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灵魂出窍的日子 作者:小醋 文案 自从包养了韩千重,应许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永坠阿鼻地狱。 有一天,她果然掉进地狱了, 却发现,韩千重早就掉进来了却还不自知。 肉垫垫在身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是feel倍儿爽…… ☆、第 1 章   时间和空间分离,肉体和灵魂告别。   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仿佛有什么从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应许漂浮在半空中,漠然地看着眼前自己的躯体躺在那张铺满玫瑰花瓣的大床上。   自杀都要讲情调,好像有很多人爱你一样,真是没救了。   应许自嘲地笑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魂魄吗?黑白无常怎么还不来,她已经等不及想喝忘川水了。   四周悄无声息,她等了片刻,仍然没看到传说中的勾魂使者,便慢悠悠地穿出了房门。   这套别墅是她去年买的,位于S市的大法山,设计和装修都是她亲力亲为,房产证上写的是韩千重的名字。   韩千重收到这份礼物时会有什么表情?   别墅装修好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在这里住过一晚,光着脚走遍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躺在了主卧的那张大床上,意淫着,她被韩千重温柔地抱在怀里入眠。   其实韩千重一定会把房产证摔回到她的脸上。   还会不踏进这别墅半步。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耻辱。   不过,很高兴的是,她看不到这场景了。   别墅挺大,占地约莫有一亩,前院的游泳池清波荡漾,她昨晚刚游过泳;后院有一小片果林,她种了几株她喜欢的枇杷树,等到枇杷成熟的时候,绿叶中满是金灿灿的果子,一定会很好看。   韩千重夏秋之交经常会咳嗽,可以用枇杷叶入药。   应许深吸了一口气停住了,心里约略有些烦躁了起来,她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动不动就想起韩千重来,她想赶紧喝下忘川水,转世投胎,把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远处忽然传来了钟声,应许怔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离别墅不远,有一座寺庙。   她买下这块地时价格很便宜,除了当时大法山的地价还处在一个低落期,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块地毗邻寺庙,从风水的角度来说,神前庙后为孤煞之地,不适宜居住。   其实这个不能一概而论,风水对寺庙的忌讳主要是因为阴气过重,对居者不利,可如果香火鼎盛的寺庙,这一点便可以排除,其次,房子在寺庙所处的方位也很有讲究,她在买下以前,曾经请风水大师看过,并在别墅前种了几排修竹,这样这个位置寺庙并不会有阴煞之气冲着屋主,反而会有意外之喜。   不过现在她没机会知道这位风水大师是大师还是骗子了。   倒是这寺庙,在大法山附近有点名气,她一直想去看看,有次七月三十的时候,她拉着韩千重想要去拜菩萨,结果韩千重说他不信佛,甩手就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山道口。   她的心念刚动,就觉得身子飘忽了起来,须臾之间,眼前景象一变,一座古刹便出现在她眼前。   飞檐翘角,画栋雕梁;古木参天,香火缭绕。   应许慢慢地在这座古刹中穿梭,正值初秋,正中间的几进庙宇香客挺多,有点嘈杂,两旁僧侣居住的院子倒是挺幽静的。   庙宇依山而建,随着山势渐渐高起。应许走得很慢,穿了两次墙壁,就又走回了台阶,快到寺庙的尽头时,她停了下来。   这是一所院子,里面有两株古树苍翠,盘根错节的树枝显示着它的年龄和阅历。   传说中佛祖顿悟的菩提树。   树下坐着两个人,一名僧人约莫三十不到,眉清目秀,布鞋僧衣,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另一个是个十几岁的小和尚,手持一本佛经,看起来正在授课学佛。   “慧静师傅,照你这么说,俗世的人,无论多苦都不能自杀吗?”   “是,佛语有云,诸法实相均需证悟,需以修持解脱生死,更何况,自杀亦是杀生,有罪。”   “那要是自杀了呢?会怎么样?”那小和尚好奇地问。   应许走近了几步,定定地看着慧静,慧静原本低垂的眼一下子抬了起来,淡然地扫过应许站立的地方。   应许怔了一下,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这位慧静法师难道会是例外?   慧静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自杀的魂魄会困于某处,不得脱身,就算脱身了,魂魄也不能重入轮回,将堕落地狱,遭受万般苦楚。”   “这么惨?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惨?”小和尚有些不服气了。   “这便是因果循环,正是种了这个因,才有了此种果。”慧静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应许的身上。   “那还是不要自杀了,能有多苦啊,熬一熬就过去了。”小和尚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   应许的嘴角勾了勾,多天真的话,熬一熬就过去了……   “说的对,人生诸多苦难,都是在修炼,”慧静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慧静师傅,佛祖不是有慈悲之心吗?那要是有人自杀了,还能弥补过错吗?”小和尚十分好学。   慧静的目光盯在应许的脸上,居然有那么几分悲悯而期盼,许久才说:“如果看破当初自杀的原因,放下自杀的念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应许觉得十分滑稽,她都死了,难道这位大师还想点化她让她死而复生吗?再说了,什么魂魄会困于某处,她这不是自由自在地飘荡着吗?   她懒得再听,飘飘悠悠地就出了院子,继续往山上走去,走到一半,她忽然觉得这慧静法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她也懒得想,眼不眼熟都和她没关系了,她得离开这寺庙,勾魂使者可能进不了庙里,别在外面等急了。   大法山是S市的最高峰,所在的洛基岛是S市最大的附属岛屿,和S市以一座滨海大桥连接。   这里的山道修建得很好,平坦的柏油路,两边是青砖铺成的小径,有行人道和自行车道,天气好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自行车队。   应许不知道自己飘了多远,忽然,前面有一阵嬉笑声传来,她往前一看,只见不远处是一个索道站,长长的索道从另一片苍翠而来,在这个索道站终结。   这索道据说是三百六十度观景,缆车从底部到车壁都是全部透明,全长数公里,中间要转好几个弯,一路可以纵览山涧、海湾的美景。   中间的那个缆车里坐着两对小情侣,其中一个女的趴在最上面的透气窗上,伸出手来快活地冲着山谷尖叫着,旁边她的男友则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腰,防止她摔倒。   应许茫然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她和韩千重也坐过这水晶缆车,那时候正是旅游的高峰,车厢里坐满了八个人,她有轻微的恐高,缆车经过大法山峻峭的山谷时,另外两对都抱在了一起,就连一对中年夫妇也十指紧扣,只有她,一个人紧抓着栏杆到指节发白,却还是不肯闭眼,强迫自己看着脚下数百米的高空。   韩千重就在车厢的另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她一点:他总是这样,如果不是她强迫,他只会呆在离她最远的地方。那对中年夫妇那同情的眼光,至今都好像仍在眼前。   她已经放手了,韩千重和她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应许在心里反复了几句,有点纳闷地看着自己的心脏:奇怪,不是已经是魂魄了吗?怎么好像胸口穿了一个大洞被山风来回地吹着的感觉?   他现在在干什么?是欣喜若狂、如释重负,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留恋?   一旦有了一个缺口,韩千重这个名字就好像阴魂不散,重重地撞进了她的脑海,无数个念头席卷而来,应许猝不及防,忽然之间,她整个人又漂浮了起来,仿佛卷入了一个时空漩涡。   眼前的场景骤然熟悉了起来,那是她在S市的公寓,从M国留学回来,她就和韩千重一起住在这里,里面的软装都是她亲力亲为的,主卧的大床是定制的,两米多,床上用品和窗帘请人专门设计了一个系列,白底蓝花,她最喜欢的两个颜色。   她很久以后才明白,床越大,一个人睡着越孤单;白色和蓝色很美,却只会衬得形只影单的人更凄凉。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这个地方即将,哦,不,已经不属于她,不知道韩千重会不会把这里重新装修一下,应该会吧,换成他和那个小青梅最喜欢的黑白两色。   不对,他可能不会住在这里了,他一定巴不得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处理掉,她的遗嘱里,这所房子是留给他的最后包养分手费,他再清高,这个也是他应得的,没什么好避讳的,顶多卖了换钱就是。   应许在卧室转了一圈,平时每天住着倒也没什么感觉,可离开两个多星期再回来,这一桌一椅都透着别样的亲切。   大床上的薄被铺得很整齐,不过上面的靠垫和她走的时候放得不一样,小保姆刘川川向来喜欢两个大的在后,小的在前,可现在靠垫放得歪歪扭扭的,还有一个扔在了中间。   她有点奇怪,难道韩千重在这张床上睡过了?可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主卧过夜,他有个专门的房间,靠近书房。   门锁响了,有人走了进来,应许直觉想要藏起来,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就往外飘去。   客厅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瘦高,牛仔裤加白衬衫,斯文中带着点不羁,正是韩千重。   这个让她在十九岁就一见钟情,二十岁便不顾一切包养了的男人。   这个和她一起生活了六年的男人。   这个让她明白什么叫求而不得的男人。   这个让她终于死心了的男人。   应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韩千重在微笑。   他怎么会冲着她笑?   应许有点受宠若惊,情不自禁的朝着他走了两步,却见韩千重的目光掠过了她,落在旁边的另一个女人身上:“彤彤,喝点什么?”   应许浑身一凉,这才明白过来,韩千重看不到她,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对她笑,韩千重爱的向来只有一个,就是他身边这个青梅竹马的元彤彤。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我的非常态总裁》相关文,渣男的自我进化史。   新文柔嫩需爱抚哦,例行撒娇卖萌——各位看官,求收藏求撒花求包养,把某醋打包带走吧,身娇体软易推倒,还能蘸蘸吃小笼包~~ ☆、第 2 章   应许一直在想,她遇见韩千重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她和韩千重有过一个美好的相遇和开始。   那是她到M国留学的第一年,应邀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派对,她和这个朋友只是泛泛之交,所以她的着装也并不隆重,只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麻质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华裔女孩。   经过乐池的时候,她看到了韩千重,那时候的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燕尾服,拉着一首耳熟能详的小提琴曲——月亮代表我的心,眉目轻扬,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墨竹。   就是这一眼,让她就此入魔。   那一年,她十九岁,韩千重二十二岁。   然后,她一时冲动走上乐池,把那个弹钢琴的女孩换了下来,配着韩千重的小提琴,两个人一起合奏,完成了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终了,两个人配合得完美无缺,旁边参加派对的人都鼓起掌来,她心血来潮,走到台前,和韩千重一起向他们鞠躬致礼。   回想这段初遇,应许后来总结了,她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告诉韩千重她的身份。   两个人有过将近一年的美好时光,韩千重的清冷孤傲,学的是建筑,音乐是他的业余爱好,因为家境贫寒,经常靠着这业余爱好去赚点生活费,他一直以为应许也和他一样,是个伴奏的打工妹,异国求学原本就孤苦,韩千重对应许的一见钟情并不反感,很快,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韩千重虽然自傲,对女友却很体贴,没钱的时候,甚至把一块热狗都省一半给她吃。应许好几次都想表明身份,却一直没有机会。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韩千重最终知道她是个千金女、富二代的时候,才会这样决绝吧。   应许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暴怒的表情,惨白的双唇,那双举起来的手,就差一厘米就会甩在她的脸上。   还有……就是站在他身旁的元彤彤,那个从国内做了一年的勤工俭学千里迢迢来看他的小青梅。   “千重,这公寓好大。”元彤彤像个女主人一样,随意地在公寓里走动,不时地拿起屋里的摆设欣赏一番。   韩千重在厨房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着一杯柠檬茶出来了,元彤彤接了过来喝了一口:“谢谢,这杯子很漂亮。”   当然漂亮,这是A国限量版的水晶杯,逛街的时候韩千重的视线停留了五秒钟,她就买回家来了。   她的男人,她的杯子,甚至是她亲手布置的房子,现在,可能都要属于这个女人了。   那种心脏被风穿透的感觉又来了,应许有片刻的窒息。   没关系。   她已经不在意了,也无法在意了。   她拆散了他们六年,是时候把韩千重的爱情还给他了。   两个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如果没有她横插一脚,他们说不定早就结婚,大胖儿子都有了。   应许在元彤彤身边绕了两圈,很想恩威并施说上几句,让她收收心,好好对待韩千重,不过,现在她说了也没人听得到,白操心。   客厅里的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韩千重打开了音响,悠扬的音乐声响起,元彤彤靠在沙发上,含情脉脉地看向韩千重,气氛有点暧昧了起来。   “千重,你还记得以前吗?你刚学小提琴的时候,叽叽咕咕的好像两块铁片摩擦出来的噪音,我都快被你烦死了,跑到你家来大哭。”   韩千重看起来有点心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后来都不敢开窗户了,大夏天的闷在家里,”元彤彤吃吃地笑了,“我被我爸骂了一顿。”   “你还记得啊,”韩千重随口应着,忽然问,“对了,你在华刊集团上班,知不知道应家的那个新闻现在有什么后续?”   元彤彤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后续?都被压下来了,真看不出来,应家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人来帮她压新闻,要不然肯定能让她身败名裂,千重你也就再也不用受她的气了。”   “算了,”韩千重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弄得那么僵也没意思,以后说不定还会见面。”   “那倒也是。”元彤彤微笑了起来,“不过你不用替她操心,她那么厉害一个人,能吃亏到哪里去。”   应许忍不住就想笑了,她厉害吗?她最不设防的枕边人把她的资料卖给了爆料人,她原本还以为,这六年的朝夕相处,她对韩千重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两个人就算没有爱情,也总有那么一丝半点的感情,却没有想到,韩千重居然这么恨她。   家族企业一夜之间因为高层震荡受到牵连,父亲失踪,公司危急,而当日的娱乐周刊更是登出了她和韩千重当年的秘密协议,直指她道德沦丧,利用权势包养男人,报道真假掺半,把她形容成了一个伤风败俗,私生活□□的女人。   不过,这样也好,断个干净,她离开时也不会再牵肠挂肚,不然只怕死了都还要惦记韩千重有没有吃好喝好。   沙发上,元彤彤说了两句笑话,乐不可支,有意无意地朝着韩千重靠了过去。   韩千重的嘴角也露出了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多好,多般配的两个。   女的娇俏,男的沉稳,这才是该有的搭配。   应许怅然地看着他们俩,原来,两情相悦时的韩千重是那么温柔,而她,却只能做个局外人。   看来,今晚元彤彤是要留在这里过夜了,她得走了,要不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龌龊,得不到韩千重的心,还要偷窥他和心上人的隐私。   应许往窗户走去,想要感受一下穿墙而过和从二十楼一跃而下的快感。   可是,她穿过墙壁却停滞在半空,怎么也跳不下去了,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她。   从二十楼俯瞰S市,夜景流光璀璨,十分美丽,不过,这高度加上呼啸的风声,也足以让应许的恐高症复发,她只好重新穿回了卧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令人诧异的是,不论是哪个方向,她都没法走多远,三百六十度环绕了一圈之后,她坐在了书房的墙角挠头苦思:难道真的被那个什么慧静法师说中了?因为她自杀,所以她的魂魄被困住了,不得重入轮回?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元彤彤也来到了书房,在碟片架上翻了一会儿,扬声问道:“千重,我们看《美丽一天》好不好?听说拍得挺好。”   《美丽一天》是部爱情轻喜剧,应许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等着元彤彤被拒绝:韩千重喜欢的是悬疑剧,对这种轻喜剧向来嗤之以鼻,所以她的碟片架上都是各种悬疑剧,其他的少之又少。   “好。”韩千重在外面应了一声。   应许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重要的不是什么类型的电影,而是和什么人一起看。   她这是糊涂了,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元彤彤拿着碟片,抿着嘴角笑了笑,站起来端详着书架上的一张照片。   这是应许和韩千重在M国的一张合影,当时两个人还在恋爱,应许从后面抱住了韩千重,探出头来,脸上挂着一抹甜蜜的微笑;韩千重站得笔挺,有些无奈地看着前方。   背景是学校如茵的草坪,还有那欧式风格的教学大楼。   多么美好的日子。   却一去不复返。   应许怅然地走了过去,想看得仔细些,却看见元彤彤抬起手来,若无其事地一扫,那相框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应许迅速地伸手一捞,却从相框中直穿而过,“啪”的一声,相框掉在地上摔碎了。   元彤彤抬脚踩了一下,正好踩中那张照片,应许的笑脸被脚印踩成了灰色。   心脏那里好像被一根缝衣针穿心而过。   应许的手指有点发抖,这是她仅存的一张和韩千重的合影,当初真相大白分手的时候,韩千重把他们俩所有的合影都撕了,这是她偷偷留下来的一张。   公寓里有两间书房,这间是她的,韩千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来的,所以她也就恬不知耻地把合影放在了这里意淫。   她临走的时候,把她大部分的私人物品都收走了,书房里的却遗漏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韩千重疾步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碎渣,脸色变了变:“彤彤你没事吧?”   元彤彤惊呼了一声:“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打碎了没关系吧?”   她一边说一边倒抽着凉气,弯下腰来,想要去收拾地上的碎渣,这个相框是水晶的,地面是大理石,透明的小水晶渣到处都是。   “别动,我来。”韩千重急匆匆地出去,拿着簸箕和扫帚回来,把碎渣扫了起来,那张被踩烂的照片也被扫了进去。   韩千重的手顿了顿,元彤彤瞟了他一眼,蹲下来想去捡:“咦,照片都坏了,是你和应许吗?好像是她骗你那会儿照的?”   “坏了就别捡了。”韩千重冷冷地说着,拿起簸箕往外走去。   元彤彤跟在后面,应许也飘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厨房,把照片和碎渣倒进了垃圾桶。   韩千重和元彤彤出去了,客厅里传来了欢快的片头曲声。   应许半跪了下来,手指穿过垃圾桶的外壁,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她轻轻地抚过韩千重,落在了自己那张残破不堪的笑脸上。   很痛。   肉体感觉不到,可是,她的灵魂却痛得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也在颤抖??我是后妈?? ☆、第 3 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许站了起来。   再颤抖也没有用,是她自己要放手的,元彤彤对韩千重好就好,韩千重能幸福就好,这一切已经和她没有关系。   应许走了出去,准备到书房里去对付一晚,明天再想想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开这个困局。   要她每天对着韩千重受折磨,她还不如不死。   可她如果不死,又不可能真的对韩千重放手。   这真是个无法破解的难题。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灯也熄灭了;主卧的门虚掩着,几许晕黄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应许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忽然十分后悔,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那张大床搬走?就算砸成木条送给烧火的农户,也比让元彤彤躺在上面和韩千重翻云覆雨强。   她忍不住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奇怪的动静。   她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往前靠了靠,门开了,韩千重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她几乎可以闻到他沐浴过后的薄荷香味,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卧室里没有人,元彤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应许有点纳闷,看着韩千重倒了一杯红酒又重新回到卧室,靠在床上,打开一封信看了起来。   她靠近床头,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两个个信封,其中一封露出了浅栗色的信纸。   她想起来了,她和韩千重在一起六年,中间曾经想断过两次,一次是喝醉酒和两个朋友打赌,说肯定能把韩千重甩了,还赌咒发誓地写了一封绝交信,让朋友寄了出去。酒醒了以后,她坚持了一个星期没回家。   还有一次的起因是韩千重回G市帮元彤彤料理她父亲的丧事,韩千重头一次对她软语相求,说是元彤彤从小就孤苦伶仃十分可怜,要是他不去帮忙,只怕她撑不过去。   韩千重走的时候她正为了一桩并购案通宵了三个晚上,高烧三十九度,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好,韩千重回来以后她就出去旅游了,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分手信。   当然后来还是她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旅游了十天以后回来,思念就好像决堤的洪水,别说是分手了,就连分开一个时辰,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没想到韩千重居然还留着这两封信。   他这是要干什么呢?留着提醒他应许的出尔反尔?   韩千重喝了红酒,随手把信纸放在了床头柜上,关了灯睡了。   应许走到床前,看着韩千重的睡颜。   其实韩千重长得并不是十分帅气,只是举手投足间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着迷。睡着的时候,他的眉目舒展开了,那股傲气被冲散,看起来好像邻家的大哥哥。   S市是国内娱乐的发源地,数不清的俊男靓女怀揣着明星梦在这里打拼,够级别被富豪们包养的,无一不是顶尖的美男美女,韩千重和他们一比,年纪太大,容貌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偏生还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烂脾气,动不动就甩脸子给应许看。   应许为了这个,在朋友圈里没少被嘲笑,有几个竞争对手甚至直接骂她犯贱,当然,这些骂她的到了最后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整治得哭爹叫娘的,S市富豪多,可富二代里出息的没几个,她应许算是一个。   应许伸出手去,想去抚摸一下韩千重,只可惜,她的手落进一片虚空,那曾经温热的触感无影无踪。   为什么一个人睡在主卧里?   为什么不把元彤彤留下来?   应许有点困惑,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韩千重对喜欢的人向来很珍视,当初两个人谈了快一年的恋爱,也只不过是牵牵小手亲亲嘴,从来没有越过雷池一步,现在元彤彤是他的真爱,他当然不会轻忽,肯定想着要在新婚之夜的时候,再和元彤彤恩爱。   至于她,和韩千重的初夜,就是用钱买回来的,怪不得韩千重怎么都瞧不起她。   应许不想留在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她四下看了看,又尝试了一下离开这间公寓,结果发现,她移动的速度可以用意念控制,可活动的范围还是和刚才差不多,走出数十米远就被拽了回来。   她用意念想了无数个地名,希望能像刚开始成为魂魄一样,能够瞬间转移到脑子里想到的地方,可惜没有成功。   她有点沮丧,站在阳台上对着半空中的圆月,用意念召唤了一遍所有她知道的神仙和菩萨,尤其深情地呼唤了一下勾魂的黑白无常,却连半个鬼神都没出现。   魂魄没有睡觉这回事情,应许在公寓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没办法,只好在客厅找了个角落魂游太虚,度过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魂魄第一夜。   天亮起来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响了起来,还没等应许回过神来,韩千重从主卧中窜了出来,站在客厅中,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大门。   进来的是小保姆刘川川,她大包小包地拎了好多,有点喘。   看到韩千重,她有点意外,眼圈一下子红了:“怎么是你,应许姐还没有回来吗?”   韩千重沉默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都两个多星期了,应许姐这是去了哪里了,她从来没出去这么长时间过。”刘川川念叨着,走到厨房,把袋子里东西都放进了厨房,开始打扫卫生。   韩千重在她身后跟了一会儿:“你以前不是每天下午来的吗?怎么换时间了?”   “我想应许姐了,要是她回来了我可以给烧早饭给她吃。”刘川川闷声说。   韩千重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蔑地哼了一声:“应许让你来监视我的吧?”   刘川川愣住了,困惑地回过头来:“为什么这么说?”   韩千重显然不屑于解释,他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告诉她我很好,她永远都不回来才好,这样欲擒故纵的手段太老套了,她玩了这么多次都没腻吗?”   刘川川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居然咒应许姐!你太没良心了!”   韩千重理也没理她,转身开门走了。   刘川川坐在地板上哭,应许站在她面前,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当年她参加了一个慈善活动,因为和韩千重赌气,心血来潮去了一个贫困村,从县城出发,坐了五六个小时的汽车,又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一个山沟沟里。   除了在电视上看到的非洲难民,她从来没有想过,和她一样肤色的国人,居然会有这种贫困的生活。   刘川川就是那个山沟沟里的人,当地的少数民族,当年她才十几岁,爸妈死了,和一个患了重病的奶奶住在一起,连出门的棉裤都是和奶奶共用的,裤脚卷起来老高,裤腰绑起来,一不留神就要摔跤。   她并不是上帝,无法拯救所有的人,把刘川川从山沟沟里带出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眼睛,长得很像韩千重。   她安排刘川川去上了学,刘川川没有让她失望,表现了很强的绘画天赋,现在正在S大艺术学院就读美术系。   刘川川很崇拜她,那种渴望爱抚却又自卑倔犟的眼神,让应许偶尔会想到自己和韩千重。   自从大学开始,刘川川就坚持要做钟点工来报答应许,应许明白这种带着傲气的坚持,就同意了,不过,她把每个月要开给刘川川的工资都存进了一张卡里,准备等她独立了就给她。   这阵子兵荒马乱的,刘川川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张卡还在她抽屉里放着,而刘川川还有三年的大学要上,没有收入没有亲人,她得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中生活下去。   她给了刘川川一个斑斓的梦,可现在,这个梦想很可能会被打碎,山沟沟和大都市,当现实和梦想的差距骤然放在面前,刘川川会不会被毁了?   应许站在女孩面前,徒劳地看着她哭泣。   她的哭泣是在为应许,还是在为自己?应许无从得知。   刘川川哭了一会儿站了起来,走进书房,找了纸笔在上面涂画了片刻,然后跑到了卧室里,把纸放在了床头柜上。   应许一眼就看出来,纸上画的是她的头像,旁边画了几道鬼符……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她眼花了——刘川川把手指在嘴边咬破了,把手指上的血滴在了纸上!   看着刘川川在那里虔诚地喃喃自语,应许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正想上前去听听她在念叨着什么,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她的魂魄一下子就离开了主卧。   应许一阵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一辆车里,前面开车的是韩千重。   韩千重把油门踩得轰然作响,显然心里很烦闷。   他的性子很沉稳内敛,很少这样失态。   应许不明白了,他还在烦闷些什么?   讨厌的人离开了,心上人就在身旁,工作顺心,家人健康。   是的,他被霸占了六年,美好的青春年华过去了,可这六年,她对他呵护备至,温柔体贴,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上一句,说是低声下气都不为过。   现在,她失去了所有,甚至生命,他却都还没到而立之年,这六年在他一辈子的生命中就好比白驹过隙,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   她把她这辈子的所有好运和期待都放在了他身上,她几乎都能预见他的幸福了……他在烦闷什么?   很快,韩千重工作的事务所到了。他学的是建筑,目前在一家S市有名的建筑师事务所工作。   韩千重下了车,应许心存着最后一丝侥幸,赖在车上没有下来。   可是没过几分钟,她不得不下来,不出她所料,她的魂魄被困在了韩千重的左右。   在事务所里里外外遛了一圈,应许就看到韩千重从办公室里出来,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事务所的两个合伙人的办公室,其中王铮宇是国际知名的建筑大师,S大建筑系的客座教授,韩千重毕业回国后曾经在数个事务所干了好长一段时间打杂的活儿,是他的慧眼,把韩千重招至麾下,对韩千重有知遇之恩,韩千重一直十分敬重他。   到了这家事务所后,韩千重跟着王铮宇,从一个打杂的弟子开始,渐渐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建筑师,近几年在S市和国内建筑界声名鹊起,参与设计了多项政府工程和地标建筑。   应许忍不住跟了上去,听两个人在那里说话。   “G市的那座横江大桥年度勘察在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小李下周会动身。”   “你不亲自去吗?”   “我……”韩千重有点犹豫,“最近我想留在S市。”   王铮宇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应许大感不妙,飞快地在王铮宇的身旁绕着圈子,拼命地想用意念来制止他:别说……求你别说!   只可惜王铮宇感受不到她的祈求。   “千重,别太难过了,人在就好,应许她还好吧?” ☆、第 4 章   应许颓然后退了两步,几乎不敢去看韩千重的表情。   当初韩千重在那些小事务所被人排挤的时候,应许很心疼。   韩千重每天早出晚归,周六必然被叫去打杂,所有的设计被人堂而皇之地署名,他连最末尾的排名都挤不上,没人肯教他真正有用的东西。   后来韩千重也受不了了,重新去投了好几份简历,被一家事务所录取,可是,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就辞职了,就因为应许和这家事务所打了招呼。   当晚他喝了一瓶酒,醉了。   韩千重极少在应许面前失态,这是少有的几回之一。他喝醉了并不会吵闹,只是眼睛发直,定定地盯着应许。   “我所有的努力,都抵不过你的一句话,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应许还清晰地记得那时从韩千重眼里泛起的泪光,一闪既逝,却那样剜心刻骨。   她从来没看到过韩千重哭,就连当初他父亲病危的时候都没有。   她只是不忍见他那么辛苦,这个世界,有才的人很多,却往往抑郁不得志,她不想韩千重也这样。   她相信只要给韩千重一个机会,他的能力能支持他一飞九天。   可是,她做什么都是错,都是羞辱。   她忍了很久,终于在看到韩千重在烈日下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时再次忍不住了。   王铮宇是应许舅舅的大学同学,很早以前落魄的时候,机缘巧合,应许曾经介绍他和香格集团的董事长解东柳认识,随后王铮宇便时来运转,更在为香格集团设计了一个G市地标性建筑后声名鹊起。   应许的父母已经离婚,母方的亲戚都定居在M国,王铮宇和应许的这段关系几乎没人知道,韩千重更是被蒙在鼓里。   应许难以想象,韩千重要是知道他这些年来奋斗的成果源自于她的关系……   “王老师……你认识……应许?”韩千重惊愕的声音响起。   应许抬起头来,盯着王铮宇,那时候两个人约好了,王铮宇给韩千重一次机会,也绝对不会透露应许和他的关系。   “那么爱他?愿意做一个无名英雄?他发达了忘本了怎么办?”当时王铮宇这么取笑她。   “他不会忘本。”应许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还面带微笑,王铮宇大为感慨,说现在的年轻人速食爱情居多,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象韩千重这样定的下心来的不多,人品从中可见一斑,所以他后来对韩千重的提携更是尽心尽力。   其实,韩千重的确不会忘本,只是,他的“本”不是她应许而已。   王铮宇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千重你还瞒着我?别人都告诉我了,你和思必得的应许是一对,你这口风也太紧了吧?”   韩千重怔了一下:“我和她……”   王铮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别人的闲话不用去听,应许我见过几面,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傲气得很,有心思都不会外露,这种性格很容易走入极端,你要好好劝劝她。”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说:“她……她这阵子都没回来。”   王铮宇愣了愣,担忧地问:“她去哪里了?”   韩千重摇了摇头:“不知道,电话打不通。”   “那赶紧去她朋友那里问问,还有亲戚那里,”王铮宇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越是困难,越是要携手度过,这样的感情才弥足珍贵。”   韩千重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站了起来想要告辞,王铮宇又问:“上次和你说的入股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韩千重回过神来,十分郑重地说:“能加入老师的队伍,是我的荣幸。”   “好啊,那我们事务所算是正式多了一个生力军了,我和老徐一直担心你去自立门户呢。”王铮宇高兴地说,“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改天一起吃一顿,算是庆贺你的加盟。”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应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韩千重,眼前的男子,身形伟岸,眉目沉敛,岁月并没有带走他的隽秀,反而为他添上了成熟的魅力。   他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成为一家知名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从此前途不可限量。   谁能想到,他在六年前,会穷困潦倒地在M国的酒吧里打工,为了筹集父亲昂贵的手术费,忍受着各种各样的骚扰,最后走投无路不得不把自己卖给了前女友。   她至今都没有忘记韩千重那时候的模样,穿着黑色的紧身衣,紧抿的双唇,屈辱的眼神,还有强自忍耐着握紧到发白的指骨。   韩千重一定不会明白,这样的他格外的诱惑,以至于走过路过的女人都会顺道吃一下他的豆腐。   她和他,终究没有相逢在对的时刻,一步错过,步步错过。   韩千重这把宝剑,在经历了她的磨砺之后,锋芒毕现,最终归入了其他女人的剑鞘。   元彤彤何其有幸,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而她,只有黯然离去。   韩千重坐在办公室里办公,不时的有人进来恭喜他,有的是同事,有的是下属,就连另一个出差在外的老板徐达也打来了电话恭喜。   韩千重看起来很淡然,并没有半点喜形于色或是眉飞色舞。   一个人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一直不停地看,应许猜想是他在犹豫要不要给元彤彤报喜。   她再大度也不想听韩千重和元彤彤卿卿我我,就到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思考鬼生。   她的确被困在了韩千重的左右。   可这是为什么?难道冥冥中的众神以为,她自杀是因为韩千重,所以,让她困在韩千重的身旁,想让她忏悔放弃生命的罪孽吗?   她忽然想找菩萨聊一聊人生:她根本就不是为了韩千重自杀的好不好。   她只是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   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脑袋上好像有块大石头压着。   没有人需要她,就连她的父母也不例外。   韩千重就别提了,避她如蛇蝎。   她离开了挺好,算得上两全其美。她曾经暗自发誓,给自己六年的时间,如果韩千重还不能爱上她,她就放手。   可当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过这六年的相处,她对韩千重的爱没有磨灭一分一毫,却越来越浓烈。   只要她看到韩千重的脸,她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困住他的欲望。   所以她自杀的时候特别坦然,她并不恨任何人,也并没有怨气,她就不明白了,不是只有执念未消的恶灵才会成为孤魂野鬼吗?   她忽然想起了大法山上的那座寺庙,还有那个神秘的慧静法师,说不定他真的能看到她的魂魄,能有破解的方法。   可是,该怎么再见到他呢?   很快,这无趣的一天就过去了。   韩千重下班,应许被迫跟着下班。   韩千重并没有回公寓,而是开着车在大街上兜圈。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韩千重几乎是同时就按了车载通话健。   车厢里响起了元彤彤清脆动听的声音:“千重你在哪里?我在餐厅里等你好久了。”   韩千重显然楞了一下,好半天才说:“路上有点堵。”   他在前方掉了个头,重新朝着来路开去。   餐厅很快就到了,是一家新潮的烧烤餐厅,打的是健康美食牌,橄榄油加油纸烧烤。   应许记得,以前她和那帮朋友聚会的时候经常烧烤,动不动就拉了饭店的一帮厨师和服务生,找个山清水秀的度假村,开个露天的烧烤party。   韩千重却最讨厌这种聚会,嫌吵,嫌油烟味。   如果应许硬拉着他去,那他就像木头人一样呆着,不苟言笑,不吃不喝。   弄到最后,那群朋友都被他败了兴致,直截了当地对应许说:“你这不是找了个情人,更不是找了个男友,而是供了一尊菩萨。”   所以,后来除非是最要好的两个朋友的邀约,她都不会勉强韩千重一起去。   而现在,这家烧烤店人头攒动,中间还有个乐队在现场演奏,嘈杂的不伦不类的音乐声传来,油烟味只怕要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元彤彤点了一大堆,牛肉、羊肉、金针菇,什么都有,韩千重帮着在烤炉上翻。   和很多女孩子一样,元彤彤叽叽喳喳的很健谈,从老板的八卦讲起,到同事之间的明争暗斗。   而韩千重则很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插上一两句。   场面很温馨很甜蜜。   元彤彤夹起了一片牛肉,送到了韩千重的嘴边。   应许忽然来了兴致,凑到了韩千重的身旁,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韩千重犹豫了半秒钟,摇了摇头。   元彤彤娇嗔着:“吃嘛,很好吃的,这里的牛肉很有名。”   韩千重又犹豫了半秒钟,勉强张开了嘴吃了进去。   “好吃吗?”元彤彤期盼地看着他。   韩千重点了点头,嘴角却有点发僵。   应许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种牛肉还好意思来说好吃?她给韩千重吃的都是从R国直接进口的,每头牛都有专人护理、记录,从小听着贝多芬长大,肥瘦相宜,入口即化,那才叫好吃。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等着看元彤彤再夹牛肉给韩千重,她敢保证,下一块韩千重肯定不会再给元彤彤面子了。   可惜,元彤彤很乖巧地不再任性了,体贴地替韩千重去倒了一杯大麦茶,说起了一些小笑话。   张弛有度,进退得宜,的确是韩千重喜欢的女人。   应许赞叹着,刚想离开眼不见为净,只见元彤彤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韩千重的手指上。   “咦,这个戒指好漂亮,哪里买的?”   韩千重怔了一下,抬起手来,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M国。”   元彤彤的笑靥有点僵硬,却装着不在意地问:“她送你的?怎么还戴着?不是分手了吗?” ☆、第 5 章   那个戒指应许很熟悉,是她送给韩千重的一周年礼物,设计师限量款,亚光的白金戒环上,一只猎豹盘踞在戒面,一颗钻石在中间熠熠生辉。   猎豹是这个顶尖首饰品牌的标志,在它的装饰下,这枚钻戒的弧度优雅,更显个性。   相对应的还有一款情侣女戒,女戒比较小,设计师便没有用猎豹,只是用和猎豹同色系的玫瑰金雕刻了一个品牌标志。   她拿到戒指的时候很惊艳,信心满满地觉得,韩千重一定会很喜欢。   的确,看得出来,韩千重看到戒指的一刹那,眼中闪过的是惊艳,可是收到以后,他只戴了一天就收起来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年,细想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美好的回忆。应许把韩千重的父亲接到了M国,预定了最好的私家医院,请了顶尖的医生为他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又为他请了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韩千重的父亲病愈回国后,韩千重也跟着回去照顾了一个月,回来以后便越来越阴鸷别扭,慢慢地到了第二年,两个人陆陆续续吵了几次架,随后韩千重便越来越沉默,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是受刑,最后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鄙夷和厌恶。      后来应许才明白,对于她来说,那个周年纪念是庆贺他们俩在一起的的喜事,而对于韩千重来说,这是个耻辱,这枚戒指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这个耻辱,就算再喜欢,他也不会戴。   决定放手的时候正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七年,应许最后一次勉强了韩千重,让他戴上了那枚戒指,一起吃了一顿晚餐。   现在,这枚戒指还在韩千重的手指上,真是令人惊讶,她还以为,它应该已经在它的最终归宿垃圾桶里了。      “她留下信说分手了,”韩千重皱着眉头说,“我想和她面对面说个清楚。”   元彤彤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说:“你总是这样,什么都黑是黑白是白,她说分手了不就好了,你被她耽误了这么多年,就算欠她什么都早已经还清了,还这么耿耿于怀干什么?”      应许忽然愤怒了,你这个女人,你懂什么!有本事你当初拿着一百万来救他爸!   “她……其实……对我还好。”韩千重犹豫着说。      应许更加愤怒了,她想要质问他:只是还好吗?韩千重你摸着良心说话!你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亲力亲为,你的喜好我了若指掌,你的眉头皱上那么一点我就如临大敌,你笑了一下能让我一个星期都心情舒畅,你的父亲我当自己的一样照顾……所有这些,她元彤彤能做到吗?   “她不就是把你当宠物一样宠着吗?就拿当年帮助韩叔叔的恩情来要挟你,谁知道当初她卑鄙无耻做了什么!她不就是仗着她有钱吗?”元彤彤的声音尖厉了起来。      要挟?   好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   应许茫然了。   可能是她一开始就错了吧。      韩千重知道她的身份后,任凭她对他如何追求都不假以辞色,让她成了他们建筑系的一大笑话。   当时她的确憋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偶尔在酒吧里看到如此困窘的韩千重以后,她心里的确有点得意,也故意不想去帮他,看着他苦苦挣扎了一段时间。   所以,当她最后把一百万的支票和M国最有名的心脏手术专家的名片放在韩千重面前时,韩千重终于妥协。   她当初其实只不过想有个和韩千重重新开始的机会,让他明白,其实她的身份并不会是两个人之间的障碍,有钱并不是罪恶。   可是韩千重当晚就喝醉了,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就上了床。   第二天醒来以后,韩千重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抽了很久的烟,最后出来问她,这些钱买他多久。   谁都会生气吧?   应许也不例外,她答了三个字:一辈子。   现在想想,那篇报道也没有胡说,她的确是对韩千重强取豪夺了。   多可笑,她视若珍宝的六年,在别人眼里只是要挟。      韩千重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别说了。”   元彤彤看着他的脸色,语气和缓了下来,“瞧我又激动了。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韩叔叔?他在老家一定很寂寞,什么时候把他接过来吧?现在你们俩不在一起了,你在韩叔叔面前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再过一阵子吧,这几天事务所里有点忙。”韩千重心不在焉地说。   元彤彤不说话了,一下下地在饮料杯里戳着柠檬片。   “怎么?”韩千重敏感地问。   元彤彤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千重哥,我看着那个戒指戴在你手上就难受,一看见就想到那个女人。”      韩千重愣了一下,把戒指取了下来:“这样好了吧?”   元彤彤一下子就把它抢了过来,放在手上玩耍了片刻,赞叹说:“还真挺漂亮的,她真有钱,这个戒指的牌子我知道,够买一辆好车了。”   韩千重沉下脸来,语气冰冷:“谁稀罕。”   元彤彤的眼睛一亮,旋即狡黠地笑了笑:“那我帮你处理掉吧,我知道有家专门奢侈品的寄售店。”      应许站在他们俩身旁,看着元彤彤对她的戒指评头论足。   戒指珍贵的就是它的金钱吗?   不,戒指里最珍贵的,是她的心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自虐。   赶紧掉头就走,找个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呆着,随便他们怎么处理这戒指就好。   想看着韩千重最后的决定死心吗?   太可笑了,她的心已经死过不知道几次了,现在连人都死了。      其实她特别想祝福韩千重和元彤彤,青梅竹马,情深不渝,在她这个恶毒女人的重重阻拦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为了元彤彤,韩千重好几次低声下气地来拜托她,对于傲气的韩千重来说,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元彤彤的工作是她介绍的。   元彤彤的报道得罪了S市的大佬,是她帮着摆平的。   她不为别的,只希望能看到一个开怀的韩千重,和从前初相识的时候一样,那个沉稳内敛却轻松自在的韩千重。   只可惜,只要她还呆在韩千重身旁,韩千重就回不去。      韩千重皱起了眉头:“我又不缺钱,卖她的戒指干什么?”   元彤彤眼珠一转,很是理直气壮地说:“谁说我们要花她的钱了,卖了以后捐给慈善机构,以前她仗着有钱总欺负人,现在我们用她的钱做好事,捐给那些有困难的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步你的后尘了。”      韩千重沉默了下来,眼神凝固在了那枚戒指上。   这个提议看起来让他很动心。   应许屏息看着韩千重,这一刻,她忽然想要祈求,祈求这个男人对她还有那么一丝的怜悯,把这戒指扔了、砸了,怎么都好,就是千万别给了眼前这个女人。      “把她的东西都丢了吧,这样你才能彻底摆脱她的阴影,”元彤彤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一副马上要哽咽出声的感觉,“千重,不知道我这些年看着你这样,有多难过,叔叔如果知道……他一定不会愿意你用自己的自尊和幸福来换取他的生命。”   韩千重闭了闭眼睛:“但愿……如此。”   “都过去了,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别象阴魂一样地缠着你了。”元彤彤的语声轻快,举起戒指在韩千重的眼前晃了一晃,随即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      应许绝望地看着韩千重。   韩千重没有阻止。      元彤彤举起了饮料,碰在了韩千重的杯子上。   “叮”的一声脆响。   “一起都过去了,庆祝新生。”元彤彤说。   韩千重坐着一动不动,最后终于也举起杯来喝了一口,喃喃地说:“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那曾经寄托着她对爱情美好向往的礼物,就这样被弃若敝屐。   那所有的付出,就这样被践踏。   应许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终于后悔,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被困在韩千重身旁!为什么……要让她亲眼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      浑浑噩噩地飘了好一阵子,应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呆在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在韩千重身旁就好。   她愿意坠入阿鼻地狱,受尽十八重折磨,以求可轮回转世,把韩千重全都忘记。   可惜,她再祈祷也没用,她的魂魄还是不能离开韩千重数十米之外。   一连好几天,就算她再躲藏,也总能看到韩千重几回。      等她终于能够再次直视韩千重的时候,看看日历,距离她自杀已经过了一周了。   刘川川几乎每天都会来收拾房间,上学前和放学后,好几次她都能看到刘川川往她画好的头像上滴血,念念有词,好像在进行一个神秘的祭祀仪式。   见多了她也不惊悚了,只是着急这个傻孩子怎么不赶紧去找一份兼职赚钱,还在这里白费功夫。   不知怎的,韩千重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神情也越来越烦躁,每次一见到刘川川,就一脸的欲言又止,而刘川川大多数时候也不理他。   终于有一天,韩千重去上班了以后折返了回来,推开门悄无声息地往主卧走去,正好看到了刘川川在往纸上滴血。   不出所料的,韩千重也惊悚了。      “你在干什么?”   刘川川的手一抖,一滴血滴在了床头柜上,她惊慌失措地用袖子擦了擦:“没……我没在干什么……”   韩千重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冷漠而肃然。   应许想叹气,这样的韩千重,就连她见了都会心慌,别提刘川川这个毛丫头了。   刘川川哭了,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只是想让应许姐回来……我知道你最好应许姐回不来,你不爱应许姐,你外面有人了!”      应许很是汗颜,就连刘川川这个毛丫头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却一直看不穿。   “应许和我的事情,不用别人管,”韩千重沉声说,“是她让你装神弄鬼的?别费心了,你让她过来亲自和我说。”   “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老宅那边也没人了,吴嫂他们过两天也要走了,”刘川川泪眼滂沱,“我好怕,怕我又只有一个人了。”   韩千重看了一眼那张纸:“这样就能让她回来?”   “我奶奶教我的,”刘川川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有个你很想念的人不见了,就这样召唤他回来,很灵的,我爸就这样回来过。”   应许想吐血:她这样不会是刘川川画的这个鬼符造成的吧?   “胡扯。”韩千重冷冷地说,“你爸早死了。”   “他……他真的回来过!”刘川川忿忿地说,“我画了一个月,他的魂回来过,还和我说话了。”   “好了,你收起来,别弄了,我不想房间里都是血腥味。”韩千重不想再听,边说边往外走去。   “韩大哥!”刘川川在他背后大叫了一声,韩千重的背影僵了僵。   “你去找找应许姐好不好?”刘川川恳求着,“她对你那么好,你总也不想她出事吧?” ☆、第 6 章   韩千重开着车在街上乱兜,应许坐在车顶发呆。   S市依然象以前一样繁华,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半点也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失踪而失常。   人也一样,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若干年后,韩千重回想起她应许,也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小小插曲。   应许觉得,自从她成了魂魄,都快成了大半个哲学家。   等她思考完人生,重新打量着四周,忽然发现韩千重把车开到了S市的CBD,几乎所有的跨国大公司都在这里,堪称S市经济大脑的地方。   应家的思必得实业总部就在这里,原本的主业是矿业,矿业的开发和地方政府甚至高层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近几年来,矿业的暴利被终止,高层的动向不明,因此,应许毕业后,着力于产业转型,投身于各大百货和SHOPPING MALL的开发,卓有成效。   只是应许千算万算,决策上还是晚了一步,高层的动荡比预想中的来得早来得快,原本关系良好的J省政府一二把手相继被明调暗查,应许的父亲被牵连协助调查,祸不单行,还没来得及收尾的几个煤矿被下属暗地转包,结果安全措施不到位酿成透水事故,新帐老账一起算,终于给了思必得实业致命一击。   其实如果壮士断腕,思必得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可最关键的时候,应许的父亲不见了,抛下他最得意的公司,抛下他最自豪的女儿,不见了踪影,同时失踪的,还有公司一大笔的流动资金。   应许自杀前,把公司里的事情都做了安排,煤矿关闭,分布在各个城市的广场拆分出售,用来赔偿和发放工资。   她很恬不知耻地把这个任务留给了她的好友江寄白。   江寄白比她大三岁,是东吴实业的少东,两家原本就是世交,感情莫逆,他替她收拾残局,应许觉得很放心。   正想着,韩千重已经停好了车子,朝着思必得所在的大厦走去。   很奇怪,大堂里的保安还是原来的几个,精神头也不错。   应许有点纳闷,她还以为她会看到法院的封条贴在大厦门口。   韩千重进了电梯,按了十九楼,十九楼是以前的总裁办。   电梯门开了,应许走进去飘了一圈,惊异地发现,总裁办居然还有人在办公,她的秘书长董姐正在打电话,声音从容:“应总不在,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   韩千重在门口被前台拦住了。   前台不认识他,他从来不来她的公司。   韩千重要往里闯,前台尖叫了起来,按了警铃。   保安上来了,两三个人训练有素地扭住了韩千重,眼看着要往外拖。   “应许!”韩千重看起来很恼怒地叫着,“你出来!”   应许当然没有出来,出来的是董姐,她见到韩千重,十分惊讶,示意保安松开:“韩先生你怎么来了?”   韩千重的衣领歪斜,看起来有点狼狈,他往里面瞧了瞧,冷冷地说:“应许在里面吧?我有话想和她说清楚。”   董姐摇了摇头:“没有,应总快一个月没来了,我们也一直想见她。”   “你们骗谁?”韩千重有点不耐烦,“她要是不在,你们公司会是这个模样?”   应许也十分纳闷,公司里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就算她留在这里力挽狂澜,也不就是这么一个状态吧?更何况,她留下的遗书里将所有事务全权委托江寄白处理,别人是没有权利打理这家公司的。   董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韩先生,患难见真情,应总重情重义,她的很多朋友也是一样,比某种忘恩负义,背后捅刀子的人好多了。”   看着她那老母鸡护崽的架势,应许有点好笑,董姐从前是她爸的秘书,后来应许接任后又成了她的秘书长,这么多年,就好像是她的一个长辈,韩千重的事情,她也略知一二。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说:“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把我们俩的事情做个了断。”   “早就了断了,见不见都不重要。”一个温雅从容的声音传来。   应许往前一看,只见一个男人大步朝着韩千重走去,神情淡然却目光锐利,正是她的好友江寄白。   韩千重的脸色有点发白:“我和她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很抱歉,她不在这里,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里面找,”江寄白冷漠地说,“不过没有下次,董姐,通知保安部,在大堂加个前台,无关人等一律不许进入公司。”   董姐应了一声打电话去了。   韩千重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把应许的公司吞并了?她到底去哪里了?”   江寄白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充满恶意地笑了:“怎么,着急了?后悔了?应许去哪里了关你什么事?放心吧,她永远都不会来纠缠你了,你自由了。”   韩千重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什么意思!你把她怎么了!”   江寄白用力一推,韩千重噔噔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江寄白盯着他,脸色狰狞,显然是控制着心中的怒意,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你应该庆幸,你今天碰到的是我,要是解磊,一定会揍得你找不到北!”   他抬脚踢了一下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随后便大步走进了总裁室。   应许看了韩千重一眼,飞快地跟着飘了进去,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难道江寄白收购公司了?他从哪里来的这样巨额的资金?   总裁室里什么都没变,她最喜欢的一套紫砂茶壶还在茶几上,书柜里摆满了她爱看的书,办公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中间放着几份要签名的文件。   江寄白匆匆浏览了一下,拿起电话,应许凑近了一看,这号码很熟悉,是她另一个死党,大学的校友解磊。   “石头,你那边的资金落实得怎么样了?”江寄白揉了揉眉心,有点疲惫地问,“……那就好,这是应许的心血,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它,这样,她可能还会有个念想……什么!你确定要这么做?天然那边怎么办?”   应许急了,她不知道她这两个好友在谋划什么,公司的现状她明白,注资就是一个无底洞,这样会把他们俩都拖垮的。   而且,她自杀前就已经给江寄白留了简讯,想必江寄白已经去替她收尸,人都死了,留个念想干什么?江寄白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江寄白却没有听到她的质问,他挂了电话,定定地看着办公桌上放着照片,忽然拿起了相框,在上面擦了擦。   这是一张应许十八岁生日宴上的照片,她带着头冠,正在切开一个巨型的三层蛋糕,抬头的瞬间,巧笑嫣然,就好像一个幸福的公主。   江寄白面无表情地看了很久,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傻瓜。”   应许想哭,她冲着他伸出手去,徒劳地想要抓住他,想要晃一晃他的脑袋让他清醒:到底谁才是傻瓜?她已经回不来了,为什么还要徒劳无功地留住她的公司?   她的手指穿过江寄白的肩膀,一片虚无。   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和眼前的一切已经毫无联系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她最好的两个死党。   他们可能要被她拖入无底深渊。   可她连留在他们身边的权利都没有。   下一刻,韩千重离开,她就要被迫离开。   忽然,她觉得,其实活着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韩千重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在跟着他兜了一圈以后,应许发现他去了一个咖啡馆,要了一间包厢,好像在那里等人。   应许不想和他共处一室,只好站在咖啡馆门口守门,顺便想想有什么可能可以让韩千重去大法山。   咖啡馆门前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一辆跑车停下了,有个熟人走了下来。   应许心里一惊:蒋方啸怎么来了?难道韩千重约的是他?   她有些着急了起来。   蒋方啸是S市富二代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人狠戾,睚眦必报,原本他玩得比较high,和应许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不过,三年前,两个人在一场慈善晚宴上相识,蒋方啸据说对她一见钟情,开始追求她。   应许不喜欢他,不过也不能得罪太狠,拉着江寄白和解磊一起,一帮人出去玩过两趟,轻描淡写地就婉谢了他的好意,两个人也没撕破脸,成了点头之交。   果不其然,蒋方啸进了韩千重的包厢,两个人点了餐,随意聊了起来,应许愕然发现,这两个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对彼此都很熟悉,看起来来往很久了。   应许挖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韩千重有什么值得蒋方啸折节下交的?这情形实在有点诡异。   “你知道应许在哪里吗?”   应许的耳朵刮过韩千重的问话,她就不明白了,韩千重到处追着人问这句话,烦不烦啊!以前她每天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见他多看她一眼。   蒋方啸看着他暧昧地笑笑:“怎么,惦记她了?”   韩千重摇摇头。   “应许再强也是女人嘛,难免脆弱一点,这么大的资产毁于一旦,估计躲在哪里哭吧。”蒋方啸笑嘻嘻地说,“好了,你就和你的元妹妹双宿双栖吧,别惦念她了。”   韩千重的脸色有点差,半晌才说:“我不喜欢落井下石。”   应许终于恍然大悟:她死了一回好像也傻了,她怎么会忘记,韩千重这个人就是个道德感爆棚的男人,他觉得现在她落魄了,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下她走了。   这是同情,还是怜悯?   应许不知道,不过,她宁愿韩千重绝情地掉头就走,也不愿韩千重那怜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事我真不知道,你要是想查,不如去查查她暗中置下的产业,还有她的几个好友。”蒋方啸笑着说,“我如果有她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韩千重松了一口气,诚恳地说:“拜托你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韩千重就告辞走了,应许原本想跟着出去,可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潜意识中的不安让她回头看向蒋方啸。   蒋方啸的嘴角保持着那抹笑容,等韩千重不见了人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一下子窜起。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蒋方啸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狰狞,他喃喃的声音落入了应许的耳膜:“你护着的男人……我看你还护得了吗……” ☆、第 7 章   一连好几天,应许都在琢磨,蒋方啸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念头甚至超越了她对现状的怨念。   韩千重的工作和他没有交集,事务所的老板王铮宇和徐达也不是省油的灯。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韩千重承接的建筑工程和他有关,他在上面动手脚,可这代价很大,一不留神就把他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不过,宁犯君子,不惹小人,这个蒋方啸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韩千重惹上他,只怕要永无宁日。   韩千重也变得很奇怪,元彤彤的好几次邀约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每天一下班就回到家里,而刘川川每天早上还是来打扫房间,还是遮遮掩掩的地拿着画着她头像的纸滴血画符,韩千重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没交集,到后来,居然也会聊上几句,对话都是重复的。   “应许姐今天还是没回来吗?”   “老宅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答往往都是摇头,然后就是沉默。   “我把这两本书拿过来了,你睡觉前都要翻一翻的。”   “你怎么知道?”   “应许姐说的。”   然后又是沉默。   刘川川对韩千重的喜好了若指掌,他喜欢的沐浴露,他爱用的毛巾品牌,他喜爱的书籍,他适宜的温度。   这一切都是应许告诉她的,所以,刘川川虽然以前和韩千重碰不上几面,却能将韩千重的日常生活打理得很妥贴。   “韩大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应许姐?”   “不为什么。”   “应许姐很爱你。”   随之而来又是沉默。   刘川川收拾完打开门要走的时候,韩千重忽然开了口:“不是她爱我,我就非得爱她。”   刘川川回过头来,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韩大哥,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   韩千重眉头微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刘川川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在村子里的时候,我邻居姐姐有件花棉袄,很漂亮的花,很厚实,穿着很暖和,姐姐很喜欢,每天都穿着。可我却很讨厌,还偷偷在上面用泥巴涂了好几道。”   “后来那件花棉袄太小了,姐姐把它送给另一个村子里的亲戚,我再也没看到过,我很难过,这才明白,原来我不是讨厌它,而是太喜欢它了。”   “韩大哥,你是爱应许姐的,只不过你不知道,你被蒙蔽了眼睛。”   应许回过神来,半躺在空中翻滚了两下,要是她能出声,只怕是要笑掉大牙来为刘川川的表情配音。   韩千重爱她?   这可能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神奇的论调。   这天是双休,刘川川走了以后,韩千重就靠在床头上休息,翻了两页书又合上了,看起来心绪不宁。   他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信封,应许瞟了一眼,那种酸涩到极致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她当时在信纸上落笔时的心情。   愿你我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网上流传的关于唐朝离婚协议的版本,她借用了写给了韩千重。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几个字写下的时候,她的手都在发抖。   近八年的恋慕,六年的朝夕相处,终成一场灰烬,她放下了怨怼,却没能止住心酸。   应许出去游荡了一圈,在二十楼的高空感受了一下被风穿透和心悸的感觉,终于把那酸涩冲淡了不少,重新回到了客厅。   对答机响了起来,应许有点纳闷,还有谁会上门?要是元彤彤,肯定让韩千重下去接她了。   韩千重从里面走了出来,显然也有点困惑。   按了按钮之后,保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韩先生你好,有封挂号信,请问要不要让他送进来?”   挂号信是一张明信片,韩千重一拿到看起来就十分惊喜,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直到邮递员催促他填写签收单。   他龙飞凤舞地填写完,捏着明信片走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搜索着什么。   应许冷眼旁观,懒懒地提不起劲儿去看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喜出望外。   不一会儿,韩千重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出门。   应许实在不想跟着到外面去兜风,她的心情很差,简直差到了极点。   等到那股大力再次袭来的时候,她胡乱地一路抓着东西,想要和那股力量对抗,可是,她的身体照例能穿过所有固体,一路前行。   混乱中,“哐啷”一声,一本木制的佛经掉在了地上,应许回头一看,那佛经是放在她刚才穿过的酒吧台上的,约莫一个小计算器大小,一共两页,上面刻着大悲咒。   这是她在一个拍卖会上竞到的,正宗紫檀古物,原主世代信佛,第十代先祖曾经出家侍奉过当时的著名的天台法师,竞拍结束后,她和原主见过一面,原主博学多才,谈吐斯文,出售这本佛经只是因为有家寺庙被火烧了,他想筹集资金重建。   应许挺敬佩他,不过也知道这种人高洁自傲,不屑于接受别人的恩惠,所以,她暗地里打听到这家寺庙,捐了一笔香火钱。   这本佛经她原本是想给韩千重辟邪用的,只不过这份礼物和很多礼物一样,被韩千重随手丢弃,她只好把它放在了客厅吧台的高处作为装饰品。   看着这本掉落的佛经,应许隐隐觉得她好像遗漏了什么,还没等她细想,她就被拽出了公寓。   韩千重的车在马路上一阵疾驰,过了一会儿便到了上林山。   上林山位于S市的北部,和植物园、北郊公园等数个公园连接,北有S大,南边是商业中心,东有S市最大的医院,是S市有名的景区和豪宅区,半山腰上都是一些顶级富豪的别墅。   应许觉得韩千重的状态有点不太正常,她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看那张明信片上写的是什么。   韩千重的车在别墅区被警卫拦了下来,应许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他要去找江寄白。   警卫确认了好几遍,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江家的人都说不认识你,不如这样,你和江先生先通个电话。”   “我没他的电话,不过我有急事找他。”韩千重冷冰冰地说,“这事你们耽误不起。”   警卫瞧了一眼他开的车子,神色有点鄙夷了起来:“你连江先生的电话都没有,我们更不能放你进去了。”   韩千重气结,却也没法子,只好把车停在了小道的旁边,烦躁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韩千重从来都不是一个非常耐心的人,以前要是约会的时候,要是应许晚了十分钟到,他八成就已经走了。   他会等上三小时,更别提他等的是他向来鄙夷的江寄白,应许的好友,这简直就是奇迹。   等江寄白那辆路虎揽胜开过来时,韩千重几乎是飞一样地冲了出去。   那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时,应许觉得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寄白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淡漠地问:“什么事?”   “我知道应许在哪里了,”韩千重没在意他的冷漠,挺高兴地说,“你要不要地址?”   江寄白有点意外,嘲笑地问:“她在哪里?”   “她在F国的一个小镇上,我查过了,那里是梧桐树之乡,她可能去那里散心了。”韩千重说完皱了皱眉头,略带谴责地说,“这种时候她这样有点任性。”   应许一下子有点糊涂了,韩千重怎么会忽然冒出这种念头?   “去F国看梧桐?”江寄白骤然大笑了起来,趴在方向盘上都直不起腰,“韩千重,你怎么这么可笑?”   韩千重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怎么,你不想去找她?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江寄白抬起头来,拭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声音有点嘶哑:“应许在哪里,不牢你费心了,你就管好自己吧,这辈子,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但愿应许和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   应许趴在车窗上,看到了江寄白眼角的那滴泪珠。   她很想哭,如果一定要说这辈子她对谁心存愧疚,那个人就是江寄白。   她是独生女,从小到大,是江寄白一直象哥哥一样保护着她,好像一个温柔的骑士。   成年后,两个人志趣相投,品性相近,更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两个人唯一发生过的冲突,就是韩千重。   江寄白一直为应许不值,好几次拍着桌子要让应许和韩千重分手,却最终在应许祈求的目光下败北,到了最后,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应许泥足深陷。   自杀前,应许任性了一次,把所有的杂务都扔给了江寄白,更是给江寄白郑重地写了一封遗书,她怕江寄白得知她的死讯后迁怒韩千重,在信里再三叮嘱,她的死和韩千重无关,也恳求江寄白不要告诉韩千重她的死讯,她不想让韩千重以为,她是因为得不到他而自杀的,让江寄白替她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果然,江寄白什么都没说,就算他心里再鄙夷再愤怒,他还是遵守了她的遗嘱。   韩千重却忽然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江寄白的衣领:“你这算什么?居然连去F国找她都不愿意,是不是你想着应许最好永远别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把她的公司侵吞了……”   后车门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捏了捏拳头,眼神阴鸷语气阴森:“韩千重,你有什么资格叫应许的名字?”   应许的脑袋一炸,天,这位少爷怎么也在?他发作起来,天王老子都拉不住他! ☆、第 8 章   江寄白一见也推门走了下来,皱着眉头说:“好了石头,别理他,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韩千重却冷笑了一声:“解磊,你用不着来这种流氓习气,我不怕你。”   解磊忽然残忍地笑了笑:“韩千重,你是不是还想着应许会回来?还想着应许会对你死缠烂打?真是抱歉,你可能等不到了。”   他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她已经死了,九月六日的那天晚上,她在大法山的别墅自杀了。”   “解磊!”江寄白厉声叫道,“你胡说什么!”   解磊看向江寄白,双眼通红:“江寄白我可不是你!应许留了遗嘱给你,可没留给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等着看他后悔、愧疚一辈子!就是他害死应许的!要不是他,应许怎么会绝望?应许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就被他给毁了!”   “砰”的一声,韩千重扑了过来,冲着解磊挥出了一拳,解磊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侧了身,这一拳居然砸中了解磊的脸颊。   “居然这样诅咒你最要好的朋友,你还有没有人性!”韩千重愤怒地叫道。   解磊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一拳由下而上,击在韩千重的下巴上,韩千重痛呼一声,打了个趔趄。   应许急了,解磊从小到大,都是无赖加霸王,健身、跆拳道都没落下过,韩千重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能挨得过他几拳?   她徒劳无功地插入到两个人之间,却只能感受到解磊的拳头穿透她的身体,落在韩千重身上。   一下又一下。   应许用尽全身的力气祈祷着:不……不要再打了!解磊,我已经放下了,真的,不爱他也不恨他了,他没有办法再伤害我了,你也不要在意了,一切……都过去了!   没有用,解磊听不到。   应许颤抖着看向江寄白:快拦住解磊!