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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叫王莙好了。”   “那怎么行?您是前辈,我怎么能直呼其名?”   这个“前辈”也很刺耳,简直就像“长辈”一样难听。她自从过了三十岁之后,对“大姐、大嫂、大姑、大妈”之类的称呼就特别敏感,更不用说“前辈”了,尤其是从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嘴里说出来,令她有“白发三千丈”的感觉。   她不知道田彬就是那种哪怕只比人家小一岁,也要认为自己小一辈的人,还是在表示职称方面的谦虚。   田彬的职称是technician(技术员),与research scientist之间隔着好几级,或者应该说是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technician无论怎么升级,也只能升到technician 1,2,3,怎么都不会升到research scientist的位置上去,因为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轨道。   不过田彬能做到technician已经是个奇迹了,因为田彬在国内的时候是做护士的,后来丈夫出国做博士后,她也跟着出来了,先是在一个餐馆打工,后来就到丈夫工作的实验室做volunteer(义工)。虽然她完全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不知怎么的,却很得老板赏识,最后老板就雇她做了实验室的technician。   这个研究所的实验室,都是靠老板的grant(科研经费)支撑的,基本可以用朝不保夕来形容。今天有钱了,可以天南地北雇一大帮人来干活;明天没钱了,又可以把一大帮人都赶回天南地北去。有时连老板自己都得卷铺盖滚蛋,田彬的丈夫早就因为经费问题被迫到别的实验室工作去了,其他人也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但田彬却像《英雄儿女》里的那面战旗一样,始终屹立在隔壁实验室里。   王莙有点怕和田彬一起吃午饭,因为田彬特别爱提到她丈夫王世伟,而她刚好特别不爱触及这个问题,每次都被田彬问得山穷水尽,尴尬万分,而田彬好像从来都没察觉这点一样,只要午饭时碰上了,总要扯到王世伟头上去。   “王老师,你们家大王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嗯——,快了。”她不敢说丈夫只是临时回来办点事,住几天就走的,她希望田彬会理解为丈夫是要彻底“归海”了,那样今天也许可以少受点盘问。   但田彬的嘴巴可不是《黄继光》里的机枪眼那么好堵的:“哎呀,那好啊!说真的,夫妻两地分居真的不好,对生理心理都不好。我那时在国内过得那么滋润,院里上上下下都喜欢我,但是我们‘毛片’出来了,我马上就跟着出来了……”   “毛片”就是田彬的丈夫,其实叫“毛平彦”,但从田彬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一气呵成地吐出来,听上去就像是“毛片”一样。   王莙看见过“毛片”几次,矮矮的,瘦瘦的,其貌不扬,身材像个还没发育的小男孩。   光从外貌方面来看,她怎么也想不出“毛片”就是田彬经常甜甜蜜蜜地提到的“我们毛平彦”,因为田彬虽然还穿着若干年前国内带来的那些衣服,但长得还是不错的,个子不高,生完三个孩子,身材也没太走样,又有时下流行的小脸尖下巴,有点像《The English Patient》(《英国病人》)里那个法国女演员朱丽叶·比诺什。   令王莙不懂的是,同是小脸尖下巴,鼻子眼睛的排列组合也差不多,为什么朱丽叶·比诺什看上去就那么优雅大方,而田彬却显得这么村俗小家子气呢?   她从来没公开说过田彬像朱丽叶·比诺什,因为田彬的自我感觉已经相当满盈了,再说就要爆棚了。虽然田彬是她们那层楼里学历最低职称最低的中国人,但说起话来底气却最足,不论是谁的科研项目,也不论是哪方面的研究,她都敢插嘴评论。如果是跟科研不相关的话题,那她就更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了,不论是谁,都敢给人家提些人生忠告。   田彬很体己地说:“王老师,我们‘毛片’那个实验室在招人,可以叫你家先生去试试。”   王莙是个感动不得的人,一感动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亮给对方:“哦,谢谢你了,不过王世伟他……呆两天就走的。”   “走哪去?”   “回国。”   “还回去啊?我还以为他……想明白了,愿意回到你身边来了呢?”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顺耳呢?仿佛王世伟另觅新欢了似的。   王莙想解释一下,辩驳一下,但心里也没底。   她怎么知道丈夫没有另觅新欢?说不定田彬国内的亲戚朋友传了什么话过来,现在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丈夫另觅新欢了,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呢。   