?能争取到几个月的时间吗?” 赵以敬没置可否,微微蹙眉道:“这次暂时没问题了。但是赵信俭的小伎俩,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他要么就暂时消停了,要么就会豁出去再耍场大的。” “那你准备好应对的措施了吗?”我有些紧张。 “兵来将挡吧。他还没出招,我也猜不出来。我能做的,就是让成悦锦早一天上线,那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赵以敬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走吧,买保温壶去。” ☆、新锦为媒订姻缘 我把车开到一家商场的停车场,那里四层卖些小家电之类的,质量还不错。我和赵以敬坐电梯上去,我打趣着他:“看着新鲜吧?需要我给你讲解吗?” 赵以敬淡淡笑着,“我的确很少来,要买什么就列个单子给助理。不过我那个助理品味不怎么样,还比不上连小茹。买个烟灰缸都花里胡哨的没法用。” 自己不出门还挺挑。我勾唇看看他开玩笑道:“那以后我当你助理好了。省的你这么难伺候把小助理气哭。” 赵以敬朗声笑了两声道:“你现在也是宋总,我哪雇得起。不过我家里缺个财政部长,你就勉为其难做做?” 我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知怎么接话了。看着他这么毫无芥蒂的说着钱这个话题,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没结婚就谈这些钱啊财啊总觉得别扭,我把头扭过去没说话。 赵以敬握着我的手沉声道:“还害羞?早晚也要你管家。那样我会有成就感。” 成就感?我抽抽嘴角道:“你不会也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土,给我拍张卡在桌上,拿去,想怎么花怎么花?” “那是土?”赵以敬扬唇笑着,“那是一个男人很幸福的时候。”我暗暗腹诽原来赵以敬也是土财主的本质。到了四楼,我和他开始在卖保温杯的区域细细的挑着。 “这个怎么样?暖暖肯定喜欢。”赵以敬拿起给我看着,模样倒是挺漂亮,粉色的米奇,我打开杯口,摇了摇头:“你看这里有一个小凹槽,满满的会有很多脏东西,洗也不好洗,擦也没法擦。设计不好。” 赵以敬听的认真,再看杯子的时候,都要先打开看看有没有凹槽,连引导的售货员都笑道:“先生真细心。是个好爸爸呢。” 我心里一暖,含笑抬眸看着赵以敬,他刚好又挑了个满意的,冲我走来,指着手里的保温杯说道:“这个我看了,没凹槽,也好看,杯盖这还有个小把手能抓着,不会烫手。” 我的心里融融的,笑看他道:“那就买这个。”他愿意细心对待的事,总能无微不至。那个杯子价格不便宜,售货员一边喜滋滋的开票一边道:“家里是个女儿吧,爸爸和女儿最亲了。” 我和赵以敬对视了一眼,不禁相视而笑,他顿了下,又取出个和那个保温杯一个牌子的成人用的,对售货员说道:“再开一个这个。” “买给谁啊?”我笑问着,却忽然看到他身后,有些笑不出来了。都说冤家路窄,可巧不巧的,姚清莲不知道要买什么,竟也在这层,兴许是刚上来,瞟到我和赵以敬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赵以敬背对着她,并没有察觉,一个售货员带着他向前去交款,他捏了捏我的手笑道:“等会儿。”说着往前去。姚清莲的表情更加难看,唇角冷冷抽了抽,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舒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赵以敬挑的那两个杯子,吩咐售货员包好。等赵以敬回来一起走了下去。 暖暖很喜欢新买的保温杯,杯子是猫咪的造型,她每天早晨都会喊着:“妈妈,快把我的猫咪带上。”她的欢喜,让我和赵以敬也随着一脸欢喜。 成悦锦的初审由于找了关系,十个工作日后,就有了内部的消息。同位素做的成悦锦年份鉴定,以及织纹纤维显微识别,厂标电脑扫描比对,都没有问题。只是还要等相关的技术鉴定报告出来,找领导转圈签字走手续,这还要个把月的时间。事情落停,赵以敬也松了口气,总算又争取到了时间。 赵以敬在董事会上刻意宣布了这一消息,使得一部分董事对研发成悦锦又有了些信心。我不由问他赵信俭的反应。赵信俭想必听到这一消息不会舒畅。 “他倒是反常,虽然没表示欣喜,倒也反常的没泼冷水。”赵以敬的脸色有些清冷,“不咬人的时候,恐怕就该出手了。”赵以敬的手在桌上敲着,目光却看向很远。而我随着他的沉郁,也渐渐有些担心。 而赵以敬答应上面的病毒转基因试验基地,也正式入驻了蚕种场。赵以敬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刻意又投了笔资金,将蚕种场进行了一番改造,把原来的三处育种基地圈起了一块,把这块专用来做试验基地,并进行着严格的管理。尤其是试验的废弃耗材,废液废渣的处理,必须做到无菌、定点,严防转基因试验带来污染,更要严防转基因蚕种和育种蚕混淆。 赵以敬为了还上面这个人情,也花了不小的成本。上面适时的补贴了一部分试验基础设施改造资金。也算互惠互利。一切都在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着。 赵以敬的生日再有两天就到了,我选了几家餐厅,却看来看去,总觉得太过浮华,还不如在家里温馨的布置一场,做桌好菜过的更适意。说干就干,我提前两天买好了食材备着。只是送他的生日礼物,却还没想好。这个年纪的礼物很难选,浪漫的礼物,往往觉得虚无缥缈不实际;可实用的礼物,又觉得沾惹了太多人民币的味道而俗气。越是在乎,越不知该送什么才能表达心意了。 我愁眉苦脸的问着暖暖:“宝贝,你说伯伯生日该送什么礼物?” “冰激凌,奶油蛋糕。”暖暖咯咯的笑着。 我也随着她笑了,到底是孩子,我揉揉她的小脑袋:“你的小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啊?” “我还会给伯伯唱歌。”暖暖说着就开唱了,“我爱乡村乡村风景好-----”这怕是幼儿园老师教她的新歌,一曲终了,我听的带劲,身后也传来掌声和赵以敬的笑声:“唱的真好,比你妈妈强。” 我嘴角抽了抽,不带这么埋汰人的,知道我是烟熏嗓还拿我和暖暖比,好在我的女儿青出于蓝。我笑道:“丫头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呢。” 赵以敬的眉眼舒展开,一脸的笑意的看着暖暖:“真的?” 暖暖嘻嘻笑着跑开,她在赵以敬面前还不像在我面前般欢脱的无拘无束。我蹲下来收拾着她地上的玩具,赵以敬也蹲下来,深看着我,忽然开口道:“清扬,生日那天,我们去领证吧。” 我的脸陡然绯红,手脚都有些不利落,低头嘟囔着:“你的求婚礼物还没到呢。”我只是随口一说想矜持些,按着赵以敬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浪漫的举动。 赵以敬眉眼弯起,看着我笑道:“我今天可是有备而来。”说着拉起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两张卡,递到我手里说着:“我名下的资产已经早给了你,现在把银行卡也交给你,家里的所有,就全交给你打理了。”说着悠悠的补了一句,“加上我这个人。”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上次在商场他说的“财政部长”的话,我只当是玩笑,却没想到他是在认真。我能明白他想把一切都给我的心情,也许是对我的爱,也许是出于我签了股权协议的歉疚,但是这份心,我忽的就觉得沉甸甸的。在他的那个圈子,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对妻子毫无保留?我的心里翻腾的激烈,赵以敬捏了捏我的脸笑道:“还不够?”说着又拿出一个盒子:“看来得出绝招。” 我打开一看,怔住了,一方莹润五彩的玫瑰锦,正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散发着莹莹的光彩。我不由抬眸惊喜的问着:“五彩的成悦锦出来了?” “颜色基本满意。”赵以敬淡淡笑着,“只是这种五彩色,目前色牢度不行,在水洗实验和曝晒实验里,很快就褪去了五彩。还需要进一步琢磨琢磨怎么能牢固起来。另外,顺垂度还不够。这个也必须改进。” 我心里一动,对赵以敬说道:“不是染色的时候加茶叶可以增加色牢度吗?”我的那场催眠,也许最有用的就是这点了。 赵以敬愣了一下,随即眯眼看着我笑意深深:“你知道的还不少。今天周教授也提出了目前茶叶染料的提取,用作真丝染色是个新课题。但是现有的研究还比较初级,媒染剂还需要做详细的调试配比。我基本同意按照这个思路去做。” 我也不由的随着他开心起来,成悦锦的成功,似乎越来越近了。我看着他抿唇笑道:“人家求婚都用钻戒,你倒好,拿着块绸子就来了。” 赵以敬勾唇看我笑道:“那我把绸子收起来,明天换个钻戒向你求婚。”说着作势要收起锦。我一把按住,笑嗔着:“不许。” “挠人。”赵以敬捏了捏我的脸,目光幽深的又似看不见底,声音很动情:“那我算你同意了。” 我怎么会不同意呢?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也许是一生,也许是两世。我轻轻的点着头。 那夜,安眠的如初春暖梦。连早晨去吃早点,唇际都泛着笑意,却看到赵以敬正在接电话,眉头越蹙越紧,挂了电话后对我匆匆说着:“蚕种场出事了,我要马上过去。” ☆、世事惊变再倾覆 我的头轰的一声响,眼睁睁看着赵以敬匆匆出门,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后,接到了张帆的电话。我的公司里也有事情要处理。我开车赶到了何夕,张帆对我笑道:“宋姐,又接了两个大单。最近业务好的不得了。代理的几个丝绸品牌,都接到了大客户的约单,咱们从中提的利润不少呢。这笔都过百万了,必须得宋姐你来签字才能走账。” 我接过笔签了,顺便看了看这几月的账目,一路上涨的趋势让我舒心了不少。我的公司虽然不大,没有鲤鱼跃龙门的单,但好在每笔都是稳扎稳打,渐渐的积累了些资源。过了起初创业的清冷期,现在开始红红火火的平稳上涨。 小杨也笑着说:“宋姐现在来公司也少了,说不定哪天一来,诶,发现自己变大富婆了都不知道。” 张帆拍着他笑道:“别得了便宜卖乖,宋姐是相信咱几个。咱还不得更让她放心?”我对公司的员工素来不怎么苛责,虽然对业务是有严格要求,但对他们的工作方式很少横加指责,员工的自由度也很高。而且在张帆、一诺几个一直跟着我的老员工的带动下,公司气氛很好,大家的凝聚力很强。 我开玩笑道:“赶紧都让我放心,我成了大富婆那天你们也跟着变土豪。”说的一群人都笑了。我转向张帆问道:“对了,北京那边的经销处现在接洽的怎么样?” 肖彬辞职后,北京的经销处主要是一个姓付的总经理在管理,从总部过去的,是赵以敬提拔的新秀。张帆说道:“还好。不过没肖总好说话。做事太一板一眼,需要磨合。” 想到肖彬,我心里又是说不上的酸涩,肖彬之前给我们开的绿灯,已经不是一路畅通可以形容了,是恨不得推波助澜。而现在的新人,虽然由于是赵以敬提拔的,也会给予方便,但是到底不再如故。我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多去北京跑跑,咱们主动热乎些,毕竟丝之恒的产品还是好销售,也是咱们盈利的大头。”像何夕这种做经销的,无非一则赚个提成,二则赚个差价。从丝之恒拿到的价越低,再销出去自然利润就高。 张帆点头答应:“好,我正准备下个月去趟北京,还有几个品牌也需要趁着时节联络下感情。”张帆是个会来事的。我对他自然放心。 转身进了办公室,心里却并未因为何夕的业绩蒸蒸日上而高兴太久。办公室外阳光晴好,我的心却惴惴不安。赵以敬早晨匆忙而去,让我始终放心不下。我上网搜罗着信息,却没有看到任何一点关于这事的新闻。 只是看到介绍,赵以敬蚕种场所在的地方,是芜湖一个养蚕重地。当地的主要经济驱动就是桑蚕业。农户中几乎家家种桑,户户养蚕。并且在地方政府的带领下形成了产业链条,专门给各个缫丝厂提供优质原料,也是地方税收的主要来源。 现在乡村经济的发展模式,往往都趋于规模化、集中化,而不是散兵独斗。这样政府在投入、管理方面也可以到位。可以扩大公共投入的规模,因为受益的人众多。也更好发展。赵以敬选在这里建立蚕种场也正是为了这种资源优势。可以更好地享有公共资源环境。蚕种场是丝绸企业的核心源头,所有的丝绸研发也好,经营也罢,前提是要有优质的丝。如果蚕种场出了问题,源头被掐断,我想不出会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下午两点多我已经心不在焉,公司里的事情处理完后,我立即开车又赶回了南京。从没觉得那两个小时的车程,是那么漫长。素来胆小的我,也破例的上了高速,路两边偶有小丘陵,都在后视镜里飞快的向后隐退------- 回到南京,我从下午等到晚上,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还是没有赵以敬的消息。我实在心急如焚,给他去了电话,电话那边竟然是从来没有过的关机。我愣在了沙发上,电视的信号出了点问题,我盯着满蓝屏发了好一会呆,脑子在飞快的转着,我能找谁去问?我忽然发现除了肖彬算是赵以敬亲近的人,我竟然没有赵家任何一个人的电话。 实在没有办法,我给肖彬打去了电话。他能帮着打听打听也好。但肖彬的电话却也是关机。我捧着手机,不知道该去问谁。人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在你陷入绝境的时候,却发现手机的通讯录里,没有一个号码能拨的出去。 已经半夜两点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一横,如今能问的,只有一个人了。 我咬牙拨通了姚清莲的电话,她一定知道的,且不说她也算丝之恒的股东,便是她和赵信俭的勾搭结盟,也绝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的通了,姚清莲的声音在午夜里没有一丝的疲惫困倦,依然精神十足,甚至带着点亢奋:“宋清扬,什么事?” 我竭力平静的问着她:“我想问问,丝之恒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姚清莲突然大声笑了,半晌止住笑冷哼道:“宋清扬啊宋清扬,你真是煮熟的鸭子死了还嘴硬。你是关心丝之恒出什么事,还是想问赵以敬在哪儿啊?” 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以敬怎么了,他在哪儿?” 姚清莲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极为清冷:“你不是和他很恩爱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的心油煎火燎,却无奈清莲此刻就是要看我这幅样子,任我低声下气恳求,也始终只是冷哼,不为所动。我实在忍不住嗓门有些大:“清莲,你到底图什么?恨我们,看我们无助就能让你快乐?” “你说对了。我就是很快乐。”姚清莲咬牙一字一句的对我说着:“你既然那么喜欢抢我的幸福,那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你得到。下回记得,秀恩爱,死得快。”姚清莲冷冷的说着,“明天早晨八点,你就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再也打不进去。 早晨八点?那又是什么意思?我一夜没合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上的挂钟。夜,萧索而凄清,我裹着毯子在楼下的客厅坐了一夜。直看的夜色褪去,白昼到来。 李姐送暖暖去幼儿园,我再次打赵以敬的电话,还是不通。我又上网去看新闻,却在一个丝绸主流网站上一眼就看到了醒目的头条消息:知名丝绸企业试验蚕种处置不当,使当地蚕农损失惨重。 我颤抖着手点进去,报道里还没有明确该知名企业的名字,但是行内人一看便知是丝之恒。上面下来的那个合作项目,病毒转基因的试验蚕种处理中出现了错漏,导致大量携带某种疫病的蚕种外流,并且疫情传播迅速。由于丝之恒蚕种场所在的地区本就是个养蚕重地,到处是桑蚕的蚕农和家庭式蚕种小场,这场疫病的后果是当地的许多蚕出现了身体变黄,拉白色蚕屎的病情,如果控制不力,也许会给当地带来毁灭性的损失。现在该企业的法人已被控制。 我盯着电脑屏幕,脑子已经完全木了。“已被控制”四个字几乎把我击倒。蚕种场出事,我以为是丝之恒自己的场出了事,却没有想到是祸及一个村。这属于重大事故?可是只是意外啊,为什么要先控制法人? 我在屋里呆不住了,我一刻也呆不住了,我飞快的跑出去开车去丝之恒,我不知道自己能见到谁,但我一定要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在市区开的那么快,几乎是一路横冲直撞的奔到了丝之恒的楼下,但是没有赵以敬,任凭我磨破了嘴皮,我就是进不去那个大门。世情冷暖,人情淡薄。我不知道有谁能告诉我,明天就要成为我丈夫的赵以敬,他此刻好不好。 只看到有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我心急如焚的在门口来回走,只恨不得硬闯进去。 等了半晌,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开到了大门口,在保安抬杆的瞬间停了下来,我已经无法顾及太多的脸面,大步走去拍了拍车窗。不管是谁,只恳求他能带我进去。玻璃落了下来,车里坐着的竟然是赵信儒,看到我有些意外:“清扬?” 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车里的会是他,一下子眼泪就落了下来:“赵董,能告诉我以敬在哪儿吗?” 赵信儒看上去很憔悴,和我上次见到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对我说道:“上车吧。”我赶紧打开右侧后面的车门,坐了进去。和赵信儒并排着,我急迫的问着:“赵董,以敬在哪儿,还好吗?” 赵信儒轻轻点着头:“他没事。现在有事的不是他,是公司。”话没说完,就开始用力的咳嗽,气息都几乎不稳。我没想到他如今的身体竟然这么不支。一时竟也不好催问。 ☆、力转乾坤他授意 过了半晌,他才好些,车停到了公司楼下,我下去把他扶下车,他走路都有些不稳,我忍不住说着:“您也要注意身体。如今还有很多大事要等着您拿主意。”我内里心急火燎,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信儒叹了口气说着:“家门不幸啊。如今还这么关心他的,也只有你了。”说着转看向我道:“清扬,你回去吧,以敬没事。昨晚我见过他了。蚕种疫病的事情还在调查。看调查的结果怎样吧。” “他身体还好吗?”我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受苦。他的心脏也不好。想到这里就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身体没什么问题。调查也是查疫情,不是查他。但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危害太大,要给上面个交代。他是法人,要负这个责任。等事情查的差不多,我们再想办法找人看怎么活动。放心。”赵信儒拍拍我的肩,“清扬,他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他。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让我的心突然难受的几乎窒息,好像被无数细针刺了一样痛的全身微颤,他已经身陷囹圄了,那么紧张的一点见面时间,他还惦记着我。我眼圈红红的问着赵信儒:“我能不能去看他?” 赵信儒摇摇头:“还不能。”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气息半天才稳,自嘲的笑笑:“人老了不中用。本来最近身体就不好,以敬一出事,我更是急的厉害。” 我不禁问着:“您身边有助理或是保姆照顾吗?” 赵信儒摇摇头:“家里有个保姆。公司的事自从以敬做了董事长我就再也不插手了,乐的清闲。却不成想没清闲几天,又得重新拾起来。好在手里还剩一点股份,否则在公司连说话的缝儿都没了。” 我咬了咬嘴唇,说道:“赵董,我能不能提个不情之请。”丝之恒里赵以敬和赵信俭一派你死我活的斗争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不必打马虎眼:“如今公司里缺个能为以敬撑着的人,只能靠您。我又急着想知道以敬的情况,哪怕一点一滴,对我都非常重要。所以我能不能暂时以您私人助理的身份在您身边?在您需要人的时候,也有个能跑前跑后,帮您办点小事的。” 我的语气极为诚恳,丝之恒如今像个混乱的毛线球,我唯一能扯着的头,就是赵信儒,其他的人我连个打听说话的都没有。赵信儒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好。我如今办事,身边缺人手也有些不方便。不过你要记着,多看,多听,不要说话。无论怎样,不要冲动。” 我的心砰的一下跳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好。我能做到。”我能跟在赵信儒的身边已是万幸,赵家,丝之恒,哪里有我置喙的地方。我扶着赵信儒向丝之恒的大楼里走去。 扶着赵信儒到了五层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股东坐着,赵茵,赵以诚,还有几个我知道但叫不上名字的董事也在,还有姚清莲,正和赵茵坐在一起,姚清莲倒没有对赵茵俯首帖耳,反而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细细打磨着指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来时至今日,姚清莲股东的位置已定,也用不着再对那难伺候的姑婆前倨后恭。 看到赵信儒进来,赵茵还是客气的打着招呼,却在看到赵信儒身边的我时愣了一下,很不客气的问着:“她怎么来了?” 赵信儒答的很平淡:“清扬现在是我的私人助理,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耳聋眼花,没了她,我手哆嗦的连字都写不了。还来干什么?”赵信儒的声音不高,却有种沉笃的气势。赵茵撇了撇嘴没说话。姚清莲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斜挑了一下,伸手吹了吹指甲,依旧是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多时,赵信俭到了,身后跟着助理,坐了下来。在他的脸上,看不到这次事件对他的任何打击,反倒是眉眼里的精光更加明显。 赵信俭看了看四周,看到我有些意外的神色,但没有吭声,清了下嗓子开了口:“今天很冒昧的请各位股东过来,召开个临时的股东大会。本来该由董事长赵以敬组织的,但是以敬的情况,想必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了。所以我和两个执行董事,根据公司章程,联名组织召开个临时的会,大家见谅。”赵信俭的开场白说的很客气。 顿了下,接着说道:“主要是想和大家讨论讨论,如今董事长缺位,丝之恒这么大哥摊子,不能一天没个掌事的。董事长缺位的这些日子里,公司该如何运营?一些紧急决策怎么拍板?”赵信俭提了一堆的问题,好像董事长不在,真的影响非常重大,简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似的。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赵信俭又开口:“大家都说说,提几个议案,最后投票讨论。” 赵茵别看说闲话嘴巴利落,在这种场合倒说不出来。这时有人提道:“董事长缺位多久?要是时间短,事情就拖拖呗,要是时间长再说。” 赵信俭说道:“这个也说不好。事情在调查,这一调查,就不知道要调查到什么时候了。最近很多事等着处理呢。” 姚清莲双手放到桌上开了腔:“按理说,我是晚辈,不该乱说话。但是既然赵董说了都说说,我也说两句。丝之恒不是小公司,董事长缺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大到项目拍板小到日常运行的签字执行,都少不得。不如选代理董事长先挑起担子,等董事长回来后再退出就好了。” 看着姚清莲眉眼顾盼神飞的样子,我的心一点点的寒透。她的落井下石,毫不手下留情。赵信俭等着盼着,就盼坐上董事长位置那天呢吧,哪怕是临时的。 姚清莲话音刚落,赵茵和赵以诚就忙点头赞同叫好。其他的董事互相看看,有人脸上露出不屑,有的陷入沉思。一时没了下文。赵信俭有些急不可耐,说着:“这是一个提案。如果没有别的提案,就按这个进行投票表决吧。” 我的心像猫抓似的,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走却无能为力,百般纠结。 这时赵信儒终于发了话:“代理董事长?这么着急?”赵信儒依然声音不高,话却不甚好听。 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赵信儒猛地把桌上的水杯掷了一下,杯子和桌子发出了响亮的一声,赵信儒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丝之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急。蚕种场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以敬为这事都进去了,你们还在这里想着谁来代理?你们想过下一步是什么吗?封厂,停产,整顿!再下一步,股价大跌,让人抄底一锅端。那个时候你们还想着代理董事长吗?”赵信儒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儒雅温和,激动而义愤。 “那您说怎么办?”赵茵低声问了句。 “赶紧对蚕种场进行处理,配合政府的疫情处置,把危害降到最低。才能保住蚕种场,保住丝之恒。”赵信儒的声音缓和了些,“另外找人调查调查病毒转基因蚕种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这是关键。” 赵信俭的脸上有丝不自在:“相关部门已经在查了。” 赵信儒的声音有些清冷:“等着相关部门,等到什么时候?丝之恒拖得起吗?影响一天就是多少钱的损失?” 一时大家都哑口无言了。这时一个董事说着:“就按赵老先生的办法,先去控制疫情,同时查着原因。把这些大事处理好。寻常的事情按常规。要是遇到重要紧急的事情,开会投票就行了。”这人说完,大家都纷纷点着头。风向立即大转。 赵信俭看了看情势,大家的情绪已经被赵信儒影响,正想开口,忽然又有一个董事说道:“选代理董事长也好,信儒老先生原本就是董事长,不如这次再临危受命,继续暂代。”这个董事的话一出,赵信俭的脸色刷的变得铁青。这下他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信儒淡淡笑了笑:“我老了。还是按照之前的意见吧。”赵信俭这回也赶紧点头。我不禁深深佩服起赵信儒,他这么多年的董事长,真的不是轻易当得的。 会议继续进行下去,选出了到蚕种场进行疫情处理的人员,同时成立了一个危机应对临时小组,对各个层面负责的人员都进行了安排。 那天的会一直开到下午才结束,赵信儒在会议结束后身体更加不支。我扶着走到他原来的办公室休息,忍不住叹服道:“赵董,您的思维还是敏锐。处变不惊,扭转了整个局势。” 赵信儒看着我叹了口气,目光里全是沉痛:“我哪里懂那些股价,抄底?这些都是昨晚以敬告诉我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场子跟着被封。但是他人在里面,心有余力不足。” 我的眼泪哗的涌上,原来是他。过了好久,我才平复了些心情,对赵信儒说道:“我们能找找人在调查方面想想办法吗?” ☆、背后势力相较衡 赵信儒对我微微点头道:“已经托人去找了。看情形吧。”说着叹了口气,“以敬平时不愿意和官场上的人来往过密。现在想找个能帮忙的人,到也费劲。”说着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游离:“有些人,年代太久,也联系不上了。” 我沉默了。人生啊,到底该如何把握?来往的过密,就如同给自己埋了个定时炸弹,随时粉身碎骨。可没有来往,却又叫天天不应的孤立无助。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迷惘。 赵信儒的身体撑不住了,公司里的事也基本定了下来,他起身准备回去。我扶起他,把他送回到家里。留了他的电话,才自己回到家中。 夜,很黑,很冷。我身边搂着女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次的事情太突然,却又来的太大。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了一些问题,却也想不明白。而对接下来的局势,更是毫无预知。 第二天上午忍不住给赵信儒打了电话探问消息,老先生的咳嗽更厉害了,说一句喘三句的告诉我:“找的人探了些消息回来,这回事大了,上头专门成立了调查组,不过有点蹊跷,直接调查监管的不仅是卫生部门,还有公安。” “公安?”我有些惊讶,如果只是疫病,由卫生部门监察就够了,为什么要扯上公安部门? “疫病源的扩散可能是人为因素,那就涉及到刑事了。”赵信儒也有些不确定。 我的心里开始狐疑,如果说有人为因素,那就是说病毒转基因蚕种的流失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人必然是和丝之恒或者赵以敬宿怨不浅的人。普通工人?竞争对手?还是内鬼?都有可能,却也都不确定。而我心里也早有了揣测怀疑的对象。如果真的是他们,希望可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能最终把他们揪出来。 按理说,有公安部门查这个人为因素,该是见到光明的事,但我的心里却怎么也舒展不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赵信儒说道:“公司里有吴董盯着,他对股票大盘也比较懂,正好盯着股市。我想下午去看看以敬。” 我的心揪了起来,立即问着:“我可不可以陪您去?就算进不去,在外面等也行。” 赵信儒想了想,说道:“那好吧,下午三点,你来我这里。” 听到赵信儒那句话,我的心又沸腾了起来,今天是以敬的生日啊。我冰箱里早已给他转备好了做大餐的材料,却要以这种方式送给他吃。我把食材取出来,给他炖了松茸虫草排骨汤,又蒸了一条石斑鱼,把鱼骨剔出,只留了细细的鱼肉放在保温桶的上层小碗里。看着做好的饭,很香,很诱人,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恨不得立即飞到他身边,把这些吃的递到他面前。 时钟被我盯了几圈,终于转到了下午两点,我赶紧拎着保温桶,开车到了赵信儒家的楼下。接上老先生,按照他的指示,七绕八绕的到了南京城郊的一处不起眼的白楼外面,外面树木很密,垂着有些光秃的枝条。门口戒备的很严,看着便有些气虚。我扶着赵老先生下车,把保温桶递给他,恳求道:“赵董,今天是以敬的生日,我给他做了点吃的。能不能麻烦您带进去?” 赵信儒怔了一下,眼里有些触动,“哦”了一声接过了我的保温桶。我回到了车上,看着他和警卫说明登记后进去,我的心也似乎尾随着他,进了那个院子。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却有好像很快,不到半小时,赵信儒出来了。我赶快下车跑过去扶着他,焦急的问着:“以敬怎么样?” 赵信儒点头道:“还好。不要担心。”说着有些抱歉的看着我,把保温桶递到了我手里:“里面不让拿进去。不过我和以敬说了。他知道了你的心意。” 我呆住了,我不过是想让我的爱人在生日这天吃口好饭,这都不可以吗?我的眼泪盈了出来,咬唇说着:“他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是他吃不到啊。” 赵信儒有些动容,轻轻拍着我的背:“孩子,不要难过。人这辈子,大风大浪要经过多少,一个生日,不重要。别放在心上。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我手里拿着保温桶,只觉得那么沉。人生总觉得以后有很长的时间,却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有多久。 我上了车,眼泪有些情不自禁,我擦了擦,竭力转移着注意力,随口说道:“前天您也是在这里看的以敬吧。” 我这话属于没话找话的废话。却没想到赵信儒给出了我一个不同寻常的答案:“不是,前天是在芜湖见的以敬。但是很奇怪,昨天又转回了南京。倒是不常见。”赵信儒顿了一下说着:“古往今来,中国的事儿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都是上头一句话。还总能找出个条框依据来。就像这回蚕种场的事,本来该卫生部门出面的事,现在倒是公安牵头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从芜湖转回南京,公安牵头?我忽然有些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上次清义的事,我已经明白赵信俭一派在公安那头是有人的。如今这么做,可不就是巴巴的要落到他们的手里吗?我也不想和赵信儒打哑谜,直接说着:“赵董,赵信俭董事和以敬的关系,我想我不说您也明白。据我所知,赵信俭应该是在公安有人的。” 赵信儒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您知道?”我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但是以敬知道。他从被转回南京,心里就有数了。”赵信儒说道,“所以这调查,只怕是凶多吉少,进展缓慢故意拖着是肯定,不要再扯出别的问题就万幸了。” 我的心又揪了起来,这是明摆着的生打硬压,却没一点办法。我不由问着:“赵董,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以敬有没有吩咐?” “以敬只说,无论如何,要保着成悦锦的生产线,最糟糕的程度,前两条生产线可以停了,但是成悦锦的研发不要停。别的,就听天由命吧。”赵信儒捏了捏眉心。 听天由命?我的心像被扯开:“怎么就到了这种程度?不是配合控制疫情就没事了吗?” “傻孩子。”赵信儒摇头叹道,“那是以敬在芜湖说的,可如今转回南京,他已经明白不是控制疫情,或者查出污染源的问题了。这背后,没那么简单。” 我的心跳的很快,脑子也转的很快,却转不出究竟,只是无助的问着:“赵信俭的活动范围,不也就是丝之恒的这些业务吗,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指挥的动那些人?” 赵信儒摇头苦笑:“他自然指挥不动。但这事,本来就不是以敬或者丝之恒的事,这事只是个由头。” “这又怎么讲?”我越问心里越急。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呢? “你想想,这次这个项目是谁要做?出了这样的事,脸上最难看的是他。”赵信儒缓缓说着,我却如醍醐灌顶。这个病毒转基因蚕种的项目,便是上次以敬为了救出清义答应的上面那个人,他主抓的是科技和教育,而赵信俭的靠山,只怕就是公安和监察的那位。 原来,历史总是相似的,不论是民国的赵石南,还是现在的赵以敬,都不过是二虎相争的马前卒。永远是别人上演隔山打牛的时候,那个悲催的炮灰。赵信俭不过是一颗棋子。 想做实业,最后的命运就是如此。赵以敬想躲开这种命运,却偏偏躲不开。 “之前二人还彼此卖个面子,场面上过的去。现在他们的上面要空出位子了,两个人只能有一个上去,就该你死我活了。”赵信儒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那个人也没办法帮以敬吗?”我问的有些有气无力,这个时候,也许他自保都难。 “他应该也会想办法。毕竟这事追根溯源,是他的问题。”赵信儒咳嗽了几声,“所以以敬说的听天由命没错,只能这样。” 我沉默了,把车开的磕磕绊绊。我心里很堵,可是却无能为力。当一个人把握不了命运的时刻,是很惶恐的。 把赵信儒送回家,我有些情绪低落。回到自己家里,李姐没有在家,可能是去接暖暖了。我打开保温桶,看着还在冒热气的汤和石斑鱼,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如果不是这档子事,此刻的我和赵以敬,应该是捧着结婚证大笑的,结婚证上的我和他,一定会头挨得很紧,笑得眉眼弯弯。 可为什么,此刻面对我的,只有一个冰冷的屋子,和一罐送不出去的汤?我的眼泪哗的涌了出来,手颤抖着拿起勺子,想舀起来替他喝一口,却是喝到了嘴里,又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吐的天翻地覆,吐得眼泪涟涟。为什么?为什么要走的这么难? ☆、步步维艰重重难 那夜我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一早,手机就响了,赵信儒的电话,声音有些急促:“清扬,今天司机不在,带我去公司。” 我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听赵信儒的口气,只怕又有事情。我顾不上多问,赶紧挂了电话开车过去接上他,开往丝之恒。一路我和他都是心情急迫,路上的车辆行人都不少,我只好专注的开着车,也无法分神和他说话。 车很快的开到了丝之恒的楼下,我一边扶他一边问着:“赵董,出什么事了?” 他顾不得回答我,直往主楼走去:“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着进了楼门,直奔四层赵信俭的办公室。到了门口也不客气,直接推门就进。 屋里是赵信俭和两个董事,正在眉头紧锁的不知道谈论着什么,看到赵信儒进来,眉眼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您怎么来了?我正准备——”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信儒不耐的打断:“我问你,昨天股东大会上说好的,派专人到蚕种场去配合,控制疫情,这些工作落实了没有?” 赵信俭走过来扶着赵信儒:“别这么动肝火。您身体近来也不好,哪能生气呢?事情要一项一项落实-------” 赵信儒用力推开他的手,有些激动:“你只需要告诉我,公司里派去应对疫情控制的人,去了还是没去?!” 赵信俭看赵信儒火气上来,眉眼一转,说着:“没去。昨天有个非常重要的商贸会,人手不够——” 赵信儒的手抬了起来,指着赵信俭,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你是要害死赵家,害死丝之恒?” “不是,我也没想到——”赵信俭解释着,脸上却明显的一丝慌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就是怕事情早一天解决,以敬能回来。故意拖着不让公司的人去。什么是轻重缓急,你懂不懂?明摆着火上房的事你不做,你去做什么商贸会?”赵信儒已经出离了愤怒,我从没见他这么激动,即使是昨天,他的情绪也是隐忍代发的。甚至去看以敬的时候,尽管他内心也不平静,却还能淡然的笑出来。 可现在他已经有些情绪喷发了。我心里一突,跳的极为剧烈。恐怕是出了大事。不觉有些站立不稳,全身的骨头都要咯咯作响。 赵信俭强撑着说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以敬也是我的侄子,我怎么会不想他回来。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赵信俭搓着手,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我们正在商量该怎么办,还没想好怎么通知股东——” “没想好通知股东?还是没想好怎么保全自己?”赵信儒不客气起来,说话也十分锋利。不愧是赵家的人,都有一派很锐利的气势。 赵信俭被赵信儒堵得再也说不上话。赵信儒坐在沙发上缓了缓气,说道:“昨天我就说会封厂停产整顿,你不当回事。今天封的是蚕种场。你觉得不要紧,丝可以外购对不对?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头,下一步,印染厂,经销处,都少不了。”我的心嗵的沉到了谷底,封厂?不出赵以敬所料,真的停产整顿了。 “不会吧?”赵信俭有些不可置信的转了转他精光的眼睛:“蚕种场的事,关其它场子什么事?” “头脑简单!”赵信儒气的咳嗽了几声,说道:“上面要是想和你较劲,蚕种场的事还不够整顿你整个公司的?你说没关系,管用吗?” 赵信俭被赵信儒这么一说,也有些没底气:“难道真的会都封?那这可怎么办?” 赵信儒的身体也由于气愤微微的抖着,过了好一会才平息,却半晌没有再说话。赵信俭试探着问道:“要不赶紧召开股东大会再商量商量?” 赵信儒想了想说着:“也好。赶紧通知大家,下午就开会吧。”说着看向我道:“清扬,我们先出去办事。”我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的脚一木,差点又跌回到沙发。我心里说不上的酸涩,这个老人,已经太疲累了。 出了楼门,我问着赵信儒:“您是不是要去看以敬?”如今情势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刻,赵信儒的办法也许只能是问赵以敬了。赵信儒点点头:“清扬,你很聪明。” 去过一次,便轻车熟路,我很快把车开到了小白楼的院外,赵信儒过去,却是半天都没能进的去。我看着情形有些不对,跟了上去。却只听到警卫的声音很官方程式化:“对不起,新接到的命令。你要见的人暂时不准再探视。” 赵信儒无法,拿出手机拨着电话,也许是之前找的关系。却一遍遍的都没有人接。赵信儒踉跄了一下,我赶忙把他扶稳,他的神情一下有种颓然,这些天这么多的事,都没在他的身上看到这么好像抽干了似的无力:“清扬,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那个院子,一扇禁门,隔断了赵以敬和外界,和我们的所有联系。我和赵信儒上了车,赵信儒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刚蹬上油门的脚赶紧停下,等着他接电话。 电话很快讲完了,我激动地问着:“有没有转机可以去看以敬?” 赵信儒的声音沉重的在空气里盘旋:“以敬在,他的头脑就总有办法转圜。有人想整丝之恒,必然不会再让以敬远程指挥着丝之恒了。”顿了下说道:“刚才的电话,是另一个执行董事打来的。几个大的印染厂和经销处也被勒令整顿了。要盘查有没有占有污染源的蚕丝制品流出。” 这不是在搞笑吗?病毒转基因蚕种才进入丝之恒的蚕种场几天,怎么可能有蚕丝成品感染上,即便有,在高温加工的过程中病毒早就无影无踪了。我气结:“还讲不讲科学?” 赵信儒叹了口气:“该来的,都来了。这是早就料到的。” 我手脚冰凉,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些事,事情一步一步的再恶化。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都崩塌了。我不知道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该怎样才能拯救?不由有些出神:“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赵信儒也沉默了,过了一会说着:“还可能。要是真像以敬说的,股价大跌,有人抄底,就麻烦了。”说着拨了个电话:“小吴,申请公司停牌吧。对,就现在。” 停牌,无疑是向世人宣告着,丝之恒出事了。但是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总要提防着有人趁火打劫。我的声音有些颤:“这也是以敬的意思吗?” 赵信儒点头:“他说过,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只有停牌。” 我的心被扯的生疼。车在回丝之恒的路上开着,我的心思却跑的很远很远,赵以敬谈笑风生运筹帷幄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却到了这个地步。任他再有头脑,再有魄力,再有智慧,却始终有一个他迈不过的坎。这个坎,前世的赵石南,今生的赵以敬,都被摔得很惨。难道这就是世代解不开的怪圈? 下午的股东大会,开的很激烈,赵以敬被控制,大家的反应不大。但是接连几个厂被封,终于触痛了股东们敏锐的利益神经。停牌的事大家一致通过,但事实上赵信儒已经找人在做。这样补上手续,也没什么问题。大家七嘴八舌的又讨论了一些公司的经营问题,目前丝绸的生产也备受影响,蚕种场被封,缫丝厂印染厂被封,没有了丝,没法印染,丝绸的生产只能暂时停下来。只有几个一体化的分公司还能勉强经营。连维持都成了问题。 我看着他们来回的唇枪舌剑,脑子很木,很空,我只是在想着,他此刻好不好?会不会有个奇迹,他突然推门而入,声音沉稳如故的做着决定? 可惜一切,只是我的想象。 会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结束,我要送赵信儒回去,他忽然说道:“我们去城郊的基地吧。”我知道他说的是赵以敬在南京城郊那个和意大利合作项目,两条生产线以及成悦锦的研发都在那里。 到了门口,我停下车要扶他进去,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沉痛:“我只看看就好。”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这里还能撑多久。”虽然已经是夜晚,但里面还亮着不少灯。但是由于处于源头的丝供应不上,这里也许很快也要受影响了。 看着身边头发花白的赵信儒,在远处灯光的辉映下,身形微微佝偻。到底是老人了。我的心忽然酸涩了起来:成悦锦,丝绸强企,也许不是赵以敬一个人的梦想,而是赵家几代人的梦想。 本来已经触手可及,如今却又面临着分崩离析。身边的这个老人,只能遥望着梦想宽慰着自己悲凉的心。也许过不了几天,这里也会面临封厂。 我的心忽然揪扯的很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面对着这些事毫无一点办法?我心里一动,对赵信儒说着:“赵董,我回趟北京吧。” ☆、绝处偶得一线生 “去北京做什么?”赵信儒有些诧异,“你那边还有能走动的关系吗?” 我轻轻摇头,我一个平民小户的女人,能有什么关系。眼下的情形,以敬被控制,丝之恒的几个厂被封。虽然我找不到关系能把以敬救出来,但是封厂的事,理由实在牵强可笑。我想到了顾钧原来的学校。那是一个大学,服装类的高等院校,我们住的小区楼上楼下也好多是教授专家,我回去找找人,在媒体申明一下蚕种的病毒是不会感染到丝绸制品,也好造成些舆论的压力。这样赵信儒这边再找关系给无关的厂子解封,也会更顺理成章一些。每个公共危机出来,不总有专家会出来申明吗?现在倒觉得专家是个好词了。 我把我的想法和赵信儒说了,赵信儒低眉思索,半晌没有回答。“您是觉得,专家言论的威力不够大吗?”我犹豫的问着。 “这是一方面的考虑。”赵信儒轻声叹着,“更主要的,是有没有专家肯做这个事?” 我想了一下说着:“应该不难吧。专家都是专业领域的权威,发表一些自己专业领域的看法和常识,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赵信儒微微摇头:“专家的声音,得是有人让他们发,才发的出来。哪是他们想说就能说的?” 我的心有些凉,赵信儒说的没错,否则我们也不会经常在报纸网络上看到一些连外行都觉得很可笑的言论。我想了下笃声说着:“不管怎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要去试试。试还有一线希望,如果试都不试,就只能坐着干等。我还是去碰碰运气吧。” 赵信儒看了看我,点头道:“那你去吧。”说着似乎有些动容,看着我道:“清扬,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能对以敬这么上心。” 我心里一突,别人看到了我对他的好,却不知他对我的好,更加动容。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嘱咐好李姐照顾暖暖,也和暖暖解释了我要到北京走一两天。女儿只是很懵懂的点着头。我捏了捏她的小脸心里有些感慨,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也必须此行。 飞机到了北京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打车直奔三环的小区。我第一个准备找老秦,熟人说起来也好办事。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楼栋,顾不上怀旧感触,我着急的到了老秦门口去按门铃。响了几下,于大姐出来给我开了门。看到是我,一脸的惊喜:“清扬,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忙把我让了进来,又是倒茶又是递水果,嘴里也不停地问着:“清扬,你说你一走就音讯全无,我和老秦还说呢,也不知道暖暖现在好不好,该长高了吧?听说你去了江苏?-------” 于大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热乎的不得了。我快速的一一答完,闲聊了几句后,赶紧奔了主题:“于大姐,我这次来,是有事想求秦老师帮忙。我一个朋友的丝绸公司有点问题,想找秦老师帮着写个东西。” “哦。”于大姐说道:“你来的不巧啊,老秦出去开会了,最快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你要是不着急,就在家住着等他。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聊聊。” 明天晚上!现在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那么宝贵。我想了下说着:“于大姐,我的事有点急。不如我先去找找其他的老师,如果不行我再等。你不要介意。” 于大姐忙摆手:“咱们都是老邻居介意什么。你事情急就赶紧先办,老朱,老马,你也都认识,到院里办公室去找他们就行。” 和于大姐我也不必再虚客套,匆忙和她告辞到了教学区。职工家属楼和教学区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到了顾钧原来的学院,开始找除了老秦外,我最熟悉的朱教授。而赵以敬也曾经和朱教授合作过专利。所以我找他还是信心满满的。 朱教授起初见到我也很惊喜,却是在我讲明来意后有些迟疑的说着:“清扬,不是我不肯写。而是写不来。我们一般写文章,都是投在专业期刊或者SCI上的学术论文。你要的这个,本来就是常识,要写也是针对媒体的,实在不是我的专业啊。” “其实也差不多的,这个只是借用您的专业身份,却做个简单的常识讲述。比您的学术论文更好写呢。”我竭力的劝着。却是任我磨破了嘴皮,朱教授始终只是很客气的说着他不会写这类文章。我蘑菇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效果,只好黯然离去。 出了朱教授的门,我有些失落。又去找了骆成,马教授,起初还是按照和我熟悉的程度,后来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是脸熟认识的,在办公室的就进去问问。但是大家给我的都是一个反应——他们写不来。 最后一个是苏院长,那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北京那个时候的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尽管我知道苏院长帮忙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苏院长的秘书说他在主楼的贵宾室接待客人,我进不去,只好在主楼外等着。北京的冬天依然很冷,前几天下的雪还在化着,瑟瑟的寒风吹得我头皮发麻,等到苏院长和客人从主楼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都要僵硬了。我迎了上去,却是看到苏院长身后的客人愣了一下,而他也有些诧异:“清扬?你怎么在这里?” 苏院长看着我和他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问着我:“你是找顾钧吧?我和顾钧正好要去吃饭,要不——”他有些迟疑的问着:“一起去?” 顾钧竟然也说着:“清扬,一起吧,我和苏院长也是家常便饭。就在清园。”清园是学校的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有时招待客人会在那里。