会出人命的!别打他了,他毕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不想自己变得太丑陋,也不想你们变得丑陋……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祈祷,江寄白终于动了,拽住了盛怒的解磊,淡淡地说:“好了,够了。”   韩千重倒在地上,嘴角一抹鲜血,脸上都是血块和乌青,好半天才挣扎着半撑起身体,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不用咒……咒死她……她不可能死了。”   江寄白默然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她没死就没死,我们没必要和你争论这个,总而言之,过你的日子去吧,应许以后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江寄白和解磊上了车,油门轰鸣,绝尘而去。   韩千重却好像忽然被什么注满了力气似的,忽然大叫了起来:“你们胡说!她刚给我寄了明信片!她还活着!”   应许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张明信片,她去年在F国旅行时买的。   当时的店家提供定时邮寄服务,所以,她浪漫地想要给韩千重一个惊喜。   只是,谁能预料到,一年后的今天,这张明信片成了她最后一次爱意的表达。   躺在地上的韩千重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那张明信片。   应许半蹲在他身旁,看着他颤抖的双手,不用看,她几乎能背出上面的字。   上面写的是一首白居易的古诗,只是把“月点波”字换成了“波含月”字,嵌入了韩千重的名字。   松排山面千重翠,波含月心一颗珠。   落款是爱你的应许。   那是她旅行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争执和冷漠都被长达一个星期的分别淡化,她满怀思念,满腔柔情地在明信片上写下了她的爱意。   韩千重迎着阳光看了看邮戳,忽然笑了,那笑容落在应许眼里,无端端地生了几分惊悚。   “九月十日,明明是九月十日的邮戳,昨天到的S市,怎么可能在六号死了……”   “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着急一下。”   他喃喃自语着。   他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朝着他的车子走去。   他的手抖得厉害,点火点了好几次。   车子开动了,开得有点歪斜。   应许在车外,听到他在给人打电话。   “请问一下签证代办点的电话。”   “请问去F国的签证需要什么手续?”   “最快几天?”   “有加急的吗?”   ……   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浮上应许的心头。   韩千重没有去处理伤口,而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开车回了家。   他的模样又点可怕,衣服上都是泥土和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时地倒吸着凉气。   解磊的下手向来很重,他应该去医院拍个片子。   应许知道她不该着急,着急了也没用,可她没法忍。   她跟韩千重在一起这么多年,把他照顾得妥贴周到,这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回到家里,韩千重朝卧室走去,可不知怎么,他在卧室门口顿了顿,折返走向吧台。   走到吧台,韩千重看到了那块掉下来的紫檀经书。   几秒钟的怔楞之后,他的眼中骤然发亮,大步奔跑起来。   “应许!你回来了?”   他跑进卧室,拉开了窗帘。   “应许你快出来!”   他跑进书房,把门拉得“哐啷”作响。   “应许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出来我就原谅你。”   他跑进客房,用力地拉开大衣橱,把挂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撸下。   ……   他里里外外把这三百多平方的房子搜索了两遍,这才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手里捏着那本紫檀经书,闭上了眼睛。   应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韩千重这是怎么了?被解磊打傻了吗?   她回不回来真的重要吗?   赶紧去开始你的新生活啊!   根本不用对她心存什么歉疚。   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买卖。   韩千重得到了金钱,而她,得到了他六年的身体。   现在银货两讫,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你的道德感作祟个什么啊!   过了半个来小时,韩千重忽然坐了起来,在手机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拨通了电话:“川川,你刚才有没有到家里来过?”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他振作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应许姐可能回来了,你知道她有可能去哪里了吗?……好,你赶紧去老宅看看,我明天再去找江寄白他们。”   韩千重挂了电话,把那本经书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放在脸上贴了贴,然后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两口。   随后,他走到卧室,拿出了应许以前给他留的那几封信,一张张地摊了开来,又把明信片放在中间。   他研究了好一会儿字迹,嘴角的微笑更深了,又拿起明信片亲了亲。   随后,他走到了卫生间,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最后,他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挑选衣服。   看起来他对衣柜里的衣服都不是太满意,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另一间客房,打开衣柜,这里都是一些没拆挂牌的新衣服。   应许看着他取出了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   应许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上次七夕她买的,是一个她很喜欢的国际品牌,这件白衬衫是用麻料和棉布剪裁而成,修身的版型,衬衫下部是一大块晕染的古典印花,很有韵味。   韩千重个子高,人瘦,隽秀中带着书卷味,这件衬衫的韵味很适合他。   而牛仔裤是那种超薄的,磨得很浅的那种蓝,臀部这里和衬衫呼应,浅浅地用水墨的笔法晕染了几道。   可韩千重却不要。   那天应许不知道怎么着了魔,很想看韩千重穿上这套衣服的模样,软语相求了好久,让他就穿一天,两个人过完七夕就随便他处置,丢了扔了都好。   韩千重只是象现在这样,僵硬地捧着这套衣服,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命令我穿吗?如果是,我就穿。”   结果当然没穿成,就这样被收进了这个衣柜。   当时的应许,不知道为什么连这么一件小事,韩千重都能这么别扭,哦不,可能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韩千重这样别扭,只是因为……他不爱她。   韩千重在卫生间里换衣服,从半敞开的门,应许可以看到他精瘦的后背和修长的双腿。   他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应许的目光有些痴迷。   总是这样,韩千重的一举一动,上一刻能把她推入万丈深渊,下一刻却将她拱入云霄。   衣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将他隽秀优雅的气质衬托得愈加出尘。   只是他一转过身来,挂彩的脸上就有点惨不忍睹。   他照了照镜子,从厨房里拿来了些冰块,包在布上,在乌青上敷了片刻,折腾了好一会儿。   应许越看越纳闷,他拾掇得那么好,这是要去见谁吗?   韩千重却没出去,又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浅酌慢饮。   电视机开着,放着一部韩千重以前从来不会看上半眼的家庭伦理剧。   韩千重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却不时地朝着大门瞟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韩千重几乎像个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冲到门口用力地拉开了门。   有人哎呀一声摔了进来,是刘川川。   刘川川的声音在发抖:“韩大哥……他们都说……应许姐死了……” ☆、第 9 章   韩千重和刘川川坐在地板上,地上摊着信纸和明信片。   韩千重的语声冷静:“不可能,我对比过了,这明信片的字就是应许的,她十几号的时候在F国,现在应该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这紫檀经书放在酒架的最上层,门窗都关紧的,没人进来过,除了应许,我想不出谁会把它碰下来。”   “会不会……是……应许姐的鬼魂回来了?”刘川川怯怯地问。   应许在旁边抖了抖,这小姑娘,居然还真一语中的了。   韩千重勃然大怒,一脚把茶几踹得远远的,厉声说:“不许再胡说,她不可能死了。”   刘川川有点害怕地抽噎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辩解:“我也不想应许姐死啊,可老宅的吴嫂说的,应许姐的好朋友来过了,说应许姐不会回来了,老宅过两天就卖掉了,要是应许姐还活着,她怎么可能卖掉老宅?那是她从小住大的地方啊!”   “可能是太大了,放着浪费。”韩千重喃喃地说,他振作了一下,“这里也是她的家啊,她可以住在这里,卖掉老宅筹钱救公司。”   “可是……”刘川川绝望地看着他,“我听说,思必得被并购了,不再是应家的了,还怎么救……”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她,又振作了一下:“公司没了也好,她每天赚那么多钱也没见她开心过。”   刘川川愕然看着他,显然是在为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而愤怒,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忿忿地说:“应许姐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吗?和公司有什么关系!”   韩千重颓然垂下头来:“我……我只是……”   “要是应许姐真的死了,”刘川川的眼神悲伤起来,“韩大哥你会难过吗?”   “难过……不知道……”韩千重有点茫然,半晌才很肯定地说,“不可能,应许绝对没有死,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信。”   说着,他拿起了旁边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不信。”刘川川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眯起眼睛喝了一口,喃喃地祈祷着,“应许姐是好人,菩萨会保佑她的。”   应许看了一会儿,又去四周游荡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刘川川已经走了,而韩千重则一杯接着一杯,把一瓶红酒喝了个底朝天。   韩千重的酒量只能说是中等,一瓶红酒已经能让他半醉了,趁着他不注意,应许朝着地上的那本经书走了过去。   她屏住呼吸,朝着经书伸出手去,手指一握,穿书而过。   她有点失望,凝神思考了片刻,集中自己的意念,再次用力朝着经书摸去。   经书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厘米。   应许欣喜若狂:天,她居然真的能碰到东西!她不是一个孤单单飘荡的魂魄了!她可以和别人交流了!   她开始四处乱摸,可是转了一圈以后她颓然发现,除了那本紫檀经书,她还是象以前一样,没法碰触到任何物体。   古物,佛物,或者是两者叠加,对她才是一个意外。   “叮哐”一声响,酒杯掉在了地上,应许转过头一看,只见韩千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应许……你回来了……”   应许悚然一惊,一动不动,几乎以为韩千重看到了她的魂魄。   韩千重的眼神迷离,显然是喝醉了。他冲着她伸出手去,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你没事吧……别太难过了……”   应许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韩千重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忽然冲着前方傻笑了一声:“你看……我穿着这衣服好不好看?”   应许想笑,她的眼光向来很好,韩千重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   可是,现在,再好看对她也没用了。   “对不起……”韩千重低低地呢喃。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来了。   何必道歉呢?感情是自由的,爱情没有对不起。   应许闭上眼睛,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她需要二十楼的风,来吹散这酸涩。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应许回头一看,韩千重倒在沙发上,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神情痛苦。   几乎是下意识的,应许一秒钟就飘到了韩千重的身旁,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着急地去摸他的额头:他头痛了?发烧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可什么都摸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沙发上翻滚到地上,看着他趴在地上干呕,看着他一头撞在了茶几上,额角蹭出了鲜血。   应许胡乱地按着对讲门铃;她扑在韩千重的手机上,按着按键想拨通电话要叫刘川川回来;她穿出了墙壁,在二十楼的高空大喊……   可是,全部都没用。   任凭你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几乎令人崩溃。   不,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她愿意下地狱接受她自杀的惩罚,可是,她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人在眼前受苦。   就算韩千重不爱她,就算韩千重曾经背叛她,她也希望他能够现世安好,带着她的祝福,幸福地活下去。   她那么爱他,这份爱融进了她的骨血,虽然她离开了,可只要韩千重幸福了,就好像她自己也幸福了一样。   她向所有她知道的菩萨和神灵祈求着,祈求有人能出现,随便是谁,就算是元彤彤也好,救救韩千重。   可是,没有人来。   这里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只能听到韩千重小口小口的喘息声,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他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痉挛,双手揪住了胃部,   应许后悔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如果她自杀的结果,是惩罚她亲眼看着曾经的爱人遭受濒死的痛苦而离开这个人世,那她诚心诚意地忏悔,忏悔她的自私和懦弱。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摸到了那块紫檀经书,哆嗦着放在了韩千重的胸口。   经书上刻着的大悲咒,观世音菩萨为利乐一切众生而宣说,消除诸恶病苦,她企盼着这经书真的有灵性……   她一下下拨动着这经书,在韩千重的胃部摩挲着。   紫檀经书被一下子握住了,韩千重睁开眼来,目光无焦点地落在应许的前方。   “是你吗……别怕……我没事……”   “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   他的语声低柔,居然带了几分委曲。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只说了两句,酒精和身体的痛苦让他的眼神再次涣散了起来。   应许呆呆地半跪在那里,心脏那块好像被锯子来回地磨着。   如果从前的时候,韩千重有刚才那么一丝半点的温柔,他们俩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不过也好,韩千重并没有做错,这世界上,唯有爱情是简单的二选一,爱还是不爱,没有中间地带,他如果装着爱她敷衍她,那只会更加残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蜷缩的身体渐渐松开了,呼吸正常了起来,只是一只手仍然抓着那本紫檀经书,捂在胃部的位置。   应许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应该是胃痉挛。   从和元彤彤吃了那顿烧烤开始,这两天韩千重的饮食完全不正常,今天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一回来还喝了一瓶红酒。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来到了。   应许看了看窗外,希望这是个好运的一天。   韩千重醒了过来,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一动都没动。   好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宿醉和胃痉挛的后遗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   他拿起手机,十分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开口说:“应许,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听到留言快给我回个电话。”   随后,他开始收拾客厅,紫檀经书和明信片被他放进了包里。   他开始翻箱倒柜在主卧找东西,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打开了。   应许不明白他想找什么,她走的时候,已经把她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为了不让他膈应,也为了不碍未来女主人的眼。   韩千重看起来很难受,不时地揉着胃部,还不时地停下来,看着几乎空空如也的抽屉和柜子,神情有点茫然。   他放弃了主卧,回到了他的卧室和书房。   他站在书柜前,伸手抚摸最上层的一排书籍。   那是应许从M国为他搜罗来的数套原文建筑书籍。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他一个个打开来仔细端详着。   沉香木雕刻的手串,那是应许送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那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一对钻石袖扣,那是前年情人节的礼物。   ……   二十多件东西,见证着他们在一起的六年,却从来没有见天日的时候,韩千重一收到就塞在这个抽屉里,从来没有用过。   韩千重一件一件地试戴着,一忽儿微笑,一忽儿皱眉,一忽儿惘然。   应许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那种不妙的感觉又来了。   难道,韩千重在她身边六年没爱上她,而分开了一个月,他忽然发现他爱上她了?   韩千重关上了抽屉。   应许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她又自作多情了,这些年,她都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了,幻想韩千重忽然有一天爱上了她,向她忏悔这些年的冷漠无情,恳求她的原谅。   幻想中,她总是矜持了两秒钟,然后便扑上去抱住了韩千重,从此两个人双宿双栖。   韩千重怎么可能爱她?   他看元彤彤的眼神和看她的完全不一样,那种温柔、疼惜的眼神,这辈子,都不会给她。   应该就是歉疚和同情泛滥了吧,她曾经那么爱他,现在落魄到了公司易手、家破人亡的地步,他想起她曾经的好,不忍心也不愿意再落井下石。   幸好她死了。   不用看到韩千重怜悯的眼神。   那比不爱她更让人绝望。   韩千重又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着是一些书和相册。   他取出相册开始翻找,应许凑过去看。   韩千重不喜欢拍照,所以,他成年后的相片不多,很多都是公式化应景的,比如集体照,或者是建筑工程完结时留念。   应许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在找她的照片。   他快速地翻完了两本相册,几乎没做停留,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   他呆在原地,忽然一拍脑袋,疾步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干净得很,连点油烟味都没有。   应许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着他拉开了垃圾桶,从里面拿出一张脏兮兮的纸来。   他和应许的合影,那天被元彤彤摔碎了扫进了垃圾桶。   他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擦了擦,可惜,照片上都是污渍,右下角被碎渣扎了个洞,应许的脸也已经花掉了。   他想了想,把照片放进了包里,和明信片放在了一起,随后,走进了他的卧室,和刚才一样,又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   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时,他顿住了。   应许知道,那里放着大法山别墅的房产证和钥匙,是她临走前一天亲手放进去的。   韩千重拿出房产证翻了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 10 章   韩千重收拾了一下,拿着房产证出了门。   应许琢磨着他应该是要去大法山。   她也激动了起来,去大法山就说明她有可能可以见到那个慧静法师。   但愿她可以尽快摆脱这种状态。   韩千重开得很快,期间接了一个电话,应许一听就知道是元彤彤,那铃声是元彤彤录的,声音俏皮而可爱,反复不停地喊着:一千座山,快接我电话哦快接我电话……   元彤彤来约他晚上去看电影,有部新片上市。   韩千重婉言拒绝了,说是今天去大法山可能赶不回来。元彤彤翻来覆去问他去大法山干什么?她也好久没出去散心,也跟着一起去玩。   韩千重安抚了她几句,说是明天陪她吃饭看电影,应许这才挂了电话。   应许琢磨着要是能提醒元彤彤就好了,千万别去吃烧烤了。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应许坐在车顶,有点着急。   韩千重停好了车,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里,应许一看,是家DIY烘焙馆,外面正挂着一幅广告:人月两团圆,为她(他)亲手做一份月饼享受团圆的乐趣吧。   应许恍然大悟,算算时间,今天好像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韩千重的老家在H市,他的父亲韩培云独自一人生活。H市过的是八月十六,所以,中秋节应许和韩千重总是一天在应家老宅,一天在H市。   韩培云是个书卷味十足的老人,时运不济,一生清贫却孤高自傲,应许很尊敬他,他也不知道应许和韩千重的纠葛,一直以为应许是儿子的女朋友,和应许却相处得很不错。   自从六年前的那次心脏手术后,韩培云的身体不算太好,应许一直想把他接到S市来一起生活,可韩千重不肯。   就连韩培云偶尔来S市,韩千重都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在韩培云身旁,生怕他发现一点端倪。   应许明白原因,所以也没有再强求,她很喜欢这个慈祥的老人,平时总是打电话去嘘寒问暖,该问候的节日,礼物总是提前送达。   男人的心总是比较粗,韩千重也不例外,有时候,应许和韩培云通话的次数都多过韩千重。   看来韩千重终于想起来了,知道给他爸买点月饼过中秋。   应许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韩千重出来,她只好也跟着走了进去。   韩千重正趴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前张望着。   玻璃房里是一个点心师带着一个妈妈和两个小孩在做月饼,两个小孩才七八岁大笑,嬉闹着把面团放进了模具里。   应许站在那里有些怅然。   她想起从前的每个八月十五,她最大的乐趣,就是亲手在五星级酒店的烘焙房做两个月饼,晚上和韩千重赏月的时候吃。   可是十有□□,韩千重都不会吃,嫌太甜太腻。   要是元彤彤做的,他一定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都吃光吧。   有个服务生站在他身旁,一个劲儿地游说着,让他也来DIY月饼。   韩千重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最后服务生递给了他一张名片,热忱地邀请他有空了来DIY。   店里的月饼做得精致漂亮,传统的创意的都有,五颜六色的,好些都是玩偶,看了让人爱不释手。   韩千重挑了两个小盒子装了几个,让服务生包装了一下,走出了烘焙屋。   显然,重新开车的韩千重心情很好,甚至打开了音响,收听起了电台。   应许却有些烦闷。   大法山的别墅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不想让韩千重知道她死了。   她不想让韩千重怜悯她。   她不希望韩千重从此背上她为他而自杀的包袱。   何必这么执着地想要知道她的去向?   她希望就这样和韩千重两两相忘于江湖。   S市本岛到大法山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韩千重一路开到了别墅。   站在别墅门口,韩千重显然有些意外。   应许不免有些得意,这栋别墅清雅幽谧,外饰带着几分中国古风,加上门前的秀气的竹林,简直就是为韩千重量身打造。   沿着竹林旁的小径,韩千重走到了别墅的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人应答。   应许请了当地的一家农户照管别墅的绿化,他们大概一个月来一次,现在别墅里应该空无一人。   韩千重迟疑了片刻,一边开门一边冲着里面叫了起来:“应许,我知道你在里面!”   应许趴在墙头,手托着下巴。   韩千重往里走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天应许留在游泳池边的浴巾,他的表情轻松了起来,语声带着点诱哄,好像在呼唤一只不听话的泰迪狗:“应许,别躲了,我……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这样太幼稚了,快出来,今天中秋节,我带了月饼来,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应许轻叹了一声,眼神黯然。   韩千重又打开了别墅的门,看着客厅的摆设,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   应许跟了进去,发现地板上有杂乱的脚印,茶几被人移开了,楼梯上还散落着一块毛巾。   “应许,你快出来!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韩千重的声音愉悦,却又带了几分恼怒。   无端端的凄凉浮上应许心头。   何苦呢?   能天天见面的时候不想见,不能相见时却执着地想要见上一面。   人,总喜欢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   就好像她,在不该爱的时候拼尽所有去爱。   韩千重沿着楼梯到了主卧,主卧的门虚掩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应许。”他叫着,前面的一个应字还欢喜无限,最后一个许字却忽然带了颤音。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泥塑木雕一般。   应许害怕了起来,他看到了什么?   难道是她已经腐烂的尸体?那样……太……残忍……   她屏住了呼吸,一点点地挪向卧室。   床上有点乱,清晰地可以看出有人曾经睡过。   窗边的榻上半垂着她的睡衣,蓝色的丝绸,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梳妆台上化妆品放得很不整齐,不过都是应许平时喜欢的牌子。   她不明白哪里出差错了,困惑地看向韩千重。   韩千重脸色惨白,目光定定地落在某个点上,抓着门框的手指在发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白色的瓶子静静地躺在地上,艾司唑仑片,通俗点的名字叫……安眠药。   那天晚上,她一口气吞了将近一瓶。   韩千重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他叫着应许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在别墅四周寻找着,忽高忽低,声音嘶哑。   应许恐惧了起来,这样的韩千重有点失常。   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想要安慰他。   真的和他没关系,她只是累了。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她了无生趣。   她想要长久的、平静的休憩。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空灵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应许恍然惊醒。   韩千重一路出了别墅,神经质地抓住了一个路人,语无伦次地询问着应许的下落。   寺庙离别墅不远,应许觉得她可能可以见到慧静法师。   摆脱这样的困境,可能就只有这次机会了。   她犹豫了片刻,往前飘了几米,回头一看,却看见韩千重被石头绊了一跤,趴在了地上。   旁边的路人吓了一跳,想去扶他。   他却凶狠地挥舞着手,让人滚开。   “神经病!”路人大骂着踹了他一脚走开了。   还没等应许的脑子回过神来,她的魂魄已经飘回了韩千重的身旁。   韩千重整张脸都埋进了草丛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应许只能听到他喃喃的低语声。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自杀……”   浓浓的酸涩涌上心头。   是的,在外人眼里,她应许是一个女强人,聪慧、美丽、特立独行。   自杀这种懦弱的行为,和她完全划不上等号。   可是,有谁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看到她灵魂深处的疲惫?   她朝着韩千重伸出手去,贴合在他的后背抚摸着,虽然不能感受到真实的触感,却好像真的抱住了他似的。   她用尽自己的意念,想要安慰他。   “亲爱的,没有我,你能过得很好。”   “忘了我吧,我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她轻声絮叨着,低下头,双唇轻轻地吻在一片虚空中。   眼前有几点莹光闪过。   她僵住了,整个人都随之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   韩千重在哭。   这是为她掉的眼泪吗?   为什么会落泪?韩千重向来都是那么冷漠沉稳傲气。   应许的恐惧越来越浓,她隐隐觉得,她好像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韩千重一下子站了起来,穿过了应许的魂魄,朝着自己的车子疾奔了起来。   还没等应许回过神来,尖锐的刹车声和油门的轰鸣声几乎同时响起,车轮在地上碾出了几道印子。   韩千重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掉头,油门一轰,车子象离弦的箭直窜而出。   韩千重的模样几近狂乱,汽车在马路上疾驰,几次和交汇的汽车擦身而过。   应许在他身后,唯有不停地祈祷。   原本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韩千重只花了四十分钟。   汽车在一栋大厦前停了下来。   应许认识,这是江寄白的公司,东吴实业。   韩千重刚想下车,却看见江寄白的那辆路虎从大厦里开了出来,车速挺快,看起来也有急事。   韩千重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第11章   江寄白的车从繁华的二谷大道开出,往西一拐,开入了一条新修好的大路。   韩千重紧咬着他的车,忽然提速,朝着江寄白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超出了他半个头。   韩千重摇下车窗,冲着江寄白大喊:“停车!”   江寄白愕然侧头一看,一见是他,漠然回头,继续朝前开。   韩千重的嘴唇紧抿,方向盘朝右一打,车子朝着路虎撞去,居然想要把路虎逼停。   江寄白猝不及防,往旁边一让,韩千重的车子擦着他的车头而过,随着剧烈的刹车声和摩擦声,路虎开上了人行道,堪堪擦过一棵树,停了下来。   江寄白怒不可遏:“韩千重你疯了!”   韩千重走了下来,眼神有点狂乱:“应许呢?”   “不知道,”江寄白沉声说,“我警告你,我有急事,你耽误不起,赶紧让开。”   “她真的……”韩千重困难地停顿了一下,“死了?”   江寄白冷笑了一声:“怎么,她死了你难受了?要这样,你怎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那么一点?”   韩千重面如死灰:“我不信。”   江寄白充满恶意地把脸凑到了他面前:“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的尸体,还没下葬呢,安放在圣德医院。”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他重新上了车,路虎呼啸着,翻过人行道,碾过了绿地,直接窜到马路上,眨眼就绝尘而去。   韩千重慢慢地爬上了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这才颤抖着挂了档朝前开去。   和刚才的横冲直撞不同,韩千重开得很慢,开开停停,不停地喘着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应许站在他身后,那股浓重的绝望和痛苦,就算隔着阴阳,都能把她铺天盖地地掩埋。   她不知道韩千重怎么了。   明明是他不要她,他现在这么痛苦干什么?   就因为道德感作祟吗?   去他妈的道德感!   她根本不需要!   圣德医院是S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位于上林山的东面,十五分钟的车程,韩千重足足开了半个小时。   江寄白的车停在医院门口,正在和一个人说话,一见到韩千重,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来了?去太平间吧,去找找哪个人是应许,但愿你还能认出她来。”   应许朝着江寄白冲了过去,徒劳地想要捂住他的嘴。   别再刺激韩千重了。   何必呢?再骂他打他,她也活不过来了。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爱她。   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就是他不应该爆料给那个杂志。   那是他们俩的私密,他怎么忍心拿出来让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践踏?   韩千重往里走去,背影踉跄。   应许犹豫了片刻,刚想往前走,忽然身旁有人轻笑了一声说:“罪过罪过,江先生,妄语不可取。”   应许不敢置信地回头一看,只见那慧静法师正站在江寄白的身旁浅笑吟吟,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魂魄。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就去抓慧静法师。   “法师,我这是怎么了?”她颤声问,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了希望,这个空间里,不再是她一个人。   没抓到,入手还是一片虚空。   慧静法师双掌合十,冲着她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江寄白拍了拍慧静法师的肩膀:“大师,说实话,我对你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总要试一试才行。”   试什么?   应许困惑地看着他。   “江先生,你可以不信佛,”慧静法师微笑着说,“但是,请你一定有敬畏之心,多做善事,终有一天,你会看到因果循环。”   江寄白沉默了片刻,示意慧静法师一起朝着医院走去:“请恕我直言,我那个朋友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她帮助过很多人,可是结果呢?”   “一叶障目,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结果。”慧静法师笑了。   应许有点着急,她想赶紧和慧静法师单独聊聊,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她现在的困局。   可江寄白这是要带慧静去哪里?   她灵机一动,朝着慧静手上的佛珠抓了过去,顿时,她心里一喜,那串佛珠被他抓住了。   “法师,我知道你看得到我。”应许低声恳求,“请告诉我破解的方法,我不想这样继续了。”   慧静莞尔一笑:“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江寄白接口问,神情黯然,“是,我很后悔当时没发现她的异常。”   应许瞪了江寄白一眼,刚想回答,只见韩千重从医院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迷惘,眼神苍白,旁若无人地走过他们的身旁,脚步虚浮地走向马路。   “找到了没?”江寄白嘲笑道。   慧静法师皱了皱眉:“江先生,他看起来不太对。”   江寄白愣了一下,不耐烦地叫道:“韩千重你别假惺惺了,应许不用你可怜——”   韩千重恍若未闻,信步朝着前方走去,瞬间穿入了车流。   正值绿灯,汽车喇叭声四起,不时有车子避让着韩千重。   江寄白的脸色变了,诅咒了一声:“韩千重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韩千重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茫然四顾,抬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好像在找什么。   一辆商务车拐过一个弯,开得飞快,朝着韩千重疾驰而来。   应许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就在同一秒,朝着韩千重扑过去。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应许挡在韩千重身前,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魂魄被那辆车穿过。   她捂住了脸,无尽的惊恐和痛悔袭来,她后悔了!她一开始就错了,生活再难再苦,她也不应该放弃,更不该放弃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她不仅害了自己的好友,现在还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骤然之间,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席卷而来,她忽然发现,她的魂魄开始散去,身体的痛感从指尖开始,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江寄白几近嘶哑的吼声。   “韩千重你疯了!应许她没死!没死!” ☆、第12章   韩千重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伴随着他低低的喘息声。   看看窗外,晨曦将露未露,整个城市还在梦境中。   他又做噩梦了,梦见应许又死了。   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手腕上一抹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不敢再睡,打起精神,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红酒,浅酌了一口,坐在吧台上朝着窗外出神了起来。   二十楼的高度,远处的海港忽隐忽现,寂静的码头和游艇,还有蔚蓝的海水。   天际线上渐渐出现了一抹浅红,晕开了整个夜幕。   韩千重看了看日历,忽然好像被什么惊醒了似的,站了起来。   他在衣帽间里挑了几套衣服,每套都试了一遍,最后选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装。   “千重,你穿白衬衫真好看。”   恍惚中,好像有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后背被轻轻的摩挲着,那甜美慵懒的声音带着初起后的性感。   不可抑制的战栗一下子涌上心尖,他明白,和以前一样,如果他不加克制,这战栗便会迅速地袭遍全身。   可这次,他不想克制。   这感觉其实挺美妙的,如果那个人现在就在身后,那就更美妙了。   他有点唾弃自己。   人真的挺犯贱的。   他再次朝着镜子看去,镜子里的人眉目隽雅,有着一副好皮相,只不过因为这阵子层出不穷的意外,原本白皙的肤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白,嘴角和脸颊上的乌青还没有完全褪尽,眼圈因为没睡好而发青。   肩膀还隐隐作痛,这是上次车祸的后遗症,当时幸亏那商务车的司机及时朝右打了方向盘,他只是被后视镜刮了一下倒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头,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   这笑容和他肃然的表情有些不对称,他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脸,重新笑了一个。   这回好多了,脸上的表情略略松弛了些,笑容看起来温柔了一点。   他满意了一点,走出衣帽间,收拾了一下东西出了门。   三十分钟后,韩千重到了圣德医院。   这家私立医院以服务和医术著称,当然,收费也是昂贵异常。   韩千重驾轻就熟地走到了二楼,偌大的楼层中只有五六间贵宾房,护士迎了上来,甜美地微笑着:“韩先生,又来看应小姐吗?”   “她还好吗?”韩千重压低声音问。   “应小姐现在一切正常,现在正在例行量血压和体温,要不您在这里先坐一会?”护士建议说。   “我在门口看着就好。”韩千重婉言谢绝。   病房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那张白色的大床,一阵轻笑声传来。   “应小姐,我应该早点来向你请教。”   “现在也不晚,投资理财,我还算得上是好手。”   “说起好手,应小姐你的手好漂亮。”   “漂亮吗?为了这双手我可吃了不少苦。”   “吃苦?”   “我爸觉得这手太漂亮了,非得让我学钢琴,你不知道,学钢琴有多辛苦。”   “应小姐!”   护士的语声忽然高了起来。韩千重的心漏跳了一拍,推门而入:“怎么了?”   应许坐在病床上,目光淡淡地瞟过他的脸庞落回到护士身上,微笑着说:“哎呀,被你抓住了。”   护士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烟盒,脸颊涨得通红,很想生气,却又没法生气的表情:“应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定要好好保养,千万不能偷偷抽烟。”   另一个护士接口道:“还有,要加强锻炼,作息健康,不然你的身体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两个护士你一句我一句,把应许数落了个够。   应许只好投降:“我只是放在这里闻闻烟味而已,冲一冲你们的消毒水味道,别紧张。”   护士被她逗笑了:“用烟丝味来冲消毒水味,应小姐,这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两个护士说笑着,收拾好仪器出去了。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有点沉闷。   韩千重站在病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应许。   应许看起来瘦了很多,她的皮肤原来是带点健康的蜜色,一个来月的不见天日,现在变成了那种病态的惨白。   她长得很漂亮,瓜子脸,眉眼精致而古典,韩千重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三角钢琴前的她一身白色的麻质长裙,披肩的卷发轻扬,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舞过,令人惊艳。   要不是后来变故迭生,他和她,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这沉闷的气氛让韩千重无来由地感到了几分紧张,他终于率先打破了僵局:“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应许拿着一本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随口应了一声:“还好。”   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韩千重在床边坐下,靠得近了,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应许垂下的眼睑,还有一颤一颤的睫毛。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江寄白骗他应许死了。   他在太平间里浑浑噩噩地寻找应许的尸体。   一排排的冷柜,打开来就冒着冷气。   看不清那些尸体的脸,浮肿的、青白的……一个个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他找不到应许。   手脚冰凉,恶心欲呕,还有那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绝望。   那种滋味太可怕,他只是回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而现在,应许还活着,她还会眨眼,还会呼吸,还能说话。   这实在是件太美好的事情。   “你不用上班吗?”应许被他的目光盯得眉头轻蹙,终于从杂志中抬起眼来。   韩千重回过神来:“我请假了,来接你出院。”   “不用麻烦了,江寄白会过来。”应许淡淡地拒绝。   韩千重愣了一下:“你不回家住?老宅不是已经卖掉了吗?”   应许的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用了,我住石头家酒店,他都安排好了。”   韩千重的眉头皱了起来,定定地看向她:“为什么?”   应许放下了手里的杂志,很认真地看着他:“好吧,韩千重,本来我想,就这样过去算了,以前的事情再提,对你对我都是种痛苦。现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来好好谈一谈。”   韩千重的表情冷肃了起来:“谈什么?”   “我离开以前,给你留的那封信,写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应许斟酌了几秒钟说,“没有半点欲擒故纵的意思,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希望以后你能幸福。”   韩千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应许继续说:“那栋公寓,以前是在我的名下的,我……离开前已经帮你过户了,那是你的了,我的私人物品也已经都取走了,你想继续住还是处理掉,我都没意见。”   韩千重抿紧了嘴唇,眼神冷冽:“我不需要。”   应许有点无奈:“就这么嫌弃我的东西吗?就算是最后的分手费,你要是实在不想要,当是我孝敬韩伯伯的吧。”   看着她瘦削的脸颊,韩千重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事情不忙,现在最要紧是你的身体,住酒店没法调理,还是回家住吧,可以让川川和吴嫂都一起住过来照顾你。”   应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好了,别这幅愧疚的样子,我都不习惯了,韩千重,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我自杀真不是因为你,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那会儿压力特别大,一不留神就做了傻事,我这辈子犯傻的事儿做得不多,这算是一回,你那事算是一回。”   韩千重的脸色发僵,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什么意思?”   应许自嘲着说:“迷途知返了呗。放心吧,我没事,就算现在落魄了点,以后也会好起来的,你真的不用惦记我了,我们俩的事情算是两清了。以后找个好姑娘,结婚了记得给我发张喜帖就好。”   一股无名之火从胸口冒起,韩千重的脸沉了下来,好半天,挤出了两个字来:“不会。”   应许愕然看着他,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会结婚还是不会发喜帖。   病房里又沉默了下来。   门被推开了,江寄白走了进来,捧着一大束绣球花,一簇簇浅蓝浅白的小花瓣被包裹在精美的纸里,看起来分外温馨迷人。   应许惊喜地接了过来:“谢谢。”   江寄白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韩千重,笑容温柔:“感觉怎么样?先休养几天,周末我替你办了个接风的party,替你去去晦气。”   “还接风?”应许失笑,“看我这倒霉样吗?”   江寄白替她捋了捋脸颊旁的发丝:“谁敢说你倒霉?去亮个相,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看看,你应许又回来了。”   应许的目光有几秒的茫然,旋即便笑了:“好,让他们看看,你江寄白扔进去的钱永远都不可能打水漂。”   韩千重盯着江寄白,心里那股闷气更严重了,总是这样,江寄白永远温柔从容,江寄白擅长谈笑风生,江寄白最懂女人的心思……   许是韩千重的目光看得太久,江寄白终于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你怎么来了?上回被车撞了一下,没留什么后遗症吧?记得把看病的账单寄到我这里来,我会负责的。”   韩千重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帮人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就好像他高高在上,永远都可以拿钱把别人压死。   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连答都懒得答,直接掉头就走。   可今天,他好像中了邪,居然忍了下来:“办什么party?应许的身体还没好,经不起折腾。”   “不牢你操心啊,”江寄白笑容可掬,“我替应许请了个康复治疗师,会全天候关注她的身体。”   门又开了,应许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笑着说:“怎么今天这么热闹?恭喜啊,应小姐,你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了,服用安眠药过量而引起脑部受损的植物人状态,能这么快地康复,真是个奇迹。”   韩千重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那一天,他看到应许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堆放着各种管子和监视器,毫无生气。   突如其来的狂喜和席卷而来的绝望,两种极致的情绪将他掩埋,他失控地揪着江寄白,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阻止他们的是这个主治医生的惊呼。   应许就在那一天醒了过来。   虽然一开始虚弱到了极点,神志也并不是很清楚,一直翻来覆去地说着胡话。   现在能康复成这样平安出院,算得上是个大喜的日子,他还和江寄白争执让应许闹心干什么?   主治医生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包括作息、康复的一些事宜,特别叮嘱了不能劳累,要定时回到医院检查,成为植物人和忽然醒来的诱因都无法完全用医学来解释,他担心会有复发的可能。   江寄白办好了出院手续,应许下了床,腿打了个软,扶住了柜子。   韩千重伸手去扶,她却抬起头来生疏地笑了笑:“不麻烦你了,你去忙你的吧。”   江寄白搀住了应许,旁边的护士也过来了,不经意间,韩千重和应许便被隔开了。   韩千重的心里好像无端端地压上了一座大山,他思索了一秒钟后冲着江寄白脱口而出:“周末什么时候?”   “你要来?”江寄白倒是吃了一惊。   还没等韩千重回答,病房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俏皮的女声:“一千座山,快接我电话哦快接我电话……”   那女声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软糯,嗲嗲的,十分讨喜。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几分悲凉,嘴角却微微上翘,笑得十分得体:“这铃声真好听。” ☆、第13章   韩千重愣了一下,这铃声是他的,有回元彤彤拿手机闹着玩的时候录的,录完她又兴致勃勃地设定成了铃声。   他一直当成是小孩子闹着玩的把戏,可今天,他却觉得这铃声有点刺耳。   应许朝着他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他的胸前,好一会儿,她抬起手来,替韩千重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领。   她的声音低而沙哑:“三餐要记得定时吃,还有……”   她顿了顿,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别去吃烧烤了,对胃不好。”   手机一直循环着那两句话,让人听着聒噪,偏偏他还忘记放在哪里了,等他手忙脚乱地摸着口袋找到手机,抬头一看,应许和江寄白已经不见了。   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快步走到窗口,刚好看到应许一行人从楼里出来,朝着江寄白的车走去。   “应许!”他有点着急地叫了一声。   应许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随即坐进了车里。   韩千重看出来了,她的口型是四个字:保重,再见。   他无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不假思索地叫道:“周末我来看你,等我。”   江寄白在一旁笑了,十分大度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周六下午三点,你愿意来就来。”   看着那辆路虎绝尘而去,韩千重有些懊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这种聚会,来的都是达官和富豪,他向来就是敬而远之的。   手机里传来元彤彤的呼唤声,韩千重这才回过神来,把听筒放在耳边应了一声。   “千重你在叫谁?应许回来了?”元彤彤敏感地问。   “找我有事吗?”韩千重没心情,直截了当地问。   元彤彤怔了一下,撒娇说:“你说说,你都放我鸽子多少回了?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的确,这阵子他为了应许的事情魂不守舍,好几次都爽约了,还有一次甚至彻底忘了,让元彤彤在餐厅等了一个多小时。   “对不起,”韩千重感到了几分歉疚,“过两天我向你赔罪。”   “那就今天吧,我请客,听说香格那边的自助餐很不错,有现烤的牛排,还有三文鱼。”元彤彤高兴地说。   “好。”韩千重好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他也正好有事情想问问元彤彤。   一整天,韩千重都没什么心思做事。   其实事务所里最近有点忙,王铮宇和徐达的年纪都大了,很多事务所的杂务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身上,还有几个项目的甲方都是慕名而来,希望指定由韩千重设计,而从前做的一些设计都陆续到了各种年限,按照事务所的规定,都要由当时的主创人员进行勘察。   上次G市横江大桥的勘察是他的助理小李去的,勘察报告还放在他的桌上等着他做最后的审定。   韩千重翻了几页,满脑子却还是应许说的那四个字,他只好打开电脑,他调出最近正在设计的建筑三维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终于让他的脑子暂时抛开了应许,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快下班的时候,元彤彤发来了一条短信,提醒他别忘记晚上的约会,短信最后还带了个俏皮的表情符号。   韩千重笑着揉了揉太阳穴,紧绷的脑子稍稍得到了纾解。   香格是家五星级大酒店,是S市的几家老牌五星之一,享有盛誉,他家的自助餐被誉为饕餮美食,以品种丰富、新品迭出而著称,被好多自诩为吃货的都市白领追捧,当然价格也是不菲。   元彤彤是华刊集团下娱乐周刊的一名跑腿的小记者,月薪不高,今天居然说要请客,倒是让韩千重刮目相看。   元彤彤定的位置很好,一个四人位,半敞开的栏隔,几乎就是两个人的包厢,而旁边的落地窗外就是泛着绿意的草坪。   一见到他,元彤彤的眼睛一亮,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挥手。   韩千重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喜事?今天居然请我吃大餐。”   元彤彤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先不告诉你,走先去拿吃的,我特意饿了一天呢。”   元彤彤一下子就冲到了烧烤区,这里现烤的牛羊排很有名,据说是从X国进口的。   只是韩千重一听到那嗞嗞声就想起了应许的话。   “别去吃烧烤了,对胃不好。”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   韩千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块给你。”元彤彤往他盘子里放了两块牛排,还抢了十几串羊肉串,引得旁边的人一阵侧目。   “太多了,别浪费。”韩千重皱了皱眉头。   元彤彤愉快地回头说:“放心,你吃不完给我吃。”   韩千重拿了一点炒饭和蔬菜,一边吃,一边听着元彤彤说着他们杂志社的趣事。   “张若佳知道吗?就是那个很红的女子组合,有人爆料说她以前最起码和三四个男人有染。”   “解家知道吗?前几天S市的媒体都疯了,都跑他家去抢头条了,订婚宴上男主角不见了。”   韩千重从神游中惊醒:“解家?解磊?”   “是啊,就是这个香格集团的长孙。”元彤彤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立刻来了精神,“解老爷子震怒,被悔婚的是殷家呢。”   “为什么?”韩千重摸了摸嘴角,被解磊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据说解磊外面有好多女人,本来就和殷家是商业联姻,还有……”元彤彤停顿了一下,“据说他和应许也不清不楚的,好多小报都……”   “胡说八道!”韩千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元彤彤吓了一跳,呐呐地说:“我只是听说而已。”   “别的我不知道,可解磊和应许,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韩千重强忍着怒气,“你别传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元彤彤不吭声了,拿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牛排。   “而且,”韩千重停顿了片刻,第一次开始沉思起这段时间关于应许的各种新闻,“我觉得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付应许?怎么都是她负面的消息?”   元彤彤的手指颤了颤,笑容一下子有点牵强了起来:“不会吧?”   “你明天把应许以前所有的新闻都拿来我看看。”韩千重越想越觉得不对。   “你看那些干什么?弄脏自己的眼睛,”元彤彤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富人的私生活有多乱!”   韩千重沉默不语。   “好了别提她了,”元彤彤嘟起了嘴,“好好的一顿晚餐都被她弄得没气氛了。”   韩千重扒了几口饭,忽然想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喜事?”   元彤彤掩着嘴乐了:“不是我的喜事,是你的啊。”   “什么?”韩千重有点茫然。   “我昨天去你们事务所找你了,他们告诉我,你现在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了。千重,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元彤彤半喜半嗔地埋怨着。   韩千重这才回过神来:“哦,是这事啊。”   “你有没有告诉韩伯伯?应该到老家去报个喜,让以前那些瞧不起你家的街坊邻居都看看,我那时候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的,我还跟我爸打赌了……”元彤彤说着说着,眼底泛起了一层泪光。   韩千重有点恍惚,是啊,那时候多难,他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就死了。   父亲很爱母亲,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中学的时候,父亲飞来横祸,无端端惹上了一个民事官司,倾家荡产。   高中的时候,他门门功课第一,却被人挤走了交换生的名额。   他以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名校,就读一年后被公派出国。   以为找到了自己可以相伴一生的爱人,结果却发现那只是一场骗局。   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闯出一片天地,却没想到,父亲的心脏病恶化,生命垂危。   为了父亲不得不出卖自己,茫然地过了六年。   在社会上闯荡了好一阵子,才知道世事险恶,并不是你有才就能成功。   现在,他终于成功了,可是,他怎么好像反而没有了以前拼命的劲头?   “千重!”元彤彤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韩千重惊醒了过来,牵了牵嘴角:“没什么?”   元彤彤凝视着他,眼神渐渐炽烈了起来,良久,她柔声说:“千重,其实,我有句话闷在心里很久了,以前,我不敢说,可现在,你自由了,我可以说了。”   韩千重不明所以地扬了扬眉,困惑地看着她。   “千重哥,我……一直都没有停止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元彤彤的语声带了几分羞涩,双颊绯红,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我们俩在一起好吗?” ☆、第14章   “叮”的一声,韩千重手里的叉子掉在了盘子上。   他震惊且愕然,元彤彤爱他?   韩千重和父亲韩培云组成的两个大男人的家庭,一直很希望自己能有个软软萌萌的妹妹。   元彤彤就是那时候搬进他们小区做了街坊邻居的,比他小了四岁。   韩千重算得上是他们那里的学霸,就是为人挺傲,人缘不是太好,也只有元彤彤会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一直“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这一叫就是十多年。   在他的眼里,元彤彤就是他的小妹妹,他照顾她,关心她,怜惜她,把她的依恋当成理所当然。   自从和应许在一起后,他对自己的幸福失去了希望,所以,他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元彤彤身上,她幸福了,就好像他也幸福了一样。   可他却独独没有想过,她对他会这种不一样的感情。   “彤彤,”韩千重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开口,“你一定是把兄妹的情意和爱情给搞混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元彤彤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在顾虑什么?你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只把我当妹妹?以前你说我太小了,不懂感情,现在我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别人追我我从来都没动过心,怎么可能把爱情给弄混了?”   的确,韩千重想了起来,元彤彤很早以前向他表白过一次,那是他和应许分手以后不久。   在QQ上,远隔着重洋。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元彤彤在开玩笑,还教育了她一番。   韩千重有点头痛,他忽然想起,每次为了元彤彤的事情折腾时,应许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其实他最讨厌应许这样,好像什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现在想想,难道是她早就看穿了元彤彤对他不一样的感情?   她心里不舒服?却又因为他而不得不出手相助?   “彤彤,吃饭吧,”韩千重淡淡地说,“把这事忘了,我喜欢你,可那不是爱情。”   元彤彤整张脸都变得惨白,手里的叉子一下子戳进了牛排了:“那你爱谁?那个人尽可夫的应许吗?”   韩千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彤彤,注意你的措辞。”   元彤彤咬着嘴唇,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她是不是又要挟你了?她反悔了?她是不是真的要抓着你一辈子!”   韩千重忍耐着说:“不是,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千重你醒醒,她现在都快要破产了,自顾不暇,这是你脱离她掌控的最好机会,你难道还要自己凑上去吗?”元彤彤哽咽着说。   韩千重更烦躁了,几乎就想站起来掉头就走。   “哎呦,这不是千重吗?真是赶巧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韩千重回头一看,是蒋方啸。   蒋方啸曾经在事务所咨询过几个项目,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合作成功,为了表示歉意,曾经请整个事务所聚过餐。   他为人大方幽默,对韩千重又牛又臭的脾气容忍度也很高,经常提点他一些业内的潜规则,韩千重虽然不屑为之,不过也很感激他的好意,后来两个人一来二往,也就熟了起来。   这阵子蒋方啸又在和事务所洽谈一个项目,指定要韩千重主设计,韩千重手头上的活太多,还没应下来。   元彤彤抹了一把眼泪,缩在旁边一声不吭。   蒋方啸走了过来,打趣说:“哎呀千重,这可不行,怎么能这么欺负美女呢?”   韩千重有点尴尬,替他腾出了一个位置:“请坐,快别取笑我了,这是我妹妹。”   “妹妹……”蒋方啸冲着元彤彤笑了笑,“妹着妹着不就成了情人了。”   韩千重正色说:“不会。”   蒋方啸坐了下来,打着圆场:“来来,这位美女叫什么?不如来做我的妹妹吧,韩千重这家伙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懂。”   元彤彤牵强地笑了笑,报上了自己的芳名。   蒋方啸调侃了几句,气氛终于缓和了起来。   韩千重只是随便吃了点,便坐在位置上喝白水,听着蒋方啸和元彤彤聊一些八卦。   “哦对了,”蒋方啸忽然想起了什么,“找到应许了没?”   韩千重刚想说,忽然想起刚才自己的猜测,不免多留了个心眼,含糊着说:“这阵子没去找。”   “应该已经不在了,有点可惜啊,”蒋方啸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带着十分的遗憾,“江家的老头子也真能任由江寄白胡来,这时候扔钱到应家,那不是打水漂吗?千重,幸亏你和应许断了,不然,到时候被牵扯进去,就不是钱的问题了,是无止境的麻烦啊。”   回到家里的时候,韩千重那烦躁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   他知道应家出了大事,也知道应许的公司濒临破产,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事情应许肯定能从容应付。   应许在经商上一直很有天赋,把家族企业的产业调整进行得有条不紊。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有急事找应许,直接去了思必得的一家百货广场的开业典礼。   当时的应许,一身白色的小礼服,嘴角挂着疏淡却有礼的微笑,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简短的几句话,意蕴深长,一针见血,引得掌声一片。   他站在远处,这样的应许就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猝不及防。   以至于应许到他面前时,惯常的冷漠表情没有来得及伪装在他的脸上,让他狼狈异常,直接转身就走。   摒弃两个人之间的是非,他不得不承认,应许是迷人的,她时而优雅,时而成熟,时而又带了几分纯真,的确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情人。   而现在,这事情严重到应许会自杀,严重到应许好像成了很多人避之不及的祸端,是他所料未及的。   床很大,一个人躺着有点凄清。   他的卧室离主卧最远,以前他从来不睡主卧。   每次和应许做完爱,他就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觉。   他怕自己会适应这样的生活。   可自从应许离开之后,他在这张大床上睡了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以前应许一个人睡着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凄凉。   或者,等应许回来的时候,他可以试着两个人睡的模式。   想象一下,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地难以忍受。   抱着这个念头,韩千重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   在梦里,他回到了他和应许初识的那个季节,俩个人半躺在学院的草地上,伸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雏菊,把花瓣含在嘴唇边,一边聊天一边看书,傻傻地能呆上一个下午。   从小到大,他鲜少和异□□往,高中时,也有女同学给他写情书,可他都不解风情,只会把女孩子约出来把情书退回去,然后郑重地说一句:早恋不好,会影响学习。   家境跌宕,父亲对他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他没有这个本钱挥霍青春。   应许是他的初恋。   当他以取暖为由,牵起应许的手放进口袋时,他的指尖都紧张得发抖。   他很认真地和应许谈着恋爱,虽然他并不懂如何谈情说爱。   所以,当远道而来的元彤彤忽然神秘地告诉他应许是个富家女时,他才会这样失态。   他珍而重之想要认真对待的爱情,居然是一个富家女的游戏。   醒来的时候,韩千重闻到了一股浅浅的桂花清香。   他迷惘了几秒钟,几乎以为,应许已经回来了。   应许是个很懂生活情调的女人,她在的时候,经常会买些花回来妆点,二月的梅花,六月的栀子花,十月的桂花。   而放在韩千重卧室的,他一律当天就扔进垃圾筒。   可现在,他想要再找那双插花的手,已经找不到了。   他看了看床头柜,一张残破的照片放在相框里,他拿了起来,用手轻抚着应许已经变形的脸。   这是唯一的一张和应许的合影,他从垃圾堆里找回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止不住的惶惑涌上心头: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件东西都能让他想到应许?   一天的工作平淡地过去,快下班时,他的另一个助理把一大叠资料拿了进来。   韩千重这才想起来,他让人收集了关于应家的那些报道。   关于应许的事情,他向来是避而远之,这是他头一次想要去了解。   有几本杂志上的报道很详细,足足有两页,他静下心看了起来。   只是他看了两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上面第一大块的内容就是写应许的和他的事情,利用权势和金钱对人威逼,利用留学生父亲的病情,把人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被包养,满腹才情毁于一旦。   内容真假掺半,可其中好多细节的确是真的,外人根本无法得知,比如应许的一些生活习性,又比如韩培云的病情,当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衰,国内根本无法医治,到了M国后,才由当时的主治医生制定了心脏移植计划。   又比如应许是在酒吧里碰到韩千重的,应许后来给的支票数目也分毫不差。   除了这些,报道却又加进了大量的噱头,比如国内的主治医生根本没有被威胁不能医治韩培云,医院也没有把韩培云赶出去,还有一些更是子虚乌有,什么韩千重被人从打工的地方打得鼻青脸肿,什么学业被逼中断流落街头……   而报道的后半段更是极尽抹黑之能,暗示应许私生活□□,经常开□□party,最爱威逼要挟他人成为她的禁脔,而应家的公司更是无数人的血泪堆积而成……   韩千重越看越心惊,他可以确定他没有和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说过这些话,可是,这些事情是怎样被人知道的呢?   难道是应许身旁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那又会是谁? ☆、第15章   很快,周末就到了。   这几天,从来不关心财经和政治的韩千重一直在看新闻。   思必得实业的股票已经停盘了将近两个月了,从走势图看,停盘前好几个交易日都是跌停。   J省被调查的一二把手已经查明大量资金来源不明,已经进入了司法程序,目前尚未牵扯到应家。   情形对应家并不明朗。   韩千重一直在挣扎着要不要给应许打电话,可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直接安慰吗?那太苍白。   提醒她身边有小人吗?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有点多余。   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吗?他拉不下这个脸。   韩千重开车到了江寄白在上林山的别墅,大门外停了好几辆媒体车,一个个都长枪短炮的,还有家甚至架了座云梯,妄图从高处拍摄这场盛宴。   这回拦住他的是警卫旁边专门负责接待的公关公司,请他出示请柬。   他有点狼狈,只是说没有请柬,是江寄白请他过来的。   公关公司当然不信,眼神轻蔑地看着他的车,语气却很恭谨:对不起,公事公办,烦请您让江先生打个电话过来。   正僵持着,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开了过来,解磊带着墨镜冲着那公关点了点头。   “这是江寄白的客人,放进来吧。”   韩千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刚想说声谢谢,就见解磊冷笑了一声:“信韩的,你不是瞧不上我们吗?识相点早断早超生,离了你,应许还有大把美好的日子,过了今天,你就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桥归桥,路归路。”   他一踩油门,汽车尾气喷在了韩千重的身上,小小的车身嚣张地左冲右突,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韩千重站在原地,他应该要生气,但这次他却没有。   其实解磊以前不是这样的,见了面还尊称他一声学长,韩培云在国外看病时,他也帮了不少忙。   仔细想想,解磊和他交恶,是在他和应许在一起的第二年。   那是他最痛苦的一年。   父亲的病好了,他再也没有借口离开应许。   他一看到应许就会想到他欠她的人情,欠她的金钱。   还有应许身旁那些嘲笑的、鄙夷的目光,让他压抑得几乎疯狂。   想要寄情于事业,却处处碰壁,这个行业好像容不下一个专心做事的人,而擅长溜须拍马、阴奉阳违的人却步步高升。   甚至有一天,元彤彤还拿来了两张应许的绯闻照片,夜店里,应许和几个男孩神情暧昧。   他一直自欺欺人,安慰自己最起码应许是有点爱他的,所以用这种手段把他留下。   可这张照片却打开了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在应许的那个世界里,没有爱情。   应许对他那么好,只是好像在养一个宠物。   什么时候腻了,什么时候就甩了。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应许,就好像两驾各奔东西的马车,越走越远。   他变本加厉地为难应许,有一次甚至把应许扔在大雨里走了。   解磊就是那次打电话大骂了他一顿,见了面甚至要揍他,被应许拦住了。   他却觉得很痛快,他期待应许把他甩了,那他就可以做回正常人,而不用这样患得患失。   他一次次地挑战应许的底线,却发现应许对他的忍耐限度越来越高,几乎……没有底线。   韩千重走进江家的别墅,发现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宽大的草坪中间,一个乐队正在演奏,中间一个金发女郎正在唱一首英文歌曲,耳熟能详,YESTERDAY ONCE MORE。   主唱的声音沙哑,缠绵悱恻,韩千重忍不住停住了脚步,神情怅惘。   昨日重现。   何必呢,重现了反而徒留悲伤。   如果能昨日重来就好了。   回到他和应许初相识的那一刻。   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围着闲聊的人群,好些都是韩千重眼熟的。   这个圈子其实说大不大,排的上号的也就这么十几二十个人,有几个和应许他们交好,有几个泛泛之交,有几个甚至是面和心不合的宿敌。   韩千重向来懒得理这些人,便取了一杯香槟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   除了那些圈子里的人,还有将近一半是现在当红的明星,男女都有,韩千重看到了好几个新晋的年轻组合,在网络上人气很高。   蒋方啸也在人群中,谈笑风生。   他对蒋方啸这人有点琢磨不透。   要说他和应许交好吧,和韩千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些应许的花边新闻。   要说他和应许交恶吧,话题总会不知不觉地往应许那里带。   以前他也懒得深究,现在想想,觉得他对应许好像有种酸不溜几的感觉。   还没等他琢磨透蒋方啸,前面骚动了起来,人群三三两两地朝着大厅里走去。   偌大的客厅里站了约莫有四五十人,空间一下子有点狭小了起来。   人们窃窃私语,请柬里只写了江宅晚宴,却没写明什么事由,不免把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江寄白从二楼缓步走了下来,在二分之一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一声白色礼服,优雅从容,就好像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   “感谢各位拨冗莅临我江寄白的晚宴,”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的心情有点兴奋。”   