哲人甲不是吃干饭的!   她无言以对,只好装作没听见,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小刀削苹果。   田彬感叹说:“不过大王老师在国内发展也挺好的,毕竟他呆在这里也过得不顺心,连你都提了research scientist了,他还是postdoc(博士后),换了是我,肯定也想不开!”   王莙开玩笑说:“呵呵,那你的意思是我把他逼走的?”   “那也不是,但是……怎么说呢,女人太强了不好……”   “我没太强啊!我干这么久才提个research scientist,已经是很窝囊的了。”   “但他连research scientist都没提上啊!”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叫我改回做postdoc?”   “改回做postdoc也没什么不好的呀!职称嘛,只不过是个名称,只要你水平在这里,拿什么职称都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田彬用来安慰自己的话,还是“毛片”用来安慰老婆的话,不管是谁的创造发明,反正田彬两口子是被这话安慰住了,一个安心地做着“千年博后”,另一个安心地做着“千年博后”的老婆。   她开玩笑说:“我也知道职称不过是个名称,但王世伟他不这样想啊,如果你能把这话对他说说,那就好了。”   田彬急切地说:“王老师,我和你们家大王老师一点联系都没有的。”   王莙本来没认为田彬和丈夫有什么联系,但被田彬这么急赤白脸地一撇清,心里反而纳闷起来:难道田彬真的和丈夫有一手?   丈夫海归前,也是在所里工作,但不在一层楼,王莙在四楼,丈夫在二楼,上班时间两人很少碰面,偶尔有点什么事,丈夫上四楼来一下,要是给田彬等中国女同事碰见,总要逮住了开几句玩笑。   王莙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因为丈夫是公认的帅哥一枚,虽然只是华人里的帅哥,也只是华人公认的,但华人里帅哥少啊,人到中年还称得上帅的就更少了,所以还是很抢眼的,走到哪里都会有女性搭讪。   她自己对丈夫的长相是早就无感了,不会有逮住了多说几句话的冲动,但是想当初,她也是一看到王世伟的身影,甚至一听到“王世伟”几个字就热血沸腾的人。   那时一到开饭的时间,她就坐在寝室的窗子前假装看书,其实是在看窗外的小路,一看到他去食堂打饭,她就立即拿个饭碗往食堂跑,就为了能在打饭的路上碰见他,虽然他那时根本不认识她,也不会和她打招呼,但默默地看一眼也能让她回味好几天。   那时,像她这样的傻丫头还不止一个,光她们寝室里就有三个,都是看一眼王世伟就可以兴奋三天的主。   第二章   上大学的时候,王莙是一班的,王世伟是二班的,如果不是军训,她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那年的天气相当炎热,虽然已经是九月份了,但热得就像三伏一样。新生们裹着一身密不透风的嘎绿嘎绿的军装,站在大太阳下,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呀!   刚开始的时候,王莙并没注意到王世伟。   也不怪她,那么热的天,她每时每刻都在磨命,能让自己不倒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心看帅哥?   再说人人都裹在那身绿皮里,绿皮又不修身,都是大垮垮的,连腰间的皮带都不能勒出一点身形来,又成天在太阳下暴晒,一个个黑得像挖煤的,哪里还看得出谁帅谁不帅?   但竟然有人注意到王世伟这个大帅哥了。   这双慧眼属于她们寝室的大姐大裴小宝。   裴小宝是复读生,复读了两年,所以比其他直接考上来的人都大。裴小宝倒也不忌讳这一点,光明正大地告诉寝室各位:“我复读了两年的,比你们都大,我就是这里的大姐大。”   王莙很快就发现大姐大比她知识渊博多了,什么都知道,她头一次离开爹妈到外地读书,能遇上这么一位睿智的大姐大,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有天晚上,吹熄灯号之前,她听到大姐大和寝室里几个女生在议论:   “就是二班那个排头兵啊!我老早就注意到他了。”   “腿长得真直。”   “动作真规范。”   “不规范会让他当排头兵?”   “可惜,我们班的排头兵太难看了。”   “我们班的排头兵是谁呀?”   “你连我们班排头兵是谁都不知道?那你军训的时候向谁看齐?”   “我,就向我旁边的人看齐呀。”   “呵呵,我一直在向二班的排头兵看齐。”   “如果我们班的排头兵有二班的排头兵那么——规范,我们每次会操肯定能得第一。”   “但是二班会操也没得第一啊!”   “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   “有资源不会利用!”   第二天会操的时候,王莙特意留心了一下二班的排头兵。离得远了点,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腿是很直,动作是很规范,但笼在那么空荡荡的裤腿里,谁的腿又不直呢?