看着顾钧和苏院长的架势,竟也是平起平坐。想当初顾钧还只是学校的一个普通教师,面对苏院长也不得不声音小几分。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形。 我摇摇头说着:“我不去了,我本来是想找苏院长说几句话。”现在却有些犹豫,苏院长和顾钧在一起,而顾钧背后是丝之恒的死对头丝路,我开口也只有碰钉子。 苏院长有些愕然:“你找我?” 顾钧一怔,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我,笑的有些苦涩:“等了很久吧?你为丝之恒来?” 苏院长恍然:“哦,丝之恒------”转而看着我问道:“听说丝之恒封厂了,赵总还好吧?”丝之恒的崩塌无疑是业内的地震。消息传得飞快,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我没有回答苏院长的问题,我并不想对外界泄露赵以敬个人的情况。只是很隐晦的说着:“其实丝之恒有几个厂是没必要封的。蚕种的病毒怎么可能通过丝绸成品扩散呢?这是我们都知晓的道理。” 苏院长不愧是院长,脑子转的飞快,立即就懂了我的意思,看着我说道:“清扬,我和你、顾钧认识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必要像其他人一样打马虎眼。我估计你找谁,都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为什么?”我很不解。不就是几句话吗? “是不是常识,大家有判断。但要是特意说出来,就代表了自己的立场。”苏院长看着我意味深长,“这次事情背后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没人敢冒这个险。” “难道说的隐晦一点也不可以吗?”我固执的坚持着。 “你觉得呢?如今谁不敏感?”苏院长看着我问道。我哑口无言。 刚才还涌起一丝冲动的心渐渐的黯了下去。苏院长的提点让我彻底的明白,多少人情世故,抵不过现实。苏院长身兼着行政职务,更怕担风险。何况身边还站着顾钧。心,突然就惨淡的一点光都无。 “那打扰你们了。”我不知道怎么在唇角扯起个笑,转身向外走去。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心伤。世情淡漠人情淡薄,赵信儒预料的没错,果然是我天真了。 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顾钧的声音:“清扬。”我扭过头去,顾钧向我大步的走来,递给我他的手套,说着“北京很冷。戴上吧”却有些欲言又止。 我勉强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无谓的关心,就不必了吧。 为了能尽快见到老秦,我也没有客气,住在了于大姐家里。于大姐和我聊着家长里短,问着我这些日子的生活。忽然于大姐说着“顾钧也来学校了,上午我还看到他了呢。说是谈合作的事。” 我笑笑“嗯,傍晚还看到他了。和苏院长在一起。” 于大姐叹口气道“清扬,和你也不说外道话。这人啊,走得就有失,顾钧现在事业是顺了,可孩子也没法要了。” 我不喜欢背后讲是非,只牵牵嘴角笑着“也许过几年就有了。” 于大姐摇摇头“哪啊?上次也是听别人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那个女孩子以前做人流出了问题,生不了。” 我有些愣怔,人流?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顾钧心心念念的第一次,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爱情,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欺骗? 第二天中午终于等到了老秦,和苏院长的反应一样,老秦叹气道“一来确实不敢随便说,二来即便写了,媒体那边也不会上的。” “没点转圜吗?”我不甘心的问着。 老秦想了想,拿出手机对我说着:“你记个号码吧,是一位院士的,也兼着政协委员。这个行业敢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 老秦给我念了个手机号后说着:“这位院士很有声望,但是性格比较独特。最近在国外有个学术交流活动,要过几周回来。电话现在打不通,你过些日子再试。” 几周?我的心里很挣扎,几周过去,不知道事态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问道:“或者您给我个他的邮箱,我给他发邮件。” 老秦一拍脑袋:“这也是个办法。他们应该会经常查阅EMAIL的。”我抄到了那位姓何的院士的邮箱,如获至宝的对老秦和于大姐匆忙道谢后赶紧离去。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给凡苓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到了北京却没有时间看她。凡苓的声音满是关切:“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多保重才好。” “嗯。”我应着,“肖彬呢?他也还好吧?” 说起肖彬,凡苓的声音甜蜜中又有些迷茫惆怅:“他很忙。整天我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我叹口气:“他也是为你忙啊。还不好?”凡苓笑了,笑得知足而清甜。 回到南京,我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电脑前,认真的措辞,给何院士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细细讲述了丝之恒在行业的一系列创新、探索,以及这次蚕种场事件的影响。我没有讲那些背后势力的事情,那些事本就讲不清楚,也只会画蛇添足。看着邮件发出去,我的心也开始砰砰的悦动起来,一切似乎有了希望。 给赵信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回到了南京,说了说在北京的事,顺便问着他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媒体资源。丝之恒往昔的商业活动,肯定少不了要和平面媒体或者是电视网络联系。 赵信儒的声音也有了丝希望:“我让他们去找找。以前合作过的应该还有可以继续帮忙的。清扬,如果这个人肯帮忙,厂子也就有救了。” 厂子有救自然是好事,只是我更关心赵以敬的安危,我问着赵信儒:“以敬呢?现在可以探视了吗?” 赵信儒的声音又有些低沉:“还不行。他们要争权夺势,无非拿丝之恒做个导火索,现在已经点着这把火了,没理由这么不依不饶。”赵信儒也费解。 “会不会是以敬得罪了他们?”我很担心。人在里面一刻,心就撕扯着,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 赵信儒想了半天,说道:“应该没有吧。以敬和政府素来没交道,不至于得罪人。”的确想不通,赵以敬和丝之恒都是人家隔山打牛的炮灰,是两股势力开斗的由头,按理是不必到了穷追猛打的地步。整垮丝之恒,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啊。这其中的缘由,我和赵信儒都想不明白。 邮件发出,我开始每天期盼着回复,也开始每天打着那个电话。但是邮箱没有任何回复,电话也永远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打电话给老秦,他也联系不上。只听说何院士回国呆了两天又有访问。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的心又开始着慌,一点点的从失望,到揪心。 赵信儒隔三差五会到丝之恒去开会,如今丝之恒群龙无首,稍大一点的事就要投票决定。赵信儒生怕公司出差错,更是逢会必去。停产的影响逐渐扩大,有的数量巨大的订单无法完成导致的资金无法回笼,有的已经生产出来的却由于封厂无法出售。上游和下游的客户追着要债,公司乱成了一团。 三周过去了,临近春节,各个公司都在要账。丝之恒更是大会小会不断,却没有一个会能解决这些问题。赵信俭终于忍不住了,在股东大会上提出了撤资:“再这么下去,都得跳楼了。还是想想出路吧。” 赵信儒盯着赵信俭,声音沉痛:“你这个时候撤资?你觉得公司还有实力允许你撤资?还是你打算把股份卖给其他公司让人家趁机收了丝之恒?” 如果赵信俭一干人撤资,此时最大的风险就是被人恶意收购而导致最终丝之恒全面易主。毕竟赵信俭加上姚清莲赵茵并其他几个股东,如果有人有这笔资金实力,这几位的股权加起来便足超过了赵以敬。 赵信俭眼眸中全是精明:“我也是赵家人,自然也是为赵家好。大家各自找活路,也比抱成团去死强啊。何必这么死脑筋呢。” 赵信儒冷冷看着他道:“你给自己是找了活路,那公司怎么办?咱们辛辛苦苦奔了这么多年的丝之恒,打算让它不姓赵?!”赵信儒的声音里都是悲凉。赵信俭如今,只怕已经完全不管丝之恒姓什么,他只想自己能全身而退。 姚清莲唇角扬起说着:“我这个晚辈又要多嘴了。如果撤资呢,一来显得不近人情,二来弊端也多。不如这样。”说着看向赵信俭,“赵董平时分管的呢,也主要做地产,酒店,不如现在就把这一块撤出来单做,有愿意跟的就跟着。愿意留着做丝绸的就继续留在丝之恒。” 赵信儒有些听不下去,皱眉一拍桌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声音是从没有过的严厉。也难怪赵信儒生气,姚清莲这话无疑是等于让丝之恒分家。 不过姚清莲如今修炼的格外心理素质过硬,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我本来也就是瞎说,您别气坏了身子。” 赵信俭却抬手做恍然状:“诶,这也是个办法。后生可畏,清莲现在很有想法。”我心里翻滚着,看着他和姚清莲的嘴脸,一个劲的反胃。这双簧演的也太假。姚清莲纵然聪明,也不可能有这脑子,掺和这事,还不是赵信俭的授意? 一时又有几个股东附和同意。赵信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环视了一周,那些提起分家亢奋的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个老人的目光,只是仿佛在绝路中找到了生机般,说着该如何分流资金独立经营的话题。一刹那,悲凉涌上了心头。 厂子的分崩离析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的分崩离析。 那天会议并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由于是刚提议,除了赵信俭姚清莲几个,大家都还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只好押后再议。 那晚送赵信儒回去,一路他都没有说话,脸色难看的可怕。我有些担心,尽管自己心里也说不上的堵,却还是开解着他:“其实分开也未必不好。如今大家心志不拢,事事掣肘,倒不如索性各干各的。”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如今如果真的把那块业务分给赵信俭单独出去,那丝之恒仅存的几处还能垫补资金的业务也没了。更是绝境。 但是又能怎么办?分家也总比赵信俭把股份让给别的公司要好。赵信俭这三周也没闲着,能想这么个主意出来,让丝之恒没的可选。 赵信儒的声音暗哑:“赵家,真的要散吗?”在这个老人的心里,赵家是始终他在意的一个概念,否则他不会在赵信俭偷偷质押他的股权后隐忍。只是并不是所有的赵家人都能像他一样,在赵信俭的心里,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第一位。当初想借着赵以敬进去的机会自己坐上董事长,哪怕是临时的;后来看看临时的做不成,丝之恒又被封厂,退而求其次,便又想出了分家单过的招数。 我咬着嘴唇道:“赵董,赵家散了是很惋惜,但是成悦锦,丝之恒,不能也散了啊。”赵信儒没有再说话。 之后的日子里,便是每天讨论着如何分家。赵信儒始终沉默,即使在最后的投票里,他依然选择了不同意拆分。但是他的意见已经无法起到作用。 春节前夕,赵信俭和赵茵赵以诚还有几个董事,带着地产的项目和几个丝之恒的产销一体化分公司正式从丝之恒独立了出去。而赵信俭的靠山,那个赵家得罪不起的人也出了力,一切的手续都办的很快。赵信俭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董事长。 丝之恒这里,只留下了赵信儒,吴董事并几个一直支持赵以敬的股东,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姚清莲并没有走。我看不懂她的坚持,也许,我从来就没看懂过她。 何院士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几次想再到北京去找,但是丝之恒遇上赵信俭分离出去,每天的会议,赵信儒中间又连气带病住了次医院,实在没法分身。我自己的公司,我吩咐张帆他们手边其他公司的代理能放的都暂时放一放,把丝之恒如今还能流通的几个型号的丝绸抓紧推出去,赶紧回笼资金。尽管我做的只是杯水车薪,但是总胜于无。 赵信儒出院后,我准备再上北京。临行的前一天,张帆给我打了电话:“宋姐,有个挺大的单子,准备要丝之恒的库存,但是价压的非常低,要不,”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去谈谈?” “我?”我都不知该气该笑,我哪里还有时间谈单子,“你们看吧,如果客户并没有诚意,谁谈都一样。” 张帆声音犹豫的说着:“宋姐,这个我知道,但是,对方你认识,兴许你能谈下来。”顿了一下道:“是肖彬肖经理。” ☆、青出于蓝战于蓝 肖彬?我有些发愣,怎么会是他?我详细和张帆问了问情况,应了一声:“好。”后挂了电话。我去网上查了德庆公司的详细资料。是个新公司,注册资金并不多,但是经销的渠道很多。所以凡苓选择投资德庆,应该也是看中了它的规模小,资本灵活好操作。如今又有了肖彬的如虎添翼,想来投资的资金早就回报翻番了。 网上可以查到的背景毕竟有限,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如果德庆真的打算大量要丝之恒的丝绸,回款又有保障的话,倒是助了丝之恒一臂之力。但是价格又压到成本,一时我摸不准是敌是友。 我想了想,给凡苓拨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问着:“德庆打算订一批丝之恒的货,你知道吗?” 凡苓应着:“我知道。不过我一向不怎么管经营,是肖彬和几个老总定的。怎么,有问题吗?” “价格压的很低。”我叹口气,肖彬不愧是从丝之恒出去的,成本了解的一清二楚,完全压到了极致。 凡苓有些沉默,过了很久才说道:“清扬,我和他谈谈。也许是有别的考虑。但我相信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凡苓又宽慰了我一番,如今丝之恒的情形已经人尽皆知,凡苓也有些伤感:“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大的公司,竟然一夜之间走到这步。” 听到凡苓的感叹,我以为我的眼泪会再次落下来,但是没有。只是心针针刺得麻木。也许真正经历这些痛的人,反而已经不会伤感了。现在赵信俭分离出去,我明显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丝之恒如今能拿主意的只有吴董事等两三个人,赵信儒做全盘筹划。但是赵信儒的身体力不从心,很多场面我这个外人也不得不帮着处理。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哀怨,去叹惋,我只能让自己腰杆挺得直直,去帮赵以敬帮丝之恒出一点绵薄之力。 一如现在,我必须要从肖彬压价的这个伤感的事实中挣脱出来。挂了凡苓的电话后,我给赵信儒打了电话,找人探究了一番德庆的底细。心里有了数。 两天后的上午,我带着张帆,坐在了丝之恒的会议室里。地点是我定的,张帆也好奇:“宋姐,为什么要在丝之恒的会议室?这单子是咱们公司的啊。”虽然是丝之恒的丝绸,但毕竟乙方是作为经销代理的何夕,按理该在何夕进行谈判。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很快,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神,站了起来。肖彬一袭黑色的西装,还有谈判组的几个成员,走了进来。肖彬一如往昔的沉稳干练,看到我的时候眉眼只稍微怔了一下,便淡然的向我介绍着:“何夕的宋总,这位是我们李总。”我和那位李总握手打了个招呼后,大家很自然的坐在了会议桌的两侧。 肖彬环顾了下会议室的环境,脸上的表情有丝淡淡的怔忡。会议室是我刻意安排的,当年也是这个会议室,也是这个角度,我曾经仰望过阳光里字字珠玑的肖彬。只是那时,我和他坐在谈判桌的一侧,而如今,我们坐到了对侧。 从谈判环境给对方压力,这一点,是肖彬曾经教我的。 肖彬很快回过了神,看着我直奔主题:“宋总,我想前期我们接触的情况你也已经了解了,我们准备订购你们代理的丝之恒的ER型号从A-N14个色系。需求量很大,所以希望价格可以达到最优惠。” 我直视着肖彬,淡淡的开口:“肖经理,ER是丝之恒秋冬新上线的产品,也是和意大利项目合作后市场反响最好的产品,张帆给你的报价已经是友情价。” 阳光又折射进来,在肖彬的脸上勾勒了一个很好看的轮廓,他加大了攻势:“和意大利的项目,我想宋总也明白,其实前两条生产线的产品,意大利的技术改良是最主要的特点,所以丝之恒投入的研发成本在ER产品里并不多,对吗?”肖彬的口吻有了些咄咄的态势。 我的心有些抽疼,果然熟人操刀就是狠。肖彬对丝之恒的了解何止是剥皮拆骨,已经深入骨髓。前两条线赵以敬投入的研发成本是很少,因为他的研发成本主要在成悦锦,也就是第三条还没上线的生产线。前两条的主要目的是创造良好市场销量来支持成悦锦的研发。 我有些沉默,肖彬继续说着:“如今丝之恒世面上还可以流通的几个款式,MD,MG,都是分公司产销一体,生产能力低,根本应付不了丝之恒的局面,而之前丝之恒和意大利新上线的两条生产线的产品,现在由于蚕种场的影响,丝源紧急缺货,面临着停产的威胁,所以宋总,库存的ER赶紧出货回笼资金吧,薄利多销,才好外购丝继续支持生产。不是吗?”肖彬一如当年字字珠玑,字字戳的都是要害,戳的我的心生疼。他说的是事实,是丝之恒面临的窘境。我无可辩驳。 过了一会,我缓缓的开口说道:“肖经理,你说的很在理。”肖彬听到我这句话,面色有些松动。我看着他有些失神,欲抑先扬,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我接着说道:“不过,德庆本身也是经销,订购的ER也是为下游服务。据我所知,德庆的客户主要是欧美的服装公司,之所以选ER,是因为ER是意大利改良技术,质量符合要求,但是价格却比欧洲的丝绸低了一大截。目前国内丝绸面料可以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只有丝之恒。” 肖彬眉梢一动,正要开口,我抬手示意他我还要继续说,肖彬,你告诉过我,当发现了突破口的时候,要一鼓作气,你还告诉过我《曹刿论战》就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谈判不仅是技术的较量更是心理的较量。 “我知道德庆还代理了丝路的产品,也会说丝路的产品价位要比丝之恒低,但是丝路的甲醛超标事件,想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我们都知道用甲醛防皱,提高印花的色牢度效果好,成本低,但是销往欧美的话,是严格禁止超标的。”我的话音落下,肖彬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探究,而那位李总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我没有给肖彬说话的余地,继续说下去:“丝之恒是很需要资金回笼,但外购生丝的资金还是有的。”这句话我说的很有底气,但却是十足的空城计烟雾弹。丝之恒连日常运营的资金都快撑不下去,哪里还有外购丝的资金,但是肖彬说过,谈判就要虚实相交,虚虚实实,趁对方心里低潮期放点虚料,不会被察觉的。这叫浑水摸鱼。 肖彬没有说话,那一刻,我和他隔桌相望,熟悉而又陌生。有一刹那的恍如隔世,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和他坐在谈判桌的同侧,该多好。我和那么多人谈判过,却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心痛。心痛,胃也随着难受的厉害,只是强忍着反胃。 肖彬和李总低头商量了片刻,对我说道:“宋总,先休会吧。我们再商量商量。”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是肖彬惯用的手段,当处于低谷的时候,就休会,既挫对方锐气,又给自己缓冲的时间。但是,我明知他的目的,却无法拒绝。我对他点头微笑道:“好。” 休会十五分钟后,重新开始谈判,肖彬看着我说道:“刚才我们这边又合计了一下,价格不变,但是会在两周后全部回款。我们既然已经把话都说的敞亮,别的也不必多说。就是这样的条件,宋总你说呢?”我的心动了一下,肖彬给的价格基本是没有利润的,但是回款时间确实很有诱惑。一般行规都很少有这么快的。如果这样,也可以解解丝之恒春节前的要债盈门。 我和张帆商量了一下,只觉得肖彬这笔单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回款现在对丝之恒很重要,我咬了咬牙,点头同意,签了肖彬那边的单子。 谈判结束,我顾不上和肖彬打招呼,忍了半天的反胃实在无法再坚持,我快步冲到了洗手间,开始吐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我心里一动,扶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出的滋味。 肖彬大步跟了过来,沉声叫着:“清扬,没事吧?”我扭过头,他的目光少了刚才的锋利,多了关切。 “我没事,谢谢。”我淡淡的笑笑,直看向他:“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出师了吗?” 肖彬叹口气笑笑:“出师了,已经把师傅打败了。知己知彼,过桥抽板,都学的不错。”顿了一下说着:“你最近的压力也不小,记得保重身体。” 我微微点头笑着:“好。”说着看向他道,“我没事,只是可能,怀孕了。” 肖彬愣住了:“以敬知道吗?” 我摇摇头,笑的凄楚:“最近才有感觉,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定定的看着肖彬:“肖彬,我现在是拖着身子在撑着,要是这笔单回款不到,我的处境,你能想到的。” 肖彬淡淡笑道:“怎么会,有合同呢。” ☆、置之死地绝处击(一) 从丝之恒和肖彬分别,我到医院自己做了检查。拿到化验单,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准爸爸妈妈,我扶着小腹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不是第一次做妈妈,但是这种感觉,却来的甜蜜而神伤。暖暖的来的很意外,那时我和顾钧也很年轻,几乎是懵懵懂懂迎接了暖暖的到来。 可如今腹中的这个孩子,我的心情是无法言语的复杂。这是我和他的孩子啊。从没有爱一个人能这么深入骨髓,甚至觉得有了他的血脉在我的血液里流动,就能把他和我紧紧的拴在一起。这个孩子,来的好不容易,空了一世,守了半生,才终于等到我们的结晶。 我开车到了南京城郊的小白楼外,停下车望着里面,眼泪模糊了双眼,以敬,你听的到吗,我们的孩子到了。不知道他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像赵石南还是像杜衡?一霎那,我心里像沧海桑田般翻涌而出。以敬,我等着你,再辛苦,再艰难,我也会等你。 晚上回到家里,我习惯性的打开邮箱看着,忽然蹦出来一封未读邮件,是何院士的回信,我的手都激动的有些颤抖了,打开邮件,何院士说之前一直在国外有访问很忙,邮件没有及时查看。如果有时间,约我见面详谈。我看了下何院士说的日子,是春节后的正月初二。我立即回复同意。别说是正月初二,就是除夕,我也可以去。 回完邮件,打开抽屉,却看到了赵以敬买的水杯。这个水杯不知是给谁的,还没有送出去。我合上了抽屉,抚着小腹,这么些日子,心第一次舒展,孩子是我和以敬的福星吗?有了他,事情似乎看到了转机。而他也很乖,不会总是闹得我吐得天翻地覆。 只是我没有想到,接下来将要迎接我的,却是场更加轰烈的风暴。 肖彬的订单两周后并没有回款,张帆去联系德庆,得到的回复是:“公司暂时资金周转不灵,回不了款。” 我愣住了,立即给肖彬打电话,肖彬的声音很平静:“清扬,我也在和公司周旋回款的事,你知道,我只负责签单,财务的事情,我并不负责。” “肖彬。”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难道连你也要插我最后一刀?”我强忍着眼泪,“你知不知道丝之恒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天天有多少律师函在追债?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做?” 电话那边是肖彬的沉默,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说着:“清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保重身体。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和公司周旋。对不起。”肖彬说完挂了电话。 我全身抖着,还没回过神来,手机又响了,我接了起来,是赵信儒的电话:“清扬,快带我去公司。”我的头已经嗡嗡作响,事情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的打击。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开车去接上赵信儒,到了丝之恒的会议室,吴董事等几个董事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他们并没有通知姚清莲。没了赵信俭撑腰,姚清莲在丝之恒完全销声匿迹了。 看到赵信儒和我进来,大家的神情都有些落寞。我扶着赵信儒坐好,吴董事开了口:“赵董,今天请您来,是商量停产的事。” 赵信儒拿着水杯的手有些不稳,声音也暗哑着:“停产?” 吴董事点点头:“这几天我们会同财务进行了全成本核算,公司已经实在撑不下去了。之前和意大利生产合作的那两条高端生产线,现在由于原料丝的缺乏,每天生产量的盈利还抵不上机器的损耗。”机器一开就是一组,原料却不满,相当于是用了原来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成本,去生产同一款面料。 “而且丝之恒现在受到影响,品牌效应大打折扣。高端面料的销售情况也不太好。”吴董事的表情有些沉重,看着赵信儒说道:“赵董,停了吧。现在丝之恒已经资不抵债了。债主快压不住了,银行从前天起也开始追债,恐怕下一步该想的,是破产申请了。” 我的头嗡嗡响的厉害。普通人羡慕有钱人,觉得有钱人挥手掷千金很潇洒。可谁又知道,有钱人肩上抗的债?谁都不是拿自己的存款做生意,有多少资产,便有多少债,而一旦出了问题,债主是最不留情的。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咱们还有欠收的回款吗?”要是能把回款追回来,也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吴董事轻轻摇头:“我和马董事他们这些日子就在追回款呢,大的基本追回来了,但是还不够应付。小的催要也没用,丝之恒现在也没精力为了那些小的回款和他们打官司,他们瞅的就是这个档口的便宜。” “破产——”赵信儒的声音有些不稳,看着吴董事他们,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丝之恒,真的要完吗?”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的问题。 冬天的南京,竟也有了北城的萧索。当位于南京城郊基地的那两条生产线停下的时候,赵信儒没有去看,他只是反复的问着我:“总有一天,会恢复生产的吧?”我的心酸痛的厉害,咬唇低声却坚定的说着:“会的,一定会。” 但是事态发展的有些猝不及防,生产线停止的消息传出去后,丝之恒的危机更加严重,不仅债主来的更加频繁,连工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结算工资离职。一时间乱作了一团。 几个董事也心情沉重,开始商量破产申请的事。而只有赵信儒,尽管老先生从里到外都是憔悴,却始终像有一股精神支持着一样,静看着这些事情起起落落。每天只有不出外办事,就会来到丝之恒坐镇,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但他坐在那里一天,丝之恒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让人心安。 我有些不忍心,劝着:“赵董,有什么事,他们会通知您的,您年纪也大了,每天这么辛苦身体也受不了啊。” 赵信儒只是摇头:“这个时候,谁都可以不来,我不能。我还要等着看看,丝之恒最后到底能是个什么结果。”是啊,丝之恒,这个承载了太多人梦想和期望的丝绸企业,到底怎么了?到底要去何处? 停产后的几天,马董事到办公室对赵信儒说着:“赵董,丝路的蒋董联系到我,说有事要和您谈谈。” “蒋董?蒋正齐?”赵信儒问着。 “是。他没说谈什么。”马董回答着,“您如果愿意,我给他回个话。” 赵信儒想了想,点点头道:“和他约一下吧。”马董答应着出去。赵信儒轻轻摇头道:“终于坐不住了。” 我有些不明白,问着赵信儒:“您预料到他会来吗?” 赵信儒叹了口气:“从以敬被禁止探视我就在想,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非要把丝之恒整垮。要说那两派势力较量,找个由头就够了,没必要非和丝之恒较劲。现在看着这一步一步,还不明白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细的琢磨着赵信儒的话。上面的两派争斗,赵信俭倚靠的一派拿蚕种场的事情做出了风浪,借以隔山打牛对付另一派,也就是和赵以敬合作蚕种试验的那位。而那位已经受到了影响,甚至某些重要会议都缺席了。 按理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暂时告一段落,那位也是个人物,不会盯着一个企业不放,毕竟他上位还有更多要紧的事情做。但是丝之恒接下来的封厂,赵信俭独立,货款催不回,连库存都被肖彬和德庆抄底撬走,生产线停产,最后落得破产,这一系列,都像一场大梦,忽啦啦大厦倾覆,昏惨惨穷途末路。甚至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看来,丝之恒到了这个地步,得利最大的就是丝路,扶摇直上成了业内的老大,股票一路飙升,而如果再吞掉丝之恒,那丝路就真正的完胜了。 赵以敬一直不愿意走丝路这种“红章”路子,可现在看来,丝路走的还蛮顺风顺水。不仅顺利的摆平了甲醛超标事件,现在竟然咸鱼翻身要坐庄了。我心里一阵悲凉:创新,发展,拼搏,都不过邪门歪道吗? “蒋正齐会是来谈什么呢?”我犹豫的问着赵信儒,“会不会是想要收购丝之恒?”问了这句话,我发现心疼的几乎呼吸不上。 收购?从来只有丝之恒并购其它公司,丝之恒怎么会被别的公司并购?这是做梦都不想不到的事情。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商场上,成王败寇,一夜暴富,一夜消失。都是常事。 赵信儒沉声道:“他的目的,已经路人皆知。丝之恒垮了,他正好上演蛇吞象。”赵信儒的眉眼中有一丝不常见的凌厉,“那我就会会他。看看他怎么耍花招。” 我的心悬了起来,这出戏的幕后推手终于要出来了,但是怎么应对,我心里完全没有谱,而赵信儒会有什么办法呢? ☆、置之死地绝处击(二) 一天后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蒋正齐。丝路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总。在丝之恒的一个贵宾接待室里,蒋正齐一分不差的准时到了。而我和赵信儒由于又有债主上门拖着,导致接待员给我电话说“蒋先生到了”时,又晚了一刻钟才扶着赵信儒到了接待室。 蒋正齐站了起来,对赵信儒微笑着伸出手:“赵老先生。”赵信儒也伸手和他握着:“蒋先生很准时。” 说着宾主二人落座,我坐在赵信儒的后方,细细打量着蒋正齐。说实话,我对他是极为好奇的,甚至在见他之前,我的脑子里曾经对他的形象做过很多猜测。因为蒋正齐很少面对媒体,所以网上也搜不到他的照片。 我感觉他应该是个鹰钩鼻贼眉鼠眼的样子,因为从他做的种种并不地道的事情中看,他也只配那个形象。但是见了他的真容,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他的个子并不高,和赵家的人高高大大的身形不同,他属于中等偏矮的个头。但是五官长得很精神,甚至有些英武之气。只是眉眼很冷,一如蒋荻给我的感觉,眼睛像蛇一样冰冷的吐着信子。不愧是父女。 赵信儒先开了口,看着蒋正齐说道:“蒋董可是稀客,从来在各种会议活动上,都很难见到真身,今天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亲自登门?” 蒋正齐啜了口茶说道:“赵董客气,我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公开场合露面。但是对赵董可是如雷贯耳,赵董,赵以敬,丝之恒,这都是业内轰轰烈烈的人物啊。”蒋正齐的话听不出是褒还是贬的语气。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身体不好的。 蒋正齐和赵信儒又寒暄了半晌,终于奔了主题:“赵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丝之恒现在遇到了点困难,我知道,这困难还不是很轻易跨的过去的。还听说有申请破产的打算。”蒋正齐对丝之恒果然洞察非凡,十分熟悉,他接着说道,“如果申请破产,第一要走的程序很长,这期间和债权人的纠纷肯定要打不少来回,第二公司破产资产清算后,丝之恒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想作为丝之恒的创始人,你们也不愿意看着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吧。” 赵信儒没有说话,抬手示意蒋正齐继续讲:“所以我们打算和丝之恒友好合作,出资并购,这样丝之恒的所有债务由丝路来负责,而所有股东,也依然还可以在丝之恒任职,包括赵董,吴董,赵以敬董事以后愿意,也可以。员工也都可以不动,少了劳资纠纷。甚至包括这位——”抬手指着我道,“宋小姐。丝路也敞开门欢迎。” 我愣了一下,蒋正齐下的功夫可不浅,连我都认识。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的丝路欢迎我,他的宝贝女儿可不欢迎我。我勾了勾唇没有吭声。 赵信儒的手指敲着沙发的扶手,似笑非笑的说着:“这么说来,并购的好处确实多多,比申请破产强多了。” “那是自然,”蒋正齐说道,“和债权人的债务纠纷,和工人的劳资纠纷,都是头疼的事。”蒋正齐不愧也是资深的老狐狸,话说的鞭辟入里。“所以赵董,您考虑一下,换个角度,一切都会是个转机,甚至是个机遇。” 我想如果赵以敬在的话,一定会冲他冷声来一句“滚出去”,丝路收购丝之恒,倒成了机遇?赵信儒也没客气,看着蒋正齐说道:“嗯,言之理由。不过——”他的声音凌厉起来,“丝之恒宁肯破产。也不会把基业拱手让给一些不值得托付的人。” 蒋正齐还要说话,赵信儒已经淡淡的抬手:“慢走,不送了。”赵信儒的逐客令下的比较委婉。 蒋正齐顿了一下,看着赵信儒眼神冰寒的似乎能射出刀锋般的光:“不急,不急,赵董,再慢慢想想,想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说着取出一张名片放到了面前的小桌上,利落的走出了接待室。 贵宾接待室里只剩我和赵信儒,老人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手扶着额头,身子都有些微微颤动,估计是气的,而我也有些支撑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不多时回来,赵信儒看向我的眸子里有了丝光彩:“清扬,你是——” 我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已经检查过了,还不到两个月。” 赵信儒一拊掌,眉眼舒展开了:“怎么不告诉我,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以敬终于有后了。”说着话也多起来,“以后可不能这么辛苦,我再找个司机,你可不要为我这个老头子再跑来跑去。你就在家里好好养身体,” 我忙摆手:“不会,赵董,我没有那么娇气。而且我已经有过暖暖了,这回自己心里也有数。不用担心,我在家也根本没法呆得住,与其胡思乱想,您还是让我天天来丝之恒吧。” 赵信儒笑着说道:“那好,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着手拍到沙发上叹着:“我忽然想通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有人,就有希望。兴许三十年后,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建个比丝之恒还大的丝绸厂子。”我看着赵信儒,心里说不上的滋味。这句话,我以前也曾经说过。到了这样的地步,都不由自主会发这个感慨吧。 那晚,睡得不是很安神,摸着暖暖的小脸蛋,随口问着她:“暖暖,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要不要?” 暖暖眨了眨眼说着:“要。妈妈,生出来就能和我玩吗?”我被女儿的童言无忌逗得扑哧一笑,这也是我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笑靥。我摸着她的小脑袋,陪她细诉:“你要等她长大-----”窗外,是一弯残月。月牙越来越窄了,到了月底,也就到了除夕了。 第二天一早,手机很早就闹了起来,我接起来,是马董事的电话:“清扬,赵董的手机没开,你通知他今天别来公司了,工人又闹起来了,都围到公司的门口了。赵董身体不好,可别来了有个闪失。” 我应着挂了电话,赶忙起来穿好衣服赶到赵信儒的家里,把马董事的话转达给他。赵信儒想了想说道:“还是过去吧。我看看是要做什么。” 我劝了几番劝不住,只好开车带着赵信儒到了丝之恒,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工人举着横幅围在丝之恒的门口嚷嚷着,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到了年底,无非是要工资结算回家过年。但丝之恒如今已经到了停产的地步,哪里还有资金。而赵以敬留给我的资产加现金,即使全部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应付这么大公司的一角。 “赵董,开进去吗?”我问着。 赵信儒四处看了看说着:“掉头转回去吧。”我一愣,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工人的旁边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的。我顿时明了,赶忙把车开走。 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发请愿,而是背后有人指使。背后的人是谁,不用说也心知肚明。我不由有些愤愤:“这是要逼着我们尽快同意并购吗?手段实在不入流。” 赵信儒叹道:“没有办法,如今丝路得势。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赶紧申请走破产了。要不然这么闹下去,别再出了事。那到时就更麻烦了。” 我有些气紧,那一刹,忽然觉得太无奈,太悲凉,有钱又怎么样?抵不过权杖一动,当你背后有了倚仗的时候,狐假虎威呼风唤雨,似乎无所不能;但是当你失势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弱小,一样的走投无路,一样的求助无门。 工人的闹事越来越大,连续几天都在折腾,债权人也渐渐的加入了行列,赵信儒的手机每天要被打爆,甚至连住的地方也时常有人到访,无奈只好换了个住处,而公司里的董事们办法想尽,也没有一点出路。负责安抚的办公室主任的头还被激愤起来的工人打破到医院缝了几针。到底该找谁,才能解了眼下的困顿? 完全被逼到了绝境,我有时会抓狂的想,要是杜衡,她会怎么挽救这个局面?想到杜衡,我脑子里灵光一现,找到赵信儒说道:“赵董,我们索性再找些记者,把事情闹大了吧。” 赵信儒有些错愕,我解释着:“现在丝路想用纠纷和舆论压力这招,逼着我们同意并购,但是整个过程中,丝之恒到底哪里错了?蚕种场污染源的泄露到现在都没查出个结果,不明不白。被封的厂子不明不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就禁止丝绸成品上市。现在又闹成这样,反正最坏就是申请破产,还能怎么样?干脆闹大了,听天由命好了。” 赵信儒定夺了半晌,最终叹口气:“也是,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说着联系了之前准备的媒体,也加入了大肆报道的行列。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那些天,随手拿起一张报纸,随便打开网络,到处都是丝之恒频临破产,工人维权的报道。 当我们申诉无门的时候,只有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博一点关注,也许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事情终于爆发到了顶点,省里开始亲自过问丝之恒的事情。除夕的早晨,赵信儒并几个股东正在商量安抚工人的事情,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要另派调查组过来重新核实问题。 ☆、三顾茅庐得襄助 大家沉闷依旧的心情终于看到了曙光,马董事激动地一拍桌子:“太好了。终于要彻查了。”我的心也跟着通通跳的飞快,丝之恒已经把自己摔到了谷底,才引来的这些关注。如果可以彻查清楚,便是重生。 吴董事比较沉稳,微蹙眉说着:“希望能查的清楚。如果上面彻查,一定是从这一系列事情的源头,也就是病毒蚕种扩散开始查起,但是我们之前由于没有及时去蚕种场进行一线配合调查,现在那边还留有多少证据,有没有被破坏,都还是未知。” 吴董事的一席话,把大家的心又说的悬了起来。之前赵信俭出于私心,迟迟没有按照股东大会的商议,对蚕种场进行危机公关,导致后来一系列的封厂。如今蚕种场都被公安监察部门的人封锁着,里面的证据究竟怎样,真的说不好。 赵信儒想了想说道:“有人过问,就比被一手遮天的好。起码眼前的危机有了转圜,让办公室的小于和工人们解释解释,事情有了转机,让大家再等等。”老人的声音平淡里带着几许无奈。 “也是个办法。”马董事站起身来,赶紧吩咐下去。我扭头看着窗外丝之恒门口的人群,心里一样乱糟糟没有尽头。 那个除夕的夜晚依旧清冷,家里只有我和暖暖默默的吃着超市买的饺子。暖暖也没什么精神,屋外偶尔响起的烟花,都没有兴致抬眼。猛然抬头对我问着:“妈妈,伯伯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的心一酸,眼泪几乎要出来。我也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是谁能回答我? 第二天中午,我给赵信儒打电话,询问着上面调查组的情况。赵信儒的声音有些不稳:“昨天下午调查组就去了蚕种场,不过我打听到一点消息,第一手的证据资料是从公安监察部门手里移交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视频监控录像在关键的几处都被人为的剪掉了。而且疫病蚕种隔了这么久都处理了,只剩下卫生部门留下的资料。” 我的心又沉了下来,如今的证据已经被那派势力的人过手,都成了二手资料,不仅不能如实反映真相,只怕还有误导甚至栽赃的可能。我不由追问:“那调查组的态度呢?是要彻查,还是就按照之前的调查结果糊弄糊弄?” 赵信儒轻声叹口气说着:“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但是现在那两位较劲的结果还不明,要是他的背景够硬,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沉默了,调查组到底是真彻查,还是走过场,还要取决于那两派背后的力量较量。难道让事实有话语权就这么难? 我挂了电话。既然非要如此较量,那只有把这边能加的砝码,全都加上。我把暖暖安顿给李姐,下午坐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我还有最后的一棵稻草,和何院士约的时间,是初二的上午。 何院士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何院士是老秦学院的一位资深院士,也是行业内有威望的人。办公室的布置很简朴,四周都是很大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专业书籍。 我进去的时候,何院士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应该是他的学生,正在谈着论文的事情,果然如老秦所说,何院士的性格是很“独特”,和男孩争的面红耳赤。一点都没有我想象中院士温文尔雅的样子。我进去都有些不好意思。 何院士摆摆手让男孩出去。抬眼看了看我说着:“是你给我发的邮件?” 我点点头,说着:“是我,很抱歉打扰您,放假期间还——”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他打断:“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浪费时间。我看了你的邮件,如果只是从专业方面讲,蚕种病毒当然不会到了丝绸成品里面,高中生物知识就该知道的。还要说什么?”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何院士的思维也很“独特”,我想了想说着:“是这样的道理,但是执行部门并不按照这个常识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电话已经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匆忙讲了几句又挂断。 挂断电话,刚才的谈话已经完全被打断,他有些断篇,突然又问着我:“蚕种怎么会感染上病毒?难道不知道试验蚕种要隔离处理吗?” 我忙说着:“我们也是这么做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电话,他接起后说了很久,挂断电话后对我说道:“抱歉,我今天还有个会去处理。”说着看了看日历:“明天吧,明天下午三点继续说。” 何院士下了逐客令,我只好先出去。心中也无奈,果然是院士,春节期间都能忙成这样。 第二天过去,又是类似的情形,说不了几句又有事情给我下了逐客令。我心急如焚,这样的谈话对象是我从没遇到的,没有时间,没有专注,没有沟通,这样的会面再有十次也是无意义的。 我终于忍不住,迅速的想了一下对他沉静的说着:“何院士,明天我会再来,我只占用您十五分钟。但是我希望您这十五分钟完全是我的。”又补了句:“否则我只能这样天天打扰您。” 何院士愣了一下,眉头蹙起,我的心有些忐忑,很怕自己这么说话会冲撞了他。毕竟人家是院士,又是政协委员,还有求于他。但话已出口,我也只好定定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他顿了一下,竟然朗声笑了:“好。” 第三次约了三天以后,我必须要做充分的准备,只有十五分钟,我要把事情全部讲清楚还要打动他。确实很艰难。事情复杂,不良商斗的背后掺杂着利益的权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入手才说的清。 仔细想了一番,我先回了趟南京。到和意大利合作的基地那边赵以敬的办公室拿了一些丝之恒的资料。从办公室出来,我在已经停产的车间里走着,心里酸涩的难受。上次赵以敬带我来看的时候,还是银丝飞动,仙霞云锦。如今只落的空空荡荡。摸着已经停下的冰冰冷的机器,我有些欲哭无泪的心酸,也有沉重不堪的压力。能不能让这些机器再转起来,就是我要去努力的。 第三次,我如约到了何院士的办公室。打过招呼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您还会有人找吗?” 何院士哈哈笑了两声后说着:“电话线拔了。” 我松了口气,问着何院士:“您平时关注丝绸行业吗?” “做这个的,当然会关注。”何院士说着,“不过我们更多的是研发,面对生产的少。” “研发不也是为了应用吗?”我有些好奇,“丝绸面料的研发就是为了生产推广啊。” 何院士微微摇头道:“说是这么说,但现在就存在这么个产学研不对接的情况。真正肯下本钱把新技术买下用来生产的企业,太少了。大家都想着怎么尽快赚钱。研发还得靠国家项目支持------”何院士说起这个,打开了话匣子,大谈现在的企业如何不肯在技术上投资。我只微笑静静的听着。 何院士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说道:“你来是和我聊天的?你只有十五分钟。”说着抬起手腕看看道,“你还有五分钟。” 我淡淡笑笑,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您先看看这款丝绸。”我给他看的,是赵以敬给我求婚用的那款玫瑰锦。 何院士只瞟了一眼,就立即被吸引了,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抚着丝绸,眸子带光的看着我问道:“这是哪生产的?色泽非常特别。” 我没有回答,又从包里拿出一盒前两条生产线出品的技术成熟的文化丝绸,但在市面已经禁止流通。把它递给了何院士:“您再看看这个。” 何院士脸上有一丝震动之色,抚摸着丝绸眉头微微蹙起:“这几款的柔顺度非常好,经纬交织很平滑,印染也非常均匀自然。”说着翻了翻丝绸的厂签,“这是国产的?” 我看着何院士平静的说着:“这款丝绸,用了朱教授的丝织品高分子纳米技术专利,还有骆成的高温印染添加专利,另外柔顺度方面,是意大利的工艺改良。而您之前看的那款玫瑰锦,是他们自主研发的,现在还在做改进。” 何院士看着我有些意外:“国内哪个企业肯投入这么大做一款丝绸?” 我看着何院士,声音竭力保持着不颤抖说着:“有一个企业,投入了大量的技术成本去做研发,仅从您所在的这个学院就转让了两个专利,还不说其它的高校研究所。这个企业坚持环保生产,技术创新,用成本高的新技术代替传统的甲醛固色。出口贸易主做丝绸面料而不是初端的生丝坯绸。和意大利合作研发了两条生产线,自主研发一款传统地标性的文化丝绸。他们的目标是文化丝绸和电商平台。”随着我缓缓的述说,何院士的眼睛在渐渐发亮。 我看着他开始有些激动的神情,苦涩的笑了笑:“但是这个企业,现在要破产了。” ☆、离间终时故人归 “为什么?”何院士的神情极大的震动,“怎么会破产?能做到这样的不会是小公司。” “是,它是个大公司,但是由于牵涉了一些事情,现在莫名其妙的被封了厂,也莫名其妙的停了产。”我大致的把丝之恒的遭遇和何院士的说了一下。 何院士的眉头锁起:“丝之恒------我知道这个名字,这几天报纸上也天天有。”说着微微叹口气,“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们的丝绸面料现在已经做到了这个水平。” 我拿出了一些丝之恒近期产品的技术参数递给何院士:“您看一下,这就是他们产品的第三方检测参数,每一项在国际上都是遥遥领先的。” 何院士接过来细细的看着,脸上的表情有惊喜,有讶异,有感慨------半晌看着我问道:“现在这些都停产了?”