说着,他把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语声温柔:“有请应许应小姐,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有幸替她举办这场生日宴会,更要由此宣布,江家和应家的合作,将从今天开始,步入一个崭新的时期。”   音乐声响起。   一个袅娜的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而下,一身曳地的白色长裙,缀满了各种水晶和亮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江寄白朝着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行了一个绅士的吻手礼。   应许微侧着脸,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目光淡淡地扫过客厅中的人群。   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   “谢谢诸位的捧场,前段时间我因为身体不适出国休养,听说S市有很多我的传言,我很荣幸,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天是我的生日,希望大家玩得开心,也谢谢寄白,希望江应两家合作愉快。”   大厅里掌声响起。   应许和江寄白一起缓步而下,手握酒杯开始敬酒。   谈笑晏晏,郎才女貌。   韩千重站在窗户旁看着,不知怎么,胸口的深处好像有个锤子在敲。   一下一下的,钝钝得疼。   “你说是什么合作?”   “该不会是彻底合为一体吧?”   “联姻?”   “看来有这个可能性。”   ……   旁边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韩千重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可能,要联姻早就联姻了,会等到现在?”   那两人讪讪地笑了。   其中一个连忙解释:“我们就随便一说。”   “是啊,应姐人很好,以前很帮衬我们,我们这也是替应姐着急。”   这称呼有点奇怪,韩千重这才仔细地打量他们,这两人都二十不到,其中一个很眼熟,他忽然想起来,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看到过这人的海报,好像演个男二号。   那人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应姐以前的男朋友,应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韩千重愣了一下。   “两年前公司安排我们去陪几个投资商,应姐是我陪的,”那人的脸有点红,“我那时候刚出道,不太懂规矩,是应姐帮我说了好话。”   韩千重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了似的,那种场合可以想象,糜.乱得很。   虽然他知道应许他们的私生活很混乱,可和一个曾经和她发生关系过的小明星面对面,他还是有点恶心。   许是他的脸色太差,那人终于恍然大悟,一叠声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应姐和我没什么,我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应姐从来不乱来,除了喝点酒唱点歌说几个笑话。我们都说,应姐一定很爱她男朋友。”   好像一道闪电劈过。   韩千重整个人都僵了。   怎么可能?   他听到的可完全不是这样。   S市是个娱乐大都市,数不尽的俊男靓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讨生活。   以至于S市的富豪们随便一拉就有数不尽的小蜜、小三,用身体换取出头露面的机会,换取各种通告,简直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应许也不例外,各种宴会上,如果没有他韩千重在身旁,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男孩围上来。   元彤彤总是和他讲应许的各种八卦,今天她替某某拿了个电视剧,明天她在开幕式上请了哪个明星。   说完总是不屑地一撇嘴:“有钱就糟践别人,乱七八糟。”   他听着听着,也就深信不疑。   后来几年和应许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都不碰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很脏。   有时候实在避不过,亲热以后,他必定要在浴室里呆上很久,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刷一遍。   有次他在里面呆的太久,应许有点紧张地来敲门,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只是回了一句:“我总有把自己洗干净的权利吧?”   他还清晰地记得,应许那张瞬间惨白的脸,还有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痛快淋漓。   难道,都是别人在中伤应许?   那元彤彤又为什么会有她在夜店的照片?   难道元彤彤她是故意的?   韩千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天真纯洁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这样心机深沉?   他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起应许来。   客厅的舞池里有人在跳探戈,好几对人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还有一些人移步到外面的草坪,享用下午茶点。   韩千重在别墅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应许,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种了几排矮树,随后是草坪,草坪外是一个豆形的游泳池,碧波荡漾,好几对人穿着比基尼,晒太阳的晒太阳,游泳的游泳。   离泳池不远,是个紫藤花架,花架下也摆着几张躺椅,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应许。   韩千重紧走了几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应许的背影一僵,慢慢地坐了起来,回过头来,冲着他点了点头,“是你啊,”随即她侧身对着身边的人浅浅地笑了笑:“小桓,来见见你的前任。” ☆、第16章   韩千重一看,应许的身旁坐着一个男孩,二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眉眼隽秀,微抿着双唇冲着韩千重笑了笑。   “前任?”韩千重喃喃地重复着。   那个男孩站起来冲着他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程桓,你是韩哥吧?以后要向韩哥多多学习。”   韩千重木木地看着那双手,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许冲着程桓招了招手:“别介意,他的脾气很臭,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的。”   程桓也不生气,只是坐回到应许身边,轻声说:“没事,许许,我来帮你按摩手指吧,我还等着你弹那首钢琴曲给我听呢。”   “嗡”的一声,韩千重的脑袋炸了。   他叫应许什么?   “许许”是他能叫的吗?   还居然握住了应许的手!   他一个箭步跨到了程桓的身旁,拽住了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拉,程桓被他拉的往旁边倒去。   幸好他年轻反应快,“噔噔”地后退了两步,抓住了紫藤花架,愕然叫道:“你干什么!”   韩千重的牙关紧咬,眼神凶狠,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来:“滚!”   “韩千重!”应许叫着他的名字,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清晰而严厉,“你胡说什么?你才应该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心脏的深处仿佛被戳了一个洞,咕咕地流着血。   韩千重死死地盯着她,那几近绝望的痛苦把他掩埋。   “你说什么?你让我滚?”他的声音颤抖,不敢置信地问。   应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和你说了吗?分手了,我们的合约终止了,我找到新的包养对象了,小桓长得比你帅,脾气比你好,不会给我看脸色,不用我上杆子讨好,不会煞风景地不解风情。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吗?现在这样假惺惺地干什么?难道……”   她双眼微眯,睫毛轻颤,在秋风中好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难道你嫌分手费不够?”   韩千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惨白如纸。   良久,他默默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后院。   韩千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应该飞一样地离开这间别墅,离开应许。   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扔到九霄云外,从此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可他居然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开始一杯杯地喝着香槟。   其实这样不是挺好?他曾经盼了很久。   应许腻了他,有了新宠。   他和应许应家都没有关系了。   他不用再担心应家是不是会破产,不用担心应许是不是会承受不了。   他不用背负道德上的包袱,不是他背信弃义。   可他为什么不想离开这个觥筹交错的地方?   为什么胸口这地方那么难受?难受得想要扒开来让风吹一吹,敞亮一下?   眼前是一个欢声笑语的世界。   好几个眼熟的明星笑得花枝乱颤,和那些有钱人寒暄、撒娇着。   也有好几个名花有主的,穿得光艳照人,把金主照顾得妥贴周到,金主一个眼神就够了。   韩千重默默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念叨:走吧,这是不属于你的世界。   可他的身体好像被某种物质黏住了,动不了。   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落地窗的帘子旁,他看见了蒋方啸。   从韩千重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蒋方啸的侧脸,看见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窗外,表情有点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既憎恶又狂热的东西。   一股寒意不自觉地从韩千重心底升起,蒋方啸在看什么?   蒋方啸看了一会儿,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表情瞬间一变,立刻面带笑容地回过头来。   叫他的是解磊,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搂肩搭背地朝外走去。   韩千重犹豫了片刻,信步走到中间取了两块糕饼,拿着酒杯朝着落地窗走去。   这是客厅北面的玻璃窗,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到整个后院,大半个游泳池和紫藤架尽入眼底。   后院已经没有人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难道他看的是……应许?   他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客厅中的人一下子没了,有个服务生过来邀请:“应小姐切生日蛋糕了,先生请移步品尝。”   草坪的正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三层蛋糕,蛋糕架上点着蜡烛,应许站在蛋糕前,正抬手切下了第一刀,她的身旁是一张白色的长桌,上面堆放着各种礼物。   韩千重站在远处,应许的笑容浅淡,旁边那个名叫程桓的小男孩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递给了她一个礼品盒,她接了过来,嘴角的笑意渐浓,眼睛弯了起来。   韩千重的心好像被那笑容一拳命中,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那个男孩:你得意什么?她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   是的,今天只是应许对外公开的阳历生日,而她平常和家人过的,向来都是她的阴历,看看日历,还有两个星期。   看着桌上精美的礼品盒,韩千重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送过生日礼物给应许。   每年他的生日,应许送的礼物总是各不相同,手串、扳指、定制的袖扣……随之还有写着祝福语的卡片。   当然,他总是把它们扔进抽屉,一次都没戴过。   每年生日时的晚餐,应许总是煞费心机。   有一年,应许还兴致勃勃地带着他飞去了一个海岛,那里有一个餐厅是修建在海底的,一边用餐,一边还能看到各种海洋生物游曳在他们身旁。   可应许的生日,他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或者说,是他故意忘记。   他看着应许从期盼到失望再到伤心,最后成为漠然。   有次应许的生日,是她特意从M国赶回来想和他一起过的,他却在接到她在机场打来的电话特意申请了公干,恰巧工地出了点事情,回来已经是凌晨四点。   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呆了很久。   餐桌上放了一碗长寿面,而应许趴在桌上睡着了。   其实她可以命令他陪她过生日,就像他的生日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   应许微笑着,把蛋糕一块块地分好,服务生递给了客人。   走到韩千重面前时,应许的目光也不经意地飘了过来。   多么可笑,唯一一次心甘情愿陪她过生日,却是在应许有了新欢以后。   看着她紧抿的嘴角和漠然的眼神,韩千重忽然一下明白了,她之所以从来没有命令他陪她过生日,只是在维持她最后的尊严。   接下来就是自助晚宴。   韩千重食不知味,一直想找应许好好谈谈。   可他没找到应许,应许在晚餐前出现了几分钟以后就不见了,随之失踪的还有那个程桓。   一想到他们俩可能在某处卿卿我我,做着应许可能和他做过的事情,韩千重的心就好像被数千个蚂蚁在啃噬。   一定不会的,他们才认识不超过一个星期,一定是应许的身体吃不消休息去了。   韩千重这样安慰自己。   这种煎熬一直到了晚宴结束。   应许还是没出现,是江寄白站在门口谢客。   韩千重磨蹭到最后,终于不得不走出江家的别墅。   “韩先生慢走。”江寄白笑得很矜持。   韩千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应许她……不舒服吗?”   “没有,她很好,有人会照顾她。”江寄白的笑容淡了下来。   蒋方啸从韩千重身后探出头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千重,和寄白说什么呢?寄白,有啥大手笔别忘了小弟我啊,大家一起发财啊。”   江寄白很诚恳地说:“一定一定,正有个大项目想找你一起谈谈呢。”   “哦?”蒋方啸很感兴趣的模样,“好啊,明天找时间好好聊聊。”   寒暄完毕,蒋方啸和韩千重肩并肩走出了江家别墅。   “千重,应许是不是得什么病了?”蒋方啸随口问着,“今天这样突然亮相,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呢。”   韩千重的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什么措手不及?”   “圈里的人谁还会看好她?也就是她傍上了江寄白和解磊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蒋方啸暧昧地冲他笑笑,“你真和她断了?她身旁那个小男孩倒是挺秀气的,好像是皇天娱乐今年刚准备推出的一个新组合。”   韩千重沉默不语,半晌才正色说:“方啸,别说死字,太难听。她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   蒋方啸的脸色都变了,喉咙里挤出两声掩饰的怪笑:“是的是的,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韩千重喝了一点香槟,并没有马上开车,坐在汽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有一辆车从江家缓缓驶出。   他下意识地开着车跟了上去。   应许的车子开得不快,慢悠悠地开到了市区,到了市中心的香格大酒店。   程桓帮她开了车门,说了几句话,目送着她进了酒店,就坐上车走了。   韩千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应许既没有留在江家,也没有让那个程桓去她住的酒店。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不想深究。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韩千重却毫无睡意。   偌大的公寓里,黑漆漆的一片,扑面而来的就是凄清。   他忽然发狂般地想念起应许来。   他掏出手机,挣扎了半天,终于调出了应许的电话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一句话: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注意休息,别抽烟。   发完以后,他盯着手机等了很久,手机却毫无反应。   他苦笑了一声,以前应许给他发短信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回复。   他放下手机,翻箱倒柜地开始找和应许有关的东西,琢磨着用这个做借口去酒店里见她一面。   床头柜的第二格零零星星地放着一些杂物,他一件件地取了出来,翻到最里面时,他愣了一下,里面放着一本病历卡。 ☆、第17章   容嘉心理诊所在S市滨江区的一条街上,前后各临近商业副中心和S大,它的门面并不起眼,韩千重找到它还颇费了点周折。   他找到的那份病历卡是应许的,上面只是记录了她就诊日期和配的药,没有其他信息。   每周基本固定一到两次,每次配的是几片艾司唑仑片——上次他在大法山别墅看到的那瓶安眠药。   应许的身体向来很健康,怎么会定期去医院看病?   揣着这个疑问,韩千重走进了这家病历卡上的心理诊所。   前台是个甜美的护士,看了看他的病历卡,疑惑地看着他:“是的,这是我们诊所的,请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病人的情况。”韩千重沉声说。   护士被他的表情唬了一下,让他稍等,飞快地跑到里面去了。   没过一会儿,有个医生走了出来,约莫三十几岁,目光锐利地落在他脸上:“请问你哪位?有什么理由要求调看病人病历?”   韩千重愣了一下:“我认识她。”   “不好意思,所有病人的资料在我们这里都是保密的,除非你有搜查令,我们可以配合调查。”医生淡淡地拒绝。   “那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们为什么要给她配安眠药?”韩千重十分生气,“你们知道这后果的严重性吗?”   医生愣了一下,敏感地问:“出了什么事了吗?她已经很久没来诊所了,而且,从七月开始,我就没有再帮她配过安眠药,如果你质疑我的问诊,你可以去医疗署投诉我。”   韩千重语塞,好半天又问:“那麻烦你告诉我她得的是什么病?”   医生的口风很紧:“对不起,我不方便透漏,这是病人的隐私。”   韩千重重新打量起这件诊所来,诊所的墙上贴着两名医生的照片,眼前这位医生是第二个,姓秦,叫秦丰,M国心理学硕士,各种名头后面排了一大串。   心理学……心理诊所……   一股浓浓的不安从心底浮起,韩千重刚想放下面子恳求,那秦医生已经往病房里走了,顺口对前天护士说:“麻烦他出去吧,我正在治疗,别让他骚扰了其他病人。”   韩千重想要追上去,几个护士拦住了他,他只好冲着秦医生急急地叫:“我真的是她很亲密的人,我只是担心她……”   秦医生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眉头微皱:“请问你叫什么?”   “我姓韩,叫韩千重。”   半个小时后,韩千重坐在了秦医生的诊室里。   诊室里布置得温馨整洁,一进去就有种亲切的感觉。   靠窗的位置是面对面的两张布艺沙发,餐桌、躺椅都设计成了家居的形式。   “这两年来,我听到过无数遍你的名字,”秦丰盯着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一直在脑子里勾勒你的形象,今天见面,和我脑子里的差不多。”   “应许说的?”韩千重觉得有点气闷,他从来不知道,应许居然已经看了两年的心理疾病。   “是的,”秦丰陷入了回忆,“她非常矛盾,从她的叙述里,可以看出你对她无情冷漠到了极点,可是,她还反复地帮你辩解,还妄图从我这里得到佐证。”   韩千重的双唇紧抿,挣扎了半天才问:“她到底是什么病?”   秦丰沉默不语,良久,他才轻叹了一声说:“我和你的谈话,有悖于我的职业准则,可我不说,却又违背我的良心道德。”   “请你告诉我,”韩千重恳求,“我对她没有恶意。”   “抑郁症,从两年前的中度,到两个月前的重度,我一度想要联系她的家人,可她坚持不肯,到了后来,她甚至不来了,连手机都打不通,说实话,我非常担心,因为她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秦丰迎视着他的目光。   韩千重的手脚冰凉,深深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泛起,重度抑郁症……那个美丽聪慧的女子,驾驭了一个上市公司的女子,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居然会得了重度抑郁症?他居然连半点都不知道!   “我对你挺好奇的,”秦丰略带深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度以为你是应许杜撰出来的,因为很多病人有臆想症,会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一个漂亮、富有的女人,对你有恩,更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居然能这样冷落了她六年,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韩千重苦涩地笑了,就是这样,很多人都说应许很爱他,爱得发了狂,就连这个心理医生都这么说。   以前他越听到这话越愤怒,为什么应许爱他,他就非得也回爱她?   而且,他压根儿不觉得应许爱他。   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宠物,宠到了没边,或者只是想要占有他,他越是难以驯服,就越是能让她费尽心思。   “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她……其实……并不爱我。”他有点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不爱你?”秦丰的表情十分惊愕,“你居然觉得她不爱你?她做的那些事,连我这个旁观者听了都动容,你居然觉得她不爱你?”   “我……”韩千重茫然了,应许爱他吗?   “其实,自从到我这里就诊以来,她的抑郁症曾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中间她的病情反复过两次,每次都和你有关。”秦丰皱着眉头,眼神中带着深深的谴责。“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她说她和你曾经一起参加了一个酒店的情人节活动,种了一盆花,对吗?”   韩千重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旋即,剧烈的疼痛从心底泛起,心脏好像被一刀刀戳成了筛子,又被放了盐腌渍了一样,他究竟做了什么?   “一盆石莲花,你一朵,她一朵,据说,因为石莲又名宝石花,花语是永不凋零的爱,所以这个活动叫种爱对不对?”   韩千重木然点了点头,那盆花被应许放在了阳台上,每天都哼着小曲去瞧一眼,搬来搬去的,晒多了怕晒死,淋到了怕涝死,那花被她拾掇得挺水灵的。   可后来那盆花蔫了,叶子很快就一片片发黑脱落,到了最后成了一盆干瘪瘪黑乎乎的花干。   开始发蔫的时候,应许还每天蹲在阳台上琢磨着怎么救它,买了好多书,甚至请了一个花木师来。   最后彻底死绝的时候,应许坐在阳台上喝了一晚上的酒。   他头一次感到了心虚,因为,他看着那盆花烦,倒了一杯满满的隔夜水在上面。   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他也不知道那个花盆被丢到哪里去了。   秦丰回忆着:“那是她最严重的一次发作,她原本就有失眠的症状,那会儿就更厉害了,每天后脑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躺在床上会有窒息、心悸的感觉。”   “后来我花了很多精力疏导,她的自我调节能力挺强的,有段时间她在我面前表现得甚至挺开朗的,还对我说,她想明白了,她要放你自由,她答应过自己,给自己六年的时间,如果不能让你爱上她,她就放弃。”   “我有点大意了,因为我曾经有两个治愈的病例,治愈的契机就是病人表现出对执念的放弃。可七八月份的时候,她的病情一下子突变了,从她的叙述里我听得出来,她非常矛盾,也非常绝望,整晚都无法入眠,我要求她和家人一起过来一趟,因为她的厌世倾向十分明显。可她告诉我,她家里出了点事情,她父母扔下她走了,是真的吗?可能就是这个压垮了她,”秦丰轻叹了一声,吐出四个字来,“雪上加霜。”   应许的父母?   韩千重只知道她父母离婚了,母亲居住在M国,而她爸爸据说失踪了。   秦丰死死地盯着韩千重,看着他茫然的模样:“韩先生,恕我直言,你和她每天住在一起,居然没有发现一丝半毫她不对劲的痕迹吗?你能睡得安稳吗?”   韩千重的眼前一阵发黑,牙关用力地咬住了舌尖,一股剧痛袭来,这才勉强保持了清醒。   “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要谴责你,我可以以一个心理医师所有的名誉担保,应许非常爱你。的确,就算她爱你,你没有责任回报以爱情,可是,就算一个宠物,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总有点感情,你却这么残忍,居然连她病得这么严重都不知道,我很为应许不值。”   “是……是我……的错。”韩千重艰难地说。   “而且,”秦丰眼中带着怜悯,“你今天能找到我这里,说明你对她未必无情,韩先生,你错得实在太离谱了。”   韩千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诊所的,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脑子里混沌一片。   有那么一刻,他想回到过去杀死自己,杀死那个曾经冷酷无情的韩千重。   那个无视她苦苦等候一起吃长寿面的韩千重。   那个把她扔在瓢泼大雨中的韩千重。   那个对应许说出“我总有把自己洗干净的权利吧?”的韩千重。   那个对着那两株石莲浇下水去的韩千重。   ……   天空中飘起了濛濛细雨,好像女人如泣如诉的眼。   他想起了应许的眼睛。   其实应许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角那处还会微微扬起,在睫毛的掩映下,黑葡萄般的眼珠忽隐忽现,就好像万语千言就在其中。   初相识的那一年,是青涩的一年,韩千重除了牵牵手,亲亲嘴,最喜欢做的亲密举动就是亲应许的眼睛。   他怎么就让那双眼睛蒙上了阴霾和绝望?   因为他那虚伪的男性自尊。   因为那不知道出处的恶毒流言。   因为他不知所谓的傲气。   他把两个人都毁了。   汽车喇叭声响起,他骤然回过神来,积水飞溅在他身上。   他打了个寒颤。   “韩先生,我给应许留过言,可她没有理会。如果你见到应许,请让她再来复诊。”   “我希望能治好她,她是个非常……独特的女人,我很欣赏她。”   “请务必不要掉以轻心,重症抑郁十个有九个会走向轻生,而且会反复。”   秦丰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他掉头上了车,朝着香格大酒店飞驰而去。   正值下班高峰,马路上很拥堵。他只能一路耐心地开车龟速行驶。   等到了香格大酒店,已经将近七点,他挺好车子,却在大堂里止了步。   他迫切地想见到应许,却又害怕见到应许。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应许。   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韩千重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应许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   韩千重祈祷着,应许能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什么事?”应许的声音淡然地响起。   他一阵口干舌燥,半晌才说:“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吗?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好吧,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第18章   厚重的地毯淹没了脚步声,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在脚下,奢华而艳丽。   韩千重一路缓步走来,一直到了房间门口,还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朗宇说,他的行业十分特殊,没有病人的允许,是不能泄露任何治疗过程中的细节,如果应许一怒之下投诉,他的诊所很有可能关门。   也就是说,韩千重得装着不知道应许有抑郁症,然后劝她去复症。   这个难度太大,更何况是在应许已经对他形同陌路的情况下。   站在应许的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韩千重呆了呆,只见应许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光着脚丫,她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几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下来,渗入了浴袍中。   一股燥热从小腹下袭来,韩千重狼狈地后退了一步。   应许怔了一下,淡淡地说:“刚好洗完澡,进来吗?还是改天?”   空气中泛着浅浅的薄荷香气,那是他最喜欢的沐浴乳味道。   韩千重快步走进了房间:“不……就今天……应许——”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套房中,浴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披着浴袍,用毛巾擦着头发:“你有客人吗?我先走了,牛奶帮你放在微波炉里,你记得喝。”   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韩千重浑身冰冷。   那人一眼看到了韩千重,放下毛巾捋了捋头发,歉然一笑:“原来是韩先生,对不起。”   韩千重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桓。   那张脸年轻而俊美,热气的蒸腾让他的肌肤晶莹透亮,白里透红,透着一股别样的朝气蓬勃。   反看自己,形容憔悴,不修衣饰。   程桓不再看他,只是拿了衣服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到应许身旁,贴了一下她的脸颊,俏皮地说:“晚安,好梦,不过要梦见我哦。”   程桓的人影消失在门口,却留下了一室的薄荷清香。   韩千重木然站在原地,感受着心脏深处那尖锐的刺痛。   这样痛楚,这六年来,应许感受了多少?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要谈什么?”应许走到小吧台,倒了一杯水给他,随后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淡淡地问。   韩千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应许。   她的皮肤还是带了不健康的青白,下巴尖尖的,不过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你好点了吗?公司……怎么样了?”韩千重低声问。   “还行,过阵子飞J省,把那里的事情做个了断。”应许的眼睛低垂,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飞J省干什么?”韩千重脱口而出,“让别人去,你好好休息。”   应许抬起眼来瞟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别人能替你担当什么?这是我的责任。”   韩千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前从来不关心应许的事业,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当然更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那我陪你去?”他终于开口,“最起码我可以照顾你。”   “照顾我?”应许失笑,“不用了,江寄白会陪我去,还有小桓,他们照顾人还行,至于你,我从来没敢想象过你照顾我的样子。”   韩千重握紧了拳头,指尖刺入手心,带来一阵痛意,可以让他在此时保持清醒。   “对不起。”他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应许敛了笑容,正色地看着他:“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什么?韩千重问自己。   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   对不起那么冷酷地对待你。   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我其实是……   韩千重一下子惊醒过来,手狼狈地抓住了茶几,“啪”的一声,水杯打翻了,水倒在了应许的浴袍上。   应许的眉头微蹙,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韩千重飞快地抓起了茶几上的餐巾纸,手忙脚乱地去擦。   两个人的手指擦过,一股战栗迅速地袭过韩千重的身体。   应许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迅速地缩回手来。   “我去换一下衣服,麻烦你等一下。”她迅速站了起来,往更衣室里走去。   韩千重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那股战栗的感觉余悸犹存,就好像电流窜过,带出火花。   铺天盖地的痛悔席卷而来,他几乎想要大声嘲笑那个从前的自己。   都做了什么?   这六年,他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到现在这种地步,才发现他是爱着应许的。   不是愧疚。   更不是责任。   是爱情。   所以他才会难以忍受应许的欺骗。   难以忍受应许被谣传的放肆糜烂的私生活。   难以忍受应许对他千依百顺的包养。   所以他才会在应许不见的时候仓皇失措。   才会在得知应许死讯的时候痛苦崩溃。   才会在看到应许的新宠时愤怒嫉妒   他那执拗、顽固的臭脾气,那莫须有的男性自尊,终于让他在被误导的错误认知上越走越远,从此不归。   要不是应许到了绝路,破产、自杀,这份感情,可能会永远不为他所察觉。   多么可笑。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双手抓住了胸口,几近窒息。   应许换了一件家居服走了出来,略带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韩千重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应许习以为常,重新给他倒了杯水:“是不是胃难受了?牛奶养胃,记得临睡前喝一点。”   韩千重的眼底有点潮湿,低低地应了一声。   “别这幅表情,我还没落魄到身无分文的地步,最起码还有钱包养小明星。”应许的嘴角翘了翘,“比起你来还是绰绰有余,用不着什么对不起。”   “应许。”韩千重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艰难地说,“回来好不好?”   应许玩味地看着他:“为什么?”   韩千重凝视着她,艰难地开口:“我……担心你……我……”   他说不出口,他怎么能在这么伤害之后,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个“爱”字?那太廉价,也太无耻。   “就为了这个?”应许失笑,“那要么我带程桓一起住过来?”   韩千重沉默了半晌,这才涩然地摇了摇头:“不行。”   那是他和应许的地方,他怎么能容忍有另一个男人登堂入室?   应许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她的语声淡漠:“好了,你别幼稚了。要是应家没出变故,我要和你分手了只怕你会放鞭炮庆祝吧?现在你这算是什么?可怜我?我应许不需要这份怜悯。”   “不,不是怜悯。”韩千重喃喃地说。   “那是什么?”应许错愕地看着他。   韩千重咬了咬牙,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如果……如果我说……那是爱情……”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应许的眼神,从惊愕到愤怒,又从愤怒到悲哀,最终归于冷漠。   她站了起来,在床头柜上翻找着什么,找到了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褐色的烟身夹在她修长而白皙的指尖,有种反差的美感。   只是她的指尖轻颤,几乎架不住那一支轻飘飘的烟。   应许把烟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良久,她轻笑了起来:“爱情?韩千重,你在说笑话吗?”   韩千重苦涩地笑笑,是的,谁都不会相信,连他自己,又何尝能相信,那样残忍的自己,居然是爱着应许的。   应许冲着他扬了扬左手:“你看,还记得这枚戒指吗?我戴着它,用来时刻提醒我自己的愚蠢。”   韩千重凝神一看,只见应许的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戒指,亚光的白金戒身,戒托上是一颗被包裹起来的钻石,钻石旁有个玫瑰金镶嵌的LOGO。   很眼熟。   他盯着那个LOGO想了好一会儿,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在我们俩一周年的时候送你的对戒。”应许轻声说,“知道吗?我等了很久。”   “一直等着你带上那枚戒指,等着你向我示爱,等着你向我求婚,等着把这枚戒指从中指换到无名指。”   她的声音颤抖,眼底一片湿意。   “你的那枚呢?在哪里?你拿出来,我就相信你……你是爱我的……因为爱我……希望我能重新回到你身边……”   韩千重木然。   他拿不出来,更说没脸说出它的去向。   那枚戒指……已经被他丢给元彤彤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说不定已经被某个陌生人买走,戴在某个陌生的手指上。   取下戒指的时候,他以为他丢掉了他狼狈的过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丢掉的是他错失的爱情。   韩千重开着车子在街上疾驰。   不用应许下逐客令,他已经没有脸面呆在那里。   车载电话滴滴地响着,好久才被元彤彤接起。   “什么……戒指?”元彤彤的声音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我卖了啊。”   “你卖给谁了?帮我买回来。”韩千重急促地问,“多少钱都行。”   元彤彤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着牙说:“这我怎么知道?寄售行里卖出去难道还会把买家是谁告诉你?”   “哪家寄售行?你告诉我,我去问。”韩千重几乎想要祈求她了。   “千重你怎么了!”元彤彤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你在怀疑我什么?我可以把我捐款的回执给你看!”   韩千重无力和她解释,只是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怀疑你,告诉我地址,立刻,马上!”   韩千重从来没有这样和她疾言厉色过,元彤彤可能被吓到了,听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元彤彤说出了那个地址。   那是一家专门买卖二手奢侈品的店铺,位于市中心,韩千重花了二十分钟开到了那里。   店铺快要打烊,韩千重和店员交涉了好一会儿,这才有部门经理出来。   部门经理对他的要求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先生,你看我们这里有没有你的那个戒指?没有就是卖掉了。”   “我怎么可能会有买主的名字和地址?银货两讫,我要那东西干什么?”   “你给钱也没用啊,钱又不是万能的。”   “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既然这么宝贝这戒指,当初为什么托人卖掉它?”   如同五雷轰顶。   是的,当初为什么要卖掉它?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孽,天注定。   韩千重狼狈地靠在墙上,几近绝望地仰望着星空。   深秋的夜空特别美丽,黑得发蓝的天幕,点点繁星洒满,一弯新月挂在其中,就好像应许的眼睛,那么透亮,那么迷人。   他痴痴地看了好久。   良久,他取出了手机,调出了短信界面,手指颤抖着,一个个按动着键盘:   你可能不再爱我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即使没有戒指。   他反复读了好几遍,只觉得嘴里半是苦涩,半是甜蜜。   良久,他的手指按下了发送键。 ☆、第19章   韩千重几乎一夜没睡,直接去了事务所。   吹了一个晚上的风,喉咙有点痒痒的。   不过他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决定好了以后要做的事,他原来几近崩溃的神经终于恢复了正常。   是的,他错过了六年。   可是,他还有很多很多个六年,可以弥补他的错误。   应许还活着,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所有的一切,还有着挽回的希望。   这阵子他魂不守舍,事务所的工作压下了一大堆。   而此刻他已经明白,应许和应家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只有努力巩固自己的事业,才能有能力和财力去帮助应许。   正在洽谈的几个项目,有几项的甲方是地方政府,原本韩千重都不做考虑,这回却定下心来看了几家。其中有一项是J省的,科技馆重建。   韩千重心里一动,把项目书反复看了几遍,J省是个能源大省,对文教有所忽视,省科技馆是很多年前造的,几乎成了个摆设,而这些年来,其他省的文教科技都日渐兴盛,J省终于回过神来,想要奋起直追了。   比起其他地方政府的形象工程,这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对于韩千重来说,这个项目容易采用新设计、新科技,如果预算足够,他有信心让它成为J省的标志性建筑。   他还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说不定……他能帮上应许什么。   韩千重拿着项目书到了王铮宇的办公室,想让前辈帮他把把关。   推门一看,王铮宇正坐在沙发椅上,望着窗外出神,他一连叫了两声,王铮宇才回过神来。   韩千重有点纳闷,王铮宇的性格直爽,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千重你来啦,”王铮宇看了他一眼,长吁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有件事情,我正想告诉你。”   看他这么郑重,韩千重也郑重了起来:“老师你说。”   “我要接一个思必得的商业广场项目,一个不留神就会有问题,我和老徐打过招呼了,钱如果收不回来,我私人会垫付,就是万一牵涉到事务所的名声或者其他什么的,还要请你们多多担待。”王铮宇的目光炯炯。   韩千重怔了一下:“你和……思必得……”   王铮宇爽朗地笑了:“千重,对不起,我也不瞒你了,我和应许,算得上是忘年交,当初是她向我推荐你的。”   韩千重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王铮宇:“她……推荐的?”   王铮宇点了点头:“是,她帮了你却不想让你知道,让我守口如瓶,我食言了。不过,我觉得这事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她这么坚持让我有点纳闷。”   韩千重的心一颤,他知道应许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怕他……觉得羞辱。   现在他觉得羞辱吗?   他扪心自问,抛开那些曾经的偏见。   “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所有一切,都是你凭自己的努力和天分得来的,你是一个男人,应当不会妄自菲薄。”王铮宇笑着说。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次她有难了,我要是不帮她一把,对不起我的良心。那个项目是被别家事务所做了一半退回去的,定金收了还不肯退,我知道了就想接过来,不过思必得那里还没回复。”王铮宇皱着眉头说,“真是墙倒众人推,太没职业道德了。”   韩千重迎视着王铮宇的目光:“老师,你接了这个项目以后,我来做吧,别让应许知道,她不会答应的。不用钱,我免费做,至于公司的盈利,我会承担。”   王铮宇愣了一下:“你?我昨天和应许通过电话,她说……”   “没有。”韩千重断然说,“没有分手。”   王铮宇很是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你是男人,让着点。”   韩千重心里发酸,勉强笑了笑:“是,以前都是她让着我,我……太不像话。”   王铮宇的心情大好,居然象小孩一样地冲着他挤了挤眼:“别怕,女人嘛,像颗夹心糖,外面硬里面软,只要你舍得花功夫,一定能让你化了。”   中午的时候,韩千重在外面吃了简餐。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前台冲着他笑得很暧昧:“韩老师,有个很漂亮的女的找你。”   他的心扑扑乱跳了几下,快步推门进了办公室。   元彤彤在办公桌前翻看着他的项目书。   “千重,”元彤彤一见他眼睛一亮,“我经过这里,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抬了抬手:“我替你买了下午茶,有提拉米苏和小蛋挞。”   昨晚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影响。   倒是韩千重,觉得有那么几分尴尬。   “怎么有空过来?”韩千重收拾项目书边问。   元彤彤吐了吐舌头,半真半假地说:“想你了呗,好久没见你了,昨晚打电话还凶巴巴的。”   韩千重皱了皱眉头,他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不清:“彤彤,我那天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元彤彤的脸色变了变,旋即甜甜地笑了:“我知道啦,妹妹就妹妹,反正除了韩伯伯,我是你最亲的人,你以前亲口说的,不许反悔。”   韩千重松了一口气,元彤彤能想通就好,对他来说,元彤彤的确好像是另一个亲人,她妈妈死了,爸爸已经另娶,背井离乡跟着他到了这座城市,他不照顾谁照顾?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幸福,是他的心愿。   “赶紧去上班吧,老是摸鱼小心被炒鱿鱼。”韩千重接过了点心盒。   “遵命。”元彤彤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说,“对了,晚上到我那里吃饭好不好?我学会了两个菜,你来捧个场。”   韩千重摇了摇头:“最近忙,不来了,你多和同事朋友出去玩玩。”   元彤彤不高兴了,咬着嘴唇:“你是不是现在发达了就嫌弃人家了?请你吃个饭还推三阻四的。”   “你上次不是刚请过我吗?”韩千重拍了拍桌上那一叠厚厚的项目书,“而且,我的确忙。”   元彤彤眼珠一转:“那我上你家做菜给你吃?”   “不行,以后有机会再说。”韩千重断然拒绝,自从知道元彤彤对他有那种心思以后,他就开始想着要避嫌,这样能让元彤彤尽快从这种不正常的迷恋中走出来。   元彤彤失望地走了。   事务所的人原本都对沉默内敛的韩千重有几分畏惧,这下却都来调侃了,尤其是几个小姑娘,纷纷追问是不是女朋友,什么时候吃喜糖。   韩千重这才想起来,应许从来没有到事务所找过他。   可能是怕她和王铮宇的关系被戳穿吧。   他的心里有点苦涩,却十分郑重地解释:“那是我妹妹,我女朋友比她漂亮。”   小姑娘们惊叹了起来:“韩老师,给张照片看看!”   韩千重的脸色一僵,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唯一一张应许的照片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完全看不清她的眉眼。   他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制图,却在一个关键的数据上卡壳了。   他想找原始的数据记录,却发现那份资料被他带回家了。   在办公室也做不好事情,他索性备份好数据,带着手提电脑回家。   开门的时候,里面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韩千重愣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刚好是三点,应该是刘川川在里面。   他顺手放好了包,扯了一下领带,到厨房去倒了杯水。   “川川,见过你应许姐了没?”他高声问。   外面没人回答。   他有点纳闷,拿着水杯往主卧走去:“川川?怎么不出声?”   主卧门大开着,有个人半跪在床头柜前一动不动。   韩千重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应许!”   应许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尴尬一闪而过。   “对不起,我来拿一件东西。”她开口道歉,“我以为不会碰上你。”   “没……没事,你尽管来,这是你家。”韩千重的心情一阵激荡,语无伦次地说。   应许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卡,疏离地微笑着:“不,不会再来了,你今天就可以把密码和指纹改了。”   韩千重有点着急,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应许,挖空心思想着借口:“你坐一下,我……我给你倒杯茶,对了,川川马上来了,她看到你一定很高兴,我们一起吃晚饭……还有,我还有事情和你说……”   应许看着他,神情淡然:“我正要找川川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刘川川哼着小曲进来了。   应许站起来朝外走去,和韩千重擦身而过。   “应许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客厅外传来了刘川川的欢呼声。   韩千重走出门外,看着刘川川抱住了应许又叫又跳,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韩大哥你也在啊,”刘川川抹了一把眼泪,不好意思地看了韩千重一眼,“我太开心了,我去买菜,我们庆祝一下。”   韩千重简直想为她鼓掌,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有眼色了。   “不用了,”应许摇了摇头,“川川,我等会还有事情。”   说着,她拉住了刘川川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把刚才拿的那张卡放在了她的手上:“以前一直忘记和你说,这些年你在家做家务的工资,我都帮你存在这里,你拿好,以后就算我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坚持把书读好,你很有画画的天分,别轻易放弃。”   刘川川呆住了,双唇微翕着,半晌才喃喃地挤出了几个字来:“不……不要……”   她有点神经质地把卡塞回到应许手里。   应许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刘川川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忽然流下泪来:“对不起应许姐……我不能要……你别对我这么好……”   她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却终于无法控制,推开了应许痛哭失声,跑出门口,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20章 韩千重的心里一凛,刘川川这是感动还是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应许。 应许的表情漠然,把卡放在了桌子上:“麻烦你,下次碰到她的时候帮我给她。” 韩千重忍不住开口提醒:“你小心你身边的人,那些负面报道……可能有人出卖你。” 应许的手一颤,倏然抬起眼来,那目光锐利地落在他的脸上。 韩千重被她看得心里一热,低声说:“应许,我在家里等你……我——” “等一等。”应许打断了他的话,忽然笑了。 那笑靥如花,晃了韩千重的眼,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片刻过后,他才回过味来,那笑容美则美矣,却带着那么几分的讥诮悲伤。 “出卖我……韩千重,你说这话不觉得太好笑了吗?”应许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带了几分颤抖,“报道上的那些事情,你说有谁全都知道?” 韩千重一下子有点懵,本能地追问:“你说是谁?” “我 给你的支票数目,连石头都不知道,”应许看着他,目光悲凉,“一共是一百零一万九千,很自作多情吧,十月十九日,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日子;而你爸爸的病情, 心衰的症状国内医院没有查出来,史密斯医生为了安你爸爸的心,只对你和我说过,就连他的助手都没告诉,生怕你爸爸知道了放弃了求生的*,韩千重,我想不出 来,还能有谁会出卖我。” 韩千重的脑袋“嗡”的一声,巨大的愤怒和耻辱奔涌而来,差点让他一头栽倒,他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怀疑是我?” 应许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她打开大门,走进电梯,眼看着那电梯门就要在面前合上。 他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指尖堪堪插入了电梯门中,电梯门硬生生地往回缩去,摇晃了一下。 “韩千重,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应许扶住了电梯壁,眉头紧皱。 “应许,”韩千重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居然是这样的人。” 应许有些疲惫地看着他:“或者你没有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或者只是你无心之言,或者只是你想要发发牢骚,究竟真相是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有些时候,无心之失更为伤人。” 韩千重呆住了,他想反驳,可是,脑中的词语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放手吧,”应许盯着他按在门上的手,语声几不可闻,“我真的……累了。” 指尖一点点松开,门一寸寸合上,电梯的数字从二十不断下坠,最终变成了一字而静止。 韩千重站在那里,心脏那处有碎裂的声音。 应许说得没错。 无心之失更为伤人。 应许最后会走上绝路,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吧? 最爱的男人,却是出卖她的罪魁祸首。 如果是他,他也会崩溃。 可是,到底是谁出卖了应许? 他和谁说过这些细节? 韩千重打了个冷颤。 他生性沉默寡言,因为和应许的事情,更是和以前的同学朋友都断了来往。 工作上交好的同事和同行有几个,不过并没有深交,更不可能聊到这种私密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就是元彤彤。 这个目睹了他所有狼狈和不堪的妹妹。 这个他疼惜了十多年的女孩。 他的头痛欲裂,走到吧台上倒了一杯酒,仔细地开始回想。 元彤彤一直很黏他,在M国留学时,就算有时差,她也都会和他在QQ上聊天。 韩培云出事后,他一时没法赶回去,多亏了元彤彤在医院照顾。 而韩培云康复回国后,他跟着回去照顾,元彤彤更是对他关怀备至。 韩千重当时苦闷无比,却从来不敢在韩培云面前露出半点端倪,只有和元彤彤在一起聊天时才能排解一二。 可现在细想起来,元彤彤旁敲侧击,把他和应许的事情,基本都摸得一清二楚。 元彤彤到S市工作后,他觉得元彤彤就是他的责任,对她照顾有加。 很多时候,元彤彤都表现出了对应许的鄙夷和愤慨,他一直以为,元彤彤是在为他抱不平,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在他印象中单纯活泼的小妹妹,会有着别样的心思。 他不寒而栗。 如果说元彤彤是故意误导他关于应许的私交…… 如果说这次的爆料是元彤彤干的…… 无疑,他为应许引来一条忘恩负义的狼。 韩千重拨通了元彤彤的手机。 手机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活泼,惊喜地响起:“千重,晚上是不是有空过来吃饭了?” 韩千重沉默了好一会儿。 元彤彤有些纳闷:“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你在哪里?” “彤彤,我问你一句话,你别对我撒谎。”韩千重缓缓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冰寒,“应家的新闻,是不是你爆的料?或者,是你发出去的?” 元彤彤立刻气呼呼地喊了起来:“你从哪里听来的?你别听有人别有用心的挑拨。” “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韩千重沉声说,“如果你撒谎,以后让我知道,就不用认我这个哥了。” 听筒里沉默了片刻,元彤彤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好,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关于我和应许的事情?”韩千重追问。 “千 重哥你怎么了!”元彤彤低低地哽咽了起来,“你被那女人灌了什么迷药了?你在怀疑我吗?就算我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可我怎么知道上面写的那些她的喜好? 谁有空去关心她?我怎么可能有能量发得出那篇报道?我只不过是报社里一个小记者,报道还没下印厂就被人封了!” 韩千重有点烦躁了起来:“好了,不是你就好,记着,不管我和应许有什么过节,她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你,反而对你有恩。” “我不稀罕!”元彤彤失控地喊着,“她不就是因为想得到你的欢心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讨厌我着呢,恨不得把我弄死!” 韩千重惊愕了:“彤彤你在想什么?怎么有这种念头。” 元彤彤在电话里急剧地喘息着,旋即呜呜地哭出声来:“你怀疑我……千重哥……你这样我太伤心了……” 韩千重被她哭得心烦意乱,随手挂了电话。 韩千重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趁着上班午休的时候去了S大。 刘川川在S大的艺术学院,今年刚上大三。 打电话没人接,韩千重只好去了行政中心查询到了她的教室。 可到了美术教室,韩千重却没发现刘川川,几个同学听说他找刘川川,表情各异。 “她今天请假了,说是生病了。” “没病也不用来啊,人家都得奖了,那是要去见大世面的。” “你酸溜溜的干嘛,川川的确有这个实力。” “你再捧着她也没用,人家看不上你。” …… 没问两句,旁边的一男一女倒是拌起嘴来,倒是另一边的女同学指点他去宿舍找。 韩千重顺着那人指的路往前走,路过一个宣传长廊,不经意间一看,刘川川的大名正挂在大红榜上。 美术系**级学生刘川川作品《云路》喜获李云齐新人奖,并被入选全国美术作品展。 下面是作品和奖项的简介,这个奖项韩千重也有耳闻,李云齐是近代有名的美术大师,以他为名设立的奖项堪称是美术界的最高荣誉。 韩千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从一个山沟沟里的孤儿,到现在前途光明的大学生,要是真的是刘川川出卖了应许,她能逃得过良心的谴责吗? 宿舍楼就在前面,韩千重刚想过去,忽然发现,前面的大树下有一对男女正在拉扯。 女的要走,男的嬉皮笑脸地拦着不放。 女的正是刘川川,而男的……居然是蒋方啸! 韩千重惊呆了,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两个人纠缠了片刻,刘川川忽然大叫了起来,宿舍的窗户里探出了好几个脑袋,连宿舍管理员都走出来了。 蒋方啸悻悻地说了几句离开了。 刘川川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用手擦了擦眼角,刚想进宿舍楼,韩千重叫住了她。 两个人坐在校外的咖啡店里,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千重率先打破了沉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蒋方啸的?” 刘川川的眼圈一红:“他追我的。” 韩千重顿时心里透亮了起来:一个富家公子和一个穷学生,一个风流浪子和一个单纯女,简直没有悬念。 刘川川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没脸见应许姐了……” 韩千重看见女人哭就心烦,他天生不会安慰人,只好坐在那里板着脸,惹得旁边的人都谴责地看过来。 “我还稀里糊涂地和他说了很多应许姐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看到杂志的时候都惊呆了……这才明白……”刘川川哭得涕泪交加,“我去质问他,可他不承认,还说我疑神疑鬼……我睡不着……韩大哥我没脸见应许姐……” “韩大哥……我想帮应许姐……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我好后悔……我害了应许姐……” 韩千重的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半天才问:“那我爸的病,还有那笔钱的数目,是你告诉蒋方啸的吗?” 刘川川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愕然抬起了眼:“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我就和蒋方啸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是我说的!你相信我!” 到了这个时候,韩千重心里已经雪亮,这事肯定是蒋方啸捣鼓出来的,刘川川提供了一些素材,还有一个人提供了另一些关于他和应许的素材,被蒋方啸揉在一起,真假掺半,上了头条。 一想到蒋方啸在江寄白家看向应许那阴毒的眼神,韩千重不寒而栗。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恨应许?他又会使出些什么后续的招数对付应许? 韩千重猜不到。 当务之急,是要提醒应许小心蒋方啸,还要消除应许和应家为了这份报道引发的舆论危机。 只是这种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不然越描越黑,能有什么办法消除? 韩千重盯着刘川川,心中一动。 ☆、第21章 韩千重联系了J省的负责科技馆重建的建交委,很快,双方达成了初步意向。 以往韩千重很反感和政府部门打交道,行事拖沓,潜规则无数,这次一接触,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科技馆的科技含量高,J省政府对此报以厚望,希望能引领、带动J省的文教科技,更给国内外的投资商看到J省发展的新方向,因此对设计方面,务求韩千重精益求精。 韩千重都一一答应,只提了一个要求,他想做这个项目,只是因为对J省有特殊的感情,希望能在项目签约仪式上开一个记者招待会,第一了个心愿,第二,也为科技馆造势。 建交委几近协商,同意了韩千重的要求,签约仪式兼招待会定在两个星期后。 两个星期的时间有点紧,有好多事情要准备,不过韩千重等不及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召开记者招待会,把那些乌七八糟的新闻都驳斥一遍。 更何况,这个时间点正好,应许那时候应该把J省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韩千重希望,能借这次的招待会,把应家的负面新闻都清除。 忙碌的间隙,韩千重抽空去逛了一次街。 以前他都埋首工作,外出的次数不多,更别提逛街了。 站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四处都是五光十色的广告,他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应许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买什么生日礼物。 首饰?衣服?还是皮包? 首饰璀璨,衣服时尚,皮包奢华,韩千重逛了一家又一家,却总觉得那些东西总是少了点什么。 逛了将近两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他忍不住颓然靠在柱子上,默默地看着四周的路人,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灵感。 商场的边门旁有一丛丛绿色,一个女孩穿着围兜拿着水壶在绿色中浇水。 韩千重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大步走了过去。 精巧的木架上摆着一盆盆的多肉植物,旁边是各种花卉,看起来绿意葱茏,争妍斗艳。 “先生,带一盆回家吧,”女孩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很好养又漂亮,只要一周浇一次水就可以了。” 韩千重一盆盆看了过去,可惜,没找到和从前那盆一模一样的。 也是,那是香格酒店的一个情人节DIY活动,除非去找解磊和那个聂天然,不然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 韩千重有点失望。 “先生你看,这盆蟹爪兰很热闹,还有这盆虹之玉,很饱满……”女孩殷勤地介绍着。 “有没有……宝……宝石花?”韩千重想了好一会儿记起了名字。 “这个就是!”女孩指了指货架顶上的一排,韩千重一看,怪不得他没认出来,那花瓣一重一重的,饱满而发亮,上面还开着小花,和从前应许养的那盆营养不良的,简直不是一个种族了。 韩千重在那里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挑了两朵稍稍单薄一点的重新种在一起,忍受了那女孩从殷勤到嫌弃的表情,终于搞定了一盆。 挑完了包装,亲手在装花盆的透明盒子上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韩千重捧着它到了香格大酒店。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恋人都那么期盼礼物,不管是送还是收。 小小的一份东西,满含着的是心中满满的情意。 幻想着爱人收到礼物时那粲然一笑的表情。 而在期间的等待是多么美妙,带着甜蜜,带着希冀,那种小心翼翼却又略带雀跃的感觉。 可是,越往里走,韩千重的脚步越是沉重。 他满怀的甜蜜和期待,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他想起家里那满抽屉的礼物,每一件,都可以看到应许曾经的甜蜜和期待。 最后却被他残忍击碎,一地灰烬。 那一抽屉礼物,都是他收了以后随手丢进去的,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机会。 他现在,就凭这么一盆小小的石莲花,就想取得谅解吗? 他在电梯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旁边的服务生一直盯着他,显然在怀疑他别有所图。 韩千重只好在大堂里坐了下来,给应许发了一条短信: 生日快乐。我在大堂,一起吃晚饭好吗? 短信发出后,手机好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 韩千重在大堂里如坐针毡,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忍不住准备上去敲门。 应许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毛衣,纤长瘦削的身材看起来不盈一握。 韩千重几近贪婪地看着她,直到她匆匆走过这才惊醒过来,追了过去。 “应许,”他急促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去哪里?” 应许停下了脚步,淡淡地回答:“出去吃饭,寄白和石头在等我。” “我……能一起去吗?”韩千重觉得有些羞耻,却还是硬着头皮问出口来。 应许侧身看着他,好半晌才轻叹了一声:“不能,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就是对我最好的生日祝福。” 韩千重呆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许的身影飘然远去,不见踪影。 好半晌,他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前台,留下了应许的房间号和手机,最后给应许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希望以后能陪你过每个生日。 礼物放在前台,希望你能喜欢。 一如既往,短信石沉大海。 消沉退缩,从来都不是韩千重的个性。 他还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韩千重坚定地这样认为。 以前从来不看财经和娱乐新闻的韩千重,破天荒地开始每天关注起这些新闻来。 关于应许和应家的新闻几乎没有消停过,往往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解磊因为应许悔婚的假消息被解家压得差不多了以后,又有报刊大肆报道了应家在H市投资的项目撤资,G市的一个商业地产烂尾被供应商追债,股票已经封盘两个月,最严重的是J省矿难导致的事故因为群龙无首,赔偿一直没有进展。 可以想象,应许既要维持整个公司的日常运作,又要收拾以前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不知道有多焦头烂额。 把事务所的杂务处理得差不多了,韩千重带着刘川川直飞J省。 刘川川去了和J省临界的老家,而韩千重到了省府和那里的建交委接洽。 建交委主任姓田,是上半年从外地调过来的,J省一二把手相继落马后,当地的官员也有了一次大调动。 田主任对应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言谈间也不胜唏嘘。 “其实应……应伟杰真的挺冤枉的,那两人在这里上任时,应家的矿业已经收缩,应伟杰也就是协助调查,怎么就被吓得失踪了?” 韩千重心里一定,看起来高层的动荡和应家牵扯不大。 “应伟杰那女儿真厉害,这两天在这里处理矿难,”田主任赞叹说,“怎么就让一个女孩子出来挑这种大梁,他家的男人都没了?” 韩千重的脸上顿时烫了起来,这话好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这一顿晚饭,韩千重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敲定了第二天记者招待会的一些相关事宜,他就告辞回酒店了。 助理小张回来了,打听到了应许一行人的行踪,也带来了一些关于应许的消息。 据说前阵子相关的矿场都关了,准备破产清算,按照法律程序,冻结账户赔偿,不过这样家属拿不到几个钱,都在保障局门口堵着闹。 原本应许没必要来,矿场虽然是应家的产业,但都是独立核算的,破产清算从法理上说都是站得住脚的,但应许还是赶来和家属协商,按照法律规定进行赔偿,听说已经谈妥了两家。 韩千重把矿场的地址都问清楚了,准备明天开完招待会就赶过去。 记者招待会举行的挺隆重,J省各大纸媒、网媒都来了。 田主任简要介绍了科技馆项目,展望了一下J省的科教未来。 副主任介绍了一下设计师韩千重,重点介绍了他设计的地标建筑和他获得国际奖项。 接下来,话筒便交给了韩千重。 其实,韩千重一夜没睡,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他想了很多。 从他和应许的初相识想起,一直想到了他刚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那一刻。 这六年来,他一叶障目,沉浸在被金钱羞辱的臆想中,放任自己无谓的自尊伤害着应许。 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应许,怎么可能会有他的今天? 他可能会因为韩培云的病情辍学。 可能韩培云不治身亡,他成为孤儿孑然一身。 可能会找一份足以裹腹的工作,碌碌一生。 可能会无人赏识,郁郁不得志。 …… “科 技馆的重建,是一项社会责任,”他的脸色肃然,语声沉稳,“有个人曾经用她的亲身行动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回馈社会,是她对我的资助和提携,我才有了 今天,我很愿意为J省的科教出一份绵薄之力,这项设计,我将免收设计费,回馈我曾经的捐助人,回馈社会。并且,我邀请到美术界的新秀、李云齐新人奖的获得 者刘川川小姐,为科技馆免费制作一幅大型壁画。她也是由此人资助和提携,从贫困的大山中走出来成才。” 说着,他朝下面一伸手,刘川川从下面走到了台上,向媒体鞠躬示意。 一群孩子在下面欢呼了起来,那是刘川川从老家带出来的。 那时候应许把捐助的善款交给一个基金会打理,在刘川川的老家两省交界处造了许多小学。 媒体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 旁边还有几个成年人,冲着韩千重挥了挥手。 那是应许在边远山区捐助的医疗机构负责人,还有各个在自然灾害中受捐的慈善机构负责人和其他捐助的受益人。 韩千重很庆幸,他和应许在一起的这六年,只要他愿意,应许什么事情都不会瞒他。 可能因为他自幼出身贫寒,所以对应许做慈善下意识比较关注。 他知道这六年来,应许捐了很多善款,而且,和很多有钱人沽名钓誉不一样,她捐助的都是一些实在的事情,不是巨款却很多都身体力行,亲自过问,就好像刘川川。 应许还有个怪癖,很多富人都是用公司的名义捐款,善款可以抵扣税金,而应许的捐款却从来没有通过公司,全部都是私人的名义。 他在家里找到了一部分应许募捐的收据,甚至在其中发现应许还曾经捐助过一个因火重建的寺庙古迹。 令人高兴的是,当他联系到他们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拒绝为应许出力的。 “我和他们,都是受益于一个人,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人回馈社会,造福社会,也感谢田主任能让我和他们一起了了这桩心愿。” 田主任很高兴,握着韩千重的手:“谢谢,谢谢,还要请问那个人是谁?令人敬佩啊,我们也要感谢他。” 下面的媒体也开始追问这个问题,场面热闹和谐,有几个还把话筒对准了那几个小孩,小孩倒也不怕生,凑在话筒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旁边的几个大人不时插上几句。 “思必得集团的应许应小姐,”韩千重深吸了一口气,“我和我的朋友,都为前段时间有人对应许小姐的抹黑十分愤怒,今天借此机会,我要郑重澄清几点……” 田主任傻了。 ☆、第22章 韩千重开着车一路飞驰。 招待会结束了,他想去见见应许。 田主任的脸色很精彩,不过,到了最后,他没有翻脸,媒体新闻照实发送。 他不允许也没用,这么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而且是上一条被传包养的当事人,亲口一点点地驳斥了上一条新闻的当事人亲口承认,而且可以实名发布,相比上一条新闻的化名来说,有更强的真实性。 数字媒体不同于纸媒,现场就发新闻了,大逆转的剧情是最受欢迎的,就算他打电话强压新闻,该看的人也都看了。 就像昨天他说的那样,思必得既然和高层没什么牵扯,也在妥善处理矿难的事情,他可以完全当不知道这回事,管好他的科技馆重建就好。 只是临别时,他意味深长地对韩千重说了一句:“韩老师,看不出来啊,你城府颇深。” 韩千重对他歉然一颔首:“田主任放心,科技馆的设计,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拿个什么大奖给我。”田主任板着脸说。 “尽力而为。”韩千重认真承诺。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这样耍心机的事情,不过,为了应许,他愿意。 应家的煤矿离省城约两个小时的车程,J省并不富裕,离省城越远,路边的建筑就越陈旧。 在导航的指引下,韩千重很快就到了矿场。 大门口两张封条被人撕开了,门敞着没人管,韩千重停好了车,往里走去。 里面空荡荡的,零零星星地摆放着几台生锈设备,好的可能都被拉走抵债了。 往里走去,地上零零散散地洒落着一点煤渣,看起来很久没人清扫了。 前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韩千重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十多个人围在一堆,应许在最中央,她的身旁有几个男的,看起来像是她的手下。 她的前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人,其中一个穿着扎染的棉袄,在那里嚎啕大哭,一个老人扶着她,还有两个小孩哭闹着,用方言叫着爸爸妈妈。 有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一高一矮,站在离应许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手指着应许,正在吼叫。 “赔!一百万一个,一定要赔这个数,不能再少!” “别被她骗了,这□□商,有的是钱。” 应许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两个男人,声音淡然:“赔偿我们会按照正规程序来,你们这样闹是没用的。” “呸!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赖账吗?” “对,咱们兄弟这里只剩下孤儿寡母了,今天你不给钱别想走。” 应许的眉头轻蹙:“我要是想赖账怎么会过来?今天我们是配合安监所的来调查事故原因的。” 那两个男人的表情更狰狞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 “你们官商勾结,想推卸责任!” “嫂子,你看看,他们没有人性啊!” …… 韩千重听得脸色都变了,刚想走过去,忽然听到旁边有两个人在低声议论。 “这女的胆子真大。” “老吴那样,一般男人都吓趴下了。” “你说她会让步不?让步了我们就亏了。” …… 韩千重心里一凛,装着无意地朝他们走了几步,那两人看了他一眼,继续聊天。 “我看不会,这娘们是个厉害的角色。” “老吴他们也太狠了,宝嫂就这样给他牵着鼻子走。” “到时候不知道要分给他多少。” 韩千重屏住呼吸问:“老吴是谁?” 那个年纪四十来岁的干瘦中年人小声说:“就是那高个,来矿里一年不到,好几个弟兄,大伙儿都怕他。” “和死掉的几个一起下矿去的,说也奇怪,就他们几个命大,逃出来了。” …… 韩千重看向应许,只见应许还是淡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凶神一般的老吴,那老吴不依不饶地一直骂着很难听的话,两个兄弟在一旁帮腔,那一家老小一直在嚎。 韩千重有点着急,江寄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许只有三四个手下,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 那一家老小又趁势干嚎了起来,宝嫂还以头撞在旁边的人身上,头发散乱。 韩千重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有人拧了那个宝嫂一把。 一股不安从韩千重心底泛起,他朝着应许疾步走了过去。 应 许看着宝嫂,语调温和却有力,在一阵嚎哭声中十分清晰:“宝嫂,你的老公出了事故,我们非常抱歉,可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不会欺负弱小,当然也不会畏 惧拳头,赔偿协议都是按照你家的实际情况和法律规定所拟定的,考虑到了你家的老人和小孩,你这样纠缠根本毫无意义,还是先回去吧,如果实在不能接受,可以 去法院起诉。” “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哄了别人就能哄住宝嫂了。” “起诉……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娘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个老吴的眼角一瞥,冷笑了一声,人却不进反退,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黑影从韩千重的眼角掠过,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不加思索地朝着应许疾冲了几步。 “应许小心!”他厉声叫着,因为惊惧,他的声音几乎像被撕裂的风声。 扑在应许身前的那一刹那,他的后背被液体重重地泼中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袭来,眼前血红一片。 旁边的人乱成一团,撕打了起来。 韩千重浑身都是血,头发也湿了,鲜红的颜色在脸上蜿蜒流下,十分可怖。 应许愕然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韩千重惶急地上下打量着她,那盆狗血全部泼在了他身上,应许身上只是溅到了几点血沫子。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后脑一阵风声传来,应许的瞳孔一收缩,清叱一声,一脚踢出,把他往侧旁拽了过去。 只可惜祸不单行,他一个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那挖掘机上。 “住手!警察!” “应许你怎么样?这帮混蛋!” 四周闹哄哄的,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韩千重忽然想起来,应许自幼修习跆拳道,平常两三个男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她有面不改色的本钱。 出糗了。 他带着这个念头跌入了黑暗中。 ☆、第23章 应许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窗外。 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将近大半个小时。 J省比S市冷了很多,快到十二月了,大街上的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装,街旁的梧桐树也只有稀疏的几片叶子了。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停下又响起,不一会儿,一杯热水放在了她面前。 “天气干燥,多补充水分。” 应许接过水杯,温热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感觉舒服多了。 “那群人怎么样?” “抓了那个带头的老吴和他两个兄弟,还有一个机灵的跑了。” 应许抬起头来,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叹息了一声:“寄白,我该怎么谢你?” 江寄白穿着一身米色的格子毛衣,休闲裤,俊朗温雅。 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微笑着说:“我们之间需要谢这个字吗?更何况,这次的事情,要谢就谢你自己,现在我终于有点体会到慧静法师说的因果循环这个词的意思了。” 应许笑了笑,想起两个人在出发来J省前的争执。 江寄白不同意她亲自来处理这件事,更不同意她再往矿场赔偿里扔钱。 几个矿场原本就是独立核算,已经展开破产清算,出事故的是下属违规转包,相关责任人已经被控制。 虽然应家损失了大笔的金钱和名誉,但这个时候要丢车保帅,最重要的是思必得的总公司。 应许没有同意。 她曾经到过矿场,知道那些矿工的家境。 她想起自己灵魂出窍的那些日子,如果那些矿工也像她一样,魂魄在家人身旁留恋不去,看到家人的惨状,会是什么心情。 她希望能给那几个死去的矿工一点最后的安慰。 而现在,事情急转而下,在和几名矿工家属的接触中,应许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 这个名叫宝嫂的两家人,和别的家属明显不一样,悲痛不足,贪心有余,一开口就以家里有老人小孩各七八口人为由各要价两百万。 应许拒绝后,家属在那个老吴的带领下闹得非常凶,今天在矿场堵住她,降价为一百万,要求一天内付清。 而现在经过安监所和公安局的合力勘察,发现事故另有蹊跷,好几处证据都直指有可能是有人设计故意杀人后制造矿难骗取赔偿。 闹得最凶的老吴有着最大的嫌疑。 等明天警方发出通告后,应家应该能一扫以前过街老鼠的形象,而成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有担当的企业。 这是思必得目前最需要的,要在舆论上打一个彻底的翻身仗。 “给你看个新闻,刚出来的。”江寄白的表情有点奇特,掏出手机点了点。 应许好奇地凑了过去,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现在最红的社交平台。 二十四小时热门头条和热门话题上,应许的名字各占了一条。 热门头条被归类在娱乐那一项,是一家网络媒体的官博发送的,长微博加新旧两条新闻链接,转发已经过万。 而话题#思必得应许豪门大逆转#的阅读量已经过百万,话题投票红方“挺应许,是个有责任心的女企业家”以已经以绝对优势压倒了蓝方“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肯定是假的”。 应许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下午这事,应该没这么快上媒体吧? 打开微博的最新链接,那场记者招待会的实况出现在她面前,视频加通稿,一清二楚。 她看到了刘川川,看到了那几个小孩,看到了几个受捐人,甚至看到了一个和尚。 当然,还有站在台上的韩千重。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韩千重在大庭广众下露面,面对的是他曾经最不愿提及的被包养的六年。 沉稳内敛的他站在镁光灯下,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并不耀眼,却令人侧目。 应许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迅速地避开了视线。 江寄白接过手机,心情很舒畅:“明天矿场的通告一发,这舆论导向就彻底倒个了,想想蒋方啸在S市的表情,我真想喝上一杯。” 应许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轻声说:“很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是的,雪中送炭的人不多,可象蒋方啸这么狠地落井下石也不常见。 应许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查了蒋方啸这几个月的行踪。 矿场出事后,他曾经赶到J省省城兴风作浪。 那篇报道,是他花钱请人写请人爆料炒作的。 新开发的一个商业广场停工,他去煽风点火,导致各个建筑商上门催讨款项。 这次来处理矿难,更是他在背后策划让家属哄抬赔偿款,如果不是老吴的这个意外,她可能会被弄得很狼狈。 …… 应许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怎么得罪蒋方啸了?就因为拒绝了他的求爱吗?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隐忍不发了三年,一直和她做着一个点头之交的朋友,忍到应家出事才出手。 江寄白盯着她笑了。 应许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你有魅力,”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他得不到你,由爱生恨。” 应许哑然失笑,沉思了片刻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寄白,要是人生在世,真的能和佛经说的那样,四大皆空,这人世就会太平了。” “离于爱者……”江寄白笑着问,“你愿意吗?” 应许呆了半晌,摇了摇头。 是的,她不愿意。 就算在爱情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心神俱碎。 可她还是不后悔这一段旅程。 和韩千重相处的点点滴滴,有痛苦,有悲愤,有忧桑,有心酸。 可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用力地、毫无保留地去爱。 明天就要回S市,还有好多扫尾的事情要处理。 江寄白带了两份快餐,两个人将就着对付了一点,开始工作了起来。 签署了几个破产清算的文件,又落实了赔偿款项的到位,应许又打开手提电脑,处理各地下属发过来的邮件。 思必得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原本思必得旗下中高档的商业广场运作十分成功,各大品牌都挤破脑袋排队进驻,而现在彻底陷入低谷,营业额急剧下降,好多品牌要求撤柜。 最为麻烦的是,原本新开发的几个广场都因为资金的问题搁置。 江家注资的金额只能用以维持日常营运,银行贷款已经到期,现在勉强申请了延期三个月,如果续贷批不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而解磊也出事了,他的女友跑了,还给他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他再也无法分神他顾。 江寄白正在游说江家老爷子为思必得担保贷款,如果能够成功,两个在建的广场就可以进入到预售阶段,资金一旦盘活,应许就有信心将思必得从泥沼中拖出来。 快九点的时候,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江寄白伸了个懒腰,瞥了应许一眼:“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飞回去。” 应许点了点头。 “包拿来。”江寄白冲着她伸出手。 应许无奈地把随身带的包翻了个个:“没有,放心了吧?” 江寄白凝视着她,语声低柔:“应许,别再让我们担心了,不能再吃安眠药了,还是用物理和中药治疗失眠比较妥当。” “我尽量。”应许笑了笑。 “客房马上会送牛奶和热好的中药过来,先吃中药,睡前喝牛奶。”江寄白叮嘱说。 应许失笑:“行了知道了,我的江少爷。” 江寄白的房间就在隔壁,应许把他送到门口,江寄白却没离开,只是靠在门上冲着她笑。 应许摸了摸脸,笑着问:“我脸上开花了吗?” “我一直等着你问,”江寄白促狭地笑着,“看来你真准备放下了。” 应许嘴角的笑意渐渐浅了下来。 “他没什么事,额头上开了个口子,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了一个小时就回去了,就是那盆狗血够他恶心好几天吧。” 客服很快送来了牛奶和中药,应许喝完中药,泡了个热水澡,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靠在床上,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没有告诉江寄白,她的失眠症没有好转,反而有严重的趋向。 没有安眠药,她只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 以前帮她治疗的那个秦医生算是有点水平,有段时间她的失眠好了很多,心情也开阔了,可现在她没有时间去,而且,这种非常时期,她不能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经过了那次灵魂出窍,她比谁都爱惜自己的生命。 她想要好好地、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 守护着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只可惜,这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微博的首页。 刚才的头条还在,她点了开来。 一千多条评论: 哇,禁欲戏的帅哥,挺他。 这年头有情有义的男人不多了。 被包养了还有脸出来吆喝。 看评论就知道了,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我有钱了我也去包养一个。 …… 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支持了占了一半,可捣乱的嘲讽的也有很多。 不知道韩千重会不会看到这些评论。 以他的性格,如果看到了,可能会觉得无比耻辱。 何必呢? 再努力也回不去了。 这样只会让他惹来无尽的麻烦。 手机振动了一下,跳出来一个短信提醒。 应许打开来一看,是韩千重发过来的。 你还好吗? 韩千重的短信就是这样,言简意赅,应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直看到眼底发涩。 她关掉手机,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 她想起了从前她发给韩千重的数千条短信。 她一个都没有删掉,全都在手机上存着,几乎清一色都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第24章 第二天天气不错,阳光难得从重重雾霾中探头。 果不其然,矿场的新闻简直就是爆炸性的,应许和江寄白在酒店用早餐时就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情。 那记者招待会的逆转也被谈论得津津有味。 这趟J省算是不虚此行。 吃过早饭,两个人去了机场,J省省城到S市的正点航班不多,无可避免地,应许在候机厅碰到了韩千重一行。 韩千重的额角上包了一块纱布,神色疲惫,和他同行的是个穿着僧衣的和尚,应许觉得他很面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韩千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又惊又喜。 江寄白凑到她耳旁,低声问:“不去谢谢他吗?” 应许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躲他都来不及。” “那说明你还是没有放下。”江寄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里面坐会,你自便。” 应许呆了呆。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做,韩千重大步走到了她面前,她避无可避。 “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韩千重盯着她眼睛下淡淡的青色。 她的确没睡好,将近凌晨两点才迷迷糊糊睡去,中途被莫名的心悸惊醒几次,早上六点就彻底清醒了。 可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两个人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挺好的,”应许淡淡地说,语气生疏而客气,“对了,昨天的事情,还没谢谢你。” 韩千重的嘴角有些僵硬,半晌才问:“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应许抿了抿嘴唇,半侧着脸,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韩千重的眼神热切了起来,牵了牵嘴角,想要回应一个笑容。 “是你替我挡狗血的代价吗?”应许的声音轻快却残忍,“如果是,那就可以。” 韩千重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呆呆地看着她。 “还有,”应许的手心握紧,尖锐的痛意从指尖直传到心脏深处,“别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很好,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韩千重默默地转过身去,步履缓慢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应许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等着那股刺痛过去。 她希望他快点忘了她。 更希望他不要再掺和到她的事情里来。 他有大好的前程,别轻易地被人毁了。 “阿弥陀佛,应小姐,你还认得我吗?”有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旁响了起来。 应许茫然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把焦距对准那个和尚的脸。 服过安眠药的后遗症其实挺严重的,从前她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大不如前。 “紫檀经书。”那和尚微笑着提醒。 应许这才想了起来,惊喜地说:“怎么是你?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 那人叫周穆生,是那本紫檀经书的原主,应许和他在那次拍卖会后有一面之缘。 “我们家族信佛,成年以后,都会选择一个时间段去出家礼佛,让你见笑了。”周穆生摸了摸光亮的脑门,笑容儒雅,“多谢你了,我后来才知道,是你捐助了龙兴寺的重建,古迹也是你找人修复的。” “也要多谢你了,我看到视频了,让你们费心了,挟恩图报,真是让我羞愧。”应许双掌合十,朝着他致谢。 “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破除诳语,是出家人的本分。”周穆生笑得云淡风轻:“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不如跟我去念几段清心咒。” 周穆生的表情非常眼熟,应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失声叫道:“慧静法师!你和他……” 周穆生笑着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慧静就是龙兴寺的主持,现在在S市*寺参学。他是我的远房堂兄,那本紫檀经书,是他托我拍卖的,我这次就是去S市看他。” 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 应许有些感慨,原来她和慧静法师居然有着这样的缘分。 那天现场一团混乱,等她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过去了,慧静法师已经不见踪影。 她曾经去过一趟*山,却被告知慧静法师去云游了,归期不定。 周穆生十分健谈,佛理、文学都很精通,两个人聊得十分愉快。 和以前稍有不同的是,周穆生三句不离佛经,看着她的气色,建议她修身养性,吃斋茹素…… 还没等周穆生多说,韩千重僵着脸过来了:“大师,借步想请教个问题。” 应许看着周穆生被韩千重拉走了,隐隐约约听到他说的几个字:“……不……出家……” 正好江寄白也在贵宾厅里冲她招手,她就和周穆生颔首示意,走进了贵宾厅。 “聊什么呢?这么长时间。”江寄白难得脸色有点慎重。 “没什么啊。”应许有点纳闷。 “和尚的话,听过就好,千万不要太往心里去,只要别象蒋方啸那货一样去害人,就是在修佛了。”江寄白有些不悦。 应许愣了一下,不禁莞尔一笑,这一个两个,都是在担心她要出家吗?真是……杞人忧天。 出了S市机场,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两个地方的温度相差十多度。 程桓来接的机,十分贴心地带来了一束鲜花。 应许觉得这个小男孩挺有潜质的,这近俩月来的表演尽心尽力,物有所值。 程桓很绅士地和她行了贴面礼。 韩千重的目光如骨附髓,应许硬起心肠,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他一份。 “许许,今天去我公寓吃饭好不好?我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程桓接过她的行李,期盼着问。 “好。”应许微笑着捧场。 程桓的眉眼有些雀跃,嘴角却矜持地抿着,努力让自己不是那么孩子气。 江寄白打趣说:“小桓,什么时候还会这一手,我能来蹭饭吗?” “江哥你尽管来,我求之不得呢。”程桓高兴地说。 三个人说笑着,和乐融融地朝外走去。 “应许!”韩千重在背后叫了一声。 应许的脚步顿了顿,却不想停留。 “我有话和你说。”韩千重却疾步走了上来,想去拉她的手。 程桓警惕地回过身来挡在应许面前:“你要干什么?” 机场里人来人往,这样杵着太难看,到时候来个新闻就热闹了。 应许的眉头微蹙,只好示意程桓让开。 可没想到,程桓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倔着脑袋不肯让。 江寄白过来打圆场:“来,小桓,去替应许买瓶水。” 程桓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江寄白去了前面的零售店。 “说吧,什么事?”应许淡淡地问。 韩千重盯着她,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忽然,他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下子抱住了应许。 他的力气很大,大得仿佛要把应许揉碎,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熟悉的味道席卷而来,应许有片刻的晕眩。 “应许……”韩千重的声音痛楚,带着祈求,“别这样,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可别这样,我受不了……” 应许瞬间清醒了过来,抬手就去捏他的手腕:“松手。” 韩千重却充耳不闻:“你明明心里还有我……应许你别骗我……” 应许一狠心,手上使了个巧劲,韩千重痛呼一声,手臂一麻松开了。 应许往后退了一步,咬牙说:“韩千重,你少往你脸上贴金,我……” “他长得像我,”韩千重站在那里,目光热切而狂乱,声音低沉却清晰,“他的眼睛和嘴巴,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丝狼狈从应许的脸上一闪而过。 当初江寄白从相熟的娱乐公司叫来了十多个男孩让她挑,一溜儿的青葱粉嫩。 她一眼就挑中了程桓。 后来也证明她的眼光没错,程桓是个出道没多久的歌手组合,还没来得及沾上娱乐圈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人阳光开朗,体贴细心,演起情人来得心应手。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程桓长得和韩千重有那么三分相似,却一直自欺欺人装着不知道。 她认为韩千重很快就会放弃,更不会留意到程桓的细节。 以前听到些风言风语就觉得她脏的男人,看到她和别人当众*,能忍受几回?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韩千重一下子就变了性子。 六年的付出都没能换来他的一次回眸,可因为她差点死了一回,韩千重忽然就发现了她的好,这样的爱情,岂不是太好笑了? “应许……是我错了……是我太骄傲,太自我,被人蒙蔽了双眼,”韩千重低低地呢喃着,“让我用以后的日子来弥补……” 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如果这表白早来几个月…… 应许恍然惊醒,她狼狈地后退了一步:“那只是因为……因为我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 “我只是喜欢这种长相的而已,恰巧,你长得是我喜欢的类型,现在,相比起来,小桓更合我的心意。” “对不起,别再执着了,多保重,再见。” 韩千重整个人都在发抖,双唇微翕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应许咬紧了牙关,没有再看韩千重一眼,朝着远处的江寄白和程桓疾步而去。 一连好几天,应许都十分忙碌。 蒋方啸栽了一个大跟头,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两天消停了点,不知道暗地里在谋划着什么。 几个一线城市的思必得广场,应许需要轮流去巡视,马上就要到一年一度的黄金旺季,能否将广场的销售额重新拉起来,就看这一轮的活动策划了。 江寄白也有自己的家族事业要忙碌,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倒是程桓,除了几个通告,成天往她公司里跑,不是送点心就是送花,有时候还坐在她办公室里等着她一起吃饭。 男孩这么入戏,应许倒是有点感动,替他介绍了好几个制作人和投资商,可看起来程桓却并不是太热衷。 这天他刚刚录完歌,兴冲冲地拿着一个MP3让她来听他的原声。 声音真好听,干净清澈,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 “年轻真好。” 应许感慨着,不象她,心境已经老到白发苍苍。 “许许你也很年轻,”程桓盯着她,眼神中泛着不一样的光,“尤其是你坐在办公桌前想事情的时候,很……很美……你给了我很多唱歌的灵感。” “是嘛。”应许失笑。 程桓还想说话,应许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接了起来。 “小许,我在S市机场,这机场太大了,我迷路了。” 应许一个激灵,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25章 S市是国际大都市,一共三个航站楼,每天起落近千次航班。 应许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在一个贩售店的门口找到了韩培云。 韩培云正和一个清洁工大眼瞪着小眼,一个人操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一个人叽叽呱呱地说着S市方言,两个人鸡同鸭讲。 看到应许,韩培云长舒了一口气,颇有点赧然:“没想到这里这么大,我还以为出了机场打个车就能到你们那里了。” “韩叔叔你下次千万别这样吓我了,来以前给我们通个电话,我们来接你就好。”应许出了一身冷汗,韩培云年纪大了,又动过心脏手术,万一要是有点意外,救都救不过来。 “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韩培云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没想到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应许有点尴尬,韩培云身体稍微康复了以后,就在H市的郊区置了一个农村的小宅院,每天画画、钓鱼、看书,修身养性,和外界的联系很少,加上韩千重的刻意隐瞒,他一直以为应许和韩千重是恋人,更不知道这阵子的剧变。 韩培云是个儒雅睿智的老人,有着文人固有的傲气执拗,只是时运不济,几乎落魄一生,最让应许敬佩的是,他对亡妻一往情深,早年丧妻后,一个人把韩千重拉扯大,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可能也因为这样,父子俩的感情非常深,韩培云出事的时候,韩千重几近崩溃,才会不顾一切答应了应许。 逢年过节,应许和韩千重都会去探望韩培云,在那个农房里挖挖土豆,种种西红柿,还陪着韩千重钓鱼、画国画,十分轻松愉悦。尔虞我诈的商场让人神经绷紧,应许很喜欢这难得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韩培云上一次来S市时,还是三年前,一共住了一个多星期,就住不惯要回去,韩千重生怕他察觉什么,也忙不迭地把他送走。 这回韩培云居然就这么突然来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正好是晚餐时间,应许把韩培云接到了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 刚上了两个凉菜,韩千重急匆匆地推门而入。“爸你怎么来了?” 韩培云轻哼了一声:“怎么,我来看自己的儿子媳妇都不行?电话里就会嗯嗯啊啊,问你都不肯说,还不如小许呢,还会陪我煲电话粥。” 韩千重迅速地瞥了应许一眼,不吭声了。 应许的脸僵了僵,调转了话题,问候起韩培云家里的那些农作物来。 韩培云立刻来了兴致,从洋葱一直说到后院的葡萄架,又从农作物谈到他最近临摹的几幅名著。 一顿晚饭下来,几乎都是韩培云一个人在说,末了,他好像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狐疑地看着他们俩,不吭声了。 最后一份主食面疙瘩上来,韩千重替他们一人盛了一份。 空气中的气氛有点凝结了起来。 应许食不知味地舀了两勺,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刚准备说话,韩培云忽然用力吸了两口气:“有点闷。” 应许大惊失色,立刻站了起来开了窗。 窗外的冷空气涌了进来,空气一下子清新了很多。 韩千重替韩培云揉了揉胸口,看他气色还好,便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应许身上:“小心着凉。” 应许的身子一僵。 韩 培云忽然长叹了一声:“小许,千重,爸爸都是托了你们的福,才多活了这几年,我很知足了,今年开年以来,我的胸口老是发闷,有时候心跳还会紊乱,我琢磨 着,这是好日子快到头了,这次来,我就是想,你们俩赶紧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一办,给我生个孙子孙女,让我也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这样,我死了也就瞑目 了。” 应许把韩培云送到小区门口就准备告辞。 韩培云十分惊诧,问了好几遍她为什么不上去。上次来的时候,应许和韩千重是住在一起的。 韩千重没吭声,应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含糊着说最近工作非常忙,这里不方便,住在办公室附近。 韩培云沉着脸,把她拉到旁边:“是不是和千重吵架了?这小子犯浑,我帮你骂他。” 应许的鼻子有点发酸:“叔叔,其实我和他……性格有点不合……” 韩培云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忧伤,应许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多不容易,瞎说什么,”韩培云咳嗽了起来,冲着韩千重招了招手,“千重,快过来,你做错了什么事情,给小许道个歉。” 韩千重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说:“爸,你别掺和了,我……” 韩培云厉声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你看看我,就算想对你妈好,都找不到人了,你难道要——” “爸……”韩千重的声音有点异常,显然在用力控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你别说了,要是道歉有用,我说一万次都可以……” 应许狼狈地后退了两步,朝着韩培云挤出了一丝笑容:“叔叔,和千重没关系,公司真的有事,今天就不陪你了。” “那明天回来,就这么说定了。”韩培云不容分说地决定,“快去吧,别忙得太晚,注意身体。” 和韩培云直接摊牌,这样太伤感情,更担心他情绪激动,会导致心脏出问题。 应许计划用拖字诀,找个出差的理由,以韩培云的聪明,想必慢慢就会明白她和韩千重已经无法复合。 只是,她没想到,韩培云的行动力一流,第二天下午居然直接到了思必得的总部。 她从银行回来时,就看到韩培云在总裁办溜达,董姐陪着他聊天,而韩千重则坐在她的办公室里。 “小许你回来啦,”韩培云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来接你回家吃饭,下午我炖了一个下午的排骨,骨头都炖酥了。” 应许忍不住头疼。 “韩老师,那里有个望远镜,你可以去看看S市的全景。我占用应总五分钟。”董姐笑着让人带走了韩培云。 随后,董姐递给应许好几份文件:“应总,宇达事务所的王老师来过了,把G市思必得广场的特效图送了过来。” 应许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这么快?那边的纠纷还没解决,定金还没退回来,而且现在也没资金上马。” “王老师说了,这个项目免费做,项目监理也他们免费来,希望能帮得上我们。”董姐小声地说。 应许的神色复杂,好半天没说话。 “王老师说,为了这个项目他熬了三个星期的夜,配上这个地块的江景,实景效果非常好,有希望能做成G市的地标。我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的,如果可以,他就开始具体的数据设计了。” 应许心中一动,思必得广场现在的确需要这样一个项目来重塑人气和信心,王铮宇的名气摆在那里,就算是前期的宣传,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这份人情,终究要欠下了。 这世上有很多落井下石的小人,也有很多雪中送炭的君子。 比如江寄白,比如王铮宇,比如周穆生。 没关系,只要她活着,总有一天可以报答,她有这个信心。 这二十多年来,她肆意妄为,固执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有好的,也有坏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从来没有象蒋方啸一样去害人。 慧静法师说的没错,一个人可以不信佛,却要有敬畏之心。 总有一天,你可以看到你种下的因而结出的果。 应许走进办公室,打开了电脑,看到了那份设计稿。 就算她不懂建筑,也被震撼了。 碧波如带,围绕着中央富有张力的钢架结构,饱满而流畅的线条,将三栋高低错落的建筑展现在应许眼前。 两栋低层建筑呈现出饱满的弧形,俨如两块倒置的贝壳,中间一栋高楼,从裙裾开始错落分层,绿色的自然植物和浅银的现代钢构交错,形成了蜿蜒而上的弧度,最高处形成了张扬的风帆状。 整个设计糅合了幻想和超现实主义,令人惊叹。 应许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几乎想立刻打电话给王铮宇,问问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这份设计和获得建筑界大奖的S市会展中心相比毫不逊色,如果公之于众,一定会为思必得的公众形象注入一股新鲜的、激动人心的力量。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闷闷地响起。 应许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韩千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没什么。”应许关掉电脑,她不想让韩千重知道,她和王铮宇的关系。 应许有点纳闷,他向来自律,怎么把自己搞得好像玩得几天几夜没睡的颓废模样。 不过,韩千重怎样都和她没关系了。 “你准备怎么和叔叔提我们俩的事情?”她淡淡地问。 韩千重凝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忧郁:“我不想提。” 应许深吸了一口气,漠然说:“你不想提并不代表没发生,你别这样自欺欺人。” 韩千重的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垂下眼睑,指尖都在发抖。 “应许,我……知道我没资格,可我还是想拜托你……” 应许愕然,心里隐隐有着不妙的感觉。 “就算是演戏,陪我爸在家住两天哄哄他,他的状态……不太好。” ☆、第26章 这么多日子以来,应许第一次和韩千重坐在了曾经共食过无数次的餐桌上。 韩培云的菜烧得很不错,五菜一汤,他的招牌菜酱烧排骨放在应许的面前。 屋子里暖融融的,菜香四溢。 看着韩培云慈爱的眼神,应许的心里一阵苦涩。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那么爱她宠她的父亲。 那个虽然风流潇洒,却从未想过再娶,也没有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的父亲。 父亲是爱着远在M国的母亲的,所以爱屋及乌,也深爱着她,应许一直这样深信,也一直希望,一家人有重聚的一天。 可现实却这样残忍,出事后,父亲携款失踪了,母亲也从来没有打电话来问候她一声。 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他们一起在这么困难的时刻抛弃了她? 刚失踪时,她一度疯狂地寻找过父亲,深怕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后来她查到了父亲偷渡离开了S市,因为当时父亲是被限制离境的。 她不想再深查下去了,如果父亲只是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她又何必苦苦追寻他的下落呢? “你爸爸呢?什么时候我们俩家人碰个面。”韩培云乐呵呵地说,“赶紧把事情办了。” 应许的脸色一变。 韩千重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飞快地岔开了话题:“爸,咱们先好好吃顿饭行不?” “好好好,吃饭,小许,尝尝叔叔的排骨,骨头都炖得酥掉了,咬着吃,补钙。”韩培云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 吃完饭,应许收拾了桌子,韩千重进厨房来帮着一起洗碗。 两个水槽紧邻着,和韩千重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 水珠溅在了应许的手臂上,她侧脸一看,韩千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洗碗水哗哗地流着。 她有点不自在,飞快地打破了沉默:“这两天让吴嫂来帮忙吧,别让叔叔干这些家务了。” 韩千重恍然惊醒,摇头说:“不用,爸闲着就难受。” 应许犹豫了片刻问:“去医院检查了吗?什么状态不好?” “有点排异反应,在吃药,而且经常胸闷心悸。”韩千重闷声说。 “安排去M国让史密斯医生做一次彻底的复查吧。”应许想了一下建议说。 “爸不想去,我再劝劝他。”韩千重调转视线,重新洗起碗来。 和曾经很多个晚上一样,这个晚上平淡如水。 陪着韩培云一起看了个鉴宝节目,应许和老爷子笑着调侃着上面的古董宝贝。 韩千重则在自己的书房,不知道在里面折腾些什么。 韩培云习惯了早睡,九点就回客房了,临走时站在书房门口冲着韩千重瞪眼:“晚上好好和小许陪个不是,你这个闷葫芦,比你爸还闷。” 应许坐在客厅里,关了电视,用手提电脑开始处理公务。 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的注意力不能集中。 她心里有点发凉,看来,这个晚上又注定是一个难以熬过的夜晚。 一股浅浅的幽香袭来,应许吸了吸鼻子。 混合着薄荷和薰衣草的气息,又好像带着甘菊的清冽。 那香味好像和她捉着迷藏,用力去闻就没有了,不经意间,却又钻入鼻翼。恰到好处,让人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冥想了片刻,觉得头痛稍稍减轻了些。 “咯吱”一声,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 透过睫毛的缝隙,应许看见韩千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远远地打量着她,随后走进厨房里去了。 她有点纳闷,又吸了吸鼻子,朝着香味的来处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她愣了一下,书房里的香味要稍稍明显一点,窗户开着,靠窗的地上放着很多瓶瓶罐罐,还有量杯和天平。 一个熏香炉摆在地上,一点烛火悠悠燃着,显然就是幽香的来源。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宽大的手掌从她身后伸了过来,一下子把门关了起来。 她回头一看,韩千重的表情有点僵硬地看着她:“别开门,不然味道太浓不好。” “你……这是在干什么?”应许惊疑地问。 “我……你……你晚上不是失眠吗?我去搜集了些秘方,调配了点精油。”韩千重低声说。 应许沉默了片刻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韩千重凝视着她,眼神痛苦,“对不起,这么久了,我居然都没发现。” 应许失笑:“失眠而已,又不是会死人的毛病,你这副表情干什么。” 韩千重骤然背过脸去,手扶住了门框。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喘息。 好一会儿,他重新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正常:“睡了吗?我帮你榨了一杯葡萄汁。” “葡萄汁?”应许纳闷地问。 “我请教过专家,”韩千重飞快地从厨房里拿了一杯葡萄汁来,“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药物,你尝尝。” 应许默默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味道还行,酸中带甜,余味有点涩涩的。 韩千重略带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你回家来住好不好?我每天榨给你喝。” 应许摇了摇头:“不用,江寄白带我去看了中医,正在调理。” 韩千重的神色一黯,旋即又振作了一下:“没事,双管齐下,效果应该会更好。” 应许喝了大半杯,就把杯子放在了餐桌上。 洗漱完毕后,她穿着家居服钻进了被子里,被子软软的,有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卧室门开了,她的人一下子僵住了,定定地看着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 “我就在地上睡一下,”韩千重解释说,“应付一下我爸,不然他明天会生气一天。” 应许沉默着没说话。 韩千重熄了灯,把床上的枕头拿了下来,找了件外套盖在了身上,在地上躺了下来。 熟悉的枕边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 黑暗加上寂静,曾经的暧昧和喘息不由自主地钻入脑海。 应许侧过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想让自己从这沉沦中清醒过来。 枕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浅浅的,不香,却很好闻。 “睡着舒服吗?枕头我换过了。”韩千重的声音有点担心。 应许没出声,假装睡着。 “昨天看到董姐,她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我听说她的儿子上中学了,成绩好像挺不错的,我有次看到他到公司里来找董姐,长得和董姐很像……” 应许有点纳闷,韩千重从来都是惜字如金,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不过,他这是每天蹲在她公司门口吗?怎么董姐儿子一年才来找过她一回就被他看到了? “那天我去你家的广场逛了,人挺多的,不过整个商场才一个顶楼的VIP中心,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在一楼也设一个,体现一下VIP的尊荣……” 一定是吃错药了。韩千重去逛街,还对她提商场管理的意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应许模模糊糊地想。 “解磊他最近去哪里了?怎么都没看到他的人?他女朋友还好吗?你和他说说,他女朋友真不错,让他收敛点他那破脾气,老是好像别人欠了他好多钱似的。” 解磊对聂天然才叫没脾气呢,聂天然脾气比他大多了。 应许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 韩千重一直絮絮叨叨地讲着,一板一眼,好像在背着写好的稿子;应许被迫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四周萦绕着那股轻浅的味道,某种久违的睡意在脑子里发酵,她渐渐迷糊了起来……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凌晨六点。 应许就着窗帘缝隙的余光看着手表,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这一年来,她几乎每晚都只能断断续续地睡三四个小时,精神和身体都极度困倦,大脑却一直保持亢奋。这样连续近六七个小时的睡眠,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奢求。 她怔怔地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蹑手蹑脚地起了床。 韩千重还酣睡中,他的睡相和他的人一样严谨,平躺在地上,双手合拢放在胸前。 他的眉目原本就隽朗,醒着的时候因为时常面无表情而有点冷肃,而现在舒展了开来,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大男孩,尤其是原本紧抿的薄唇放松了下来,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好像在睡梦中遇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应许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他们初相识的第一年,那时候的韩千重,也是这样,虽然清贫,却眉梢眼角都流动着阳光,让人看了不自觉都温暖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把他们俩都毁了? 是这份错误的爱情吗? 应许的心忽然抽痛了起来,执着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居然不得不承认,那是错误的。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韩千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几乎从地上惊跳了起来,双手在地上乱摸,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口袋。 “你……你睡得还好吗?”他呐呐地问。 应许点了点头。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喜色:“早上你想吃什么?医生说多吃点玉米、燕麦补充松果体,有助于睡眠。” 还没等应许拒绝,韩培云在外面敲门了:“醒啦?快出来吃早饭喽。” 老人已经在外面早锻炼了一圈,顺道买了豆浆烧卖。 看着他们俩从房间里出来,韩培云的心情看起来大好,开始教育韩千重,说起他以前是怎么和他妈过日子的。 “听你爸的没错吧,和媳妇犟什么犟,两人都这么多年了,床头吵床尾和。” “媳妇就算是错了,也要装着她是对的,我就是当时太较真了,老要和你妈争论个子丑寅卯的,文人的通病,真没救了。” “这一年你妈老是到我梦里来,啥话都没有,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琢磨着,她一定是想抱孙子了。” 韩千重照例面无表情,应许却一直面带微笑,不反对也不应承。 一连两天,应许都被上门抓人的韩培云接回家来,想躲都没地方躲。 韩千重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乱七八糟的秘方,除了每晚一杯的葡萄汁和每晚例行的絮叨催眠,甚至准备了一个MP3,里面录满了各种单调的声音,海浪声、雨声、松涛声……整整将近两个小时。 那个枕头的味道应许也终于弄明白了,是洋葱一瓣瓣剥下来切成碎片,和生姜混在一起,然后用纱布包起来,填进了枕芯里,据说这是民间治疗失眠的秘方。 有天凌晨应许甚至看到了一张揉的皱巴巴的纸,上面详细地记录了韩千重准备做的事情,包括他每天晚上要和应许聊的内容,都列好了大纲。 可能是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聊着聊着就自己睡着了,记录纸掉在了地上没塞回去。 五味陈杂。 如果这份关切和怜惜早来几个个月,她会多么欣喜若狂。 可是现在,她却有种冷眼旁观的疏离感,就好像韩千重这样小心翼翼爱护着的,不是那个用力爱了他六年的应许。 爱一个人,太苦太累。 她觉得现在这样一个人的状态很好,虽然寂寞,但却非常安全。 不会一脚踏空坠入深渊,更不会万箭攒心,生不如死。 更何况,思必得生死未卜,蒋方啸在身后虎视眈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体有可能什么时候会崩溃。 江寄白和解磊付出的努力,还有思必得集团几千号人的命运,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无力也无心去接受韩千重这份神出鬼没、意味不明并且突如其来的爱情。 韩千重不可能爱她。 韩千重和他的小青梅才是天作之合。 她和韩千重根本就不合适。 她只能用这些话打醒自己。 现在这样下去不行,她琢磨着该怎样快刀斩乱麻,不然她所有的努力只怕要白费。 韩培云知道他们俩回不去了,可能会伤心一时。 不过,元彤彤会马上补上这个空缺,到时候喜事一办,韩培云就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手机想起了滴滴的短信声,把她从思考中惊醒,她打开一看,又是韩千重的短信。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 应许忍不住扶住了额头,这一阵子,韩千重的短信几乎每天两条,都是清一色的求吃饭,枯燥而乏味。 可是,就是这种直白和木讷,她……喜欢了这么多年。 她照例强迫自己忽视,克制住回复的*。 随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韩千重打来的,一连响了两次。 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进了沙发里,强迫自己开始看文件。 一个小时以后,董姐敲开了她的门,为难地看着她,身旁站着韩千重。 “对不起应许,打扰你了,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韩千重的神情凝重。 ☆、第27章 街角的咖啡店里,叮铃铃的风铃不停地响起。 正值午餐时分,附近的白领们纷纷外出觅食,这家小小的咖啡屋里也满座了。 韩千重叫了两份套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应许先吃饭。 应许有点好笑,现在的她,应该有一颗坚强的心脏了吧?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吃不下饭的? 她吃得原本就不多,随便扒了几口,倒是一份玉米浓汤,烧得很是入味,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说吧,别藏着掖着了,我等会还要开个……”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转角靠窗的座位上,有个人站起来朝她走来,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眉眼。 可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那双手曾经把她高高举起。 那胸膛曾是她坚实的后盾。 那身影曾经陪着她从懵懂走向成熟。 她呆呆地看着那人走到她面前,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许许,对不起,爸爸回来了……”那人如是说着。 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冷,几乎停止了呼吸。 耳边有人在急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有人抱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往那人怀里靠了靠,想要从中汲取一点暖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清醒过来。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她正靠在韩千重的胸膛,他的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指尖。 她有片刻的软弱,想沉溺在这怀抱里。 所有的人都知道,应许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 可没人知道,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凡人,渴望会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幻想能任性一回,抛下这里的一切纷扰,浪迹天涯。 可等到天际发白,她还是得在镜子前无懈可击地微笑,练就钢筋铁骨的身躯,对付着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 指尖上一紧,应许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坐正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应伟杰。 “回来了就好,赶紧去向检方报道,然后回家……不,找个饭店洗澡睡一觉。”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几不可觉的颤音。 她想起了那个被卖掉的老宅,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每一块砖,每一根草,都那么熟悉,如果应伟杰没有带走那笔资金,她再难也不会卖掉它。 “应许,”韩千重忧虑地看着她,“你别忍着,你哭出来吧,会好过一点。” 应许倏地一下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放手,多管闲事!” 韩千重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手却固执地不肯松开:“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很想叔叔。叔叔一直不敢见你,我把他劝过来的,叔叔他有苦衷……” 牙齿几乎被咬出血来,一股悲愤在胸口四处冲撞,让应许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你懂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许许,你别怪千重,”应伟杰定定地看着她,安静地开了口,“我丢下你是去见了你妈,你妈病了,当时可能马上就撑不过去,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她,我不能呆在这里听到她的死讯,我得救她,所以我找人偷渡去了M国,那笔钱,我拿去替你妈治病安置你妈的后半生了。” 应许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懂,可串在一起,她却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妈妈得了绝症生命垂危? 爸爸是去救妈妈去了? 他们两个,不是抛弃了她,而是在地球的另一头,打着另一场生死之战? 突如其来的狂喜和悲痛接踵而来。 应许忽然觉得全身脱力,软倒在了韩千重的怀里。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突破了桎梏,滑落了下来。 应伟杰消瘦了很多,他年过半百,几个月前还满头黑发,风度翩翩,现在两鬓已经银发斑斑,下巴上都是发青的胡渣,衣服都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而萧索。 应许肖母,母亲慕卿云出身艺术世家,漂亮而有气质,和应伟杰相识的时候,应伟杰还是一个J省的暴发户,死乞白赖地追上了慕卿云。 婚后的日子,一度很甜蜜,慕卿云是乐团的大提琴手,家里人也都在国外,为了应伟杰,放弃了出国,生下应许之后,几乎也放弃了她的大提琴。 只可惜,童话在步入现实的那一刹那就结束了,应伟杰暴发户的恶习难改,加上身边圈子里的氛围,一直难改风流潇洒的性情,背着慕卿云出轨了好几次,自以为能外面彩旗飘飘,屋里红旗不倒。 应许十岁那年,慕卿云终于发现了应伟杰的出轨,应伟杰赌咒发誓,苦求无果,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第二年,慕卿云就飞去M国和家人一起定居。 十岁前的记忆,一直深刻地留在应许的脑海里,温柔的母亲,张扬的父亲,一家三口甜蜜而温馨。 而十一岁以后,她每年过年的时候飞去探望慕卿云,慕卿云对她总是淡淡的,年幼的她并不知道大人的纠葛,一度以为慕卿云不喜欢她。 后来应伟杰才告诉她,那是慕卿云不敢对她好,怕她想她,更怕自己忍不住要回来。 “她坚持不肯告诉你她的病,怕你伤心,我也没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她,怕影响她的病情。” “妈得了什么病?”应许几乎有点恐惧地问。 “横纹肌溶解造成肾衰竭,一点先兆都没有就病倒了,昏迷了大半个月,好几次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应伟杰余悸犹存,“最后进行了肾脏移植,又出现了排异反应,好不容易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应许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喃喃地说:“太好了,都还活着。” “对不起,许许,是我太自私,我回来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应伟杰痛苦地说。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嘴角微微上翘:“是的,爸爸,所以你要补偿我。” 应伟杰有点颓然:“还能怎么补偿?活了大半辈子,啥都没了,还要女儿替我收拾残局,要是地上有洞,我直接钻进去埋了得了。”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那是她醒过来以后第一个真心的灿烂的笑脸。 活着真好,如果此时她还是灵魂出窍的状态,那该有多痛悔。 老宅卖掉了就卖掉了,只要爸妈还在,哪里都会是她的老宅,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你得负责把妈妈骗回来,我想了十多年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应许伸出手去,用力地抱住了应伟杰,喃喃地说。 华灯初上,韩千重和应许走在大街上。 下午,应许陪着应伟杰去了检察院报备,解释了这几个月来的行踪。当然,没有说偷渡去了M国,而是说了一个十分偏僻的村落;随后她又替应伟杰安顿好了住处。 韩千重一直陪在身边,不过应许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到了最后,应伟杰都察觉出两个人的不对劲来,一吃完饭就把两个人往外推,说是自己要好好休息。 街上挺热闹的,各种霓虹灯闪烁,广场上还有商家在搞活动,做游戏发奖品分外欢乐。 应许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一对男女正在一个自动贩售机前夹玩偶,不时地发出一阵惊呼声和叹息声,末了,那个男的夹起了一个小黄人,那女孩欢呼了起来,蹦跳着抱住了他。 “你喜欢?”韩千重忽然问,一脸的跃跃欲试。 应许侧着脑袋想了想:“五年前很喜欢,那时候拉你来逛街,很想让你帮我夹一个。” 韩千重的眼神一黯:“对不起。”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韩千重,如果两个人之间,只能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想,他们的感情也就走到尽头了,别强求了,我已经放弃了。”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迎视着她的目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是给你忠告,”应许淡淡地说,“离我远点,还有,离蒋方啸远点。” 韩千重愣了一下:“我早就想和你说,蒋方啸这个人有点问题,他设计接近了川川,那篇报道可能就是他在背后操纵的。” 应许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就只有川川吗?” 韩千重愕然看着她:“还有谁?” “我回去了,”应许不想也不屑再说,“今天……谢谢你,你在哪里看到我爸的?” “公司门口,他一连出现了好几天,一开始我没认出他来,他的变化太大了,”韩千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要是早几天就好了,你就可以少难过一点。” 应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你……一直在我公司门口干什么?” 韩千重一下子僵住了,半晌,他才呐呐地说:“我想多看你两眼,想离你近一点……应许……” 他的声音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是那种单调的老式电话铃声,突兀而响亮。 韩千重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得不一边解释一边去按通话健:“是彤彤……马上就好……你等我一分钟……” 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尖利的叫声,就连一旁的应许都听得一清二楚:“千重!千重哥!韩伯伯晕过去了!在医院急救!” ☆、第28章 应许和韩千重赶到了医院的时候,韩培云还在急救室里抢救。 元彤彤坐在急救室外,一看到韩千重立刻扑了上来:“千重,我好害怕,韩伯伯他会不会有事?” 韩千重眼看着就要被她撞个正着,情急之下侧身让了让,元彤彤收力不及,踉跄着扑向了墙壁。 “你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千重看着急救室的红灯,心急如焚。 元彤彤趴在墙上,抽噎声顿了顿,转过身来,视线划过应许,旋即便捂住了脸,悲不自胜地哭泣了起来。 应许清晰地看到了那目光中的怨毒。 那怨毒一闪而过,瞬间便又成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孩。 这样的目光,这六年来,她看到过无数次。 一开始,她总以为她自己多心,也曾想爱屋及乌,后来才明白,元彤彤压根把她当成了仇敌,无药可解。 她冷冷地看着元彤彤:“哭什么,哭了韩叔叔就能出来吗?” 有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韩千重焦急地拉着她问情况。 护士拿出文件来:“你是他儿子?请快点签名,正在急救,不排除会有生命危险。” 文件上写着各种令人目眩的可怕字眼,最后一句加粗加黑:家属对抢救过程中的可能发生的意外已经知情,并无疑义。 韩千重拿着文件,手都在发抖。 应许握住他的手,语声沉稳:“先签字,别怕,我给史密斯医生打个电话,他一定会有有效的建议。” 韩千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签好名递给了护士。 “拜托你们救救他,”他双掌合十低低地恳求,“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应许打了两个越洋电话找到了史密斯医生,史密斯和这家医院有交流往来,立刻和一个相熟的心外科医生进行了抢救上的沟通。 等她回到抢救室门口,元彤彤已经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坐在韩千重身旁。 应许可以听到她声音从耳膜旁掠过。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带韩伯伯出去吃饭,吃得很高兴啊,我就去上了趟洗手间,韩伯伯就不对了。” “都怪我,我不带韩伯伯出去就好了。” “千重你别难过了,韩伯伯一定会挺过来的。” …… 应许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身影,忽然开口:“你带韩叔叔去的是哪家餐厅?” 元彤彤愕然抬起头来,委屈地说:“就是荣福广场那家最高档的西餐厅,我想带韩伯伯去尝尝鲜。” 那家餐厅应许曾去过一趟,环境优雅,服务周到,韩培云病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养成了淡泊的性子,应许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忽然发病。 除非…… 应许忽然明白了过来,那家餐厅的角落里会备一些书籍和杂志,供顾客阅读解闷。 如果韩培云无意中看到了她和韩千重的那篇报道…… 元彤彤一脸的无辜,可是,她真的是无意的吗? 真的需要用伤害一个老人的手段,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吗? 应许浑身发冷,脑中恶意一闪而过,几乎想要让她也去尝尝韩培云此时遭受的那种撕心的痛苦。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冷厉,元彤彤调转了视线,双掌合十,朝着急救室的门喃喃地祈祷了起来。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有人进去,又有人出来。 韩千重的目光呆滞,脸色青白,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急救室的灯熄灭的时候,他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却双腿打软,差点一跤跌倒。 元彤彤急急地伸手去扶。 韩千重推开了她的手,站稳了身体,双眼通红地看着急救室的大门。 一群白大褂鱼贯而出,为首的一个带着眼镜,神情疲惫。 “家属哪位?病人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注意二十四小时监护。” 韩培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应许回公司处理了点急事,在回医院的途中,接到了韩千重电话,说是韩培云想见她。 病房里静悄悄的,元彤彤不在,韩培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韩千重则垂首站在床前,看来,他已经什么都招了。 应许把手里的百合花放在了茶几上,冲着韩培云笑着说:“韩叔叔,心情放轻松点,在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韩培云缓缓地睁开眼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了片刻,低声说:“小许,你过来。” 应许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韩培云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身上手上都挂着各种观测仪器,一闪一闪的,徒增凄凉。 韩培云喘息了两声,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应许赶紧握住了他的手,无尽的酸楚从心底泛起,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那些带着恶意的报道。 “小许,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韩培云的声音发颤,“他们那是没看到你平时的样子,能陪着我这个老头子种菜下棋的,不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应许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 所有的流言她都一笑而过,不屑辩解。 所有的冷箭她都淡然自若,一一化解。 可她多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看穿她重重包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份赤诚。 她曾经盼望那个人是韩千重。 可没想到,今天却是韩培云对她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韩培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下,“我没想到,我的命是你们用这么错误的方式换来的,我……” “爸!”韩千重在另一边握住了他的手,“这六年来,应许对我很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执拗了,钻进了牛角尖,我很后悔,我会努力去弥补我的错。” “叔叔,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再想了,”应许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一切如常,“他现在发展得很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贫如洗的贫困生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也结束了,他是自由的,对不起,打扰你们家这么久,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韩千重一下子抬起眼来,眼神中带着祈求:“应许,我错了,我不要自由,如果这是交易,我愿意交易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应许的眼底一阵发热。 那六年,用尽了她一辈子的力气。 她没有力气再来一次。 她 掩饰着笑了笑,摇了摇头,用力地握了握韩培云的手:“还有一句话,叔叔,你的心脏,是我当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的,如果你还挂念着我的一点好,请别轻 易放弃,到M国让史密斯医生做个彻底的检查吧,千……重现在不用依靠任何人,他能为你做到。我……希望能看到你长命百岁。” 说着,她松开了韩培云的手,后退了一步。 “应许……”韩千重失声叫道。 韩培云凝视着她,又把目光缓缓地挪到了韩千重的身上,语声中带着怜悯:“千重,你想回头的时候,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你比爸爸错得还离谱。” 韩千重的脸色惨白,目光痛苦却灼热地看着应许。 “不在也没关系,我在就好。”他的语声轻却稳,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应许骤然有点失神,那紧抿的双唇,执着倔犟的眼神,就好像初相识时那个寡言内敛的男孩。 她有点仓皇地后退了几步,急促地告辞:“韩叔叔,你好好休养,我先……” 韩 千重长叹了一声,颓然说:“小许,叔叔也没脸再在这里了,更别说去什么M国了,我的病本来就是强求了这么多年,听天由命吧,我过两天就回去,你们的事情, 你们做决定,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珍惜你身边的一切,别等到失去了再追悔莫及,我更希望,有一天你们俩能一起到H市来,就算那时候我不在了……” 应许狼狈地夺门而出,离开了病房。 那天以后,应许都没再去探望韩培云,只是让人每天送餐过去。 韩千重一个大男人,没那么细心,也没那么多功夫。 她也和主治医生通过电话,心脏移植的寿命目前百分之六十能存活十年,最多的将近三十年,除了治疗和平日的保健外,运气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也没什么其他特效方法。 到了周末,韩千重打了电话过来,让她不用再送餐了,他已经把韩培云送回H市了。 “什么?”应许失声叫道,“你怎任由他胡来?” “他对我很失望,”韩千重低声说,“他说他就算死了,也不要我管了。” 应许握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还在吗?”韩千重突然问。 应许一声不吭。 “被你扔到垃圾桶了?”韩千重猜测着,“没关系,我找到那个旧花盆了,幸好太漂亮了川川没舍得扔,就藏在后阳台的角落里。” 应许的心一阵抽痛,用心种下的爱情早已经死去,找到它的躯壳又有什么用处? “我今天又买了两朵种上去,”韩千重听起来兴致盎然,“以前是我不懂,现在,我一定能把它种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语声仿佛在舌尖打了个卷,蕴含着无穷的情意,“应许,我等你回家。” 一整天,应许都心神不宁,一直到江寄白的电话打来才清醒过来:她差点忘了,今晚有个晚宴,有金融界的大亨,对思必得能否续贷至关重要。 程桓早就在秘书室里了,今天他是她的男伴。这男孩人帅嘴甜,声音又好听,秘书室上至少妇,下至少女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一见应许出来,程桓立刻走了过来,拎起手里的一个食盒,献宝似的说:“许许,我给你带了碗木耳百合汤,润肺清火宁神,你先垫点肚子,那种晚宴,一定吃不好东西,省得你胃难受。” 应许有点诧异,二十多点的男孩,居然这么能照顾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木耳百合汤挺好喝,顺带还有程桓哼着的小曲分外入耳,应许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晚宴在香格大酒店的宴会厅,由S市金融协会主办的一个企业家年终联谊会,是历来金融界的盛会,S市政商两界的头脑都会参加。 应许穿着一件豹纹鱼尾及膝裙,搭配蜜色棒针披肩,时尚雅致。 身旁的程桓阳光帅气,一男一女步入大厅的时候,吸引了一众的目光。 应许和几个面熟的一一寒暄了几句,正想去找江寄白,忽然,背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应许,看起来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这个男孩呆在你身旁挺长时间了嘛。” ☆、第29章 应许回头一看,是蒋方啸。 其实蒋方啸长得挺帅气的,算得上剑眉朗目,唯一的缺陷就是那□的鼻子中间有块突起,顿时让整张脸看起来有点邪气。 他为人张扬,心胸狭窄,曾经他看中了一个有夫之妇,把男的逼得破产,女的到手后没玩几个月就扔了,那女的最后承受不了打击,进了精神病院。圈子里的人见了面都蒋少蒋少地恭维,但真心把他当朋友的压根儿没几个。 应许他们和他更不是同一路人,向来对他敬而远之。 现在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就更没必要虚与委蛇。 她的笑容矜持而疏离:“差强人意吧,比起有些人喜欢背后捅刀子的好了太多。” 蒋方啸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品位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哦对了,”应许轻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意笑道,“M国那单手机处理器芯片的单子接到了没?夜长梦多,你要抓紧了。” M国的商界,解磊和应许都算熟悉,蒋家的电子产品和M国的一家手机巨头有长期的合作,来而不往非礼也,应许将H市的一家电子巨头介绍给了那家手机商,目前听说双方正在愉快地洽谈中,有意向建立新一轮的合作。 蒋方啸的眼神一滞,忽然啧啧两声,压低声音暧昧地笑道:“我这是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我这个人心很软,不如这样把,你的模样也挺入我的眼的,不如嫁给我,思必得的贷款,就包在我身上了怎么样?”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叹为观止。 应许嘴角的笑意融融,也压低了声音,语声讥诮:“那可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琢磨着,就算等我家徒四壁了,你的模样也还是入不了我的眼,蒋太太的人选,我倒是有个建议,你还是别祸害女同胞了,去地府阴配一个积德吧。” 说完,也不去看蒋方啸那气得发青的脸,应许挽着程桓傲然朝前走去。 程桓倒是忍不住往后又看了两眼,小声问:“就是他在背后算计你吗?” 应许点了点头,郑重地叮嘱:“离他远点。” 程桓沉默了下来,应许好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逗他说:“怎么了?嫌我的腰板没他粗壮?” 程桓闷闷不乐地说:“你说我差强人意,我在想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应许终于乐了:“傻孩子,我能在他面前夸你吗?这不让他嫉恨你吗?说你不好才是对你好。” 程桓这才回过味来,乐滋滋地说:“那实际上我很好喽?还有,我不是小男孩,我才比你小了四岁,俗话说的好,女大四福寿至,这个年龄差很好。” 应许愕然看着他,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许许,我为你作了首曲子,明天你到我那里来好不好,你弹琴我唱给你听。”程桓兴致勃勃地邀请。 应许僵掉的脑子终于重新启动,她不着痕迹地把手臂从程桓的臂弯中抽出,顺手拿了杯红酒,浅啜了一口。 程桓定定地看着她,满眼期盼,在等着她的回答。 应许斟酌了片刻说:“小桓,这两个月辛苦你了,其实,今晚结束后,我就想和你说,以后可以暂时不用跟着我了,我知道你喜欢唱歌,你也有这个天赋,公司那里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 程桓的脸色有点发白:“你是什么意思?我喜欢唱歌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应许忍不住抚了抚额,她怎么老是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桃花?蒋方啸看上她,结果弄得她差点破产;临时找个演戏的小情人,也居然会喜欢上她。 她定下心神,抬手想去揉程桓的头发以示安抚,却发现,要不是程桓坐着,以她一六五的个子去够程桓一八零的头,有点困难。 程桓略带得意地看着她,好像在说,看,我可不是你嘴里的小男孩了。 应许失笑,想了想说:“你老实说,家里有哪些人?你妈……在哪里?” “我妈很早就不在了,家里有爸爸和三个姐姐,”程桓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们都不同意我唱歌,我和他们吵翻了。” 果不其然,这是个缺少母爱的男孩。 “好了,你晚上赶紧回去睡一觉,”应许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打开电脑去看看那些当红的十七八岁的嫩模、明星,享受一下五光十色的夜生活,然后你就会把我忘了。” 程桓咬着唇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受伤地说:“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应许快刀斩乱麻,“我不可能爱你,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弟弟,你快去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 程桓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那你爱谁?那个韩千重吗?” “这和你没关系。”应许沉下脸来。 “你拿我做幌子……是因为……”程桓喃喃自语着,看向中间游走在人群中的蒋方啸,“因为你想让那个人以为你们俩没关系了,你想保护他……”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旁劈开。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下子被扒了出来。 应许一下子有点晕眩。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烦他每天在我面前晃而已……” 她的话绵软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程桓的神情了然,眼中满是惊痛,哑声说:“我……我出去透透气。” 看着他有些凌乱的脚步,应许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一仰脖,把一杯红酒都倒入了喉中。 红酒甘美,令人醺然欲醉。 要是人的脑子,也能像这红酒一样就好了,长醉不醒。 “应许,来,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是雷福德银行的詹姆士先生。”江寄白的声音响了起来。 应许迅速地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懈可击。 “詹姆士先生你好。”她的笑容优雅,朝着那个中年男子伸出手去。 “幸会幸会,一直听江总说起应小姐,百闻不如一见。”詹姆士得体地应答。 这是一家外资银行的执行董事,本地的银行都对思必得的贷款申请采取了谨慎的旁观,江老爷子对思必得的担保又一直不表态,应许只好双管齐下,看看能否从这个外来的和尚这里打开突破口。 应许在M国这么多年,语言上应对如流,三个人聊得非常愉快。 詹姆士也会一点中文,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据说他们董事长是华裔,偶尔也会用中文交流。 “他向来很喜欢华夏文化,过阵子他就会来S市,到时候会对思必得进行一个整体的评估,让他做出决策。”詹姆士介绍说。 “非常期待与他的见面。”应许笑着说,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送走了詹姆士,江寄白长吁了一口气:“这些老狐狸,整天东扯西扯的,说起实质性的东西都开始打马虎眼。” 应许笑着说:“从别人口袋里拿钱总是困难的,尽人事,听天命。” 江寄白欲言又止。 应许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吞吞吐吐的?” 江寄白略带深思地瞟了她一眼:“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应许盯着他半晌乐了:“你真要我说?” “最近假话说太多,嘴角都发酸了,到你这里来听点真心话。”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 “你吧,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对谁都挺好的样子,”应许笑着说了半句,话锋一转,“其实你天性凉薄,轻易不对人动情。” 江寄白闲适地靠在椅子上,晃了晃脑袋:“我爷爷也这样说我,真烦,怎么让你们看穿的。” “可要是有人一旦让你上了心,你就掏心掏肺的,比如我,比如解磊。”