我点点头,何院士一脸的痛惜:“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过了许久,何院士看向我说着:“你再把事情从头到尾和我详细说说。”我的心腾的扑上来,仿佛在漆黑的夜里看到那么一丝曙光,我认真的把丝之恒从蚕种场同意做病毒转基因实验基地开始讲起,直到现在的状况,逐一细细说出。 何院士一边听着,一边蹙眉。等我讲完后,许久没有出声。随着他的沉默,我的心也欺负不停,从方才的火热又变得忐忑,冰凉。我实在忍不住打破了宁静:“何院士,我能求的,最后只有您,您如果也不出声,丝之恒就真的完了。” 沉默,依旧在屋子里空气化开。过了很久,似乎是一个世纪,何院士才看着我定定的出了声:“这么好的丝绸,不该停产。”一刹那,我的心“哗”的被一片阳光照了进来,竟有些说不出话,只是眼圈红红。 何院士看着我的神情,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你这个丫头,说的十五分钟,不知不觉占用了我两个小时。” 我咬唇笑笑,何院士是个内心纯净的人,打动他只能靠丝绸,而不是丝之恒的遭遇。所以我才能破釜沉舟的一试,我笑道:“我知道您看到丝绸一定会不舍得放下。” 何院士看着我笑道:“你还真是会洞察人心。就这么忽悠了我两小时,还忽悠了我一肚子愤愤不平。”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何院士认真的说道:“我说话有冒犯的地方,您还要包涵------” 何院士一摆手:“我就烦人说这些虚的,你之前要是一直这么客套,我还不见得给你这十五分钟呢。”一席话说的我心里又轻松了不少。 从北京回去,一切的等待都变得有了生机。我迫不及待的把见到何院士的情形和赵信儒说了,赵信儒的眸子也有了光泽:“如果他肯站出来,起码被封的厂子有了转机。” 日子在煎熬和期盼的等待中过着。正月十五过后,许多公司陆陆续续恢复了经营生产。调查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还在蚕种场蘑菇着。丝之恒的工人也陆续又开始了闹事,债主的追讨从电话到书面到律师函到正式立案起诉,也在步步紧逼。 而丝路收购丝之恒的决心依然不减,看赵信儒始终不肯低头同意并购,又想出了化整为零各个击破的主意。丝之恒内部的股东间,也渐渐的有了分歧。一些股东逐渐丧失了信心,又开始嚷嚷着同意并购的事。 我经常要陪着赵信儒和几个董事在公司里讨论事情到很晚,看着丝之恒办公楼的漆黑,想着过去的日子里,这里经常灯火闪亮的连夜加班赶进度,一时竟然也心里百种滋味。丝之恒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往昔的辉煌? 正月底,何院士的文章终于刊了出来,不是在娱乐媒体,不是在科学杂志,而是一份非常有影响力的报纸上。我终于明白了何院士的文章为什么需要这么久,这份报纸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媒体可比,而何院士的态度,也鲜明而坚决的表明了蚕种病毒不会通过丝绸成品流通。 这篇报道犹如一枚重磅的炸弹投了下来,一切事态又几乎在一夜间扭转了方向。除了蚕种场,被封的印染场,经销处,陆陆续续的接到了通知,可以申请恢复生产。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只是眼圈泛红的看着赵信儒“真的能恢复生产了?” 赵信儒的眸子里也全是神采“是。”顿了下说着“以敬那边也松动了,之前找的人告诉我过阵子兴许能先保出来。” 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幸福似乎来的太快,赵信儒说着“听说是那两位的上层接到了封信,才放了话。先不要声张,免得横生枝节。” 我匆忙点头,这其中的利害我自然明白。 农历的二月上旬,丝之恒准备再次投产。但股东们却意见重重,赵信儒没法,只好按照提议,再次组织召开了股东大会。 由于是全体股东大会,许久不见的姚清莲也再次露面。一身橙色的职业裙,过肩的波浪卷发,让她在一群男人堆里更是与众不同。但是姚清莲并不在乎,一脸的清冷,如今的她,不需要在乎谁,也不需要讨好谁。 吴董事主持着会议,还没怎么说话,以张董事为首的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展开了攻势:“赵董,吴董,再次投产我们实在撑不起来了。这次耗了这么久,投产又要追加资金,我们实在有心无力啊。” 有人帮腔道:“是啊,丝之恒现在元气大伤,不是简单能恢复的。我们跟了这么久,也真的跟不动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时间气氛被哄抬的有些白热,马董事看不过,指着张董事说着:“老张,咱们在丝之恒都多久了,连这么点义气都没吗?既然当初赵信俭分出去你们都没走,就是对公司有感情的,现在公司都好转了,怎么又对投产有意见了?” 张董事一摆手:“当初没分出去,是因为我们几个对地产酒店那些不懂行,跟过去也是白搭。现在我们也看明白了,丝之恒就我们这几个,整天费心劳力,又要追加投入,的确有心无力啊。” 吴董事沉声说着:“既然这样,那也明人不说暗话吧,你们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公司解封恢复生产是再正常不过,你们既然不同意,那就别说难处,直接说说打算。”吳董事说了个敞亮话。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看着姚清莲说道:“小姚,你说说吧。”我才顿悟是姚清莲的主意,难怪她要留下不走,为的就是化整为零逐步瓦解吧? 姚清莲沉了沉声说道:“要我说呢,大家既然谈不拢,还不如分担子单过,愿意投产的就去,不愿意追加的,就把自己手里的股权转让了不就好了吗?何必还这么纠结?” 我的心轰的一下,她怎么总有说不完的花花肠子?转让给谁,大家心知肚明。这想法,我都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我迅速的把眼前那几个人手里的股权盘算了一下,加起来也不少呢。 赵信儒看着姚清莲,眼神很冷:“我不同意。” 吴董事在一旁沉着的补充着:“你们如果是转给非丝之恒的股东,那就要半数以上的股东同意才行。当然,要是转给丝之恒的股东,自然就不受这个限制了。但是现在,”吴董事淡淡笑着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我们这些人谁还有实力再去增持股权呢?”我又暗暗数了数那几个人,好在还不到半数。我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张董事说着:“这个我们也知道,这不是就想和大家商量商量,共事这么多年,还非要把我们拴死吗?”又来回讲了几个回合,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曾经的合伙人,现在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我看的心乱如麻,趁着休会期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冲到了洗手间,最近吐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一些,我洗了洗手,一抬眼,姚清莲冷冷的站在我身后,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腹,她盯着我的目光有丝讶异“你怀孕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警觉的看着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看向我的眸子也有些狠戾,但却只是哼了一声,扭身回了会议室。 再次回去的姚清莲,眉眼更加清厉,“既然不同意转让,那就撤资好了。我们也不想继续耗下去,填这个无底洞。” 我愣住了,不可以转让股权,但没有说不可以撤资,只是这个节骨眼撤资,就是在逼死丝之恒。 所有人都有些怔忡,忽然会议室的门口响起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谁要撤资?”声音依旧是那么强势沉稳,岿然而立。 ☆、平定风浪守情归 听到声音的一刹那,我的心中仿佛一个惊雷炸开,随即一股电流从头皮麻到脚底,全身都微微僵硬了,那一瞬间,我说不上自己的感觉,心里酥酥麻麻,直往上泛酸,多少日子的期待,多少日子的心酸,我把头迅速的转向了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形,坚毅沉稳的轮廓,我的眼泪泛了上来,请不自己站了起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愣,也纷纷站了起来,马董事早就快步迎了上去,一个大男人,声音竟然也有些不稳:“赵董——” 赵信儒更是两眼泛光,向赵以敬走过去。我忙走过去扶着他,走到了赵以敬的身边,我贪婪的看着他的脸,瘦了,憔悴了,胡茬更泛青,还没来得及看完,他已经转了眸子,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已是千年的沧海桑田,欲说还休。我看到他的身子也微微一颤。却碍于这么多人,只能给我一个深深的注视。 随即赵以敬抬起目光,冲大家微微抬手道:“我回来了,一切都好。”说着大步走到了一直空着的董事长席位坐下。 那个空了许久,已经落了尘埃的位子,终于再次坐上了人,好在坐着的,还是他。随着他一如既往如王者归来的落座,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施了定海神针一般,焦躁,不安,都瞬间随风而去般的散开。 大家也陆续落座,姚清莲的神色有些泛青,看着赵以敬目光很复杂,有留恋,有畏惧,有专注,却也有思索,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赵以敬开口道:“这些日子辛苦大家,公司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我已经初步了解了,也许不全面。”顿了顿,说道:“刚才听到有人说要撤资,不知是谁?”说着目光对着在座的人巡视了一圈,眸子里是一如从前的清冷凌厉。 刚才还在跃跃欲试的张董事几个人猛地像蔫了的皮球似的坐在那里面面相觑着,有人低低的说着:“小姚清楚情况,再说说吧。”姚清莲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以敬。 赵以敬看着她唇角勾起,狭长的眸子里有讥讽,有冷漠:“是你吗?” 姚清莲听到赵以敬问话,一时竟答不上来,只是盯着赵以敬的眼睛发呆的失态,那一瞬我的心有点酸涩,有点疼,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吧?顿时胃里也有点翻江倒海,我强忍着。 过了半分钟,姚清莲才终于恢复了冷静清傲的神色,勾唇笑道:“赵董,是否撤资,取决于丝之恒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是投产追资,我们的确有心无力,跟不动了。”张董事几个没敢附和,只是紧张的盯着赵以敬。 赵以敬冷哼了声,说道:“追资就怕了?” 张董事怯生生的补充了句:“怎么不怕啊,贷款也难。银行现在都在追着要债呢,恨不得把抵押的厂子都冻结了,哪还能再贷的出来?”剩下的几个也随着点头:“贷款是贷不出来了。” 吴董事微微笑道:“我们几个是贷不出来。但是赵董回来了,自然有办法,贷款也好融资也罢,大家就不用过分操心了吧?” 有时,一个人的震慑力是很强大的,赵以敬一向都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沉稳。一如他当年并购北京经销处的时候,几分钟就把骚动的员工镇了下来。此时,他的这种凝聚力震慑力再次得到了充分印证,张董事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没有再吭声。没有人会怀疑赵以敬的能力。 姚清莲看局势瞬间已经被扭转,面上一丝不甘,冷冷扫了眼张董事他们,扬唇笑了:“既然这样,我们就拭目以待赵董筹措投产的资金。”姚清莲的话虽平静,却有两层意思,第一,不再撤资,第二,也不会追加资金,作壁上观。 “好。既然没什么问题了,散会吧。”赵以敬沉声说完,起身出去。大家互相看了看,也纷纷跟了出去。只不过张董事他们有些疑惑不定,而吴董事他们信心满满。 我扶着赵信儒起来,老人微颤着:“到以敬办公室去。”我也早已心跳澎湃,和赵信儒到了赵以敬的办公室。赵以敬正在打电话,我和赵信儒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三个人相对看了很久,赵以敬看着赵信儒沉声说着:“让您操心了——” 赵信儒摇着头声音轻颤:“我没事,清扬辛苦了。” 赵以敬转看向我,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出来,赵以敬牵起我的手,声音也有些颤抖:“清扬——”却再也说不出话。 我抹抹眼泪,强作出个笑道:“不要伤感了,快中午了,咱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赵信儒也忙说着:“对,对,以敬吃完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再说。”我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心情就像雨后放晴的天空,明媚忐忑激动五味杂陈。 三个人走到停车场,赵信儒随口问着:“以敬,你想吃什么?吃点补气的。”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说道:“对,还得想着清扬什么,有的还是得忌口------” 赵以敬的脚步顿住了,问着赵信儒:“忌口?” 赵信儒乐的呵呵:“你还不知道吧,傻小子,清扬怀孕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咬唇看着赵以敬脸有些绯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赵以敬看向我的眸子灼热的几乎要燃烧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猛地抱了起来,我双脚忽然离地,惊得大叫:“快放我下来——” 赵以敬把我横抱起,旋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脸上是我很少见到的高兴的都溢于言表,双手紧紧钳着我的胳膊,生怕我飞了似的说着:“清扬,我太开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碰你-----” 赵信儒哈哈笑了起来,我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羞臊的更加满脸通红,忙挣开他的手快步上了车。赵信儒和赵以敬也笑着跟了上来。 吃饭的时候,赵以敬素来清冷的脸上都是笑意,也不顾及赵信儒在旁,只是不停地给我夹着菜。赵信儒也一脸的暖色,我细细的打量着赵以敬,里面的日子必定的是艰辛的,他脸上又瘦了一圈,心里又是酸酸的。 赵信儒问着:“身体还好吧?睡觉好吗?” 赵以敬点点头淡淡笑道:“没什么,起初几天比较辛苦。后面还好。他们也无非就是谋算着丝之恒,我这也没什么要盘问的。” 赵信儒点点头,又关切的问着:“手续都办好了吧?” 赵以敬应着:“办好了。上面的吩咐,自然办的很快。”说着目光瞟向了窗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又自嘲的笑笑:“突然就有了转机,世事难料。” “这转机,可不突然。”赵信儒叹了口气,细细的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和赵以敬讲了讲,说道:“如果不是清扬说把事情闹大,又找了何院士,厂子也不会这么快解封。”顿了下说着,“也许给上面写信的,也是何院士。” 赵以敬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了在他身边的我,看我的目光里,是浓的炽烈的深情。 吃过饭又回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傍晚当我和赵以敬一起出现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暖暖的时候,小丫头远远看到赵以敬先愣了一下,忽然就冲赵以敬跑了过来。那是暖暖对赵以敬从来没有过的热情,赵以敬也愣了一下,随即把跑过来的暖暖一把抱了起来,暖暖的小脸笑的飞扬:“伯伯。” 孩子的感情是那么纯粹,虽然她之前和赵以敬不像和夏医生那么亲密,但是赵以敬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呵护,她还是有感觉的。一刹那,我的眼眶都有点湿,笑着问暖暖道:“想伯伯了吗?” 暖暖点点头,有些犹豫的看着我说道:“暖暖怕伯伯像爸爸和叔叔一样,也不见了。” 我愣住了,顾钧,夏医生,暖暖身边亲近的男人,都一个个退出她的生活离去,我从没想到,给孩子幼小的心灵带来这么大的恐惧,她害怕她亲近的人,会再次离开她。 赵以敬抱着她,回答的很笃定:“伯伯不会不见,永远都不会。”暖暖咯咯的笑了出来。我的眼泪,不觉已经盈盈。今生相守,便一辈子吧。 那晚月色清明,我依偎在赵以敬的怀里,任他的吻像狂风暴雨一样侵袭,从额头到唇际,我环着他的腰,回应着他,贪婪沉浸在他的气息里,他的温度,他的呼吸,都让我狂热的沉醉。赵以敬抱着我的手都有些小心翼翼的颤抖:“清扬,我们的孩子终于到了,终于到了------” 我和他,等了太久。我紧紧拽着他的衣服,一时竟也无语凝噎,半晌才说着:“我们终于,没了遗憾。”一句话,触动了两世的相思,赵以敬把我揽的紧紧,几乎喘息不上。 那一刻,他的怀抱温暖的让我前所未有的安心,我低声呢喃的说着:“以敬,我爱你。”他的身子一僵,我咬唇抬眸看他笑道:“有了孩子,我也许会长黄褐斑,妊娠纹,你不许嫌弃我难看。” 赵以敬闷闷的笑了,声音沉沉的很蛊惑:“我用了两辈子才守到你,怎么舍得。” ☆、穷途末路之较量 他的话,总是不多,却总能戳到内心的深处,让我的心随着起伏,跳突的无法自持。终于明白了有一种感情,像炽烈的火一样,燃烧起来便轰轰烈烈,喜也为他,悲也为他,心就仿佛被束成了一条线,而线的那一端,当也系在他的心上时,那种两情相悦的倾心执念,一辈子有一次,便再没了遗憾。何况是两生的相许。 相许,这个词真好。彼此相许,守时光荏苒,岁月静好。 赵以敬的归来,让奄奄一息的丝之恒仿佛注入了强心针。赵以敬找到了融资公司重新投产,首先开动机器的,便是南京城郊的两条生产线和研发中心。 看着重新恢复生产的厂子,赵以敬看着我目光沉重:“清扬,研发中心就是丝之恒的心脏,无论哪里停了,研发中心都不能停。” 我点头应着:“现在的研究进展怎么样了?成悦锦的固色有改进吗?” 赵以敬微微笑着:“有。之前就说的用茶叶提取物进行染色,目前很成功。也许再过不久,新的成悦锦都可以真正的面世了。”想了想又笑着问我,“还叫成悦锦吗?”其实如今研制出的锦缎,已经无论从配方还是工艺,都必定同赵石南杜衡时代的成悦锦千差万别了。 “还叫成悦吧,你说呢?”我脉脉的看着他,与子成悦,前世如此,今生如此,情感都一脉传承,何况是锦缎? “好。那就还叫我们的成悦。”赵以敬的声音温温的,暖暖的。 印染厂,经销处,都陆续的恢复了生产和经营,只有蚕种场依然被调查着。但是也传来了好消息,终于在上面的压力下,之前掌握证据的公安监察部门把所有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是负责处理的工人没有把试验蚕种按规定放到指定处理的地方,并且带出了场。而这个工人也早在蚕种场出事之初就找了由头离职了。追查渐渐的深入起来,工人抓获了,但是审问调查的过程却又变得艰涩起来,仍然迟迟没有动静。蚕种场的解封也有些遥遥无期。 我不由有些担心,问着赵以敬:“蚕种场这么长期下去,缫丝厂也跟着停工,原料怎么办?外购吗?” 赵以敬勾唇笑道:“只能外购。”外购,现在提到购买就头大,丝之恒如今的状况,哪里还有钱去外购。我都犯愁:“去哪里再弄资金外购啊?” 赵以敬淡淡道:“的确是没资金外购。”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没说不可以赊------” 我的眼睛一亮:“你能赊到?” “赊不到还叫我?”没人的时候,赵以敬在我面前如今很喜欢自炫,想想也是,他在丝绸圈内的威望和丝之恒的信誉,只要他出马,很多问题也迎刃而解。我喜不自胜的忍不住牵住了他的胳膊开心的直笑,却被他一把揽着腰深情的问着:“还不和我领证?” 我的脸有些发烫,他的目光总是灼热的让我不敢直视,看进去心就会跳的厉害,我低声嘀咕着:“着急什么。” “你还不急?难道要把婚纱的尺码都加大?”赵以敬看着我的肚子眉眼含笑。 我猛地顿悟,天,我都没想到这个问题,过几个月要是身材走了形,还怎么穿婚纱?看来婚事也是必须要挤挤时间,忙里偷闲也得赶紧办了。我忙说着:“那我们赶紧去拍婚纱照吧。明天?后天?”这得赶紧解决,否则婚纱真的该穿不上了。领证的话,还得选个好日子。 “说不急的是你,现在急火火的还是你。”赵以敬笑得促狭。我顾不上和他打趣,一股脑的赶紧找地方预订婚纱照去了。如今资金紧张,我不准备大肆的办婚礼,但是婚纱照要拍。那是我心里一个无法开解的情结。我不能让我们这辈子有那样的遗憾:不能让我们留下的婚纱照,身边都是别人。 张帆帮我找了一家还蛮专业的婚纱摄影,帮我和赵以敬拍了婚纱照。地点选了两处,一处在南京城郊的基地,一处在北京的四合院。 赵以敬起初并不同意,觉得太过简陋:“清扬,我们的婚纱照应该更盛大一些,或者专业发布,你是我深爱的女人,不该这么草率。” 我本就不是喜欢张扬的人,幸福就好,又何必非的在丝之恒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去彰显隆重。我笑对他说道:“那什么是盛大?马尔代夫?巴黎外景?可是对你我来说,那些地方对我们的意义,能比的上成悦锦,还是能比的上四合院呢?” 赵以敬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把我拥在了怀里,抚着我的头发轻声叹着:“有你,是我的造化。” 南京的基地,在一片丝线飞动,锦绣花团中,我穿着赵以敬早就为我定制好的白色婚纱,和他依偎的紧紧。摄影师都笑道:“二位的状态非常好,我都不用提要求了。” 我和赵以敬相视而笑。情到浓处,自然一举手一投足,眉眼之间都是情深相许,又何须生生僵硬的去摆姿势呢。 北京的四合院由于时间安排不开,还要过几周再去。拍照的第二天,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去选了片,拷回底片拽着赵以敬一起看。照片中的我和他,倒真的很相配,他沉稳大气,我温婉和顺,虽然因为怀孕没有化妆,却也清清淡淡的顺眼,似乎就该这么在一起的。而他看我的神情,每个眼眸,每个执手,每个拥吻,都深情的让我砰砰心动,果然像我办公室小姑娘说的,这眼神看人一眼,死也情愿。 赵以敬揽着我,细细的看着照片,狭长的眼眸也是笑意:“清扬,你很美。”又补了句,“眼睛很美,好像要说话。” 我看了看他笑道:“你的眼睛要是大一点,也可以说话。” “取笑我?”赵以敬笑得把我揽紧就要呵痒,却手伸过来看我笑得直不起腰又忙扶着我,生怕我摔倒,只好牙痒痒:“等孩子出来,我一并算账。” 第一次做父亲的赵以敬,对这个孩子格外在意。也许是前世等了太久,今生得到便格外珍惜。赵以敬把孩子的小衣服,奶瓶,婴儿床等等都吩咐李姐提前买好了。我看的有些瞠目:“要这么早准备吗?” 李姐嘿嘿笑着:“赵先生吩咐我买,我就去喽。不过赵先生真认真,还知道什么牌子好。”我心里暖暖的,他这些知识,想来也是忙里偷闲查问来的。东西倒是其次,这份事事躬亲的心思,对他那么忙的人来说,的确不易。 丝之恒犹如大难未僵的百足之虫,一点点的恢复着元气。新的两条生产线恢复生产后,公司也一点点的出现了生机,现金流渐渐有了结余。工人的情绪也平息了下来,虽然还有几个偶尔被指使着闹撮,却也再鼓动不起大风浪。赵以敬索性命人把闹事的结清工资走人,剩余的工人,工资都补发了回来。一时嚷嚷着要走的懊悔不迭,再也没有人闹事。 丝路想尽千方百计,谋算着想吞掉丝之恒的打算,功败垂成。在最后的一刻却赶上了赵以敬的归来,自然不肯轻易罢手。眼看着丝之恒逐渐恢复元气,更是小动作狂轰乱炸。一会用折本的低价抢丝之恒的大单,一会又想起了利用舆论这招,暗通了一些不入流的经济方面的媒体,暗示丝之恒恢复生产却仍然停牌,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三人成虎,丝之恒又面临着舆论的压力,更加艰难。 而最后,丝路竟然用了囤丝这招。丝之恒本身的蚕种场被封,导致缺少原料丝,赵以敬用了些以前的关系赊了生丝,却被丝路又打听到了,不惜花了大价钱将那个厂的生丝大批垄断囤走。 若是以前,这样的小动作赵以敬是不屑一顾,但是眼下丝之恒本来就是脆弱敏感的恢复期,丝路的每次动作,都让丝之恒好像被人拦腰一斧般捶的许久换不上气。尤其是最后一招,简直要直接毙命。那家赊丝已经不易,哪里还能再找几家去赊。我不禁有些懊恼:“咱们从哪里采购丝,丝路怎么会知道?” 赵以敬没有回答我,只是三天后的董事会上,撤掉了姚清莲在丝之恒所有的职务,除了股东大会召开,禁止出入丝之恒。而如今董事长赵以敬回来,日常执行的事务便都是董事会决定,而不需再召开股东大会表决了。姚清莲没有什么机会出入丝之恒。 我有些愕然,问着赵以敬:“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赵以敬摇摇头:“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赵信俭不肯。她做的祸事也够本了。”看我不明就里,揉揉我的头发道,“不说这个了。” 我还是忍不住问着:“那她肯吗?”姚清莲怎么会善罢甘休轻易的被挟制。 赵以敬冷笑着:“她是聪明人,如果不肯,她几次泄露公司机密的事,也该好好查查了。” ☆、寻得机遇再反击 “泄露机密?”我脑子里下意识的闪过了两年前和韩国的那笔单子,不由的问着:“你都知道?” “她很早就和丝路搭上了,只怕还有赵信俭。”赵以敬的眼眸很冷,“只不过当初为了成悦锦和她的股份,再加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将错就错,不了了之了。” 我的脑子有点乱,姚清莲和丝路搭着我倒是曾经怀疑过,她为了嫁祸我,把底价泄露给丝路,倒是还能理解。但是赵信俭为什么也和丝路搭着,不禁问着:“赵信俭是何必?搭着丝路有什么好处?” 赵以敬的目光看的很远:“好处?有的是,没人点化,他能想出质押股权的主意?他背后的那个人物,谁给他牵的线?我和他股票战的时候,谁给的他资金支持?” 我慢慢的琢磨了过来。难怪当初肖彬会说赵信俭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才会在赵以敬第一次要做董事长的时候,想出偷偷质押赵信儒股权的主意;而赵信俭投资地产的那个赵家“惹不起”的人物,也就是赵信俭一直以来背后的靠山,更是这次蚕种场事件的直接受益人,想来也是善于走官场路子的丝路牵丝搭线。 至于赵信俭和赵以敬争夺董事长时的股票战中,难怪那时赵以敬会突然放出丝路甲醛超标的消息,我只想到了那招可以防止丝路抄底,却没想到还能切断赵信俭的资金来源。这“围魏救赵”,原来是一石二鸟。 看着眼前眉眼低沉的男人,我对他腾的升起一股敬仰,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做的?几盘棋都能同时下的得心应手,却还一环紧扣一环,互相牵制,筹谋全盘。我发现自己对赵以敬的情感很复杂,有如火炽烈的爱慕,有高山仰止的崇敬,还有温馨如缕的甜蜜,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酝成了一坛沉醉绵醇的酒,再也化不开。 看我看他的眉眼含情,赵以敬的眸子也愈加炽热,我的脸有些发烫,忙转移着话题:“那你什么时候知道赵信俭借力丝路的?” 赵以敬勾唇笑笑:“还记得有次我们在商场见面,看到丝路的一款面料吗?和丝之恒的一款做到了九成像,那款丝之恒是有专利的,没有参数,丝路不可能做到那个水平。” 我想起了售货员说的220元一米的那款,的确精致,价格却比同类低很多。我那阵子做生意都由于丝路那款面料,顶的连嘉宝的面料都推不出去。没想到赵以敬的眼睛够毒,一眼就看出来那款有丝之恒的专利在里面。 想想也是,丝路凭什么要无故给赵信俭提供那么多便利,即便是为了渐渐蚕食丝之恒做准备,前期也是要回馈的。 而赵信俭和姚清莲这一唱一和,还不知暗地里损了丝之恒多少利益。我心中有些愤然:“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否则真该去告他们。” 话说出来又不禁慨叹着摇头,法律这个武器,当真的想拿起来保护自己权利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薄弱。且不说证据难找,即便找到了,丝路背后有靠山,又怎么能轻易扳倒?也只能像赵以敬般步步小心,将计就计。 赵以敬淡淡笑着:“如今动手,也不算晚。” 我一惊,盯着他看到:“你有证据了?” 赵以敬揉揉我的头发笑道:“好了,别操心了。太费脑子当心孩子营养不良。” 我不觉扑哧笑了出来:“才多大,就这么紧张。” 赵以敬把我揽进怀里,厚实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小腹,声音浓重动情:“清扬,这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不紧张。” “我们的孩子”,我心里甜丝丝的融融暖暖。 赵以敬还没有对丝路出手,上面的局势却有了新的变化。那二位的较量渐渐的白热化,一位要拿蚕种场流传出的疫病做攻击筹码,而另一位蛰伏多日后,竟找到了对方主管的公安监察的执法漏洞,一时情况又急速回转。 这个消息对于赵以敬来说,是一丝希望,如果后者在这场争夺中胜出,那被封的蚕种场的解封也指日可待,丝之恒也不必再为丝源而绞尽脑汁。但这个消息对丝路来说却有些致命,背后的靠山倒了,那甲醛超标,窃取商业机密这些事,再没人撑腰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赵以敬正在家里陪着我和暖暖吃晚饭,接到电话后,赵以敬的脸上又浮现出当初和赵信俭争夺董事长时厉兵秣马的神情。 我问了情况后不禁说道:“你有新的想法?” 赵以敬笑得沉稳:“该我们再次出手了。眼下是好机会,背后的二位现在较劲的正在势头,这个时候如果对付丝路,那位不会管的。”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丝路的靠山也是他,为什么此时会不管?甲醛风波不就是他一次次的平息下来的么? “自顾不暇。”赵以敬回答的很简练,“现在情形不同了,他也有把柄在别人手里。那事还不够他解决的。”我恍然,之前那位一直处在强势,现在态势急转直下,估计也只有明哲保身的份了。 眼下将丝路一军,才能保全的了丝之恒东山再起,否则丝路的小动作着实让人应付不暇。眼下的角逐,丝路不肯错过大好吞并丝之恒的机会,使得反攻变得势不可挡。 我看着赵以敬,抿唇笑了,他的思维永远是敏锐超前的,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屡次把对手打得没有招架。赵以敬看着我,眉眼舒展道:“又崇拜我了?” 我抽抽嘴角,这位又来劲了。却心下也不由折服,只好啧啧说着:“是啊,我仰视你仰视的脖子都酸了。”他的眼中又是一丝得意,看来男人不论什么年纪,什么地位,都是希望自己的女人仰视自己。他也不可免俗。 暖暖听我们说话,似乎也听懂一点,自言自语的说着不知从哪学来的话:“佩服死你了。”说的我和赵以敬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赵以敬渐渐开始了行动,只是我并不知晓他要通过什么人去反应丝路的问题,切入的点又会选在哪里。但是看着他每晚回来神采奕奕的眸子,我知道事情应该在向着意愿的方向进展。 而我也终于不再忙碌,公司交给张帆他们也很放心,我在家调养调养身体,给晚归的赵以敬想方设法做点夜宵,就是我主攻的功课。赵以敬尤其喜欢我炖的鸡汤,看着我低声笑着:“我说我怎么第一次见你要回去熬鸡汤,心里就不舒服呢,原来味道这么好。” 我的思绪跑回了很早以前的那个雨夜,我的捉奸变成了熬鸡汤,心里一时百转千回,那时以为自己遇人不淑,一辈子倒霉,却没想到真正值得我熬鸡汤的人,还是出现了。我心里一动,问着赵以敬:“你当时真的心里不舒服?” 赵以敬捏了捏我的手,认真的看着我,眸子像汪深潭:“真的。”顿了下斜睨着我笑道,“这鸡汤本就该是我的。” 我也弯唇笑了,缘分很奇妙,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强求不来。 赵以敬喜欢鸡汤,我便变着法给他熬着花样,有时加点人参,有时加点枸杞。乐此不疲。有时看他回来的晚,索性给他送到公司。等他喝完,和他一起走下楼,他还在啧啧回味:“比五星饭店的味道好。” 我看着他笑嗔道:“那是自然,你不看我做的多辛苦。” “那怎么补偿你?”赵以敬揽着我眉眼又促狭起来,“晚上回去------” 我的脸羞得绯红,看了看四周夜深人静也没人,挑眉看他:“你背我出去好了。”看他穿西装正儿八经的样子,捉弄捉弄他也好。 “背?”他唇角扬起,一把把我打横抱了起来,“这多省事。”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突然,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胸膛暖暖的,很厚实。 到了大门口有保安,我不好意思极了,闹腾着要下来,赵以敬却不管不顾的沉声道:“别闹。马上到了。”我开着自己的车进来,怕保安登记车牌麻烦,刻意停在了大门口。 话刚说完,耳边传来了两声高跟鞋的响动,在夜里,分外的清晰。我转过脸去,一袭红色大衣的姚清莲正站在门口,在夜风里格外的美艳,简直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只是看到我和赵以敬,脸色惨白。 “你怎么在这里?”赵以敬把我放了下来,冷声问着。 “赵董,现在你不让我进丝之恒,除了这里,我怎么见你?”姚清莲笑得凄然,却只是盯着赵以敬,并不看我,顿了下问着:“真要这么狠,连我手里的股权也不放过?” 赵以敬看了看她,声音清淡:“你那个户籍证明是无效的。” “无效?”姚清莲哈哈大笑,五官都有些扭曲,许久才止住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你需要那个身份的时候,怎么不说无效?” ☆、烈火焚情两世牵 赵以敬看了看她,淡淡的说着:“你自己都明白。” “我明白?你不明白吗?我的奶奶就是杜仲的女儿,谁都知道,为什么非要去证明?民国时候谁家的户口薄还能保存下来,要这个本来就是为难人。不找关系能开的出来吗?”姚清莲看着赵以敬,目光几乎是凄厉的:“现在你想收回我的股权,就说这证明没有依据,还一扯扯了一堆人,你至于这么绝吗?” 一扯一堆人?我忽然想起了赵以敬之前说的丝路和赵信俭背后那位,就是被找到分管的公安检察的漏洞,不知道无因证明是不是也算其中的一点? 赵以敬沉着脸没有说话,我看着姚清莲,心情极为复杂,杜若是杜仲的女儿,那我算是杜若的姑姑?哦,不对,那是前世,今生我只是一个和杜家没有瓜葛的人。但我和姚清莲,也终究是一脉相承啊。我看了看赵以敬,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赵以敬看着我的神色,已经明了,捏了捏我的手,对姚清莲说道:“这样吧,股权我可以清算给你一部分。” 姚清莲眉头一蹙,继而阴阴笑道:“一部分?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说着唇角扬起,看着赵以敬笑道:“不过我提醒你,赵董,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似的对你没办法。丝路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会怕?”赵以敬唇际上挑,“我总不能把丝之恒拱手相让。” “你无非就是舍不得权力,金钱,”姚清莲摇摇头道,“丝之恒现在都这样了,说实话,有人肯并购真的该烧高香。”看赵以敬脸色沉了下来,姚清莲没有再说话,终于也冷冷盯了我一眼说着,“你们多保重。”说着转身离去,高跟鞋的声音,在夜空里决绝的格外响亮。 我心里五味杂陈,看着赵以敬阴沉的脸,咬咬唇说着:“她也许没懂,你如果为的是钱和权力,完全可以只做低端出口,现在也完全可以把丝之恒卖个好价钱,再拿着回款随便开个公司,都不用这么费力的煎熬。” 说着说着,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姚清莲说话太难听,赵以敬如果是为了权力和金钱,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往窄路上逼?她根本不明白赵以敬肩上的责任,那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族,一个行业的责任! 赵以敬捏捏我的脸,看向我的眼里全是深情:“傻瓜,她懂不懂有什么关系。你懂就行。”我抿唇看看他,眉眼弯弯的笑了。我懂,前世今生,我都懂他要做什么,想要什么,不仅懂,我还要陪着他。 那时的我和他,已不年轻,却仍痴狂,为着心中的执念,一点点的努力着。 过了几天,之前的婚纱摄影师又打电话来问我和赵以敬在北京四合院的外景什么时候拍。我给赵以敬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顿了下说着:“明天倒是没安排,那就明天吧,早晨去,晚上回来。” 他如今也的确忙,抽一天时间也不容易。我笑笑说着:“赵董,你还真是打飞的啊。”说着挂了电话,又给摄影师回电话,可以准备第二天去北京。机票定好,又把随身带的东西收拾了收拾,就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忽然想起最重要的婚纱,还在南京郊区的基地。那婚纱本来就在基地的样品陈列室挂着,上次拍完就继续挂在那里了。我忙让李姐照顾好暖暖,又开车过去取。 好在这里离基地也不算远,来回有一个半小时也足够了。我开到城郊的基地,工人都下班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守门的保安上次拍婚纱见过我一次,看到我来竟然认了出来,比丝之恒楼门口的保安眼力价好:“赵太太,您来啦。” 我点头笑着:“来取个东西。”保安把门打开,我直接把车开了进去。基地不比丝之恒的主楼,院子里还是挺大的,要走也要走好久。 我把车停到了办公区,我有赵以敬办公室的钥匙,样品陈列室的钥匙在赵以敬的办公桌抽屉里。我从抽屉里拿出钥匙,走到样品陈列室。陈列室里丝绸繁多,加上新近生产的一系列样品,空间都显得有些局促。我拿上婚纱,细细抚摸着,开心的叠好装到袋子里拎下了楼。 到了车前,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没有把车门关好就匆匆忙忙的上了楼,真是一孕又傻三年,奇怪的是这破二手车竟然报警也不响,我上了车,把车门关好。缓缓开出了基地。 车里有一股很怪的味道,不知道是哪里发出来的,闻着有些恶心反胃,我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也没发现是这味道的源头是哪里,只好上车继续开。但是这车竟然再次掉链子了,任我怎么点火,踩刹车踩油门都踩个遍,也始终发动不了。 我懊恼的拍着方向盘,伙计,不要每次到了郊外就不给力啊。上次已经把我拦在雨里了,这次又来。好在这里才刚开出了基地,也就几步路的功夫。 我有些无奈的给赵以敬打着电话:“还在公司吗?待会来基地接我一下吧。”这里是南京郊外,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打车也不好打。 赵以敬问着:“怎么去那了?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取婚纱嘛。”我回答着他,却在车里有点犯困,几乎要睡着了,只好对他说着:“我先到你办公室睡一会。你来了叫我,好困。” 赵以敬笑得沉沉:“好。小家伙又磨你了。” 我弯唇轻笑着挂了电话,的确自从怀上孩子,时常不定期的呕吐犯困。外面有点凉,车里味道也不好,我把车锁好后回到了赵以敬的办公室。想看会书,却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得已经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刺耳的警报声把我吵醒了,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后醒来,闻到了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哔哔啵啵像是烧东西的声音,而漫天的警报声终于把我震的清醒,我看着周围缭绕的烟雾反应了过来,起火了!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办。火灾该做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没有消防知识和概念的我,脑子里呼呼的反应着残存的一点知识,不坐电梯,走楼梯,用湿毛巾捂着嘴,天哪,还有什么-------- 我心慌的起来,却浑身软的一骨碌摔到了地上,我拼命用手护着肚子,为什么这么难受?我手脚并用爬到办公室门口,刚一打开门,一股热浪已经扑面而来,我赶忙把门用力摔上。又挪到窗口,窗外浓烟一片,我辨别不出楼下有没有人,这里是五楼,我不能跳下去。怎么办?我慌了手脚,人在面临这种突发大事的时候,竟然脑子一片空白,我下意识的摸出手机,竟然发现不到五分钟有赵以敬十几个未接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的那么死。 我慌忙给赵以敬回拨了过去,电话那头的他声音焦急的颤抖“清扬,你在哪儿?” 我的声音都有点哭腔“我就在你办公室。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起火了?” 赵以敬顿了一下,沉声道“是。清扬,别动,找块湿毛巾捂着鼻子和嘴,我这就上去。” 我的心一惊,火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的,他这么做太危险,我忙说着“不要,消防员很快会到,……” 我的话没说完,他已经挂了电话。我的心揪了起来,慌乱,害怕,不仅为自己,也为他,我拼命的又给他打着电话,他却始终没有接。烟越来越浓,呛的我直咳嗽,我找了块毛巾,想从洗手池里放水出来,却只流出一点就没有了。聊胜于无吧,我赶紧把毛巾捂在鼻子嘴上,胃里又想吐,一时眼泪鼻涕齐流,本来就不够的呼吸更加急促,周围越来越热,已经有火舌从缝隙里窜了进来。我连步子都再也迈不动,大汗淋漓软在了地上。一刻,我觉得自己离死亡,真的很近。 忽然门被撞开了,赵以敬穿着保安的大衣冲了进来,大衣外面都是水,有些滑稽,可那时,他就像从天而降似的,我的眼泪哗的就出来了,他怎么这么傻,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随着他进来的热浪又扑到了地上,赵以敬大步冲到我身边,顾不得多说,把我抱起来就往外冲,只笃定的说了几个字“清扬,有我。” 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腰,有他,害怕,恐惧,都因为有了他,忽然就坦然了一些,我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抱着我在火里钻来钻去,到了三楼,通往二楼的通道已经被火封死了,他又忙返回想从另外一个通道出去,但是两个通道中间的楼道,已经开始从天花板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他的体力也渐渐有些不支,额上大汗淋漓,步子慢慢迟缓下来,而我已经眼前发晕,火苗在我眼里已经成了漫天的火舌,好熟悉的感觉,忽然不知什么从上面对着我掉了下来,赵以敬顾不得躲开,只是下意识的转身,把我挪到了旁边,而他自己的背冲着那个掉下的燃烧着的东西,我眼前一花,悠悠的没了意识。昏乱中,我只感到了赵以敬死死抱着我,不肯松开的手。 ☆、归乡 杜衡悠悠的从书桌爬起,不知道自己为何刚才会头晕脑胀,又细细看了看手中的成悦锦厂标,双悦重叠,周围藤蔓缠绕,叶叶交织。一如赵石南和杜衡,交缠相依,不离不弃。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北平城的早晨还是静悄悄的,一夜爆竹喧嚣,空气里还弥散着烟花的味道,若是按着老北京的习俗,大年初一正是拜年走亲戚的时候。杜衡拎着箱子,到报社给钟主编打过电话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她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她要回到久违的南京,久违的扬州,看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杜衡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对那一城江南山水,有着熟悉的怯意,那里有她欢快无忧,美好纯真的童年,却也有着锁锢青春,不堪回首的过往。 火车到了南京,钟主编告诉了杜衡那个记者的联系地址,杜衡直接到了他的家里,房东告诉她记者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杜衡在附近的旅馆里住了三天,还是没等到那个记者,咬了咬牙,杜衡坐上了回扬州的车。 当穿着大衣头发挽起的杜衡风尘仆仆的拍响了杜仲家的大门时,杜仲和佩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了,杜衡只是偶尔来封家书,杜仲后悔的肠子都断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就是再难,也不该把他那乖巧灵慧的妹妹,送进赵家那个深宅大院。佩兰更是想起来就垂泪,整天念叨衡儿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能吃的好穿的暖吗。 如今杜衡回来了,人也出落的落落大方,更加有模有样。佩兰惊喜的抓着杜衡的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衡儿,真的是你?” 杜衡抱紧了佩兰,眼泪却是止不住:“对不起。”佩兰垂着泪,只是拍着杜衡的背,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 进了屋里,杜衡看着熟悉的情景,一时心里波涛翻滚。杜仲的大女儿已经到了去学堂的年纪,小女儿杜若也刚留了头,却身子弱,咳嗽个不停,连佩兰让她叫姑姑,也只是怯生生的,并不敢说话。 杜衡和家人叙了半晌,询问着杜仲和佩兰的境况,终于问出了自己格外关心的问题:“石南,还在赵家吗?” 杜仲和佩兰对视了一下,杜仲忍不住哼着:“还管他做什么?他都做的什么事-------”佩兰抬眸看了杜仲一眼,杜仲收了口。佩兰拍着杜衡的手,细细看着她问着:“你还关心着石南?” 杜衡没置可否,只是轻声问着:“听说赵家的厂子被封了,他,还好吗?” 杜仲插了一句:“听说是让抓起来了。连家祭都没见他。”江南旧时的习俗,除夕必定要由一族之长,带着族中的男丁,去祭祀祖先。这也是一年中最盛大隆重的祭日,不亚于清明。若是赵石南连这都缺席,那是真的出了事。 杜衡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佩兰柔柔的牵住了她,想问问杜衡和赵石南究竟怎样,却看着杜衡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有开口。杜衡的心乱如麻,怎么会抓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也在坐立不住,对杜仲和佩兰说着:“我出去探问探问。” 杜仲皱眉道:“大正月的去哪探问?”顿了下说着,“这样吧,我让人把豺羽找来,他是熟悉就里的。”说着打发了个下人去赵家找豺羽过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豺羽过来,见到杜衡,想起赵石南,心里不是滋味:“少奶奶——” 杜衡急忙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抓了呢?”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还不是成悦锦闹的。政府看成悦锦拿了奖,势头好,要把成悦锦做成官办的,付给少爷一笔钱。少爷不肯,就-------”杜衡心下明了,这是嫌赵石南给银子还不痛快,不如直接把这生财的源头占了。要鱼,不如要个池塘。但成悦锦是赵石南的心血,他怎么肯交出去。 “多久了?”杜衡问着。 “得有个把月了。”豺羽无奈的摇着头,“要是马旅长还在就好,偏偏秋天的时候马旅长被调到察哈尔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个忙。” “关在哪里?扬州吗?要不要紧?”杜衡追问着,心早已跳的失了方寸。 “南京。”豺羽答着,“不过花几块银洋,还能进去看看。年前我刚去看过,没受罪。” 这下杜衡的心才算舒展了些,人没受罪就好。杜衡吁了口气,问着豺羽:“族里有人能找的上路子打点打点吗?关在那种见不得天日的地方,身子怎么受得了。” 豺羽的表情很沉重:“这回听说是上面的意思,能找的人都使不上力。使上力的又不认识。”豺羽虽没服侍过杜衡,却因着是旧主,说话也不生分:“族里的几位老爷拜了不少门子,人家一听都直摇手,老太太急的都卧病不起了,也没个法子。少奶奶,您认识的人多,帮帮少爷吧。” 豺羽本是随口一说,他深知自己即便不说话,少奶奶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在布鲁塞尔杜衡都肯施以援手,何况在扬州。但杜仲听着却几分不乐意:“赵家家大业大,我这妹子福薄,受不住。” 豺羽也深谙就里,没再说话。杜衡想了想,对豺羽说着:“明日你带我去南京看看少爷吧。问明了情况,我再做定夺。”豺羽应着离去。 杜仲还想说什么,佩兰看了他一眼,二人出了屋子。佩兰才柔柔的说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衡儿这些年是受了不少罪。但你看这情形,衡儿只怕是为了石南才回来的。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怎么样?” 杜仲摇摇头说着:“这弄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佩兰笑嗔着:“知道清官难断,还掺和什么。我去给衡儿安排吃的。”杜仲也叹着气跟着佩兰走去。 杜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只觉得眩晕。下人们看到杜衡回来,搁置了许久的话题又拾了起来,低声窸窣着赵家的长短,杜衡的耳朵里只收留了一句:“那个被赵家关起来的疯子,听说也跑了。” 杜衡一惊,忙抬眸把窗底下的两个婆子叫进来问着:“谁是关起来的疯子?” 两个婆子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着:“就是赵家那个二姨太,一直没圆房那个,叫——”另一个提醒着她:“叫锦葵。”之前的婆子说着:“叫锦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赵家的少爷关了起来,听说只能从洞里递进去吃喝,还不如个猫狗呢。也是可怜。五年了,人都疯疯癫癫的,整天不是叫就是唱。” 另一个婆子接着说着:“赵家少爷刚被抓的那几天,趁着家里乱,嚷嚷着屋里有蛇,趁着下人进去的当口,就跑的再也不见踪影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听着锦葵的遭遇,杜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在荷塘向她抛出莲叶和荷花叫小鱼的女子,仿佛还是昨日的情形,却沦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耶?非耶?又有什么意义。 杜衡的归来,从杜家的下人那里传出去,不多时便已经传到了赵家人的耳朵里。赵老太太本来就头疼卧床,听到这个消息头更加疼:“好好的又回来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乱?” 茯苓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手却开始抖了起来。这么多年,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杜衡回来了。她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啊,她也是赵石南心心念念挂心的人。她回来了,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茯苓已不止是头疼,而是从心底冒着凉气,这凉气,甚至比赵石南被人抓起来的消息,更让她惊恐。她不禁开口试探着老太太的口气:“若是少爷回来,必定还是要少奶奶回来做当家主母的。” 赵老太太却没这个心思和她说谁做当家主母,她的心里只牵挂着儿子的安危,便没有应声,脑子里仍在想着该找谁去救石南。 看赵老太太没吭声,茯苓的心里又是一凉。连老太太也默认了吗?她的世界,陡然变得无光。 杜衡第二天便急着和豺羽到了南京,数月不见,赵石南更加憔悴了不少,看到杜衡,赵石南勾唇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杜衡心里一紧,隔着窗,紧紧的抓住了赵石南的手,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看着赵石南说着:“石南,我会想办法。你等我。”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赵石南淡淡笑了:“你多注意身子。我这里有族里的人操心。”看着柔弱的杜衡,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让这个小女人,再为自己奔波。本应该是自己给她撑起一片天的。可如今世事难料,自己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石南顿了顿,看着杜衡说道:“衡儿,我想过了,之前你说的那个离婚,我现在同意了。” ☆、并蒂 杜衡看着赵石南,噙在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赵石南,一句话也没说,泪眼迷离而倔强。直看的赵石南的心像被她的眼泪剜去似的,疼的喘息不上。赵石南只紧紧的攥着杜衡的手,手中有多用力,心中便有多不舍。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石南冷冷的把杜衡的手松开:“该怎么办,你去打问吧。我会署名。”说着背过了身子,没有再看杜衡。 杜衡咬咬唇,声音定定:“赵石南,除非你休了我。我不离婚。”赵石南的身子颤了一下,心里像刀绞一般,却硬着心肠再没有转身。 杜衡等了许久,倔强的盯着赵石南宽厚的背影,如果不是铁窗隔着,她会不会冲过去抱着那个背影,再不离分?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多想,眼下要紧的,还是怎么把他救出去。杜衡抹了抹眼泪,声音微颤着说道:“石南,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步履沉重的走出了监牢。 赵石南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拳头紧紧握着几乎要攥出血。 杜衡走在南京的路上,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了她的丈夫。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去一趟那个记者那里,向他问问情况。那天她的运气不错,记者正好采稿回来再家里。看到杜衡先是有些愣怔,待她报出姓名后笑着开口:“马辛,我读过你的文章,很有见地。” 杜衡摆摆手道:“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你报道里说成悦锦被封的那件事,现在有多少家报刊也呼应着写了?” 那位记者笑笑:“大家的热情是很高,到今天为止,应该有七家报刊都报道了成悦锦厂子被封。但是当局方面没什么反应。” “你方便把这些刊登的报纸给我看看吗?”杜衡问着。 记者从家里找了找,只找到了三份,递给了杜衡。杜衡仔细看了看,报道写的还是很婉转的,只是说明了停产的事实,但是深层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记者们没有采访到,还是不敢写。难怪当局看了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杜衡把报纸还给记者,心里有了主意。杜衡和豺羽回到扬州后,杜衡便连夜赶了一篇稿子,杜衡的笔法很有技巧,先是介绍了成悦锦在万国博览会的获奖点滴,有点博览会轶闻的意思。却笔锋忽然一转,从成悦锦谈到丝绸业,进而谈到了民族工业的危难,不仅面临着国弱瘠贫的困窘,更面临着国内政府的打压,时局的不稳。文章剖析的很深刻,也很容易引起同样做实业的商人的共鸣。 杜衡把这篇文章寄给了钟主编,开始信心满满的等着文章的刊印,进而能实现一些舆论的压力。却是等了很久,正月过完,二月二龙抬头都过去了,文章还没出来。杜衡等不及了,跑到电话局给钟主编打了过去询问缘由。 钟主编的语调很沉稳:“文章是好文章,对于报社来说,刊登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这篇文章要是发出去了,你可就被盯上了。现在政府对言论控制的又严了些,连几位文坛有威望的先生,也因为言辞激进遇到了威胁。”说着举了几个例子,“这些人已经颇有声望,尚且这样。你真的决定冒这个险吗?” 杜衡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着头:“就这么写吧。钟主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钟主编叹了口气,无奈的答应着:“既然这样,那就发着试试看。马辛,你再换个笔名吧。”杜衡随口起了一个告诉钟主编,作为了文章的作者署名。 文章发出去了,钟主编没有敢给太显眼的版面,生怕文章的犀利会给杜衡带来麻烦。如今的世道,安全是件奢侈的事。文章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并不是热点。杜衡过了一个多月,继续写了一篇更为犀利的文章发了出去,钟主编依然没有给太好的位置。杜衡便继续写,继续发。 杜衡的笔锋越来越犀利,纵然钟主编给的版面不好,却掩藏不住文章里露出的锋芒,那是个思想很容易出火花的年代,杜衡的文章引起了一些民族实业家的关注,兔死狐悲,赵石南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恐慌。若是做实业最后落得这个结局,那便是悲剧了。当局嗅到了气息,忙勒令把发出去的报纸尽量的收回。 赵石南在狱中,心情很矛盾,他渴望见到杜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念那个小小的女人,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的梦里,都是月光下的秦淮,萤火纷飞的荷塘,秋千满架的北平。入骨的相思,锥的他心疼。可他又怕见到杜衡,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是在这呆一辈子,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赵石南矛盾而纠结,却只能狠狠心,不肯再见杜衡。起初豺羽来的时候还会问问:“少爷,少奶奶在外头呢,您就见见吧?”赵石南刻意打点了守值,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杜衡进来。 每当这个时候,赵石南就像百爪挠心一般,任心里疼的滴血,也只能冷清着脸说句:“不见。”没有人知道,当豺羽走后,赵石南会冲着杜衡的方向坐着发几天的呆,会几天几夜的失眠。 到了后来,豺羽也不问了。只是隔阵子给赵石南送些吃穿。过了些日子,豺羽也不来了,是另外一个家里的下人过来。赵石南不由问着:“豺羽呢?” 那人恭敬的答着:“如今家中人手紧张,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豺羽顾着外头的铺子和田地营生,不得空来。”赵石南想想也是,豺羽得他多年的言传身教,只怕是最能打理的了家族事务的人,到比本家的几个子弟还强些。 春去夏至秋来,又快入冬,再也没有了杜衡的音讯。而豺羽也在入夏的时候被族里派去照管西南的生意。如今成悦锦停产,只能靠生产普通的锦缎维持着家族的生计。而江南一带本就盛产丝绸,丝绸的店铺鳞次栉比,纵然赵家的锦缎比别处好些,也渐渐有些艰难。豺羽只好带着人偷偷的往西南一带打开销路,赚些银钱。 赵石南从下人的嘴里,也只能打听的到家里的事情,有时忍不住问问杜衡的情况,下人却支支吾吾,只说着并未见到少奶奶,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石南的心缓缓的有些疼痛,她应该是想开了吧,撂开手这么久,她又那么能干,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会是官吏商贾?还是报社同事?按理自己该为她高兴的,可心却疼的厉害,甚至有时一夜一夜的心悸,额角冒汗。原来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看着四周返潮灰黑的墙壁,赵石南岿然不动的坐着,这种环境,无疑对人的身体是种折磨,但更折磨的不是身体,是他的心。他的祖业,他的责任,都要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吗? 临近年关,豺羽终于回到了扬州,便风尘仆仆的又赶来看赵石南。风霜雨雪,让这多年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沧桑不堪。赵石南问了豺羽几句生意的事,便不由的又问着:“知道少奶奶如今在哪儿吗?” 豺羽怔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 别人的目光赵石南未见得能完全探究清楚,豺羽的一举一动赵石南深谙其意,不禁心里一紧:“她出事了?” 豺羽有些纠结:“老太太吩咐-------” 赵石南匆忙打断他的话,焦急的问着:“说,她怎么了?” 豺羽看了看赵石南,说着:“我也是回来才刚刚听说,少奶奶,也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赵石南的心跳突的厉害。 “听说少奶奶为了救您,写了许多文章,把上头激怒了,少奶奶在来南京的路上被他们抓走,关了起来。这都是春天的事儿了。”豺羽的眼圈有点红,他也是个大男人了,按理不应该这么外露,但是他的心里也实在难过,少爷和少奶奶,才让他明白了“夫妻”这个词,有多沉重。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杜家里里外外找人都找遍了,只见了几面。后来连面也不让见了。” 赵石南的心好像被什么攥紧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是找到了幸福,她不是放的下他,她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和他一起来扛这场磨难。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豺羽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背挺的很直。 黎明的时候,他喊来了守值,声音像被抽空似的冰冷苦涩:“你去和上面汇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把成悦锦的方子卖给政府官办,赵家以后,不再生产。” 没有人知道赵石南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艰难。他不知道自己今后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但是他知道,他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赔上她的性命。 守值得令,忙赶着报告了上头。 ☆、相救 时值腊月,除夕将至。赵石南的有些抽紧,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赵家的成就和荣耀就这么被他葬送了。在赵石南的意念里,好男儿就该振兴门户,光宗耀祖。可如今,自己把这些可告慰先祖的东西要丢了。赵石南低低的叹了口气,也罢,就当谁生产都一样,官办民办,能把成悦锦生产出来,流通出去,也算功德一件吧。 赵石南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格外的苍凉孤傲。 却是等了一天,也没有人传唤他去谈成悦锦的事。赵石南只当是上面的人没在。又过了七八天,还是静悄悄的。赵石南心中有些疑惑,这不像他们的做法,上面一直是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动员他,威逼利诱的促使他和政府合作。如今却安静的不可思议。 赵石南不由问着守值:“话传到了吗?可是没人在?” 守值素来收了不少赵石南的打点,倒也算尽心客气:“传到了。也有人在,不过好像没什么反应。”也真是奇怪,不是一向说起成悦锦就像看到黄金一样吗? 赵石南此刻倒有些把不准他们在玩什么花花肠子,是知晓了手里抓着赵石南的软肋,便有恃无恐漫不经心?还是欲擒故纵,想用这招晾他?赵石南在疑惑中过了大半个月,非但没有人和他谈成悦锦合作的事,反而把他放了出来。 看着前来接他的豺羽,赵石南有些疑惑:“谁告诉你来的?” 豺羽激动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把身子有些踉跄的赵石南扶到了车里,说着:“是杜家的人通知的老太太,老太太又吩咐的我。” 赵石南急迫的问着:“少奶奶呢?她也放出去了?” 豺羽回答着:“放出去了,但是没在杜家。”看了看赵石南的脸色说道,“听说少奶奶被人接到了南京的一处官邸。杜家去探了两次,后来也不得见了。不过听杜家的下人说,官邸-------” 赵石南的眉目清冽了起来,不由的喝着:“说!” 豺羽咬咬牙说道:“官邸里见到了凌泉少爷。” 赵石南的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心都麻的有些没知觉,豺羽吩咐司机开车,赵石南一路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她在他那里,想来是安全的。 豺羽看着赵石南憔悴的身形,瘦如斧削的脸庞,心里也不是滋味。别说少爷,这事就是轮到自己头上,也够憋屈。叫个什么事?如今的政局也是千变万化。之前在北平,凌泉少爷是遭通缉的犯人,可秋冬的一场西安事变后,两党合作共制日寇,凌泉少爷反倒成了能在政府跟前说上话的人。而少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救走。这世道! 在南京周部长的官邸,杜衡昏昏沉沉的睡着。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漫天的丝绸如水,月色如水,而赵石南,就微笑着站在漫天遍地的丝绸那端,凝望着她。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心里急的像猫抓一样难受,几乎要哭了出来。 俩俩相望情不得,怕是人生痛苦的极致了吧。 赵凌泉坐在杜衡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眉头越蹙越紧,似乎极为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抽做了一团。他来晚了。以前由于身份的缘故,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关注着她,知道她安然无恙,也就罢了。西安事变后,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国统区的路上,却得到了她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出两党合作后江淮区政治部主任的位置,救出了她,和她不惜豁出命要救的“他”。 可还是来晚了。赵凌泉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窝在监牢的草堆里,已经不成了人形。她由于言论激进落的罪,属于政治犯,政府最烦的一类犯人,常常提审,审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让睡觉,纵然没有严刑拷打,长期的精神折磨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也是致命的,何况她身上还有旧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手把她从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抱了出来,她瘦瘦的身子,轻的像一片羽毛,似乎随时都会化羽而去。在周部长的官邸里,周部长专用的医生亲自出马紧急救治,才从阎王的手里夺回了杜衡的命,后期便是中医继续调养。却半个多月了,还是昏昏沉沉,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赵凌泉的心在丝丝疼痛,要是他能替她受这些罪,他不会犹豫。可他偏偏替不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知道这事情?可自己又一直在京津地区负责着统战要务,从东三省沦陷后,这一任务就变得格外迫在眉睫。直到如今两党能统一对日也算不辱使命。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在了这个乱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世道。他的奔波忙碌,不能时时关注着她。如果有来生就好了,能生在一个安宁祥和的世道,他一定抛下这些沉重的东西,只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陪着她,守着她。 赵凌泉痴痴的看着杜衡,看着她时而紧蹙时而微舒的眉头,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却无意触到了她冰冷的小手,赵凌泉心里一动,竟然像许久冻结的冰面,咔嚓一声裂开,窜出了流动的活水。他犹豫了半晌,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只如若无骨的柔荑,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他守了这半生,却从没得这么近的触碰过她。一时竟也有些面红耳赤。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够光明磊落?可他实在不舍的放手,就那么捧着杜衡的手,像捧了件世上最珍贵的瓷器一般,静静的呆坐着。过了许久,才终于像横下决心似的,把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落上了如火如炽的一吻。 除夕是一个宗族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时刻。而赵石南的归来,让这个日子变得更加庄重而坚定。一大早赵石南已经带着整个宗族里所有的男人,抬着准备好的祭品,浩浩荡荡的到了城南赵家的坟茔。赵家的先祖到如今,共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外有围墙,里面建了家庙,供奉了牌位以供祭拜。白墙蓝瓦,松柏森森,分外肃穆。 族里的老人,带头唱喏,族中的男人们,以赵石南为首,跟着进行叩拜的仪式。面对着族中先祖,赵石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成悦传世,不仅是家族之光,也是民族之光,可这一切,在这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代,都有些沉重。 祭祀到了上午结束,按照惯例分着祭品。赵石南远远的看到了缩在一角的赵成渊,自从被逐出赵家大院,赵成渊和赵凌泉的母亲,便在城南住了下来。一直倍受着白眼,每年宗族祭祀,更是按资排辈,赵成渊只得排到最后。 赵石南顿了一下,吩咐着分割祭品的人:“挑些好的,给成渊三老爷家里送去。”大家都是一愣,赵成渊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惊喜。赵石南没有再说话,走出了家庙。 东去春来,春节过后,杜衡的身体渐渐的回转过来,经过一番调理,虽然还虚弱些,也能下地走了。从服侍的下人嘴里,她明白了这里是国民政府周部长的官邸,自己是被凌泉救了,同样得救的还有赵石南。她才放下心来。但自从她醒来,也并没见到凌泉。她不由的问着:“白青先生呢?” 下人里有个伶俐的,回着杜衡:“白青先生有任务,已经离开了南京。临行前嘱咐姑娘就在这里好好住着,调养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杜衡因想着自己虽然身子虚,但也好歹能行能动,一直住在这位从未谋面的周部长这里,也不是回事,便对下人说着:“我如今身子也恢复了些。久居这里叨扰,也是不便。不如你们回禀一声,我过几日便回扬州去了。家中还有哥哥嫂子挂记。” 下人们对望了一眼,对杜衡笑道:“姑娘先住着,我们得空去回便是。”杜衡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到了阳春三月,春江水暖,桃红柳绿的季节,杜衡几次催促,下人们还是没给个话,杜衡的身子已经基本痊愈,不免心焦,终是动了气:“若是你们始终腾不出这个空,我自己去同周部长说说。” 下人们有些着慌,忙说着:“姑娘别动气。我们这就去回。”杜衡坐在椅子上,等了不到半个钟头,来了位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见到杜衡淡淡笑着伸出手:“我是周部长的秘书。姓郭。不知道您有什么需要的?” 杜衡压了压气,同郭先生握了下手说着:“周部长这些日子的照拂,杜衡感激不尽。但是叨扰时日已久,家人心焦,实在不能再住了。” 郭先生看了看杜衡,抬手吩咐下人都出去,坐在了杜衡对面的椅子上. ☆、焚锦 他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杜小姐,或者叫——”那人顿了一下说着:“马记者,想必您也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收监。您与白青先生交好,白青先生与周部长交好,自然大家都是朋友。”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时局您应该也知道,虽然两党合作了,但白青先生和周部长毕竟还是效力于不同的党派,白青先生又担负着重任,所以周部长,还是有必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您说是不是?” 郭先生的话说的很婉转,但杜衡还是听明白了。白青领着重任,周部长担心他有二心,拿着自己做人质呢。这想必也是周部长愿意施手救人的原因。这便是合作,没有信任,互相牵制的合作。 郭先生笑笑:“您看,外面千里莺啼,一片好风景。您就在这,好好的住着,等白青先生回来了,您自然可以和他一同回去。”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茫然失措的杜衡。 杜衡此刻才明白,自己这是被软禁了,要想平安离开,只有等赵凌泉回来。心,顿时像穿了孔的筛子,疼痛的看不到头。连自由都变得这么奢侈。 周部长的官邸,是六朝金陵的风水宝地,江南格局的园子布局的非常精巧,杜衡数着春日的飞花乱入,啼莺舞燕;夏日的帘雨纷纷,蝉鸣虫哀,却都数不尽心中的牵挂,囚禁的无奈。 而赵石南经受了这一遭,也不愿再大张旗鼓的生产成悦锦,只是继续做着普通锦缎的流通生意,而时局渐渐的离乱,北上再无可能,只能如豺羽之前的,奔着西南去了。却也再难解愁眉紧锁,他只知道杜衡在周家的官邸,连杜仲都没法进去探望。而周家的官邸,周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进去。 赵石南屡次来到南京想探问探问,都无功而返,各种传言都有,有人说那位杜家小姐是周部长朋友白青的夫人,二人一直住在这里;也有人说白青走了,只留周部长照顾夫人。赵石南听到“夫人”二字,只觉得锥心疼痛。那是他的夫人,一直都是! 一处相思,两处低愁。赵石南和杜衡隔着大院,却见不得面。缘分在乱世,是那么难以求全。 公历的七月七日,震惊全国的卢沟桥事变发生,平津危急,华北危急,26日,驻军血战平津,29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守。8月,日军攻上海,淞沪会战上海失守。12月,南京告急! 国民政府已经准备撤退。彼时国民政府已然又分成两派。主战的是一派,而以周部长汪精卫为首的一派却已然有了投日的趋势。整个局势都是大撤退前的混乱。郭秘书请示着周部长,要不要带上杜衡。周部长想了想道:“带上吧,要是日后能争取到白青的支持,那我们就更加如虎添翼。” 郭秘书犹豫着问道:“那个女人,能有那么大的分量吗?” 周部长勾唇笑着:“你说呢?我探过他的底,这么多年,他可不止豁出一次救过她。”郭秘书忙点头应是。 郭秘书连夜吩咐下去,务必要看好了杜衡。他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周部长亲自下令要带走的人,都是事关紧要的人物。是必须要看管好的。却是吩咐下去不到十分钟,那人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跑来禀告着:“郭秘书,那个女人,跑啦。” “什么!”郭秘书瞪大了眼睛,周部长的官邸戒备森严是出了名的,“她是怎么跑的?” “这几天都人心惶惶的,下人们也光顾着打包行李卷拾家财了。那女人太狡猾,骗了一个小丫头,说可以帮她汇款给家里。那个蠢货就带着她一起偷偷溜出去,结果汇了款她就跑的不见影了。”下人回禀着。下人们彼时都各揣心思,有想跟着撤退的,有想回乡的,但南京多年攒下的体己不方便带,便折成了现钱要寄给老家。杜衡便是趁乱瞅了这个空子。 “混账。”郭秘书气的一脚把下人踹开,跑过去报告周部长。 周部长面色未动,抬眸看了眼郭秘书,淡淡的笑着:“不要紧。你就先留下,等找到她,给我电报。我派人来接你们。” 郭秘书脸都白了,这个时候让他留下,这是拿他的命当球踢。日本人的刀枪子弹不长眼,万一自己撞上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但没办法,周部长素来说一不二,这次杜衡逃走,怕也是赖自己看管不力。郭秘书低头领命而去,他只盼着,能在日本人攻进南京之前,把杜衡找到。 杜衡换了不知道多少交通工具,从马车到汽车到船,走了两天,才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扬州城。当她拍响杜仲家的大门时,又累又惊,晕倒在了门口。 当杜衡回来的消息传到赵石南的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看着杜衡留下的镯子玉叶发呆。想着杜衡白皙如瓷的肌肤配着这些碧翠,是那么清爽动人,想着想着,赵石南的心便有些疼。豺羽顾不上礼数,推门就冲进来高声说着:“少爷,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赵石南的心一突,缓缓回过头问着豺羽:“你说什么?”他怕自己听错了。 “少奶奶回来了。”豺羽喘着粗气,“我听杜家的下人说,少奶奶一早拍着门板就回来了。” 赵石南顿了半晌,才终于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幻听,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掷回盒子里,大步的向外走去,走到后来,竟然不管不顾,大步的跑了起来。他要尽快的见到杜衡,见到他的衡儿。 带着思衡从二门进来的茯苓,看到大步跑着的赵石南,心里就是一紧,她从没见过那个稳重的男人,这么忘情的喜悦,不由问着紧跟在后的豺羽:“少爷要做什么去?” 豺羽满心欢喜的顾不上多说:“去杜家。”茯苓的心腾的提了起来,去杜家?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赵石南刚出了巷子,却是迎面碰上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赵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赵石南停住了步子,看着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又来了?” 那人笑着:“是的,我说过,会再找您的。赵先生,有时间我们谈谈吗?” 赵石南淡淡摇摇头道:“再说吧。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那人却并未让开,只是看着赵石南继续笑道:“难道赵先生还有比成悦锦的前途更重要的事?”看赵石南犹豫,那人又说道:“只占用您几分钟,说完,您就可以继续办您的事去。” 赵石南略微思索了一下,一抬手:“那就到舍下聊吧。”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赵家。 杜衡到了下午才渐渐的缓过劲来,这一路颠簸,担心受怕,直到看到家门口的一瞬,才完全卸下防备,瘫倒在了门口。杜仲和佩兰找来郎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才把杜衡折腾醒来。到了傍晚,杜衡的身体轻泛了不少。屋里来回走着,不由的又想起赵石南,自己回来这大半天了,他怎么还不来?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吗?半晌,犹豫的问着佩兰:“没人知道我回来吧?” 佩兰心下明了,故意笑道:“没人?哪个人?” “嫂子!”杜衡的脸羞臊起来,站起身道,“乱说什么。”说着走出屋去。身后传来佩兰柔柔的声音:“衡儿,出去散散心吧,正好活动活动身体。” 佩兰的话说的婉转,杜衡心里直埋怨她嫂子也太聪明。却脚步由不住的按照佩兰预期的似的,活动活动着,就走到了赵家的门口。到了这里,杜衡的心便是一突,这里,太熟悉,这是她八抬大轿从正门走进去的地方。纵然赵石南有多少房妾室,能有资格从大门走进去的,只有杜衡一人。可这里又是这么压抑,她的痛苦,都来源于此。 杜衡不知道在门口徘徊了多久,天色都有些黑了。杜衡终于忍不住问着看守:“少爷在吗?”赵家门口的看守这几年又换了新人,并不认识杜衡,只说了不在,便再没有回应。不多时又出来个年纪大些的,盯着杜衡看了许久,似乎不可置信的问着:“少奶奶?”忙又回着:“少爷傍晚出去了,说是到了织造厂。” 赵家离织造厂倒是也并不远,杜衡的心通通跳了起来,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把她拉到了织造厂。 时局混乱,厂子虽运作着,却也不似以前那么兴旺,夜以继日的生产。天色已晚,四下都有些凄清。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情景,杜衡向着记忆里,那个满室旖旎的陈列室走去。 赵石南正站在满室如水的绸缎当中,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到门口立着的杜衡,一瞬间,竟像梦境一般,低低的问着:“衡儿,是你吗?” 杜衡的眼睛有点潮湿:“石南,是我。”声音却已经微微颤抖。 赵石南勾唇笑着,目光看着杜衡,神情有些复杂的会心:“衡儿,此刻还有你在身边,很好。”说着叹了口气,看着四周的汽灯说着:“这么多年的心血,终究还是这么个结果。” 说着手一挥,四周的锦缎,腾的窜起了丈高的火苗。 ☆、守业 杜衡的心一惊,大步冲了过去,着急的就要去扑火:“石南,你这是做什么?!” 赵石南把杜衡一把揽住,声音里满是悲凉的绝望:“衡儿,不要管。”赵石南的力气很大,杜衡用力挣都挣不脱,眼看着火苗窜的越来越高,那满室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的成悦锦,那流光溢彩,五色熠熠的成悦锦,那成悦丝盛,衡南偕藏的成悦锦,瞬间都在火苗里挣扎一番,被熊熊的火光吞噬。 热浪冲到杜衡脸上,杜衡的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为什么要烧,为什么啊-------” 赵石南用力把杜衡连拉带抱的拖到了门口,杜衡却死死拽着门框,看向赵石南的眼里满眼的泪,还有掩盖不住的小火苗:“要烧,你干脆烧了我!”这不仅是赵家的成悦锦,这也是他们奋斗半生的成悦锦,他凭什么烧! “衡儿!”赵石南的声音是沉沉的微颤,他用力扳着杜衡的肩,半晌才艰难的说了几个字:“国都要亡了,锦还保得住吗?” 杜衡愣在了那里,不敢相信的看着赵石南:“你说什么?” 赵石南深深看着杜衡,低声说道:“南京昨天,失守了。”杜衡盯着赵石南,怔在了原地。南京是都城啊,就这么失守了?就这么沦陷了?赵石南也不敢相信,上午那男人说出的时候,他刻意找人去探问了究竟,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南京的确沦陷了。下一步,江淮,扬州,全都无法幸免。 屋里的火越来越大,一室的锦缎,全都化作了灰烬,陈列室后面连着的是成悦锦的库房,所有从织造厂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锦缎,都被紧致细密的堆放在库房里,等着发往各处。这一把火,把所有的库存,所有的成悦锦,全都化作了灰烬。 杜衡被赵石南拖到了屋外的空地上,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屋子,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光,杜衡的眼泪倾泻的止不住。为什么是这样,国破山河碎,难道连一方锦也保不住吗? 火光溢了半城的天空,远远的有人家看到,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哪里失火了。杜衡的腿有些软,几乎站立不住,赵石南紧紧的揽着杜衡,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光,他的心血,他的基业,就这么付之一炬,他的心很疼,前所未有像撕裂滴血似的疼,可他不后悔。 火烧了很久,等扬州城负责消防的士兵到来的时候,只救下了几间被烧的屋顶瓦片都掉落的空架子。而随着官兵急匆匆赶来的,是上午来找过赵石南的那人,也是曾经和赵石南斗锦的人,田成。 田成看到烧的空空的屋子,愣了许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懊恼的直跺脚,看着赵石南,满眼射着冰冷的寒光:“赵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东西。” 赵石南冷冷看着田成:“东西是我的,怎么处置,随我。田成先生,不,田中川成先生。”那个很会说中国话的田中,把汉语说的没有一个人听的出来他是日本人。难怪他会在南京城开一间东洋三井公司锦缎的铺子,也不过是传承他的祖业。 田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是强忍着内心的怒气,竭力平静的说着:“赵先生,我们不是谈过了吗?我们需要合作,成悦锦才可以继续生产下去。你现在这样态度,怎么合作?” 赵石南负手而立,憔悴的身形,目光却清厉坚定:“不必了。” 田中看了看赵石南,唇角勾起:“赵先生,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一句,叫今时不同往日。我方的军队,不日就开进扬州了,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硬撑着的骨头。”说完拂袖而去。 杜衡怔在了那里,她全都明白了。她紧紧的牵住了赵石南的手,瘦弱的身子像枯叶一样在冬日的寒风中仿佛一吹就碎了。赵石南反手紧紧握住了杜衡的手,心里很疼。 杜衡轻声说着:“石南,我们去西南吧,那里还可以容身。”赵石南看着院子里的断壁残垣,声音很沉:“好。” 杜衡的眼泪再次滑下:“石南,带着所有的东西,西南也能重新开始。”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沉道:“好。” 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石南,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赵石南把杜衡用力拥进了怀里,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好。” 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漆黑,沉沉的压着这个小城。赵石南和杜衡牵手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坐着,淡淡聊着。 赵石南说,他时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杜衡的样子,大大的凤冠,瘦小的脸颊,很滑稽,却让人很心疼; 赵石南说,他一直很后悔大婚后第二天去见老太太时,他应该紧紧牵着杜衡,不让她在“开枝散叶”的伞下绊个跟头,也许他们的求子之路,就不会这么艰难;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去趟上海,给杜衡买她爱吃的那种西式糕点,那种糕点,他在北平找过好多次,却从没找到;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陪着杜衡,去秦淮河坐一次游船河,听听那六朝金陵两岸的歌声,看看那岸上年迈老人的说书;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做成悦锦,他希望杜衡一直陪着他身边,和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声畅笑;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北平收复了,他还想再带着杜衡去北平,去逛王府井,去看什刹海,去拍一张他们的照片;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再找到杜衡,不论她是谁,做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救自己的女人一次,这辈子,太憋屈了,每次都被那个赵凌泉插一杠子;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希望是个安宁的世道,他可以守着杜衡,再做成悦锦,做到全天下都知道中国的成悦锦; 赵石南说,不论谁先到了忘川河,别忘了要等着对方--------- 赵石南说着,杜衡听着,应着,细诉着,流泪着--------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赵石南和杜衡起身,没有意识的,已经走到了赵家大院门口,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满是深情:“衡儿,再回我们的屋子住着吧。” 杜衡看着这黑沉沉的大院,步子犹豫,她想进去,窗下的围棋,雨夜的包子,后院的烟火,都是她今生难忘的美好,可她又有些害怕,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赵石南却已不由分说,把杜衡拽进了院子,一步一步,赵石南走的小心翼翼,他不想再有不好的兆头,杜衡走的沉重艰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了进来。 还没有走到原先的宅院门口,却和迎面走来的茯苓并两个下人险些撞了上来。下人手里执着灯笼,杜衡借着灯光,看到了茯苓的发式,已然是收了房的姨太太。心忽然就通通的跳了起来。 茯苓看到赵石南手中紧紧牵着的杜衡,一个被赵石南牵着,小心翼翼呵护的女人,除了少奶奶,还会有谁呢?茯苓微微屈膝,行着礼:“少爷,少奶奶。” 赵石南微微蹙眉问着:“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茯苓抬眸回着:“孩子下午有些发热,请了郎中还不见好,方才又热了药喂了他吃。” 孩子,杜衡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几乎要马上逃离般的看着赵石南急急的说道:“石南,我先回我哥哥那里了。”说完快步向门外跑去。赵石南追了出去。 茯苓咬了咬唇,带着下人继续前行。思衡并没有生病,可她下午还是请了郎中。她知道少爷盼了那么久,一定会把少奶奶接回来。而她,只能用孩子说明着自己的存在。她只是个弱小卑微的女人,除了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还能怎么反抗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命运。 第二天上午,赵石南把豺羽喊了进来,交给豺羽一包东西:“你把这些给少奶奶送去,安顿她赶紧离开扬州。” 豺羽走后,赵石南在祠堂里召集了族中所有的男丁,商议着向西南逃离的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摇头叹息着:“赵家家大,业大,如今就算带些体己细软,但这工厂,这铺子,这田庄,怎么带的走?这么一大族的人,有些年老体弱卧床不起的,怎么逃?就算逃过去,拿什么做生计?赵家的世世代代的祖业,就这么散了?” 也有人说着:“政府军在施家桥和日本人交火呢,不知道能不能打赢。” 赵石南脸色很沉,南京都守不住,何况一江之隔的扬州。施家桥又能有多少兵力? 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兑票,上面盖着赵石南的行章:“乱世保命要紧。扬州的情势还说不好。这是赵家在西南所有铺子的名号,不论谁去了,凭着这个兑票,可以在铺子谋些生计。至于赵家在扬州的祖业,”赵石南顿了一下,声音很稳:“我来守。” ☆、城陷 族里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又把兑票退给了赵石南,几个热血的年轻子弟,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说道:“赵家的祖业,要守,大家一起留下来守。” 赵石南摆手“先不说这些,各家的老弱妇孺,赶紧送出扬州。或往西南或去乡下,兴许还是个出路。”孩子和老人,是必须要首先保证安全的。 正说着,忽然有人冲进来禀告着赵石南:“少爷,快回家看看吧,有日本人找您。” 赵石南心下咯噔一下,晚了,再说什么都晚了,日本人的速度太快。一时也顾不得再多说,只是定神把族里的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沉声说着:“我先回去,大家拿上兑票。切记不要再回赵家宅子,先在南郊安顿着。”说着大步离开宗族议事的祠堂,赶回赵家老宅。 余下的人商议后,几个年迈的回到了赵家照拂,年轻些的留在城南庄子看情势而定。 赵家的祠堂在南城,从祠堂返回老宅的路上,已经看到了日本人的部队,有悬着太阳旗的汽车,也有扛着刺刀的步兵。赵石南七绕八绕,从小巷子里绕回了家中。 赵家的老宅,已经被扛着刺刀的日本人重重包围了,赵石南走进客堂,一身西装的田中,终于不用再穿他很不情愿穿的长袍马褂,看到赵石南面上笑着:“赵先生,我说过,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赵石南冷冷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田中向一旁退去,指着客堂一身戎装的另一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军人说道:“这是我们驻军的冈本队长,也是我们三井公司的老朋友了。”说着看向赵石南,“如今的情势,赵先生也看到了,你们的政府和军队,已经彻底没用了。扬州城现在,将由我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来保护大家。” 田中对赵石南继续笑道:“而赵先生,更是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之前我曾找您协商,和您合作生产成悦锦,卖到日本,南亚,欧洲去。结果您的库房着了火,连库存的成悦锦都被烧了个精光。所以,还是得重点保护您,别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您说呢?” 赵石南挺直脊背站着,他只庆幸自己烧的还算早。到了如今,哪还有商量的余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赵石南冷笑了一声:“成悦锦不会再生产了。” 田中的脸色顿了一下,笑容有些凝固:“赵先生,你还是想不开。你脑子里就是配方,再生产有什么难?”说着声音也有些发冷,“再给你三天时间想想。这么好的方子,你难道还让它绝世吗?再说,难道赵家这么多的人,还抵不上一个方子在赵先生心里的分量?”说着拍了拍赵石南的肩:“三天,再想想。” 田中和那个队长离去,却留下了一支扛着刺刀围在赵家老宅外头的日本兵队,守得重重森严,只许进,不许出。 杜家一大清早,豺羽就来叩门,送来了一个包袱,杜衡打开,是一个盒子,里面是赵石南在重庆一处铺子的房契和一张银行的汇票,还有赵石南专为杜衡定制的玫瑰紫衣裙,以及杜衡的那只镯子。豺羽对杜衡说着:“少奶奶,少爷说时局突然危急,吩咐把这个给您,他说现在能给您的只有这些了。您和杜家的老爷夫人,赶紧奔西南去吧。” “他怎么办?”杜衡问着。 “少爷说他自有办法。”豺羽说着。 杜仲看了看房契,一时有些感慨:“他的生意果然是极大,西南都有产业。” 豺羽说道:“先前因着北平的生意没法做,少爷便把生意扩到了西南。现时倒派上了用场,只是日本兵打的太快,少爷又一直想托人想找少奶奶回来,便也没离开扬州。”豺羽说完,匆忙的离开。 杜衡想了一下,把房契和汇票塞到了佩兰的手里:“你们先去重庆,从扬州城南出去到徐州,兴许还有车南下。我随后再说。”一家人还没商量出个长短,已经有人禀报着,扬州城被日本人攻下来了,现在满大街的日本兵。 而到了下午,又有人传进来话,日本人在街上抓了四五百号老百姓,押到万福闸桥上,用机枪一通扫射,血流成了河。杜仲的脸变得惨白,没有时间再犹豫,他马上吩咐下人收拾细软,准备连夜带着佩兰和孩子往西南方向逃去。扬州城走不出去了,再往南走,找个鬼子还没占的地方,搭上车去重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衡儿,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杜仲厉声说着,“没有时间让你再婆婆妈妈,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这不是让你儿女情长的时候。” 佩兰也有些慌乱,却不知道怎么劝。她能了解杜衡的心情,可眼下也的确保命要紧,不由扯着杜衡的胳膊说着:“衡儿,咱们先去重庆,若是石南有法子,自然随后会到的。” 杜衡凄然的摇摇头:“我不会走。”她从赵石南焚锦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没准备活着出扬州城。扬州有他的一大家宗族,他不把这些安顿好,是没法走的。而日本人惦记上了成悦锦,如今又是国破家亡的日子,他能有什么法子?现在让她扔下他,自己去重庆逃命,她做不到。 杜仲和佩兰磨破了嘴,杜衡急了,含泪只咬着一句话:“我还是赵家的少奶奶,我的丈夫在扬州,你们让我去哪儿?” 杜仲和佩兰心急如焚,杜仲皱眉说着:“你不走,那我们都不走了。就留在这一起陪着你。”杜衡眼泪扑簌下来,看着杜仲说道:“哥,你这是做什么!” 一家人直商量到日头西坠,也没商量出个办法,忽然有下人跑进来禀告着:“小姐,有人找您。” 杜衡一愣,找她?会是谁?一边吩咐着请进来,杜衡一边向客堂走去。杜仲有些不放心,跟了出去。 客堂里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身后还有两个腰上别着枪壳子的兵,看到杜衡出来,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杜小姐,你可让我一通好找。” 杜衡心一惊,看着那人面色倒是平静:“郭秘书,不知道你们还找我做什么。周部长可还好?” “周部长很好。”郭秘书的声音冷冷的,“周部长还吩咐我一定要保护好杜小姐的安全,把杜小姐平安带到重庆。” 杜仲听着这言语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把杜衡带到重庆,自然是救命的大好事,只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对劲。 看杜衡愣在那儿,郭秘书唇际一挑:“杜小姐,走吧?” 杜衡心里沉了一沉,看着郭秘书说着:“天色也晚了,半夜赶路也不合适,容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可好?” 郭秘书知道杜衡是个鬼主意多的,脸色拉了下来:“不行。周部长着急,一刻耽误不得。”看着杜衡,郭秘书就来气,要不是她使伎俩跑回扬州,自己还用的着在日本人的枪眼下到处找她?好在周部长已经和日本人疏通的不错,给了他一张专用的通行证,还有一个田代中将签名的身份证明。要不然这乱遭遭的,有几个脑袋让他天天在枪口下晃悠。 杜衡问着郭秘书:“那我哥哥嫂子可以跟着一起走吗?” 郭秘书怕杜衡耍花样,多两个人也没什么紧要,便敷衍着:“可以。” 杜衡心中盘算着,如今郭秘书追到这里,只怕不跟着走是不行。倒是可以因祸得福把哥哥嫂子也带走,那石南呢?杜衡心中忐忑,不管怎样,她必须得见他一面。杜衡看着郭秘书说着:“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见了他,我才能走。” 郭秘书有些不耐烦:“杜小姐,你到底还有多少花样要耍?”后面的兵已经从腰里拔出了枪。杜衡心中的火腾的起来,大步走到那人跟前,厉声说着:“若是用硬的,那就冲这打。”杜衡指指自己的胸口,愤怒的要喷火:“外面就是日本兵,你不拿这枪去打日本人,反而要打同胞?你索性打死我,我哪也不用去了。” 郭秘书本来只是吓唬吓唬,没想到杜衡还是个烈性子,一时也有些悻悻的,挥手道:“要见谁,赶紧见。” 杜衡看了眼杜仲,大步向外走去,佩兰脱口嘱咐着:“衡儿,小心。”郭秘书留下一个兵看着杜仲夫妇,自己带着另一个兵赶忙跟了出去,生怕杜衡又跑的没影踪。 杜衡冲进赵家大院,赵石南正在后院和账房算着银子,把官中的钱结下来,给各院分分,如今情势朝不保夕,若是有人想自谋生计,也不至于缺了银钱。看到冲进来的杜衡,一时愣在了那里:“衡儿?” 杜衡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院子四处把守的日本兵,心里已经一切了然,赵石南若是不交出成悦锦的方子,只怕凶多吉少。杜衡看着赵石南,心里绞痛着:“石南,家里所有的人还好吗?” 赵石南点头:“都好。”心中却有些焦急起来,田中吩咐人只许进不许出,杜衡这么进来,待会还能不能出去?想到这里面色沉了下来:“没什么事,你走吧。” 杜衡身后紧跟的郭秘书等人进来,郭秘书看着杜衡道:“杜小姐,人也看了,是不是该走了?”赵石南皱眉看着这些人,看不出是什么情势。 杜衡被郭秘书催促要走,一时心里急迫,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石南落难?转看向郭秘书恳求道:“求求你,能不能把他也带走?” ☆、分飞 郭秘书头皮都麻了,忍不住粗声粗气道:“杜姐,你在笑话吧?别我没这么大面子,周部长只怕也没这能耐。”他们方才也看到了门外的日本兵,这家一看就是日本人瞄上的,谁能带走里面的人?他现在甚至后悔进来了,待会怎么出去,只怕还是个麻烦。 周部长?赵石南顿时明了,这人便是之前软禁杜衡那边的人,这中间的关系,他已经猜出几分。这个人如果能带走杜衡,那杜衡就得救了。赵石南看着杜衡冷冷道:“你别白费力气,我绝不会走。” 正着,忽然背后阴阴的传来一个声音:“这位是赵家的少奶奶吧?我正奇怪呢,怎么今天盘点府里的人,惟独没见到女主人。”