应许浅笑着,“真荣幸,能让江公子上了心。” “缘分吧。”江寄白喃喃地说,“还有呢?” “其余的我觉得你的个性和我差不多,”应许沉吟了一会儿,“比如脾气又傲又臭,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喜欢附庸风雅,偶尔还爱现一把,还有就是咱们俩都喜欢文斗,不像解磊,文武都要来一手。” “这么听起来,咱们俩怎么好像天造地设的,般配的很。”江寄白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应许笑着捶了他一拳:“你才知道啊,要不那时候怎么被那些追你的女人当成假想敌,幸亏我厉害,往她们脸上吐了个烟圈,表演了一下空手碎砖就把她们全吓趴下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想起往事,都忍不住笑了。 这辈子,她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了这两个死党吧。 那种两肋插刀的友情,在男女之间显得尤为珍贵。 应许又见了几个银行的行长,聊起贷款,都是一脸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她也不强求,只是莫测高深地笑笑。 商场上就是这样,底牌翻得太快太彻底,让人看轻;而破朔迷离的情形,说不定就有人愿意来冒这个险,毕竟风险往往和机会成正比。 晚宴快结束时,应许回头一看,程桓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了。 应许有点头痛:“想明白了没?” 程桓抿着嘴唇,倔犟地摇头。 应许有刹那的失神。 程桓这副表情,和从前韩千重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她忽然有点愧疚,不由得垂下了眼睑,说到底是她利用了程桓。 “你是在求他们贷款吗?”程桓忽然问。 “是啊,我都要破产了,”应许吓唬他,“我还有好多债务,你赶紧离我远点,不然被别人误会了就糟了。” “要是我能帮你找来贷款,你是不是就能答应我试一试了?”程桓很认真地看着她。 应许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抬手又去揉他的头发:“小桓你可真能说笑话,你以为是房子贷款吗?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听话,赶紧去睡一觉,醒来赶紧把今天的话都忘了。” 江寄白轻快地走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程桓悻然说:“江哥,没什么,许许嘲笑我呢。” “你还叫上瘾了,一口一个许许的。”江寄白看起来也挺喜欢他的,“听说你下周要去一个大型晚会现场演唱?” “江哥你怎么知道?”程桓有点兴奋,“你们俩都来好不好?” 应许刚想拒绝,江寄白却点了点头:“行,到时候我和应许一起来捧场。”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话,到了门口的时候,江寄白示意程桓先走:“我和应许还有事情要商量。” 程桓依依不舍地看了应许一眼走了。 应许上了江寄白的路虎,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动,不由得纳闷地看着他。 江寄白的眼中掠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应许察觉到了什么,江寄白看起来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应许,”江寄白深吸了一口气,“我爷爷同意替思必得担保了。” 突如其来的狂喜一下子冲击了过来,应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那太好了,我得好好谢谢爷爷,让他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困惑地看向江寄白。 江寄白靠在椅背上,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旋即朝着她伸出手去:“应许小姐,很抱歉,有点仓促没带戒指,不过,这不妨碍我此时由心而发的诚意,我,江寄白,请求你成为我的妻子。” ☆、第30章 应许一夜没睡,江寄白的求婚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单曲循环,挥之不去。 从很早以前认识江寄白开始,一直到他昨晚那突兀的求婚。 朋友的圈子里,如果解磊是个领头的,那江寄白就是军师,不动声色间就能把人收拾得哭爹喊娘。 比起解磊,她和江寄白的感情更为深厚些,他俩一起经历了叛逆的青春期,父母面前是好孩子,可背后一转身,打架、抽烟、酗酒、飙车,除了毒品没沾,几乎把当时所有的叛逆行为都做遍了, 她把江寄白当成哥们、死党,她坚信他们的友情会地久天长,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有可能和江寄白成为共度一生的恋人和夫妻。 江寄白为什么会求婚,她心里很清楚。 江家的东吴实业是江老爷子一手创办的,家大业大,虽然江寄白继承人的身份已经明确,江家的下一代也无人能和江寄白抗衡,可实权还是掌握在江老爷子的手中。 注资思必得,虽然有可能血本无归,但这些钱,江家还损失得起,江老爷子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可要替摇摇欲坠的思必得做担保,就连江老爷子也不能擅自拍板,董事会势必要问一句:思必得是谁?凭什么要替它收拾烂摊子? 如果应许嫁给江寄白,那情形就不同了,老公替老婆收拾残局,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这可能是江老爷子愿意拔刀相助的一个条件吧。 “应许,我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我想得很清楚,你和解磊两个,爱得死去活来的,这种感觉我没有,也不想有。” “就算没有你,再过几年,我势必也要进行商业联姻,娶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真的不如我们俩知根知底的在一起的强。” “如果你嫁给我,你放心,我会尊重你,尊重婚姻。” “或者,你实在觉得嫁给我有困难,我也还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我们俩先订婚,等思必得缓过来了以后,主动权就在你我手里了。” “订婚的琐事完全不用你操心,越快越好,明天就开始筹备。” …… 应许辗转反侧,一直到天际发白。 思必得目前的主业是商业广场,是应许引以为傲的项目,自从她留学归来进入家族企业后,为它们倾注了无数心血,一点点地看着它在手中壮大。 她何尝不知道,如果宣布破产,所有的压力便会一扫而光,至于以后的生活,还不至于难得倒她。 可她不舍得,那就是她的孩子。 她愿意为了它殚精竭虑,她希望看到它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可是,她真的要为了它,和江寄白步入婚姻的殿堂吗?她和江寄白这么多年的友情,能转化为爱情吗? 如果不能,两个人该用什么来维系婚姻? 如果到时候江寄白遇见喜欢的女孩,命中注定的爱人,却失去了自由,她和他该如何自处? 这样做,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 一个个问号层出不穷地钻进她的脑海,一个个都是无解的难题。 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她的头痛欲裂,洗了一把冷水脸也没能减轻症状,她不得不吃了止疼药片。 窗外阳光很好,前两天冷空气带来的阴冷仿佛一扫而光。 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碧空和远处的港湾,隐隐有黑点在空中掠过,那是海鸥在飞翔。 她忽然来了兴致,拿起包出了门。 *山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美丽,这里没有都市的喧嚣,也没有忙碌的人影。 一路上,可以看到原住民悠闲地坐在自家门口,或是聊天,或是打麻将,他们有政府的专项补贴,不能大富大贵却足以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 路边的游人也大都是自由行,或是骑着自行车,或是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旁边的栈道上。 不一会儿,*寺就到了,应许停好车,站在门口,看着那威严的飞檐翘角,脑子里纷杂的念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进了山门,顺着石阶慢慢往里走去,从天王殿到大雄宝殿,从观音殿到华严殿,应许一一跪拜。 从华严殿出来,应许往右一拐,如果她记得没错,慧静法师应该就住在这个偏院里。 院门紧闭着,她刚想上前敲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和尚走了出来,冲着她行礼:“师傅果然没有算错,有朋自远方来,施主请进。” 慧静正坐在那棵菩提树下打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来,冲着应许笑了笑:“你来了。” 应许学着他的模样,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她双掌合十颔首致意:“多谢大师。” 慧静微笑着说:“谢我做什么?该谢的是你自己,是你种下的因,才有这样的果。” 应许好奇地问:“大师,那时候你真的能看到我的魂魄吗?我那会儿真的死了吗?”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凡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慧静含蓄地说,“我能看到一些你们看不到的东西,但却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天在菩提树下看到你的时候,我听到了很多声音。” “什么声音?”应许屏息看着他。 “祈祷声,很多人从心发出的声音,都围绕在你身旁,包括我的。所以,是你以往的善行,让你自己魂归原处。”慧静淡然一笑。 祈祷声…… 应许笑了,她忽然想到了刘川川。 那声音里一定有她,而且是最用力的一个,那古老的仪式简直是祈祷的神器。 那个傻女孩,被蒋方啸骗得团团转,幸好,最终她悬崖勒马,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一杯清茶,一个棋盘,一卷佛书,应许在慧静那里消磨了整个下午。 慧静通古博今,精通禅理,和他聊天,应许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应许准备告辞。 慧静一路把她送出了山门,忽然问道:“今天来,是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吗?” 应许愣了一下,慧静的目光通透,仿佛所有的念头都无所遁形。她有点惭愧地点了点头:“是。” “那么,现在有决定了吗?”。 应许摇头说:“俗人俗念,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慧静将手按在胸口,微笑着说:“从心即可。” 应许思索了片刻,行礼致谢。 慧静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间闪过一丝忧虑:“那本经书还在吗?” “在,我送给了……一个曾经很亲密的人。”应许笑着说。 慧静长叹了一声:“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提防小人。” 回到市区已经是将近六点,应许去探望了应伟杰,父女俩一起吃了一顿饭,又和远隔重样的慕卿云通了电话。 慕卿云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一点儿都听不出是曾经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 应许也装着不知道,只是不经意间就红了眼眶。 慕卿云问父女俩到不到M国过圣诞。 应许迅速地瞟了应伟杰一眼,离婚后,这是第一次,慕卿云邀请应伟杰。 只可惜,她肯定走不开,而应伟杰的限制出境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解除。 含糊着应了两句,话筒被应伟杰抢走了,看起来准备煲电话粥的架势,应许只好冲着他示意了一下,带上门走了。 其实心里很高兴,父母经历了这次生死的劫难,有重聚在一起的希望。 但还是有那么一丝遗憾,在父母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他们俩的彼此,而不是她。 在生死关头,父母想见的,想保护的,都不是她。 回到酒店,前台有给她的留言,一个是程桓的,提醒她明天要记得去看他的演唱会,另一个是一个包裹,放了两天了。 应许打开一看,是好几瓶精油。 凑近了闻一闻,和那天在家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散发着一股浅浅的香味。 应许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毅然把精油重新塞回了包裹。 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是韩千重的短信。 应许,我想见见你。 有那么一刹那,应许动摇了,她的手指几乎下意识地打了个“好”字,就差一步按下发送键。 只差一步。 她的手指一下子神经质地收了回来,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几乎就在同时,手机铃声响了,是韩千重的电话。 应许的手指一颤,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直接关机,取下了电板。 她不想也不敢见他,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好像刻进了她的骨血,她这么多日子来的努力,都是为了要彻底地把他放下,给他自由,也给自己自由。 她强迫自己开始转移注意力,电脑上的新闻、邮件里的公文、还有江寄白的求婚。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她心不在焉地开了门。 门外站着韩千重。 他笔挺地站在门口,眼神茫然,眼底有着浓浓的血丝,以前一丝不苟的领口歪斜着。 应许有点纳闷,不过她也不想深究,只是淡淡地问:“什么事?我要睡了。” “我想和你说说话,就一会儿。”韩千重贪婪地看着她,目不转睛,“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应许的鼻翼。 听这口气,韩千重是终于想通要放弃这段感情了吗? 可是,她怎么觉得这样的韩千重有点不太对劲? 应许的心突突乱跳,不知道该如释重负,还是该探究一下他终于放弃的原因。 脑子里的警告声忽然响起。 她强迫自己放弃心底那种想要探究的*,她要习惯,不能像从前那样,他一皱眉一抿唇就不自觉地去揣摩。 ☆、第31章 两个人在楼下大堂里坐了下来。 应许刚想叫两杯清茶,韩千重却从包里取出了一杯榨好的葡萄汁放在她面前。 “你不喜欢看到我,我把配方交给川川了,”韩千重看着她,目光专注而热烈,“她说她每天过来榨给你喝。” “不用。”应许有点不自在,她想赶紧结束这谈话,自从清醒过来后,她把自己伪装得铜墙铁壁,可是,最近这两天,她发现她的铜墙铁壁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了一个个小点,有崩溃的趋势。 曾经好几次都是这样,她下定决心要和韩千重分手,却总在最后一刻败给自己心里汹涌的爱念。 在韩千重面前,她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往往不知道哪一分哪一秒就会失效。 这次坚持了几个月,就又要重蹈覆辙吗? 一个星期,和几个月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就是欲擒故纵,徒惹人耻笑吗? 别说韩千重,就连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那些精油你……你用了吗?”韩千重的语声带着期盼,“睡觉有没有好一点?” 应许极度烦躁了起来,这样的对话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的一股恶意在不停地膨胀,她想要把这一切都结束。 从心即可。 是的,从心。 即使她还爱着韩千重,她也无法再和他重新在一起。 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痛苦挣扎的六年。 应许深吸了一口气,迎视着韩千重的目光。 “别再做这些事情了,你让我和寄白很困扰。”她的语声冰冷。 韩千重愕然看着她,目光仿佛火山喷发前的热浪,炙热地、狂乱地落在她的脸上。 “我们俩,就要订婚了。” 残忍的话从应许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 仿佛重锤落地。 又仿佛利刃划破心脏,带出无数瑰丽的血花。 应许看着血色从韩千重的脸上褪尽,有种淋漓的锥心之痛。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所有的大度祝福,都是假的,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痛感,一刀戳进自己心口,也一刀戳进韩千重心口,同归于尽。 这六年来,韩千重对她的冷漠和绝情,积压在她心中太久,久到她已经麻木了,而现在,这种痛感让她重新鲜活了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绝望、痛苦、祈求、愤怒…… 最终归于死灰般的沉寂。 韩千重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又恍然惊醒点了点头,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好……挺好的。” 应许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谢谢。” 韩千重盯着她的脸,贪恋地看了许久,忽然低下头来,翻找起自己的包来。 不一会儿,他取出了一个MP3放在应许面前。 “我录的,我看上次你听了挺有效果,找人做了后期,应该会更有助于睡眠。”他的声音一下子喑哑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慢,“上次家里的枕头,我托川川又做了一个,下回让川川帮你带来,对睡眠和头痛应该都有效果。” 应许怔怔地听着,一动不动。 “还有这个,”韩千重取出了那本紫檀经书,颤声说,“公司的事情,我什么都帮不上,你以前说过,这本经书是古代的佛器,很有灵性,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 应许哑声说:“还是放在你……” 韩千重抬起身,固执地将经书塞进了她的包里:“我能有什么事,你好好的,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 眼角有莹光闪动。 应许的心脏骤然抽搐了起来。 韩千重垂下眼睑,片刻之后重新看向应许,那点莹光已经消失不见:“你头痛的毛病……别耽误了,什么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和江寄白说说……让他带你去瞧瞧。” 话音刚落,他忽然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瞧我,江寄白那么细心……一定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我走了……”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却连面前的茶几也没瞧见,一下子撞在几角,哐啷一声,那杯葡萄汁打翻了。 应许让了让,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到了葡萄汁。 绛红色的汁水迅速地晕开在白色的外套上,触目惊心。 韩千重狼狈地俯□来,用袖子去擦,却只是把两个人都弄得脏兮兮的。 “不用了,”应许站了起来,垂下眼睑,掩饰着眼底的水光,“脏了就扔了吧。” “脏了就扔了……”韩千重喃喃地重复着。 忽然,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应许。 两个人的身体相触,应许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一刹那,胸口那痛快淋漓的感觉骤然好像被硫酸腐蚀的盔甲,无影无踪。 她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韩千重的双手。 “应许……应许……”韩千重低喃着,仿佛这样,就能让眼前这个人留下来,留在身旁,“我爱你……对不起……我知道得那么晚……应许……” 应许整个人都晕眩了起来,如果可以抛下一起,就此沉溺在这个怀抱里……如果是几个月前,那一定是她毕生最奢侈的愿望。 她咬了咬舌尖,一股痛意袭来。 身上骤然一轻,韩千重松开了他的手。 晕眩的感觉消失了,一切如常,四周只有服务生诧异地看着他们。 应许定定地看着韩千重。 “你要幸福,”韩千重贪恋地看着她,仿佛想把她的模样刻入脑海,“我……走了。” 他一转身,飞快地朝着酒店的大门疾步而去,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应许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慢吞吞地朝着电梯走去。 房间里一切如常。 应许有点脱力,强撑着洗漱完毕,倒在了床上。 脑子里都是韩千重,初相识的,热恋中的,分手时的……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刚才那个失魂落魄、哀痛欲绝的韩千重所覆盖。 她迫切地需要睡着。 可是后脑处在突突地跳,有把刀在细细地磨。 好疼。 她忽然坐了起来,神经质地打开抽屉翻找着,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包烟。 她抽出了一根,点燃了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充满了胸腔。 烟这东西很神奇,能麻痹神经,能调解寂寞。 有时候,烟就像情人,抽多了有点腻,不抽了又念得慌。 她会抽烟,是因为韩千重,这求而不得的爱需要尼古丁拯救。 而她戒烟,也是因为韩千重,因为他不喜欢她身上有烟味。 烟雾袅袅升起,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样很好,她需要这样的糊涂和麻痹,才能从这痛苦中抽离。 应许一夜未眠,三四点钟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找到了一颗安眠药。 虽然她知道这个不好,可她无法抵御睡一觉的诱惑,只要一会会就好。 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清早起来的时候,她用冰块在眼角敷了好一会儿才把肿胀消除了,又扑了点粉,才把眼下的青灰遮住。 公司正处于重振的关键期,她没有这个本钱悲春伤秋。 经过这两个月的努力,尤其是最近的一系列措施,思必得的形象已经扭转,各项商场活动的预热都已经展开。 明星、杂志、电媒等等广告手段轮番上马,营造出了一种热火朝天的效应,而由王铮宇设计的最新G市思必得广场被推介到国际身上一本最权威的设计杂志上刊发。 除了外形的惊艳外,这份设计还采用了国际上最新的节能环保技术,引进大量自然光和绿色,并采用最新式的空气循环系统,建筑上也采用了最新技术,对设计师在建筑技巧上有着非常高的技术要求。 这家杂志大名鼎鼎的Y国建筑设计学院主办,每年刊发六期,并在次年末评选出年度建筑设计十佳,推举参加在Y国举办的罗华尔奖,罗华尔奖是建筑界的最高荣誉,是所有建筑人毕生为之追求的最终目标。 能在这家杂志刊发,对思必得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令人精神一振,如果能得到这个奖项…… 那对设计者、对思必得来说都将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资金的危机即将解除。除了这些舆论和媒体的导向之外,应许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成败在此一举。 和解磊、江寄白视频通话了一个小时,应许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思必得股票复盘在即,她需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将那个蒋方啸阴魂不断的黑手一刀斩断。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天色就暗了下来,直到江寄白的电话打来,应许才从电脑中抬起头来。 “快下来,去吃个饭,然后替小桓去捧个场。” 这是一场由电视台主办的巡回演唱会,由各个明星组成演出阵容到各地演唱,出镜率很高。S市是个时尚新潮的国际都市,所以选择了一部分年轻人喜欢的明星。 程桓所在的组合一共有三个男孩,走的是青春路线,上场的基本都是大牌的新旧歌星,他们才出道一年多,能有这个机会十分难得。 应许安排人送了花篮,坐在现场的贵宾席上,等着程桓出场。 现场的气氛很热闹,好些歌迷都是为了自己的偶像专程而来,举着手办和横幅,闪闪发光。 应许还看到了好几群程桓的粉丝,闪闪发光的荧光牌上写着“程桓我爱你”、“我是你的小橙子”的字样,看起来很疯狂。 前面两个大牌各自献唱了四首,场面疯狂得狠,甚至有两个粉丝突破了保安的围堵,冲上去抱住偶像,差点把演唱都给中断了。 应许就坐在延伸的T台旁边,和舞台就隔着一行保安和一个通道,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三个出场的就是程桓的组合,程桓站在最左边,一身黑色亮片的舞台装,看起来神秘又帅气,惹来尖叫一片。 应许也应景地举起手来,冲着程桓挥了挥。 程桓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边唱一边冲着她来了个飞吻,应许这边的小姑娘叫得嗓子都快哑了,有人冲着台前想要去献花送礼物,被保安拉住了。 程桓的声音清澈,音准、节奏都完美无缺,应许听得有些入迷,一曲终了,不由得侧过身,附在江寄白的耳边说:“他挺有天赋的,走组合这条路可惜了。” 耳边的尖叫声一下子此起彼伏,应许回头一看,只见程桓走到了她这边的舞台,朝着人群伸出手来。 巨型的镁光灯下,程桓的表情几乎一清二楚:双唇紧抿,眼神期盼地落在应许身上。 应许几乎想□□,这小孩在想些什么?难道要她和他的粉丝一样去握手吗? 江寄白饶有兴趣地看着程桓,口中啧啧称奇:“应许,你老少通吃啊,这小孩对你有意思。” 底下开始有粉丝往台上冲了,不知怎的,一股不安从应许的心头浮起。 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舞台好像在晃动,边上一群粉丝围着和保安推搡。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朝着程桓伸出手去。 “小桓小心!” 有粉丝突破围堵,爬上了舞台去献花。 舞台再次晃了晃,忽然一下轰塌了半个角。 土木飞溅,人群尖叫着逃开。 应许刚刚够到程桓的手拽了他一下,后脑忽然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她只来得及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是一个挂在架子上的聚光灯掉了下来。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起: 怎么这么巧? 会不会是有人在捣鬼? ……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第32章 周围的景致渐渐清晰,白色的基调,熟悉的脸孔,正是圣德医院。 脚步声有点杂乱,各种各样的声音纷乱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杨医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这不可能,她没有再碰过安眠药!” 江寄白焦灼的声音和医生淡然的声音交错,还夹杂着程桓的哽咽声。 “许许……都是我害了你……” 应许刚想开口安慰,忽然觉得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袭来,她愕然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着。 她的头皮一麻,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她居然又成了没人看得见的魂魄,又要孤独地飘荡在这空间里! 病房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入,江寄白、程桓都在,以前的那个主治医生翻看着她的眼皮,听着她的心跳,末了无奈地摊摊手:“我说了,她的身体机能很正常,大家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 “寄白,我在这里!”应许在江寄白的耳边大叫着。 江寄白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身体,颓然坐了下来:“你们都出去吧。”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旁边的监视器在滴滴地发出平稳的声音。 江寄白忽然握住了应许的手,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应许,快醒过来,你没有资格逃避。” 应许当然知道她没有资格逃避,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历尽艰难,现在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重振思必得、重创蒋方啸就在这几天了。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又灵魂出窍了? 难道是因为她昨晚吃了那么一小颗安眠药?难道是因为被砸中了损伤了某个脑细胞? 她心急如焚,在江寄白身上尝试了无数次,却只能无数次地探入一片虚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寄白站了起来,开门把程桓叫了进来:“我去趟*山,你在这里照看着。” 程桓的双眼通红:“江哥,你去干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江寄白摇了摇头:“你照顾好应许,她出事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不然她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有什么事就叫杨医生和那两个护士,他们都很可靠。” 应许跟着江寄白走了几步,看着他跳上了路虎绝尘而去。 他一定是去找慧静法师了,不知道慧静有没有法子让她回魂。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那天和慧静告别时,他好像预见到了这场祸事。 她飞快地飘回到病房,四下搜寻着她的包,她记得慧静提起了那本紫檀经书,是不是那本经书就是她回魂的关键? 她记得前晚韩千重把经书塞进了她的包里,她带去了演唱会的现场。 程桓正在拿了一块毛巾替她擦脸,她恨不得抓着他的脑袋晃一晃:我的包呢?我的经书呢? 只可惜程桓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手轻缓温柔,一点点地在她的额角移动着。 “许许,老二的腿摔断了,打了石膏,要在床上躺一个月。” “不过幸好都没事,粉丝也受了点轻伤。” “你可真傻,不会躲得远一点啊,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救吗?” “不过,你跳上来的模样真帅……”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音,应许一凛,回头一看,程桓正痴痴地看着她的脸庞,忽然,他俯□,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应许几乎想仰天长啸:天,她让一个小男孩吃了豆腐! 程桓的脸涨得通红,做贼似的朝着四周看了看,随后马上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应许忍不住发笑,真想过去揉揉他的头发:你还太小,不懂什么叫□情。 程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了手机在手上把玩着,不停地按着按键,却又把它一个个删除。 看得出来,他在犹豫要不要打一个电话。 应许没心情再管他,她琢磨着那本经书可能是掉在昨晚的现场了,是不是该回那个体育场去找找。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房间里的一人一魂都吓了一跳。 程桓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却憋着一声不吭。 听筒里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大得连旁边的应许都听到了,好像在骂程桓什么。 程桓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好半天才说:“爸,我好好的,没事。” 应许松了一口气,刚想退远点别听别人的*,却听见程桓闷声说:“爸,如果我听你的话,不唱歌了,你能帮我做两件事吗?” 应许大吃一惊,她看得出来,唱歌的时候,程桓的眼睛都会发亮,难道,他会为了这么一次舞台倒塌的事件就放弃唱歌?如果这样的话,那可太让她瞧不起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下周?好的,那我和你见面再谈……爸!你怎么又来了!唱歌怎么了!谁说唱歌就是卖身了?我简直没法和你说话!” 程桓气得浑身发抖,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恶狠狠地把手机往地上一摔,手机四分五裂。 看起来,程桓的家庭不同意他走这条路。 应许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事业和亲情的两难抉择,的确会让人崩溃。 她不忍心再看,飘飘悠悠地出了病房。 刚刚成为魂魄的急躁已经散去,她开始正视自己的现状,到目前为止,她的状态比上次要好,最起码,她的心境平和,既没有怨愤,也没有不甘,更没有心如死灰。 她要想法子找到那本经书,让自己尽快回魂。 这个世界还很美好,有友情,有亲情,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她挂念的东西,除了没有爱情…… 韩千重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骤然之间,她的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好像被吸入漩涡。 眼前的景色一变,从圣德医院到了韩千重的事务所。 应许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她有点害怕,怕她又像上次一样,只能呆在韩千重的左右。 韩千重的办公室有点乱,各种各样的资料和文件堆在茶几上,他的人却不在办公室。 应许有点奇怪,这不像韩千重的个性,他向来不能忍受乱糟糟的环境。 门开了,韩千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助理小张。两个人一个表情淡漠,一个神情惶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老师怎么办?小李请假了没上班,电话不通,家里没人。”小张焦灼地问。 韩千重倒了一杯水,一仰脖喝了大半杯,随后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我知道了,收起来吧。” 小张看起来有点不死心:“我再找一遍吧,说不定是我找漏了。” “不用了,我找了两遍。”韩千重摇头说。 小张只好开始把文件放进了柜子里,韩千重把它们摞得整整齐齐,甚至还顺手抹了一把茶几。 “韩老师你注意身体,”小张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关切地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都好几天没睡了。” “谢谢,我心里有数,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去参加那个会议。”韩千重冲着他微微颔首,坐回了电脑前。 小张关门出去了,这是应许才看清,才两天没见,韩千重居然消瘦了很多,眼睛里都是血丝,脸色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 突如其来的,应许的心脏一阵疼痛。 她逃不过她身体的本能反应,看到他这样颓丧的模样会心疼。 她不想再看,迅速地飘出了办公室。 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她挥剑斩断了这份将近八年的孽缘,而韩千重他……也已经放弃了。 离开这座大厦时,应许颇有点小心翼翼,深怕自己飘得太快又被一股脑儿拽回到韩千重的身旁。 只是她飘出了好远,算算应该有百来米的距离了,还是一切如常。 她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和韩千重的缘分,真的是到了尽头了吧? 就连魂魄也不会再困在他的身旁,是真的把他放下了吧? 应许到了昨天的那个体育场。 魂魄自由了以后,她发现速度可以由她控制,脑中想到什么,便可以迅速地出现在那个地方。 要不是事态紧急,这样的状态还挺有意思的。 体育场已经被封了起来,门口拉着警戒线,有警察在站岗。 里面半倒塌的舞台还在,前排的椅子东倒西歪的,现场保存得很完好。 应许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四下寻找了好一会儿,没发现自己的包。 舞台前有几个警察和两个管理模样的人在说话。 “真没有,我们有十来年的经验了,以前的舞台都是这样撘的,我们太冤了。” “角钢这样的造型完全可以承受得了舞台的重量,就算来一百个人拉,也拉不塌。” 应许坐在地上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辩解。那个警官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说:“你们把所有参与搭建舞台的名单、电话都给我,我们一个个调查。” 果然,警方在怀疑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故。 应许惊叹了,她想不出,除了蒋方啸,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来和一个普通的歌手组合过不去。 如果是他,那这个人真是疯了,就因为程桓在她身边呆了这两个月? 想到这里,应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程桓都这样遭他嫉恨,那他会有什么手段去对付韩千重? 几乎不受控制的,应许回到了韩千重的事务所。 她没有上去,只是站在门口,心里不断地劝说自己,再看韩千重一眼,看一眼他没事就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厦门口人群鱼贯而出,应许耐心等了一会,人群都走光了也没看到韩千重出来。 看看门口的电子钟,已经将近八点,应许不得不往上飘去,从韩千重的窗户里穿了进去。 整个事务所已经没人了,安静得可怕;韩千重坐在电脑前,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旁边的盒饭开着,已经冰凉,一口都没动过。 应许凑过去一看,顿时呆住了:屏幕上是G市思必得广场的立体特效图和数据图,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备注,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韩千重的工作,她明白。 可她不明白的是,这明明是王铮宇的设计,为什么会出现在韩千重的电脑上? ☆、第33章 韩千重一直在电脑前工作到了天亮,中间只是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又小睡了两个小时。 应许一直坐在窗台上看着他。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心理,明明说好分手了,明明说好放弃了。 她更不知道韩千重是什么心理,他这样拼命是想干什么?明明他那天也已经放弃了。 这个令人惊艳的思必得广场看起来是他设计的,他现在没日没夜的,是在替她把最后的设计细稿做出来。 她并不完全懂建筑这个行业,不过因为韩千重的关系,也粗略了解过一点。 建筑设计和其他的设计不同,牵涉到具体的建造技术,一份完美的设计是可遇不可求的。 灵感和精湛的建筑技巧,缺一不可。 很多设计师为了一份完美的设计,几乎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时间跨度从一年两年到十年二十年不等。 而这个思必得广场的设计,从王铮宇提出要接手到现在,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韩千重保持这种通宵达旦的工作状态多久了? 凌晨六点多的时候,韩千重终于从电脑前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 应许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他面对面地站在她面前。 两个人的脸庞只相差了二十来公分,她能清晰地看到韩千重的眉眼。 “应许……”韩千重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缱绻低柔,目光穿过应许,定定地落在窗外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的表情带着几分惘然,原本紧抿的嘴角却渐渐地扬起了一个弧度,稍纵即逝。 或许,这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就在你眼前,你却看不到我。 应许的脑袋里空荡荡地,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去碰触一下眼前青白的脸庞。 一片虚空。 或许,这也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就在我眼前,而我却无法触到你。 天边亮起一抹红晕,新的一天开始了。 整座S市开始苏醒,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地铁站、公车站拥挤了起来。 事务所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韩千重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过身来,刚走到电脑旁,他忽然打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应许的心脏好像被人用线一下子提起:这是劳累过度导致的晕眩,她也曾经为了一个并购案三天三夜没睡,结束时眼冒金星,高烧昏睡了一整天。 韩千重闭着眼睛喘息了一阵,又重新坐了起来,开始做最后的文件整理和归档备份。 应许在他身旁焦灼地走来走去,恨不得一棍子把他敲醒。 他是疯了吗?广场现在根本到不了实际的操作阶段,他这么着急定稿干什么?想让自己累死吗? 这份设计能为他带来的名利不可估量,他就这样拱手送给王铮宇干什么? 他想做好事不留名吗?他想报答她的恩情吗?她根本不需要! 片刻之后,韩千重关了电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的声音低沉冷峻:“王老师,所有的图稿我都已经放在电脑里了,电脑密码就是上次告诉你的那个,这个广场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应许顾不得了,趴在手机的另一边听着王铮宇说话。 “千重你……你又熬通宵了?”王铮宇显然十分生气,“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情了!” “我……我怕来不及了。”韩千重苦笑了一声,“这算是我对她……最后的一点心意吧。” “你们两个……唉!”王铮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告诉她吗?这是你的心血,我怎么能占为己有?” “不要!”韩千重断然拒绝,“王老师,你不明白我们俩的事情,千万别说是我的设计,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你知道的,说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老师,就算是你最后一次帮我,我这个学生,没替你长脸,反倒总是麻烦你……” 王铮宇终于应承了下来,又叮嘱了他好几句。 应许有点听不懂了,什么“去开会注意态度”、“证据都没了你要小心”、“避其锋芒、后发制人”……韩千重这是要去干什么? 韩千重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神情眷恋地看了一眼办公室,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视线落在窗台上的一盆花上。 他的眼神温柔,好像在看着什么深爱的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应许看到了一盆石莲。 白底带蓝色小花的花盆,精致的造型,正是以前情人节时他们俩在H市香格大酒店种的那个花盆。 里面的两朵石莲一大一小,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两朵,不过,长得分外喜人,金色的阳光在饱满的花瓣间跳跃。 韩千重走到石莲旁边,俯□来盯着一大一小的它们。 他抬手在高的那株上轻轻弹了一下,又俯□来,在小的那株上亲吻了一下。 “应许,你要幸福。” 他喃喃地说。 心脏好像被一根针戳破了个小孔,有什么东西从应许的心里流了出来,渐渐流遍四肢百骸。 应许觉得惶恐,她好像无力阻止这种情绪的蔓延。 还没等她理清自己的思绪,小张敲门走了进来,示意韩千重时间到了。 “要是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帮我照顾这盆花。”韩千重交代着。 小张点头又摇头:“韩老师,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 韩千重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应许呆呆地站着,一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怎么有种韩千重要破釜沉舟、一去不回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回应许已经没有办法被韩千重带着走了,眼看着韩千重的车子就要驶离事务所,她几乎是在同时飘进了车子里。 小张开车,韩千重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小张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助理,和韩千重一个脾气,也是个闷葫芦,以至于应许想听到些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能。 车里放着轻音乐,不到片刻,韩千重睡着了,因为疲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车子上了S市高速,过了一座跨海大桥就到了G市的地界。 G市是个新兴的国际大都市,在国内排名前五,和S市仅一江之隔。应许知道,韩千重的事务所和G市有很多业务往来。 车子驶入了G市建交委,车子停下的那一刹那,韩千重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韩老师你怎么样?我这里有面包,你要么先垫点肚子。”小张担心地问。 韩千重看了一下手表,摇头:“没事,时间到了,别让人等。” 韩千重和小张往大厦里走去。 应许却站在大门口挪不开脚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建交委的大门几十米远的地方拉着好几条横幅,几十个人手持木牌静坐示威。 “豆腐渣工程害人匪浅,揪出背后元凶严惩!” “枉死的生命在哭泣,拒绝隐瞒,跪求真相!” …… 建交委的大门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个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中间隔着十来个警察在维持秩序。 应许的耳边挂到几声议论。 “听说那桥有问题,迟早要塌的。” “本来就是,哪能被什么超载车压塌了,能有多重啊。” “听说是没资质的人设计建造的,不知道收受了多少贿赂呢。” …… 应许的脑中嗡嗡作响,她一下子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韩千重那天忽然同意放弃了。 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拼命要把那份设计赶出来。 明白为什么他要把所有身边的事情交代给王铮宇和小张。 他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或者说,有可能他中了一个天大的圈套。 他这些年的努力和奋斗有可能立刻化为泡影,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 他不想把这个麻烦引到思必得的身上,更不想让她分神他顾。 几乎无法思考,应许一路穿墙而过寻找着韩千重,她想要看到他,更想给他力量。 她明白韩千重对事业的追求和执着,更相信他的专业素养和人品。 G市的横江大桥是两年前韩千重设计建造的,这是韩千重成名后的第一个公共项目,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应许在他身旁,看得一清二楚。 他为人刚正严肃,对各种潜规则都深恶痛绝,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在这个行业挣扎了那么久。 找了好一会儿,应许才在会议室里看到了韩千重。 他正在接受质询,他的背后是投影屏幕,上面几个大字触目惊心——G市横江大桥垮塌事故调查组第二次调查会。 应许又惊又痛,曾经那么高傲的他,却不得不站在这审判台前,努力措辞,让别人相信他的无辜。 “你护着的男人……我看你还护得了吗……” 蒋方啸那狰狞的笑容和自语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以为和他断绝关系,就能让蒋方啸收手,却没想到,在这最要紧的关头,眼看着能扳回一城的时候,蒋方啸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是她太大意了!是她连累了他! “引桥的弧度设计在承重上没有问题,数据经过多方验算,考虑到了G市的土质和钢架的承重。”韩千重的神态分外冷静,几年前的数据好像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一一从口中吐出。 “可是,我们从设计稿上看出的却不是这样,你为了追求设计效果,引桥有一个明显的弧度,弧度的支撑数据明显低于其他路段,桥斜面过大,材质反倒采用了低于其他路段的。”有个专家模样的人指了指面前的文件。 “我能看一下吗?”韩千重的目光迥然,落在文件上。 专家们耳语了几句,有人把文件送到了韩千重手上。 韩千重凝神看了片刻,断然说:“这一页的数据有改动,和原稿不一样。”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韩老师,我们是完全按照你的设计走的,就算有改动也是和你通过电话才拍板的,这事关重大,我们不可能拿这个来开玩笑的。” 专家们互望了一眼,有人开口:“既然这样,你把原稿拿来看看。” 应许的心一沉,想起办公室里那些找得乱糟糟的资料。 韩千重坐在台上,有一刹那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前方,神情淡然:“原稿丢了。” ☆、第34章 质询者来自各地,由建筑专家、政府官员、警察、监察机关各个成员组成。 横江大桥的引桥是在一辆重型工程车驶过时垮塌的,造成了二死二十伤的重大事故,性质严重。 韩千重没有证据,他的辩解自然就成不了佐证。 接下来的证词对韩千重更为不利。 按照规定,这种大型的公共设施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勘察,除了政府组织的,事务所也会进行勘察,每次勘察都会存档。 今年事务所的勘察报告上,已经显示引桥的数据有几不可察的偏差,勘察报告上有韩千重这个总设计师的亲笔签名。 虽然这偏差完全不足以引起引桥垮塌,但对一个专业的设计师来说,没有及时发现这个偏差并上报给建交委,是他的失职,也更佐证了这是他为了设计上的失误进行的掩饰。 墙倒众人推,参与大桥建设的组织者和施工者简直找到了一个替罪羊,韩千重成了众矢之的。 韩千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许的脑中开始迅速思考着对策,心里的惶恐越来越重。 这种公众事件十分棘手,而蒋方啸有备而来,为了这个意外筹划了两年,必定已经算计得天衣无缝。 思必得已经让应许殚精竭虑,她如果要分神他顾,来管韩千重这件事,以他们俩之间的特殊关系,必定会让蒋方啸捏住把柄。 想必这就是蒋方啸有恃无恐的地方。 更何况,她现在是在这么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空有力也使不上劲啊! 组织者和施工方的辩解已经结束,底下的质询者开始讨论,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千重忽然开口:“我可以肯定,这份勘察报告我并没有看过,签名是伪造的。”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几个都看了,笔迹和你的其他签名一模一样。” “是, 签名和我以前的的确一模一样,可自从最近发生了一件意外以后,我的签名稍有不同,最后一笔一横是收回来的,而以前,是散出去的,你们可以去调取我这阵子的 签名文件。”韩千重紧盯着那份签名,手指在纸上划动模拟,“伪造的那个人可能想多设些证据置我于死地,却没想到反而露出了马脚。” “可谁又能证明你这不是故意这样安排呢?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以证明。”有人在下面反驳。 “疑 罪从无,我不懂法律,不过这一条却耳熟能详,”韩千重的神情坦然自若,“你们也可以去调查我所有的账务往来,完全没有行贿受贿的可能,我也更没有可能用自 己的前途和良知来对这样一个公众项目作出不合情理的设计,最后,还要说一点的是,我已经向S市警方报警,我的助理小李日前失踪,横江大桥的勘探就是由他主 持的,我怀疑他有偷窃和篡改商业文件的嫌疑,请警方协助调查。” 一场质询历经三个小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暂时没有结论,等第二天联合现场勘探,等笔迹鉴定专家鉴定文件签名笔迹,更要等警方找到小李。 但韩千重的建筑师资格被暂扣,等事件查清后才能决定是永久吊销还是恢复。 回G市的途中,韩千重一如既往的沉默。 应许趴在车后座上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这是她出事以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近距离地看韩千重。 韩千重的脸庞不再年轻,一个川字镌刻在眉心,凭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刚才他沉着冷静的神情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自信、坦然、敏锐。 应许忽然发现,他已经不需要她的庇护,他完全有能力解决他的这次危机。 小张告别走了,韩千重一个人在公寓下的小饭店吃了点饭,顺便和王铮宇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进程。 吃完饭,韩千重开车到了香格大酒店,坐在车里看着酒店的灯火。 顺着他的目光,应许可以看到她住的那间客房。 不过,那间房的灯一直暗着。 韩千重看了看手表,有点困惑,又盯着酒店大门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应许的人影。 显然他很失望,掏出手机把玩了片刻,最终还是开车走了。 应许的心脏一阵紧缩,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韩千重知道她出事了…… 家里一切如旧,只是好像好几天没人住了,桌面在灯光下浮着一层浅浅的灰尘。 没有了女主人,这套豪华的公寓,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 应许有些怅然,缓缓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些曾经的酸楚和怨愤,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走到厨房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韩千重背对着她坐在地上,衬衫的袖子挽到了上臂,口中哼唱着一首小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这是一首国人耳熟能详的摇篮曲,韩千重一直哼着前两句,声音偶尔有点变调。他的声音宽厚低沉,好像在应许的耳边喁喁细语。 这样的韩千重,应许简直见未所见,她不由得绕了个圈,到了他的正面。 她的眼前是一大堆的洋葱,放在一个大盆里。 韩千重正在把洋葱瓣一片片地剥下来,他的双眼通红,不时地用手背去抹一下眼睛,只是他越去摸,那洋葱的辣意便越刺激得眼睛不受控制地滚出泪水来。 泪眼滂沱,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满足而愉悦。 这样的韩千重看起来分外可笑。 可她却笑不出来。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眼睛发酸,好像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所有积压在心底的、不敢去碰触的感情喷涌而出,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多希望,现在她不是一个魂魄,那么,她就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为了她所有的付出,更为了韩千重这迟来浓浓的爱意。 可现在,她却只能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触不到。 一个枕头,韩千重折腾了两天。 他没法去事务所上班,就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 除了去香格大酒店偷窥应许,剩余的时间,他就把洋葱瓣一点点碾碎,又用拍蒜器把生姜弄成姜末,混合起来,包进了厚厚的几层纱布里。 原本他想自己缝枕头,只可惜那针脚简直惨不忍睹,不停地有姜末和洋葱片从里面掉出来,他只好叫来了刘川川。 小姑娘一来,房间里就有了生气,满屋子就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韩大哥,我今天去应许姐的酒店了,可应许姐不在,电话也打不通,她是不是去出差了?我把葡萄药汁榨好了放在前台了,她一回来就可以喝了。” “麻烦你了川川。”韩千重的情绪又有点低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刘川川咯咯地笑了,“韩大哥你现在对应许姐真好,我说你以前都干什么去了啊,真是的。” “这枕头你就说是你做的,千万别提我的名字。”韩千重叮嘱说。 刘川川的笑容消失了:“怎么了?应许姐还没原谅你吗?”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我自己明白我自己的心意就好,不必再让她困扰,她……要订婚了。” 刘川川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眼里浮起了一层水光,良久,她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一个死结?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时没有相逢在那次宴会上,会不会就不会酿成这样的结局了? 应许牵牵嘴角,发出一声苦笑。 结局还是一样,那个自尊自傲、倔犟执拗的贫困生,一定连一个开始的机会都不会给。 成品的枕头让刘川川带去酒店了,韩千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文件夹,他点开按了幻灯片播放,跳出来了应许的照片。 停眸浅笑的、凝眉沉思的、剪彩的、发言的、受访的……一张张的照片映衬出一个自信独特的应许。 她屏息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从一些媒体的专访和网络报道中剪辑、翻拍下来的。 这些年来她处事低调,鲜少在媒体露面,这些图片收集起来要花一番功夫。 韩千重靠在椅子上,看着幻灯片一遍遍地自动重放,应许坐在他身后,任凭胸口的思绪翻滚。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韩千重瞟了一眼,一动都没动。 铃声很执着,一连响了两遍。 韩千重慢吞吞地支起身,关掉了屏幕,终于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他的声音很冷淡。 应许很好奇地凑了过去,听到了元彤彤焦灼的声音。 “千重,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有了麻烦,急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没什么,我能处理好。没什么事,我挂了。”韩千重看起来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应许有点振奋了起来,元彤彤以前可是韩千重的心头肉啊,难道……他看穿了这个小青梅的真面目?这可真大快人心,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彤彤那张纯洁无辜的脸上崩裂的表情了。 “千重哥!”元彤彤急急地叫了起来,“我觉得这事不简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你,我有个主意,你过来一趟,我们俩好好合计一下。” 韩千重顿了顿,冷冷地说:“不用,大晚上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元彤彤顿了顿,声音有点发颤:“千重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头了?我今天没别的意思,除了想帮帮你以外,还想告诉你,上回你不是想找回那个戒指吗……我一直放在心上,现在……有眉目了。” ☆、第35章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两旁景物飞速闪过。 好像突然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韩千重看向前方的双眼发亮。 应许的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她完全不相信,元彤彤会真的去找那个戒指,更不能相信,元彤彤会把戒指的下落真的告诉韩千重。 当一个女人走入嫉恨这条羊肠小道,她便踏上了不归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应许伸出手去,用尽自己的意念,喃喃地祈祷着,尝试着去触摸韩千重的心脏。 别去找那个戒指了,我相信你。 相信你是爱我的,相信你只是被蒙蔽了眼睛,相信你想要和我重新开始的执着。 所有的伤害我会试着忘记,所有的爱意我已经谨记。 现在我只是恳求,恳求你能够保护好自己。 …… 任凭她祈祷了千遍万遍,眼前的韩千重却依然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仿佛在雀跃。 元彤彤住在城市的西侧,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套房,应许记得,这是韩千重当时替她张罗的。 小区有点年数了,没有电梯,韩千重一口气跑到了四楼,喘息着敲了门。 几乎是在同时,门开了,元彤彤出现在门口。她盯着韩千重看了几秒钟,忽然嫣然一笑:“你来得可真快。” 抛开她的那些阴暗的心思和动作,应许不得不承认,元彤彤挺漂亮的,看得出来,她今天精心妆扮过了,一条及膝的小短裙,泡泡袖的粉色长袖上衣,在这个阴沉沉的冬日显得分外甜美娇俏,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和怜惜感,和她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你联系上那买家了吗?还是有他的电话?”韩千重却没来得及去欣赏元彤彤的美貌,迫不及待地问。 “我约了他九点见面,到时候他会打电话来,进来坐会儿吧。”元彤彤径自走进了屋里。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几幅手工作品,窗帘和沙发都是布艺小碎花,看起来十分温馨。 中间摆着一张小餐桌,摆着几份家常小菜。 “还没吃饭吧?我炖了一下午的东坡肉,你尝尝,”元彤彤轻声说,“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到你家蹭饭吃,最喜欢韩伯伯的这道菜,到点了我爸妈来抓我我都不肯走。” 韩千重的眼神在看向东坡肉的那一瞬间柔和了起来。 “那时候你喜欢穿公主裙,喜欢玩芭比娃娃,那时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会是那个粉嫩嫩的天使。”他的神情有些怅然。 元彤彤咬了咬嘴唇,旋即开玩笑说:“我长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那我去练个缩骨功缩回去好了。” 韩千重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元彤彤的笑意被尴尬地冻在了脸上,她急忙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拿着瓶红酒和杯盏轻快地走了出来:“难得你今天来我这里,我心里高兴,咱们喝一杯。” 应许坐在窗台上,冷眼旁观元彤彤热络地劝酒,聊着他们俩小时候的趣事。 房间里看起来空调打得很热,韩千重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衫。 显而易见,元彤彤打定主意,想让韩千重酒后乱性。 以韩千重的个性,如果他酒后乱性了,必定会对元彤彤负责。 元彤彤琢磨了这么久,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就算得到韩千重的人也好。 只可惜她费了好半天劲,韩千重也还是表情冷肃,惜字如金,顶多就拿起酒杯来碰碰嘴唇。 倒是她自己,加起来也喝了小半瓶红酒,脸颊酡红,眼神氤氲,更显丽色。 应许倒也佩服起她来,这样自说自话了这么久,还能够一直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娇糯的声音,这功底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应许忽然听到元彤彤提到了她的名字。 “千重,这两天你瞧见应许没?” 韩千重的目光一下敏锐了起来:“你问她干什么?” “你知道我们报社就是干这个的,S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盯着呢,就盼着有个独家,”元彤彤笑得有点勉强,“以前思必得都是应许主事,这两天却是她爸出来,我们都猜测发生了什么。” 韩千重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旋即不动声色地说:“应该没什么事,不过现在我也没怎么和她联系。” “听说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去听她那个小歌星的演唱会,你说她会不会和那个小歌星一起……”元彤彤略带暧昧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千重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好像要掩饰什么,他抬手就去拿面前的酒杯。 应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自虐什么。 事业和感情上的双重打击,现在的韩千重一定烦闷苦恼到了极点。 眼前是一直倾慕他的小青梅,一直宽慰、体贴他的女孩,此时要是能一醉方休,的确是解压的不二法则。 难道她要亲眼看着韩千重再次掉进元彤彤的圈套,看两个人成就一番好事吗? 韩千重举起酒杯,在手上把玩了片刻,重新放了下来。 他的双唇紧抿,语声淡然:“她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外人没有必要揣测。” 元彤彤的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应家现在这种情形,还有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撒手不管未免有点无情……” “她为什么要帮我?她早就明白说和我分手了,更何况,她从来不过问我的工作,也无从得知我出了什么事。”韩千重的目光冷峻地落在她的脸上,语声严厉了起来,“难道你去告诉她了?而且,你是从哪里听说我的事情的?” 元彤彤慌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和她根本没关系,我……我就是听同事说的,他……跑社会新闻。” 韩千重略带怀疑地看着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表,眉头终于再次紧皱了起来:“九点快到了,你和他约在哪里?” “我发个短信问问。”元彤彤立刻善解人意地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不一会儿,短信的提醒音响了起来,元彤彤看了看,把手机递给了韩千重。“他刚从外地回来,半个小时以后到,在小区旁的咖啡屋。” 韩千重扫了一眼,紧绷的表情终于有点松动:“谢谢。” “你那天说了以后,我托人找到了寄售店的老板,要来了vip的联系方式,然后一个个打电话去问,才找到了这个买主,求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呢。”元彤彤半侧着脸庞,略带期盼地看着他,“你说你要怎么谢我?” 韩千重淡淡地说:“你要我怎么谢?” 元彤彤二话不说举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韩千重不为所动:“我不喝酒。” 元彤彤盯着韩千重,神色有点哀戚了起来:“千重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吗?我……过完年……我可能不留在S市了……” “为什么?”韩千重愣了一下。 元彤彤颤声说:“你知道的,这里……让我伤心……千重哥……” 眼前的美人泫然欲泣,目光莹然如诉,深夜陋室,孤男寡女,只怕铁石心肠都要心动。 应许屏息看着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等着,等着看一个结果。 有些时候,并不是两情相属就能有完美的爱情,人世间各种的变故让人无奈。 韩千重的手终于动了,他拿起了旁边的一杯白水。 “彤彤,我真不喝酒,我发过誓,”他的眉眼淡然,“这样吧,我以水代酒,谢谢你为我找回那枚戒指。” 说着,他举杯和元彤彤的酒杯碰了一下:“先喝为敬。” 酒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好像在嘲笑元彤彤,元彤彤的脸上血色尽失,只是呆呆地看着韩千重。 韩千重喝了半杯水,起身去上了趟洗手间。 重新坐下来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元彤彤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眼里流下泪来。 她飞快地站了起来,扑进了韩千重的怀里:“千重哥,你别找那个戒指了,我喜欢你,那么喜欢你,我们一起回H市好不好?你不是说她和你分手了吗?分手了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彤彤你干什么!”韩千重的声音重了起来,两个人开始推搡。 应许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异常。 韩千重的声音虽然带着怒意却有点绵软,推搡间根本好像使不上劲,反倒有种半推半就的感觉。 应许心里一凛,骤然飘到了那杯白水前,凑得近了,她发现杯底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 应 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彤彤这是疯了吗?她居然这样对一直保护照顾她的韩千重下手?这种迷幻剂是KTV里的常用手段,无色无味,混入饮料中无迹可 寻,一般能让人昏迷两个小时,在应许那个圈子里,这个是不成文的潜规则,有些公子哥儿看中了人又比较难上手,一般都会带到KTV下药。 元彤彤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难道不了解韩千重的个性吗? 酒后乱性韩千重有可能会负责,可要是被下了药发生了什么事情,元彤彤很有可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损人却也绝不可能利己。 不到片刻,韩千重的身体一歪,整个人都倒在了餐桌上。 只是元彤彤看起来好像也吓了一跳,慌乱地推了推韩千重,一叠声地叫道:“千重哥你怎么了?你醒醒,醒一醒!” “你再推他也不会醒了,最起码昏迷两个小时。”一个声音阴测测地响了起来。 应许回头一看,是蒋方啸,他站在卧室门前,一半脸藏在阴影中,半明半暗,显得分外阴森。 ☆、第36章 应许忽然一下遍体生寒。 韩千重到底还是着了道。 元彤彤引进来这样一头恶狼,这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蒋方啸会做什么?让元彤彤和韩千重生米煮成熟饭?炮制艳照寄给她?还是索性发到各大媒体,让G市桥梁事件牵扯上思必得和艳照门进一步升温? 随便哪一件,都让她心惊胆战。 而她却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 平生头一次,她如此地痛恨自己的无用。 如果说,前一次的灵魂出窍,是为了惩罚她的懦弱和自私,那么,这一次的灵魂出窍是为了什么?让她明白韩千重的爱意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人算计吗? 她一遍遍地呼唤着韩千重的名字。 她用手去拍打韩千重的脸颊。 她用尽心力祈求韩千重能听到她的呼唤。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因,去换取韩千重此刻的清醒。 韩千重一动没动。 而房间里的另两个人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 应许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咬紧了牙关。 “你要干什么!”元彤彤愤怒地看着他,“不是说好了把他灌醉就好了吗?” 蒋方啸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你灌得醉他吗?没瞧见他已经对你心生提防了?女人有时候愚蠢起来真是没药救,你还当他是以前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韩千重吗?要不是我事先做了两手安排,今晚就黄了!” 元彤彤的脸憋得通红,手指都在发颤:“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最起码他还会当我是他的妹妹,你折腾了三年,应许多看你一眼了没有!” 蒋方啸的脸色骤然一变,手指在身侧紧紧地握住又松开。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别戳我心窝好不好,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不是都为了同一个目标嘛。” 元彤彤的脸色稍霁:“那你现在让我怎么收场?”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就好,我来弄个现场,你到时候留下证据,不怕他不承认,到时候你怀孕了,他韩千重能不认自己的孩子?他不认他爹也不答应啊,你说是不是?”蒋方啸轻描淡写地说。 “怀孕?”元彤彤有点不可思议,“这么……一次就能怀孕?” “只要我想,有什么不可以?”蒋方啸冷哼了一声,“九天仙女都能让她怀孕。” 元彤彤瞪了他一眼:“那桥梁塌方的事怎么办?当初可是说好了,你说要引火烧应许,等应许出手相救,无法兼顾,可现在倒好,应许压根儿没出手,千重怎么办?” “这说明火少得不够旺,”蒋方啸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等明天我发个头条,我就不信应许还能坐得住。” “你要干什么?”元彤彤警惕地看着他,“你要是造谣中伤千重哥,我可不答应。” “就知道心疼你的韩哥哥,”蒋方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你早点把自己脱得光光的往他身上一坐,我就不信韩千重能把持得住。” “千重哥和你们不一样。”元彤彤有些怅然,“你们不会懂。” “他当然和我不一样,他就是个傻瓜,”蒋方啸哈哈大笑了起来,“居然把应许使劲往外推了这么多年,要知道,我做梦都想一亲芳泽……” 蒋方啸的笑声戛然而止,好像见鬼一样的表情。 应许怔了一下,迅速地回头一看,突如其来的狂喜瞬间冲刷着她的神经。 原来趴在桌子上的韩千重坐了起来,面无表情,那冷厉的目光穿透了应许,落在了蒋方啸的脸上。 “你……你……怎么没……我明明……”蒋方啸指着他,惊疑不定。 元彤彤倏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惨白如纸。 “我真希望是我提防错了,可惜,不是。”韩千重的神色惨然,“谢谢你们给我上了一课,原来人还能这样无耻。特别谢谢你,元彤彤。”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千重哥……”元彤彤语无伦次地朝着他走了几步,想要解释。 韩千重的语声讥诮:“以前造谣应许私生活的那些照片和新闻,都是你们俩炮制的吧?你负责套我的秘密,蒋方啸负责发新闻,真是狼狈为奸的典范。” 蒋方啸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片刻之后就冷静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韩老师,这事光我们俩也没用啊,也得你这个主角肯信才对,要说我们是狼和狈,你却是最后让应许崩溃的罪魁祸首。” 韩千重的脸色有点发白,迎向他的目光却丝毫未退:“我的确伤害了应许,可有权利质问我这句话的人,不是你们。” 元彤彤哆嗦着说:“千重哥,你为什么……这么帮她说话,她不也是死皮赖脸缠着你吗?比起我来好在哪里?” 韩千重的声音不响,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元彤彤,看看你现在的嘴脸,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模样,不管你爱谁,那都不是错,错的是你用你的嫉妒去肆意伤害别人。我告诉你,应许比你好上千倍百倍,这六年多来,就算她再不喜欢你,却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坏话!” 应许站在旁边,怔怔地看向韩千重。 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他不再沉默寡言,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他不再袖手旁观,他想用力将她护在他的羽翼。 这种感觉既新鲜又美好,一种别样的甜蜜浮上心底。 元彤彤眼中的泪水汩汩而下,脸上精致的妆容一塌糊涂。她伸手想去拽韩千重的胳膊:“千重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一时昏了头……” 韩千重把手一甩,元彤彤踉跄了几步,倒在了沙发上。 一旁的蒋方啸啧啧两声,抬手拉了元彤彤一把:“韩老师你居然这么不怜香惜玉。” 韩千重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脑门上青筋直跳,好半晌才轻吐出一口气:“好……元彤彤你好……我真是有一个好妹妹……” 顺着他的目光,应许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戒指。 亚光的白金戒环上,一只猎豹傲然盘踞在戒面,一颗钻石在中间熠熠生辉。 那枚一周年的纪念戒指。 应许的眼眶发热,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把那戒指从那根手指上拗下来。 蒋方啸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佻地扬了扬中指上的戒指:“应许的眼光真是不错,很衬我,一想到我和她情侣款,我浑身都发热了起来。” 元彤彤这才回过神来,扑上去想要遮掩:“不……不是的……” “捐钱做慈善……寄售店的买主找到了……你求了他一个星期……”韩千重惨笑了一声,“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你戴出来干什么!蒋方啸你答应过什么!你说过不会让千重哥知道的!”元彤彤哆嗦着嘶声叫道。 蒋方啸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他没被迷倒?这可不能怨我。” 说着,他冲着韩千重阴测测地笑了:“你瞧见了也没事,这戒指是我堂堂正正从寄售店里买回来的,有正式的收据,就算上法院,这也是我的戒指。哦对了,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求得我高兴了,我说不定能考虑一下要不要卖给你。” 韩千重抬手握住了桌上的杯子,骨节泛白,应许简直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冲着蒋方啸扔出去。 虽然应许也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人渣,却不想用身边的任何人作为代价。 蒋方啸那个人,韩千重要是动了他一根毫毛,一定会被他上法庭控诉伤害罪。 