杜衡回过头去,昨晚那个叫田中的,正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 少奶奶?郭秘书的心里嗵的一声,又被这个女人害死了。她是这家的少奶奶?这可怎么是好。这家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日本人,千万别再生变故。郭秘书不由对田中道:“杜姐只是进来看看,马上就走。您通融通融。” 田中笑容可掬道:“这位是?” 郭秘书忙递上通行证,和身份证明:“我是周部长的秘书,姓郭,周部长和你们的田代中将很熟。” 田中来回翻看了下那两个证明,态度很好,话却难听:“这身份证明是假的吧,田代中将什么身份?能轻易的和你们认识?”着把证件递还给了郭秘书,“你们可以走,这位少奶奶,听对锦更懂行,当初在秦淮河边,一眼就能认出真假东洋锦。对不对?”田中眯着眼看着杜衡,目光折射出冰冷。他很喜欢中国的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等杜衡话,田中继续道:“既然这么懂行,还是留在赵家吧,我也好向少奶奶请教一二。”着对郭秘书二人摆手,“二位可以走了。” 郭秘书暗暗叫苦,这个女人带不回去,怎么和周部长交代。周部长的为人,看着像个笑面虎,却但凡一点事不得他的意,以后吃不了兜着走。看郭秘书犹豫,田中冷声道:“难道二位也想留下,还是让外头的人把二位请出去?” 话的这么不客气,郭秘书的火气也有点上来:“周部长的面子,田代中将都要卖几分,不知你是何人?你要是质疑,可以给你们中将打电话去问。给力文学网” 田中眉眼一挑:“这位先生,现在你们中国人已经没资格有脾气了。这里凡是赵家的人,一个不准出。特别是这位少奶奶。”着向外一招手,“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双方一时有些僵持,忽然赵石南冷冷道 :“她不是赵家的少奶奶。”看着杜衡,眸子里是碎裂般的痛楚,“她只是个被休的下堂妻。” 杜衡看着赵石南的眸子瞪大了,从不可思议,到一点点的碎开,她的心口忽然像锥着似的痛。脑子一片空白。 田中愣了一下,随即鞠笑道:“那倒是巧了,偏偏这个时候休了,口无凭,赵先生可有休书?”田中将了赵石南一军。 赵石南转身回到了后院的屋里,不多时,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出来:“早已写好了休书,不过她一直不在赵家,也没机会给她,今日正好。” 田中拿过休书,走到近处的屋里看了看墨迹,墨迹已干,似乎不是刚写的。便又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田中勾唇笑了:“赵先生休妻的原因,不清不楚啊,什么叫两相怨怼?我看夫人此时还回来,倒是有情有义。” 赵石南看了看杜衡和郭秘书,这位是因着赵凌泉的关系来带走杜衡的,他心里针扎似的痛,这辈子他最不愿意的话,此刻也得。还有什么比能救杜衡的命更重要?赵石南冷声道:“已受折辱,不提也罢。她已另栖高枝,自然和我要分道扬镳。” 郭秘书心下了然,这人自己戴绿帽还这么婉转。不奇怪,这女人肯定和白青有一腿,否则白青怎么会那么卖力的救她,周部长还想着用她来要挟白青?不由看着田中哼道:“别看杜姐新觅的高枝,只怕田代中将和汪精卫先生、周部长的大计,还得要那位出大力呢。”郭秘书没有虚言,彼时的日本,正在筹谋扶植哪个建立傀儡新政府,而汪精卫是首要人选。 田中听郭秘书这么一,心中也有些起疑。汪精卫?他听过这个人,这是南京国民政府的要人。他本来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是看这个人的又头头是道,便出去和冈本队长商量着。 冈本一听急了,田中是三井公司的商人,即便这次行动有日本政府的人吩咐,但田代中将可是他的顶头上司,要是坏了中将的事,脑袋就别想要了。冈本赶忙去打电话。而冈本也没有直接和中将对话的资格,只好层层电话紧急上报。 趁着冈本打电话的空,田中走了出来,看着杜衡和赵石南的情形,一时把握不准,但他终究是狡猾的,又是个中国通,把休书递给杜衡后,转看向赵石南道:“听闻你们中国人休妻,是件大事,除了休书,族里的人还要知道?族谱还要除名?” 赵石南的心狠狠揪在了一处,半晌,硬起心肠道:“由于她一直不在,这些事还没来得及做。”着喊来一个下人吩咐着:“去西院,把三位太伯请来,还有修族谱 的庆叔。” 杜衡再也忍不住,拿着休书的手开始颤抖,看着赵石南声音都有些苍凉的凄厉:“赵石南!你真的要休我?” 赵石南只觉得想要窒息一般的心痛,他赵石南曾指天誓地的过,只有娶妻,从不休妻,可如今,为了让她平安,什么不可以?他沉沉的点头。 不多时,西院三位赵氏年长的宗亲和庆叔过来,步子都有些颤巍巍,看到赵石南和杜衡,心里都是一惊。后院的赵老太太也听到了消息,不由的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让慈姑扶着到了前院,旁边的茯苓和思衡,也跟着走了过来。 赵石南给三位宗亲行了叩拜礼,沉声着:“晚辈赵石南不孝,娶妻不贤,不忠,晚辈擅自做主,已经休妻。” 那三位相视看了看,虽然他们在族里是年纪长,辈分高,还有话的位置,但一直是赵石南打点着族里的一切事务,他的事,他们也只是听听罢了,又哪里有权力置喙。半晌,最为年长的辛伯问着:“石南,你可想好了。休书一出,再无更改。” 赵石南只觉得胸中仿佛压了千斤重的大石,不知道怎么点下的头:“晚辈心意已决。”转看向庆叔道,“您现在就从族谱上,把杜衡的名字划掉。” 杜衡凄然的喊着:“赵石南!” 赵石南一咬牙,对杜衡低声吼着:“休书已出,族谱已改,走!滚出赵家的门!” 茯苓听到这句,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知道赵石南有多在乎杜衡,不到了最后关头,他不可能休妻。如今赵家上下都知道日本人围着宅院要成悦锦的方子,茯苓一整天都在忐忑着,赵石南会是什么盘算。下午的万福闸惨案,已经让她肝胆都吓破了。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万一赵石南就是不给方子,那赵家的人,谁也别想活命。 赵石南休了杜衡,那就是意味着,他不给方子了?他准备抗着了?一向静默无声的茯苓忍不住把思衡往前推了推,哀求着:“少爷,三思啊-------”到了这个时候,她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她一辈子,没敢在赵石南面前多一句话,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是让他三思休妻,她只是求他,还有孩子,不要把一家人送到死路上啊。 茯苓看着杜衡,心里一片苍凉。赵石南对杜衡,无论是打,无论是骂,无论是休,都是深入骨髓的爱;而他对自己,无论是纳妾,无论是收房,无论是生子,却都没有一点的情分。人啊,真是可笑。 杜衡第一回认真的看了看茯苓,茯苓的哀鸣,让杜衡的心里很疼。她又细细看了看思衡,和赵石南长 得真的很像,她的心更加撕扯的疼痛。 这时冈本回来了,和田中两人用日语嘀咕了半天,田中的脸色变了,再看向郭秘书,已经多了几丝客气:“刚才多有得罪,多多包涵。您可以带着杜姐走了。” 郭秘书松了口气,看着杜衡不耐的着:“杜姐,这回能走了吧?” 杜衡看了看赵家头发花白的族人,一脸愕然的赵老太太,绝望哀哀的茯苓,懵懂无知的孩子,又转眸看向面庞坚毅而痛楚的赵石南,心中的血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她被休了,她得救了,可她的丈夫,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落难,却束手无策。郭秘书不可能再带走赵石南,而且赵石南守着这一大族,他也根本不会走,他只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杜衡的心一横,咬了咬牙,忽然伸手指向思衡,声音清冽:“赵石南,我走可以,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相许 杜衡的话说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院子里赵家的人,都知道思衡不是杜衡的儿子。 赵老太太的心里第一次有些不是滋味。大难临头,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一度欣赏的锦葵,还没等日本人来,就已经跑了。而她一直嫌弃的杜衡,竟回来了,还能在危急关头说出这样的话。 赵石南看着杜衡,四目相对,他明白她的意图。可他的心,却撕的滴滴泣血。孩子,是她一生的痛。为了求子,她形如槁木,险些在扬州老宅里郁郁而终;因为无子,她被逼离家千里,一个人在北平如飘萍浮荡游走。她这一辈子的悲哀,都是源于孩子。可是此刻,她能硬生生的把这根刺,再次戳进自己的心里,只为了救他唯一的血脉。 赵石南看着杜衡,唇角微微的扬了起来,眉眼里竟也生出淡淡的光彩。他这一生,没有虚度,他的女人,他的妻子,值得他倾尽一生爱恋。 茯苓看着赵石南和杜衡,忽然有些明白。她只在夜色里见过一次杜衡,当时并不觉得那个看着纤弱的女子有什么特别,能令少爷这么多年牵肠挂肚,醉生梦死的思念。可现在,她的心反而可以平静。这样的女子,便是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遇上,都无法不钟情,无法不挂怀的吧? 茯苓是聪明的,也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她舍不得儿子,可此刻,只要有一条能让儿子保命的路,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儿子推上去。茯苓狠狠的掐了一把思衡,七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她那么大力气一掐,大声的嚎哭了起来,呜呜的喊着“娘”,茯苓趁机从背后用力推了一把思衡,孩子嘴里喊着娘,却向着杜衡的方向扑倒了来,在外人眼里,倒真像是杜衡的儿子哭喊着扑了过来。杜衡大步跨过来,一把抱起思衡就往外走。思衡哪里明白,自然挣扎起来。 田中看着扑腾的思衡和用力抱紧孩子的杜衡,冷声喝道:“慢着!”接着说道,“你可以走,孩子不能。” 杜衡看了眼田中,对郭秘书说着:“这是我的孩子,留在赵家他们不会善待的。我已经和孩子分离的很久,现在必须带走,否则你就是开枪逼着我,我也绝不会跟你走。” 郭秘书心里一动,赵家不会善待?忽然恍然大悟,这女人厉害,和白青孩子都有了?难怪白青那么殷勤,几次三番豁出命的相救。不过有了孩子,周部长对白青的挟制又多个筹码,这是好事。郭秘书看向田中:“孩子是还是带走吧。” 田中是个狡诈的,虽然他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人情关系,但他看着和杜衡并不熟络的孩子,心里已经隐隐有所怀疑,不禁说道:“怎么证明孩子是你的?” 杜衡心一横,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说道:“你可以随便问一个人。他们都能证明孩子是我的。” 田中看着杜衡怀里的孩子一直扑腾着看向茯苓,抬手指着茯苓冷声问着:“你说,孩子是谁的?” 田中的声音很清冷,茯苓头皮簌簌发麻,看着田中身子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转眸看了看思衡,低声的回答着:“是,是少奶奶的。”这句话说出,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心在滴血,还是扯痛。 杜衡看田中仍是满脸质疑,也冷声问道:“你又怎么证明孩子不是我的?”说着看向郭秘书道,“不让我带走孩子,那我就陪着孩子在这呆着,我看这比外头还安全,还有人守门。”说着抱着孩子就往里走。 郭秘书赶紧一把把杜衡拉住,这位姑奶奶真是个牛犊子脾气,不怕枪子儿不怕死。偏偏周部长死活还得让带上她。郭秘书只好也硬着头皮帮腔:“孩子是她的,让她带上吧,否则周部长那不好交差,你们要不要再打电话问问田代中将?” 冈本已经坐不住了,和田中两个人用日语叽叽咕咕的说着。田中有些迟疑:“孩子不能放,放了只怕成悦锦就真的拿不到了。” 冈本眉头紧皱:“不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作用?支那人骨头软,枪声一响就尿裤子了,否则我们大日本帝国也不会畅行无阻拿下这么多城。”两人说了半天,看田中还是皱眉,冈本有些不耐,日本政府想要成悦锦,他可以配合,但田代中将的怪罪,他是万万吃不起的,冈本冲着郭秘书和杜衡一挥手,用僵硬的中国话蹦了一个字:“走!” 杜衡用力抱着挣扎的思衡,只紧紧盯着赵石南,四目相对,那一眼,便是无数的欲说还休。眉眼里的痴缠,眷恋,不舍,却偏偏要罩上生硬的外衣。赵石南想把杜衡看清一点,再清楚一点,这样来生,他不会不认得她。杜衡最美的,便是那双眸子,灵动而含情。他记下了,细细的把那眉眼,刻画在了心里。 杜衡痴痴的看着赵石南,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那狭长上扬的眉眼,铁一般铮铮的傲骨,这是她的丈夫。即使她不能为他诞下子嗣,即使她被他递了休书,即使她被他除名族谱,但是,就算山河崩裂,他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丈夫。 她不知道这一别,何时能相见?如果不能相见——她不敢想,只是低低却又定定的说着:“别忘了秦淮河畔,你答应我的事。” 赵石南扬眸笑了,他怎能忘记,年少轻狂的他,玲珑剔透的她,在秦淮边相约着带她一起过忘川河的誓言。赵石南轻轻的点头,他一定会记得的。 如果今生求不得一个圆满,他不会放弃,就算在忘川河边等的枯骨肠断,也必定会再许个来世。恩爱两不疑,相结共来生。 郭秘书轻声咳了一声,杜衡咬咬牙,抱着思衡大步走了出去,那背影,竟然有几分悲壮。茯苓用力把手背塞进了嘴里,咬出了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石南盯着杜衡离去的身形,久久的矗立着,直到杜衡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见不到了踪迹,才缓缓的走了回去。回到他和杜衡曾经住过的屋子,屋子里点着蜡烛,蜡烛上罩了一个铜罩,方才的休书,便是在铜罩的热度下,才将墨迹烘干的那么快,又不至于燃烧起来。 赵石南坐在杜衡的妆镜台边,洞房之夜杜衡趴在这里睡觉,恨不得流口水的样子;第二天杜衡摆了个棋局为难他,眼睛咕噜咕噜灵动闪转的样子;雨夜里杜衡眉眼喜滋滋吃包子的样子,都在赵石南的心里一幕一幕的闪过。他终究还是休妻了,但是他这辈子的妻子,只有那一个女人。 赵石南的手指抚过每一个物件,竟然也有些发抖。手边触过一只玉镯,那是锦葵曾经找的那只假的镯子,赵石南一抬手,镯子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裂声。今生所有的污秽,都去了吧。只希望来生,不要再这么艰涩。 杜衡抱着思衡回到了杜家,却迎上了佩兰焦急的目光:“衡儿,看到若儿没有?”看着还在杜衡手里哭嚎的思衡,不禁问着:“这是?”却看了看那张和赵石南七分相似的脸已经明了,“石南的儿子?” 杜衡点头:“若儿不见了吗?” 佩兰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哪去了,下午就身子发烫,我和你哥哥哄着睡了觉,忙着收拾东西出逃,方才到后屋找她,怎么也找不到了。你哥哥带了几个下人出去找了------” 杜衡安抚着佩兰:“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若儿会没事的。”说着看着郭秘书,恳求着:“请等我的哥哥和侄女回来,我们再一起走。” 郭秘书眉头皱起,却也没办法,只好坐在课堂里,不耐的等着。佩兰吩咐下人备了些吃食给郭秘书等人安抚着,却不时的望着门口,盼着杜仲赶紧回来。噙着泪和杜衡唠叨着:“都怪我,我该一直看着的,下午太乱了,大家都闹哄哄的,一定是若儿自己跑出去了,没人看到-----都怪我--------” 两个多钟头过去,杜仲和下人回来,看着佩兰,焦躁和愧疚让这个素来沉重的男人有点失方寸:“城里都找遍了,也没人见着。打问了许多人,都没见着。” 佩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怎么办?若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杜衡心里猫抓似的疼,转头看着郭秘书说道:“郭秘书,我的小侄女找不到了,可不可以宽限两天,等找到了孩子,我们马上就走。” 郭秘书本来已经等的心急火燎,他的家眷跟着周部长已经先行到了重庆,周部长那个老滑头,早变相的挟制了他。他便是不带走杜衡自己逃跑,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子老小的性命在周部长手里。如今他冒着日本人的枪弹带走杜衡已经够火大了,还要等?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身边一个兵身上的枪拔了出来,抵着思衡:“你够了,再玩花样,我先毙了他。” ☆、逃命 刚才还在呜呜哭的思衡,被郭秘书一扯,吓得反而噎住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的看着这一群愤怒的陌生人。杜衡看着孩子的眼睛,心忽然好疼,这是他的孩子啊,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他委屈的。 杜衡伸手用力,想把思衡拽进怀里,郭秘书盯着杜衡,手里的扳机扣上了,冷声道:“我没时间再和你蘑菇,我也有家,我还要命。你要是再耍花招,我先送你儿子上路。” 杜衡听到扳机响,下意识的喊道:“不要,我听你的。” 郭秘书一摆头:“去,上车去。”说着看了看杜仲和佩兰,“要走的,一起走,不走的就留在这儿等着日本鬼子来吧。”说着拖着思衡就要出去,佩兰急的拖住郭秘书的胳膊,眼泪早已经流下:“不要啊,我的女儿还不知道在哪儿--------” 郭秘书一把把佩兰甩出去,喝道:“我管你女儿儿子,这兵荒马乱的,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顺秧子摸瓜扯七带八的,没个完。”佩兰被摔到桌子旁,腰磕的险些没喘上气。杜仲和杜衡又赶忙跑过去扶着佩兰。三人含泪相望,却没个办法。 半晌,杜仲叹口气道:“佩兰,你和衡儿,带着大丫头先走。我留下来找若儿,找到后再去重庆和你们汇合。” “不!”佩兰脱口而出,“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找。”佩兰的目光坚定的看着杜仲,她嫁给他多年,她无法扔下他自己走。因为他早已是她的天,她的地。 杜仲的大女儿杜鹃已经上了学堂,也只有十一岁的光景,却性子早慧,一直在客堂一角静静的呆在,此刻也过来抱着佩兰道:“娘,我不走,我陪着爹娘一起找若儿。” 杜衡心被扯得很疼,一边是石南的血脉,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一线生机,一边是生死未卜,杜衡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只觉得心痛的要裂开。杜仲不由分说的把杜鹃扯下,塞进杜衡的手里:“衡儿,帮我照顾好大丫头。自己也多保重。我们找到若儿,会赶去找你。” 杜仲的声音到后面有些不稳。这一别,谁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扬州城不知道在日本人的占领下,会是个什么光景。但是身为一个父亲,他不能扔下下落不明的幼女自己逃命。杜若身体又不好,要是不赶快找到,就真的生死堪忧。 杜衡的眼泪流了出来,杜鹃哭着说道:“爹,娘,我不想走——”佩兰已经泣不成声,只细细抚着杜鹃垂泪。杜仲硬硬心肠,冷声说着:“别让爹娘再给你操心,快跟着姑姑去。” 外面不知哪里又有几声枪响,郭秘书的胆子一颤,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日本人就会发兽性作怪,忙扯着思衡往外走,对杜衡喝着:“快走!” “去吧!”杜仲摆摆手,“带着大丫头,找条活路。别让我们一家子都没个希望。”杜衡没有办法,看看眉头紧锁的杜仲,眼泪涟涟的佩兰,看了看四周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狠狠心,牵着杜鹃往外走去。 “衡儿!”佩兰含泪交道,看杜衡回过头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捂着嘴让眼泪肆意的流着,“保重!照顾好大丫。” 杜仲心中悲切,背过了身去。杜衡牵着杜鹃追着郭秘书扯着思衡的身影,上了郭秘书的汽车。车飞快的向扬州城外驶去,那青石板的旧时月色,那旧巷坊的织锦繁华,那暮色中的一城风雨,都在杜衡的目光中渐渐的远去,直到不见一丝踪影。 杜鹃已经比较懂事,坐在后排的一角缩着身子默默的流着泪,而思衡在车行出扬州城后开始嚎啕的哭着,黑漆漆的夜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他害怕到了极致,不觉扑腾的更厉害,嘴里不住叫着:“娘,娘——” 思衡每叫一声,杜衡的心里就扯疼一下,不仅为着孩子口口声声的娘,更在为着那个和孩子酷似的人,为自己的丈夫的安危而担心着。思衡看扑腾没人理,手指开始扣着车门,甚至扑打车门,杜衡担心他会掉出去,忙伸手去抓紧他,思衡越发烦躁,扭头在杜衡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思衡咬的很用力。在孩子的眼里,就是这个女人,把他抱走,让他见不到爹娘,他愤恨,紧紧的咬着杜衡的手,绝不撒口。 杜衡没有挣扎,只是任思衡咬着。杜鹃把思衡扯开,忍不住大声说道:“你做什么?像小狗似的。”杜鹃比思衡大几岁,被杜鹃一吼,思衡松了口,但看着杜衡的目光,还是有些愤愤。 郭秘书在车前的副驾驶坐着,不禁冷哼了一声:“杜小姐,孩子跟你可不亲。”杜衡听着郭秘书的讥讽,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没法再说。 车,越行越远,离开了扬州,奔向西南。 两天过去了,田中对赵家老宅的看守越来越紧,更是不许一个人进出。三天的期限即将到来,他已经暗暗的想好,成悦锦他势在必得。如果赵石南不同意,他就从赵家人身上,一个一个的开始试刀。看看赵石南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那个晚上,也是田中睡得最忐忑的一个夜晚,夜里都半寐半醒,似乎五彩流光的成悦锦就在向他招手。本来他该和冈本队长回到城中的临时驿馆休息,但是那晚他实在迫不及待,也无心回驿馆,就在赵家南屋睡下,南屋原先是柴房,田中也不介意,不拘细节的住了进去。 到了后半夜,田中睡得越来越香,即便鼻子里嗅到了烟熏的味道,却也全身软绵绵的,好像一点劲儿都没有。怎么也醒不来。屋外冬桑和豺羽挑眉道:“就你还死心眼,我就和你说这迷药管用的。就是放了几年也绝对管用。我家祖上用这迷过麻匪。” 豺羽看看屋里的确没有动静,看着屋子渐渐的烧了起来,对冬桑沉声道:“走,按照少爷吩咐,叫几个健壮的,把老太太和几个年纪大的族人先抬到西边侧门,那里离这边最远,待会趁着守卫松懈,就赶紧把人送出去。”冬桑点头。 这些年豺羽一直料理外头的生意,而冬桑自从和双叶成亲后,便负责着赵家田庄的事项。双叶则只照料着家里,并不在赵家服侍了。只是双叶和冬桑都是赵家夹生的下人,冬桑又仍在为赵家办事,便也住在西院的厢房里。 这回好些人都说少奶奶回来了,他和双叶恰巧到田庄上收租子,回来悔的肠子都要断了。若是这回能逃出去到了西南,那就一定能见到少奶奶了。 火越烧越大,门外的日本兵嗅到不对劲,有人跑去报告冈本队长,有人冲进来找着田中,火光烟熏,鸡飞狗跳,一时混乱不堪,豺羽等人趁机抬着赵老太太和几个族人从守备松懈的西门逃了出去。 又是一把火,赵家的老宅化成了灰烬,而赵家的人却得到了解救。赵石南带着老宅里赵家的人直奔着城南而去,如今必须先离开扬州城里,哪怕是先逃到乡下,也还有一线生机。 赵家的人连夜奔逃,没法驾马车,没法开汽车,此刻这些交通工具都变得奢侈,兵荒马乱,只有一双脚是最可靠的。逃过了重重守卫,第二天的上午,一行人终于七躲八藏,辗转到了城东的顾家庄,这里日本人的戒备相对送一些,还有可能能以此为瓶口,逃离出去。 顾家庄有赵家的染坊,只是成悦锦停产后,这里也破败不堪,只是还余着几个工人守着染锅,照料着房屋。而郑管事也早已不在染坊管事,自从日本人来了后,更是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只是每天早晨到村头转转放放风,就赶紧又溜达回家。 那天,他如平常一样从村头回来,脸色却不甚好看,他媳妇看着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郑管事犹豫了下,看了看坐在灶台边一动不动双目发呆的小鱼,低声说道:“我好像看见赵家的人了,不少呢,十几个人,到染坊了。”看小鱼还是没动静,继续压低声音说着:“老太太似乎也来了。看来城里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城里人都逃到咱们这了——” 说着说着,郑管事的声音有些大,他媳妇赶紧嘘声:“小点声,别让她听见,又该闹了——”说着指了指小鱼。郑管事看着呆呆滞滞的小鱼,也不禁摇头噤声。说起赵家,郑管事说不出的滋味儿。自家聪明伶俐的女儿出去,就变得呆呆傻傻的回来,还怀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这笔账,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去算?找赵家?打死他也没那个胆。 赵石南在染坊里,把赵家的人分成了几路,都集中在一起太容易被赶上,只有分开,才有可能逃的掉。几个年纪大的族人决定不再前行,年岁已经没法让他们再东奔西跑,就留在顾家庄,这里有山头,有池塘。要是日本人也攻进这儿,还有山头能进去避避,也能找条活路。 而赵老太太和赵石南,茯苓等人,将继续南下,去到重庆。商量完毕,赵石南带着赵老太太,茯苓,豺羽,冬桑等人,下午继续赶路,到了傍晚,已经到了顾家庄南边的另一个村庄的尽头,即将出了扬州的地界。希望,似乎就在前面。 ☆、同舟 那夜,郑管事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和媳妇说着:“今天看着赵家那些人,心里也不是个味儿。你说荣华富贵算个啥?当初咱们看赵家的老爷少爷,都是仰着头看,像看天神似的。可现在落了难,不也一样到处跑,听说下午冲南边的葛村跑了。现在也不知在哪儿。还不及咱们能睡个安稳觉呢。” 郑管事媳妇哼了一声,把郑管事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用力推开,冷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日本人来了人家还有本事跑,你这现在是日本人还没来,要是日本人有一天也打到乡下,我看你往哪跑?还不是等着被抓挨枪子?还是有钱人好。” 郑管事不觉面上几分挂不住,嗓门也有些大起来:“你就知道钱,钻进钱眼里算了。害人不浅,孩子都被你教坏了。不看看自己的能耐,非要奔到大户人家作小老婆,还弄得丢人败兴——” 郑管事话没说完,他媳妇的嗓门又压了过来:“赖我做什么?你若是有本事,我们娘儿两还用的着受罪?——” 两人一声高过一声,只隔了一层木板的隔壁也渐渐把二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孩子被吵醒哇的哭了出来,小鱼本也没睡着,瞪着眼睛看着床顶,听到孩子哭,更是心烦,大声吼着:“吵什么吵,鬼哭狼嚎,让不让人活了?” 郑管事和媳妇噤声了,互相在黑夜里瞪了对方一眼,翻身背对着背。他们不敢惹的小鱼发疯。他们也说不好小鱼到底是疯还是没疯。说她没疯,她神情呆滞,每天神游,别人说话都置若罔闻,好像听不到,性子也变得几分癫狂,说打就打说砸就砸;可说疯了,她说话又条理清楚,分毫不差。 当初她怀着孩子回来,肚子都显怀了,郑管事和媳妇怎么问,小鱼也不说孩子是谁的。郑管事媳妇刚提了一句“要不找郎中开个方子,把孩子打掉,再找个人家嫁了。”小鱼就奔到厨房,操起一把菜刀要砍自己,吓得郑管事和媳妇再不敢提一个字。 孩子生下来,小鱼对孩子却只是淡淡的,连孩子饿了喂两口奶也是一脸的絮烦。郑管事媳妇又管不住嘴提了句:“萧叔说,要是你把孩子送了人,他倒是愿意娶了你——”萧叔是村里的阴阳先生,专看阴宅风水的。谁家死了人看坟地,出殡看日子,都要请萧叔过去,萧叔的日子过得倒是富足。只是萧叔身形粗短,头上又长了癞疮,故而年过四十还没娶亲。郑管事媳妇只想着小鱼这个样子,能有人愿意给她口饱饭就不错了,哪还有资格挑剔。 小鱼二话没说,扯下旁边的一根麻绳就往自己脖子上勒,郑管事和媳妇两个人用力掰,才手忙脚乱的把麻绳拽了下来。但小鱼的脖子已经是一条紫青的勒痕。小鱼的目光全是冰冷的狠戾:“要是嫌我吃家里的口粮,就勒死我,再把孩子喂狗。”说着反身抱起孩子就要往地上砸,吓得郑管事赶紧拦住。 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他们再也不敢提让她改嫁,把孩子送走这些事,更不敢提赵家。 小鱼躺在床上,孩子还在嗷嗷的哭着。小鱼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哭累了,自然会停。但那晚孩子像是卯足了劲,哭的止不住。小鱼心烦意乱,披着衣服走出了门。只留下孩子继续哭着。 她要出去透透气,从上午到现在,她心里就像被压了块石头似的沉沉。爹娘说的话,她都听的一清二楚。“赵家”这两个字再次触动了她的神经。 她活到现在,嫁进赵家,是她最宏大的一个梦。她想方设法,挤破脑袋,终于进去了,可是最后换来了一生的笑话。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赵家呆了近八年,却梳了八年的女儿头;所有人都知道,她巴巴的等着圆房等的脖子都长了,却直到逃出来还是女儿身;所有人都知道,她盼着人家叫她二太太盼了那么久,却直到最后,只有一个“锦葵”姑娘的称号。 锦葵,她恨死了这个名字。她本是无忧无虑水中鱼,到底是谁,让她成了画地为牢的一株死秧子,永远见不得光? 顾家庄的夜,静的有些吓人。似乎连每一口呼吸,都能听得到回音。夜黑漆漆,偶尔有一声乌鸦的啼叫。 小鱼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石头的寒凉,比不过她心底的寒凉。人心,真是比石头都硬,都寒的东西。赵石南是块石头,她豁出去捂,都捂不热。所有的男人,她都捂不热。 从赵家逃出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想回到爹娘家里让村里人看笑话。可她一个弱女子,光靠一双脚,又能走到哪里去。她就那么在扬州城的边边角角像过街老鼠似的晃了两天,最后在城西郊外的一处饭庄找了份收银钱的活计。掌柜的也是看着她还有几分姿色,果然有了她,店里倒不时的有几个闲人扯皮条。 那些男人同她调笑,有时也拉扯她过来喝几杯。直到有一天,她竟遇到了曾在赵家老太太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董太太。董太太出城烧香,恰好路过饭庄买了壶茶喝。看到锦葵,不由得惊讶问道:“你不是赵家的人吗?”董太太还记得,当年她腕上的那只镯子,她曾想收来配成一对。只可惜后来自己那只也被人买了去。 锦葵躲闪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着:“您认错人了。”说完匆匆的跑到了后厨,从侧门跑了出去。 饭庄的伙计送上茶来,好奇的打问着:“赵家?哪个赵家?” 董太太面上几许不解,一边看着锦葵离去的背影,一边出神的说着:“自然是扬州城最有名的丝绸赵家,没错,肯定是她。听说后来还被赵石南收了做二太太,又听说关了起来,怎么会在这里?” 伙计张着嘴愣在了那里。扬州城谁不知道丝绸赵家,即便是这郊外偏僻的饭庄,也自然知晓获了大奖的赵家。这女人只看着有几分姿色,却不知道是这来头。伙计兴冲冲的跑到了后屋和掌柜的八卦着,收银钱的那个女人,是赵家的姨太太。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饭庄里来来往往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一桩子事。不少人当成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闲聊着赵家的姨太太怎么会在这里收银钱。是被撵出来了还是有别的说道?但总之都是件极吊胃口的事。甚至有人等了许久,就为见见这赵家的姨太太长得是什么模样。 小鱼就在饭庄不远处的一处池塘废弃的一条船里坐着,她知道被董太太那么一咋呼,只怕饭庄里都是等着她回去看她笑话的人。她不是没勇气面对那些世俗长短,她只是怕消息传到赵家人的耳朵里,会不会继续把她抓回去。她被关怕了,更怕跟着坐牢的赵石南陪葬。 呆坐了许久,临水之湄,她遇到了他。他也来饭庄吃过几次饭,却并没有像其他男人那么调笑她,他总是沉默的,淡淡的。可她注意到了他,只是因为他和赵石南一样,有一双狭长的眸子。不过赵石南的眸子里总是冰冷清寒,而这个人的眸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深沉。 那人跳上船,和她面对面坐着。只问了她一句,饭庄里传言她是赵石南姨太太的事,是不是真的。小鱼点头说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敢承认这个事实。也许,只是因为那份相似。 那人点点头,看着小鱼说道:“我在城西有一处茶点铺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做活。”说完补了一句,“现在饭庄里,不少等你回去的人。” 小鱼只犹豫了一下,便跟着那人走了。她不需要犹豫,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什么呢? 那时的小鱼,并不在意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施以援手。她那时只需要一个容身之处。尽管她其实是好奇那人目的的。 可是,当她到了那人的铺子后,她便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伸手了。因为他叫赵重台。赵老太太心心念念,煞费苦心除去的赵家老爷子的宠妾紫菀的“贱种”。当年被赵老太太轰出门的赵家庶出二子,赵石南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郑小鱼和赵重台没过几天就终于喘息着滚上床的时候,她心里第一次畅快了。她的身子,还是给了赵家的人,一个和赵石南相似的人,而且还是赵石南厌恶的人。一举三得的欢畅,让她几乎飞入云霄。赵重台让她变成了赵家真正的女人,她几乎是战栗着在赵重台的身下释放着自己。 而赵重台进入小鱼身体的时候,却忽然被那份阻碍弄得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是个处子?赵重台心里有丝郁郁,他只是想尝尝赵石南女人的滋味,这辈子他和母亲都受尽了赵石南母子的凌辱,如果能凌驾了赵石南的女人,便是凌辱了赵石南,是件畅快无比的事。可这个女人,竟然只空挂了个名头。赵重台的那份激动,忽然就变得索然寡味了。他匆忙做了几下便草草收尾。 ☆、国之殇:末路 郑小鱼和赵重台的日子,是她真正做女人的时光。她喜欢把赵重台的那双眸子幻想做赵石南,闭上眼睛,她仿佛就是在赵石南的身下呻吟欢畅。而赵石南看向杜衡那种深情相许的目光,是她做梦都忘不掉的向往。闭上眼睛就好了,一切都是可以想象的,不是吗? 可赵重台,一如赵石南一样冷漠。他对她再也没有过索求,只有她像蛇一样攀附到他的身上。如今是她渴求。她渴望那份闭上眼后,抵死缠绵的悸动。尽管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狂热。 不到一个月,她被赵重台轰出了家门。直到走的那天,她才终于知道,当初赵重台为什么会出现在水边。赵重台与她一样,都是因着赵石南,才对彼此有了兴趣。 搴舟中流,与子同舟,以为是场心悦君兮的邂逅,却也只有那载不动的许多愁。 她四处晃悠了几个月,直到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才只好回到了顾家庄的家里。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和赵家的纠葛,她还不想结束。 夜里起风了,郑小鱼不觉得冷。还有什么比她的心更冷呢?远处传来了咚咚整齐的脚步声,在这个宁静的村庄里,回响格外清晰。 近了,近了。当日本兵出现在郑小鱼的面前,用僵硬的汉语问着她有没有看到十几个人逃到什么方向。郑小鱼面无表情的指向了南面的葛村。 第二天清晨,天朦朦胧胧的亮了。赵石南和豺羽走出了破屋,看着屋外遍地白霜,豺羽轻声问着:“少爷,今日该向哪个方向过去?” 赵石南指着西南方向说道:“先过了葛村,再走容村,溧阳,转到常州,应该会有去西南方向的车了。”说着赵石南负手而立,不由叹道,“半生实业,最后却落个国破流离的下场。” 生于乱世,没的选择,也没的挣扎,只有在那一点点命运赐予的夹缝里生存。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的心情。豺羽的心中也有些闷闷的,身为男儿,眼下流离的情状都是让人心痛如割。豺羽想了想,劝着赵石南:“少爷,兴许日本鬼子,不久就能被打跑了。又兴许我们到了西南,那里还能继续做着丝绸——” 赵石南轻轻的摇着头:“丝绸做不做,意义已经不大了。若是西南真的还算安定,能做一番事情,倒不妨把经营丝绸得来的银钱,捐出去打日本人,才不枉我堂堂七尺男儿之躯。”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城亡了,民族的春花成了木头。赵石南只是可惜自己身为一族的掌事,没法卸下这一家子大大小小上百口人的担子。否则上阵杀敌,才是痛快。此刻,他倒是羡慕凌泉。听说他是亲自扛着枪能灭鬼子脑袋的。那才是一个男人筑血为城的事业。赵石南不禁勾唇笑了笑,他与赵凌泉,从来都是丈夫各有志,一个实业兴邦,一个革命为民,却在国有危难的时候,第一次顺到了同一条路上。 薄薄的晨雾穿过,有丝发凉。赵石南问着豺羽:“先前没有回来老宅的那些人,不知道现在去了什么去处?” 豺羽轻轻摇头,说道:“他们比咱们多了三天时间,应该是早已经出了江苏吧。现在兴许都到了武汉?” 武汉?赵石南的心飘到了很远,杜衡也已经走了两天,不知道她走到了哪儿,可还安好? 豺羽看赵石南的眸子又浮上一层柔色,不由的接话着:“少奶奶若是坐上汽车,也过了武汉了。”赵石南勾唇笑着:“你倒鬼精。”多年的主仆,赵石南的一举一动,豺羽早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何况豺羽不像冬桑不喜动脑子,如今豺羽的言行,倒也有几分赵石南的模样了。 豺羽嘿嘿笑着,赵石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豺羽一愣,看向赵石南有几分紧张:“少爷,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也和我分道而行吧?”说完不待赵石南说话,又急急的说着,“我这一家子是要誓死跟着少爷的,千万别让我离开——” 赵石南勾唇笑了,自己的一番感慨,让这个沉稳的人竟然想偏了。赵石南笑道:“不会。以后的生意,还少不了你里里外外的帮衬。”赵石南很欣慰。 二人正说着,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清晨的薄雾中,带着肃杀的气息格外清晰。赵石南和豺羽对视了一眼,豺羽说道:“少爷,我这就去看看。” 说着豺羽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了几十步,攀上了一处高墙往远处探望了几眼,再下来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少爷,日本人追来了。一溜人,少说也有百十号。” “离我们还有多远?”赵石南皱眉问着。 “几百步而已。”豺羽的额上开始冒汗,日本人也太快了,这回要是被抓住,肯定凶多吉少了。且不说成悦锦少爷是断然不会交出去,还不说那个田中伤的怎么样,要是伤的厉害,只怕得拉着他们全都陪葬。豺羽焦急的看着赵石南:“少爷,我们赶紧走吧。” 太快了,不知道日本兵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他们方向的。按理说,从顾家庄到葛村,一路上藤树连绕,又都是沟沟壑壑,赵石南选这条路,就是因为特别难走。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一般人不会轻易到这里试探。也正因如此,赵石南才让一家子在这里暂作休息。 可是不过几个钟头,日本兵就追的只剩下了几百步。几百步,也就是说话间的功夫,破屋里的十几口人,有老人,有妇孺,怎么能赶得上训练有素的日本兵?要是一起逃,都是等死。赵石南果断的对豺羽说:“一起走已经来不及了。你赶快进去,带着所有人继续往前走,专拣难走的路,藤树遮挡多的路走。我向另外的方向去走。” “不行!”豺羽坚决不同意,只把赵石南留下,那就是送死。他一个人怎么跑的过一群人。“少爷,我们赶紧一起逃吧,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混账!”赵石南低声怒喝着,双眸紧盯着豺羽,声音像金石拍案一般铿锵:“屋里有我的母亲,你的妻儿,还有双叶冬桑,还有几个孩子,你让大家一起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像个娘儿们似的。” “少爷!”豺羽的眼圈红了,“屋里那么些人,谁能忍心让您一个人留下啊。”赵石南是他们的天,豺羽实在无法做到扔下赵石南。 “豺羽!”赵石南厉声喝着:“这是命令。你要记着,只要有人在,就还有希望。我命令你马上带着她们离开。我从另条路走,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他们还要成悦锦。” 豺羽看着赵石南,心里做着有生以来最纠结的抉择。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赵石南就是用鞭子抽他,他也不会离开;可是现在,还有赵家的老太太,赵家族里的几个宗亲,几个孩子,这些人的性命,就是他豺羽的责任,是少爷托付他的使命。 脚步声越来越紧,赵石南再也立不住,冲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他不能坐等着日本兵追到这个屋子来。 豺羽咬咬牙,冲进屋子,和几个青壮年后生,连拉带扶带拽的把一屋子的人带走。赵老太太的声音都在抖着:“石南呢?他怎么不走?” 豺羽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来不及回答。可赵老太太见不到赵石南坚决不肯走。茯苓劝着:“老太太,我们先走,少爷后面会追上的。” 赵老太太看着茯苓,心里有些疼,她几乎是从心底里迸出了一句肺腑:“那是我的儿子,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一句话说的茯苓也有些伤怀,没有在吭声。 豺羽看看无法,低声说了句:“老太太,得罪了。”说着一把把赵老太太抗在肩上,不由分说大步的向外头冲了出去。 在离破屋上百步的地方,日本人远远的就看到了一袭青袍的赵石南,负手站在晨雾之中,晨风吹着赵石南的袍角飞扬,而赵石南岿然不动,像一尊铁塔,傲然而立。 赵石南没想继续跑,力量悬殊,他跑不过。而且如果不抓到他,剩下屋里的人,一个都逃不脱。 带队的日本人是冈本,田中的胳膊在火中被烧坏了,没有随他一起来。这回冈本身边带着个会说中国话的翻译。看到赵石南,冈本冷冷的笑了,翻译说道:“赵先生,又见面了。走吧。” 赵石南盯着冈本,神色冷清,没有动弹。 冈本没有田中的耐性,他早劝田中给赵石南点颜色瞧瞧,他自然就把成悦锦的方子说出来了。田中还偏偏不肯,这下好了,狡猾的支那人居然放火烧人自己逃跑。冈本掏出枪,啪啪两声,击在了赵石南的膝盖上。冈本吹了吹枪,用日语说道:“这回跑不了吧。” 赵石南像座山一样,轰然倒下。地上一片血痕。上来两个日本兵,拖着赵石南。抓到了赵石南,赵家其他人也不必再耗时耗兵的追捕。日本兵带着赵石南向回扬州城的方向走去。 行到了葛村和顾家庄的交界处,有一处架在两座山间的竹板桥,桥高丈余,桥下是湍急的河水,赵石南使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投进了奔流的河中。两个拖着他的日本兵,一个打了个趔趄,松开了手,另一个随着他一起落入河里。 ☆、国之殇:城祭 冈本扭回头来骂了句蛋,下意识的抬手冲着水里就是噼里啪啦一阵扫射。水上漂起了一层血,在河面上打着旋,很快的散开。 冈本带着一队日本兵赶紧从旁边的路下去,水流很急,赵石南和另个日本兵被冲的很快向前漂去,冈本顾不得救那个日本兵,只匆忙扑进水里,想把赵石南拖上了岸。政府因着田中已经有了交代,要把成悦锦的方子弄到手。赵石南要是死了,还怎么弄到方子。 日本兵刚下去没几步,就发现河很深,已经漫到了腰上,再往中间走,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冬天的河里很冷,日本兵冻得牙齿咯噔咯噔响,谁也舍不得命去拖住赵石南。 冈本咬牙骂道:“废物,一群废物,连个支那人也抓不住。”着抬起手里的枪冲天鸣了几声,也还是没人敢继续往河里迈步子,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赵石南顺着河水快速的向前冲去。 冈本没有办法,只好爬上岸来,带着日本兵顺着河水向下游跑去。直到傍晚,才在河道的一个转弯的滩涂上,看到了被河水冲到岸边的赵石南。 赵石南静静的躺在那里,落日的余晖斜照在他身上,映出一个看着很神圣的光环。周围几株枯木挺立,数点寒鸦盘旋,哀哀嚎叫悲鸣着。 他全身湿漉漉的,一身青色的袍子上,大团的血渍浸透在上面。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枪。身板挺得很直,仿似一株遒劲的枯木贴紧了脚下的大地。脸色青紫,眼睛紧闭,表情沉宁中带着一丝倔强,一丝不屈。这是他最后无声的呐喊,乱世求存,难于登天。 冈本身边的一个日本兵跑过去看了看,又用枪托敲了敲赵石南的脸,回来对冈本报告着:“已经死了。”冈本不可置信的也大步走过去,蹲下用手探了探呼吸,又站起来用脚来回踢了几下,用力一跺脚,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蛋!” 他不可相信,在他印象里猥琐无能的支那人,也有这么刚烈的一面。宁肯投江,都不肯回去交出成悦锦的方子。冈本用日语咆哮着:“支那猪不是怕死吗?支那猪不是羡慕荣华富贵吗?用个方子就能换来平安,换来荣华富贵,这个人为什么不肯?!”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头顶的乌鸦,还在无所畏惧的哀鸣,冈本拔出枪冲天鸣了三声。乌鸦嚎叫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意外,恼火,愤怒,他怎么交代?追人是追上了,却给弄死了,还不如没追上,好歹还有个希望下回再去追,好去交差。这下真没法弄。 晚上,冈本一行拖着赵石南的尸体回到了驿馆,胳膊上打着绷带 的田中看到赵石南,懊恼的直拍脑袋,一个劲的埋怨着冈本:“冈本队长,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田中的心都要碎裂开了,他每回做梦,都忘不了那光彩熠熠的锦缎。那是他无论在日本,还是欧洲,都未曾见过的瑰丽。正是赵家的成悦锦,才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五彩华锦”。要是他能把这种锦缎生产出来,那银子还不像水一样哗哗的流进自家?别是自己,就是大日本帝国,若是有了这种锦缎做财源,还用担心军饷吗?也正是这个由头,他才能动日本政府派兵力支持他,可竟然派来冈本这么个蠢货,把他的财神爷都给打死了。田中只恨不的把冈本那颗蠢脑袋拧下来当球给踢出去。 冈本摇摇头:“我也想不到这个支那人这么难对付。现在人也死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田中气的头疼,话也没返回到屋里躺着去休息,他简直要气炸了。他知道在中国的这种行当里,一个锦缎的方子就是这个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只会是当家人像宝贝似的掌着,当家人再传给后继的人。所以除了赵石南,只怕不会再有人手里有方子。田中越想越头疼,一夜未眠,哼哼唧唧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宿。 到了第二天一早,田中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又去找冈本。这一晚的失眠,他又想了个法子,但是行不行,他却不知道结果。 田中自家也是做丝绸的,他知道在一匹丝绸生产的过程中,养蚕,结茧,缫丝,这些先不论,关键的就是染色织锦这几步。即便赵石南知道方子,但是具体做活的肯定不是他,肯定还有熬料,填料,染色的匠人。这些人兴许每人只负责一步,但是把这些人都找出来,把每人负责的那步连起来,一个完整的方子也就呈现出来了。赵家是走了不少人,但是那些厂子里的匠人,不可能也随着一起走,一定还有剩下的人。 冈本点头同意,他现在不好再什么,捅了那么大的祸事。如今田中什么,他便听什么。 日本人在扬州城的大街巷,处处贴出了告示,只要是知道成悦锦染色、织锦、固色等等过程里的任何一步,报到田中那里,经过验证后,都能获得白银十两,还有一张在扬州城自由出行的“通行证”,扬州城里的日本兵不会为难他们。 日本人在驿馆前搭了一处棚子,有两个会中国话的日本人守着,等着登记前来投诚的匠人。棚子里一边桌子上摆着十两银子和一张通行证,而另一边的架子上,摆着赵石南的尸体,血水还在滴滴的下落。 田中在中国呆了多年,熟谙中国人的心理。有 利诱,还要有威逼。如果能主动交出自己知道的那一步方子,便有活路;如果不交出来,将来被日本人查到,赵石南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是生是死,明摆在那里。 棚子搭了一天,围观的人很多。扬州城里的老老,扶老携弱的前来看着。没有人话,只是默默的站在了赵石南的前面。一个大婶,从自家带了一块白布,覆在了赵石南的身上。那遍身的疮痍,才有了遮挡。 人越围越多,却一丝不乱。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倡议,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嘈杂,大家自发的前来,只是静静的,默默的低头站着。 那个死后都不能安息的男人,那个死后还被暴尸的男人,是他们的骄傲。他有着最聪明的头脑,他创制的成悦锦,能在洋人的世界里,拿到最高的金奖;他也有着最坚硬的骨气,他面对着生死道义,做出了一个中国男人最坚定,最无上的抉择。这,便是几千年中国人的傲骨。 而他,不是沙场的将军,不是殿堂的官宦,不是文人墨客,不是簪缨诗礼,他只是士农工商中,地位最低的一个商贾之人。可谁商人,便没有一分赤子情怀,没有一身凛然傲骨呢? 江南的冬日,飘起了细雨。冰冷的冬雨落在每个人身上,碎了一城。 有人拿来了油纸伞,立在最前面的几个男人,把伞撑在了赵石南的尸身上,任自己被雨淋得湿透。雨碎江南,乱红飞溅,明月暗淡,流光转了青石板,连油纸伞都碎在了江南的烟雨天。 田中从驿馆出来,看着棚子前乌泱泱漆黑一片的扬州人,心里有些发虚。这些人的沉默,目光中的悲愤,让他有些拿捏不准,犹豫片刻,他将悬赏的银子从十两提高到了二十两。但是人群没有任何的波澜,依然只是沉默。 到了晚间,人群渐渐散去,自发的留下了几个男人,守护在了赵石南的尸身旁边。冈本同田中商量着:“支那人的尸体还用看着吗?就那么扔着吧。” 田中心里几分不平,他眼巴巴的从早等到晚,竟然没有一个匠人过来,向他报告哪怕任何一步。他从那群扬州人的眼里,读到了他们心底的悲哀和愤怒。他第一次有些不解,他在中国呆了多年,中国人的胆,贪婪,在他心里是根深蒂固的印象。他几乎不敢相信,今天不要银钱,默默围在赵石南身边的那群人,也是中国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不解。也许,他终究还是不了解中国人的。 田中摇摇头:“不仅要看守,还要看的严。以防他们把尸体盗走。”他已经看出了情势。这群人,并不好对付。 那天夜里,不少扬州人把家里尚存的成悦锦缎烧成了灰烬。佩兰看着也在烧锦的杜仲,不禁问着:“真的也要烧吗?”杜家也有先前赵石南和杜衡送的成悦锦。 杜仲点头:“烧了吧,日本人想要成悦锦。如今没有方子,只怕下一步,就是满城搜刮现成的锦缎。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留给那群畜生糟蹋。”杜仲在炭火盆里继续投着锦缎,赵家的锦缎,普通锦,成悦锦,都化成了灰烬。他的心早已经疼的麻木。 如今,他可以无愧的去底下对爹娘,他给自家妹子挑的夫婿,是天底下难得的男儿。这锦缎,赵石南一生的心血,烧了就当是给他做了祭奠吧。 佩兰抹着眼泪,偷偷的往身后里藏了一块杜若用过的普通锦缎包被,浅碧色的百子图。找不到若儿,这也可留着做个念想。 耳语相传,大家纷纷焚锦为祭。不几日,扬州城中,已再无成悦锦。有骨气的,不止是赵石南。 ☆、国之殇:扬州 十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匠人,前来向田中出卖成悦锦任何一步的方子。田中的耐性终于耗尽。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成悦锦的染坊是在顾家庄,带了一队人赶到顾家庄去找当年在染坊做活的匠人。 郑管事媳妇捶着郑管事:“这回咱家发财了。你不就是染坊的管事吗?一步就能换二十两银子,发大财了。” 郑管事心里不是滋味,他闷声着:“听石南少爷都被日本人杀害了,没人肯方子的一步,你让我出去,我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不去。” 郑管事媳妇骂道:“就你个死心眼儿,一辈子发不了财的窝囊废,人家还告诉他们村里人谁是染坊的,也有银子--------”两人正在争执着,忽然都止住了话头。鱼站在门口,头发散乱着,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问着郑管事:“赵石南,死了?” 郑管事心翼翼的点着头:“嗯,听被日本人打死了。扬州城里不少人都看见了,尸首就摆在日本人的驿馆前头。” 郑鱼没有话,只是一双闪光的眼眸,忽然间,所有的光都暗淡了下去。她默默的转过身去,嘴里只反复的念叨着一句话:“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他漠视了她八年,关了她五年,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这么惨。可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像被摘了似的又空又疼? 郑管事的媳妇看鱼走开,继续催督着郑管事,快去投诚。郑管事被她鼓噪的厉害,索性躲出了门去。郑管事媳妇在家等了半天,也不见郑管事回来,不由气的一跺脚,自己扭着腰肢到了染坊的日本人那里。 染坊里冷冷清清的,日本人早放出话,匠人只要交出染色的任何一步,都有纹银赏,却从早晨等到日头正中,也没看到一个人前来。田中有些犯难,难道要一家一家的搜问?正在思忖间,郑管事媳妇走了过来,怯生生的问着:“是告诉你们谁家原来是染坊的匠人,也有赏吗?” 田中一阵欣喜,拿了二十两银子放到郑管事媳妇手里:“这位大嫂,只要你肯,这银子就是你的。” 白花花的银子,郑管事媳妇看的心直跳,忙不迭的把银子攥的紧紧,嘴里也开始叨叨:“村东的老李家,原来两个儿子都是染坊的工人,村西头的顾家,也是--------” 田中命人一一记下,待郑管事媳妇完,马上带着人按照单子上的人一家家的去搜抓。人被抓来了,却没有一个人肯。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任田中磨破了嘴皮,威逼利诱半晌,直到日头奔了西,也没 人肯开口。 田中被逼急了,抓来了老李头,用来威胁李家的两个儿子。李家的儿子犹豫着刚要,那老李头竟然趁着日本人不备,投了井。这下李家的儿子也是打死不肯了。 月上东山,田中的耐心被磨的一点都不剩了。看着眼前这群油盐不进的中国人,他第一次觉得七窍生烟的愤愤。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当大日本帝国的人都好脾气,不敢杀他们? 田中此次出来,冈本已经给了他特权,有必要的话,就杀!南京城都杀了多少人,这里的人命,还怕杀吗?田中一声令下,日本兵的刺刀冲了出去。院子里的血,流成了一片汪洋。 田中的火还没有灭下去,整个顾家庄都未能幸免。日本兵见人就杀,近的出刺刀,远的出枪子,村子里大人的哀号,孩的哭叫,霎时顾家庄成了一片血海。 赵家先前留在顾家庄的一部分族人,由于进了山里避难,得以幸免。村子里一些机灵健壮,腿脚轻便的,也跑进了山里活了下来。郑管事和他媳妇,都倒在了血泊里。郑管事媳妇临死的时候,袖子里还静静的躺着那二十两银子。而郑鱼抱着孩子,不知所踪。 田中带着人回到了扬州,他已经对成悦锦的方子彻底死了心。扬州城是成悦锦最大的储存地,可赵石南烧了自家的库存,其他人也烧了手里的成悦锦。扬州城里现在别是成悦锦,赵家的普通锦也难得一寻了。田中懊恼的几乎要发狂,狡猾的支那人!他恨不得把这群冥顽不灵的人通通杀光! 冈本并不反对这么做,他一贯就主张杀光,冈本擦着刺刀,悠悠着:“早这么想就对了。支那是世界上的贱等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会把我们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的。大开杀戒,他们才舍得把家里的宝贝,丝绸,瓷器,茶叶,统统交给我们。” 田中扶着额头,正在犹豫间,忽然旁边冈本的一个参谋中村一郎开了口。中村在几年前也来过中国,会一口流利的汉语,中村静静道:“队长,田中先生,容我一句话吧。” “这几日巡城,我去到了一处地方,叫梅花岭。埋着个叫史可法官员的衣冠,明朝亡国的时候,那个官员带兵死守扬州,最后战死。就在梅花岭,我听当地人了件扬州的往事,明朝亡国,清人入侵扬州后,施行剃头令,命令扬州汉人学他们满人剃头留辫子,有人反抗,就留发不留头,在头发和脑袋里选一个。” “扬州人不肯,就被清人杀了。屠城了十天,据当年,仅收敛了尸首的,就有八十万人。这一段叫做扬州十日。”中 村完看了看田中和冈本,“我们也要这么干吗?” 冈本和田中沉默了。杀人如麻的他们,第一次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扬州人吝啬到了连头发都舍不得,难怪是珍贵的成悦锦。杀人容易,但是杀了人是为什么?如果杀人后得不到想得到的,杀人还是不是那么有必要? 也许他们都不明白,不是头发重要,不是锦缎重要,重要的,只是胸中的一点浩然气,一身不驯骨。 田中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命几个日本兵把赵石南的尸首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杜仲偷偷的到了乱葬岗,并赵家几支没有逃命的远亲,凑了些银钱买了口上好的棺材,将赵石南葬进了赵家的祖坟。乱世中,没有铺排,没有仪式,只是挖开墓穴,一抔黄土,掩埋了一个有傲骨的男人。 那是农历的腊月,虽然扬州城被日本人罩在了恐怖之中,但家家户户也张罗着准备过年。城中还算有些热闹气。而扬州城南郊的赵家祖坟的坟园中,又添了一座新坟。黄土陇上,衰草凄凄在风中摇摆着。赵石南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九岁的年轮。 杜衡带着杜鹃思衡,跟着郭秘书到了重庆周部长的官邸,又被囚在了后院。衣食尚好,也有下人服侍,只是没了自由。杜衡闲着无事,就教杜鹃和思衡学些诗词算术。 赵石南下葬的那天,杜衡正在屋中教杜鹃和思衡读着诗:“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杜鹃问着杜衡:“姑姑,什么叫头白鸳鸯失伴飞?”杜鹃早慧,时常喜欢琢磨着杜衡教她的东西。思衡年幼,又是男孩子,不爱话,但几天的相处下来,思衡对杜衡也亲近了不少。孩子都是敏感的,不会去讨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杜衡的心刺痛了一下,头白鸳鸯失伴飞?她忽然心里有丝不祥的预感,痛的几乎要不能呼吸,忙对杜鹃道:“这诗不好,不读了。换一个。”着手忙脚乱的又去翻诗经里的,“彼美一人,婉兮清扬”去教孩子们。 忽听的门外几个下人聊着天,隐约听到赵石南的名字,杜衡扔下手里的书,冲到门口问着:“你们在什么?赵石南?”周部长把她圈在这里,报纸都不肯给看一份。 下人对视了一下,有一个回答着:“听扬州城有个丝绸商人让日本人杀了,还把尸首放了好多天,挺惨的,他们报上都登了——” 杜衡的头轰的一声几乎要炸开,颤抖着问道:“那个人叫赵石南?” 那人点头,旁边一个用力掐了她一下, 低头和她耳语着:“我还没和你完呢,那个赵石南就是她丈夫,不过好像把她休了——”两人在什么,杜衡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执念,赵石南死了,她还活着做什么?! 杜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周部长给她请的医生已经离去。只剩守在她身边的是哭的眼睛红肿的杜鹃,和瘪着嘴喊“衡姨”的思衡。杜衡摸摸思衡的头,又捏捏杜鹃的脸,想哭,眼泪却出不来,心空空的,麻麻的。 哄着思衡和杜鹃睡着后,杜衡换上了那身玫瑰锦的衣服,那是赵石南给她定制的。一身玫瑰色的杜衡,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向后院走去。 ☆、国之殇:弃婴 后院有一口井,杜衡一直知道。她的脑子里都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全是赵石南被杀害的惨状,悲愤,哀怒,她已经全都品尝过,此刻她只想赶紧去追赵石南。他们约好的,忘川河边,他在等着她,她不能让他等太久。 杜衡来到井旁边,那夜没有月亮,她闭上眼,向井里栽去。 忽然她的胳膊被人用力的扯住了,杜衡睁开眼,只看见杜鹃一双亮亮的眸子看着她,眼泪几乎要出来,低低的喊着:“姑姑——” 聪慧的杜鹃,看着杜衡醒来后失魂落魄,心便一直悬着。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是杜衡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敢想杜衡如果不在她该怎么办。从下午她便围着杜衡一动不动,方才也只是闭了眼根本没有睡着,杜衡一起身,她就赶紧像跟屁虫似的追了出来。只是杜衡满脑子的赵石南,根本没有听到身后还有一双细碎的脚步。 看杜衡木然的眸子,杜鹃的眼泪流了出来:“姑姑,鹃儿已经不见了爹和娘,姑姑也不要鹃儿了吗?还有思衡怎么办?” 杜衡的心恸了一下,还有杜鹃,还有思衡。思衡是赵石南唯一的儿子,她不能把他丢下。她的肩上还有担子。杜衡那一霎心锥的好痛,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能去死? 杜鹃软软的手放在了杜衡的手里,仰着头近乎讨好的着:“姑姑,鹃儿以后好好管着思衡,不和他淘气,不惹姑姑生气,姑姑——” 杜鹃稚嫩的声音带着祈求,带着卑微,带着心碎,杜衡只觉的心疼的要裂开一般,把杜鹃揽进怀里后,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开始是眼泪如泉涌,身子都微微颤着,到了后来,整个人哭的气息不接,滑坐在了地上。那一夜,杜衡几乎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寂静的夜里,杜衡的哭声不大,却满是哀鸣凄苦,几乎声声泣血,让人格外心酸。 有几个守值的下人,隐隐的听到了,也心里酸酸麻麻的疼。便是最硬心肠的人,只怕听了杜衡的哀哭,也会落泪吧。杜鹃只是陪着杜衡一起哭,不时的抬手给杜衡抹着眼泪。 过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明,杜衡才渐渐的止住了哭声。木木的和杜鹃回到了屋子里。 杜衡变得更加沉默了,每天只是吃一些素材,并不开荤。身上始终是那身玫瑰锦的衣裙,脏了便洗洗,很快又换上。 先前告诉杜衡赵石南去世的消息的下人背地里嚼着舌头:“果然是女人心狠起来像蛇蝎,这女人被休了,必定是恨那丈夫的。不但不守孝,还每天大红大紫穿着,倒像是喜庆。” 另一 个低声附和道:“可不是,就算是个亲朋,死了也得穿点素吧,哪有穿的这么艳泽的?倒像是仇人去了大喜。” 杜衡有时也能收到耳朵里一两句,却全然不在意。他和她的故事,只有他们懂便是了,别人懂不懂,又有什么要紧呢? 杜鹃也听到了耳朵里,虽然她并不完全懂那些下人的意思。但是她知道姑父死了,她也知道人死了穿的鲜艳是大忌。两年前舅舅去世,爹娘带她回去,还专给她做了件蓝色的袍子。当时娘还告诉她,去了不许扎红头绳,不许大声的笑。 杜鹃看杜衡托腮发呆,轻轻的问着:“姑姑,你为什么总要穿这件裙子?”看杜衡不吭声,杜鹃又低低的着:“姑姑,我看到衣橱里还有件灰色的裙子,要不要我拿给你?她们都在你-------” 杜衡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十一岁的杜鹃,是这么的懂事灵慧。也是,十一岁,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鬼精的偷听的爹娘话,偷偷窜到二哥屋子里偷书看,像个大人似的在铺子里和前来买醉花锦的人讨价还价。 杜衡摸了摸杜鹃的头,轻声问着:“鹃儿,你知道成悦锦吗?” 杜鹃点点头:“知道,娘,那是姑父家的锦。娘的裙子就是成悦锦做的。爹还,那是姑父获奖的锦。姑姑,获的什么奖?爹是洋人的奖,姑姑见过洋人吗?”道成悦锦,杜鹃的问题忽然多了起来,她一直是好奇的,爹娘嘴里的姑姑,姑父,成悦锦,对她来,都很熟悉,又陌生。听的多,见得少,猛地起来,杜鹃的问题自然像连珠炮似的蹦了出来。 杜衡弯着唇,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浅浅的笑了,脸上露出了未出阁时的纯真神情:“若要成悦锦,那还要从醉花锦讲起——” 那是重庆周部长的官邸,西洋式风格的建筑,圆弧形的窗下,杜鹃依偎在杜衡的怀里,静静的听着杜衡讲那些旧事。从杜衡的爹娘,从醉花锦讲起,直到杜衡逃婚,出嫁--------一件件,一桩桩,杜衡的眸子看的很远。透过窗外的芭蕉,她的心仿佛回到了白墙灰瓦的扬州,红墙大院的北平,阳光普照的布鲁塞尔。那里有杜衡倾尽一生的爱恋,刻骨难忘的相思,两相期许的承诺。 杜鹃大部分是听的懂的,有些事听不懂,她也不去问,只是乖巧的听着,她知道,姑姑也许不止是讲给她,更是讲给自己。因为姑姑在讲的时候,眸子都是亮的,亮的透出光彩。 思衡蹲在一边玩着,耳朵里时不时的收留几句话,却也不放在心上。到底是男孩子,年岁又。还是玩的不 亦乐乎的年纪。 杜仲在扬州城找了很久杜若,直到半个月后,有人在城里的一口枯井打捞掉下去的包袱,才在井里找到了杜若的尸体,有人是被日本人扔进去的,有人是自己玩的掉进去的。没有人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佩兰哭的死了过去,卧床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却也精神大不如前。整天病恹恹的没有力气。杜仲一夜之间头发也白了许多,乱世中,求得安稳太奢侈。 日本兵占据了扬州城,渐渐的把魔爪又伸向了四周的村落,部队需要粮食,需要补给,显然不可能依靠日军自身的部队,走到哪,抢到哪是他们的一贯方针。日本兵把附近稍微富庶些的村子都抢了个遍,从粮食到畜禽,能拿走的不留一毛。 杜仲开始安排去重庆的行程:“再不走,周围的村子都被日本人围上,我们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佩兰点点头,咳了几声喘息道:“好。该走了。只是我这身子,只怕如今是个拖累,不如你自己去吧。”佩兰自从知道杜若的消息后身子沉重,走几步便咳喘个不停。 杜仲没有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佩兰的手,一双眸子些微痛楚:“佩兰,你跟着我这辈子受了不少委屈,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扔下你?” 佩兰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杜仲,眸子亮亮的,咬了咬唇后含着泪笑了。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杜仲的最温情的话。杜仲是个脾气大的,家里素来他做主惯了,听他吼喊了半辈子,却没想到在这乱世,反而把两个人的心贴的更近了。 杜仲筹划了几天,把家里的物件变卖妥当,给下人分了些银钱遣散了,只留下两个十六七的下人,一男一女,也没个去处,便带着一起上路,还有个照应。杜仲想了想,决定还是走顾家庄那条路。 一来顾家庄基本被日本人屠尽,日本人不会再去那个空村里;二来顾家庄连着葛村,葛村路途难走险要,便于藏身躲避。 计划妥当,杜仲一行四人,趁着夜色迷茫,从战火中破败的城墙处逃了出去,向顾家庄的方向奔去。 由于佩兰身子不好走的慢,直到了第二天一早,才走到顾家庄,佩兰已经气喘吁吁。被日本兵血洗后的顾家庄,虽然几个月过去,空气里还是透着血腥味,四处萧疏破败,只有几条野狗在尘土飞扬的扬长路上疯狂的奔跑嚎叫着。 杜仲佩兰走到一片荷塘处,荷叶早已枯萎凋落,只余一片凄凉颓废的景致。佩兰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喘着气,吩咐着丫头:“快去打些水来,很口渴。” 丫头从包 袱里取出个银碗,便要去荷塘舀水来喝。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嘤嘤”的啼哭,像孩童的声音。几个人身上都是一紧,不知是人是鬼。这里已经破败了那么久,难道还有活人?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力气,在做最后挣扎般。听了半晌,佩兰终究不忍,对杜仲着:“不妨我们去看看,听着倒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杜仲又侧耳仔细听了听,抬脚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另个下人也跟着过去。 ☆、国之殇:求存 佩兰等了片刻,还是耐不住性子,也缓缓站起来走了过去。在荷塘几步远的地方的一棵枯树下,躺着一个女人,旁边有个用破衣服裹起来的孩子。佩兰看了看那女人的脸,忽然捂住了嘴,那个女人她曾经在赵家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衡儿受的多少气,和她少不了干系。 佩兰俯身看了看蹲在地上用树枝扒拉那女人的杜仲,声音都有些抖:“死了?” 杜仲点点头,沉声道:“死了怕有两天了。脚都烂了-------”顿了下,杜仲问着,“这就是赵石南那个二房吧?” 佩兰“嗯”了一声。 杜仲看着这个女人,有些不出的滋味。赵家的恩怨,他不是十分清楚,一则嫁出去的妹子,再见不易,除了赵老太太寿宴,自家的宴席,逢年过节偶尔能见见面,平时按着规矩,是不能常去婆家探望的。二则杜衡的嘴紧,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是从杜衡的逃离,锦葵的被关,那些市井流传出的话,他也能猜测出几分。 他原以为他看到郑鱼的今天,也许会觉得活该,可是看着那个躺在枯树边,头发散乱面色青灰,身体僵直手脚发烂的女人,竟也只是一声叹息。人啊,这辈子,谁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情状,人都死了,也就不什么了。 鱼也许是喂奶中死的,从她的衣服还袒露着一侧的胸,以及孩子的位置可以看得出。佩兰叹了口气,有些颤着问道:“怎么死的?” 杜仲看了看四周,摇摇头:“饿死的吧。这里人都死光了,又是冬天,吃什么?” 鱼身边的孩子也奄奄一息着,面色泛青眼睛紧闭,冷不丁又哼唧了一声。佩兰是个心软的,看着孩子哼哼,忍不住就蹲下来看着孩子,摸了摸心口,还是热乎的,佩兰把孩子抱了起来,看着杜仲着:“给她口吃的吧。” 杜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有些沉重。佩兰把孩子抱了过去,把包袱里的干粮用水化开,含在自己嘴里捂热了,慢慢的送进孩子的嘴里。佩兰的动作很轻柔,过了半个时左右,孩子忽然打了个嗝,睁开了眼。 早晨的阳光打着孩子的脸上,柔柔的泛了一层金光。孩子的眼睛黑黑的,看着佩兰,忽然笑了。她的笑容纯纯的,甜甜的。那一瞬间,佩兰的心软的几乎要化了。不禁抬眸看着杜仲:“咱们把这个孩子抱走吧。” 杜仲皱眉:“咱们自己走还费力气,再抱个孩子——”着看了看在佩兰怀里笑得很甜的孩子,却也有些不下去。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杜仲佩兰,看着怀里甜笑的孩子,忽然就想起了自家 的杜若,她的时候,不像杜鹃灵慧的只眨巴眼,杜若整天傻乎乎的笑着。可那个傻笑的孩子,却早早的走了。想到这里,杜仲再也狠不下心别的话。 佩兰伸手摸着孩子的脸,不由喃喃自语着:“你看她这脸,多像若儿时候。喜滋滋的。”着抬眸看着杜仲,“你是不是老天爷是不是可怜咱们没了女儿,又送咱们一个?” 杜仲的心也软了下来,却还是有丝犹豫:“她可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佩兰有几分失神:“孩子的爹也不知道是谁。”但杜仲和佩兰都清楚,肯定不是赵石南的。佩兰看着孩子道:“纵然父母不好,孩子懂什么呢?孩子是无辜的。” 杜仲没有再话,只是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看着远处,他的神情有些茫然,是与非,在这个只求保命的年代,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他问自己,如果是个普通的孩子,他救不救?答案是救,谁也不忍心,就这么看着一个孩子等死。毕竟那是个孩子,不是猫猫狗狗。既然如此,是谁的孩子,重要吗?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佩兰看孩子瑟缩着脸发紫,忽的想起包袱里还有一块杜若用过的包被,忙取了出来给孩子裹上,孩子暖和了,嘻嘻笑得更甜。一瞬间杜仲和佩兰心里更软的发酥。 一个月后,杜仲和佩兰到了重庆,周部长官邸的高墙,依然是他们无法进去的禁闭。杜仲四处花了银子探问,得知杜衡和两个孩子都在里面,过的还好,也就放了心。想托人再给杜衡递个话他们也到了重庆,却是无论如何也没人有那个胆子。 春去秋来,周部长的官邸从春花烂漫,到秋光潋滟,杜衡在这里住了八个月。日子是渐渐的不好过。尽管周部长手里扣着杜衡,但是白青还是旗帜鲜明的进行了抗日。周部长觉得杜衡没了利用价值,却又舍不得放掉这块一直以来的诱饵。周部长开始琢磨怎么利用好杜衡这颗棋子和白青斗。 但周部长还没来得及布局,前方已经传来了白青牺牲的消息。在一次和日寇的战争中,白青带了一队人,弹尽粮绝,死在了土台岭上。 白青牺牲后半个月,杜衡才从郭秘书的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郭秘书很想看看,当他亲自宣布这个消息后,杜衡的反应。然而杜衡的反应有些让他失望,她没有大声嚎哭,也没有倒地晕厥,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生或死,在这个年代,已经变得让人麻木。进了里屋,杜衡的眼泪缓缓的流了出来,她抚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想着聊留声机的耳鬓厮磨,想着送还镯子的假面舞会 ,想着一次次救她的奋不顾身——杜衡的心很疼,疼的几乎喘息不来。忽然想起旧时听《红拂夜奔》的戏文里的一句词,当虬髯客见到红拂,“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她和赵凌泉,是不是也算无关风月,只为真心?只可惜,韶华易逝,未等人间见白头,壮士已去成枯骨。 杜衡开始担心她和两个孩子的安危。白青已去,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周部长会怎么对待她们?会放了她们,还是会灭口?她想不出。她被关在这里许久,外界是何种情势,她早已不清楚,如果周部长亲日的态势还想隐藏,那么她极有可能被杀了灭口。杜衡在忐忑中过了半月。 农历九月,日军攻占武汉,广州。日方已经同汪精卫密谈,商定了拟建立亲日的新政府。汪精卫和周部长已决定同国民政府分裂。周部长先行偷偷潜出重庆,脱离了国民政府。转到上海,进入了日本的“保护区”。 周部长是秘密走的,只带走了几个至亲,周部长官邸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就连郭秘书,也是被国民政府部队围进来,匆忙去找周部长,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国民政府将周部长官邸的人控制了起来。对于周部长和汪精卫投敌卖国,并且公然要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打算成立傀儡政府的行为极为愤怒。一时周家上上下下都成了国民政府严加看管的对象。 杜衡心中着急,看守的一批换了一批,她却始终做着阶下囚。便是她可以,孩子们又怎么办?必须趁着这个机会,争个自由之身。 杜衡对着守卫的国民政府的士兵恳求着:“我们不是周家的人,我们是被周家关起来的。”但是无论她怎么,她住着的还是原来被软禁的屋子,甚至原来还可以在院子里放放风,还有下人服侍,现在却只能呆在屋子里,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粗陋就简。思衡都有些感染了风寒。 杜衡问的多了,士兵便不耐的回答着:“你这些没用,我们要等上面的命令。怎么处置周家的人,上面还没确定。我们也不能做主。” 阎王好见,鬼难缠。看门的兵始终不肯通融。哪怕是向上头递个话,这里有几个是周家软禁的人,也怕惹了是非而不愿意。杜衡无法,只得继续在屋里挨日子。自由,依然是那么奢侈。 这天,杜衡依然到门口,正要继续和士兵蘑菇,忽然听着院子的大门口传来几句带着扬州话的声音,杜衡心里“砰”的一下,急忙用扬州话喊着:“门外的是扬州人吗?可不可以进来几句话。”杜衡现在无所不用,这种攀老乡的手法也自来熟。 守门的 士兵听不懂扬州话,便没有搭茬,杜衡又喊了两遍,终于从门口进来一个细眉细眼的年轻人,看着级别似乎比守门的高一些,守门见到他敬了个礼。那人看着杜衡:“是你在叫?” 杜衡点点头:“是我。麻烦你向上禀告一声,我们也是周部长的囚犯,能不能先来核实我们的身份,把我们放了。这还有两个孩子。的都病了。” 那人没有话,只是细细的打量着杜衡,杜衡继续套着近乎:“听你的口音,倒像扬州顾家庄的,是吗?” 那人淡淡笑了:“你去过?”看着杜衡微微发怔。 杜衡点头:“我在那住过一阵子呢,我是扬州城里人。”杜衡没再继续,只看着那人的反应。 ☆、国之殇:相聚 那人点了点头,看着杜衡问道:“你方才你们是周部长的囚犯?” 杜衡忙回答着:“正是。从年前,周部长就把我们关起来了。不许踏出这房门,更不许和外头接触。”杜衡还有些辨不明这些人和白青是敌是友,如今的情势太复杂,杜衡生怕自己的多,反招了不该招的事情。 那人却心细如尘,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追问着:“关你们是为什么?” 杜衡抿唇摇头看着那人道:“起来便长了。如果您有兴趣,不妨您报了上面,我细细的。”杜衡故意吊着胃口,若是不报告上头,她还不。 那人自然明白杜衡的意思,闷闷的笑了两声,对杜衡道:“那好,我去报告。”着转身对看守的士兵道:“把胡医生找来给这里的孩子瞧病。有问题向我汇报。”着转身离去。 杜衡这番攀老乡总算还有些收获。忍不住看着士兵问道:“那人是谁?是你们的上级吗?” 被问的那个点点头:“是我们顾少尉。” 杜衡不知道少尉是个多大的官,看方才的士兵都恭恭敬敬的,想来也不,便随口着:“看着蛮年轻的。” 旁边一个士兵一边松着腿,一边道:“他和师长是老乡,提的快着呢。” 先前那个士兵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别嚼舌头。师长在西南出生入死了十几年,人家不是也跟着受了那么些年罪吗?”那人没再吭声。 杜衡没有多想走回了屋去,对那个顾少尉和师长,她不仅也有些好奇。既然师长和他是老乡,那便也是扬州人了,难道也是顾家庄的?会是谁呢?杜衡当初在顾家庄呆的日子,也东家西家的知道了不少人,此刻也不免暗暗揣测会是谁家的孩子。那个年头,家里孩子多,不少走出去当兵的,做生意的,读书的,家里都早已不知道了去向。 到了晚上,忽然有两个扛枪的士兵走了进来,吩咐杜衡道:“我们师长要见你。” 这么快?看来那个顾少尉还真念在了老乡的情分上帮她递了话。杜衡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衣裙,跟着那俩个兵去见师长,转头吩咐着杜鹃:“照顾好弟弟,姑姑一会回来。”杜鹃的眼睛里有些惊恐,她害怕和杜衡分开,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点头。 杜衡跟着士兵,穿过了后院,又穿过几个拱形门洞并几处草坪,终于到了一处三层的楼下,楼也是西洋的建筑风格,外面有士兵守卫着,想来是原来周部长的办公楼,此刻里面呆着的,应该就是他们嘴里的“师长。” 杜衡跟着进了楼,到了二层的一个房间外头,一个士兵走到门口:“报告,人带来了。” “请进来。”杜衡听着是顾少尉的声音。士兵把门打开,杜衡从门口看着屋里,一间型的会议室,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条形桌,落地的天鹅绒窗帘,墙角的电话机,墙上孙中山先生的挂像,都无不显示着这里原先主人的身份和气派。 条形桌的一侧站着顾少尉,顾少尉的身边,是一个穿着军服的男人,正背对着杜衡,对着窗口吸着烟。屋子里都是浓浓的烟味。 士兵把杜衡领进来后关上门出去,屋里只余下杜衡,顾少尉和那个男人。杜衡对顾少尉轻轻点头打着招呼:“顾少尉。这位是,师长大人吗?” 听到杜衡的声音,那人的背影忽然震了一下,猛地回过了身,紧紧的盯着杜衡,眸子几乎要迸出光彩,连手里的烟头烫了手都浑然不觉,声音里满是惊喜:“衡儿?” 杜衡看着转过身的男人,全身像被敲了一记闷棍,她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呢。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人还是立在眼前,还叫了她的名字?杜衡像在梦里似的轻轻唤着:“大哥?” 那人顾不得点头,已经大步的走到了杜衡的身边,扶着杜衡的肩声音微微颤抖着:“衡儿,你受委屈了。” 杜衡贪婪的在眼前人的脸上扫视着,她离家多年毫无音讯的大哥,此刻竟然这么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一霎那,杜衡的眼泪涌了出来,她不出话,眼泪像断了闸的洪水。 杜衡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一直以来,担惊受怕,忧虑恐惧,她不是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于她而言,早已是一具游走的躯壳。她只是怕,生命中的人一个个离去,她只是害怕保护不了杜鹃和思衡。多少次梦里惊醒,她都要去两个孩子的房间去看看,他们是否安好。可在孩子面前,她还要装作坦然淡定。如今面对着大哥,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人的大哥,她忽然就把所有的疲累卸下了。杜衡的眼泪汩汩的流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的泪水。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少尉提醒着:“乔师长,要不要给杜姑娘换个房间?” 杜衡一愣:“乔师长?” 大哥淡淡笑着:“干革命的时候,就把名字改了,乔远。” 杜衡点头恍然,就如赵凌泉改了白青一个道理。 乔师长马上命人在楼后面找了一间朝阳的屋子,把杜衡和两个孩子安顿了进去。看到杜鹃和思衡,乔师长又是一番感慨。他当年从戎,一直在西南边陲,先是打军阀,后来围剿共党,出生入死十几年 ,夫人和孩子都先后在战乱里丧了命。 看着灵慧的杜鹃,乔师长摸摸她的头看着杜衡笑道:“这丫头和你时候很像。”一席话得杜衡又想哭又想笑。 那晚,思衡睡得最早,杜衡和大哥一直聊着,杜鹃猫在杜衡的怀里,一直在听着。多少年分离,多少年的颠簸,一时都有些诉不尽。 乔师长把周部长官邸的两处院子腾了出来,一处三层楼用来自己办公,另一处让杜衡带着孩子住着。剩下的院落,关着周部长官邸原来的亲眷和下人,由顾少尉带着人逐一盘查,再做决定如何处置。 杜仲一直托人打探着杜衡的消息,杜衡和乔师长相认没几天,杜仲也寻了来。杜家的三人,终于在西南的重庆得到了团聚。杜衡看着佩兰怀里新的“杜若”,心里不上的滋味。鱼死了,石南死了,白青死了,所有的过往,都散了。甜甜笑着的孩子,将开始新的人生吧。一瞬间,杜衡有些失神。 没过两天,又有士兵向杜衡报告,有人求见。杜衡一愣,还有人找她?忙问着:“来人有没有是谁?” 士兵回答着:“她们是赵家的人。” 杜衡的心咯噔了一下,心忽然揪到了嗓子眼,又逐渐恢复了平静。赵家,一个既遥远,又亲近,既疏离,又揪心的称呼。尽管她知道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早晚。可还是心里有些疼。杜衡淡淡笑笑:“请进来吧。”着对身边的人吩咐着,“把思衡领出来。” 不多时,士兵领着门外的人走了进来,杜衡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赵老太太被茯苓搀扶着,豺羽,冬桑,双叶都跟了进来。看到杜衡,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却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 豺羽是欣喜,冬桑双叶恨不得拔脚就跑过来。茯苓脸上的神情最复杂,而赵老太太,却着实让杜衡吓了一跳,昔日那个争强好胜的妇人,如今头发全白,形如槁木,脸上乌青,也不过是五六十岁,竟然像耄耋之人。 杜衡看着赵老太太,心里忽然酸酸的,这是他的母亲,他的家人啊。想起他,她的心忽然像被摘了似的疼痛着。这时下人从后院把思衡领了过来。思衡正在后院和杜鹃玩钻假山的游戏,跑的一头是汗,也顾不得看屋里还有许多人,就一头扎进了杜衡的怀里,嚷嚷着:“衡姨,热死了,我要喝水。” 思衡的动作让茯苓的心像被扎了似的疼,那是她的儿子啊。才分别不过七八月,竟然和杜衡那么亲热,可是,他不该亲热吗?应该的,一时间,茯苓心里五味杂陈的疼痛。而赵老太太看着孩子和杜 衡心里亲近,也有丝不是滋味。 杜鹃从后面跑着追了过来嬉笑着,正要笑话思衡,忽然瞧见一屋子的人,笑意敛去,抿上了唇。 杜衡爱怜的揉了揉思衡的头发,温声着:“告诉你好几回了,玩累了不能马上喝水,要歇一歇才行。”着咬咬牙,声音有些微颤的着:“你看看谁来了?” 思衡这才抬起了头,看了看来人,愣了一下,忽然就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一声“娘——”喊得撕心裂肺,让所有人都几乎落下泪来。 ☆、国之殇:寒衣 杜衡心扯得很疼。再多的疼爱又怎比的过亲生母子的舐犊情深。她看着思衡扎在茯苓怀里嚎啕大哭着,茯苓搂着思衡全身颤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摩挲着思衡,看到思衡健健壮壮的,才放下心来。渐渐止住了哭。 赵老太太摸着健康的思衡,看向杜衡,第一次声音微颤着道:“衡儿,谢谢你。” 杜衡微微屈膝,向赵老太太做了个礼,那个礼数,依旧是旧时媳妇向婆婆行的礼,轻声唤了一句:“老太太。”茯苓的心颤了一下,杜衡的礼数,表明她并未当自己是已被休的媳妇,难道她还要按赵家少奶奶的身份再回去吗?但此刻,她已没有了先前的纠结,从前她是害怕杜衡回去的,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她看见杜衡,就仿佛看见了少爷。她不上这种感觉,她和他,是那么的相似。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她看不懂,达不到,走不进的境界。 赵老太太第一次抬手去扶了杜衡,这个儿媳,她到如今才真正的看懂。她的儿子是有眼光的。而她的偏见,也许或多或少,都是因了石南对她的那份狂热和赤诚,那是她耗尽了一辈子的时光,一辈子的心血,都未曾在她的丈夫那里得到的情愫。赵老太太拍了拍杜衡的手,似乎有许多话,却只了一句:“衡儿,赵家会一直感谢你。”顿了顿,又道,“日后,你自己多保重。” 按着旧礼,即便是丈夫去世,妻子也是夫家的人,要在夫家守寡一生。但杜衡却该怎么回赵家呢?一则,石南生前就已经把她休了,而且族谱除了名,石南一死,再无人有权将她重新收回赵家;二则,杜衡是受过新思想的,让她服侍着赵老太太去过后半辈子,赵老太太也几分不忍。她既然无子无牵挂,过个几年,再寻户好人家嫁了,也算个福分。 杜衡心中也了然,她虽不以赵家下堂妻的身份自居,却也从未动过回赵家的念头。她和那个家,终究已是相隔千里了。她淡淡笑笑:“多谢老太太成全。”看了看思衡着,“日后若是得空,也可带着思衡多走动走动。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大哥。” 赵老太太点头。又叙了几句,赵家便要起身回去。思衡临走的时候,仍然不住的回头看着杜衡和杜鹃,孩子还,只当日后还会像以前一样相见容易,对杜鹃嘻嘻笑着:“下次藏个地方,你一定找不到。”又对杜衡着:“衡姨,过几天我就来找你。” 杜衡不舍的凝望着思衡挥手笑道:“好,衡姨等着你,记得温习功课,不要总是贪玩。” 杜衡独留下了双叶,再陪她住几日。二人数载未见,抱头哭了笑, 笑了哭,双叶和杜衡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双叶住了三日,从双叶和冬桑的婚事,聊到杜衡和石南的往昔,不免又是唏嘘,又是洒泪。 到鱼,双叶叹道:“那锦葵一辈子算计,怎么就没算计到自己会饿死呢。可见人心不能坏的。后来我听素问,那年戏台出事,也是她割的绳子呢,那晚她回来的很晚,素问就起了疑,又听匠人是有人割了绳子,素问便知道是锦葵做的。只不过锦葵有老太太撑腰,她一直没敢。直到锦葵被少爷关了起来,才敢讲给我们。” 杜衡淡笑着摇头:“都过去了。”人已经都去了,往事已矣。 杜鹃不会忘记,那样的夜晚,在昏昏的烛光里,她听着姑姑和另一个姑姑讲着往事,两个年轻的女子,却都是一脸的沧桑。杜鹃觉得很美,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日,也有那种淡然和风霜。她的印象里,姑姑的这份淡然,便是女人的极致了。 双叶住了三天才走,临别时,杜衡把手里的镯子摘了一只给她:“这个留着给思衡吧,将来他若是娶了媳妇,我总是要有点心意的。只这个还能留些时日,当个宝贝。你帮他收着吧。”看双叶一愣,杜衡接着道:“不要让茯苓知道,她也许会不高兴。” 双叶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杜衡这是从未把自己当成赵家以外的人啊。连思衡娶亲都想着了。双叶把镯子细细收起,点头道:“我会交给他的。”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安定了下来。杜鹃在重庆上了新的官学,里面都是国民政府高官要员的子弟。为了名正言顺读官学,杜鹃的学名跟着大伯的姓,改成了乔鹃。而乔远看着整天失魂落魄的杜衡,心下几分着急,顾少尉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也没家眷,乔远有心把顾少尉和杜衡凑一起,便时不时的喊着顾少尉来家中吃饭。 几次三番,杜衡也看出了端倪。顾少尉自然也有此心,往杜家跑的更勤。佩兰几分担忧,私下和杜仲念叨:“你有时间和大哥吧,不急在一时。衡儿对石南的情分,不是寻常一个男人能替代。别弄巧成拙,让衡儿心里不痛快。” 杜仲愣怔着:“衡儿没反对呀,我看那个姓顾的蛮不错,斯斯文文的,不像一般当兵的那么粗俗,衡儿也和他话聊天呢。” 佩兰摇头道:“衡儿越是这样,心里直怕越不痛快。她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心里越难受,面子上越掩的过去。给她点时间缓缓。” 杜仲“哦”了一声,“大哥去成都了,等他过几天回来我就和他,他忒着急。” 却是还没等到乔远回来,第二天, 杜衡就不见了。佩兰一早找杜衡便找不到,看到杜鹃在假山边看书,不禁走过去问着:“见你姑姑没?”杜鹃摇头。佩兰一眼看到杜鹃手上的镯子,圈大的直晃荡的要掉,忙伸手抓过去:“这是哪来的?” 杜鹃回答着:“姑姑昨晚给我的,还给了一身裙子。是让我保存着。不过又要是哪天必须得扔掉,就扔掉吧,东西没人重要,只要有人在,比什么都好。”杜鹃一板一眼的学着杜衡的话,忽然愣了一下,心里有丝阴郁,“娘,姑姑哪去了?” 佩兰心中直觉得不好,又里里外外找了一番,找到了杜衡留的一封信,叮嘱家中每个人保重。结尾处只了一句:“大哥,二哥,嫂子,不要再为我担心。再过十天就是十月初一了,我要去看看石南,他等我太久了。” 佩兰看到这封信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滑到了地上,杜鹃急的直喊人,不多时杜仲和下人赶了过来,看到杜衡的信,杜仲气的直拍大腿:“这个衡儿,怎么死脑筋啊。扬州现在都是日本人,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回去做什么?!” 佩兰哭出了声:“十月一是寒衣节,她一定惦记石南在那头冷,送衣服去了。” 杜仲想了半天也没个主意,乔远不在,杜仲只好把顾少尉请来商议。顾少尉顿了一下着:“这边派人赶快去成都通知乔师长,我去路上截杜姐。兴许半路上能截得住。”完匆匆赶了出去。 农历的十月初一,是民间传的鬼节,也叫寒衣节。传孟姜女带着棉衣寻到死在长城下的丈夫,给丈夫的尸首穿上棉衣并安葬。那一天,就是农历的十月一。于是从那天起,中国便有了寒衣节的由来。扬州城里的妇人,在这天,也按着风俗,给自己的丈夫把准备好的冬衣拿出来穿上身试试,图个吉利。 赵家的祖坟里,来了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女人。如今赵家人丁四处逃离,扬州城中没剩下几支,祖坟也失了修,围墙倒了几处,守坟的人只在前门,也看不住。 那个女人从一处倒塌的围墙处进去,细细的找着,终于在最东南的角落,找到了她要找的坟。石南的墓,简陋的连碑都没有来得及细刻,除了名字,没有墓志,没有描金,一看就是匆匆而就。 杜衡细细抚摸着碑上的字,坐在了碑旁边。她所有的哀伤,在那一刻,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和石南,挨的好近。隔着一抔黄土,杜衡似乎能听到石南的呼吸,她微微的笑着:“石南,思衡很好,有奶奶和亲娘照顾着,外有豺羽料理西南的生意,还有几个本宗的叔伯帮着打点,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了 。” 杜衡絮絮叨叨的和赵石南聊了好久:“我见到大哥了。你还没有见过吧?大哥现在很威风,可以保护我们全家。我也可以安心了。”着含泪笑道,“你知不知道,大哥还想帮我和一门亲事,石南,你起来啊,你再不起来,我要和别人成亲了,你怕不怕?”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呼吹来的风,和隐约飘来的几根枯草,打在杜衡流泪的脸上。杜衡的手用力的掰着石碑,直把自己的手磨出了血,她方才还觉得好近的石南,怎么忽然就这么远呢?就隔着一抔土,他为什么不话,不回答?“石南,我想你啊------”杜衡哭着蹲了下去,不管她话唠,还是哀苦,是流泪,还是流血,那个爱她的男人,再也不会起来了。 杜衡把带来的棉衣烧了去,石南在那边该不会冷了吧,他等自己,等的太久了,已经整整等了十一个月。 知卿心,千里送寒衣 天涯路,魂自归故里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今生无相伴,来世再相惜 战非罪,烽火烧几季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顾少尉马不停蹄的追着杜衡,又要躲避日本人的刀枪,又要打问杜衡的下落,一路追到赵家的坟园,却只看到倒在赵石南坟边的杜衡。 ☆、国之殇:采薇 顾少尉愣在了那里,他半生戎马,跟着乔远出生入死多年,对于死亡,他太熟悉。各种各样的情状,惨烈的,憔悴的,不甘的---------但是,他从没有见过像杜衡那种样子。杜衡应该已经去了有两三天,面色发了乌,但是好在农历的十月已经变冷入寒,尸身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蚊虫。杜衡一身青布衣裙,头紧紧的偎在赵石南的坟上,唇角还有干涸的血迹,但是面上的表情,是一种安宁沉静。顾少尉甚至觉得,杜衡的唇角是微微上扬轻笑的。 有风吹过,杜衡的衣袂飘飘,仿似风中即将羽化的蛱蝶。 顾少尉从没见过,这么凄美的死亡。他在杜衡面前低着头默默的站了许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与这个女人接触的时间并不久,最初的感觉,只是她用了扬州话攀老乡的机敏。他以为她是轻灵的,聪慧的,淡然的,却原来那都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是壮烈的。 他紧紧的盯着杜衡依偎的那座坟头,坟上衰草凄凄,坟前还有没烧尽的棉衣边角。庞大的墓园显示着这个家族曾经的煊赫,而这座坟的简陋却又昭示着墓主下葬的匆忙。顾少尉由衷的羡慕着这个故去的男人,不知道他修了几世的福分,能有这么一位女子生死相随。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可世上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过了半天,顾少尉才从震惊和悲伤中缓过了神,他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拖着她的尸骨回到重庆。那么只能就近安葬。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地上的杜衡盖上。在墓园里找了一圈,才在西北方向找到一间木屋,里面住着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守墓人,看到顾少尉,吃了一惊:“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顾少尉挑挑唇际:“周围的院墙塌了好几处,进来也不难。”接着道,“赵石南是这里的?” 守墓人叹口气道:“他原先是赵家一门的掌事,可惜啊,年纪轻轻,正是光宗耀祖的好时候。天杀的日本。” 顾少尉点点头,看着守墓人道:“他的夫人,也随他去了。就在他的坟头。按理是该和他葬在一起的。”顾少尉也知道赵石南休了杜衡,但是不葬在这里,又该葬在哪里? 守墓人一听,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夫人?赵家被休的那个少奶奶?”看顾少尉点头,鞋都顾不得趿拉上,就赶紧跑到了赵石南的坟前。 看到杜衡的尸身,守墓人怔在了那里,半晌才回过了神,摇头叹息着:“真是让人敬重。” 顾少尉也随着轻叹道:“那便葬了吧,也好让逝者早些入土为安。” 守墓人看了看顾少尉 ,面上几分为难:“这位先生,你是?”顾少尉接话道:“他夫人的朋友。”守墓人“哦”了一声继续道,“你有所不知,赵家的墓园,葬了赵家几代老老少少上百口人。所有入葬的人,须得有族长或者掌事的吩咐,留个盖着行章或是摁着手印的条子,我才敢让葬进来。我这也有个名录,凡是葬进来的,几时下葬,几时清扫,几时上贡,也都有着规矩。” “更何况,赵家的少奶奶我并未见过。即便这真的是赵家少奶奶,我也不敢让葬在这啊。所有人都知道,赵家的少奶奶被休了,族谱都除了名,哪还能进祖坟呢。” 守墓人摇头感慨着:“既然这么情深,又干什么休了呢?”他想不通。看着杜衡唇角的血迹,地上未烧尽的棉衣,心中也有几分明了。 赵家祭祀从来只有男丁,他并未见过赵家的女眷。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他并不能确定就是赵家的少奶奶。可是不是她,还有谁会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想着给赵石南烧寒衣呢。 顾少尉皱眉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要不葬在哪儿?难道拎出去扔在乱葬岗上?”顾少尉的声音清冽。 守墓人为难不已:“我也做不了主啊。葬在这儿,将来赵家的人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再石南少爷还有后,还有儿子做主,将来早晚会找麻烦。”守墓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这事真是难办。他四下张望着,忽然一拍脑袋对顾少尉道:“不如这么着。合葬是肯定不成,一则少奶奶被休,二则还得刨少爷坟地,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 守墓人指着赵石南坟头的西南角:“你看那的围墙已经塌了,你就在墙外头再新起一个坟,旁边再用石头和这围墙接起来,不就行了?这么着两个坟也算挨在一起了。我在这一天,看着这墓园,就会把少奶奶的坟也一起看着。赵家也没法挑理,墙塌了嘛。将来他们要是认少奶奶的身份,修墙的时候,就会把少奶奶的坟修在墙里了。” 顾少尉连连点头,守墓人出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赵石南的坟离墙塌的地方很近,若是在墙外修座坟,倒是也算在一处了。 月上林梢的时候,顾少尉为杜衡的坟上掬了最后一掊土。行伍出身的他,随身都会带着个酒壶,到了天寒地冻的地方,随时都能拿出来喝了捂胸口,给自己留口气。那晚,他在杜衡的坟前坐了一夜,没一句话,却喝了一壶酒。他只觉得胸口憋得慌,也许是为杜衡的死去,也许是为国家的衰亡。 东方露白,顾少尉轻轻抚了抚杜衡的墓碑,淡淡了句:“杜衡,我走了。”完大步离去。他把 自己的大衣留给了杜衡,免得她冷。连同她颈上的玉叶,都一同随她入了葬。前世的所有悲欢离合,都随着那一枚金枝玉叶,一掊黄土,画上了句号。 清晨的几缕阳光洒向两座挨着的坟头,到真应了杜衡曾经教杜鹃的诗词:“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新坟旧冢,相偎相依。 远处的山上,有着老者轻声低吟着《诗经》里的《采薇》“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顾少尉转头看了看这满目的山河,顾家庄,扬州,这里是他的故乡,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江南繁华地,平林烟如织。如今他回来,却只剩战乱流离,满目疮痍。诗经里就盼望着的和平,却直到如今,仍成了奢望。 耳边传来“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的悠悠歌声,顾少尉的脚步渐渐坚定起来。是的,有枯的时节,便会有葳蕤的时刻。有乔师长白青这样的军人,有杜衡赵石南这样的百姓,有传承的成悦锦,葳蕤的日子,不会遥远-------- ————————分割线———————————— 这一觉睡了好久,我不知道是梦,还是幻,整个人都飘飘忽忽,不知道飞到了哪去。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四处雪白的墙壁刺的我晃眼。我身边守着的,是弟弟清义。看我醒来,胡子拉碴的清义一脸的惊喜:“姐,你终于醒了?” 还沉浸在杜衡和赵石南故事里的我,被清义这一嗓子唤回了现实。头痛欲裂,发生了什么?我的意识渐渐回到之前,南京城郊的丝绸基地,失火,以敬,我急忙抓住清义的手问着:“赵以敬呢,他怎么样?” 清义的脸色有些沉郁,低着头不话。我的脑子轰的就是一片空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还活着吗?” 清义慌忙点头:“活着,活着。”接着支吾着,“就是还没醒。” 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刚刚恢复,挣扎着下了床,每走一步,都震的心肺都痛。清义扶着我到了ICU病房。满头白发的赵信儒正守在外头。看我过来,老人的目光都是浑浊的,声音嘶哑着:“清扬,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我点点头:“还好。” “那就好。”赵信儒舒了口气,看着我声音颤巍巍的:“待会就能看以敬了。”着指着旁边的视频。 清义低低的告诉我,这家医院的ICU只有周二和周四的下午允许进去探望一时病人,其余时间只能通 过视频在外面看看病人,每天也只有固定时间的几分钟。赵以敬已经在这里躺了两天却还昏迷着。赵以敬本就心脏有疾病,火灾中高浓度的一氧化碳导致的缺氧,更加诱发了心脏功能的衰竭。 