幸好,韩千重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也不理会蒋方啸,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冲着元彤彤说:“我爸那事,也是你在背后捣乱吧?他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忍心让他犯病,你够狠。” “没有……我不想的……我以为……”元彤彤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喃喃地说。 “原来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居然照顾出一头白眼狼。”韩千重自嘲地笑笑,“你和蒋方啸倒是天生的一对,横江大桥的塌陷,你们在其中捣了什么鬼?小李被你们送出国了还是灭口了?元彤彤,你这样害人,不怕那些冤魂半夜里来找你算账吗?” 蒋方啸一下子沉下脸来:“韩千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你尽管去告,我打算好了身败名裂,”韩千重的目光坦荡,“就算你财大气粗,我也和你死磕到底了,是男人就别扯上应许,我就不信了,你能只手遮天,把这件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元彤彤的目光迷茫了起来:“千重哥你说什么?桥是自己塌的啊……不关我们的事啊!” 瞬息之间,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惊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抓蒋方啸:“你……你做了什么?你不会真的要去害千重哥吧……你说只是吓唬吓唬他的!” 蒋方啸的眼神有点可怖:“你在说什么?想想清楚再出口!” 元彤彤张口结舌地拽着蒋方啸的袖子,两个人拉扯了起来。 应许手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真好,有多久没有这么痛快舒畅了? 这两个一个战壕里的人就要翻脸,简直大快人心。 旁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一抬头,发现韩千重正慢慢地朝着门口后退。 不到片刻,他便迅速地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应许有点诧异,几乎是本能地,追着韩千重飘了出去。 韩千重的脚步很急,却也很乱,几乎是一口气冲下了楼梯。 他也不往大路出小区,反而钻进了小区围墙旁的一个树林,瘫倒在了地上。他低低地喘息着,用头去撞击树干。 应许呆了呆,终于恍然大悟:刚才那杯水里药效发作了。韩千重可能刚一入口就发现了不对,去厕所呕出了一点,但还是残留了一点,虽然不至于昏迷却足以让人昏沉,刚才韩千重那是强撑着和他们周旋。 ☆、第37章 夜幕温柔,月光似水。 点点繁星簇拥在那圆盘旁,一个如此美好的月夜。 只是人月两团圆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心意,此时的月光下,只有一个痛苦呻.吟的男人,和一个束手无策的女魂,人魂殊途。 十二月的S市,夜晚的温度已经在十度以下,而韩千重却只穿着一件衬衫。 可他的双颊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绯红,应许明白,那是迷幻药中带有的催.情成分所致。 他用身体去摩挲着粗糙的树干,想用此驱赶心头那种入骨附髓的快意。 又用地上的石块和树枝去戳自己的手心,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的喘息被压在喉间,双唇只是喃喃地念叨着。 应许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应许”两个字不断地渗入耳膜。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在一片虚空中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 虽然没有真实的触感,可唯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狂乱的心脏平静下来。 她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遍遍应和着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韩千重忽然一下抬起头来,眼神迷茫而带着困惑。 “应许?”他的声音带着试探,“是你在叫我吗?” 应许怔了片刻,忽然一阵狂喜:他居然听得到!他居然听得到! 她快活地想要高呼,想要把他扶起来,想告诉他很多很多话……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前方,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该和江寄白在一起吧……”他喃喃自语着,“我真蠢,把你……弄丢了……” 心脏深处被尖锐的物体刺痛着。 应许想起他来和她告别的那一晚。 那个被她伤害的韩千重,那个默默忍受想要和她划清界限保护她的韩千重。 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虚虚地靠在他的身上。 都过去吧,所有的伤害和痛苦。 生活这么美好,充满了希望,不要再让它蒙上阴霾。 韩千重,我和你有着最不堪的开始,最痛苦的六年,但愿那些都是培育爱情的土壤,历经风雨后的爱情之花,能够在未来结出最美的果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脸上的潮红渐渐退了下来,眼神也渐渐清明。 他坐在树旁拉了拉衣领,打了个寒颤,哆嗦了起来。 看看四周,没什么异常,蒋方啸并没有嚣张到明目张胆把人打晕带走的地步。 他站了起来,扶住了树干,看起来腿还有点打软。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夹,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应许瞧见了,那是一张崭新的大头照,是他从电脑上剪辑打印下来的。 照片里的应许嘴角挂着矜持的笑容,目光浅淡地看着前方,因为分辨率的关系,并不是太清晰,不过那笑容却依然传神,以前曾经有人说过,她这幅模样即自傲又澹然的模样,能吸引身旁所有的目光。 “应许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元彤彤了,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她的真面目,让你难受了这么久。” 韩千重一路蹒跚着朝着马路走去,正值半夜时分,小区里寂静无声,走过保安亭时,能看到保安在里面偷偷打瞌睡。 他的手里握着她的照片,就好像和她手拉手走在这夜色里。 “你现在睡着了没?千万不能吃安眠药了。我去秦医生那里聊过几次,好几个助眠的法子都是他和我一起商量的,他说能晚上和你念叨一个小时是最好的办法,可现在……我想念叨也不行了……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你的病……” 韩千重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犹豫了起来:“你说,我要不要和江寄白说说你的病呢?” 应许僵住了,原来……韩千重已经见过秦医生了,也知道她的抑郁症了……怪不得他那两天那么反常…… 他抬手把照片放在面前,神情困惑:“你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江寄白会不会不高兴?” 他自问了两句,晃了晃头,又继续朝前走去,显然那个问题很困扰他,他不再自说自话,一直到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车子发动了,引擎声在寂静的夜中分外刺耳。 应许坐在副驾驶上等了好一会儿,车子却还没有开动。 她奇怪地朝着身旁一看,却见韩千重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她顿时心慌意乱,凑过脸去,一下子呆住了。 韩千重闭着眼睛,额头抵在方向盘上那个尖锐的标记上,许是太用力了,额角的肌肤被刺破,一滴鲜红渗出,触目惊心。 良久,他抬起头来,仰脸靠在了椅背上,发出了仿如困兽般的嘶吼。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应许终于离开了车子,纵然她有千般牵挂。 韩千重的痛苦和挣扎,她现在无力抚慰,她唯一能做的,是要尽快让自己回魂,不然只怕韩千重这样下去,会把自己弄垮,她更怕蒋方啸还有更厉害的后招,让韩千重声败名裂。 圣德医院在晨曦中显得特别安静,走廊上只有值班的护士在走动。 她穿入了她的病房,看见自己的身体依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旁边的护士已经起床,在替她擦洗检查,吊针挂在她的手背,液体静静地流入她的身体。 整一个小时,应许把所有的方法都试遍了,都无法让自己的魂魄完好地和身体融合。 她浑身无力地趴在另一张病床上,琢磨着江寄白不知道有没有请到慧静法师,需不需要她飞到*山求教回魂秘方。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江寄白和程桓走了过来。 “江哥,你说的那个法师到底来不来?这都几天了!”程桓气呼呼地问。 江寄白皱着眉头轻叹:“他说他不能随意干涉应许的命数,这次他帮不上忙。” 应许热泪盈眶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慧静法师都没办法,那她怎么办?一直保持这种魂魄的状态吗? “我们轮流去那和尚的庙里求他,再不然,把他一棍子打晕了扛回来。”程桓忿忿地说,“出家人怎么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 “你不懂。”江寄白在应许面前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程桓不服气地看着他:“你们都瞧不起人,不就比你们小了那么几岁吗?有什么我不懂的?” 江寄白失笑:“佛家讲究的是缘分,慧静法师既然不愿来,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况且,他还是告诉我了,应许出状况的原因,除了外物的撞击,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她的一本经书,而她回魂的关键,也要着落在这本经书上。” “经书?”程桓有点吃惊,“难道这么玄乎?” “我去她住的酒店和以前的家里都翻遍了,没找到。”江寄白盯着应许看了一会儿,忽然拧了拧应许的脸颊,“快醒过来!你的心肝宝贝出事了!” 程桓轻呼一声,抬手就去阻止:“江哥你别弄许许,她会疼!” 江寄白瞥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小桓,适可而止啊,应许她不可能会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程桓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唇,半晌才小声说:“我不信,江哥,你说你要和许许订婚,那是骗人的吧?” “谁说是骗人的,”江寄白正色说,“请帖都发了,日子都定好了,你说是真是假?” 程桓不吭声了,眼神闪烁。 应许晕了片刻,怎么她昏迷这几天,江寄白的动作这么迅速?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许许……都这样了……你还订什么婚……”程桓呐呐地说。 江寄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说:“你想想,抬着昏迷的未婚妻举行订婚仪式,多感人肺腑的场面,能给我找来一堆的粉丝,江家的股票还能为这个来一周的涨停板。” 程桓气得直翻白眼,嘟囔着说:“江哥你别这么过分……说不定许许醒过来就不想和你订婚了……” 江寄白浑不在意地说:“好,你等着她醒过来第一眼爱上你吧,我去韩千重那里问问经书的事情,你陪陪应许。” 江寄白走了,应许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该跟出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很显然,经书不在韩千重那里,江寄白去了也白搭。 就这么一迟疑间,程桓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前,张望了片刻,飞快地走到门前把门锁上了。 应许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程桓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紫檀经书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经书居然被程桓收了起来。 应许长舒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个程桓,难道他准备私吞了这经书吗? 程桓略带紧张地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许许,我替你收着呢,那天那么混乱我也没忘记捡你的东西,怎么样,我机灵吧?”他表功似的在她面前晃了晃经书。 应许靠在墙上,真想给他一拳:还不把经书给江寄白!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醒过来会不会失忆呢?”程桓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们公司有个新人接了一部戏,就是演一个车祸以后失忆的女孩,可逗了,醒来以后见的第一个男人说是她老公,她居然就信了。” 应许简直为他丰富的想象力折服了,他以为她是刚破壳的小鸡仔吗?睁眼见到的第一个就喊妈妈? 他紧张地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领,显然想让自己的第一面更加帅气,随后他趴在应许面前,轻声交涉:“许许,咱们说好了,你要是能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答应和我试一试,当然,如果能直接爱上我就更完美了,你答应了吧?你没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第38章 程桓拿着经书想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应许的胸口。 等了片刻没有反应,他屏息凝神,摆了一个马扎,用双手覆在离经书一厘米的地方,估计是在想象他手心源源不断的真气通过经书注入应许的身体。 应许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头朝着自己的身体穿去,因为太过用力,一下子从床上穿到了床底,四周扬起了一层灰。 十五分钟过去了,应许的身体毫无反应,程桓的马步开始打软。 他挠了挠头,又拿起经书揣摩了片刻,毅然把它放在应许的脑门,口中念念有词,好像一个施法的巫师。 应许就坐在自己的身体旁发笑,只是看着看着,眼中不由得有热意上涌。 这个傻孩子,看起来真的好像把她放在了心上。 她注定要辜负这一份情谊了。 整整一个上午,程桓一直折腾着这本经书和应许的身体,大冷天的,他居然弄得满头大汗, 末了两个护士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特了,坐在病房里任凭程桓怎么赶都不肯出去。 替应许打完营养针以后,程桓终于坐不住了,垂头丧气地给江寄白打了个电话:“经书……在我这里……” 晚上的时候,江寄白、应伟杰、解磊都来了,病房里挤得满满的,每一个都神色凝重地传阅着那本紫檀经书,都去应许身旁试了试。 应许已经被折腾得没力气了,坐在床头托腮看着他们。 解磊看起来瘦了好多,他的聂天然把他折腾得够呛,都失踪了快半年了还没让他找到。 “还缺少一个契机,”解磊深思着,“就好像电影里那种机关,需要最终那咔哒一声,对了,上次是怎么样清醒过来的?” “上次……”江寄白叹了一口气,“上次是韩千重出了车祸,然后不知道怎么她就醒了。” 解磊坐在椅子上气乐了:“难道最后还要落实到那个混蛋身上?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孽缘!” “找辆车再撞一下?”程桓异想天开地出主意。 应伟杰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千重要是有个意外怎么办?” “又不是真撞,就是那种开到他面前一下子甩尾刹住的,我玩过赛车,我可以来,保准吓他一跳又不会撞到他。”程桓跃跃欲试。 “你还玩过赛车?”江寄白不由得一脸的刮目相看。 程桓挺了挺胸,骄傲地说:“是啊,当时还得了青少年组的季军呢。” 应许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程桓来,M国的时候,她和解磊曾经接触过几次,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改装、训练都需要大量的金钱,程桓居然也玩过? 病房里的解磊显然不信:“好了,你这小孩就别瞎吹牛了,什么叫赛车懂吗,别是碰碰车的季军吧?” 程桓涨红了脸,悻悻然地想争辩,不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应许,忍耐着说:“解哥我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让许许醒过来吧。” 解磊犹豫着看向江寄白:“怎么办?要不先把韩千重叫过来试试?” 江寄白慢条斯理地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来,放在应许身旁。 “不忙,蒋方啸这条疯狗盯着韩千重呢,再忍两天,等我把婚讯公布看他狗急跳墙。” “这是什么?”程桓好奇地拿了过来。 “刺激一下她,”江寄白面无表情地说,“她的心肝出事成这样了,看她还能不能继续睡下去。” 应许的心一凛,立刻凑了过去。 报纸的头条就是G市横江大桥倒塌的追踪报道。标题既粗且大:倒塌疑似设计原因?无良设计师终酿血案。 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股气憋在胸口,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蒋方啸到底还是出了杀手锏。 可是,这家报社是疯了吗?调查组还没有定性,他居然敢这样刊登,不怕被告上法庭吗? 上面的字里行间出现的都是韩某某的字样,不过,混这一行的一眼就看出来是谁。 语句上虽然都运用了据闻、应该、或许的字样,不过谴责和引导的意味十分明显。 韩千重……看到的话……一定会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程桓念了几句,略带同情地说:“他……这算是毁了吧?” 解磊哼了一声:“毁什么?只要把蒋方啸扳倒,他自己有才,要翻身也容易得很。” 江寄白仔细地盯着应许,好一会儿,颇有些失望地说:“这样都没用?” 解磊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寄白,你和应许趁着我不在做了什么?你别想不开啊,别像我一样,做错了事情,弄得这样灰头土脸。” 江寄白冷哼了一声:“我看了你们俩个这副模样还敢怎么想不开?什么情啊爱啊,敬谢不敏。” 解磊也哼哼了两声,忽然颓然坐在椅子上:“女人狠起来,简直比老虎还凶。” 程桓幸灾乐祸地说:“那是你女朋友吧?许许就不会,她对我可好了,轻言细语,很温柔,就像……” “就像姐姐一样,对吧?”江寄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解磊揽住了他的肩膀,也吊儿郎当地笑了:“小桓,我很同情你,我宁可天然对我像母老虎,也不要她像个姐姐一样的温柔。” 应许忍不住扶额,这两个人真是够了,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儿有意思吗? 总算房间里还有一个应伟杰,连连咳嗽了两声,把他们的话题扯了回来。 看着他们几个人在病房里商量事情,应许长舒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两天没有乱套,他们以前商定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只是思必得实业现在的法人代表是她,贷款协议都必须由她亲自签名确认,她要是不能回魂,资金无法到位。 天色渐晚,临走前,江寄白和解磊又轮番捏了一下应许的脸,享受着程桓愤愤然的目光。 “快醒过来,蒋方啸等着你亲自来收拾。” 病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应许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本经书就塞在她病服的口袋里。 江寄白本来想要带走,程桓却突发奇想,说不定应许回魂需要汲取月光精华,他要晚上带应许晒月亮。 江寄白怎么肯让他来陪应许过夜,就交代两个护士把应许搬到了靠窗的那张床上。 今天值夜的是那个年长的李护士,她替应许擦洗好身体,检查了一遍监控设备,做了一遍例行检查。 电视机里放的是一个很红的电视节目,大约有两百集,上次住院的时候在放,到现在还没大结局。 李护士是它的忠实粉丝,每天晚上八点半,一集不落。 应许瞟了两眼,里面的女主角已经从一个天真少女成了美丽少妇,不过还是一样的傻呵呵,被别人骗得团团转。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外面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一张床走了进来。 李护士恋恋不舍地从电视剧中回过头来,略带诧异地问:“咦,你们是谁?” “杨医生要对她做个全身检查,让我们带她去磁共振室。”其中一个白大褂说。 李护士有点纳闷:“杨医生没说起啊,磁共振不是早就做过了?”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杨医生开的单子。”那人把单子递给了李护士,“可能是有什么新发现想再次确认一下吧。” 李护士扫了一眼,疑惑地问:“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啊?” 那人拉下了口罩笑着说:“我们是刚来实习的医学院学生,你是李老师吧,我认识你。” 医院里的确来了一批实习生,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确像个学生哥。李护士不再怀疑,点头说:“好,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反正就在一栋楼里,李老师你看电视吧,我们马上就把她送下来。”那人笑着说着,重新戴上口罩。 应许在一旁脑中警铃大作。 许是在商场上呆久了,很多事情都会首先往坏处想,然后设法要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应许不假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到床边,用尽全身的意念,想要从口袋中把经书挪出来。 只可惜她的指尖虽然可以碰到经书,却无法解开口袋的纽扣:江寄白怕经书掉了,很细心地把口袋上的纽扣扣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搬到了移动的病床上,应许浑身冰凉,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白大褂。 推着床的手指关节粗壮,手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有问题。 出了病房,那人和李护士挥手道别,把病床推进电梯按了朝上的四楼磁共振室。 李护士见一切正常,便回病房去了。 电梯门合上了,上了四楼。 电梯门开了,病床并没有推出,那人迅速地按了负一楼。 另一个人飞快地从大褂里掏出了一叠白布,将应许裹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往肩膀上一扛,两个人疾步地出了电梯,几步就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黑车上。 应许坐在自己的身体上,脑中一片空白。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要把她带走。 车子一路飞驰,开出了市区。 郊区的路面愈加寂静,大晚上的,基本没有什么车子。 到了一个地方,两个人下车,换了一辆车,一个人继续开那辆黑车,而另一个则带着应许上了新车。 新车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七拐八绕,终于开进了一栋别墅里。 一个人站在灯火通明的门口,目光好像毒蛇一样黏腻在裹着她的白布上。 忽然,他发出了低沉森然的笑声:“应许,欢迎你,这一刻终于让我等到了!” ☆、第39章 应许飘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蒋方啸抱着她一步步地走向二楼。 房间布置得十分漂亮,白色的基调,宝蓝色的点缀,正是她最喜欢的两个颜色。 蒋方啸把她放在了中间那张白色的大床上,她整个人陷进了羽绒被中。 苍白的脸上散落着几缕黑发,宽大的病号服裹着瘦弱的身躯,昏迷中的应许看起来娇软无力。 蒋方啸端详了好一会儿,俯□来挑起其中的一缕黑发,放在鼻尖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 毛骨悚然。 应许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那张脸,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你也有今天。”蒋方啸喃喃地说,“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不也落在我手上了?你倒是再拒绝我啊……你倒是起来揍我一顿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抚着应许的脸庞,指尖从她的额头颤抖着一路滑向眼睛、鼻尖,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张唇小巧而饱满,只是唇色因为昏迷而浅淡。蒋方啸停顿了片刻,在她的唇瓣上用力地摩挲了起来。 不到片刻,唇色嫣红了起来,他满意地看了片刻,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舔了舔:“真甜……应许……你的味道真是不错啊……怪不得让我想了这么久……” 说着,他盘腿在她身旁坐下,把应许半抱在他的腿上,抓起她的一双手,想让她环住自己的腰。 只可惜应许的手一点都无法用力,绵软地垂了下来。 他 有点恼火,试了好几次,忽然笑了,捏了捏应许的鼻子,佯作嗔怒的口吻:“你就是这么别扭,女人嘛,别扭一点可以理解,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故意拿那个穷小子 气我对不对?那个穷小子连我一根毫毛都比不上,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是不是气我太风流了?傻瓜,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心里最爱的是你就是了。乖,以后你就 呆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对你的。” 应许在一旁简直瞠目结舌,她完全不明白,蒋方啸怎么就能自恋成这样?他是变态了吧? 自从两个人认识以后,虽然蒋方啸对她表达了追求的意思,可她从来没有假以辞色过,交往也从来没有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 唯一一次有点下了蒋方啸的面子,应该是在两年前,大家都各自带着伴出席了一次宴会。 蒋方啸带了一个名模,应许带的是韩千重,那两天韩千重的心情还算好,虽然也还是全程板着脸。 宴会到一半的时候,应许上洗手间,蒋方啸尾随而至,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情绪有点激动,把她堵在了洗手间门口,掏出一个玉镯就往她的手上戴,嘴里还说着一些暧昧的情话。 当时洗手间外有两个面熟的帮着蒋方啸起哄,应许说了两遍松开没反应后,立刻沉了脸,一个手肘击向蒋方啸的下巴。 蒋方啸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玉镯掉在地上碎了。 应许记得当时她还很给了蒋方啸面子,亲手把他扶了起来,事后还让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玉镯送到了他家,水头很不错,价格也不菲。 蒋方啸拿到了玉镯也亲自打电话来道歉,说那天他有点喝多了。 应许还以为这个过节就这样掀过去了……现在看起来,是她太天真了。 蒋方啸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把应许放回原位,他下了床出了房间。 还没等应许松一口气,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玉镯,正是从前应许送回给他的那个。 他把玉镯套入了应许纤细的手腕,举起来欣赏了片刻,惊叹道:“真是完美,不过得把这个碍眼的戒指摘掉。” 说着,他把应许的那个白金钻戒从中指上撸了下来,随手往床头柜上一丢。 应许扑了过去,徒劳地想要去抓,却只能看到戒指穿过她的指尖,直落下来,打了个转,滚进了床底。 她的脑中一阵晕眩,那对戒指,曾经是她对爱情的所有期盼。 可现在,一个在蒋方啸的手指上,一个被扔在地上混入尘埃。 她直起了身子,冷冷地看着蒋方啸。 她等着看他得到报应的一天。 蒋方啸在她的手指上亲吻了一下,支起她的手臂横放在身边,满意地说:“你现在真听话。知道嘛,那时候他们都传你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懊恼。” 他躺在了应许的身旁,将应许的身子翻了过来,用另一条手臂抱着他。 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我都还没尝过你的味道你怎么可以死……我还等着你破产走投无路了接收你呢……” 他摩挲着她的肌肤,发出了惬意的叹息,眼神渐渐迷乱了起来。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不行……我带你去洗个鸳鸯浴……然后……我给你快乐……那个穷小子懂什么……我带你去天堂……” 应许怔怔地看着床上的躯体,极度的愤怒之后就是极度的木然。 她想催眠自己,床上的那个女人不是她,没有她应许的灵魂。 蒋方啸怀里抱着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催眠自己?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身躯,即将被一个最卑鄙的人践踏。 她嘶哑地叫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自己的躯体冲去,一遍又一遍。 她插入蒋方啸和躯体的中间,用力地想要给他一脚。 她触到了那本经书,用意念祈求回魂。 ……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应许一下子虚脱似的倒在了床头。 蒋方啸抱着应许正朝着卫生间走,脚步缓了缓。 电话铃声十分执着,响了一遍又一遍,蒋方啸终于回过身来,把应许放回了床上。 他诅咒了一声,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半夜三更的嚎什么嚎!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他停顿了几秒,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他们签约了?不是让老三在M国盯着吗?” “这个废物!他怎么不把他的脑袋塞进女人的*里!”他破口大骂,眼神狰狞。 “我马上过来,爸在哪里?他除了发火还会干吗?还不是要我擦屁股!”他飞快地挂了电话,披上了外套,疾步朝外走去。 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目光阴森地落在应许身上。 良久,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俯□来摸了摸应许的脸,露出了一个几近扭曲的笑容:“想要翻身?没门,我等着让你心服口服。” 窗外响了引擎声,应许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现在是M国时间的下午,应该是蒋家最大的客户在应许和解磊的合力运作下和H市的一个电子巨头正式签约了。 明天股市一开盘,蒋家宏辉电子的股票必然会大幅下跌,即将遭受有史以来的重创。 接下来就是环环相扣的几个步骤,足以让蒋方啸一败涂地。 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她必须能够在明天晚上之前及时回魂。 这回魂到底还少了什么关键的环节呢? 应许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思考着。 蒋方啸一整天都没回来,估计忙得焦头烂额。 而应许的躯体躺在床上,一整天都没打营养针,气色明显差了很多。 应许在整间别墅里飘来飘去,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外面是高墙铁门,也没人守卫。 看来这只不过是蒋方啸的一个临时落脚点,他很有信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别墅的角落装了摄像头,保全系统健全,想必和另一处保安室联动,有什么异动一清二楚。 别墅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江寄白他们想必快疯了吧。可她又不敢离开别墅,总盼着还能有一丝奇迹出现。 就算回到江寄白那里,她也无计可施,躯体和经书都在这里。 快五点的时候,别墅外终于开来了一辆车,车上走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打开铁门走进了别墅。 他拎着一个箱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打电话。 “是,蒋少我知道,我会小心。放心,我看完以后会告诉你,听你说的应该没有大碍,不过建议最好还是尽快送往专业的医院检查……行,我明白。” 他挂了电话走上二楼,开始给应许做例行的检查和挂针。 他打完针,惋惜地看着床上的身体,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啊,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了?” 应许心存希望,在窗口极目远眺,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人跟踪的迹象,江寄白他们还没有发现这条线索。 晚上蒋方啸回来了就糟了,她完全不敢想象,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蒋方啸放过她。 医生替她挂完水,又向蒋方啸汇报了一下她的状况,开车走了。 夜幕降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传来了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应许吓了一跳,迅速地回过头朝着外面看去,一个黑影从外面跳了进来。 ☆、第40章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可应许的胸口忽然砰砰乱跳了起来,那人的气息无比得熟悉,她曾经耳濡目染了六年。 可他怎么会来了?江寄白呢?他有后援吗?蒋方啸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到时候他孤身一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斗得过蒋方啸。 希冀和恐慌夹击而来,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韩千重谨慎地在原地呆了一分钟,适应了黑暗,开始缓缓地往前挪动四下张望。 他低低地叫着应许的名字,声音焦灼。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床上,快步走了过去在应许的手臂上摸了两下。 骤然之间,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近脱力。 “应许……你真的在这里……我……被你吓死了……” 他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微光,伸出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应许的脸庞,那目光贪婪而炽烈,应许的魂魄都能感受到那目光从她脸上刀子般刮过。 半晌,他猝然伏在她的身上,借着微弱的夜色,应许能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停滞了几秒钟,他飞快地把她抱了起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可能想找什么东西把应许固定在背上。 还没等他找到,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蒋方啸回来了。 韩千重停滞了几秒钟,飞快地把应许放在了床上,闪入了厚重的窗帘外。 几乎就在同时,楼下响起了蒋方啸的声音:“你去准备一下,在外面等我,一个小时后就把人转移走。姓李的这个混蛋,胃口越来越大了。” “蒋少……”另一个声音有点犹豫,“今天老爷子很生气,问我你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 “就知道发火,不是跟他说了吗?准备收购思必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他放一百个心。” “是,我知道了。” “你准备好在外面等我,我有事情要做,记住,不许上来。” 说着,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不到片刻,卧室的门开了。 “宝贝儿,我回来了,一个人呆了一天,是不是想死我了?”蒋方啸站在门口,冲着床上的应许笑着说。 应许飘在半空中,只觉得恶心欲呕,他还真自说自话上了。 他脱去了外套,朝着床走了过来,自言自语说:“*一刻值千金,不能再等了,我让你尝尝欲仙欲死的滋味,以后你就没我不行了……” 不知怎的,在这最后时候,应许此刻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昨晚的愤怒和木然已经消失殆尽,她看了看韩千重的所在,无法言喻的暖意涌上心头。 就算最终她和韩千重无法牵手,这样浓墨重彩的爱也足以让她铭刻一生。 蒋方啸走到床边,背对着韩千重。 他的手指一紧,一下子抬起脸来。 应许的心一抽,他发现了什么? 一股风声传来,韩千重飞扑了过来,顺手抄起了放在旁边的挂水的支架,朝着蒋方啸的后脑轮了过去。 蒋方啸的头一偏,那支架砸在了他的肩膀,这一下韩千重倾尽全力,蒋方啸闷哼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韩千重顺手在他后脑上补了一下,蒋方啸一下子晕了过去。 韩千重抱起应许,四下张望了片刻,忽然蹲了下来,撩起床幔,把她往床底下塞去。 “趴”的一声,放在口袋中的经书掉了出来。 韩千重愣了一下,顺手捡起放进自己的口袋。 “应许……你忍一忍,”他低声呢喃,“我已经告诉江寄白让他报警了,他们马上就到。” 说着,他留恋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毅然放下了床幔。 蒋方啸躺在地上的身体动了动,韩千重疾步走了过去,拽住他的衣领往外拖去。 楼下传来了声响,蒋方啸的下属试探着叫着:“蒋少……没……没什么事吧?要不要我帮忙?” 韩千重充耳不闻,飞快地走到二楼阳台,随手往下扔了个花盆。 花盆掉在草地里发出一声闷响,过了几秒钟,他又奋力丢出一块石片,石片砸在了别墅的铁门上,发出一声脆响。 几乎就在同时,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蒋少……是不是她跑了?你还好吗?” 整个二楼一下子灯火通明。 韩千重没找到武器,只是用手肘掐住了蒋方啸的脖子,警惕地看着跑上来的两个人。 应许心急如焚,她在半空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手,这两个人就是把她从医院劫走的白大褂。 “放开蒋少!”那两人几乎同时喝道。 蒋方啸也醒了过来,嘶声叫道:“那女的呢?她动不了跑哪里去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蒋少……刚才外面听到动静,是不是被他的同伙接应走了?” “快去追!”蒋方啸气急败坏地喊着。 韩千重的手一勒紧,蒋方啸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们一个都不许走,不然……就别想要他的命。”韩千重面无表情地说,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两人。 其中一个悄然后退下楼,另一个上前一步威胁着说:“你跑不了的,赶紧把蒋少放了,不然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韩千重勒着蒋方啸后退了两步,背后碰到了阳台壁,退无可退。他迟疑了片刻说:“你让开,让我走我就不伤害他。” 蒋方啸冲着那人眨了眨眼,那人的目光落在韩千重的手上,眼神闪烁,应许在一旁看了便知不妙。 “好好好……你别伤害蒋少,我放——”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下子窜了上来,一拳击向韩千重的面门,他的下手迅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 仓促之间,韩千重只来得及往旁边一偏头,而几乎就在同时,蒋方啸忽然用手肘往后一击,正好击中韩千重的脾脏,韩千重痛苦地弯下了腰。 蒋方啸伸手一推,连滚带爬地往前扑去,韩千重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肯松手,就在这么一瞬间,三个人滚在了一起。 应许清晰地看到,韩千重在用力地拔蒋方啸手指上的戒指!那个一周年的纪念戒指! 她几乎就想冲到他耳边大喊:傻瓜!戒指重要还是你性命重要?赶紧打,打不过就跑啊! 蒋方啸掐着喉咙叫了起来:“打!打死他!他想要杀我,打死他也不用偿命!” 应许只觉得眼前一黑,无边无际的惊恐袭遍全身。 蒋方啸不是闹着玩的,他很有可能真的会下黑手。 那人的拳头一下下地落在韩千重的身上,专门挑着人的软肋,鼻子、胃部……韩千重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应许惊喘着插入两个人的中间,不停地祈求,却只能眼睁睁地那拳头却一次次地穿透她的身体,狠狠地落在韩千重的身上。 “让开……”蒋方啸阴狠的声音响起。 那人的拳头停了下来,韩千重踉跄了几步,半跪着趴在地上喘息,他的手掌紧紧握住,那枚戒指藏在他的手心。 应许回头一看,只见蒋方啸拎了一根棍子几步走到韩千重身旁,抡圆了冲着他的后脑挥了过去…… 应许的脑子空白一片,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迎着棍子扑了上去。 棍子的呼啸声急速而至,她的魂魄被穿透。 须臾之间,四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身体,她惊愕地发现,她的魂魄又开始散去。 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她失去了知觉。 ☆、第41章 天气特别得好,蓝天白云,暖暖的阳光从玻璃中透了过来,洒在了被褥上。 韩千重半躺在病床上,看着护士记录自己的血压和体温。 主治医生领着一群人鱼贯而入,一边看着病历一遍问:“今天韩先生看起来精神还可以。” 韩千重点了点头,看着他在病历上奋笔疾书,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杨医生,二号楼……贵宾房的应小姐出院了吗?” 主治医生正是杨医生,他原本是脑外科的专家,韩千重是他在这个病区的唯一病人。 他头也没抬应了一声:“嗯,出院了,她这次没昏迷几天,各项数据正常,昨天就出院了。” 韩千重的眼神一黯:她果然还是无法面对他,连见都不想再见他一面。 原本就想着在一家医院,可以偶遇个几次,聊慰相思,可现在这点小心思也没用了。他无心再留在这里:“杨医生,我应该没什么事了,可以出院了。” 杨医生在他的脾胃区按压了几下,打趣说:“看来内脏恢复得还可以,头部和四肢的外伤看着吓人,应该没大碍,不过,你出院我批准还不算,还要另一个人同意才行,她临走前特意叮嘱的。” 韩千重的心突突乱了几拍,低声问:“她……她提起我了吗?” “让你安心静养,还是再住两天吧,就怕有什么后遗症。”杨医生开了药,又叮嘱了两句,走了。 韩千重坐在那里,思绪渐渐地飘到了四天前的那个晚上。 江寄白带着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蒋方啸一棍子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砸在他身后的花盆上,瓦片飞溅,蒋方啸的手下补了一脚在他心口,他终于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随后就是一场混乱。 蒋方啸胡搅蛮缠说他是来救人的,是韩千重鬼鬼祟祟的,他以为是韩千重囚禁了应许,急着救人才出手的。 江寄白急着找应许,韩千重强撑着说出应许的下落,痛快地看到蒋方啸那张脸憋成了便秘的颜色。 最让人惊喜的是,等他们把床底下的应许抱出来的时候,应许醒了。 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他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受伤过重回光返照了。 那双眼睛里应该满是漠然,为什么他居然有种幻觉,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曾经被应许深爱的日子。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煞风景地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圣德医院了,胃部、脾脏出血,额头开了个五公分的口子,医生要求治疗并留院观察两周。 医院里有点无聊,幸好他原本就是个学术型的,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并不是太感兴趣,而且外面关于G市桥梁塌方和他的传闻甚嚣尘上,他乐得躲着图个清静。 病房里有很多关于建筑的书籍,也有些解闷的名著和小说,不知道是谁拿来的,他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偶尔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窗外,总有一种怅然浮上心头。 应许……她会在哪里?他还有机会可以见到她吗?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江寄白悠然自得地踱进了病房。 韩千重顿时心里一喜,半撑着着坐了起来:“她怎么样?昏迷的原因找到了吗?以后不会再发作了吧?” 江寄白耸了耸肩:“还行。” 忍了这么多天,问了这么多问题,就听到两个字,韩千重几乎以为江寄白是来找茬的了。 总之,他和江寄白可能是上辈子犯冲,前几天见面也差点打了起来,那时他一连好些天都没见到应许,一直心神不宁地觉得应许出事了,于是就鬼使神差地跑到圣德医院,才发现应许不但再次昏迷不醒,还失踪了…… 他沉声问:“那蒋方啸呢?他有没有被警方控制?” 江寄白笑了笑:“哪能这么容易呢?他做事滴水不漏,那栋别墅不是他的名字,户主已经移民,应许又是在昏迷中被抓,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把应许劫走的。” “医院里难道没有监控?”韩千重忍不住了。 “有,可是当时拍到的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发型身高都改装过了,无法辨认。”江寄白淡淡地说。 “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逍遥法外?”韩千重愤然。 “他可是S市出了名的蒋少,警察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背后有一整个律师团等着揪他们的错呢,羁押二十四小时就放了。”江寄白轻哼了一声。 韩千重不说话了,脸色沉郁。 “他这种人嘛,进监狱都便宜他了,还是用我们的方法收拾他吧,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江寄白的神态轻松,“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要不要我帮你?” 韩千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断然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韩千重一直很讨厌江寄白。 其实,江寄白对他的态度,和解磊相比要好很多。和解磊直白外露的性子不同,江寄白就算心里鄙弃,也从来都不会露在面子上,对他斯文有礼,冷冷地旁观他和应许的一切,最不济也就是偶尔冷言冷语地讥诮两句。 可韩千重却讨厌江寄白多过于解磊,他能感受到,江寄白举手投足间的那种高高在上以及对他骨子里的轻鄙。 现在,他明白了,江寄白的轻鄙的确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的确做了很多让人不齿的事情,把这样深爱着他的应许推到了别人的怀里。 他现在只希望,江寄白能够收敛一下他曾经的风流韵事,好好地对待应许,弥补应许曾经受过的伤害。 至于他自己,都不重要了,或许,这就是他为了他曾经的盲目和冷酷付出的代价。 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绝望的地步,他的力量虽然薄弱,但他也会竭尽所能,去反击去捍卫自己的权利。 “我这里挺好的,我能解决,你们不用掺和,省的连累你们。”他简略地说着,拿起书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江寄白眼中的诧异一掠而过,他不但没走,反而饶有兴趣地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一副准备闲聊的模样。 “这两天累死我了,忙里忙外的,不办不知道,一办吓一跳,订个婚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韩千重的心脏一下子好像被人用手捏紧,他茫然抬起头来看着江寄白,脑中一片空白。 “你来不来?来的话我给你留张请柬。”江寄白面带微笑,憧憬地说,“应许一定会很漂亮,你说呢?” 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韩千重说不出话来。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应许穿着婚纱缓步走向另一个男人……那曾经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女人……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一刹那间,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颤声说:“她……本来就很漂亮,你……好好对她。” “我当然会好好对她,”江寄白挑了挑眉,讥诮地说,“我又不是你。” 韩千重惨然一笑,心神紊乱,随手拿起书翻了几页,又抬起头来,略带神经质地问:“你那些小明星呢?以前你……一月换一个的……” “逢场作戏嘛,男人都难免的,”江寄白随口说,“应许不会介意的。” 韩千重顿时呆了呆:“你……说什么?你不和她们都断了?” “你操这份心干什么?”江寄白饶有兴趣地问,“你不会对应许还有什么念想吧?” “我……不行,”韩千重一下子急了,正色说,“江寄白,别的我管不着,可你不能结了婚还在外面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应许的性子你知道,她傲气的很,就算心里难过,也不会对你表露出来,你不能伤她的心!” “我伤了你能打算怎么样?”江寄白冷笑了一声,“就像你当初伤了她,我也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一样。” 韩千重的脸都白了:“江寄白,我没想到你也这么无耻!” 江寄白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和她各玩各的,应许又不会像你那么小家子气,而且她现在身边的小桓也挺细心的,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也能照顾她。” 韩千重的脑袋有点晕,在他自小被熏陶的观念里,恋爱时可以风流不羁,可家庭却是神圣不可侵犯,他的父母恩爱了一辈子,母亲死了以后,韩培云一直未娶,江寄白的想法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样,以后有了孩子让他们怎么面对父母?”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孩子……”江寄白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那种麻烦的生物最好别让我看到,实在要是不小心有了,丢给保姆就好。” 韩千重的脑门充血,肺都快气炸了:“你疯了!应许一直都希望有一双儿女和完整的家庭,你这样不是存心要让她伤心吗?” 江寄白耸了耸肩站了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别拿你的那点老古董来说教了,我和应许十多年的交情了,你懂她还是我懂她?你养你的病吧,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说着,江寄白施施然地朝着门外走去。 韩千重一下子掀开被子跳下床去,疾走了两步,一阵晕眩袭来,他扶住了门框,忍不住高声叫道:“江寄白,你开玩笑的吧?应许她的身体不好,你别让她……” 江寄白回过身,优雅地冲着他挥了挥手,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 整整一天,韩千重都心烦意乱。 一想到应许嫁给江寄白以后,每天为了那些小明星伤神伤心,他的心脏就紧缩了起来。 应许应该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女人。 他错失的六年,让他追悔莫及,他希望能给应许幸福,可他却失去了给她幸福的权利。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地溜出了医院,他想要回到一个有应许气息的地方,他控制不了胸口澎湃涌动的思念。 打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韩千重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幻想着从前他回家时候的模样。 应许会来开门,应许会对他笑,应许会…… 他一下子睁开眼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书房里透出一抹晕黄的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幽静的空间中回荡:“放心,我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启一级备战模式。” ☆、第42章 韩千重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站在书房门口,却不敢推门而入:他深怕这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他的脑子已经自动过滤了那些声音的意义,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叫嚣:她回来了!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瞪大眼睛捕捉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应许和从前一样坐在书桌旁,目光专注地落在电脑屏幕上。 一见到他回来,应许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眉头微蹙:“你怎么出院了?内伤都好了?杨医生怎么没告诉我?” “我……偷溜出来的。” 韩千重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回答。 应许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冲着他笑了笑:“对不起,我以为你还在医院,没和你打招呼就过来了,密码和指纹都没换。” “没……没关系。”韩千重本能地应了一声。 “明天开始有一场硬仗要打,我想好好睡一觉,酒店里……睡不着。”应许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困惑了起来,“你……不方便?” 韩千重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有,我很方便,你尽管来,就是……” 他想起自己的那件塌方事故,又想起那些无孔不入深挖新闻的媒体,忍不住头疼起来:“就是你进出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别人揪住辫子。” 应许不以为意地说:“这个小区的保全你可以放心。” 那倒也是,就算是那次最不堪的曝光事件,媒体也没有拍到他们两个在这栋公寓中的照片。 韩千重顿时放下心来,瞄了一眼电脑,只见上面都是股票的走势图,红红绿绿的数据让人眼花缭乱。 他对股票不感兴趣,却压不住心底的担忧,不由自主地问:“思必得……怎么样了?” 应许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点疲惫:“还行,圣诞和新年销售额直线上升,十二月销售额二十个亿,和去年同期持平。” 韩千重又惊又喜:“真的?那可太好了!” “不过,”应许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利润率只有百分之一都不到,广场把所有的利润都补贴品牌了,扣去所有成本,大概就维持在不亏的状态。” 韩千重愣了一下,安慰说:“只要思必得在就好,总会有盈利的一天。” 应许点点头,瞟了他一眼:“是的,只要人在就好,就会有希望的一天。” 这话听起来一语双关,韩千重的心脏突突乱跳了起来,各种念头蜂拥而至,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他不敢去想,深怕一想便会再次泥淖深陷……不,他原本就在泥淖中,他怕的,只是把应许再次拖进来……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想把话题往安全的地方引:“时间过得真快……眼看着就要过春节了……” 应许看起来神情自若:“是啊,思必得也马上要进行新一季的品牌调整,只要老品牌稳固,新品牌有进驻意愿,广场这一块就算稳住了。” 韩千重忍不住细细打量起她来:“你看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你歇一会儿,我去榨杯葡萄汁。” 应许瞟了他一眼,冲着他嫣然一笑:“帮我加一点蜂蜜,冰箱里有,谢谢。” 韩千重的脑袋一热,强撑着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外,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一阵晕眩。 拿着榨好的果汁重新走进书房,应许还在全神贯注地分析股票数据,韩千重帮不上什么忙,就替她点了安神的精油熏香。 其实在睡觉前做这种费神的脑力劳动不利于睡眠,韩千重心里难受,却也无能为力。 书房边上有一把吊椅,从前应许很喜欢坐在上面看书,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到应许坐的那个位置。 韩千重顺手拿了一本书坐在吊椅上偷窥着应许,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她和江寄白吵架了?要不然怎么会跑回家里来…… 她是不是原谅我了? 如果那个横江大桥的事件过去了,我可不可以食言……不和她分手了? 想到这里,韩千重的心一热,迅速地从吊椅上下来,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他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有几封邮件静静地躺在邮箱里。 几封客户的,还有几分是事务所里的,小张向他汇报一下以前项目的一些进展,他的资格证被暂扣,所有的项目都暂时挂在王铮宇的名下。 还有一封是王铮宇的,告诉他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那分勘探报告的确不是他的亲笔签名,是他人仿冒的。 韩千重轻吐出一口气来,拨通了王铮宇的电话:“王老师,谢谢,总算看到了点曙光。” 王铮宇听起来有点忧心:“千重,你可别想不开,这两天怎么都联系不到你,糟心事总会过去的,我们都等着你回来的这一天。” 韩千重这才想起来,他进医院后都没顾得上开手机,这非常时期王铮宇不急才怪。 他赶紧解释了几句,王铮宇这才放下心来,责怪说:“下次有事了记得给我挂个电话。” 韩千重心里暖洋洋的,这个老师为人端方厚重,对他视如己出,碰到他,真是这辈子的幸事。 他下定了决心,十分严肃地说:“王老师,我知道那家报纸背后是谁指使的,我决定了,要去控告那家报纸诽谤,我会尽量撇清和事务所的关系,不过,你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 王铮宇愣了一下:“你怎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了?” “那家报社未经核实就刊发这种定性的文章,极度没有职业道德,现在总局正在抓有偿新闻,我觉得我很有胜诉的把握,对不起,老师,我想,我不能一直这样束手待毙,别人碰到这种诽谤都会避之不及,我想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韩千重冷静地分析。 王铮宇在电话那头思索了片刻:“好,千重,我支持你,不过不用你的名义,我们用事务所的名义,说不定还能得到建筑协会的支持,那天我碰到了建筑协会的于会长,他也很愤怒,说这样的虚假报道是对整个建筑师协会的侮辱。” 韩千重呆了呆,连声拒绝:“这怎么行!万一败诉,对事务所的名声影响太大,我想过了,以个人名义最好。” “千 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和老徐商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们相信你的人品,当初小李是我配给你做助理的,在用人上,我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这一次,我们俩 都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不就是一个事务所嘛,没什么了不起,人家李白还能千金散尽还复来呢,我王铮宇还计较一个事务所做什么!” 王铮宇的声音很激动,韩千重的胸口一热,郑重地点了点头:“好,老师,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挂了电话,韩千重沉思了片刻,心中雀跃了起来,如果他能把这件事情解决,如果他不会拖思必得的后腿…… “在和王老师聊那个塌桥事件?”应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韩千重一下子抬起头来,愕然说:“你……你知道了?” “都上报纸了,你觉得你瞒得住我吗?”应许瞟了他一眼。 韩千重的胸口好像被什么重重捶了一拳,懊恼、沮丧接踵而来,在应许面前,他总是会出各种状况,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伤害。 “没……没什么事的,我能解决,”他强调着,“我真的能解决。” “我知道,”应许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我相信你,就像我从前一直都相信,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 韩千重的血往上涌,他咬紧牙关,才控制住那双想要拥抱她的手。 应许跳过这个话题又问:“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韩千重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不喜欢江寄白,却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做事还是十分得光明磊落,就算对他这个名义上的情敌,也并没有在应许面前抹杀他的功劳。 “其 实也没什么,凑巧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在追查我那个助理小李的下落,发现他的电脑里有一份别墅设计资料,并没有通过事务所的帐走。那几天你一直都 没出现,我……我很担心,就找到圣德医院去了,才发现你出了事。江寄白说他把所有蒋方啸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你的下落,我不知怎么,就想到这栋别 墅了。” 应许轻吁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好半天才略带谴责地说:“真傻,下次一定记得要等到大部队来了再救人。” “我等不了……”韩千重看着她,眼中带着灼热的温度,“应许,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是的,实在是太害怕了。 害怕你万一有什么不测。 害怕蒋方啸对你不轨。 害怕你有个意外从此天人永隔。 害怕从此再也看不到你幸福的可能。 …… 韩千重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应许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晕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抹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 气氛有点暧昧。 韩千重的心脏一下下地跳动得急促了起来,喉咙有点发干。血液在血管中快速地流动,好像有种冲破血管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喑哑:“应许……我……” 应许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他的眼神骤然一滞: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硬生生地被憋回喉中。 “你……你要睡了吗?” ☆、第43章 不知道怎么,应许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洗漱完毕,她穿着家居服钻进了被子里。 韩千重硬着头皮跟着走进了她的卧室,呐呐地说:“我能留下来吗?我和你说说话行不?我还睡不着。” 应许瞟了他一眼,板着脸,却没有拒绝。 韩千重当她默认了,喜滋滋地像上次一样打了地铺,搜肠刮肚地想着和她聊天的话题。 “川川拿了大奖了你知道吗?听说学院里有计划要送一批学生去Y国做交换生,为期一年,她说她会努力争取的。” 应许没有吭声,韩千重只能靠在墙上,只能看到她的半个侧脸。 小巧的鼻子……翕动的睫毛……脑中顺便勾勒出肌肤滑腻的触感…… 韩千重一阵心猿意马。 他原本就不善言辞,以前临睡前的聊天都要做足功课,今天临场发挥,一下子卡壳了。 应许轻声说:“她有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韩千重一下子找到了话题,“她说了,再也不找男朋友了,都被那个人渣吓坏了,过几天你试试找她谈谈心,不能为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我看他们班里有好几个男生喜欢她,不过吧,还要注意一下和女同学的关系……”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对刘川川感情的培养大计,又穿插了几个在办公室听到的早恋八卦。 应许一开始还插几句嘴,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没声音了。 韩千重讲得喉咙发干,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半跪在床前,看着应许的睡颜。 就算灯光昏黄,韩千重也能看到她眼下的青灰色,这些天她一定累坏了,才会这么想要好好睡一觉吧。 韩千重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在上衣的口袋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枚戒指来。 戒面上的钻石依旧闪亮,只是旁边的猎豹尾巴断了一个角。他心疼地摩挲着,心里一阵苦涩。 这是那天和蒋方啸搏斗时他拼命从他手指上撸下来的。 他的戒指回到了他的手中,可是应许的却已经从她手上褪了下来。 他们俩之间,一步错过,便是步步错过。 韩千重屏息在应许的眼前停留了片刻,胸口澎湃的感情在叫嚣,无尽的痛苦袭来。 他终于低下头来,颤抖着在那熟悉的肌肤上轻轻印下一吻。 或者……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的亲密接触。 这个念头让人崩溃。 韩千重一晚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等他第二天早上从卧室中出来的时候,应许已经不在了。 空气中仿佛还留着昨夜的幽香,他怅然回味了片刻,去了圣德医院。 护士对他的夜不归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病房里和事务所的律师沟通,进行了细节的讨论,律师说胜诉的把握很大,决定本周就递交。 下午的例行检查后,病房送来了当日的各类报纸。 韩千重无事可做,顺手拿了起来。 娱乐版的登着头版头条:江应两家联姻在即,全市娱记出动抢第一手资料。 韩千重木然瞪着那几个加粗的大字看了一会儿,迅速地换了一张。 财经版的登着头版头条:思必得复盘第一天,股票狂涨跌破一众眼球。 好一会儿,韩千重这才从这个头版头条中回过味来,就连他这个不碰股票的人都知道,这现象很不正常。 思必得停盘了半年,停盘前利空消息不断,股价跌至历史最低;复盘之后却一路高开,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唯一的可能就是江寄白和应许的联姻让业内人士极度看好,难道江寄白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扭转乾坤的能量? 韩千重又把报纸翻回了娱乐版。应许和江寄白的一张照片放在中间,应许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微笑着,和江寄白并肩从思必得大厦走出,神态熟稔中透着亲密。 订婚的日子就在后天早上十二点十八分,席设S市香格大酒店。 即使早已经知道,韩千重的心脏深处还是传来了一阵刺痛。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那刺痛过去。 从脑子里居然不可思议地浮起了一个念头:江寄白怎么还没有把请帖给他…… 寂静的病房几乎让人发疯。 韩千重神思恍惚地出了医院,一路走一路想,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S市的商业中心。 S市的思必得广场和大厦就在这附近,里面看起来人头攒动。 算算时间,离春节还有一个来月。以往这个时候,应许也会开始采购年货,她家的亲戚不多,母亲那边的也都喜欢过圣诞胜过春节,年货一般都是带给他在H市的亲戚朋友的。 他总是很漠然,冷眼旁观。 熙熙攘攘的人群,透着一股世俗的快乐。他的眼底有点湿润,狼狈地靠在了墙上。 他错失了那种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墙边是一家咖啡屋的落地玻璃,他无意识地瞟了一眼,正想离开,忽然愣住了。 落地玻璃里坐着应许,对面是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男的年长,女的年轻,那女的看起来十分激动,不停地说着什么。 他立刻警惕了起来,生怕应许吃亏,疾步往里走去。 “应小姐,你还没结婚,更没有儿女,不能体会到我父亲的心情,你这样的纵容和鼓励,是对我们全家人的伤害,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你这是在摧毁一个年轻人的未来你知道吗?”那个女的约莫三十岁上下,妆容精致,眉眼靓丽,言辞咄咄逼人。 应许的神情淡然,嘴角挂着一抹彬彬有礼的浅笑。 “应小姐,”那个年长的男人眉头深锁,语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决定,对你我双方都有利无害,你现在自身难顾,何必损失我这样一方的助力呢?” 韩千重听得一头雾水,轻咳了一声:“需要我帮忙吗?” 应许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韩千重,你的理想是什么?” 韩千重愣了楞:“你知道的,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 “那你还记得你爸希望你当什么?”应许问道。 “小提琴手,或者作家。”韩千重想起遥远的从前,那时候为了大学报考什么,他和韩培云争吵了好几回,都想把对方说服。小提琴手是他过世的母亲的期望,而作家则是韩培云对他的期望。 “能告诉这两位,你现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吗?”应许再次问。 “学有所用,目前在一家建筑师事务所里工作。”韩千重看了看他们俩,揣测这这两人的身份。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给你一笔巨额的财富,你愿意放弃你现在的工作去做你不喜欢的作家和小提琴手吗?”应许的目光清澈地落在他的身上。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这是财富无法比拟的。”韩千重看着她,很郑重地回答,他喜欢建筑这项事业,更喜欢由之而来的自信和快乐。 应 许耸了耸肩,转向那个男人:“你看,程董,这位先生现在是位非常优秀的建筑师,他的作品已经在国际一流的建筑杂志上刊登,更有希望问鼎后年的罗华尔奖,如 果当初他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做个小提琴手或者作家,他现在有可能是在一个三流乐团里拉和声,或者写着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投稿。你现在的一意孤行,换来的有可 能是小桓终生的郁郁不乐,扼杀的有可能是一代歌王。” 韩千重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应许这是在劝一个固执的父亲不要干涉孩子的人生,可是应许怎么会管这种闲事?小桓是谁?这个名字挺熟悉啊。 “歌王……”那个男人冷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们家要歌王干什么?” 那个女人也沉着脸:“小桓以后会明白,我和爸爸都是为他好。” “你们家的确不需要歌王,你们家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继承人。”应许毫不客气地说,“言尽于此,程董,小桓适不适合做个商人,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吧。” “你的贷款呢?不需要了吗?”那个男人忍住气,冷冷地问。 “需要,”应许的眼神通透,神情自信,“不过这都是双向的,恕我直言,程董,你不是小桓,在商言利,如果我的贷款不能为你带来盈利,就算小桓再恳求,你也不会同意贷款。” 那个男人的表情僵了僵,一语不发。 “思 必得虽然现在暂时处于低谷,不过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银行有巨大的盈利空间,风险和利益往往都是成正比的,程董你不会不明白,更何况,你们和本土银行不 一样,捡些别人吃剩的小虾米有意思吗?为什么不自己来一票大的在国内金融市场站稳脚跟?”应许冷静地分析着,“当然,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没有你,思必得 也不一定无款可贷。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拿小桓的爱好当要挟,他很爱唱歌,你可能不稀罕什么歌王,可是,小桓希望拥有的,是属于他的事业,不是你所创立雷福德 银行这个金融王国。” 旁边哐啷一声,有个杯子掉在了地上。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隔了两三桌的地方,有人轻呼一声站了起来。 “许许……”那人轻呼了一声,步履不稳地朝着他们走来,走得近了,韩千重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眶发红,呼吸急促。 “你怎么来了?”应许愕然地看着他,又看向对面的男人,“你不是说他在酒店里吗?” 韩千重晕眩了片刻,终于明白,应许包养的这个小情人,居然是这个什么程董的儿子,离家出走跑到S市来闯天下! ☆、第44章 “许许你……你说得太好了!”程桓吸了吸鼻子,满脸的感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程董生气地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下周就回去继续金融硕士的学习吗?” “我来看你有没有骗我!”程桓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你果然骗我了,你还在和许许讨价还价,明明是你答应我贷款给许许了!还有,我没答应你回M国,我说了我要留在这里读书。” “胡闹!”程董冷冷地说,“你还说你不是小孩子,学金融在M国最强,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小桓你别任性,爸爸都是为了你好……”旁边那个女人劝说着。 “大姐你别说了,你明明就比我合适接替爸爸的位置,”程桓委屈地说,“我看到那些数字就头晕。” 程姐迅速地瞥了一眼程董,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谁也不是天生会的,多练练就好,更何况,我也会在旁边帮你。” 应许站了起来,拍了拍程桓的肩膀:“小桓,记住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是义气,可是放弃自己的理想那就是愚蠢,我先走了,你们一家人慢慢聊。” 说着,她冲着程董伸出手去:“程董,有缘再见。” 程董一动不动,沉着脸好一会儿才说:“应小姐,我可以控告你,你一开始就对我儿子心存不轨,胁迫他进行潜规则,现在还妄图诱惑他放弃家族事业……” “爸爸你在说什么!”程桓的脸都白了,“许许对我很好,是我缠着他不放!我在舞台上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要不是许许救的我,我就躺在医院里见不到你们了!” “你说什么!”程姐在一旁失声叫道,“你在舞台上出了什么事?” 程桓赌气不说话,程董的眼神一滞,略带怒意地说:“应小姐果然厉害,把小桓哄得言听计从,我听说你马上就要订婚了吧,我还听说,你的私生活……” “程先生,”韩千重在一旁静静地开了口,“请注意你的措辞,你的指控未必成立,你儿子已满十八岁,有他独立的判断能力,可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口不择言就危险了。” “韩大哥你说得太对了。”程桓哼了一声,眼神倔强,“我就是喜欢许许,她能听得懂我的心,我就愿意听她的话,我不喜欢你们,非得把我按在一个模子里印,要是我妈还在,她一定不会答应你们这样做的!” 应许冲着他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小桓加油,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着,她冲着程董点头致意,淡然自若地朝外走去。 韩千重瞥了程桓一眼,匆匆追着应许而去,临走前补了一刀:“小桓,你爸爸虽然家财万贯,可说到底,还比不上我那个穷光蛋的爸爸,最起码,他在十年前就学会了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 韩千重的肚子咕噜了两声,中午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会儿都过了晚饭的点了。 应许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嘴角挂了一抹浅笑:“找个地方吃饭吧。” 韩千重又惊又喜,紧走两步到了她身旁:“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刚才和那老古董说话,气得我胃疼。”应许气哼哼地说。 “你刚才不是很淡定吗?原来都是装的。”韩千重恍然大悟。 “那 当然,做生意不带着点面具,让人一眼看穿了还怎么谈?”应许笑着说,“这个老狐狸,谈贷款还要牵扯上小桓,说让我保证不再诱惑他进入娱乐圈了,真是滑稽, 小桓要是真不想,我诱惑他有用吗?搁普通人身上,谁不愿意做个二世祖混日子?要不是真喜欢唱歌,小桓会扔下那二世祖的身份一个人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S市 来?” 韩千重看着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吧?说小桓是你的……” 应许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呢?所见即所思。” 突如其来的难过袭上心头,韩千重想起他曾经对应许的诸多误解。 “对不起,”他低声喃喃地说,“以前是我错怪你了……” 应许凝视着他,低声应着,“记得以后要相信我就好。” 韩千重的脑门像针扎一样的疼痛了起来。 以后…… 还有机会说以后吗…… 做不成恋人,那就做个远远陪伴的朋友,这样是不是就算有以后了…… 知足吧,他在心里拼命地劝解着自己。 她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不再像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韩千重,你知足吧。 沿街都是高档的餐馆和料理,应许却不耐烦去里面等上菜,选了一家连锁的饺子店,两个人叫了两份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两碗牛肉粉丝汤,不一会儿就吃得饱饱的。 吃完以后,韩千重小心翼翼地邀请:“今晚……还回家住吗?” 应许显然愣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解磊现在和他爷爷闹得挺僵,酒店那里,我倒是的确觉得挺不好意思。” 韩千重心里空落落的,他拼命抑制着脑中的胡思乱想:难道她和江寄白打算订了婚就住一起? “其实,未婚同居不好,”他脱口而出,“你要先考验考验对方。” 应许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应了一声:“哦,我知道了。” 话一出口,韩千重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叫什么话,以前他和应许,那不就是未婚同居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慌忙解释,“我是说……晚上你再回家住一天好不好?你今天一定很累吧……对了,今天思必得的股票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到股票,应许的眉眼飞扬了起来,她神秘地笑了笑:“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我们给蒋方啸下了个套,真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关门打狗那一刻的到来。” 两个人从饺子馆出来,肩并肩走了一路,途中还一起逛了思必得广场,广场里人气挺旺,好多人都大包小包的,韩千重还发现,一楼的黄金位置划出了一个VIP室,落地窗,几台电脑,随意自取的小食和饮料,有好几桌人正在休息。 “你采用了我的意见?”韩千重又惊又喜。 应许点了点头:“我也一直有这个打算,但是就怕VIP太多,反而不能保证对VIP客户的服务,后来我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是提高VIP休息室的档次,然后进入需要预约及抵扣VIP积分,试行了两个月了,效果很好。” “你的脑瓜子真灵,适合经商。”韩千重赞扬说。 应许飞快地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韩千重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泛起了一抹赧色,他愣了一下,心脏漏跳了两拍。 他好像从来没有夸奖过应许,这是第一次。 他真想把所有知道的溢美之词都说给应许听,可是他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口。 旁边有人在卖鲜榨果汁,好几个情侣相拥着排着队,韩千重终于开了窍,跟着上前买了两杯鲜榨的橙汁,递给应许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两个杯子是情侣款,就连吸管也弄成了半个心的模样。 他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不时偷看应许两眼,一路揣测着她此刻的心情。 这种小心谨慎却又透着甜蜜的久违心情,让他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初相识的那段日子。 “好喝吗?”他忍不住问,这话挺没营养的,可他就是想听听应许现在的声音。 “有点酸。”应许应了一声,停下来看一家品牌的橱窗出样。 韩千重有点懊恼:“那我让他们去加点糖?” 应许白了他一眼:“傻瓜,那还叫鲜榨汁吗?酸里透着甜,回味挺好。” 韩千重的脑袋有点晕眩,这语声带着几分嗔意,好像情侣间亲昵的撒娇。 他的喉咙有点发干,在心里翻来覆去打了几次腹稿,终于鼓起勇气说:“应许,那个……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你和江——”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应许匆匆掏出了手机一看,歉然说:“是寄白,你等一会儿。” 韩千重茫然地看着她,商场里面有点嘈杂,她紧走了几步,捂着一个耳朵,一会儿眉头微蹙,一会儿嘴角带笑,好一会儿才回到了韩千重的身旁。 “对不起,今晚我可能不能回来住了,”她带着歉意说,“寄白找我,有点突发事情,今晚可能要通宵。” 韩千重满腹的话重新吞进肚子里,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韩千重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昨晚应许睡过的床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空荡荡的房间里却没有她的人影,寂寞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隐隐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 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应许和江寄白订婚。 如果可以,他想要自己给应许幸福。 第二天,他执意办了出院手续,临走前护士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是昨晚有人特意送过来的。 他打开来一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一张烫金的大红请柬印入眼底,应许和江寄白的一张合照贴在上面,一个隽雅,一个靓丽,看起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韩千重的眼睛刺痛了起来,一阵湿意上涌,手指控制不住地捏紧了…… 旁边有人一叠声地叫着“韩先生”,他终于回过神来,冲着那个小护士笑了笑。 小护士非但没有放心,反倒更加惊惶了:“韩先生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哪里不舒服?还是再住院观察两天吧。” “没有。”他的声音嘶哑,勉力抬起手来,把请柬放在护士台上用力抹平了,“我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是这里……这里出了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神有点狂乱:“以前脑子有问题,现在想修好,却发现问题更大了。” 小护士惊悚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第45章 韩千重给江寄白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了起来,四周的声音很噪杂。 “江寄白,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他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没空,”江寄白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忙得很,晚上要开个单身告别派对。” 派对?韩千重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心里发毛,他知道这些公子哥儿的派对,钱多到没地方花,精神没有寄托,空虚寂寞,到了最后,很多都会无法控制地变成吸毒和□□。 “晚上你不是应该陪应许吗?”他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江寄白对应许上心,又盼望着江寄白忽视应许,这样,他才有希望。 “应许又不是小孩子,我们俩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腻歪成这样了。”江寄白不以为然。 韩千重很想给他上一课,朋友和爱人的交往是不一样的,朋友可以粗放,而爱人却要细腻,尤其是应许这样聪慧、敏感的女人。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江寄白应了一声honey,不耐烦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俩熟成这样了,可以聊天谈心了?” 韩千重的脑门都炸了:“她是谁?” 江寄白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管得着吗?” “江寄白你要是敢对应许不好,我……我饶不了你!”韩千重气得直哆嗦。 江寄白笑了起来,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韩千重,你知道这六年来我想对你说这句话多少次吗?今天终于轮到你了。” 电话挂了,韩千重听着那机械的滴滴声,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他的头痛欲裂,打了一辆车,朝着香格大酒店飞驰而去。 一进大门,他就能看到那片绿色的草坪上有很多人在忙碌,圆拱门,红地毯,粉气球,还有数千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美得令人窒息。 一群人都是婚庆公司的,里面没有应许,更没有江寄白,倒是看到了解磊慢悠悠地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应许呢?”韩千重红着眼睛问。 “干什么?”解磊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想打架啊?” “江寄白外面的女人还没清理干净你知道吗?”韩千重恶狠狠地问。 解磊惊愕地看着他:“喂,你有病吧?江寄白有女人又怎么了?商业联姻都是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怪不得聂天然不要你。”韩千重口不择言,一语戳中解磊的软肋。 解磊的脸都白了,眼神凶狠,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你再说一遍试试!” 韩千重毫不示弱迎向他的目光:“你要是这样,聂天然一辈子都不会回到你身边!” 解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一会儿忽然平静了下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我们都不是好人,你韩千重最洁身自好,可惜你这六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呢?” “我是错了,大错特错,所以我不能让江寄白犯错,应许没有第二个六年你明不明白!”韩千重几乎嘶吼了起来,“要是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重来这六年!我要光明正大地爱她,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解磊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挑衅说:“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明天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当着应许的面对她说啊!”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韩千重清醒了过来。 那个隐藏的疯狂念头在他身体里涌动了一整天,骤然浮出水面,强烈到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韩千重四处寻找应许。 思必得大厦,香格酒店,他们俩的公寓,从前的老宅,圣德医院……却都没有找到应许。 手机被摔坏了,韩千重找了几个公用电话亭,给应许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却都是关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千重满腔的热血渐渐冷却,脑子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他不是那种热血冲动的性格,他向来沉着冷静,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从来不喜欢冒险。 不过,这一次,他想疯狂一回,为了应许。 他终于放弃了寻找,直接走进了一家形象工作室,打理了一下发型,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几近颓废的模样。 回到家里,他把满衣柜的衣服都找了出来,一套套试穿,最后选定了那套应许替他买的衣服,白衬衫和牛仔裤,配套的渲染印花。 应许最喜欢他穿白衬衫。而且,江寄白明天一定西装革履,他需要让自己的斯文中加点不羁,从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中脱颖而出。 明天算是去抢婚了,总不能让自己在外表和气势上输给江寄白。 他戴上了那枚周年纪念戒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祈祷它能为自己带来好运。 镜子里的男人俊朗帅气,和隽雅的江寄白相比,不分伯仲。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地说:“等我,应许。” 第二天,天气出奇得好,碧空如洗。 香格大酒店前,媒体云集,专门的婚庆礼仪公司在草坪前设定了拍摄区,秩序井然。 订婚礼采用自助餐的形式,周边都用进口的白玫瑰点缀,整个场地布置得好像白雪公主的城堡。 过了十一点,便有宾客陆陆续续到场,订婚宴的客人并不多,看看场地,约莫有几百个,站在门口迎宾的是江寄白的三堂兄江斐云和应许的闺蜜解绮。 韩千重找了一个有利地形,刚好扼守住了酒店和迎宾的两个通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应许有可能出现的方向。 十二点到了,司仪开始请宾客落座,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两位主角,中间的大屏幕前开始放映拍好的记录片,江寄白玉树临风,应许美丽动人,韩千重百忙中抽空看了两眼,发现都是从以前的照片上剪辑下来的。 十二点零五分,江寄白的父亲和应伟杰一起说笑着从酒店里走了出来,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十二点零八分,音乐声响起,不知怎的,拍摄区一阵骚动,韩千重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十二点十八分,酒店里一群人穿着同款的订婚礼服,簇拥着身披婚纱的应许,朝着主通道缓步而来。 “嘭-嘭-嘭” 韩千重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胸如擂鼓。 应许挽着发髻,右侧一簇白色玫瑰衬得她肤如凝脂,她原本就长得漂亮,经过装扮,五更更显得古典精致,婚纱曳地,如梦如幻,整个人就好像从云端走下来的仙女。 在这最后一刻,所有的冲动、紧张都远去。 他不希望自己的余生都在后悔中度过,就像这几个月来,他无时不刻都在后悔那六年的所作所为。 不管他能不能抢回应许,他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所有的念头都已经从脑海中消失,他前所未有得冷静,大步朝着应许走了过去。 司仪的语速骤然放慢,困惑地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提醒卡,又四处瞧了几眼,他开始救场:“这位先生想必是看到新人太激动了,我也一样,请允许我激动地提醒你,家属和朋友往这边……” 韩千重站在了应许面前。 应许愕然看着他,满脸的疑惑。 “应许……”韩千重在她的目光下口干舌燥,心一横,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不要嫁给江寄白,跟我走。” 喧闹的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司仪在台上抹了一把汗,继续圆场:“这真是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环节!江先生的行事向来出人意表,这是有什么新奇的活动吗?江先生马上就要出来了,江先生,江……” 他连喊了两声,却还是没看到江寄白的人影。 宾客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媒体区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开始激动了起来,快门声不停地响起。 这段话他昨晚反复练习了几百遍,一字一句,字字重若千钧。 惊愕过后,应许定定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让我用以后的每分每秒来弥补我的过错,应许,请给我一次机会,允许我给你想要的幸福。”韩千重笔挺地站在她面前,神情肃穆,语声恳挚。 应许的眼角泛起一层湿意。 司仪在台上几乎绝望了,说话都磕磕绊绊了起来:“这位先生的表演真是精彩,不过……我们的应小姐对江先生可是情比金坚,麻烦有没有人请他下去,别忘记为他的表演封个红包,现在让我们来看另一位新人……新人江先生呢……别害羞……” 宾客中的骚动声更响了。 有几个人从酒店里急促地跑了出来,走到了江老爷子的身旁低语了几句,递给了他一个信封。 韩千重这才回过味来,江寄白去哪里了?他这是准备悔婚了? 应许的嘴角带着微笑:“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韩千重傻傻地问。 “傻瓜,”应许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低声说,“江寄白……没告诉你吗?” “什么?”韩千重隐隐有种预感,他好像上了江寄白的当。 “我们俩订婚是假,设套是真,今天说好的,他不会出现,一早就在恒通证券盯着呢。” ☆、第46章 江应两家的订婚声势浩大,最后却草草收场。 江老爷子强忍怒火,宣布江寄白出了点意外无法准时赶回,向宾客致歉并退回了礼金,订婚宴成了一场普通的午宴。 订婚宴的闹剧五分钟后就被媒体加油添醋刊发,各大晚报、社交平台、网络媒体的头版头条都是噱头十足的文字。 思必得再遭重创,东吴实业悔婚。 神秘男子忽现订婚宴,二男争一女一地鸡毛。 同情的、调侃的、幸灾乐祸的,什么都有。 与之同时而来的,是思必得的股票从中午开始狂跌,临近收盘时,将近跌了八个点。 韩千重和应许跨进恒通证券的贵宾室,江寄白和解磊都在,前面一溜儿电脑显示着思必得的实时股票数据,一个操盘手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随着他的键入,屏幕上的数据图飞速地变化着。 “怎么样?他上钩了吗?”应许快步走到了江寄白身旁问。 “快了,他在试单,你看,十三点十分时成交量有明显的上扬,不过很谨慎。我们在一个小时前再次低抛了一万手,目前看起来无人接手,成交量迅速萎缩,收盘应该会跌停。”江寄白头也不回地说。 “消息都抛出去了?”应许看着解磊。 解磊把手里的苹果咬得嘎嘣脆响:“我办事你放心,和雷福德银行的贷款协议绝对保密,放出去的是你们俩的订婚黄了,全S市没有一家银行肯放贷给思必得,思必得现在走投无路,我就不信了,他蒋方啸还敢持有你家股票。” 应许轻吁了一口气:“好,他想收购思必得,那么就让他这次血本无归。” 韩千重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蒋方啸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有计划地收购思必得的股票,在思必得停牌前,他更是趁着股价狂跌入手,总计持有了将近百分之八的股份。 思必得未流通的股本近25%,大部分都在应许和应伟杰手中,其余的都是散股,蒋方啸计划在复盘后再次用最低价从散股手中收拢10%,并拉拢几个小股东,这样就可以在控股权上压倒应许,召开董事会,直接接手思必得。 所以,应许和江寄白他们在复盘后将手中股份运作,先抛出大量利好并高价抛出股票,蒋方啸生怕计划落空,咬牙高价接手,后大量利空消息集中放出,低价抛出股票拉低股价。 如果成功,这一来一去,蒋方啸最起码损失百分之三十以上,数亿资金有可能就此人间蒸发。 当然风险也是巨大的,这次解磊和江寄白把他们俩私人的家底都端出来了,如果弄得不好,蒋方啸看破他们的计划,又能拉来大量资金外援和他们比拼的话,思必得很可能就真的要易主。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韩千重简直有点吸收不了这些信息:“你……你们……拿你们俩的订婚宴当儿戏玩吗?” 江寄白和解磊终于拿正眼打量起他来,解磊吊儿郎当地走到他身旁,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韩千重,你也有今天,你刚才那副模样我都拍下来了,寄白到时候我放给你看,他那傻愣愣的样子,走出来的时候都快同手同脚了。” 江寄白轻哼了一声:“骗他太没有成就感了,瞧他急成那副模样,随便找个女人叫声honey就信了,都不用上重磅炸弹。” 韩千重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愤然说:“都是你平时太风流了,每次出来玩都没见过一个重复的,我能不替应许担心吗?” 应许真拿这两个损友没法子:“寄白,那天你不是说你去和千重说清楚订婚的事吗?合着你压根儿没说,还加油添醋算计他了是不是?” 江寄白耸了耸肩:“心疼了?这么容易就让他再追上你,我们俩以前受的气不都白搭了,不折磨一下简直有损我江公子的名声。” 应许瞪了他一眼:“你折腾千重也就算了,你瞧把你爸折腾的,居然真的一点风声都没给他透露,整出这么大个动静,我当时真怕你爸爸晕倒。” “不弄的像一点,蒋方啸能上当吗?这家伙滑头得很,在今天上午股票最高点的时候才最后上当,咬牙把我们抛出的几万手股票入了。”江寄白颇有点志得意满。 解磊搂着江寄白的肩膀乐呵呵地说:“要不怎么是好兄弟呢,两肋插刀,要悔婚一起悔,不能让我一个人被人戳脊梁骨。” “再说了,生活太无趣了,来点乐子挺好。”江寄白耸了耸肩,“让老人家的心血管彻底活动一下,有益于身心健康。” “对,来点乐子挺好,说老实话,韩千重,除了走路同手同脚以外,你那几句话倒是能击中一些少女的粉红心,可以拿去拍电视剧。”解磊继续挖苦韩千重。 江寄白深感遗憾:“我怎么就没能去现场听笑话呢,怎么说的,快打开我听听。” 解磊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视频,韩千重神情严肃地开了口:“不用看了,我现在就可以再说一遍给你们听。” 说着,他冲着江寄白和解磊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应许的照顾,以后请把她交给我。” 江寄白和解磊面面相觑,毒舌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韩千重重新看向应许,把那枚男戒从手指上取了下来:“应许,这枚戒指找回来了,请你相信我,我爱你,我愿意一生一世都和你在一起,嫁给我。” 这求婚显然太意外,应许怔在当场。 江寄白和解磊好整以暇,在一旁看好戏。 韩千重屏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应许接过戒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尾巴断了……”她喃喃地说。 “对不起,我没有保管好。”韩千重的心一凉。 她的手停顿了片刻,伸向脖子,从脖子上拉出一个项链来。 韩千重定定地一看,项链上挂着的是一枚戒指的吊坠,正是以前应许的女戒。 只是上面的钻石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戒托。 “对不起,我也没保管好,”应许低声说,“被蒋方啸扔了,钻石掉了没找回来,破成这样了。” 韩千重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断了就断了,只要我们的心意在就好,”应许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他,“千重,我相信,此时此刻,你是真心爱我的。从前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选择原谅。” 韩千重的心又陡然一热,冰火交融,让他有点昏眩。 “可有些事情,不能太过仓促,我想,我们俩的从前,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让我们重新开始,这样,我们的感情才会更加牢固,你,愿意吗?” 韩千重明白应许的顾虑,这样的结局,比他在踏入订婚现场时的最坏预想,好上千百倍。 他深怕夜长梦多,当晚就坚持让应许把香格大酒店的房间退了,把她的东西全都搬回了家里。 最起码,他要让应许看到他的时间多过看到江寄白和解磊才行。 算算时间,两个人整整分开了半年。 这半年,恍如隔世。 一连好几天,韩千重都有种踩在棉絮上的不真实感。 生活一下子变得有滋有味了起来,整个人好像钻进了一个名叫幸福的泡泡里。 每天早晨应许都很早醒了,韩千重也不喜欢睡懒觉,两个人就一起晨跑,顺道去喝早茶。 白天应许去思必得和证券公司,韩千重在家里处理一些杂务,跟进他那起塌桥事件的审查和官司。 中午的时候,韩千重会去公司陪应许吃午饭,有时候应许忙,只能在公司里吃点盒饭,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学学烧菜。 隔天下午去一趟容嘉心理诊所,和秦医生汇报一下应许的睡眠状况和一些身体上的细节,探讨下一步治疗。 下午六点,韩千重准时出现在思必得大厦前,等应许下班。 晚上除了例行的榨汁和熏香,韩千重按照医生的要求替她按摩头部。 陪睡是晚上的另一个重点项目,韩千重总会想好主题,打好腹稿,直接化身成念叨机。每每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应许的睡颜,总有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比他画好任何一张设计稿都来得浓烈。 周末的下午三点,韩千重接到了应许的电话:“蒋方啸上钩了,把手上的股票全部抛出来挂了个最低价放在交易平台上了。” 韩千重又惊又喜,这两天应许的劳神他看在眼里,却只能干着急使不上劲。“那……结果怎么样?” “我们快撑不住了。”应许的声音很严肃。 韩千重急了:“是缺少资金吗?我这里还有点存款,要不然把*山的别墅去卖了……” “结果就是我们低价把所有的股票都重新收回,一连四个跌停板,加上以前他高价买入的部分,他蒋方啸整整损失了两个亿!这损失的可都是现金啊,他完蛋了!”应许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来,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韩千重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太好了!那个变态……终于让他吃到苦头了!”他喃喃地说。 听筒里传来“哐啷”一声,几声惊呼传来。 “应许你怎么了?”韩千重心里一紧,急急地叫着。 好一会儿电话里都没有声息,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江寄白和解磊的声音。 韩千重一边呼唤,一边披上衣服正准备赶去证券公司,应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没事,刚才摔了一跤,你还在吗?” “在……摔哪里了?疼吗?”韩千重不放心地问。 “摔了个四脚朝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向来淡然的应许也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千重,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这个特殊的日子!” 晚餐约在S市最高建筑的旋转餐厅。这家餐厅主营F国餐,米其林二星级主厨,在S市享有盛誉。 坐在餐厅的落地窗边,整个S市夜景尽收眼底,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夜幕下的繁星闪烁,触手可及;远处是一览无遗的海港,幽蓝的洋面上灯光点点,浪漫无比,被誉为S市最佳情侣约会场所之一。 F国餐最讲究的是礼仪和情调,韩千重以前从来并不屑于了解这些,他总觉得美食的本质就是口欲,其他的附着品都是那些有钱人无病呻吟出来的无聊东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开始尝试去理解、去融入应许的那个世界,那是他爱的女人,他愿意为她而改变。 悠扬的音乐声中,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服务周到。 韩千重临行前在家里做足了功课,拿着菜单,从开胃菜一直点到了甜点,一共点了十道菜。 应许有点意外,委婉地说:“我记得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很讨厌西餐,其实,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 韩千重沉思了片刻:“我也记得,那时我请你吃得最贵的就是那种华人开的自助餐,十来刀一个人,那个料理味道闻多了就让人想吐,你是怎么勉强自己吃下来的?” “你还记得……”应许怔了怔。 “我只是假装忘记,从来不敢去深想。”韩千重低声说,“应许,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是最美味的。” 抛开个人的喜好,这家F国餐的确很有特色,洋葱汤香浓美味,回味无穷;煎焗鹅肝金黄焦脆,入口即化;雪葩清爽可口…… 韩千重中途的时候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和那个乐池里的小提琴手交换了位置,一首悠扬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响了起来。 他一边拉一边朝着应许走去,忽然发现,这首数年没有碰的乐曲,每一个音符都不曾被遗忘,烂熟在他心里。 应许背对着他,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回过身来,注视着他,眼角隐隐有水光浮动。 曲声优美,那曾经的一眼惊艳浮上脑海。 韩千重的眼眶也有点发热,在这一刹那,他多希望能穿越到从前,把他们两个错失的时光找回来,那将是他这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曲终了,两个人默然凝望,四周响起了掌声。 忽然,有个声音不甘心地响了起来:“这有什么稀奇?我会拉的曲子比这首难多了,也好听多了!” ☆、第47章 韩千重回头一看,程桓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格子毛衣和白色休闲裤,戴着同款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阳光朝气。 韩千重有点头疼起来,这个小少爷,在他眼里,再阳光也像一块被晒化了的牛皮糖。 “吉普赛之歌、浪漫曲我都会,许许我什么时候拉给你听。”程桓示威地看了韩千重一眼,在应许的身旁坐了下来。 应许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和谁一起来的?” 程桓不乐意地冲着左侧努了努嘴:“我爸和我姐在那里。” 应许一看,果不其然,程董正在两三桌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抗争得怎么样了?”应许替他倒了杯红酒,轻声问。 程桓十分兴奋:“你的法子挺好使的,我装病了一个星期,忍着一句话都没说,今天我爸松口了,答应让我留在S市。你呢?我爸和你签合同了没?” 应许比了个剪刀手,冲着他伸出手去,一本正经地说:“程少,以后请多多关照,贷款到期了请宽限几天。” “没问题,你不还也没事。”程桓握住了她的手晃了晃,慷慨地说。 这话连韩千重在一旁都听乐了,这要是程桓接手了这雷福德银行,家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他败光了。 “许许,你的头还疼吗?我爸的家庭医生很厉害,他会银针,在M国收费两百美金一小时,每天有人排队等他看病,让他试试帮你看病。”程桓关切地问。 看着程桓热络的模样,虽然明白应许不可能爱上这个小孩,可韩千重的心里有点酸溜溜的,真想把程桓从应许身边轰走。 眼不见为净,他拿起刀叉,开始埋头开始对付眼前的牛排。 脚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愕然抬起头来看着应许,应许的目光促狭,好像在取笑他的小心眼。 应许冲着程桓直截了当地说:“谢谢你,不过现在有千重每天晚上都替我按摩,已经好多了。” 程桓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渐渐黯淡了下来。 “千 重不像你活力四射,他比较稳重体贴,很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千重这一类型的,小桓,你还年轻,相信我,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一种错觉,会有更适合你的女孩出现 的。”应许快刀斩乱麻,索性一次说个清楚,“如果不出意外,我和千重想要认真地尝试再在一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程桓的脸一点点地变白:“许许你骗我……你明明以前说你要甩掉他,你早就不喜欢他了……” 应许有点尴尬:“你也骗了我,我要知道你是……我怎么会挑中你来演戏?大家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你一直骗我,你和江哥订婚是假的也不告诉我,”程桓的眼眶都红了,“害的我伤心了好几天,我好不容易高兴起来,你又说你要和他在一起了,许许你太过分了!” 韩千重在一旁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口口声声说应许骗你,她说过爱你了吗?” 程桓噎住了,愤愤地盯着韩千重。 “就 连我这个旁观的人都看出来,应许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可是,就算是亲姐弟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应许没有必要把她所有的*都向你和盘托出,你要想配得上应 许,首先就要收起你那些幼稚的念头,不要用你的喜好和观念去左右别人的感情,而是要尝试用对方的眼睛去感受。我曾经幼稚过,所以得到了惩罚。”韩千重的声 音肃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等你,等你能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爱情,如果你到时候还是对应许念念不忘,我愿意接受你的挑战,公平竞争一回。” 程桓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你”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应许看着他,尽量放软了语调:“小桓,很抱歉,我对你,纯粹是姐弟的那种喜爱,我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很希望有朝一日有个弟弟让我疼爱,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程桓眼眶开始发红,却倔强地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不好!我不要当你弟弟!” 说完,他掉头就走。 坐在里面的程董霍地站了起来,谴责地瞪了应许和韩千重一眼,急急地离席追着程桓离开了餐厅。 喜欢音乐的人往往感情丰沛、容易冲动,热情是他们的优点,而个性和自我则一不留神变成了缺点。 看来只能希望程桓有朝一日能够自己想通。 经过了这么一段插曲,浪漫的气氛稍稍变异,成了青少年恋爱心理研讨会。 吃完晚餐,两个人散步去了港口,天气有点冷,港口边好多情侣,一个个都拥抱着互相取暖。 韩千重偷偷瞟了应许一眼,僵硬地问:“冷不冷?” “还行。”应许不以为意,只是竖起了外套的领子。 韩千重噎了一下,看看四周连体人一样的情侣,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臂把她抱进了怀里:“我……有点冷。” 应许的身子僵了僵,轻轻挣扎了一下。 韩千重固执地不肯松手,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应许,让我抱一会儿。” 应许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过年你怎么安排的?”韩千重轻轻用脸颊摩挲着她的脖颈。 应许缩了缩脖子,轻笑着说:“痒。” 韩千重捉着她的手□□了兜里,把她固定在栏杆上:“没什么计划就陪我回H市好不好?我打电话过去,我爸都不想理我,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活该。”应许笑出声来,“叔叔怕和你说话能把自己又气病了。” 韩千重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这样能真实地触摸到她,拥抱着她,实在太好了。 他想起来,他还欠她一个道歉:“对不起,我们俩的那些事情,是元彤彤从我口中套走爆料给媒体的,我爸发病那次也是她搞的鬼,是我太迟钝了,居然没有看出她对我有这样的心思,她小时候明明很可爱,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应许的笑容滞了滞,良久才低声说:“你明白就好。” “应许,”他叫着她的名字,把她扳了过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心里还没有原谅我吗?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年,我想和你正大光明地站在一起,想拥有我们俩共同的家,还有……” “还有什么?”应许的眼睛在夜幕中闪闪发亮。 韩千重抿着嘴唇闷声说:“你知道的。”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应许的嘴角重新染上了笑意。 “还有我们的宝贝,应许,我们生两个好不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韩千重憧憬着,“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一个姓韩一个姓应,我们一起看着他们慢慢地长大。” 应许没有出声,只是垂下眼眸。从韩千重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海风轻抚,月光温柔。 心好像被什么胀满了似的,韩千重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颤抖着将唇印在她的唇瓣。 她的唇瓣微凉,柔软得好像天上的云絮。 特有的香甜沁入韩千重的心脾,他浅浅地摩挲着、吸吮着。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捧在手上的仿佛是稀世的珍宝,澎湃而至的激情让他想要把这个人一口吞下,可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无比。 他扣着她的脖颈,慢慢地研磨着,无师自通地撬开了她的唇齿,汲取着她的甘美。 那感觉……美好得好像进入天堂。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眼前的女人眼神迷蒙,呼吸微乱,几缕发丝垂了下来,带着和平日不一样的美。 应许回过神来,靠在他的胸口,呼吸声轻浅而急促。 “千重,对不起,”她低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思必得正常运作起来,蒋方啸那里也要提防,再等等,好吗?” 韩千重有点失望,抱着她的手指忍不住紧了一紧。 “就因为思必得和蒋方啸吗?”韩千重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 应许迟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韩千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神情郑重,“不管多久,我都愿意。” 情到浓处,韩千重恨不得立刻和应许融为一体,可清醒过来以后,他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的感情问题的确应该暂时放在一边。 思 必得复盘后经过大起大落,利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放出来,首先是和福雷德银行正式签约贷款,资金压力迎刃而解,高调宣布今年的投资计划;年度财务报表正式公 之于众,除了中间第三季度亏损严重,其余三季度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后劲强劲;江应两家的联姻虽然破裂,可人家江家为了补偿,以股份的形式注资思必得烂尾的 一个广场…… 市场进入了一个谨慎的试探期,股价稳定在一个适中的位置。 年前是百货业最忙碌的时候,思必得布局在全国各地,应许几乎成了空中飞人。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让韩千重很担心应许的身体,好几次都想拉她去秦医生那里检查,却总找不到时机。 而与此同时,韩千重也忙碌了起来,法庭接受了律师对那个报社的诽谤诉状,不知怎么的,这场官司被报道后,在网络上忽然一下被热炒升级,成了媒体黑幕的控诉会,有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借着这个话题在国内最大的一个社交论坛上发了一篇帖子:八一八那些年的媒体黑幕。 楼主自称是新闻从业人员,举了三个例子曝光了几近骇人听闻的有偿新闻。其中一起就是买通报社举报商业竞争对手的食品问题,导致一家久享盛名的食品公司陷入声誉危机最终倒闭清算。 这个帖子被各大网媒转载,迅速火爆起来。 而那家发了韩千重那篇新闻的报社,一开始在官博怒斥某些人恶意中伤,矛头直指无良建筑师,没过几天,官博却又换了口风,只字不提这场官司了。 律师很兴奋地打了电话过来:“韩老师,法院取证发现报社的主编有大笔无法解释来源的收入,经济罪案科已经介入调查!” ☆、第48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韩千重的一个诽谤官司,引出了这家报社内部的一系列问题。有偿新闻、敲诈、危机公关等卑劣的行径被掩藏在新闻这个媒介下,一地腐朽。 S市多家公司和知名人士不点名控诉曾遭受不明不白的虚假报道,为了名誉不得不出钱息事宁人。 官司未判先赢,韩千重和整个事务所的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而 横江大桥塌陷事件也有了新进展,经过多方联合勘查,发现坍陷事件原因复杂,弧度设计上的确存在缺陷,但在某一频点超载车频频经过也是主因之一,附近好几个 大型工地为了逃超载,经常选择在凌晨二点到四点这一个时间段过桥,横冲直撞,日久之后桥面形成坑陷,恶性循环,最终在引桥的转弯处酿成惨剧。 建交委前那些在闹事的人也证实有人在背后操纵,曾经有人联系家属,让他们闹事,越大越好,甚至给了几万块的经费。 现在只要找到助理小李,就可以正式还韩千重清白。 忙碌了一阵子之后,韩千重赫然发现,今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传统的祭灶节了。 应伟杰打电话来让他们俩过去一起吃晚饭,应许两天前去B市出差,今天中午的航班回来,韩千重兴冲冲地赶到机场接机。 十一点的航班到达,韩千重站在接机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应许在秘书董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韩千重大惊失色,飞快地接过应许的手,急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大冬天的,董姐满头大汗:“应总晕机了,吐了一地,把我们都吓坏了。” 应许的脸色惨白,虚弱地靠在韩千重的怀里,挤出一丝笑容:“一定是个新机长,起飞降落都不稳。” “去医院吧,下午休息别去公司了。”韩千重不由分说,扶着应许往外走去。 应许低声说:“不行……还有点文件要去签字……” “让他们送过来,”韩千重断然拒绝。 应许欲言又止,给董姐使了个眼色。 董姐却装着没看见,点头说:“是,应总你回家休息,晚一天处理天不会塌下来。” 把应许抱进副驾驶室,韩千重细心地替她放倒了椅子,又脱下了外套盖在她身上,这才关上门,准备开车。 董姐拉住了他,悄声说:“韩老师,我觉得应总最近真的不在状态,好多事情我不提醒她都忘了,还有,她以前从来不晕机,这次一起飞她就头疼得厉害,我看她得好好休个假。” 韩千重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韩千重强迫应许躺在了床上,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应许在卧室里,他在外面的客厅来回踱步,一想到应许以前的抑郁症和昏迷不醒,他就好像惊弓之鸟。 过了大半个小时,他蹑手蹑脚地透过门缝朝里张望,却发现应许早就起来半靠在了床上,定定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推门而入,应许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歉然地一笑:“对不起,我睡不着。” 她的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韩千重心疼莫名,脱口而出:“春节不回H市了,去以前我们去过的那个海岛度假。” 应许哑然失笑:“海岛什么时候不能去,春节一年就一回,不就晕机了一下,你弄得草木皆兵的干什么。” 韩千重沉默不语,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把她揽进了怀里。 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开口:“应许,你要好好的,我不能没有你。” 韩千重把应许的手机关机,两个人一起窝在床上度过了一个休闲的下午。 看了一张去年上映的喜剧碟,主演除了长得喜感,表演也可圈可点;网络电视上回放了一个唱歌选秀节目,应许一边听一边点评,全部没有程桓唱得好听。 快五点的时候,两个人起来去了应伟杰那里吃饭。 应伟杰现在住在一个租住的小公寓里,两室一厅,公司的事情他插不上手,乐得在公寓里逍遥。 韩千重曾说要和他换个地方住,应伟杰不乐意,说要装得可怜点,早点把应许的妈妈骗回来。 以前应家的佣人吴嫂每天照常来做家务,今天祭灶的饭菜摆了满满的一桌,祭灶果花花绿绿的,看起来还蛮热闹的。 两个人恭恭敬敬地给灶王爷磕了头,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热闹的晚饭。 快 吃完的时候,应伟杰轻咳了两声,很正式地问:“应许,不是爸爸说你,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年轻人怎么弄得儿戏一样?以前我不同意和你千重,你偏要和他在 一起这么多年,现在我觉得千重挺好,你说你要和寄白订婚,订婚你就好好订婚吧,结果你们俩一个抢婚一个悔婚,闹出这么大动静,连你妈在M国都知道了,你们 到底把我们折腾出心脏病吗?” 应许噗嗤乐了,瞥了一眼韩千重。 韩千重硬着头皮保证:“叔叔,以后我们俩一定不会再折腾了。” 应伟杰很不满意:“你们俩还是赶紧把事情办一办,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韩千重正中下怀,立刻高兴地说:“叔叔你说得对,那不如什么时候让我爸过来一趟……” “等一下,”应许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应伟杰的脸沉了下来:“怎么叫挺好?难道你打算这样子一辈子?” 应许看起来有点烦躁,忍了一会儿开口:“结婚了不还能离吗?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保证白头到老,你和妈妈不就这样?” “你——”应伟杰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却一下子没有话反驳。 韩千重立刻捏了捏应许的手,笑着打圆场:“叔叔,应许她这两天太累了,脾气不好,你别怪她。” 应伟杰的神情衰败了下来,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好几岁,他站了起来,蹒跚着朝着卧室走去。 应许迅速地叫了一声:“爸,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应伟杰的背影僵了僵,叹息了一声:“应许,看来,你对爸妈离婚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应许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可 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杯弓蛇影啊,爸爸当初的确对不起你妈妈了,犯过错才知道珍惜,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要知道,婚姻是你能给对方的最好的 承诺,就算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起码,你给过了,”应伟杰有点激动,“应许,你从小到大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忽然钻了牛角尖了?” 应许无力地说:“不是,爸爸,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你大了,我反正也管不了你了……”应伟杰看起来十分沮丧,摆了摆手,走进卧室去了。 从公寓里出来,应许一直很沉默。韩千重也不擅长调节气氛,干巴巴地说了两个冷笑话,到了后来,车上的气氛有点僵硬。 韩千重苦恼地打开了音响,轻柔的音乐飘了起来。 “应许,你要是不想结婚那咱们就不结,”韩千重下定决心,“叔叔和我爸那里我会去做工作的,你别操心。” 应许靠在椅子上应了一声,神情怔怔的:“千重,你很想结婚吗?” 韩千重进退两难,灵机一动:“你心里想的就是我要的。” 应许长出了一口气,振作了一下:“以前我也很希望结婚,披上婚纱是每个女孩的心愿。可是后来觉得自己好傻,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如果两个人的感情要靠婚姻来维持,那也就到了尽头了,你觉得呢?” 韩千重越听越不是滋味。 她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念头? 是因为他从前的冷漠无情吗?硬生生地把她从一个憧憬婚姻的女孩变成了一个随遇而安的女人。 “应许,”他认真地说,“你可能不明白,是我在害怕。” “你害怕什么?”应许困惑地转过头来。 “你有钱,有才,有貌,会弹钢琴,会跆拳道,兴趣广泛,能言善辩……”韩千重数出了一大溜应许的优点,“可我只是一个懂建筑的男人,沉默、无趣,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让你永远喜欢我。” 应许呆了呆,忽然笑了起来。 “应许,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韩千重的心情瞬间低落,“我希望我最起码有婚姻可以绑住你,如果能加上……孩子的砝码就更好了。” 他的脸上一热,一个吻落在脸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强作镇定地看向远处。 “傻瓜。”应许在他的耳畔呢喃着。 甜蜜和温馨重新回到了两个人中间,应许随着音乐声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偶尔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夜景。 车子转了一个弯,朝着一条陌生的街道开去,应许有些纳闷:“去哪儿?” 韩千重轻快地说:“去见一个老熟人。” 没过片刻,韩千重又拐入了一条街,应许的脸色顿时变了:“停车!” 韩千重充耳不闻,又往前开了百来米,停了下来。 车窗外的街道很安静,零零星星开着几家店铺,其中一家的招牌亮着,“容嘉心理诊所”几个字十分显眼。 应许的脸色很差,好一会儿才忍耐着说:“你别自作主张,我现在不能去看病。” 韩千重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一语不发。 应许有点不安,强笑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现在真没法看病,去了第二天就会有人谣传我有神经病,蒋方啸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韩千重的心抽痛了一下,低声问:“偷偷地去行吗?应许,你别瞒着我,我很担心你,我今天和秦医生通了电话,他说你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加上你原来的抑郁症程度,会导致你的抑郁症复发,而且……”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上次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你潜意识里不想醒过来……很有可能会反复……应许……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保重你自己……” 应许哑口无言。 ☆、第49章 两个人角力的结果就是各退一步,应许开始每周接受一次秦丰的上门治疗。 原本秦丰从来不出诊,再高的诊金也不干。 这些日子以来,韩千重几乎每周都会和他通三四次电话,两个人莫名地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友谊。用秦丰的话说,他要见证一下男人自己作死以后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全过程。 应许答应以后,韩千重特意跑了诊所两趟,厚着脸皮恳求,秦丰最后终于破例,当然,诊金双倍。 春节将至,生活的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应许的妈妈慕卿云在腊月二十五回来了,这是她十多年来第一次回到了S市过年,这令应许喜出望外。 只是韩千重冷眼旁观,却发现这母女俩的相处有些奇怪,明明都很在意对方,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克制而淡然。 都说女儿的像父亲,可应许的性格却随慕卿云多一点,清冷,傲然。 正常的母女俩都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聊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而她们俩见面,点头问候两句便没话说了。 慕卿云是搞艺术的,言谈举止优雅大方,韩千重发现,应许和她在一起时,分外注重自己的仪表和举止,也从来不提自己在公司里的那些杂事。 韩千重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又劝慰自己,毕竟她们俩一年也就见个一两次面,生疏在所难免。 周六的时候,韩千重拉着应许,带着应伟杰夫妻俩,游览了*山。 正值冬季,*山没什么游人,景色却一如既往的美丽,早上起了点雾,坐在那水晶缆车里,四周云雾缭绕,山景若隐若现,忽然一座陡峰从脚下闪过,山壁陡峭,令人惊叹。 韩千重揽着应许的肩膀,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点紧绷。 他有点意外,观察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恐高?” 应许白了他一眼:“说出来干什么?” 韩千重作势要把她往窗口拉,应许惊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样的应许,剥开了女强人的外壳,带着耳目一新的脆弱和率真,让他怦然心动。 他贴紧了应许,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心脏某个角落被填补得满满的。 “有我呢,不怕。” 他低声说。 下了水晶缆车便是*山的山道,四个人拾阶而上,慢慢往上攀登。 空气十分清新,偶尔还能看到黄色的迎春花在一片深绿中探出头来,煞是喜人。 黄花透着一股早春的气息,韩千重顺手摘了两朵放入了应许的掌心。 “第一次送我花就这么寒酸的。”应许顺手把花插入了纽扣的缝隙里,白色的外套上几点黄色,很是亮眼。 韩千重有些懊恼:“我都没送过花给你吗?” 应许摇了摇头,旋即笑了:“这不重要,你看,以前我爸天天送花给我妈,这不还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风流到家外面去了。” 像是听到了女儿的抱怨,应伟杰回过头来冲着她叫:“你们俩太没用了,还不如我们两个老人家走得快。” 应许挥了挥手,捧着老人家:“是,爸你真是老当益壮。” 跟在健步如飞的老人家后头,两个人一路前行,应许的身体有点虚,走着走着倒是真出了汗,幸好前面就到了*寺了。 *寺还是老样子,威严耸立,四个人拾阶而上,欣赏着几近庄严肃穆的佛家文化。 到了大雄宝殿时,有几个香客在排队求签,应伟杰很有兴趣,拉着慕卿云去求,应许趁机和韩千重一起去了慧静法师的小院。 小院里出人意料的嘈杂,有好几个法师模样的人把慧静围在中间,应许在旁边听了片刻,明白过来了,慧静挂单的日子结束了,这就要回他的原籍去了。 慧静打量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韩千重,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应小姐顺从了内心的抉择。” 应许颇有些赧然:“多谢大师上次的指点,大师走了,下次心里惶惑的话,不知道该到哪里请教了。” “处处有佛,何必拘泥于何人何处。”慧静淡淡地笑了笑,“你多看开点,执念无须太过。” 应许的神情认真:“大师,人生活在俗世,要是没有执念,那岂不是和一具行尸走肉差不多了吗?” 慧静看向她的目光通透:“应小姐,佛家讲究的就是随缘,但愿你能参透这两个字。” 这两人一来一往,不知道在打什么机锋,韩千重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忍不住插嘴:“大师,你能不能直接说说该怎样保佑她平安健康?” 慧静莞尔一笑:“还是这位施主直来直往。” 应许也乐了:“你当大师是神仙吗?” 韩千重尴尬地笑笑:“听他说的那么玄妙,我以为他……很厉害。” 慧静不以为意,笑着说:“韩先生,我还真有一个妙方能让应小姐平安健康。” 韩千重立刻迫不及待地问:“还请大师赐教。” “你在她身旁,就是她的平安健康。”慧静冲着应许促狭地笑了。 应许的脸红了红:“大师你怎么也学会取笑人了。” 韩千重忍不住握住了应许的手,一股甜意从心头泛起。 慧静敛了笑容,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那本紫檀经书在你的身上?” 韩千重愣了一下,从内袋里掏出了那本紫檀经书。这本经书在他和应许间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而仔细想想,应许的两次回魂它都在场,韩千重觉得它一定和他们俩有着难解的缘分,很有灵性,就一直贴身放着。 慧静看着它,郑重地说:“收好它,但愿能替你们消灾解难。” 从*寺出来的时候,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很愉快,应伟杰和慕卿云看起来求了一个好签,炫耀地把签文递给应许看。 应许瞄了一眼笑着说:“那爸妈你们俩赶紧复婚吧,都说了枯枝发新芽了。” 慕卿云走在前面佯作没听见,只是耳根都有点发红了。 “你妈说……”应伟杰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得等到你把事情办好了再说。” 应许的脸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爸,怪不得你一直催我,原来是在偷偷为自己打算啊。” 应伟杰恼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应许笑嘻嘻地往前跑开了。 一家三口笑语融融,韩千重在旁边看了不免有些羡慕,他和韩培云,感情虽然深厚,可相处的模式就是一板一眼。 应许在前面叫他的名字,到了他们的那栋别墅了,让他赶紧来开门。 韩千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有点不情愿地打开了门,这别墅非常美,可他对这里却心有余悸,一想到那一次进来时看到的满地的安眠药片,他就觉得心脏紧缩,几近窒息。 慕卿云却几近惊艳,她原本就是搞艺术的,骨子里有那种追求浪漫的因子,竹林和果园,别具意境的中式设计,都让她爱不释手。 韩千重正中下怀,立刻说:“叔叔阿姨,这别墅也一直空着,你们要是喜欢就直接住下,空气新鲜,还能爬山锻炼身体……” 来的时候四个人,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应许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韩千重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他直觉应许有点不太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把应伟杰他们留在别墅了吧? 到了市区的时候,应许示意韩千重把车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开了十几分钟,马路通往上林山,韩千重恍然大悟,应许去的是她家以前的老宅。 隔着一条小径往上看去,韩千重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座老宅就屹立在半山腰,隐隐有灯光透出。。 在这寸土寸金的S市,这座老宅当时卖了一个很好的价格,解了思必得的燃眉之急,却成为应许心中永远的痛。 “千重,我是不是真的太死心眼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它了。”应许十分怅然,“我太……失败了。” 韩千重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语言是苍白的,而他,确实无法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一掷千金,为心爱的人买回这栋别墅。 “他们俩留在*山了……”应许喃喃地说,“就像以前一样……我一个人……我一直觉得,我对于他们来说是……可能是多余的……” 韩千重悚然一惊,一下子捧住她的脸,一叠声地说:“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而且,叔叔阿姨他们只是……只是不想拖你的后腿吧?”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拧了一下他的脸:“傻瓜,偶尔伤感一下,你怎么就当真了,等着,等着我再把老宅买回来!” 可是真要买回来谈何容易。 先不说思必得现在刚刚重新站稳脚跟,没有那么多资金,就算有了钱,能买得起这种别墅的富豪,都是不差钱的,要不是有意外,谁会把住得好好的房子重新再卖掉? 自从那天之后,应许只字不提老宅,也没有露出半分想念父母的心思,只是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问候。 两个人亲昵的时候挺多,可是除了亲吻,应许却不喜欢更进一步,这让韩千重十分困惑。 情到浓处,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应许的肌肤,就能感受到她明显的抗拒和僵硬,好像有着很深的心理障碍。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应许在心底里还没有真正地对他们的从前释怀? 过年前,思必得的公务日渐减少,但应酬却只增不减,各种协会的年会、慈善晚宴、公司的尾牙……一场接一场。 除了江家和解家的两次尾牙,其他的韩千重都陪在身旁,他这人本来就严肃,一声不吭地杵在应许声旁,被别人调侃也面无表情,那些来敬酒的都被他盯得发憷,意思了两杯就忙不迭地走了。 “人都被你吓跑了。”应许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保镖?” 韩千重盯了她一会儿,心中一动,凑到她耳边说:“你想喝不如我们回家喝。” 应许朝着觥筹交错的会场看了看,迟疑了片刻说:“时间还早……不过的确挺没意思的……要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迅速地挺直了后背,嘴角往上翘起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低声说:“看来没法回去喝了。” 韩千重迅速地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老一少正朝着他们走来,老的那个冲着应许满面堆笑,年轻的那个西装革履,只是再得体的衣服也掩盖不住他灰败的神情。 韩千重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性格使然,他真想要仰天长笑:蒋方啸,你也有今天。 ☆、第50章 应许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那天在床上被他抚摸的景象浮现在脑海,她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这让她有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以至于她现在连韩千重进一步的亲热都觉得难以忍受。 这样对两个人的关系很不好,可是,她控制不住。 而现在,看着这个令人恶心的男人,她非但不能走,还得和他周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蒋家在S市那么多年了,历经三代,虽然遭受重创,却仍然不可小觑。 蒋方啸的父亲蒋东胜虽然这些年一直退休在幕后颐养天年,可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心狠手辣,当初争家产时他大哥出了意外,他父亲中风,最后蒋家的资产全部被他接管了过来。 这回要不是真的蒋方啸捅出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窟窿,他看到她这个后辈,估计也只是傲然点头路过。 身旁的韩千重神情僵硬,满面的憎恶,他是个严谨的学术工作者,从来不会端着虚伪的面具虚与委蛇。 不过,他不着痕迹地往应许的侧前方站了半步,挡着她以免这个疯狗忽然咬人。 应许的心里忍不住一暖,恶心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 “真巧啊,小许你在这里啊。”蒋东胜热络地冲着她打招呼。 应许神情自若地朝着那老人颔了颔首:“蒋总你好。” “这么生分干什么,我托大比应兄年长几岁,叫我一声伯伯就好了。”蒋东胜哈哈笑着,很热络地冲着应许举起了酒杯,“小许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应兄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应许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蒋伯伯才是越来越年轻了,和令公子站在一起都像是两兄弟。” 她不冷不热地刺了蒋方啸一句。 蒋东胜乐呵呵地又寒暄了两句,终于切入正题:“小许啊,听说我家方啸有事做得欠妥当,得罪你了,今天我厚着脸皮做个和事佬,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有什么过节,今天说说清楚,揭过去了怎么样?” 应许一脸的诧异:“蒋伯伯怎么这么说,应该是我得罪了蒋兄才对,我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来向蒋兄陪个不是呢。” 蒋东胜的脸色尴尬,冲着蒋方啸使了个眼色:“方啸,你看看,我说小许不记仇吧,赶紧向小许陪个不是。” 蒋方啸的目光阴测测地在韩千重和应许身上来回扫了几眼,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杯来:“应许,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气也出了,再弄个两败俱伤倒是被别人看笑话,不如握手言和怎么样?” 应许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滚,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把别人弄着这样的绝境,现在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要握手言和,这人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要不是她熬尽心力力挽狂澜,要不是有江寄白和解磊的鼎力支持,应家和思必得就要从S市消失了!而她,就算不死也沦落为他的玩物。 她把玩着手里的红酒杯,脸上的神情淡然,目光幽深地迎向蒋方啸:“你言重了,我真不敢当。” 蒋方啸的眼神一紧,挤出一丝笑容:“我是诚心诚意地来赔不是,你看要不这样,你选个日子,我在香格酒店摆一桌,请江寄白和解磊都过来,我正式向你们道歉。” “其实蒋伯伯说的没错,我这个人真不记仇,”应许微笑着说,“无所谓什么赔不是,这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人心里舒坦了就好,不知道你肯不肯放我和千重过舒坦日子。” 蒋东胜狐疑地看了蒋方啸一眼:“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蒋方啸一脸的无辜:“没有啊,应许和这位韩先生天作之合,我当然乐见其成。” 蒋东胜高兴地说:“好,这就好了,小许你是个大将之才,好肚量,巾帼不让须眉,方啸你学着点,这S市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大家和气生财。” 蒋方啸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蒋东胜和应许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告辞走了。 应许看着他们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挽住了韩千重的手臂。 韩千重的手臂紧绷,显得气得不轻,沉着脸一声不吭。 “生气了?”应许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地问,“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虚伪?” 韩千重僵硬地点了点头。 应许侧过身来,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便去揉他的脸:“别生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 韩千重躲了两下没躲开,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威胁说:“你再惹我,我就不客气了。” 应许靠进他的怀里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商场上就是这样,就算你再讨厌他,也得端着笑捧上几句,对蒋东胜这样的人,得放低姿态,让他觉得你是给他面子的。” “你原谅他了?”韩千重恨恨地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 “怎么可能……”应许哑然失笑,“你别看蒋方啸今天做低伏小了,指不定心里多恨我呢。” 韩千重长吁了一口气,神情却还是有点郁郁不乐。 “怎么了?看着烦以后就别陪我来了,这里不适合你。”应许小声说,“我来到个场就可以走,花不了多少时间。” “应许,”韩千重定定地看着她,“我只是难过我没法帮你,应该是我在你身前为你遮风挡雨,现在却需要你这样和别人虚与委蛇。” 应许怔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最鄙夷的就是虚伪,最不屑的就是潜规则,而现在,却在为了她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但是,她完全不希望他染上商界的铜臭,她希望他永远是那个初相识时的韩千重,永远保持他的耿直,保持他创作上的灵感,在他的工作中找到他的快乐。 应许推说身体不适,和晚宴的主办人敬酒道谢后告辞,两个人一路往外走去,大厅外是花园,曲径通幽,一旁还有个小喷泉,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小径旁一排矮冬青修建得十分整齐,里面是一排黄杨树,高低错落,更显幽谧。 “走这么急干什么?”一个声音怪腔怪调地在后面响起。 应许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蒋方啸靠在一个树旁,昏黄的灯光把树叶的阴影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略显狰狞。 她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只要看到这张脸,她就难以避免会想起那一天。 她强迫自己迎视着那道带着侵略性的露骨的目光,不让自己露出半点异常。 “当然是因为有要做的事情。”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靠在韩千重的肩头,语声低柔。 蒋方啸的脸色变了,眼神带着几近嫉恨的扭曲。 韩千重握紧了应许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想不到,你居然还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吃软饭的男人。”蒋方啸语带不屑,傲然地说。 手上被捏得一紧,应许的心咯噔了一下。 韩千重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她看到过很多例子,感情的破裂并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因为其他莫名的原因。 而她和韩千重,看起来女强男弱,正是概率最大的破裂原因之一。 “我很遗憾你见识的浅薄,”韩千重的声音冷冷地响起,“精神上的软饭,比财富上的软饭,更让人鄙夷,你蒋方啸,正是那种精神极度匮乏的男人。” 应许怔了一下,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她几近崇拜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这个男人,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更加成熟,更显出了他特有男性魅力。 “简直是胡说八道!”蒋方啸哈哈大笑了起来,“精神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精神能当饭吃?应许,你和我在一起,那才叫天作之合,可以横扫S市……不,横扫全国的商界,他只会拖你的后腿,你跟了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这人的臆想症直接到了最高级了。 应许怜悯地看着他:“你慢慢幻想吧,我们先走一步了。” 她刚想抬腿,蒋方啸又上前一步挡在他们面前,急切地说:“应许,我是真的爱你,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不行吗?你是不是嫌我太风流了?我发誓,我以后就你一个女人还不行吗?要么是我太嚣张了?我听你的话以后收敛……” “蒋方啸,”应许轻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你所谓的爱我,那么,你的爱让我恶心,你死心吧,我永远都不可能会爱上你。” 除了蒋方啸的这段小插曲,过年前的这段日子平淡而温馨。 思必得广场进入春节前后的一个淡季,品牌调整有序进行,年后便会有新商家新面孔入驻。 几个临近预售的新建广场重新启动,策划、广告方案已经最后定稿,就等年后预售证批下来便可销售,预计可以为思必得盘活资金流。 等到思必得的运营稳定之后,应许最想做的,就是能把韩千重设计的G市思必得广场从图纸搬到现实。 这是韩千重的心血,她希望,能在她的手中,用这份设计把韩千重送上事业的巅峰。 和父母吃了一顿年三十的午饭,应许和韩千重直飞H市。 H市的冬天特别阴冷,每年这个时候,韩培云从他那个农村的小宅院里搬回了市区的老房子,老房子很小,六七十平方,是很早以前单位分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冬天会通暖气。 得知他们要回来,韩培云开心得不得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小区门口翘首以盼,期间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应许。 住在小区里的,都是韩培云几十年的老邻居,有几个更是从前的同事,一路都有人调侃:呦,老韩,媳妇上门了,抱孙子的日子快到了。 年夜饭十分丰盛,韩培云甚至破例喝了两杯小酒,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应许。 应许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梦寐以求了近八年的感情唾手可得,眼看着可以开花结果。 可是她却无比得害怕。 如果有什么比求而不得更残忍,那就是得到以后再次失去。 她完全没有信心,她可以拥有一段白头偕老的爱情。 应伟杰深爱慕卿云,却抵不过男人的原始本能。 韩培云深爱他的妻子,却抵不过生老病死。 她相信,韩千重此时此刻是深爱她的,可是,这份深爱能经受得住时间和健康的考验吗? ☆、第51章 韩培云坚持到了将近九点,终于体力不支进屋去睡了。 应许和韩千重却毫无睡意,除夕夜十分热闹,鞭炮声一直此起彼伏。 两个人索性穿好外套出了门。 屋外的空气特别清冷,一呵气都能看到白气冒出,满地都是红红绿绿的鞭炮碎屑,倒是把那股清冷冲淡了许多。 小孩子们还在外面奔走嬉闹,这是一年难得一次的撒欢机会,有几个还认识韩千重,好奇地来围观“韩叔叔”的女朋友。 左侧忽然亮了起来,应许一看,璀璨的烟火从地上绽放,直冲云霄,在半空中迸发成一朵朵绚烂的花朵,把半个夜空都照亮了。 “真美。”应许仰望着天空,喃喃地说。 韩千重骨子里没什么浪漫的细胞,只是随口应了一句:“还行。” “可惜一瞬间就没了,最美的,往往最短暂。”应许有点怅然。 身旁没了声音,应许诧异地一回头,韩千重不见了。 过了五分钟,韩千重抱着一堆烟火回来了,挑出了一个炮筒般大小的烟火放在地上,挑出了导火线,冲着应许招手:“来,来点。” 应许还真有点手痒,握住了打火机连打了几下,火苗都被风吹熄了,韩千重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合住了,替她挡着风。 导火线嗤嗤作响,韩千重拽着她往后就跑,跑到几米开外,那炮筒已经成了火树银花。 一旁的小孩们蹦跳着,随着烟火的明暗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应许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双手挽住了她的腰,韩千重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瞧,只要我们愿意,一场烟火放完了,第二场烟火会继续接上。最美的不会最短暂,它会永远留在我们心里。” 应许靠在他的肩上,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韩千重什么时候成了哲学家?说的话好像都那么得有道理。 一大袋烟火足足放了有半个小时,韩千重和应许靠着它们,迅速地成了孩子王,最后告别的时候,孩子们都依依不舍,纷纷问他们半夜十二点还来不来。 当然,其实他们依依不舍的是那些免费的烟火。 韩千重去拿放在树上的外套,应许等在中间的空地上。 旁边的草地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有个人影定定地盯着她。 那人整个人都包在厚重的棉袄里,头发披散着,应许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居然是元彤彤。 韩千重走了回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替她围好了围巾。 她僵硬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冲着元彤彤努了努嘴。 “千重哥……”元彤彤的声音在北风中有点嘶哑,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灯光下,她的神情憔悴,完全失去了从前的那份甜美和光彩。 韩千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漠然点了点头,拉着应许就要走。 “千重哥!”元彤彤哽咽了起来,“我……我快完了……你就真的什么都不管我了吗?” “我有什么义务要管你?”韩千重反问,“我们俩之间的兄妹情分,那天在你家里已经全部完蛋了。” “千重哥我……我都是被蒋方啸蛊惑的,真的,是我瞎了眼听了他的撺掇!”元彤彤啜泣地朝着他走了两步,“我……我们报社在清查有偿新闻,抓走了好几个,我……我逃回来了,我不想去坐牢。” 应许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脆弱而可怜,在凛冽的北风中,真的像一朵娇弱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韩千重又惊又怒:“你……你居然也去做了这种事情?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没有多少!才几万块而已!”元彤彤辩解说,“都是蒋方啸介绍的,都是娱乐新闻,编造一些新闻,娱乐圈本来就乱,我就随便写写赚点零花……” 应许简直想笑:“随便写写赚点零花……你也真能想得出来……” 元彤彤咬着嘴唇看着她,忽然一下朝着她扑了过去,语无伦次地说:“应许……不……应许姐,我错了,以前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帮帮我,徐罗杰去告我了,他的粉丝说要毁我容,我住的地方被人泼了油漆,他们还人肉我,把我爸家的地址都搜出来了,我……” 应许敏捷地一侧身,元彤彤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草地上。 “徐罗杰……”应许耸了耸肩,她知道这个人,虽然并不是太红,可死忠粉却很多,为人毒舌,恩怨分明,前一阵子和另一个明星大打口水仗,后来爆出他得了艾滋…… 她恍然大悟:“原来那篇报道是你捏造的。” 元彤彤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了起来:“蒋方啸说他不红,没人会替他出头的,千重哥你救救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不敢回家,我爸会打死我的……” 应许瞟向韩千重,不出意料地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犹疑。 