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的一刻钟终于过去,视频里可以看到赵以敬了。我的心忽然酸痛的像要撕开一般。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赵石南,赵以敬,在我的脑海不停地重叠,我几乎要疼痛的窒息。赵石南和杜衡的厄运,我不想再重复啊。前世的囚心之诺,可不可以结束?看着赵以敬昏迷不醒的样子,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的害怕。 我在医院又住了三天,回到了家里。我进医院的事没敢告诉父母,暖暖一个劲的念叨想我。我抱着暖暖,却从心口泛凉。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休息,便同赵信儒一起,又开始为丝之恒的危急奔波。 ☆、倾尽所有续成悦 城郊基地的一把火,把丝之恒彻底烧垮了。好容易重新运转的生产线,如今再也没有那么大笔的资金维修运营。火灾的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不知何时才能出了结果。而保险公司的赔付要等事故原因定论才可以拿到,但是那点金额和公司的损失比起来,更是杯水车薪。丝之恒真正陷入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新成悦锦的研制,已经采用了添加茶叶提取物做固色的新技术,正在做最后的比对试验,却被一把火,把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 丝之恒所有的董事,如今都沉默了。除了破产或是被并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机。一直热衷于并购丝之恒的丝路此刻更加活跃万分,难得的机会再次摆在他们面前,丝路的蒋正齐亲自出马再次约见赵信儒,不过这次赵信儒没有再见他。蒋正齐无奈之下,又开始分头行动,开始从张董事,马董事身上各个击破。 那几天,我像大梦未醒似的。我无法相信杜衡和赵石南是那样故去,更无法相信赵以敬被大火烧到了病床上。 我一个人开着赵以敬的车,到了城郊的基地。满地的破败,让我的心都疼痛的麻木。我走到了楼的旁边,旁边拉着禁止入内的警戒线。事故还没有调查完毕,不能解禁。直到看到满眼的焦黑破落,我才清晰的回过神来,那场火灾,已经真的让一个承载两代人梦想的企业,走到了死亡的边缘。 和风送来的早春的几缕暖意,我正在楼四周徘徊着,忽然看到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从楼后面绕了过来,一脸的颓然,其中一个道:“看来只有去找丝之恒商量了。”另一个附和点头。 我不禁问着:“两位也是这里的员工吗?我是赵董的助理,你们有什么事?” 那两位看着我松了口气道:“那正好。我们是研发部的,还有好些资料在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完全烧毁。我们想进去找找。即便丝之恒不再做研发,好多资料数据以后也还用的上。就这么扔掉太可惜了。但是有关部门守着不让进去,必须要拿到批示才可以。所以我们正想去找公司的董事商量。” 那些数据资料,也是赵以敬这几年的全部心血啊。我没有犹豫,对他们道:“我回去和赵董请示,拿到了批示后联系你们。” 三天后,通过赵信儒找了有关部门,拿到了进入楼的批示,那两位在被烧的七零八落的研发室里埋头搜翻了半晌,找到了一些还没有被完全烧毁的资料备份以及一些样。一位姓叶的舒了口气:“还好,加上家里电脑保存的,之前的心血总算没全毁了。” 我心 里一动,问着:“叶工,如果现在我们继续研发,还需要多少资金?”既然资料还在,剩下的就是钱的问题。如果不是很多,我去想想办法,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实在不甘心。 “继续?”叶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咱们还有资金继续吗?”完看着我摇了摇头,“宋姐,人员费先不,试剂耗材是寻常的开支,也还要几百万,关键是仪器设备都被烧毁了,要是重新购置所有的仪器,分光光度计,表面张力测量仪,电脑测色仪等等好几十样,没有上千万想都不要想。” 上千万?方才的一腔热血又渐渐的淡了下去。和那两位研发人员分别后,我一个人去了医院。周二的下午,可以进去探视一时。我从中午等到下午三点钟,终于可以在火灾后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赵以敬。 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连呼吸都要依靠那些冰冷的仪器。眼睛闭着,眉间蹙着。那熟悉的坚毅清晰的轮廓,此刻看着竟有几分痛苦的艰难,是啊,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放不下。我的心又疼的割裂,他的心血,他的成悦锦,都随着他一起倒下了。 我近乎哀求的看着护士:“他什么时候会醒?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他还是这样?” 护士有些为难的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医生这种情况不好,曾经有人昏迷了好几个月,也有的人就再也没——”着觉得自己失口赶忙捂着嘴,对我轻声着:“别担心,赵先生的情况没有恶化。现在还算趋于平稳。” 我听到“恶化”两个字心就是一颤,在这种病房里,生死就是一瞬的事情。我抚着肚子,心中哀哀,上苍已经折磨了我和他一世,这辈子,把我的以敬还给我啊。赵以敬,赵石南,你这辈子要痛痛快快救我一次,你救了,可你自己为什么不起来了?你不起来,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从医院出来,我在车里待了很久,眼泪就那么肆意的淌着。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病床上,那种心疼,那种无能为力的抓狂,让我濒临崩溃。过了好久,我才把眼泪擦掉,长吁了口气,缓缓的把车开动。我不能崩溃,还有孩子,还有丝之恒,我不能再倒下。 还能有什么办法挽救丝之恒,还能去找谁?认识的人一个个从脑子里盘旋着,忽然想到何院士,人在着急中是会突然有灵感的,我脑子里灵光一现,对啊,为什么不用何院士或者是老秦他们学院的设备来继续研发成悦锦呢?他们的实验室仪器设备都是现成的。这样的情形在高校也并不罕见,也会有拿到项目却没有实验室的机构来寻求合作,他们出钱,借用实验室的设备。 想到这些,我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忙回去给何院士发了邮件,询问了相关的事宜。何院士很快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兴冲冲的去公司找赵信儒,着继续研发成悦锦的事。 赵信儒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摧的几乎压垮,看向我的目光几丝浑浊:“清扬,还有必要继续研发吗?” “有!”我的声音很坚定,“成悦锦是以敬的心血,也是赵家的心血,现在已经接近成功了,不能功亏一篑。而且,不管公司的命运如何,我们有了成悦锦这个核心技术,再去申请专利,将来才有翻盘的机会。”技术永远是公司的心脏,只要我们有了心脏,还怕将来没有重整河山的时机吗? 赵信儒却并没有像我这么信心十足,也许接连的事情已经让他心灰意冷,他只是暗哑的问我:“再做研发,哪来的资金,就算你的,仪器设备可以借用人家的,但是你也得支付人家费用,试剂耗材、人员费用,这些是必须公司支付的。这些钱从哪来?” 这些我已经想过了,我咬了咬牙对赵信儒道:“我可以把我的公司抵押出去,以敬还给我留了几处房产,我都抵押给银行,这些钱应该差不多可以支撑继续研发的支出。” 赵信儒愣住了,几乎不可相信的看了我半晌,问着:“清扬,你想好了?你不怕这些钱打了水漂?万一最后成悦锦没出来,你把这些都押给了银行,你怎么生活?” 我抿唇摇摇头:“赵董,以敬现在的房子我会留着,和孩子有个住的地方。至于以后,大不了出去再找份工作,总不会有双手还饿着。”没有遇到赵以敬之前,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我也生活的很好。 赵信儒没有话,只是看了我片刻,叹气道:“清扬,你一次次的让我意外。” 我很快办好了抵押手续,把自己的公司,赵以敬给我的房产、铺子也都押了出去,和何院士那里联系好之后,准备把丝之恒的研发人员转到了北京何院士的实验室,继续进行着成悦锦最后的突破。我没有时间去北京,把何院士那里的情况和叶工他们交代好之后,便返回了公司。 丝之恒的状况江河日下,火灾后更是债主盈门。我返回去的时候,赵信儒的办公室正被几个企业的催债的围得紧紧,其中一个嗓门很大:“赵董,我们和丝之恒合作也不是一天,不是没有信任,但是现在丝之恒已经是这种情况了,不能坑我们啊,那货款对我们公司可是全年的生计——” 一个没完,另一个又插了进来:“赵董,我们的尾款,还有三十万,也还没给呢——” 春天,本不是个要债的季节,却因着一场大火,把素来声誉很好的丝之恒再次逼到了债主围追的窘境,赵信儒在里面,满头白发让人看着心酸,面色看着有些不好,却并没有任何人同情这个老人,还在不停地着,我不禁挤上前着:“大家别着急,会有解决办法的——” 我话没完,旁边一个人正在激动的兴头上,头也没回就是一挥手:“哪轮到你话了。”那手险些甩到我脸上,我慌忙往后一躲,脚底下一滑,向后闪了过去。情急之下,我忙捂着肚子,却被身后的一双手稳稳的扶住。 ☆、无间生意无间情 我扭过头去,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我不可置信的身影,我惊讶的看着他:“肖彬?” 很久不见,肖彬的脸色憔悴了许多,肖彬对我点了点头,把我扶到一边坐好,转身对已经有些激愤的债主沉声道:“你们今天堵在这,是想要钱,还是想闹事?” 肖彬的声音很稳,竟然也有几分赵以敬的架势,看来呆在赵以敬身边久了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学到一些他的神形。看着他站在那里撑着场面,我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丝之恒今天,除了赵信儒,就只剩下我,一个老者,一个女人,又能顶什么事呢?肖彬的出现,竟有种救场的壮行。 那群人看到肖彬,方才的气势有所收敛,有人问着:“你是谁?” 肖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冷声着:“如果你们是想要钱,把你们的账目,核对好了之后,登记在丝之恒,丝之恒不会不认账;但是如果你们要来闹事,我会现在报警。另外,”肖彬环顾了下四周,道,“我知道有的人是在浑水摸鱼,趁乱搅事,那你们回去告诉幕后那位,先当心自己那摊子事,再谋算别人。” 来的人开始互相私语,看事情怎么办,赵信儒此刻开口,声音很虚弱:“就像肖彬的,你们核对完之后,和丝之恒的财务联系,登记好。丝之恒如果申请破产,一定会提前通知大家。” 这时吴董事和马董事也回来了,看到屋里的人也是一愣。那些人又商量了一番,觉得肖彬的主意也算个交代,在这里硬逼着,也讨不到钱,便前前后后的拿了财务部门的联系方式后离开。 吴董事几分惊讶:“肖彬,你回来了?” 肖彬点点头,道:“我有事情和赵董。”吴董事和马董事明了,寒暄了两句退出了赵信儒的办公室。 赵信儒对肖彬的回来并没有惊讶,只是问着:“材料交上去了吗?他们怎么?”这下我愣住了,整个人云遮雾罩。 肖彬沉声着:“交上去了。但是他并没有给肯定的答复。”顿了下,肖彬道,“赵董,您觉得交给那个人可靠吗?以敬之前只和我拿到材料给他,他再去找人处理丝路那边盗取商业机密的事。但是他并没去找谁。我担心我们现在找的这个人,不是他要找的。” 赵信儒叹口气:“我也并不晓得他要找谁,所以才让你留好备份。但目前丝之恒危急,也只能找他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他和另一位的争斗,现在到了白热化,他应该会想到用丝路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做文章,斗倒对方吧。” 此刻我才隐约听出了些眉目,忍不 住插嘴问道:“肖彬,你是,你拿到了丝路盗取丝之恒商业机密的证据?”我的声音竟有些不稳。 肖彬淡淡笑了笑:“算是吧。拿了一些数据。之前以敬发现丝路的新款丝绸是用了丝之恒的技术,便起了疑心。当时恰好赵信俭为了削除他的左膀右臂,故意拿我的事找茬,以敬就索性将计就计,让我离开了丝之恒。” 我恍然,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没有什么,比真情更让人温暖。赵以敬和肖彬,这两个人虽然思想并不同步,但是却做到了始终并肩作战。只是我还有几分不解:“你去的是德庆,和丝路有什么关系?” “这还多亏了凡苓,还是她告诉我投资德庆不错,公司成立没几年,资金回笼的非常快,还给我看了一些数据。我看到就觉得不对劲,那已经不是普通的效益好了,那么的规模,也没什么特别的营销模式,没理由做出那么好的业绩。有洗钱的嫌疑。我便暗中查了查,那家公司的法人,是蒋正齐的亲戚。我就明白了它和丝路是一条裤子。”肖彬扬唇道,“而且他也代理着丝路的产品,他那里产品的数据信息,肯定是最真实的。不是一般代理商那里做出来应付检查的官方数据。” 我这才彻底明了,不觉由衷的感慨着肖彬的无间道做的我都已经摸不清头脑了。肖彬有些微微不好意思着:“之前的事,你多体谅。如果不是那次对你落井下石,我也很难取得德庆的信任。虽然我帮凡苓在德庆处理一些经营的事务,但是德庆那边对我始终不是很信任。直到用你做了一次枪筒子。” 我忙摇头,如今看来那只是赵以敬布的反间计的一局,我又怎么会计较。只是起凡苓,我不由有些担心:“可是如果德庆跟着丝路遭了秧,凡苓的投资怎么办?” 肖彬沉吟了一下,着:“我已经帮她把成本收回了。对她的影响不会很大。”顿了一下又着:“这场火灾来的太蹊跷,丝路应该对以敬的动作有所察觉,才会狗急跳墙。只是他没想到以敬的动作比他想的快了几个月。等他察觉的时候,我早已把数据拿出和以敬找人做过专业的分析比对了。” 赵信儒舒了口气,眉眼间也有了丝暖意:“火灾在调查了。以敬的局总是出其不意,我也是前几天肖彬找我才知道。” 我的心酥酥麻麻,不出的感觉,那个全盘筹谋的男人,是我两世的骄傲。可是想到他如今生死一线,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肖彬拍拍我的肩:“清扬,一切都会好的。” 我抬眸看着肖彬和赵信儒,屋外的阳光很暖,春山暖日和风,所有的事,应该会 是向着期冀的方向发展吧? 肖彬的归来,让丝之恒得到了一丝残喘。肖彬对全局的把控和应对能力,比起吴董事和马董事要强不少。一时丝之恒被债主逼债的情形得到了些许缓解。 然而肖彬交给上头那位的材料,犹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反馈。我不禁暗暗起急,肖彬也有些琢磨不透,揣测着:“上面的两位斗的虽然激烈,但是丝路的问题,只怕一查,除了盗取商业机密,还有洗钱这些事,那位看来也不敢动真格的去查。现在看来,以敬要找的,只怕真的不是那个人。”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只有赵以敬知道。可是想到他躺在医院里,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那么运筹帷幄的人,如今意识全无,我的心便酸涩的近乎麻木。如果可以替他,我情愿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我。起码那样,丝之恒不会这么无助,成悦锦不会这么无助。 上交材料的事情还没有心焦结束,赵以敬的手机又响了。这些天,他的手机一直是我拿着,以防有找他的要事。 那个电话是地标申请初审部门的莫打来的,我听赵以敬起过这个人。他在初审部门找了些关系,莫也是其中一个。他的声音有些急促,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道:“既然赵总生病了,那我和您也一样。之前他让我们这里评定的成悦锦丝通过了,我们下一步要送到复审的部门。但是复审的部门最近新购置了一台仪器,是三维扫描检测纤维微结构的。再做全点同位素检测年代。” 我听的云遮雾罩,不禁着:“抱歉,我听着有些吃力,是什么意思呢?” 莫解释着:“这么吧,就是我们的仪器简单,电脑随机从你们送来的成悦锦选十个点做同位素检测,看是不是民国年代的,十个点很少,厂标很容易就漏过了。但是复审部门的那个机器,是成千上万个点,那么厂标必然不会被漏过。我知道赵总那个厂标是做过的。所以复审肯定过不去。要是这次再被退回去,还是因为做旧的问题,就涉及到弄虚作假了,和上次那个性质还不一样。只怕以后都没法再申请地标了。所以我就是问问你,还要不要继续报复审?” 我还是没有完全懂,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这次拿去的成悦锦,那块做旧的厂标虽然给我们争取了时间,但是现在也到了现原形的时刻。如果还是执意申请,有可能会导致因为弄虚作假被惩罚。毕竟上次姚清莲那块百子图的包被,虽然不是成悦锦,但是货真价实的民国赵家锦缎,只是需要考据。而这次,以旧做新,是大事。 我追问着:“那如果撤回来 会怎么办?” “那就视同弃权,五年内不能再申报地标。”莫着,“你们再商量商量,我这还能压两个月,两个月后,要么继续上报复审,要么撤掉。你们必须要告诉我个结果。” “如果两个月内找到真的成悦锦呢?”我情不自禁就是脱口而出。 “那就太好了,赶紧拿到我这里替换。”莫和我把厉害关系讲清之后挂了电话。 我捧着赵以敬的手机,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成悦锦的申报也卡壳了。放弃申报,硬着头皮用假的冲复审,都不是良策。我思忖了许久,决定再回去找趟外婆。毕竟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杜衡的成悦锦衣裙是给了乔鹃的。 ☆、墙里墙外情两地 江南的早春,万物融融复苏,枝条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鹅黄,空气中都飘着悠悠的清甜。河水的流动清泠做响。我把车停在巷子口,外面飘起了细雨,我撑着伞向着自己家门口走了回去。 江南的雨丝细细的,我忽然明白了古诗里那句“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含义,雨细起来,竟然真的就像丝一般。如今我对丝这个字眼,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情怀,雨丝,情丝,这些含有丝的词语,听来都带着几分悱恻呻吟。哦,连呻吟二字,都是丝字旁呢。 撑着伞,独自走在悠长的巷,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以前这些风景我习以为常,而今却多了几分唏嘘,民国独有的记忆,让我看到了温润江南的傲骨,也觉得自己肩上多了几分责任。以敬的心血,无论如何,我要帮他坚持到最后,坚持到我实在无法坚持的那天。 回来之前打过电话,知道外婆住在我家的老屋。而父母住在弟弟清义家里。每天妈妈和真会过来给外婆送饭照料。推开老屋的门,木制的家具在潮潮的屋里有着淡淡的味道,外婆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看到我回来,外婆的露出一丝笑意:“清扬回来了?” 我点点头,外婆的容颜比起上次见,又苍老了一些。却依然是淡定从容。我的眼前,不由闪现出七十多年前,那个叫杜鹃的女孩,羡慕着杜衡脸上的从容,如今她是否知道,自己也练就了那样的风骨呢? “这孩子,发什么愣。”外婆指着旁边的椅子,“坐过来,让外婆看看。”我顺从的坐了过去,外婆拉过我的手,仔细瞧了瞧,摇头叹气:“又瘦了。”低头看了看我微微隆起的腹,有些惊讶:“你——” 我面上有些绯红:“以敬的孩子。” 外婆“哦”了一声,微笑着问道:“你和以敬,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我的心悠悠的沉了下去,我和他是该结婚了,可是此刻,他却躺在那里任我怎么呼唤,他也无法再起来同我结婚。我不想让外婆担心,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痛,憋出一个笑脸:“快了。”着我转移话题道:“外婆,您身体怎么样?” 外婆淡淡笑着摇头:“老了。近来老做梦,梦到时候的事都真真切切的,醒来的时候,忽然就分不清是到底现在是梦,还是梦里是梦了。也到岁数了。” 我急忙道:“外婆,现在多少百岁老人啊,您才多大,就叫老啊老的。” 外婆拍拍我的手笑道:“傻孩子。人都有那天。外婆这一辈子,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如今看着你们都好好的,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心里酸酸的,搂着外婆的肩道:“不许这么。我还要您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着心里一动,不禁问着:“外婆,您继续给我讲讲您时候的事吧,上次在电话里,您只给我讲了一点呢。” 尽管前尘往事,我已经在催眠里,和在火灾后的梦境里,都一一清晰的重现。但是我还是想听外婆再细细的讲讲,和我的幻境也好对照一番。 那个雨天,屋外是无边的丝雨,屋里是外婆的吴侬软语,讲述着过往的云烟。我的心再次被撕的生疼,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却已经是手脚冰凉。我所有的记忆,原来都是那么最真实的往昔。 外婆讲完后,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双目看在窗外的雨帘,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我轻声问着:“外婆,那杜衡的那身玫瑰锦衣裙还在吗?我想看看。” 外婆摇摇头:“清扬,上次和你过,文革的时候,迫不得已已经烧了。烧的就是那身玫瑰锦的衣裙。”外婆有些痛苦的蹙眉道:“真的是没办法,杜衡临走之前交给我两样东西,镯子还能找个花盆里头藏一藏,可锦缎往哪藏?当时造反派天天来家里搜,我实在没办法,为了保命,只好烧了成悦锦。我知道那锦缎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我也知道他们为了这锦缎连命都献了出去,可是,我没办法——” 原来真的烧了。而外婆手里只有玫瑰锦的衣裙,玫瑰锦是赵石南为杜衡留的“夫人专供”,自然是没有厂标的,难怪外婆会不记得成悦锦的厂标。 看着外婆苍凉的神色,我紧紧抓住了外婆的手:“不是这么,他们是为了气节献出了命。不是为了锦。如果不是日本人,他们也会选择留下人而不是留下锦。”赵石南面对国民政府的要挟,不就做出了抉择吗?只是白青的出现,让他没有来得及那么做。我看着外婆沉声道:“外婆,只要有人在,就会有希望。” “那你眼下怎么办?”外婆看着我问道,“你们是不是又遇到了难处?”我愣住了。多年生活的历练,已经让外婆洞察人心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也许从我今天一进门,一问成悦锦,外婆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我咬咬唇:“以敬的公司遇到了点难处,需要真的成悦锦。公司现在资金也有点问题,所以成悦锦地标的申请就更加重要了。”若是以前,地标成不成,还不是那么重要。可眼下,地标如果申请成功,也许还可以申请到国家相关的项目获得一点救命的资金。地标的申请,就变得更加重要。 外婆沉默了,半晌只淡淡的着:“赵家的事,我的确帮不了。” 不知为何,外婆讲到赵家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疏离。而且我的脑海中问题的确好多。我不禁问着:“外婆,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杜家的人呢?” 外婆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清扬,不是我不愿意承认。当初为了读官学,我随着伯父乔远改了姓。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伯父的女儿。伯父身边没个十分亲近的人,我便官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读大学,就留在了伯父身边做他的机要秘书,也拿着国民政府的俸禄。但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三年内战开始了,伯父是国民政府的军人,和他们有过不少交锋。”外婆看向我的眸子里,有些无奈的挣扎。 外婆继续缓缓述着往事:“内战结束后,撤离到台湾,当时情况紧急,伯父只可以带着我逃离,但是我的家中,此时母亲已逝,父亲身体很差,需要人照料,杜若年纪,也顶不了什么事,我没法随着伯父去台湾,便只好留下。但是解放后没多久,父亲也去了。” “后来到了文革,我的身份是国民党要员乔远的女儿,还曾经在国民党政府做过机要秘书。我是要被批斗关牛棚的人。我怎么敢承认是杜家的人?即便这样,还有人刨根究底我和杜家的关系,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杜若也因为和我关系密切跟着受了不少罪。那个年代,不也罢。能活下来,就不容易。” 外婆到这些的时候,神色有些沉郁,似乎触及了许多不想触及的往事。竟用了很久,才将这些事完,“后来,也就索性不在自己和杜家的关系了。世道千变万化,既然做了乔远的女儿,就继续做下去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天了。” 经历过太多往事的外婆,对时局仍心有余悸,故而谨慎。这我倒也能理解,只是我仍有疑惑:“外婆,后来为什么不和赵家来往了吗?是担心连累赵家?” 外婆凝神许久,淡淡的笑笑:“赵家的人,都很聪明。赵思衡解放后不久就娶了一个家庭成分极好的高干女子。他的思想觉悟很不一般。”外婆想什么,又止住了。半晌,看着我道:“清扬,明天如果雨停了,带外婆去看看姑姑吧。外婆年岁大了,一年一年的,也不知道还能去看几回。”我点头应许。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束白菊,先开车去接上外婆,便开往了扬州。老家离扬州走高速也只是两个多时的车程。上午十点多,便进入了扬州市。我的心莫名的跳的很快。这是我第一次到扬州,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却来的惊心动魄。 似乎有什么牵引着我一样,没有需要导航 怎么指引,我就顺利的找到了城郊赵家的祖坟。外婆看着我几分惊讶:“你来过这里?” 我不敢什么前世今生怕吓到年迈的外婆,便遮掩着:“知道,来过--------”着把外婆扶下了车。外婆没有进赵家的祖坟,却是从西边绕过向南走去,我不由问着:“怎么不进去。” 外婆没有停住步子,继续缓缓的向前走着:“不用进去。文革的时候,赵家修了墓园的墙,把姑姑的坟圈在了外面。” 我的心砰的沉到了谷底,难怪外婆对赵家会疏离。赵思衡果然是聪明的,文革时为了撇清自己,撇清和国民党要员有密切关系的杜家,竟然生生的砌了一堵墙,把赵石南和杜衡,划在了墙里墙外。 ☆、玉璧归赵且释怀 我扶着外婆的手有些沉滞,不禁问道:“外婆,您的心中,是否会耿耿于怀?” 外婆没有话,只是继续缓缓走着,半晌才着:“若论情,心中终究是不痛快的。但是那个年代,清扬你没有经历,你想象不到是多么艰难。也许一个不留神,一个家庭,一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自己受罪不,成分不好,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罪。他又是赵家的顶梁柱,那么做,也无可厚非。”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明了,外婆正是因为成分不好,大姨,妈妈,都跟着被下放到了乡下,书也没有怎么读。大姨就在栖霞村呆了一辈子,而妈妈后来到了镇上,嫁了爸爸。如果她们当时还在扬州,也许都会有个好的前程。我轻叹道:“是啊,赵家只那么一丝血脉,的确不易。” 外婆滞了一下,没有话。我能感觉出外婆心中的矛盾。她能理解赵思衡的行为,但是她感情上,也许一直是接受不了的。这是男人的责任和女人感情的差别吗?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只是觉得外婆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外婆轻轻叹着:“来一次,就少一次喽。清扬,以后外婆若是不在了,你记得替外婆来拜拜。” “嗯。”我应着,心里却有种特别的异样。她是我,我便是她,我拜她,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到这里,心竟然还有些紧张的砰砰直跳。 绕到了西南,围墙外是平坦的一片,不远处似乎要盖楼,起了不少地基。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坟头。外婆的声音微颤着:“姑姑的坟呢?哪去了?” 我四下看了看,心也是一突,对外婆道:“赵家的坟地还有人吗?我们进去问问。” 外婆的步子颤巍巍的快了起来,一边向赵家墓园门口走着,一边道:“解放后就没有守墓人了。赵家有几个旁支的亲戚住在这附近,就算是守墓。再后来,赵家又发达起来,重新修了墓,雇了人看着。” 听着外婆似乎对这里的情形很熟悉,我不禁问着:“您每年都会来吗?” 外婆点头:“我每年都会来看看姑姑,和姑姑话。不过我会选些清淡的日子过来。清明祭扫,杜若会过来。”我恍然,外婆既然做了乔远的女儿,那杜家的事,便由清莲的奶奶,也就是杜若来尽义务了。 不多时,我和外婆到了围墙的北面,那里是赵家墓园的入口,门口有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我走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我问道:“有事吗?” 我指着西南角问道:“那里墙外原来有座坟的,现在怎么不见了?您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吗?” 那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你是埋着一位叫杜衡的那座坟?” 我和外婆对视了一眼,眸中几分惊喜的应着:“是。” 那人对我们微笑道:“去年秋天的时候,这里开始征地盖厂,到处都在拆迁。年底赵先生来了一趟,外面太乱了,重新修了围墙,把杜衡的墓围进了墓园的墙里。” 我震惊的不出话,半晌才呆呆的问着:“赵先生?赵以敬吗?” “是的。”那人看着我手里的白菊,一抬手:“如果你们要去祭拜,这边请。”着在前面带路。我扶着外婆跟在他后面,却是满心的震动。外婆更加意外,走路都不太稳。 很快到了墓园的西南角,那人道:“就是这里了。一切都是原样没有动。只是修了围墙。”那人完转身离去,只剩下我和外婆,立在那里,心中千百种滋味。 所有的一切,对我来,既是今生的陌生,又是前世的熟悉。赵石南的墓,依然矗立在那里,历经了七十多年的风雨,当年那块简陋的碑已经早不复存在,如今的碑,汉白玉材质,描金字体,很是气派。碑的下角刻着立碑人的名字,赵信儒,赵信偵,赵信俭。 看到赵石南的墓,所有的前尘往事,“哗”的一下涌上我的心头,我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赵石南的墓碑,好像有千百枚针在刺着我的心般疼痛。石南,我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外婆在不远处轻轻叹道:“清扬,找到了,姑姑的墓在这里。”我忙回过神,顾不得在赵石南的墓前多做停留,快步走到了杜衡的墓前。看到杜衡依旧简陋的墓,墓上衰草凄凄,我将白菊放了上去。心中却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外婆的手在杜衡的墓碑上摩挲着,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拂拭着上面的尘土和污秽,直到擦的干干净净。又将坟上的枯草拔去。然后静静的坐在了坟旁,凝神许久。我不想打扰外婆,也许她还有话想对杜衡。 我转身向东走去,转了一圈,看到了赵思衡的墓,不由得停住了。默默看了一会。 继而又到了赵石南的墓前,仔细看了看,愣在了那里。在赵石南墓的右后方,立着一个的坟墓,墓主的名字只有简单的“汪氏”二字。旧时的女人,死后也只有一个姓氏。但是立碑的人却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因为立碑的人是她的儿子,赵思衡。那她便是茯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姓汪。她死后一如她生前,而卑微的立在赵石南的身后。 外婆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身后,细细看了看,有些意外 的道:“我以为他们会把她和赵石南合葬。毕竟解放后,也没有妾这么一。”外婆不是赵家人,自然不会进赵家的墓园。所以她并不知道赵石南和茯苓下葬的情况。 解放后,没有了妾的称谓,妇女翻身,茯苓该是名正言顺的赵石南夫人,也是该合葬的。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那一瞬,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很复杂,每个人,都让我的内心很震动。过了许久,外婆叹了口气:“走吧。” 我犹豫了一下,看向东边问着外婆:“刚才我看到赵思衡的墓在那边,您去看看吗?” 外婆抬眸看着东边,眼神很遥远,许久,道:“不去了。”完,向着墓园门口走去,我忙扶了上去。 从赵家墓园把外婆送回家,一路上,外婆都很沉默。到了家中,我帮外婆把饭烧好,便准备回南京。外婆忽然喊住了我:“清扬。” 我扭过头去,外婆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又裹了几层布包。外婆缓缓的打开,里面是一只青翠欲滴的镯子,外婆把盒子递给我道:“这只镯子,是姑姑留给我的,只有一只,我一直在想,该给你,还是该给清义家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你更需要。” 见我愣着,外婆把盒子塞到了我手里:“我知道赵家如今又遇到了困难,成悦锦的事我帮不上忙,这只镯子,还能拿去卖点钱救救急。” “不要。”我忙把镯子推回到外婆的手里,“这是杜衡留给您的,您留着。再赵家缺的资金不少,镯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外婆摇摇头:“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镯子也好,钱也好,对我还有什么用。这只镯子,就算杯水车薪,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赵家的人,总算还是有情有义。”着轻叹道,“要是姑姑还在,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镯子拿出去。” 到杜衡,我的心咯噔一下。是啊,无论是杜衡,还是我,对赵石南,抑或赵以敬,怎么会吝惜?我没有再推脱,把外婆的镯子收下。 民国的成悦锦没有下落,新的成悦锦还在何院士的实验室里进行着最后的实验,而南京的丝之恒已经撑不下去了。银行下了最后通牒,丝之恒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能再拖着了。 赵信儒召开了股东大会,尽管肖彬、吴董事等人主张申请破产,但是同意被并购的股东占了大多数。少数服从多数,丝之恒终究无法挣脱被丝路并购的命运。那次股东大会,姚清莲没有出席,按弃权处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天股东大会散会后,赵信儒和肖彬一直坐在会议室没有动弹。看着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大楼,即将成为别人的座下,别他们,我的心都在绞痛。 过了许久,赵信儒开口道:“肖彬,我和以敬的股份就撤出来吧,这些事就麻烦你去跑跑。一个礼拜后,就要和丝路商量并购的事了,这些事最好在并购前就处理好。” 肖彬几分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拳头砸在了桌上,许久没有吭声。 我坐在那里,视线已经几许模糊。丝之恒的挥斥方遒,丝之恒的锦线飞簇,丝之恒的辉煌鼎盛,都成了昨昔。赵家历经了几代人的努力,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不知道如何挽救,我也不知道如何破冰,面对着赵以敬倾尽所有奋斗而来的丝绸帝国即将崩塌,我只有无能为力的痛楚。过了很久,我缓缓的对赵信儒着:“赵董,我还有一个想法。” ☆、一丝薄力系乾坤 如今的丝之恒,如今的赵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公司要面临被并购的窘境,肖彬交上去丝路窃取商业机密的材料石沉大海,火灾调查迟迟搁置,这一切,都是一种背后的较量。而丝之恒已经无法等到这较量出了结果,便要分崩离析。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也许不会起任何作用,但是,也是绝望中的尝试。我对赵信儒道:“赵董,既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助我们的力量,不如最后拼力一试。” “怎么试?”肖彬的眸中闪亮。 “我们都知道丝之恒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创立的,赵董,当时您是主要创始人吧?”我看着赵信儒问道。外界都是这么,因为赵信儒一直坐着董事长的位置。 赵信儒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主要是我父亲的主意,但是他年纪大了,不适宜做法人。所以是我的名字。” 我心中恍然,和我猜测的差不多,赵思衡的主意,才会起名叫“丝之恒”,思之恒。我接着道:“当时接手的是快倒闭的丝绸一厂,那个厂子,在解放以前,是赵家的产业吧?”这个主意我想了有两天了,也特意查了查丝绸一厂的背景。解放前是赵石南的产业,但是解放后就收归国有了。直到九十年代初,赵家又把濒临倒闭的丝绸一厂盘了下来。 赵信儒看着我几分意外:“清扬,这些是以敬告诉你的吧?” 我没有回应,继续着:“所以丝之恒是一个有着绵延历史的公司,不仅是现在做到了业内翘楚,如果起过去,有更多辉煌的往昔。在全国的畅销,万国博览会上的获奖,包括后来的失传,那些过程,都太惊心动魄。” “所以,我想找公司拍一个短片,找找媒体的关系,在电视频道上去播出。总会有反响的,兴许我们能募集到还债的资金,兴许还有公司愿意和我们融资合作。也许这样可以解困。”我完后,静静的看着赵信儒和肖彬。 肖彬问道:“那你准备用什么形式?” “专访形式可以吗?类似宣传企业文化类的。”我看着肖彬回答道。 “不太可行。如果是企业专访,丝之恒的历史很多是无证可考的,除了奖杯,现在连当年的成悦锦都拿不出来。而且这个短片最后要表达丝之恒的困境,有变相融资的嫌疑,媒体不会播的;做人物专访,以敬现在在医院,还能访谁呢?”肖彬叹了口气道。 肖彬的也有道理,我想了想道:“那做MV呢?在企业展播的栏目里去播出?丝之恒无证可考的历史在MV里总可以播吧?” “MV?”肖彬蹙 眉想着,有些犹豫的看着我,“可以做,但是效果不会好。很多人就当首歌,听听看看就过去了。” “那还有别的形式吗?”我看着肖彬,无奈的道,“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不管有多少把握,我们去试试。去尝试,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试都不试,就只有被并购的命运。” 肖彬迟疑了,赵信儒开口问道:“清扬,要不还是算了吧。哪里还有资金?” 是啊,钱才是最主要的问题。丝之恒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资金了。我咬咬牙道:“实在不行,我把住的房子也抵押出去吧。” “你疯了?”肖彬惊讶的看着我:“万一打了水漂,你住哪儿?” “可以租啊,实在不行,我还能回父母的老屋去住。”到了这个时候,破釜沉舟也要去试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以敬两世的心血付诸东流。只要我还有一丝力量,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撑下去。 赵信儒和肖彬都没有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许久,赵信儒道:“那就试试吧。我这里还有些积蓄,到时可以补上。” 从会议室出来,赵信儒回到了办公室,肖彬看着我叹道:“以敬的没错,你真像把野草。用我的话,就是打不死的强。” “他什么时候的?”我的心嗵的一跳。 “你被下放到仓库的时候,每天打乒乓球,我和以敬看着你乐。”肖彬摇摇头淡淡笑着,“拍MV的公司,我去帮你联系。你大着肚子,注意身体。”我抿唇笑了。 现在住的房子原本是赵以敬的名字,但是在他上次求婚后,便办到了我的名下。如今,我把他给我的东西,悉数抵的抵,押的押。只为能换丝之恒一个未来。 外婆给我的镯子,我也带到了拍卖行做了个估价,按现在的市场价和镯子的成色年代,起拍可以做到30万。我看着腕上的镯子,有些后悔,应该带着盒子过来。当初懵懵懂懂戴上跑来估价,如今知道这么值钱,倒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生怕磕了碰了。 戴着镯子到了丝之恒,和赵信儒谈起MV的进展,赵信儒忽然看到我腕上的镯子怔了一下,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我忽然想起来赵信儒的夫人曾经送给姚清莲另一只,难怪他会有此一问。我想了想,也没有掩饰:“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 “你外婆是?”赵信儒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子里是一丝不可思议。 “她和杜家也有一些渊源。”我答的含糊。赵信儒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天下午我开车要把赵信儒 送回家里,赵信儒上了车后忽然道:“今晚到我家里去吃顿便饭吧。带上孩子。” 我愣了一下,我接送赵信儒很久,还一直没有在他家吃过饭。通常都是在他家门厅略微站站就走。我点头应好。先去幼儿园把暖暖接上,然后一同去了赵信儒的家里。 赵信儒家的大客厅我早见过,但是也一直没有细细的进去观察。赵信儒的家里总体的布置比较古典。家具都是红木的,连吊灯也是古香古色。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偏爱这个格调吧。 暖暖好奇的东走走西看看,我怕她碰掉东西,只好跟在她后面不停的嘱咐着:“心些,别乱摸。” 赵信儒呵呵笑着:“别吓着孩子,没什么要紧的。想玩就让她玩去。”暖暖这下可乐了,更是东跑西跑。 赵信儒家中有保姆,看到来了客人便忙碌着做晚饭。赵信儒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和我随口聊着。这时暖暖不知道从哪里捧了个东西过来跑到我身边:“妈妈,这是什么?” 一个红色的盒子,还发着幽幽的檀香味,雕工特别细致古朴,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古物,我忙心的护在暖暖的手下,紧张的着:“别乱拿爷爷家里的东西。” 暖暖还在不依不饶的问着:“妈妈,这是什么嘛?”我答不上来。 这时赵信儒淡淡笑着道:“这是香粉盒。”暖暖得到了答案,开心的捧着盒子又走了。我在后面吩咐着:“心放回原处。” 赵信儒微笑着:“那是红檀木的,摔不坏。让她玩吧,平时就放在桌上。我夫人在世的时候,也不常用。” “哦。”我舒了口气,“看着花纹,我还以为是件古物。” “眼力不错。”赵信儒点头,“那是我夫人母亲的陪嫁。我夫人是最的女儿,她出嫁的时候,母亲又把这个传给了她。也算件古物。” “那也是大户人家了。”我随口着。能有这么细致精巧的陪嫁,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 赵信儒深看了我一眼,着:“也算,也不算。解放前那会,我夫人的母亲是我家里的丫头,但是出嫁的时候,我的祖父给了她十里红妆的陪嫁。” 这回轮到我怔在了那里。十里红妆,赵家的丫头,除了双叶还会是谁?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赵思衡会把那留给杜家的10%的股权让赵信儒的夫人看管着。只有她,才会忠贞的守着股权等着杜家的后人。一瞬间,我心潮翻滚,眼眶有些湿润。那个和我擦肩而过的老妇人,我竟然有些记不清她的样貌。除了感慨,也只剩感慨。 半晌,我问着赵信儒:“清莲的那只镯子,是您母亲传给您夫人的吗?” 赵信儒摇摇头:“我母亲去的早,我们弟兄几个,镯子也不知该给谁。后来父亲做主,给了我夫人。恐怕还是念在我夫人母亲的旧情吧。”顿了顿,赵信儒又道:“他们的往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父亲没有怎么讲过;到了以敬这辈,就更不知道了。都是陈年旧事了。”赵信儒着几分感触,看向我问着:“你家里有和你提过吗?” 我轻轻的摇头:“外婆只简单的了几句。” 赵信儒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看着我淡淡笑道:“既然是有渊源,那就更好了。”正着,饭菜已经备好。我带着暖暖洗好手后,坐到了饭桌前。 赵信儒给自己倒了一点红酒,对我着:“清扬,你喝点果汁。” “好,赵董。”我应着,给自己倒了果汁,赵信儒看着我,呵呵笑道:“叫叔叔吧。在家里,不必叫的那么生分。” ☆、前川历历诉往事 叔叔?我怔住了。赵信儒身上有着赵家人的特质,外表温和,实则敏锐警惕。从他让我签署放弃股权的声明那天,我就长了记性。如今他这般,我有些意外。 赵信儒抿了口酒看着我道:“清扬,不可否认,我之前对你是有偏见的。”完叹了口气道:“处在以敬的位子,我们难免替他操心,总觉的所有女人看上他,都是瞄上了他的钱。” 赵信儒有些出神:“以敬的经历也有些特殊。后来家里出了些变故,他的前妻,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分了财产离开了他。”着摇摇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所以之前我让你签那个协议,因为赵家的人都被那档子事弄怕了,生怕再遇到一个谋算财产的。信俭也拿那事挟制以敬,我才想到让你签个声明。你别介意。” 我的心像被用丝线揪了起来,隐隐的疼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赵以敬。认错了人,选错了人,那个眉眼透着精明闪光的女子,只会与他同甘,怎么会共苦?我忽然理解了,赵以敬看到我对负心的顾钧依然百般维护,为什么会那么惊讶,那么愤愤,那么恨铁不成钢?有着前世的羁绊,也有着今生的感触。 赵信儒看到我有些迷茫的神情,几分惊讶:“以敬没有对你讲过这些?” 我点点头,赵以敬只讲过他因为前妻的眉眼而娶,却并未讲为何而离。我扬起唇角道:“也许他觉的没有讲的必要,都放下了。” “应该是。”赵信儒看着我笑了,“能看的出,以敬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赵信儒轻叹了口气:“以敬这些年也不容易,从家里发生变故后,他才加入丝之恒的经营。不过他很有经商天赋,不得不,经商也要有灵气才行,以敬在这方面特别像我的祖父。有头脑,有魄力,甚至还更老道些。” 听到赵信儒这么,我的心砰砰跳的几乎要出来,不禁问着:“以敬加入丝之恒的时候,是三十岁吧?” “是。”赵信儒点头道,“刚好而立之年,他也立起来了。” 我心里波涛翻滚,他和赵石南怎么会不像?他就是石南啊,他在继续着石南未完成的事业。赵石南二十九岁撒手人寰,赵以敬三十岁继续着他的梦想。是石南的梦想,也是以敬的梦想,也是几代丝绸人的梦想。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尴尬的转移着话题:“当初家里出了什么事?” 赵信儒的面色有些沉郁,过了许久缓缓着:“以敬的父亲出了点事。” 赵以敬的父亲?我忽然想起了赵石南墓碑上“赵信偵”的名字。但是看着赵信儒的神情,我没有 继续问下去。 晚饭在闲聊中缓缓进行着,赵信儒并没有细问我和杜家的情况,只是问了问外婆的身体怎样。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什么都知道。 赵信儒又问起MV的情况:“筹划的怎么样了?” “肖彬已经找好了拍摄的公司,现在进行前期的方案制定。做好方案后,会拿来给咱们看。到时我们再选择一个可行的再进行详细磋商就好。”我应着,肖彬的动作也很快。 “那就好。”赵信儒舒了口气。过了一会,他走到楼上,再下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存折,看着存折,似乎有点年头了,赵信儒递给了我:“这是我夫人存的。我和她都是老古板,有了钱喜欢放存折里。用卡总是不习惯。现在你拿去吧,我知道那个后期上媒体要不少钱的。” 我愣住了,瞬间醒悟过来忙把存折推过去:“赵董,哦不对,叔叔,现在先不用。万一将来不够再。这是您的积蓄,先留着。” 赵信儒用力把存折塞到了我手里:“我留出来了一部分。剩下的你拿去准备上媒体用。丝之恒也就最后这么一扑腾。行不行,都尽了力,也就没了遗憾。”着深看着我道,“清扬,我不感谢的话,那见外了。我老了,有的思想跟不上趟。这次就辛苦你了。” 我看着赵信儒眸中的期待,用力点了点头。在丝之恒存亡一线的关头,我忽然觉得除了压力,会有丝丝的温暖。这种温暖,来自于每一个对我毫不吝惜伸出援手的人,有外婆,有肖彬,有叔叔--------- 丝路又来接洽了两次并购的事情,都是肖彬出面负责,找了些借口拖着。看着公司里张董事他们已经跃跃欲试的在想着被丝路并购后的前景,我几分悲哀,对肖彬着:“蒋正齐最喜欢背信弃义,他手下最大的干将唐维德都被他想尽法子撵走,他会对张董事这些投诚的善待?我是不信。” 肖彬摇头道:“但是张董事他们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跟着老蒋有肉吃。不过蒋正齐也真行,就像只碾不死的臭虫,从他开办丝路起,就像和丝之恒杠上一样,什么都要争一争。上次以敬用甲醛超标的事好容易斗的他股市停牌,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路子,那么快又恢复了元气。” 我随口着:“也许人家腰杆子粗,有钱就恢复的快。你不是都查到他们做洗钱吗?” 肖彬眉头蹙了起来:“谁知道,丝路的旁门左道不少。我也只能通过德庆探个一二,至于丝路内部的沟沟坎坎,我没机会探查。”肖彬的拳头捶到了桌上,“可恨让他剥了皮,还得让他吃骨头。” 我垂下了眼眸,丝路就是这么放肆。可是我们却明知道他和那把火脱不了干系,却干瞪眼没办法。 MV在我和肖彬的努力下,紧紧张张的用了八天的时间,到扬州,到南京,到北京三处选了景,布鲁塞尔没有时间再去,便用电脑合成了成悦锦获奖的镜头。南京的秦淮河畔赌锦,北平的寿宴秀锦,扬州的斗锦,焚锦,城陷,城祭,一幕幕的出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直到如今丝之恒的丝线翩跹,锦团飞动,烈火焚厂------都在一曲婉转悠长的江南曲韵里悠悠的散开。 MV的样出来后,是在丝之恒的会议室播放的。赵信儒,肖彬,吴董事和马董事几个看完之后,都久久没有话。当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肖彬看着我道:“清扬,看了这个MV,我忽然觉得丝之恒是个很——”他想了半天用词,最后着,“是个很了不起的公司,只能用了不起这个词。我之前觉得以敬是操之过急,心比天高,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太浅薄。” 