一想到元彤彤又要介入到他的生活,便有一股凉意从应许的心底泛起。 “元彤彤,每个人都要为他做的事情负责,”韩千重的声音肃然,“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来求我和应许帮你摆平这件事情,而应该去登报道歉,去警察局自首,把赃款上缴,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减轻罪行的机会。” “你……你说什么?”元彤彤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我今天看到你,是应该向S市警察举报的,”韩千重沉吟了片刻说,“可今天是年三十,可能警察局也都去过年了,你赶紧回家和你爸拜个年,过两天就直接回去自首吧。” 元彤彤的嘴都快合不拢了:“你……你要举报我?” “做错事了,当然要受到惩罚,”韩千重漠然看着她,“你金额小,判不了多久,一年半载就够了,说不定还是缓刑,你还年轻,等出来了再重新来过。” 元彤彤好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惊喘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 应许看看元彤彤的背影,又看看韩千重,一下子有点回不过神来。 韩千重轻哼了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心里又在想什么?不相信我吗?” 应许忍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韩千重顺势抱住她,含住了她的红唇,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这寒冷的冬夜带来无尽的暖意。 良久,应许松开了她的手,身子往后仰着,十分认真地打量着韩千重。 “怎么了?”韩千重不明所以。 “你真的会去告发她吗?”应许歪着脑袋,困惑地问。 “为什么不能?”韩千重反问。 “那……如果我也做错了事情,你会去告发我吗?”应许开始刨根究底。 “哪来那么多如果,不明白你们女人的思维。”韩千重哼了一声。 应许掰着他的脑袋,威胁说:“快回答,不许逃避。” 韩千重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在她的鼻尖亲了一下:“应许,我相信我爱的人能够在大是大非上站住脚跟,就算你……逼不得已做错了事,我会把你藏起来,然后,我替你去赎罪。” 虽然尽力抿着嘴唇,却还是挡不住有朵不知名的花正心中含苞怒放。 女人可能就是这么无聊,就算明知道这事情发生的几率为零,也还要求个明白。 要不然,那个经典问题“掉河里了救你妈还是救我”就不会流传到现在。 两个人在H市陪了韩培云三天,和韩培云一起游览了宝山、灵潜寺、东湖,还陪着去见了韩家各种各样的亲戚,韩培云的心情大好,不过偶尔总能看到他若有所盼的目光。 可能是韩千重事先和韩培云打过招呼,赶紧结婚生宝宝这句话韩培云一直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应许很有负罪感。 回到S市,又开始见应家的亲朋好友,包括慕卿云那边的亲戚,今年都从M国飞回来,聚在*山的别墅中过年。 等到折腾完,春节的长假也就过去了。 不知怎的,韩千重这两天有点忙,原本下班都会准时来接她,今天她在公司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才接到他气喘吁吁的一个电话,说是被堵在路上了,今天约了秦丰到家里做治疗,他怕来不及,让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秦丰已经上门过两次,和秦丰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经意间,她所想隐瞒的内心世界总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今天据说要替她做催眠,听起来很神秘的感觉。 在旁边的咖啡店里吃了一份套餐,韩千重才急匆匆地赶到,等她一上车,又急匆匆地往家里开。 “待会催眠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查了资料,催眠可能会导致恶心呕吐。”韩千重忧心忡忡。 应许其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其实她对治病并不热衷。 她几乎不认为她的病能完全治好,抑郁症是个顽固的病症,最能耗费亲人的心力。 她只希望,自己的病不要再变得严重,最起码,在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前,不要恶化。 回到家里,没过几分钟,门铃就响了。 秦丰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十分亲和。 他挑选了一个简单的客房,坐下来之后,教了一些简单的催眠呼吸法。 韩千重不允许呆在旁边,出去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轻柔的音乐,低沉的话语,简单重复的词语。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跌入了一片浓浓的白雾之中。 ☆、第52章 “你慢慢朝前走……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不对……我看见了……你在干什么……哭吗……” 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好像一只蚊子在飞来飞去 应许觉得有点烦,索性在白雾中坐了下来,不想和那个声音说话了。 那个声音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没声响了。 四周安静得让人窒息。 一颗心好像吊在半空,没法着地,空落落得难受。 良久,应许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地朝前走去。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灵魂出窍的时候。 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是有意识地飘向现实中的世界,而此时,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在等着她。 四周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有人在嬉闹,水军衫、格子裙,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们趴在栏杆上讲话。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外,咬着嘴唇。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不时有人从她身旁跑过,有一个小男孩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赶紧去和老师道歉,就能和我们一起玩了。” 另一个圆脸的小女孩拉着他就走:“小心她打你,她都踢王老师了。” 小男孩看起来也有点紧张,结巴了起来:“你你你打人是不对的,考试不写作文也是不对的……” “她妈妈不要她了……”圆脸小女孩小声地说,“我妈妈就不会,她说她永远都不会丢下我。” 那个小女孩把手里的纸捏得更紧了,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俩。 小男孩和小女孩像兔子一样地窜走了。 过了好久,小女孩蹲了下来,把手里的纸放在地上,用力地用手撸了撸,摊平了。 试卷上是大大的红字“58”分,最后的作文五十分是个大零蛋。 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 作文下面零零星星地写着几个字,上面用笔粗粗地划了好几道线,依稀还能辨认:我的妈妈很漂亮,她说话很好听,她会弹琴…… 小女孩坐在了地上,盯着“妈妈”那两个字,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下来,她倔强地用手抹了抹…… 应许看了好一会儿,抬手碰了碰脸颊,手上湿漉漉的。 咦,她也哭了吗? 她赶紧往前走去,把那个小女孩抛在脑后。 场景变得熟悉了起来,她惊喜地紧走了几步,那是她家的老宅。 老宅外的铁栅栏上,紫藤的绿叶十分喜人,她记得,那是她初中毕业时种的,吴嫂老是抱怨,这玩意儿招蚊子,可她喜欢得很。 庭院里还是绿郁葱葱,一张吊椅在草地上晃悠,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 “爸爸,你在哪里?”少女的眉眼已经长开了,和应许有着八分相似,“你又不回来了?别骗我了,和那个小明星在哪个岛上度假吧?你秘书早就告诉我了。” “明天我生日。”少女的眉头皱了起来,“汽车有什么用?我就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你现在飞回来?八个小时的飞机……算了算了,你好好玩吧……”少女挂了电话,趴在了摇椅上,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少女重新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应许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拨什么。 手机没有接通,是答录机的声音:你好,我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留言,我会在最快的时间回复,谢谢。 “妈……”少女淡然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迟疑,“你……明天有可能回来吗……” 应许不忍心再看。 没有人会回来。 那年是她十八岁的生日,成年后的第一个生日。 慕卿云发来了一个简讯祝她生日快乐,礼物早早就寄来了,是一张她的大提琴碟片。 应伟杰则替她定了一辆跑车作为生日礼物。 那个生日她是和同学朋友一起过的,最后开着新车和江寄白在临平道上飙车直到深夜。 她飞快地朝前走去,内心隐隐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却不得不往前走,她害怕留在这里,看到曾经的她内心的脆弱。 她看到了十九岁的她走在了M国G大的校园里。 她穿着一件过膝毛衫,一条牛仔裤,欢快地和路过的同学点头打招呼。 “应,笑得那么开心是去约会吗?是哪个男人那么幸运?”同学调侃着。 天气太好,心情太美,从来不喜欢张扬的她忽然就骄傲了:“隔壁H大建筑学院的,又帅又酷又体贴又专一。” “噢我的天哪,”同学惊呼起来,“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男人吗?” 她冲着她挥了挥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千重,还是那个咖啡馆吗?你传单发完了没?我来帮你发。你妹妹在了吗?再给我五分钟……” 剧烈的疼痛从后脑一下子袭来,应许朝着那个她冲了过去,焦急地想要拦住她。 不要再去了! 回去换一身衣服! 或者,趁元彤彤还没到,把他约到别的地方坦诚身份! 只可惜,那个她却丝毫未闻。 应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即将毁灭她爱情的深渊。 韩千重就站在咖啡馆前,替一家新开业的餐馆发传单,一天可以赚五刀。 他看起来很年轻,和现在的沉稳比起来,眉眼有着当时特有的飞扬。 不过,他的表情在那时就已经定型,严肃,认真,所以,他发传单的耗时要比别人多一倍。 当然,加上应许就不一样了,应许的笑容能让耗时比别人减少一倍。 远远地,应许看到了元彤彤站在韩千重身旁,和他说着什么。 应许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曾经在心里懊恼悔恨了无数次的场景,再一次呈现在她面前,可是,她依然无力改变。 “冒牌的?千重哥你别骗你自己了,你看她的牛仔裤,后面那水钻,是正品的水晶,一条就要两千刀。” “你要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去她的学校,应许,你敢吗?” “她骗你的!她是思必得集团的千金,思必得你知道吗?矿老板,一年下来能买下一个小城镇!” 男人的脸一分一分地变白,屈辱的眼神,愤怒的表情,厌憎的语言。 “应许,我玩不起你的游戏。” “离我远点,不,从此消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一秒钟前还幸福甜蜜的女人,僵在原地,几近惶恐地看向他。 伤心、委屈、愤懑…… 应许再一次感受着曾经在瞬间倾覆的世界。 她捂住了脑袋,头疼欲裂,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她想快步往前走,可又怕往前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眼前的场景一幕又一幕地划过。 收下支票后醉酒的韩千重。 那两株彻底死去的石莲花。 那个变态的蒋方啸迷恋地抚摸着她。 …… 那些刻入骨髓的痛苦往事,那样顽固地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中。 她闭上眼,让自己和眼前的一切剥离开来,她很疲惫,她不想再回想这一切……她反复告诉自己: 休息吧。 消失吧。 太累了。 …… 有人在耳边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低柔沉稳,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散去,她重新回到了白茫茫的世界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韩千重半趴在她躺着的躺椅旁,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看到她睁开眼睛,他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样,还好吗?” 她揉了揉太阳穴,后脑一阵钻心的疼痛,人也有点恶心。 她笑了笑说:“没事,就是好像睡了一觉。” 秦丰端着水杯走了进来,瞟了她一眼:“我和我老师一起做过很多起催眠,你是我见过的意志力最强硬的,进入催眠状态最晚,清醒过来最晚,今天差点就一世英名毁在你手里了。” “是你学艺不精吧?”应许开玩笑说。 秦丰耸了耸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碰到不配合的病人,我这个做医生的也无计可施啊。” 这话里有话,应许的心突突一跳,佯作不经意地问:“我还不够听话吗?你指哪打哪。” “那就好。”秦丰笑了笑,在病历卡上写了几行字,又从包里取出了一盒药,叮嘱说,“和以前一样,每天一次,这是一周的药量,不能停。” 应许接了过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秦丰告辞走了,韩千重看起来有点沉默。 应许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秦丰和韩千重说了什么,心里有点惴惴。 喝完葡萄汁,应许躺在了床上看电视。 韩千重收拾完,也走进了卧室,这次他没有打地铺,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应许的身体僵了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 韩千重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地上太凉了,分我一半床。” 应许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好把他赶下床去。 韩千重把灯光调暗了,打开了催眠的音乐,打着哈欠问:“今天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应许钻进了被窝里,闻着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低声说。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说:“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我妈还没走的时候,特别疼我,学校中午都有午餐,可是饭菜都不好吃,我妈就从上班地方赶回家,然后烧好饭菜带到学校里让我吃,同学们那时候都笑话我,我也挺难为情的,每次吃饭都避着同学。” 应许有点羡慕,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日子,应伟杰非常疼她,可是,衣食住行却都是保姆安排的。 “后来我爸知道了,把我妈骂了一顿,说慈母多败儿,他还在学校门口监督了好几天,我妈这才不敢送了。”韩千重笑了,“我那时候都以为我爸不是亲爸。” “叔叔是为了你好吧,”应许忍不住替韩培云辩护,“他一定认为,男孩子不能娇惯着养。” 韩千重点了点头:“是啊,这个道理我过了几年才知道,那时候我考差了要被他打,平常要上补习班,还要学小提琴,整个人像陀螺似的,心里把我爸恨了好几遍。” 应许吃吃地笑了:“我告诉叔叔去。” “后来我妈走了,我爸对我才稍微好了一点,”韩千重感慨着说,“你看,父母总是用他们认为好的方式对子女,即使不被子女谅解。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就是他们,你爸妈也是一样。” 应许不吭声了,韩千重意有所指。 可能是吧,她也经常在心里劝自己,爸妈一定是爱她的,有时候放弃只是不得已。 可是,从小就形成的心结,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打破? 韩千重轻拍着她的肩膀,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话。 应许一动不动地听着,呼吸均匀。 好一会儿,韩千重弯下腰来,凑到她的脸旁,凝神听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应许屏息听着开门的声音响起,又悄悄地关上了。 她心里一松,又在床上忍了片刻,终于轻吐出一口浊气,侧过身来,悄无声息地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黑暗中,有个身影靠在衣柜上正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骗我?”韩千重的声音静静地响起,“为什么要装着睡着了?为什么把那些抗抑郁的药都扔掉了?为什么……会不想醒过来?” ☆、第53章 应许发现,韩千重真的生气了,从那晚开始,他就不理她。 早晚还是照常接送她,每天盯着她喝牛奶果汁,晚上还是陪着她睡觉,可是,他不和她说话。 任凭她如何装乖讨好,他总是冷冰冰地瞥她一眼,直接把她冻住了。 在恋爱的字典里,这个叫做冷战;如果换成婚姻,这个叫做冷暴力。 应许忿忿然地想。 是的,前两个问题,的确是她错了。 秦丰配的药的确让她丢了,她不想吃,她不想依靠药物去控制病情,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不想让韩千重知道。 装睡只是因为她有两次实在睡不着,压力太大,一闭上眼,所有的事情都蜂拥而至,她下意识就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她生怕韩千重担心,更担心韩千重陪着她不睡,好好一个人别也折腾出失眠症来。 可是,韩千重的第三个问题,她却觉得分外委屈。 什么叫做她不想醒过来? 如果她不想醒过来,灵魂出窍的那两次她就长睡不醒了。 她已经用尽全力,很认真很努力地生活,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她需要她,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爱人。 可她的潜意识是什么,她无法控制。 她打电话去向江寄白诉苦,江寄白却幸灾乐祸。 “是得有个人治治你,你这个人,暗地里自己的主意大得要命,别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我有这样吗?”应许略感惊讶,“还有,你们俩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 “不,我只和真理穿一条裤子。”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完,紧接着就长叹了一声,“我觉得我真是太不容易了,刚折腾完你的事情,又要去折腾石头了,天然找到了。” “真的?”应许又惊又喜,“他可别再耍他那破脾气了,先把天然留住再说。” “放心,我们俩研究了全套作战计划。”江寄白信心百倍,“石头说了,不成功便成仁,不抓回老婆绝不来见你。” 应许乐了,她完全相信,按照解磊那个坑蒙拐骗的牛皮糖劲儿,聂天然迟早会被他忽悠得团团转。 忙了一上午,十二点的时候,董姐进来提醒她该午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董姐和韩千重也开始互通消息了,韩千重就好像在她身旁装了一个监视器。 午餐是酒店配送的,顺道赠送了一个红色的简易灯笼。 应许拿起来看了看,用纸扎起来的,打开来里面有个小插口,可以放蜡烛。 她饶有兴趣地摆弄了一会儿,董姐在旁边笑着说:“今天元宵节,小孩子都喜欢提个灯笼出去玩。” 应许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正月十五了,传说中春节的最后一天,过了元宵节,就意味着年正式离我们远去。 她看着红色的灯笼,心里一动,从董姐那里又顺进来一个绿色的小灯笼,一红一绿,正好红男绿女配成一对。 韩千重生了两天的气,她琢磨着今天该差不多了,给他个台阶下,点着灯笼去外面港口散个步,看看灯谜逛逛街,说不定还能够放个孔明灯什么的浪漫一把,两个人欢欢喜喜地过个元宵,这个过节就算掀过去了。 至于她的病……她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自暴自弃地想:如果韩千重希望她的病赶快好起来,就随便他怎么折腾吧,她努力配合就是了。 午休的时候不允许工作,要散步锻炼调节一□心。 韩千重的脸很严肃地出现在她眼前。 前一阵子韩千重只要有空,中午就回过来陪她吃饭,这两天不知道是因为冷战还是在忙什么,都没出现。 应许忽然有点想念那冷冰冰的脸。 G市思必得广场已经开始进行可行性论证,预算也已经提到议程,工期预计三年。 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韩千重的话,他会不会对着她笑一笑? 应许心不在焉地在健身房里跑了一会儿步,觉得有点气闷,就走出了公司。 公司外面是一个街心花园,对面的酒店在这里搞元宵节的特别节目,吸引了一大堆人在观看。 舞台上在舞龙灯,欢腾跳跃,引得下面的人频频叫好。 应许心痒痒的,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了条彩信给韩千重:公司对面好热闹。 等了好一会儿,韩千重的回信来了:不要随便乱跑,注意安全。 应许心里一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了起来:你在干嘛?今天是元宵,晚上我们提灯笼出去玩。 又过了好一会儿,韩千重才回了一条:好的。晚上我有点事,可能要晚一点来接你,你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 应许看着这条短信,忽然品出了几分不对来。 韩千重到底在忙什么?他做事一板一眼,从来不会像这样连着迟到好几次。 更何况,他还没有回事务所上班,一些大型的项目都暂停着,没有忙碌的理由。 在为她准备什么惊喜? 元彤彤又缠着他,他不想让她知道? 塌桥事件又有了新进展? 应许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了好一会儿,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撬开韩千重的嘴巴。 下午有几个老供应商来拜访,说是拜访,其实也是来探探风声,前一阵子思必得濒临破产时,很多材料供应商一哄而上,每天堵在公司门口讨货款,还有些甚至哄抢工地上的物资。 情况稳定下来后,应许剔除了一些落井下石的,重新审核供应商的资质,新项目都是重新招标审查。 其实,除了今年这突发的意外情况,思必得在供应商的口碑一直不错,付款周期虽然长,但从来不拖欠,也不会有请客送礼的潜规则,所有的招标都公示在网站上,投诉通道健全,一经发现有职员以权谋私,通报、开除并付诸于法律。 应许和这几家老的供应商相谈甚欢,聊起去年的风波,大家都很感慨,很多时候,商场上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我们也不希望你们出事啊,”一家钢材供应商感慨着说,“那些天我都睡不好,一直让人打探你们的消息,那时候真乱,好几个人都特意提起你,说是思必得完蛋了,让我赶紧去看看,能拿回来多少是多少。” “我是消息最落后的,”一家室内新风系统的供应商苦笑着,“是别人特意来告诉我的,说是让我赶紧把新装的那套新风系统去想办法拆下来,不然血本无归。” 另一个纳闷了:“我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怎么这么巧?” 供应商们纷纷探讨了起来,七拼八凑地说了几个名字,应许一听,都是和蒋家有关联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想出这么损的招数。 三人成虎,蒋方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听说蒋家这两天乱的很,今年的业务萎缩了半分之六十,G市最大的那个工厂要关掉。” “真够狠的,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完年直接就在工厂外贴了公告,很多人拖家带口从老家赶过来,结果工厂关了。” “工人在闹事呢,遣散金和各种补偿有够他们喝一壶的。” “总公司里也乱成一锅粥了,听说人事变动很频繁,都不知道该找谁签字。” …… 八卦总是令人振奋,尤其是别人家的八卦。 照蒋方啸历来的行事风格,落井下石的人一定特别多。 蒋方啸这一跤就算没跌死他,估计也得花个五六年才能重新爬起来, 她期待和他再次交手的那一天。 送走了供应商,下班的时间就到了,原本忙碌的公司渐渐沉寂了下来。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动静。 应许盯着手机,不时地用手指去拨弄一下。 那心情,带着期盼带着甜蜜,有点像从前初相识时每一次和韩千重的约会。 她想好了,要配合秦丰认真治疗抑郁症,她和韩千重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她不能总是拘泥于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应许有点无聊,打开了电脑。 论坛上依旧在灌水,微博上还是吃吃喝喝和秀宠物圈粉丝,娱乐圈又爆出了艳照门。 忽然,一条同城微博引起了她的注意。 明修路惊现连环车祸!一辆白色轿车呈S形在双向车道上横冲直撞,堪称年度最疯狂司机!连撞两辆车后直接冲上人行道!有车子追上去救援反而被倒车撞了卡在树缝了,荣膺年度最悲催司机!目测前面的车里面有两人,后一辆车有几人不清楚,具体伤亡情况等博主进一步的消息。 附带的还有一个视频,里面一辆白色车势如疯虎,依稀可以看到车窗里有两个人在争抢方向盘……后面有一辆黑车紧紧追随着。 应许的瞳孔忽然紧缩了起来:那辆追上去的黑色轿车,不正是韩千重的那辆吗? ☆、第54章 窒息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应许霍地站了起来,差点一跤跌倒。 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心脏却越跳越急促,几乎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想深呼吸以求冷静,却发现她喉咙嘶嘶作响,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她颤抖着抓起了包,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韩千重,你千万不能有事! 胡乱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明修路赶去,许是司机看到她惨白如鬼的脸色,吓得油门一踩,一下子窜出去好远。 明修路的车祸现场一片狼藉,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前面还零星有几个人围在一起,韩千重那辆黑车被挤在一棵梧桐树和白车之间,后尾陷了进去;而白车的整个车头都扭曲了,地上都是血。 应许直冲到警戒线旁,胡乱抓着人,哆嗦着问:“人呢?人送到哪里去了?” 被她抓住的人慌不迭地避让:“送走了,送到医院去了。” “后面一个呢?他没事吧?他是不是没事!”她嘶声叫着。 “不知道,都是血,抬出来的时候都是血,”那人叹息着,“都还很年轻呢。” 应许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慌忙把她扶起来:“姑娘,是你的亲戚吗?快去打听一下送到哪个医院了,别耽误了见不到最后一面。” 二十分钟后,应许坐在了医院的急诊室门前。 这是她第三次坐在急诊室门口了,前两次都是韩培云,而这一次,里面躺着她最爱的男人。 车祸一共送进来四名名男子,一个垂危,一个重伤,两个轻伤,现在,没人知道那个垂危的是谁。 她忽然想到了她的那两次昏迷不醒。 那两次的韩千重,心里该有多恐惧? 她灵魂出窍的状态,只能看到他的表面,却无法探知他的内心。 这种整个世界都被倾覆的感觉,令人疯狂。 怪不得韩千重会生气,如果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韩千重,脑子里要是有一星半点不想醒过来就此长眠的念头,她一定会比他更生气。 你有什么权利长睡不醒? 你的生命已经和另一个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急救室的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应许面前冲着她打招呼。 应许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认出是秦丰。 “你……你怎么在这里?”应许喃喃地问,忽然,她神经质地抓住了他,“你看到千重了吗?你和他在一起?” 秦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我和他在一起,下午他和我来探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因为你的事情,他很烦恼,我给了他几个建议。” “你快告诉我他……好好的……”应许完全不想听什么治疗什么建议,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现在的她,只想从秦丰的口中听到“没事”两个字。 秦丰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让我一起去车里说,说是他找了很久的一个人出现了。” 应许的心突突一跳,小李……一定是他!她和韩千重朝夕相处,居然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异常…… 她痛苦地把手插入头发中,头疼欲裂:“前面那辆车里是小李?他为什么不去叫警察!” “有个人比他早一步到了,把那个小李带上了车,千重他很着急,一路追过去……”秦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应许的脑袋“嗡”了一声,一定是蒋方啸! “他开车很猛,说是那个人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让你陷入了绝境,对亲情对爱情都失去了信心,只有让他绳之以法才能让你的心结彻底解开,你才能安心治病……” 应许猛然啜泣了起来:“胡说!他胡说!我会治病的,我以后都会听他的话!” “那你要不要躺下来睡一觉……醒着太累……”秦丰的语声低柔,带着几分诱惑。 应许的眼神茫然了起来:“躺下来……太累了……” 她猛然一惊,连连摇头:“不,不要,千重还没出来……” “你还要等他吗?他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太累了,别等了。”秦丰缓缓地吐出几句话来。 “不……”应许努力对抗着心中不知名涌上的*,她不想休息,她想要见韩千重,韩千重一定在等她。 她的指甲用力戳入掌心,剧痛袭来,她瞬间清醒。 “秦丰你干什么!”她怒喝了一声,“这种时候你来捣什么乱!” 秦丰看着她,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他击了两下掌笑道:“不错啊应许,你看,你完全可以对抗你潜意识。” 应许愕然。 “咔哒”一声,急诊室的门开了,应许回头一看,一辆轮椅推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韩千重,左腿上包着纱布,额头上封了个口子。 一见到她,韩千重高兴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她走来,高兴地叫着:“应许,你怎么来了!别担心,我没事……” 应许的一口气提了上来,卡在喉咙中;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她朝前疾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 轻飘飘的,整个人无法着力;各种各样的声音忽轻忽重,混杂地传入耳膜。 应许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愕然发现她又漂浮在了半空。 雪白的墙壁,冰冷的仪器,她的躯体躺在一片白色中,神情淡然而安详。 应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就是看到韩千重平安无事的,心情太过激荡,一下子晕厥过去了吗?怎么又灵魂出窍了! 看看天色,将近傍晚,她这是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病房里乱糟糟的,杨医生正拿着一张报告在看,他也真够可怜的,连着被她折腾了三次。 应许急切地搜索着韩千重的身影,秦丰、应伟杰、两名护士还有几个医生……却没有韩千重的影子。 他去哪里了? 不会是看到她当场晕倒受到刺激也病倒了吧? 应许的意念一动,整个人就要往外飘去。 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应许停住了身影。 她僵硬地回头一看,只见慕卿云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拉着她的手,紧咬着的嘴唇也不能阻止她的悲痛从口中溢出。 她向来仪态优雅,妆容得体,应许从来没有看到她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脸上的妆已经花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看起来已经哭了很久。 应伟杰抱着她的肩膀,低低地劝说着。 “许许……我都不知道……许许你快醒过来……妈妈不能没有你……”慕卿云哽咽着呢喃着。 应许的眼睛一热,好像也有种液体要冲破眼眶。 “她都听不到了,你在这里说又有什么用。”秦丰在一旁凉凉地说,“平时你都到哪里去了。” 应伟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们俩是不负责任的父母,一个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一个从来不关心她,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让她熬神。”秦丰毫不客气地说。 应伟杰不吱声了,愧疚地在床上坐了下来,好一会儿,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许和她妈妈……太像了……我都不敢……她那么听话那么能干,我以为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关心……” 慕卿云的神情痛苦,声音时断时续:“许许……妈妈每天都在想你……刚出去的时候……看到每一个小孩都以为是你……我以为这样对你好……可以让你尽快适应……没有我的日子……” “十岁以前的噩梦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就算你离婚,你也应该考虑到孩子的心情,慢慢疏导。你这么决绝,她以为你根本不爱她。”秦丰指责着,“她现在这样的状态,你们要负很大的责任。” 慕卿云摇摇欲坠,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应许急了,冲到秦丰身旁:够了!她要受不了了!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应伟杰和慕卿云是爱她的,他们需要她。 他们一家人兜兜转转,眼看着就要团聚了。 让她开始尝试打开以前的心结,而不是这样互相指责。 门开了,韩千重走了进来,他的神情冷静,没有半点失态的模样。 他和杨医生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杨医生一直摇头,他实在弄不清楚,所有的体征都很正常,为什么会无故昏迷了这么多次。 韩千重又劝慰了慕卿云一会儿,把他们劝走去休息了,两个陪护的护士也让他赶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秦丰。 他冷静的面具有点碎裂,沉默着坐在她的床沿,目光专注而痛楚地落在她的身上。 秦丰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泄气,她昏迷前我尝试和她交流过一次,觉得她已经好了很多。” 韩千重振作了一下,点头说:“是的,一次比一次好,第一次昏迷了快一个月,第二次一个多星期,这次一定很快就可以醒过来。” “你自己注意身体,有事情叫我,随叫随到。”秦丰叮嘱了几句,离开了病房。 应许飘到了韩千重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可能一天一夜没睡了,下巴上冒出了胡渣。 她盯着他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恐惧。 那种和她在急救室门前一样的恐惧。 心脏被这眼中的恐惧硬生生拽着往外扯着,生疼生疼。 如果可以交流,应许真的想指天发誓,她此刻想要清醒过来的决心,无关公司,无关复仇,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要真实地拥抱眼前这个男人。 韩千重俯□来,把头贴在了应许脸庞贪恋地摩挲着。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低声絮语,“我想把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不想再让你操心,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一定很害怕吧,就像我现在这样……”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应许,要是……要是你醒不过来了……我该怎么办?” 心脏深处一阵阵地抽紧,应许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仰起脸来,在一片虚空中亲吻着韩千重。 不,不会。 她一定会醒过来。 她不会和韩千重分开。 她会和他白头偕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第55章 下午的时候,韩千重替她办了临时出院手续。 杨医生劝说他留在医院,韩千重却很坚持,他说他想先回家试试,说不定应许不喜欢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地方,不想醒过来,如果不行,明天再送过来。 开车的是他的助理小张,他送了点资料过来,顺便在和韩千重汇报事件的最新进展。 “韩老师,小李被警方接管了,你的那份合同原件已经上交,应该马上就会有结果出来了,”小张高兴地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韩千重应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韩老师,你怎么找到小李的?警察在他家轮流蹲点了两个月了都没等到,偏偏被你发现了。”小张好奇地问。 “他很爱他老婆孩子,我曾经在他的手机上看到过他给他儿子扎的纸灯笼。”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他过年一定会回来的,就委托了私家侦探盯着。” 小张感慨了起来:“他这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总而言之,不义之财不能拿。” 韩千重没有说话,只是把紧紧地抱住了应许。 良久,坐在他身旁的应许才听到他的呢喃:“应许,如果这就是代价,我宁愿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应许坐在床头,看着韩千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来来回回把她喜欢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放在了她的床头,每放一件都会充满期待地看她一眼。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应许一时有点一筹莫展。 门又开了,是被韩千重踢开的。 他的双手捧着一盆石莲,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应许怔怔地看着那盆石莲被放在她的床头。 石莲长得分外喜人,小的那株紧紧地靠着大的,莲叶饱满,交叠在一起。 “应许,你看,它漂亮吧?我把它从办公室挪回来了。”韩千重轻轻地触了一下莲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我种的,我们俩的爱情。” 应许的眼眶有点发热。 是的,他们俩的爱情。 死去的石莲里是她一厢情愿的爱。 而现在,她和韩千重的爱情,正在那花盆里茁壮成长。 她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他们俩的爱情不能天长地久? 应许开始琢磨,她前两次回魂的契机。 一次是韩千重被车撞的一刹那,一次是韩千重被棍子轮的一刹那。 都是他遇到危险的时候。 难道非得他遇到危险吗? 应许捧住了头,十分烦恼,她一点儿也不希望韩千重遇到危险。 忽然,她惊跳了起来,还有一个条件!每次,韩千重身上都有那本经书! 他把经书放哪里了? 韩千重出去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他在床头柜前半跪了下来,用笔在上面图画着什么。 他要干什么?应许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上面好几道鬼画符似的东西,隐隐有点眼熟。 “啪”的一声,一滴鲜红的液体滴在纸上。 应许的心脏随之一跳。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韩千重这是在学……刘川川……招魂? 韩千重神情肃穆,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虔诚地喃喃自语着。 他是个严谨的无神论者,为了她才开始相信神佛。 今天这是到了怎么样的走投无路,他居然向刘川川不耻下问,做出这样神神叨叨的事情。 应许慢慢地走了过去,隔着虚空抱住了韩千重。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别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应许喃喃地念叨着。 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虽然无法触摸。 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衣服,摸进了他的胸膛。 内袋里没有经书。 她的手顺着他的腰线而下,到了他的外套下袋。 下袋也没有。 她稍稍踌躇了片刻,正想硬着头皮把手往他裤兜里摸,只见眼前一晃,韩千重站了起来,好像完成了某种仪式。 韩千重调暗了灯光,俯□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应许,快点醒过来,”他低声说,“我等不及了。” 他伸出手臂,把应许抱进了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应许的脸有点烫,她很想问问韩千重,为什么睡觉不脱衣裤?这样她摸经书就方便多了。 她屏息过了一会儿,看着韩千重好像睡着了,终于伸出手去,穿过了他的外裤……这个口袋没有。 应许看着他侧身压着的另一个口袋,整个人有点囧囧有神:这样毫无知觉地穿过他的*……总有一种莫名的……猥亵的感觉…… 闭上眼睛,她的手指从他的臀部穿过,终于,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的心一阵狂跳,凝神静气,开始用意念去拨那本经书。 经书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韩千重侧了侧身,茫然朝四周看了看,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口袋。 应许一阵狂喜,再次拨动了经书。 韩千重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僵硬地盯着自己的口袋。 “千重……我在这里。”应许低低地叫着,用自己的手掌整个地把经书包了起来。 经书把口袋撑起了一个细微的角。 韩千重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又伸手在虚空中摸了几下。 “谁……谁在那里?”他颤声问。 “我在这里。”应许反复地应着,即使韩千重听不到。 韩千重呆呆地盯着裤兜,好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飞快地把经书掏了出来,放在了应许的胸口。 “是你吗应许?”他屏住呼吸盯着经书,“如果是,就往左边移一点。” 经书往左动了一动。 韩千重好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难以置信又到欣喜若狂。 他朝着经书伸出手去,慢慢地、慢慢地从顶部摸到底,又俯□去,将脸贴在了经书上。 “应许……”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双掌合十,虔诚地祈祷。 韩千重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手握着经书,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当然不能再放兜里,把你闷住了怎么办?” “一直拿着好像也不对,你会不会被我捏得难受了?” “放在你身上?光着会不会着凉?” 他一路喃喃自语着,看起来,他把经书当成了应许的魂魄。 应许好笑地看着他,真想手里有一部相机,把他现在这个傻样拍下来。 最后,韩千重重新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经书放在了他和应许的中间,找了一块手巾盖住了下半部分。 “你真有灵性,今天要不是你,我的腿就残了。”韩千重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转过脸来对着经书聊天。 应许悚然一惊,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车头那块铁片弹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幸亏你挡了一下,你疼不疼?”韩千重忽然停顿了下来,拍了一下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都糊涂了,那时候你还不在这经书上,我得感谢它。” 应许松了一口气,趴在经书上亲吻了一下。 谢谢你,谢谢冥冥中不知名的一切,替我守护了我的爱人。 凑得近了,她看到经书的第一页上开了一条小缝,小缝两旁有很深的刮痕。 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经书破损了,不会影响到她的回魂吧? “应许你快醒过来,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韩千重喃喃地说,“我要看你穿上婚纱,替你戴上戒指,我们还要一起去海岛度蜜月,你说水下的世界很漂亮,你还要教我潜水……” 韩千重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听不到了。 昨晚他一定整晚都没睡,现在心情松懈,终于撑不住了。 应许坐在他身旁凝视着他,心里被某种甜蜜和酸楚胀满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在韩千重和自己躯体中间躺了下来,把头搁在了经书上。 她的心里很平静。 没有怨憎,没有恐惧,没有焦躁,更没有不甘。 所有的往事,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 她知道就算此时她魂魄消散,韩千重的爱也会一直陪伴着她。 她坚信她会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哒”一声,应许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 她困惑地侧了侧脑袋,半抬起身体,朝着经书看了一眼。 经书的第二页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裂缝越来越大,从大悲咒的中间开始。 经书一共两页,第二页破裂的位置和第一页相差无几。 应许的心突突跳了两下,潜意识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颤抖着冲着它伸出手去,刚把手指按在经书上,骤然之间,一股大力袭来,她的魂魄好像被卷入什么黑洞中,渐渐地化为白点开始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在此!猜猜接下来会发生神马?! ☆、第56章 薄薄的晨曦已经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来, 应许仰起脸,看着眼前熟睡中男人。 韩千重的眉毛很浓,到了尾部有个明显的转折,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剑眉;眼角的皱纹舒展了开来,只留下了几道痕迹;凑得近了,应许发现他的鼻尖上有浅浅的几颗痘痘,看起来居然透着几分……可爱。 应许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他鼻尖亲吻了一下。 韩千重动了动,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清醒。 应许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韩千重的脖子瑟缩了一下,抓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半晌,他整个人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倏地睁开了眼睛。 应许屏息看着他,冲着他绽开了一个微笑。 韩千重的眼神茫然,旋即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以后再度睁开。 “你醒了?”他哑声问道。 “我不敢再睡了,怕你又说我不想醒过来。”应许的声音带着几许娇嗔。 身体被骤然抱紧,双臂好像要嵌入肌肤。 应许差点要喘不过气来,只好更紧地朝着韩千重贴了过去,小声念叨:“轻点……我在了……不会消失了……” 韩千重没有应声,却一下子低下头来咬在她的耳垂上。 应许感到了些许的疼痛,报复性地也在他的耳朵上咬了咬。 韩千重的身体明显轻颤了一下,还没等应许回过神来,她的脸上、脖颈上落下了无数个吻,好像狂风骤雨一般,让人找不到方向。 “应许……”韩千重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好像这样才能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 一股久违的感觉从应许心脏泛起,流窜到四肢百骸。 她低低地无意识地浅吟了一声。 韩千重的身体停顿了片刻,忽然往后退了退,捧起了她的脸。 两个人四目相对,清晰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 还没等应许说些什么,韩千重的脸一下子放大,她的唇落入了他的掌控。 那熟悉的男性气息彻底地包围了她,她的唇被啃.噬着,被需索着,她的魂魄好像被韩千重从身体中抽离,和他的交缠在半空中。 她的意识被整个占据,只能随着韩千重的唇舌起舞。 单纯的亲吻已经无法满足心中的渴望。 肌肤和肌肤的碰触让人满足。 韩千重的手四处点燃着她的热情。 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远去,在这空间里,只剩下了她和韩千重,还有足以焚烧彼此的热情。 灵与肉的交融是如此美妙。 应许迷迷糊糊地想着,颤栗着,和韩千重一起步入天堂。 空气中散落着点点暧.昧的气息。 阳光在窗帘上跳跃着。 浑身好像散了架似的,四处都泛着酸痛。 应许悄悄睁开眼睛,从睫毛的缝隙中偷窥着韩千重。 韩千重闭着眼睛,眉梢眼角都好像带着春风,嘴角弯起了一个满足的弧度。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有点僵硬,应许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想要从韩千重的怀里脱身。 还没等她直起身,身体就被重重地一拽,她一下子失去平衡,重新落入了韩千重的怀抱。 “应许。”韩千重闭着眼睛,抚摸着她后背,“不会我睁开眼是一场春梦吧?” 应许咬了咬唇,坏心地在他的喉结上舔了一口:“你说呢?” 韩千重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倏地睁开眼来:“我不会说,只会做。” 唇舌重新落入别人的掌控,应许被亲得绵软无力,幸好在最后关头,她捡回了仅剩的理智。 韩千重有点惋惜,不甘心在她的脖子上吮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浅色的印子。 “没法见人了。”应许嘀咕着。 韩千重却很满意,伸手轻抚着那些印子:“这就是我的封印,把你的魂魄封在这里。” 应许噗嗤乐了:“傻瓜。” 韩千重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床上四处翻找着,终于在枕头后面找到了被他们遗忘的那本紫檀经书。 经书的两页都裂开了一条缝,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这是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了吗? 应许猜测着。 韩千重把它重新放回了吧台的最高处。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虔诚地冲着它鞠了一躬,“多谢。” 两个人洗了澡,整理了卧室,顺便向应伟杰他们报了平安,慕卿云握着话筒只会哭,应许打趣说:“妈,黄河决堤了。” “许许,妈……对不起你……”慕卿云的声音颤抖。 “我也觉得你对不起我,”应许哼了一声,“那以后要好好补偿我,不许再走了。” 挂了电话,应许发现韩千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难道脸上也被你……”应许羞恼地去摸自己的脸。 “应许,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韩千重严肃地问。 “什么?”应许不明所以。 韩千重定定地看着她,语声低沉:“我爱你。” 应许凝视着他,心底好像发酵的面粉,绵软绵软:“我也爱你。” 这八年的爱情长跑,她终于等来了身心交融、两情相悦的这一天。 两个人分别了两天,却好像分开了很久,靠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甜甜蜜蜜腻了一阵以后,应许终于想起来要算账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小李的事情?你还拼命开车追他,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情,”韩千重的脸色沉肃,“没想到小李和蒋方啸起了冲突,当场被蒋方啸带上了车。” “人心不足蛇吞象,小李这样的人就是个无底洞,”应许想起灵魂出窍时在蒋方啸那里听到的话。 “可能吧,”韩千重有点怅然,“他想给家里更好的生活,却没想到,会因为这个走向深渊,再也爬不上来了。” “对了,”应许忽然想了起来,“小李被警方接管了,那蒋方啸呢?”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家里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 应许有点纳闷,这个时候,有谁会打电话来? 应伟杰的声音为难地在听筒里响起:“小许,你方便吗?蒋董想请你帮个忙。” “蒋董?”应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应许,”电话一下子被人夺了过去,听筒里传来哽咽声,“算是蒋伯伯求求你了,你来一趟医院看看方啸吧,他……不行了……想最后见你一面。” 重症监护室外,好几个人围在门口。 几天没见,蒋方啸的父亲骤然老了好几岁。 他再强悍,此时也是一位即将失去儿子的父亲,悲痛欲绝。 蒋董旁边还站着一个警察,一看到韩千重还打了个招呼,小声地说:“小李供认说,是里面这位出钱让他改的设计图纸,不过……都这样了,我们来走个过场。” 韩千重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早就在他们的猜测中,毫无悬念。 “车祸的原因也已经弄清楚了,”警察叹息着说,“小李要让他把他妻儿都办出国,再给点钱,里面这位不同意,又不允许他回国见家人,小李偷偷溜回来结果被他发现了,两个人在车上吵翻了,争抢方向盘,结果就成了这样子。” 应许和韩千重互望了一眼,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蒋方啸这种人吧。 走进重症监护室,入目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冰冷地把这个世界和床上濒死的病人连接在了一起。 蒋方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心电监测仪上的心电图微弱地跳动着,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嚣张跋扈。 所有的恩怨情仇,在生死面前,好像都无足轻重了。 应许轻叹了一声,走到了蒋方啸的床前。 蒋董老泪纵横,颤抖着叫着:“方啸……应许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蒋方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 应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蒋方啸妄图摧毁她的人生,到头来,摧毁的确是他自己。 她不是上帝,她无法原谅他,可是,人之将死,她选择遗忘。 “应许……”蒋方啸冲着她抬了抬手指,声音几不可闻。 应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语声淡然:“如果你是想要恳求我的原谅,那么,我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 蒋方啸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这让她想起那一晚,像毒蛇一样黏腻阴狠狂热的目光。 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一只手掌握住了她,一股暖意袭上她的心头。 她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怜悯地看向蒋方啸,他可能至死都没有后悔他的所作所为。 蒋方啸的喉中发出了轻微的“赫赫”声:“我……不后悔……应许……我不要你的原谅……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就算是恨我……也不要忘记……” 他的精神忽然振奋了起来,眼中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等你……”他喃喃地说,“我在下面等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要……” 心电图跳动了几下,瞬间之后,归于平静。 ☆、第57章 S市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春日的阳光明而不燥,照在身上带着浅浅的暖意,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花香。 应许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想出去度假?”对面的秦丰一眼就看穿了她。 应许瞟了他一眼:“怎么样,秦大医生批准吗?” 所有的威胁消失了,现在应许按要求每周定期上诊所,韩千重在治疗方面可以说是惟秦丰命是从,和秦丰约好的时间,天大地大都得让路。 “知道吗?抑郁症最基本的表现就是对任何事情都失去兴趣,神经紧张,无法控制自弃的情绪,”秦丰笑着说,“你有出游的*,说明一切都在好转。” “谢谢,请把这句话当着韩千重的面讲,以免他每天都神经兮兮的。”应许白了他一眼。 “头痛和失眠怎么样了?”秦丰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一边问。 “只要工作不紧张,头痛就不会犯,失眠的话……”应许的声音稍稍迟疑了片刻。 “哦,失眠好多了,这个我知道。”秦丰暧昧地笑了笑,“韩千重和我汇报了。” 应许的脸上一红,真想把眼前这个人的嘴堵上,一定是他变着法儿从韩千重的嘴里套出他们俩的秘密。 韩千重已经不请自来地和她同床共枕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沉默的男人心里都有一座火山,需要的只是点燃这座火山的火种。 这些年的清心寡欲,造就的是一个热情如火、食髓知味的韩千重。 每当她躺在床上累得筋疲力尽地睡去时,脑子里总有个迷迷糊糊的念头:难道这才是治疗失眠的独家秘方? “你的旅行计划上报一下,只要不超过五天,我可以酌情考虑批准,不然,你就得带上一个家庭心理医生出游,顺便当电灯泡。”秦丰一本正经地说。 应许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医生,原本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怎么一熟悉起来,也带着那么一丝痞味。 门外有人在来回走动,脚步声小心翼翼的,却又带着几分焦躁。 “猜猜是谁?”秦丰听了片刻,促狭地问。 还用猜嘛,看病的时间到了,韩千重等在外面,想催又不敢催。 “我如果和你再聊一个小时,你说他会不会捉狂?”秦丰拖着下巴深思着。 “超出的时间我可不付诊金,”应许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你尽管聊,越长越好,我赚得越多。” “笃笃笃”,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终于响起,秦丰清了清喉咙,叫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韩千重站在阴影处,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怎么了?还没结束?” “千重,我觉得……”秦丰一脸的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几乎就在同时,韩千重推开门大步地走了进来,神色惊慌:“她怎么了?病情恶化了?不可能啊,这几天她……” 应许从躺椅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他身旁说:“你觉得可能吗?” 秦丰哈哈大笑了起来:“恭喜你,你老婆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从这周开始,可以减少用药剂量,尝试开始纯心理治疗,辅以中医、针灸,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爱心治疗,不能停哦。” 秦丰的话拖着尾音,带着浓浓的调侃,韩千重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原状,十分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秦医生,请你注意,你要是把我吓出心脏病,医药费要从你的诊金里扣。” 在秦丰一连声的“世风日下、忘恩负义”的控诉声中,韩千重和应许愉快地出了诊所。 今天,是韩、应两家家长见面的日子,韩培云特意从H市飞过来,正式向应伟杰夫妇俩提亲。 韩培云虽然年长,却依然很有学者风范,温和儒雅,和慕卿云很谈得来,两个人从文学聊到艺术,又从艺术聊到生活,最后开始对对方的孩子赞誉有加。 慕卿云赞扬韩千重沉稳可靠,一看就知道,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男人。 韩培云称赞应许孝顺能干,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情深不倦的好女孩。 听得一旁的应许和韩千重都有点汗颜。 最后,两方家长不约而同地拍板,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这婚事越快越好,现在开始筹备,春暖花开的四月就把事情办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三位老人都对八字还没有一撇的第三代报以了热烈的期待,甚至开始讨论起来,要生几个,男孩还是女孩,起什么名字,谁负责他或她的古诗词熏陶以及音乐熏陶…… 等到从餐厅里出来,三位老人已经达成了一致,两个打底,一家姓一个,多生不限…… 经过秦神医的最后核准,韩千重订好了机票,在一个周末直飞某个海岛——若干年前的生日,应许曾和他一起在那个海岛的酒店共进过晚餐,这家酒店的水下餐厅非常有名,餐厅和主厨被世界级的餐饮评论机构评为三星级。 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蓝色托起两个用栈桥链接的小岛,就好像一粒粒珍珠镶嵌在蓝色宝石上。 整个海岛与世隔绝,只有每天两班的水上飞机。此时正值海岛旅游的淡季,海岛上只有零星的游客,很多时候,沙滩上一眼望去,只有韩千重和应许两个人。 碧空辽阔,海面无垠,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彼此,享受着阳光、沙滩和海水。 餐厅需要预订,离他们的水上屋不远,第二天的傍晚,应许和韩千重手拉手一路沿着沙滩慢慢朝前走,夕阳正在缓缓地朝天际落下,一轮红日掩映在一片云霞中,美得令人窒息。 餐厅的服务生早早地就等在门外,引着他们朝着水下通道往里走。 沿途是各种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身边游动,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外来的游客。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过来吗?”应许微微仰起脸,嘴角带着微笑。对于从前,她已经能毫无芥蒂地提起。 “其实当时我很新鲜,”韩千重坦诚地说,“可我强忍着表示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因为我觉得你在炫耀。” “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应许想起那时候忐忑的心情,没有其他的念头,她只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那颗爱着他的卑微的心。 “你那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韩千重凝视着她,“就好像现在,就算你把我从水上飞机上推下大海,我也觉得你是对的。” “那过两天天回去的时候我来试试。”应许一脸的跃跃欲试。 “不过,我会拉住你一起掉下去。”韩千重很认真地说。 “同生共死吗?”应许轻哼了一声。 “是,你别想从我身边逃走,这辈子……加上下辈子,都被我预定了。”韩千重看了看前面领路的服务生,在应许脸上偷亲了一下。 “哗”的一声从头顶传来。 韩千重打了个颤,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潜水服的老外正冲着他挤眼,双手合拢,比了一个心形。 韩千重的脸顿时涨红了,呐呐地问:“他……他怎么在那里……” 应许乐了:“喂鱼呢。” 韩千重顿时有了心理阴影,这一路目不斜视一直到了餐位上。 小小的水下餐厅一共有六个位置,娇小玲珑,由于是淡季,只有包括他们俩一共两对情侣,一左一右。 坐在其中,湛蓝的海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魅惑,活泼的小丑鱼、悠闲的刺鳐、可爱的海星、瑰丽的珊瑚……围绕在他们四周。 菜肴精致而美味,水果酒香甜可口,不知不觉,韩千重多喝了几杯。 旁边的一对是来度蜜月的老外,金发美女热情奔放,经常吃到一半便凑过去和老公嘴对嘴亲上一口,令人脸红心跳。 韩千重不时偷看两眼,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最后上的甜点一共有三种,黑莓酪乳冰淇淋、糖椰子布丁和南瓜冻,那对老外你一勺我一勺开始互相喂食。 韩千重忍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舀了一勺布丁忽地一下子放在了应许的嘴旁。 应许抿着嘴想笑,抬手示意手中的小杯:“我有。” 韩千重尴尬地瞄了一眼身旁的服务生,板着脸说:“我这杯比较甜。” 应许张开嘴,任由他把那勺布丁送入口中。 的确很甜,比她自己舀着吃的要甜上百倍。 “我的没了。”韩千重两勺就把布丁舀光了,目光执着地落在应许的那杯上面。 应许假装听不懂:“男人不喜欢吃甜点,我勉为其难多吃点。” “谁说不喜欢?”韩千重看着旁边那个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的男人,悻然说,“我喜欢得很。” 应许笑着把布丁送入他的口中,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男人一定是喝醉了吧,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幼稚…… 从餐厅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 夜空中星光点点,触手可及;沙滩上海涛阵阵,伴随着远处餐厅的音乐。 一路光着脚走在绵软的白沙上,两个人徜徉在这迷人的夜色中。 忽然,韩千重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了起来。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来,正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的萨克斯曲。 韩千重拥住了她,两个人脸贴着脸,慢慢地随着曲声在沙滩上摇摆了起来。 海风温柔地轻抚,夜色如水。 应许模模糊糊地想,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她和韩千重因为这首曲子结缘,此时人生最圆满时,又有这首曲子来注解。 “应许,”韩千重咬着她的耳朵低喃,“嫁给我。” 应许低低地笑了:“你这算什么?日子都定了,还求什么婚?” “先斩后奏,”韩千重老实地说,“我怕你又找借口,就让爸趁热打铁先和你爸妈谈好。” 应许还想取笑他,手指上忽然一凉,什么东西套了进来。 她抬起手指,看着无名指上那闪亮的钻石。 钻石代表永恒和爱情。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有理由相信,她和韩千重的感情已经牢不可破,她有信心和他携手共度一生。 她紧紧地拥住了眼前的男人,幸福地笑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 ☆、第58章 番外婚礼的隐患 S市最近的八卦市场重新火爆了起来,火爆的原因就在于思必得实业的掌门人应许的婚事。 应许算得上S市富二代中的翘楚,成功带领家族企业转型,又在家族企业几近崩塌之际,力挽狂澜,重新将思必得带上了正轨,蒸蒸日上。 当然,各大娱乐杂志和网媒八卦的不是她事业成功的经验,那太枯燥,没人看。八卦的重点当然放在了她的绯闻上,她的情人有哪些、要和谁结婚、这场婚礼到底会不会起什么波澜…… 也不怪媒体会有这样的猜测,几个月前,江、应两家联姻订婚宴也办得轰轰烈烈,全S市的媒体都出动了,结果一个逃婚,一个抢婚,倒是结结实实地让八卦市场红火了一把。 有家网站还暗搓搓地弄了个投票,赌应许这次结婚到底会一帆风顺还是会波澜迭起,两种投票比率居然是接近五五,不相上下。 韩千重看着这个投票页面已经二十分钟了。 应许在一旁不免有点担心,她对这种乱七八糟的新闻已经司空见惯,可韩千重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偏低,把自己气坏了就不好了。 她抬手在韩千重眼前晃了晃:“生气了?要不我给他们家主编打个电话,把这个页面撤了?” 韩千重摇了摇头,合上电脑,沉思了片刻说:“江寄白、解磊、程桓……应许,你还有哪几个男性朋友?” 应许有点莫名其妙:“有好多啊,不过,要好的也就这么几个吧。” 韩千重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寄白,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叫上解磊……对啊,单身告别会……当然要请你……应许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叫上程桓……” 应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他和江寄白这么亲密了?还要叫上另外两个,这四个人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的四个方向,怎么都无法想象凑在一起时的情景。 挂了电话,韩千重冲着应许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防患于未然,把一切捣乱的可能在今晚杜绝。” 晚上韩千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半醉了,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冲着应许笑得有点傻呵呵的。 应许见过醉酒的韩千重,却没见过半醉的,一时有点新鲜,半跪在沙发前打量着他。 “许许……”韩千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不高兴了,“以后不许他这样叫你。” “小桓真来了?”应许有点意外,程桓一直对她重新回到韩千重身边耿耿于怀,约了她好几次要一起谈谈人生。 “我……”韩千重打了一个酒嗝,抬手摸了摸应许的脑袋,好像在看一个宠物,“我摸了他的头,手感还不错……小孩……挺可爱的……怪不得……你会喜欢……” 应许哭笑不得:“小桓没和你打起来吗?他讨厌别人摸他脑袋,更讨厌别人说他小孩。” 韩千重挥了挥手,一脸的得意:“他今天很乖,我把我以前学小提琴时写的一首曲子给他了,他现在很崇拜我。” 应许乐了,韩千重的确有个旧本子,里面记录了一些他少年时期的一些秘密,写的小说,谱的曲子,一直当宝贝一样,和从前的同学录一起收在他床头柜的最里层。 他为了贿赂程桓,居然连这个都拿出手了。 “寄白和石头也来了?他们答应明天不捣乱了?”应许有点怀疑,那两个人唯恐天下不乱,明天闹得最凶的一定是他们。 “解磊,看他每天张牙舞爪的,实际上……”韩千重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就是个怕老婆的,还不许别人说他怕老婆,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应许抚了抚额,深深地为好友鞠了一把同情之泪,连韩千重都看出来了,可能离整个S市都知道也就不远了。 “天然答应我了,一定会管好解磊的……”韩千重在应许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应许惊叹了,“居然知道曲线救国!那寄白呢?你怎么搞定他的?” “江寄白……才是最难搞定的……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韩千重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扣在了应许的腰上,脸颊靠在应许的肩头轻轻地摩挲着,眼神中透着一股带着醉意的热情。 应许顿觉不妙,敷衍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想要不着痕迹地离开:“你慢慢说,我去给你泡杯醒酒的……” 韩千重的手用力一带,想把应许拉到沙发上来,只可惜,醉酒后的他绵软无力,反倒自己滚了下来,应许本能地想去扶,却被韩千重整个人压在了地毯上。 “许许……”韩千重闷声叫着她的名字,吻像雨点一样地落在她的身上。 应许惊喘一声:“别……明天……” “明天结婚……今晚庆祝……天经地义……”韩千重一下子就噙住了她的唇,把她所有的抗议都吞进了口中。 应许顿时手脚发软,所有的意识都渐渐远去,只有眼前爱人如火般的热情…… 明天的婚礼不会是新郎新娘双双失踪,然后再次成为头条吧? 最后,应许的脑中掠过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韩千重早就在手机中设定好了日程,每一个整点都会有提醒,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当应许化好妆,穿上那袭定制的婚纱礼服,从楼梯上款款而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美得好像堕入凡尘的天使。 香格大酒店当仁不让,再次承办了婚宴。 媒体们照例在媒体区,长枪短炮,一个个眼神都振奋异常,鹰鹫般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估计是等着抢发最劲爆的新闻。 新郎和男方嘉宾就位,正常。 婚礼进行曲响起,正常。 新娘在花拱门中出现,正常。 新娘的父亲牵着新娘的手步入花毯,正常。 还没等岳父把新娘的手交出去,新郎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新娘的手……咳咳,好吧,这个有点不太正常。 司仪几乎是用十秒钟讲完了三句话——请新郎新娘上台,请交换戒指,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嘉宾们都鄙夷地看着司仪,这可能是婚宴上最词穷的司仪了,这几个仪式可是婚宴的□,别的司仪都能折腾上大半个小时,插科打诨,捉弄新人。 司 仪在心里流着宽带泪:亲们,你们不懂做司仪的苦啊,我可准备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温馨的、搞笑的、煽情的,应有尽有。可是!谁让付钱的是新郎呢?昨天他打 电话来,要求我在一分钟之内让他把戒指带到新娘手上,做到了红包双倍,做不到没工资啊!原谅一个被胁迫的司仪吧…… 婚宴很是传统,男方女方的亲朋好友都在一起,设席近百桌,很是热闹。 应 许和韩千重每桌敬酒,腿都有些打软,幸好,她在一些同辈的亲戚中素有威信,也很得长辈欢心,没被为难;而韩千重这边,他全程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但凡有人想 要闹一闹的时候更是一声不吭,好像下一秒就要翻脸的模样,韩家的亲戚都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倒是应许一直保持着微笑,两人一对比,新娘立刻得到了韩家亲戚的 一致好评。 到了几桌好友这里,一些精灵古怪的游戏层出不穷,两个人不能免俗,玩了几个,不过,只要稍有出格,解磊便会不情不愿地跳出来,大喊“过过过”,这个主在圈子里向来嚣张,很少有人不给面子的。 应许忍住笑,看着聂天然和韩千重两个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算是一次亲密无间的精诚合作吧? 眼看着婚宴快圆满结束,韩千重憋了一天,终于开始嘴角松动了起来。应许在一旁也忍不住了:“你到底给寄白吃了什么*药?怎么今天都只见他来去匆匆的?” 的确,原本这种时候都少不了江大公子凑热闹的身影,媒体也牟足了劲,等着采访江寄白,问问他这位前未婚夫看到前未婚妻结婚时的心情。 只是他观礼后就不见了,婚宴开始时,也只是来吃了几口,敬了新人一杯酒又不见了。 “我替他去慧静法师那里求了一卦,”韩千重凑到她耳边说,“今天是他桃花运到的日子,他会碰到他命中注定的人。” 应许的眼睛都瞪圆了:“什么?” 韩千重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海港花园,上林山,香格大酒店的后门,这三个地方,江寄白去邂逅他的另一半了。” 这三个地方分别在南北两地,怪不得江寄白今天只能匆匆而过了。 “他……信了?”应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和解磊都结婚了,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你知道他心里有多苦吗?”韩千重斜睨了她一眼,“还是好朋友呢,都不知道替他张罗一下。” 应许抚了抚额:你这不是要替他张罗吧?是想把所有的隐患都消除干净吧? “好好好,你最细心。”应许撸顺毛,“可是,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韩千重正色说:“当然,我怎么会骗人呢。” 应许不相信,慧静大师会这么无聊地替人算桃花运? 在她怀疑的目光下,韩千重嘿嘿地笑了,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慧静大师的确说他的桃花运到了,不过……时间和地点……是我加上去的。” 应许靠在他的胸膛上,笑得不能自已。 江寄白又出现了,坐在酒席上和解磊聊天,一如既往得风流隽秀。 解磊和聂天然靠在一起,一如既往得甜蜜恩爱。 应许看着这两个好友,又看看身旁的韩千重。 今天是她最圆满的日子,有友情,有亲情,更有爱情。 但愿此情此景,天长地久。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