我没有接话,方才的MV已经把我的思绪完全带进了前世今生的故事里。一方丝绸锦缎,一方烟雨江南,谁知道,我就是故事里的人?谁又知道,我还在继续着故事里未完的故事? 赵信儒找了媒体方面的一些关系,把那个MV安排在了电视频道上播出。但由于时间紧急,也花了不少的钱才安排上。房子抵押的钱,赵信儒的积蓄,肖彬凡苓也凑了一点借给我,外婆给我的镯子最后以成交价50万出了手,都投在了媒体上线。除了电视,网络,还有一些多媒体广告牌也买了播出位。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倾其所有”这四个字的含义。 MV在上电视后几天,外婆给我打了电话,她苍老的声音有些动容:“清扬,我看到了你们做的那个电视。但你怎么会拍的那么逼真呢?” 因为那一山一树,一草一木,都在我眼底历历展现。那山河动容,草木悲声,都是我一一经历。 MV的效果比我预计的要好的多,电视上我并不知道取得了多少成绩,但是网络上的点击率很快就蹦升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不少人在问着,MV的背景故事是杜撰的,还是真的? 看到这样的问题,我的心酸楚成一片。我想,每一个镜头都是我脑海中的重现,但是我的手颤抖许久,却无法回复。我要为自己代表的丝之恒负责,我不能拿着前世今生的故事当做历史去讲。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可每每夜深人静,自己一遍遍重复看着那段MV的时候,内心的无助和惶恐,像夜的潮水一样涌来。没有人知 道,我有多害怕我的倾尽所有,最后都成了水漂;更没有人知道,我多怕躺在床上的赵以敬,像MV里的赵石南一样,最后只留给我冷冰冰的一方坟墓。我的煎熬,我的无助,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敢让自己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下。而面对赵信儒,面对丝之恒的董事,我仍然要表现出一副坚强自信的模样。 我的手搭在鼠标上,任眼泪肆虐,以敬,你醒来吧。我真的好累。 MV播出几天后,我意外的接到了何院士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只简单的了三句话,却每句都让我惊心动魄。第一句是:“清扬,你们的锦昨天做完了所有的检测实验,可以正式出产了。” ☆、盛世新锦得扶持 我的心中轰的一声响,激动地拿着电话的手都有些颤抖,这句话的意思是,新的成悦锦就算研制成功了吗?赵以敬的心血,我押上了所有财产的赌注,就算成功了吗? 还没等我回过神,何院士又着:“国际丝绸博览会下个月要在巴黎开,我可以推荐你们的新品也去参赛。” 我的心跳的好快,接二连三的消息几乎让我头脑昏乱。我激动地声音颤抖:“好。我们参加。” 何院士的第三句话简单扼要:“收拾收拾,尽快来趟北京,我有事和你。”我傻呵呵的问着:“什么事?” 何院士一如既往的惜时如金:“电话不清楚。你来了再。”完挂了电话。 我捧着电话,愣在那里好久,眼泪才吧嗒,吧嗒的滴了下来。那天不是周二周四,我没有办法在以敬的身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只能隔着ICU病房,在视频里默默的告诉他:以敬,我们新的成悦锦,也出来了。何院士推荐我们的新产品去参加国际丝绸博览会,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名次。我觉得能,你觉得呢?你曾经过,我们可以不靠祖宗吃饭,如今成悦锦出来了,是你和我新的成悦锦,不是赵石南和杜衡的,是赵以敬和宋清扬的,你倒是起来看看啊! 看着视频中仍在昏睡的赵以敬,我的心血淋淋的疼痛。我恨不得自己能替了他躺上去,却又无能为力。 从医院出来,我缓了缓心情,给赵信儒和肖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赵信儒的声音也有些微颤,只一个劲的着:“好。好。” 肖彬比较理智,高兴之余,对我着:“只是可惜丝之恒如今再也没有资金力量让这成悦锦上线了。如果不是这场大火,新的成悦锦上线生产,我真不敢想象丝之恒会宏大成什么样子。” 我的心有些扯痛,咬唇着:“没关系,我们只要有新的成悦锦,申请了专利。等以敬醒了,等过几年我们又有了资金,我们再办丝绸公司,再生产成悦锦,只要有人在,我们就有生生不息的力量,就能继续这事业。” 肖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清扬,你是好样的。到时再办公司,别人怎样我不管,先算上我一份。” 我被他的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想掉,忙转移着话题:“对了,先不这个。何院士推荐我们的新品参加下个月巴黎的丝绸博览会,我大着肚子,还得照顾暖暖,守着以敬,你帮我过去参赛吧。” 肖彬沉声应诺:“好。” 我把公司的事交代了一下,把暖暖让李姐照管好,我收拾好 东西再次去了北京。我电话联系了何院士,他对我道:“清扬,明天上午你来我办公室,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我如约去了何院士的办公室,他的助手开车带我们出去,我不禁好奇的问着:“何院士,您要带我去见谁?” 何院士了个名字,我却被那个名字震的身体都有些颤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还有见到那么大领导的机会。何院士对我道:“别紧张,待会自然些,是什么什么就好。” 我点点头,却手脚都有些开始发凉。 车行了一个多时,到了二环里一处警卫守门的院落。也许是提前报了车号,警卫只是查验了我们三人的身份证后边把车放行了进去。我忐忑不安的跟着何院士下了车,穿过两处院落,到了最后面立着的一座三层楼。 何院士带着我进去,到了二楼的一个型会议室,不多时,要见的那位领导也到了,有时电视里能看到,他和电视里的形象差别不大,很和蔼。我的心才微微跳的缓和些。 领导简单的问了问丝之恒现在的情况,我竭力平复着心里的紧张,稳声回答着丝之恒从蚕种场病毒的事,到火灾事故,到如今被迫要被并购的情况。 领导微微点头,温声对我着:“上次开会遇到老何,他就过你们这个公司很特别,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前几天开会,会间休息又聊起,大家还传看了你们那个视频,做的很不错,有人看了视频还特意查了扬州的近代地方志,居然确有其事,并不是为了噱头随意拍的,我派人去查了查,了解了一些你们的情况。” 我看了看何院士,不知道怎么接领导的话。便也只是点头应着。领导又问了些公司未来的规划之类,我道:“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公司是会向文化丝绸和电商平台去努力的。” 领导点头:“嗯,这个方向很好。” 领导的时间很宝贵,我和何院士呆了十分钟,便告辞了。领导最后和我握手时,了一句:“如今国家形势很好,你们放手去做事,不要有顾虑。”我听了后一怔,却也领会不到其中的深意。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都是一手的冷汗,不觉问着何院士:“我那么行吗?” 何院士扬唇笑笑:“那有什么不行的。领导都核实的差不多了。只是最后见见人走个接洽流程。要不领导怎么会见你呢?他应该见丝之恒的董事长赵以敬才对。”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领导应该已经对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赵以敬在医院昏迷,也知道丝 之恒的情势,才会想到见我。我多虑了。 上了车,何院士才对我道:“你们运气不错。现在国家号召重新恢复丝绸之路,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还有专项资金支持。赶上这个时候,恰好新产品也研发出来,丝之恒可以作为首批得到资金扶持的丝绸企业。” 一股暖意,从脚底缓缓的油然而生,我看着何院士几分不敢相信:“资金支持?这么,丝之恒,可以免受被并购的命运?” 何院士微笑着点头:“领导不都告诉你了吗,放手去做,不要有顾虑。” 我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对何院士一个劲的着:“谢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谢意了。” 何院士哈哈大笑:“不用谢。你们的丝绸,就是最好的话语权。不论是我,还是领导,还是政府,都不会对真正做实业的人无动于衷。如今毕竟不是你视频里的八十年前。” 我激动地继续着:“但还是要感谢您几次鼎力相助,如果不是您写文章,其它的厂子也不会解封,不是您写信,以敬也不会被放出来;不是您推荐,领导也不会注意到丝之恒----” 何院士直摆手:“这功劳可不全是我的,我没写过信。”正着,车已经开回到了学校,何院士对我道:“我待会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我和何院士握手告别,看着他匆匆上楼的身影,忽然有些无以言表。真正学者的风度,是不是就像他这样?看着冷清,却不为名利,爽快的帮了人,再爽快的离开? 我从何院士的楼下走出来,这是我熟悉的校园,带给了我熟悉的温暖。北京的玉兰,桃花,还在争相次第的开着,我的心情,也随着这满园春色,好了起来。 出了校门,我正在挥手拦着出租,忽然一辆车在我身边缓缓停下,车窗摇下,竟然是顾钧,看着我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看着顾钧有些憔悴的面容,我淡淡摇头:“不必了,你去忙,我打车回去就好。” 顾钧抽抽嘴角无奈了笑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送你过去,就算老朋友重逢,聊两句不过分吧?” 他把话到了这个份上,我看了看四周,也还是没有出租车,便抬脚上了他的车。我要去后海赵以敬的四合院,飞机是明天一早的,今晚到那里住一宿。 顾钧的车也早不是那辆夏利了,换成了黑色的大奔。只是我看他开着大奔的样子,还没有开夏利时高兴。 路上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他这次来学校还是上次谈合作的事。问了问暖暖的情况,车 很快到了后海的胡同口,我对顾钧了“谢谢。”正要下车,顾钧忽然对我道:“我看到你们的MV了。”着自嘲似的笑了声:“看到你和他,我才知道你对我,根本不叫爱。” 他忽然没头没脑了一句,我愣在了那里,憋在那半天也不出句话。顾钧忽然转看着我,第一次用一种很辽远,又很深沉的目光深深看我问道:“如果,我是如果,当初我没有和蒋荻有事,你会这么对我吗?” 他的问题让我又有些憋气,如果?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千万句后悔,换不来一个如果啊。我没有犹豫,只是很坦白的看着他道:“应该不会。”我直到今天,才明白,有的情,只能给有的人。一如我对顾钧的温吞,对赵以敬的炽烈。 “为什么?”顾钧追问着,“我们以前,也很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笑,对他了句:“你多保重。”着下了车。我听到顾钧在我身后,还没有发动车子离开。我稳稳的迈着自己的步子,进了四合院,当合上门的一刹那,看着院里空空的秋千,我泪如雨下。 世人只看到我挺着大肚子还在为赵以敬奔波辗转,世人皆问我如今为何对赵以敬那么执着爱恋?那只是因为他对我的守候,穿越了近百年;那只是因为他让我们的前世,绝唱于千古。 ☆、情丝故人心为安(大结局) 好事也会结伴而来。成悦锦研制出来了,国家的专项资金扶持也立项了。我并不懂这些如何操作,但肖彬和吴董事他们懂,有他们和国家丝绸项目专项的人接洽,丝之恒被注入了一支强有力的强心针。 丝路的那把火点大了事,我的MV更招大了事。专项扶持资金的宣传做的不,各个频道的新闻都在播。无形中给丝之恒火灾的调查施加了压力。调查的进展也快了起来。而且我并不知道是何方的推手,先前调查的人撤了出去,进驻了一个专案组。这个专案组的调查雷厉风行,将蚕种厂病毒案和南京城郊的火灾案件一起合并调查。 不出半月,这两起案件的幕后推手浮现出来,不仅是丝路,还有丝路背后的大人物,都顺藤扯秧一起被牵了出来。也不仅是丝之恒的案子,丝路牵涉的案件还有洗钱,盗取商业机密,出卖商业机密给外企------丝路的背后,整个是一个庞大的官商勾结,对外勾结的网络。 肖彬都不禁倒抽着凉气:“难怪丝路停盘那么快就有钱重新洗牌呢,原来这么多来钱的项。”的确,之前我们一直无法猜出丝路的资金为何那么充足,在帮了赵信俭后,还有那么强大的资金实力自救。原来他除了盗取商业机密,还涉嫌做二道贩子,把那些丝绸数据又转手卖给了韩国、日本的一些的企业。 蒋正齐倒台后,坊间流传蒋正齐本就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出卖资料不足为奇。真相是否如此无证可考,只是加上蒋正齐平时总以病推脱各种露脸,这一解释倒越传越真。 那两派的斗争结果是一方跟着丝路惨败倒台,而另一方也未能如愿,反而空降了一位继任了他们一直垂涎的位子。 赵信儒摇头叹气:“这就是政治。永远琢磨不透其中的奥秘。也许我们这回,也是莫名其妙的沾了一点光吧。” 也许真相的确如此,只是我更愿意相信,是赵以敬孜孜不倦的努力,是成悦锦华彩再绽的成就,赢得了一切襄助。我看向赵信儒,想到调查组的幕后推手,又想到上次放以敬出来并不是何院士写的信,忽然心里一动:“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相助?曾经帮赵家收回北京四合院的那位亲戚?” “赵天雄?”赵信儒摇摇头,“他早故去了,不是他。他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很多年不回来了。”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收回宅子的是赵天雄?”我的记忆里,又浮现出八十多年前,那个瘦瘦的伙子,带着我驾着马车到了六圩渡口逃婚的场景。后来他随着凌泉到了上海,便没了音讯。 “是他。”赵信儒叹气道,“当年若不是在假山池子里发现了一个有地下党名单的项链坠子,才能明我的祖父除了做锦缎,也曾立过功劳,那座宅子还真不好收。” 赵信儒的话将我的心又悠悠的荡回了那个热血激昂的年代。我抿唇笑了,没有再吭声。 这次调查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推动,我不得而知。只是有一天在翻着以敬的柜子,看到了一张他邮寄东西的运单底单,从底单上,我看到了他将那只买的保温杯,寄到了一个类似“秦城监狱”的地方。而收取人的名字,叫赵侦。赵侦,赵信偵,我隐隐的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道赵侦的手中是还有可用的资源,还是手中还有可用的把柄,这一切,也许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那个老人,在那里可以安度晚年。不知道以敬的保温杯,以敬做出的成绩,能否让他在那个寒冷的地方得到温暖。 丝路的倒台,自然将赵信俭也牵扯了进去。手足情深,到了这个时候,赵信儒终究不忍,并不打算将赵信俭出卖丝之恒的商业机密一事诉诸法律。只是赵信俭掺和了背后大人物的地产交易,却不是赵信儒放手,就能平安无事的。 躲在海南蒋正齐别墅里的姚清莲被抓了回来,只是被蒋正齐家的母老虎又挠了脸。姚清莲除了助纣为虐也涉及盗取商业机密外,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车上检查到的迷香,竟然是她的手笔。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破二手车坏在了门口。如果车没有坏,我迷迷糊糊的开着,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只是那车救了我,却把以敬搭在了火海。 当我扶着清莲的奶奶,去看姚清莲的时候,那个老人的眼中都是浑浊的泪,姚清莲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向我,却没有一句话。她没有敢看奶奶。奶奶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清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奶奶喃喃了几次后,姚清莲终于忍无可忍,看着我冷笑道:“宋清扬,你别来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我到了今天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不要抢了我的东西再假惺惺装可怜。你挺着个大肚子来向我示威?向我炫耀你有了赵以敬的孩子?请你滚好吗?滚!”她竟然有几分歇斯底里。 奶奶不可思议的看着清莲,道:“清莲,你怎么这么话?!” 我把奶奶扶了出去,转回身面对着姚清莲,第一次很镇定,也很坦然的对她着:“清莲,我知道你很怨恨我,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以敬。你的奶奶姓杜,你才是杜家的后人,你才配有那10%的股权,你才配嫁给以敬。是不是?” 姚清莲看着我冷笑 道:“难道不是吗?” 我看着她,很奇怪,我竟然不上恨她,那一瞬的前世今生的诧异,我只觉的她有些可怜,过了半晌,我对她着:“那我给你讲段往事吧。”我把民国的故事,简要的给她讲了梗概,尤其是关于郑鱼,抑或叫郑锦葵的那段,细细的讲给了她听。 我还没有讲完,姚清莲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当我讲到鱼和赵重台的往昔时,清莲挥舞着手,几乎没了理智的嘶吼着:“不可能,你撒谎,你编的这种下三滥故事。奶奶亲口告诉我,她就是杜仲的女儿---------” 我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因为你奶奶,也就是第二个杜若,并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 姚清莲看着我面目几乎狰狞:“你骗我,七八十年的事,你有什么证据?谁能证明?这不过是你和你外婆编的瞎话,你们为了名正言顺抢我的东西,故意捏造的往事,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好哄吗?” “清莲!”我实在对她的歇斯底里忍无可忍,只好再次打断她,“如果你奶奶的生父是别人,那么的确如你所言,我无论如何也证明不了她的身份,没有任何人,能拿出任何铁一般的证据明她不是杜家人。杜家的人已经死了,镯子证明不了,我外婆的口述证明不了。可是你别忘了,她的生父是赵重台,是赵石南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奶奶如果和赵信儒赵信俭去验DNA,是可以验出亲缘关系的!这个谁能捏造!” 姚清莲愣住了,她看向我的眸子从狂躁到灰暗到绝望,过了许久,她把目光收了回去。没有再话。半晌,她忽然冷笑不止,笑着笑着,眼角有几滴泪出来,自语道:“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世界有没有疯我不知道,但是一周后,听她有些癫狂的症状,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检查治疗。我的心忽然有些悲戚,世世代代,究竟是谁的宿命,谁的奢望? 姚清莲的股权,除了转让给赵信俭的,所剩也不多。我不想去揭穿她的身份,不为郑鱼,不为姚清莲,更不为姚清莲那张狂的母亲,只为那位为杜衡扫了一辈子墓的杜若,我不想在她的晚年,颠覆她一生的幸福。 丝之恒这边在吴董事他们的努力下,利用着国家扶持的资金,在恢复着生产。地标初审组莫那边又打电话催问我成悦锦的情况。如今有了新的成悦锦,地标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是找不到又始终有些不甘。 我不由的打电话问了问赵信儒,他夫人的嫁妆会不会有成悦锦。赵信儒叹气道:“如果有就好了。也不会一直这么费劲的找。我夫人的母亲出嫁的时候, 恰好祖父意志消沉,两箱丝绸都是普通锦,文革的时候也都烧了。哪还有一根成悦锦的丝线。” 听了赵信儒的话,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既然如此,那过往的历史,就让它翻篇好了。 我正准备抽时间给莫打电话撤了成悦锦的申报,却忽然在赵以敬的电话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我知道,却很意外。竟然是几年前我还在丝之恒工作的时候,那位香港的世家周姐的电话。曾经是姚清莲假想情敌的周姐。 听到我接电话,周姐的声音有些意外:“赵总呢?” 我咬咬唇,稳稳的回着她:“他病了,在医院。您有什么事,和我也一样的。我是他妻子。” 周姐“哦”了一声,声音很诚恳:“有点遗憾。是这样的,我经常在香港和国外跑,赵总曾经托我打听打听国外的华人有没有还保留成悦锦的。正巧了,前几天我们在网上看到你们做的MV闲聊,有个朋友对我她家中就有,她去世的祖母原先是大清朝什么王爷的十四格格,她家里在解放前就到美国了,家里还有几匹成悦锦缎。我就是想告诉赵先生,找到成悦锦了。不知道还能帮得上忙吗?” 那一瞬,我激动地声音都控制不住了:“有用,太有用了。”周姐和我约了下个月她正好来内地谈生意,顺便把成悦锦让人运来。 挂了电话,我的胸中一直被一股热流涌动着。成悦锦,不仅是赵家的,更是国人的啊。就算赵家没有保存好,就算国内的国人没有保存好,但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成悦锦。星火相传,是不会将先人创制的荣誉毁灭的。不是吗? 所有一切,都在向着美好前进。肖彬带着新研制出来的成悦锦远赴巴黎,参加着国际丝绸博览会。送机的那天,凡苓也去了。 看着肖彬走向安检口的身影,凡苓忽然问了我句:“肖彬爱过我吗?” 我的心扯疼了一下。肖彬去德庆的目的,凡苓还是知道了。我握紧了凡苓的手:“他一定爱过。”凡苓苦笑了几声,对我道:“我从德庆撤资了,我又该出去散心了,希望这次,我能把他彻底的从我心里散去。” 我没有回答。情之一字,最难将息。只愿凡苓,抑或肖彬,都能珍藏彼此,却不要伤害彼此身边的人。我和凡苓缓缓的在机场的通道上走着,迎面走来一拨刚下飞机的人,凡苓抬眸看了看,定住了脚步,看着迎面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有瞬间的怔忡,却还是微笑着打了招呼:“夏医生!” 夏医生看了看凡苓,又看了我,淡淡笑问道: “我们见过吗?” 我和凡苓愣在了那里,忽然旁边有个横冲直撞的孩子跑了过来,夏医生顺势把我护在里侧,对我笑笑:“身体不便,要多当心。”正着,他的手机响了,他接着手机走出了机场。 过了许久,我才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心里很疼,这样的相逢,便是我做梦也不会梦到的场景啊。有些不可思议,却又觉得似乎必然。他早过,做催眠,是会有风险的。 我给自己的内心许着一丝安然,也好,今生相忘,他是否终于可以成全自己的幸福?! 博览会颁奖的那天,我抱着暖暖,守在大大的客厅里看着电视。下午我已经接到了肖彬的越洋电话,激动的告诉我成悦锦除了拿到一个金奖外,还拿到了一个“特别荣誉奖”。金奖不止一个,但特别荣誉奖却只设立了一个。因为新的成悦锦不论在色彩,顺垂,固色,抗皱等等方面,在博览会参展的所有丝绸中,是为翘楚。连组委会都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好的锦,不是像往年一样,来自奢华的意大利,来自经典的巴黎,而是来自那个古老却又沧桑的丝绸源头——中国。 肖彬上台领的奖,那时的他,的确很有魅力,一身笔挺的西装,瘦高的身形,沉稳的面庞,而台下,不再是八十年前稀稀拉拉的掌声,我在电视机旁,都听到了那来自台下热烈的掌声,那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给予的认可,以及台下并不少数的同胞,给予的激昂。 肖彬的获奖感言很简单,他沉吟了许久,面对着全世界,沉声着:“这个奖,拿的太不容易。” 是啊,这个奖,拿的太不容易。几代人的努力,几代人的奋斗,才能又在这个国际的平台,争回本属于我们的荣誉。我抱着暖暖,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暖暖懂事的帮我擦去眼泪,轻声问着:“妈妈,你是想伯伯了吗?暖暖也想伯伯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孩子的一句话,让我彻底失了方寸,把暖暖揉进话里,哭出了声。以敬,你想要的,你奋斗的,大家一起努力,已经都实现了。你快醒来啊!暖暖想你了,我也想你了。 带着肖彬从巴黎带回的奖杯,我去了ICU病房,看着以敬熟睡的脸,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了上去,以敬,你睡了好久了。该醒来了。 以敬,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台上,我在台下,我看着你,根本没想到你和我会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只是默默的希望,你不要把我开掉; 以敬,你记不记得,我在大风雨中冲出去,是你开着车送我回去,那时,你的心就为我疼了呢; 以敬,你记不记得,秦淮河畔,你牵着我,走过了两次,前世一次,今生一次; 以敬,你记不记得,我在镇病了,是你飞越了大半个中国,陪着我吃了“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晚餐,可如今,良人何在? 以敬,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过,不让我们的求子之路,这么艰难,如今,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你怎么不醒来? 以敬,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过,如果以后北平收复了,我们再去王府井,再去什刹海,再拍张我们的照片,如今都实现了,你怎么不醒来? 以敬,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过,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救自己的女人一次,你做到了,可你怎么不醒来? 以敬,你上辈子答应我,你还想再去趟上海,给我买我爱吃的糕点,你到现在只给我又买了金枝玉叶,还没有给我买糕点,这是你欠我的------- 以敬,你上辈子答应我,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做成悦锦,我们要一起在庆功宴上和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声畅笑,这也是你欠我的-------- 以敬,你上辈子答应我,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在一起,这还是你欠我的-------- 以敬,你上辈子答应我,如果生在安宁的世道,你要守着我,再做成悦锦,做到全天下都知道中国的成悦锦,这不仅是你欠我的,是你欠天下的,你欠了这么多,你怎么不醒来啊?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护士把满脸泪痕的我拉开:“赵太太,你还有宝宝,不要把自己哭坏了。赵先生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上车,医院的门口竟然也有几株琼花,看着还没有绽放的花苞,我的心又飞回了草长莺飞的江南春色。不知哪里在放着《采薇》的古风歌曲: 卿尚,共采薇,风欲暖,初成蕊,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露尚稀,叶已翠,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老,忆采薇,草未凋,又抽穗,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今我来,雪霏霏。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以敬,叶枯的时候已经过去,葳蕤的时刻已经到来,故人依然,你为何还不归来? 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接了起来,是医院里护士的声音:“赵太太,快回来,赵先生醒了。” 我的心哗的一下酥麻醉开,几乎顾不得自己大腹便便的身形,快步往回连走带跑的忘情奔去,赵以敬,赵石南,我知道你放不下,你一直在等着我! ☆、番外:三生石 定相思 幽冥之界,千万年来,一直如斯。那条黄泉路,静静的,接引着一个一个游走的魂灵。 走过黄泉路,便是忘川河,也叫三途河,这条河没有河水的浮力,血红的河水里,是无数的孤魂野鬼,难以超生。只得日夜在河中哀号,嘶叫,恨不得把每一个经过的魂灵一起拖下水,好换的自己的魂灵得到超度。 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在桥的那头,一位叫孟婆的妇人,日复一日,卖着孟婆汤。传说那汤喝下,便能忘却一切的前尘往事,爱恨别离。 奈何桥畔,有一块三生石。默默的注视着前来喝下孟婆汤,准备投胎转世的人们。女娲补天的灵力,造就了这块三生石。在三生石上,前尘往事就如镜中之花般清晰可见。而女娲的一笔姻缘丝线,更让这块灵石可以掌管三生三世姻缘姻缘。。 而见识的故事多了,那三生石竟也沾染了些灵性,每每有人在它跟前照看自己的前尘往事,它便总要调皮的问上几句话,否则,立在那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太寂寞。 三生石看着忘川河对岸的那个男人已经很久了,那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瘦高的身形,狭长的眉眼,镌刻着风流韵味。它立在这里那么久,都很少能看到那么俊朗的男人呢。只是那人年纪并不大,年轻轻的,可惜了。 它等了很久,那人却还不渡河。它都有几分焦急,它很想等那人在它跟前照的时候,好好看看他的前尘往事,这么好看的男人,故事一定也好看。可是,他怎么还不过来呢?他一直负手而立在河边,他在等人吗? 那人在桥边已经立了两天,它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笨蛋,这是冥界,多待一天,去人间轮回便要晚上一年,更何况,冥界的风吹在身上,比割肉还疼,忘川河的水溅到身上,比火焰还烫,那个男人傻的吗?他感觉不到疼痛吗? 赵石南立在忘川河畔,他不傻,每一缕风吹过,看着是微风飒飒,可到了身上,是蚀骨般的疼,而忘川河不时翻腾出的水溅到他身上,更是痛楚难忍,黑白无常告诉他,人间一月,冥界一天,他在这里只能等十二天,也就是人间的一年。如果十二天后他还不去赶着投胎,便再没有了转世的机会,只能掉进忘川河当孤魂野鬼。 看着忘川河里的狰狞面目,赵石南挺直了背。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掉进去,他也要等着他的妻子,他答应过她的。而且,没有她一同转世,他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 第三天一早,三生石看到黄泉路上来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是饿死的,面黄肌瘦,身形憔悴。她好像认识那个男人,和他拉拉扯扯了很久。三生石竖起耳朵想听他们说什么,却隔着忘川河,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好一会,任凭那女人哭,闹,那个男人却始终不为所动,还是立在那里。那女人只好自己过奈何桥。豪门邪少 那女人没有男人牵引的吗?水鬼很快上来把她揪了下去。想来她生前是做了不少恶事吧,要是做了善事,水鬼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把她拖下去。三生石叹了口气。但是那女人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几天,就拖了个替死鬼自己又脱了身,在三生石前看着她的前尘旧事,一向爱说话的三生石竟第一次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却没等它说话,那女人倒阴阴笑了两声说道:“来生,我不信还是争不过她。”说着走到奈何桥畔,将孟婆汤一口喝尽。 那个男人已经站了八天了,他在等谁呢?怎么还不过来?黄泉路上又来了一个男人,他也认识那个男人,两人似乎还说了几句话。后来的男人说过话后,便走过奈何桥到了三生石畔,照了他的前尘往事。在他的往事里,三生石看到了还立在忘川河边的那个男人,它也终于明白了,他在等着谁。 调皮的三生石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难过,忍不住问着他:“你下辈子投胎,还想认识那个女孩子吗?” 眼前的男人淡淡笑了:“想,我还想守着她。” 三生石不解的问着:“你不怕她还是喜欢那个男人,不喜欢你吗?” 眼前的男人摇摇头:“这不重要。我喜欢她,守着她,就够了。” 三生石想不明白了,它虽然通了灵,但到底还不是人,理解不了人的思维。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温温和和的很好说话,三生石忍不住又问他:“那你下辈子除了守着她,还想做什么?” 那男人想了想,目光看向了很远,声音很平静:“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另外,我想堂堂正正再姓一回祖宗的姓。”是的,他这辈子,两个思而不得的遗憾,一个是杜衡,另一个便是他的姓。他本是夏家人,却不得不为了母亲,为了生计,委身姓赵;也不得不为了革命,为了天下,去做白青。下辈子,他只想不辜负祖宗,再姓一回夏。 三生石不说话了,看着凌泉,它觉得他是个好人,趁着孟婆不注意,偷偷的告诉凌泉:“我告诉你啊,待会你喝那个孟婆汤的时候,不要都喝完,留一口在嘴里,他们发现不了。过了奈何桥偷偷吐出去。这样下辈子,你见到那个女孩子,才能认出她。” 凌泉笑了,他也记住了。留一口,下辈子,他要认出她,守着她。当人妻受穿成手冢国光 十天过去了,那个女孩子还没来。三生石着急了,再不来,那个好看的男人可就没法投胎了啊。 第十一天的下午,杜衡来到了黄泉路上。她好奇的四下打量着,这里便是黄泉?没有阳光,却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有点昏惨惨灯将尽的意味。路的两旁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彼岸花。那颜色,红的像血海一片。杜衡缩了缩胳膊,心里几分胆怯。 这条路,怎么这么静,这么瘆?杜衡有些慌乱,心都要慌的蹦出来。她左看看,右看看,腿脚几分发麻。微风吹过,杜衡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般的疼。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觉得那条路好漫长。终于快走到了尽头,她已经听到了河水的咆哮声。杜衡猛地一抬头,她早已听说过的忘川河,就在她的眼前奔流,而河边立着的,是赵石南。 他在等着她,他真的在等着她。 杜衡停住了步子,看着赵石南,那眉眼,那深情,纵然时光荏苒,都没有一丝改变。杜衡抿唇笑了。 赵石南眉眼绽开,轻轻勾唇道:“衡儿。你来了。”他知道,她会来的。赵石南伸出手来,杜衡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奈何桥下,水鬼嚎叫,杜衡和赵石南十指交缠,稳稳的走了过去。有风来袭,赵石南轻轻揽过杜衡的肩,任那如芒刺的风在自己身上扎的生疼,却护的怀中女子安然。 三生石看他们走来,竟然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激动着。也许是为那个好看的男人此刻脸上幸福的神情,也许是为那两人相依相偎的你侬我侬。 两人相依偎着看他们的前尘往事,看到情深处,相视一笑,三生石觉得,那是它见过最美的笑容。它那么呆呆的看着,一个走神,竟然把他们身边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故事都显了出来,小茴的,小鱼的,凌泉的,直到杜衡轻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小鱼的孩子是赵家的血脉。”三生石才回过了神,懊恼不及,说了句:“坏了。” 杜衡愣了一下,看着三生石道:“你会说话?” 三生石笑嘻嘻的说道:“会啊。”说着调皮的又说道:“我猜,你们下辈子肯定还要在一起。” 赵石南也勾唇笑了,这石头,有点意思。杜衡点点头,看着三生石道:“人间都说,在你这里许愿求姻缘很灵。我和石南,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想在一起,好吗?”南园草木 三生石说道:“好是好,不过你们为此要在轮回中受十八般煎熬,你们还愿意吗?” 赵石南和杜衡都毫不犹豫的点头:“那不算什么。”三生石怔了,有不少人,听到十八般煎熬,都会犹豫,起码会问问是什么煎熬。可这两人,却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杜衡开心了许多,看着三生石笑道:“你既然是三生石,三生,前世,今生,来生,你一定能看到我和石南下辈子的模样吧?让我们看看嘛。” 三生石想了想,前世,今生,来生,反正喝了孟婆汤,来生忘得最快,让他们看看也无妨。三生石打开了来生之门: 南京丝之恒的新基地揭牌了,一身西装的赵以敬,神采飞扬,带着前来视察的领导参观三条生产线。而新品的成悦锦,正以文化丝绸的形式,在生产车间内纱槎飞动,锦绣团簇; 北京的经销处扩大了规模,肖彬常驻北京,成悦锦如今除了面料系列,还有不少新款成品,服装,饰品,文化丝绸,订单除了国内的,大部分是来自国际市场。中国的丝绸,终于不必再主打低端的生丝和坯绸了; 四合院里的秋千架,如今加了护座,刚会颤巍巍走路的弟弟坐在秋千里,姐姐在旁边轻轻推着,一个劲的的问着:“够不够高?说话嘛。” 清扬浅浅笑着:“他哪里会说话。你就着急问他。” 暖暖回过头来嘻嘻笑着:“才不是呢,那天我听到他叫爸爸了,对吧?爸爸?” 赵以敬狭长的眉眼扬起,轻轻揽着清扬,两人相视而笑。微风吹来,院中的海棠拂了一身。 三生石将来生之门闭上,杜衡和赵石南的眉眼舒展了开来。 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杜衡和赵石南都大大的留了一口。在前尘往事将化烟尘的瞬间,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深情的眉眼。 三生石,三生路,如相识,且回顾,但相思,莫相负。 浮华落尽,只余情深如故。 【全文完】 ☆、小叙 今天,我又习惯的打开电脑,打开《情似故人来》的WORD,看到【全文完】三个字,我才意识到,故人已经完结了,我不用再写了。按理,我该是如释重负的,按理,我该是轻松闲适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酸涩,也许是我多愁善感了,我忽然感觉到了浓浓的不舍,对以敬清扬,对石南杜衡,对凌泉至瑾,对丝绸江南,对故人这篇文,对一直追随故人的你们--------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不舍得完结一本书,当然,我也只写过两本书。七个月,我早已把自己幻化成了文里的一份子,也许就像三生石一样,看着文里的每一个人,感触着文里的每一个人,为他们喜,为他们悲,为他们痛。如今,忽然回到现实,我竟很不适应。 今年的四月,玉兰海棠,争相次第。文安在京城追了一通花之后,终于决定沉下心,再写一个故事。当然,这要归功于出版编辑和磨铁柠檬编辑的小皮鞭,一直坚持不懈的敲打着我。 当时文安很纠结,因为不知道写个什么题材,出版编辑建议我写一本民国的,因为他觉得我的文笔很适合写民国。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却对民国没有一丝感觉。国仇家恨,新旧思想,各种冲突,都离我那么遥远。而且从我个人来讲,我素来只偏爱诗词歌赋的古代史,对近代史的战事混乱一直没有任何喜好。于是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找不到出口。 而当时文安自己,很想写一个以朋友为原型的姐妹都市言情,但是又苦于都市言情的主题,金钱?欲望?婚姻?官场?商场?当种种矛盾冲突在文安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文安是挣扎痛苦的,因为当时的文安,所有关于都市言情的思绪都停留在秘密里,无论什么主题,都觉得无法冲破秘密的定式。 于是文安整整徘徊了一个月,不知道写什么,无法动笔。因为文安是一个跟着自己心走的人,如果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笔下的故事,那是根本写不出来的。一个一个夜晚,文安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遍,忽然有一天,文安看着窗外的夜色想着,能不能把自己想写的东西糅合在一起呢?这样就不用为选择而头痛了。比如说,把民国和都市姐妹融合在一起。当时突然就豁然开朗,这种新颖的写法立即就让我的兴趣来了,我觉得,我有动力写一个故事了。 文安一直有一个理想,就是想写一本世家文化的书。于是选择了“丝绸”这个古老、传统而缠绵的元素。只因为丝,不同于瓷器的刚硬,不同于茶叶的清秀,丝绸本身便是柔婉,灵动,而绵长的。与文安想的书名“情似故人来”又有谐音之趣。于是文安兴冲冲的开始写故人。 当时由于秘密已经结束了七个月,故人开始写的时候,只有一些一直守候文安新文的老朋友,而且故人的开头,文安选择了平缓的叙述方式,并不能非常迅速的就吸引新朋友来读。再加上文安更新的龟速-------- 任何一个作者,都是希望自己的文章有人看的,当时文安隐隐有些担心,是不是这次的题材选择的太大了?不如纯粹的言情更加吸引人呢?但是文安没有改变初衷,不论读者多还是少,文安只想写自己想写的,文安必须要把这个丝绸世家的前世今生故事认真写完,哪怕最后只有一个读者,文安也写给她看。 故人的读者渐渐多了起来,从老朋友,到新朋友,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和编辑开玩笑说已经很久没看到故人的推荐了。编辑反问我,你觉得故人还需要推荐吗?我才注意到故人的成绩原来已经远远在我的意料之外了。说不上的滋味,只是忽然很欣慰,觉得文安的执着,是值得的,大家的认可,是文安最大的动力。 故人的故事,前世今生两条线索交映,情感和丝绸两条线索交映。对文安有不少挑战:首先在写作方式上,对文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来是前世和今生要相互照应,要融合在一起,不能彼此突兀,各自独立。二来是情感和商战,也要彼此交融,互相渗透,才能赋予商战在言情作品里的魅力。 于是文安只能处处小心,就如自己和自己手谈,先给自己布个棋局,自己再解困出来。而且前世和今生的转换,既要情绪、情节实现同步,又要恰到好处,顺其自然,也确实让文安琢磨许久。文安不知道大家是否满意,但文安自己对现在的结果,还是比较知足的。 其次是在知识积淀上,对文安也是挑战。民国要写的符合历史,比如民国开篇便是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开始的年代,比如西山派和改组派的斗争,比如日寇侵华路线,比如西安事变,比如万福闸惨案,比如汪伪政府的成立------这一切,都要尽量去贴紧史实,不能随意篡改,也让文安重读了近代史,学习了不少。而现代的商战,其中销售、股票、金融的知识,文安也在查阅资料、请教别人的同时,极大的提升了自己的知识储备。 再次,便是时间和体力的挑战了。文安的确没有想到,架构的巨大,更新的龟速,让故人写了七个月。尽管文安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尤其是写文,是有很大乐趣的事,更加不想把这个过程描述的很痛苦。但是回想起这七个月,没有一天睡眠超过6个小时,以至于现在的生物钟都变成了6小时自动醒。想说这个过程不辛苦,竟然也变得艰难。但是看着自己想象的情节变成了厚重的文字,其中的欢欣和快乐,也是最大的幸福。 再和大家聊聊故人的内容吧。 前世的民国,文安本以为自己是个对民国无感的人,但是当文安坐到电脑前,却如附体一般,忽然就钻进民国的故事里去。民国竟然意外的写的比现代还流畅。江南风韵的赵家大宅,成悦锦的研制,北平的革命,博览会的获奖,以及日寇的侵略,到最后的悲情殉国-----就自己灵动的跑到了指尖,跑到了笔端。原来文安以为遥远的故事,也不再遥远,甚至如织锦般翻飞跳跃,让文安书写不尽。写完这个故事,文安才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民国这个时代。 民国的赵石南,杜衡,赵凌泉(夏凌泉),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一群年轻人,在为国家的未来拼搏。选择这个年纪去写,只是因为民国,该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自古英雄出少年,无论是做实业的石南,干革命的凌泉,抑或是抨击时弊的杜衡,都是那个年代的英雄。 而细心的读者也许也发现了,民国的人名,都是中药名,石南,凌泉,杜衡,锦葵,佩兰,杜仲,双叶,冬桑,豺羽,小茴,茯苓,素问,半夏,重台-------之所以取中药名,一是当时的中国,国贫瘠若,犹如病中,需要国民勇士,去诊治解救;二是今生为劫,前世为药,前世的药解今生的劫,才能化得圆满。 前几天有读者问我民国最爱哪几章,文安想了想,好像每章都有所爱之处。但是若说文安在开篇便构思过的,也只有焚锦,城祭,采薇这三章。这三章是文安在民国想表达的灵魂所在。石南一个人的殉国固然很动人,然而扬州百姓焚锦为祭的壮举,是让我更加动容的。固然,这段是文安杜撰的,但是这段的灵感来源,那扬州十日的惨烈,比起焚锦,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文安当日在扬州的梅花岭,也感慨良久于江南的风骨。 现代的故事,人物的出场年纪是接续了民国的。赵以敬接手丝之恒的年纪,是石南故去的年纪,清扬出场的年纪,也大致是杜衡故去的年纪。他们在现代都市无声的消磨下,在岁月沧桑的历练下,变得隐忍了,沉稳了,成熟了,聪明了。而此时我们的国家,也兴盛了,强大了。 于是赵以敬变得更加有手段,在商战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清扬变得更加隐忍,婆媳对她而言再不是问题,甚至于她经历了前世今生的洗礼,成就了疾风劲草的品格;而国家也在成长壮大,不会再让她的子民用殉国这么惨烈的结局终结,而是在民族企业最危难的时刻,及时的给予了援手。 关于成悦锦,我最初的想法,是外婆那里有,用来考验清扬和以敬的爱情,但是当写到和意大利合作项目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构思有点小气,还要锦做什么呢?为什么不用新时代的新锦取得新成就,去代替民国的成悦锦呢?似乎意义更远大。于是改主意为成悦锦就让它失传吧;但是刚写到民国,我又改了主意,固然,新的成悦锦是要研制出来的,但是我们偌大一个中国,泱泱华夏那么多的百姓,就无一人能保存锦吗?就算当时的赵家不能,扬州不能,中国不能,那我们海外的星火,就不能燎原吗?任何的文化,只要有人,就有希望,只要还有一个中国人,就有传扬的希望。于是改主意为让十四格格的后人归还成悦锦。这个改动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改动,也许也是一处最让大家意外的情节吧。 关于故人的主题,文安开篇就说过,这次想写一点超越言情的“责任”。我们每个人,对自己,对亲人,对社会,对国家,都肩负着一定的责任,只是有的责任我们可以清晰的意识到,而有的责任,我们一直在履行,也许从未注意过。 文里塑造的赵以敬,是文安的理想。一个企业家,诚如赵以敬,不再官场逢源,做红顶商人;而是思维突破,走在前列,不赚快钱,能够真正肩负起一个企业的责任,一个行业的责任,这是目前不少企业家缺乏的品质。 而赵以敬之所以争夺董事长的位置,也正因为那个位置,可以给予他行使这样权力的机会。当写到那里,很多不明真相的读者在感慨他利欲熏心,在憎恨他薄情寡义,我很为他痛心,但我也相信,当真相到来的时刻,他的光彩必然会让曾经的误解黯然失色。 丈夫处世,那份功名,不仅为自己,更是为苍生。做个与他比肩而立,助他巅峰的女人,也是一种成熟的选择。 文里描写的丝之恒,也是文安的理想。一个企业,不再走政府圈钱的路子,而是真正依托技术改革,依托知识创新,才是良好的发展趋势;而一个国家的企业,不再走低端出口,不再走原料输出,能走成品出口,能走在行业的世界前列,这是一个企业,一个国家的责任。 也许这些,都是文安乌托邦的梦想,但是文安希望有一天,这会是华夏大地遍地锦绣的现实。 但是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个需要很多人努力的过程。所以,文章的结尾,文安没有让赵以敬醒来,做一个佐罗英雄,而是在他已经铺垫好所有路的前提下,每人为最后的成功添一份力量:清扬倾家荡产继续坚持研发,何院士和领导援助项目资金,肖彬反间获得内部数据,背后力量促使彻底调查,海外华人归还成悦锦------- 每人一份力量,星星之火便可燎原。只凭一个人的力量,纵然他是英雄,也太渺小。要使理想的民族企业屹立于世界,需要民族的力量,需要国家的力量。 不知不觉,文安已经说了这么多。也许是对故人仍然情深未了,所以写的滔滔不绝了。大家不要嫌我啰嗦才好。当然,文里最后还留了一些想象的空间,比如最后调查真相的幕后推手是不是赵以敬的父亲出的力,赵信偵的故事,夏医生的未来等等------就交给大家去想象吧。写文也如画画,要留三分白。方才有回味的余地。 故人的写作是个很愉快的过程,和大家也有很多很愉快的互动。文安要感谢许多人,柠檬、非大,非常感谢你们一直对我坚定的信任和鼓励; 感谢我的书评助理,依心而行,小世界,晓黎,感谢你们为读者解答问题,帮我节省了许多时间;也要感谢我的群管理,丁丁,丫丫,风铃,天天,小尾巴,感谢你们的尽心尽力,让群中的气氛友好和谐,丁丁,天天,尾巴,对你们我就不多谢了,你们都明白;感谢安幕,忆景,大姑娘,开心果,宝宝熊,红叶跳舞,rongr2013,冷雨是房子,至酷秀秀,溜溜,雨中花,小沛,大美妞---------原谅我不能一一写出你们的名字,但是每一个ID都能唤起我的感动,是你们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支持我,维护我;我更要感谢一直追文,对我不离不弃的所有读者,我很感谢你们深夜陪我写文,等文抢沙发,让我的熬夜变得很开心;我很感谢你们对故人细细品读,甚至能看到我的每一处用心,让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那么值得。今后的路上,我希望还有你们的一路相随,可好? 故人结文后,文安要开始准备修稿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明年年初大家就可以看到出版的实体书,初定会做签名书。但是具体时间要看出版的进程。请大家关注文安的新浪微博“文安初心忆故人V”,或者加入“情似故人来QQ群”(原小薇书群一群已满,此为新建书群,群号286114129),文安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最新的消息。 关于黄金大赛,结文后依然可以投票。如果大家依然记得文安,记得故人这个故事,欢迎大家投票支持。但是对于结果,顺其自然就好。 情似故人来,情丝故人来,文已结束,情丝未了。文安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归来,但是文安希望下个相逢的时节,故人依然,大家都在,那便是文安最大的幸福。文安拜谢大家!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