不直也看不出来呀!还有动作,训了这么多天了,谁的动作又不规范呢?不规范就得开小灶,加班加点训练,一直练到你规范为止。   但寝室的女生还是那么兴奋地议论着二班的排头兵。   “我说他动作规范吧,你们看见没有?今天他在代理教官训练他们班女生呢。”   “哈哈,他们班女生肯定都高兴死了!”   “肯定故意乱走,好让教官多训练她们一会儿。”   “要是让他来训练我们班女生就好了!”   王莙想,如果我看不出二班排头兵的好处,那肯定是我眼睛有问题,寝室里别的几双眼睛不会双双都看错,部队的教官更不会瞎了狗眼。   于是她也加入了二班排头兵的粉丝团,一有机会就寻找着他的身影,渐渐的,还真是看出一点眉目来了,腿是很直,动作是很规范,个子是很高,人是很帅。   人有事情干,时间就过得快。   这给她那单调的军训生活增色不少。   她近距离地看到王世伟,是在军训快结束的时候。   那天是在练跑步,不用跑多快,但要跑整齐,一个班要跑成一个方阵,转弯抹角时都不能变形,立定时要保持原样。   别看就这点要求,做起来还真难呢,一个方阵跑着跑着就跑散了,等到立定的时候,总有些人还在往前冲,而另一些人又没跟上来。   教官看得心烦,把中间的休息也取消了,发誓不跑整齐就不休息。   等方阵全都跑走了以后,地上留下了一堆绿色的东西。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在跑步,生怕把队形搞坏了永不能休息,谁也没注意到身后那堆绿色的东西。   一直到方阵彻底跑整齐了,教官才让休息,也才有人注意到那堆绿色的东西,还以为是谁热急了,把军衣军裤脱掉扔在那里呢。   休息过后,又开始训练,有个心细的发现方阵里没谁穿着内衣,但地上那堆绿色仍然在那里,便觉得很奇怪:那到底是谁脱下的衣服啊?   到了第二次休息的时候,那个心细的家伙实在忍不住,把上厕所的时间用在调查研究上了,跑到那堆绿色跟前一看,发现是一个人躺在那里。   这下,操场上乱成了一团,休息的没休息的都涌到那堆绿色跟前。   等王莙也听到风声,跑过去看究竟的时候,那里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就听说是班上一个男生晕倒了。   后来,那男生被抬走了。   再后来,听说救护车来了,把那男生拖到医院去了。   那天下午其他人继续军训,但人心十分惶惶,都觉得自己也快倒下了,请假的多了起来,教官也吓怕了,宽容了许多,凡是报告心慌气短的都准假了。   最后提前三十分钟收摊。   剩下的时间每个人都在谈论那个晕倒的男生,有的说抢救回来了,有的说没抢救回来,有的说抢救回来之后又死过去了,有的说死过去之后做人工呼吸又活过来了。   然后大家开始骂军训。   有些女生开始哭泣。   有些男生提议罢训。   有些鲁莽的提议逃离军营。   有些谨慎的说千万不能逃,逃了会被抓上军事法庭的。   王莙慌了阵脚,不知道何去何从,只紧跟着寝室里的那些女生,打算她们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寝室里的女生哪儿都没去,只在那里议论。   后来,寝室的人都已经睡下了,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大姐大勇敢地说:“都别动,我出去观风。”   过了一会儿,大姐大跑回来说:“都起来,都起来,把衣服穿好了!”   “现在就逃走?”   “能不能带自己的东西啊?”   “我不敢跑!”   大姐大呲之以鼻:“跑什么跑呀!往哪儿跑?”   “那你叫我们起来干什么?”   “二班的排头兵要来了!”   大家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火速跳起来穿衣。   “他来干什么呀?”   “来收钱。”   “收钱干什么?”   “那个送院的死了!”   大家都愣了。   “死了?”   “死了。”   “谁说的?”   “外面都在说。”   “怎么死的?”   “死了就死了,还能是怎么死的?”   “是中暑?”   “应该是吧,听说他心脏本来就不大好。”   “心脏不好干嘛还要参加军训呢?”   “他不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呀,等他觉得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下每个人都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   “我觉得我的心脏也不好。”   “我有时心跳得好快!”   “我今早上还觉得出不来气。”   大姐大吆喝说:“别自己吓自己了,你们都没心脏病,死的那个也没心脏病,是部队怕担责任,想出来的借口。”   有个胆子大的问:“二班的排头兵收钱干啥?”   “这个还用问?当然是捐给死者家属。”   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下变成了“死者”,王莙不禁打了个寒噤。想象如果今天倒下去的是她,那她的爹妈就成了“死者家属”了,真是可怕!   她眼前浮现出自己死后二班排头兵帮忙募捐的情景,还有二班排头兵把一包钱交给她爹妈的情景,爹妈自然是哭得一塌糊涂了,但看到这么帅的男生在为女儿募捐,应该会得到一点安慰吧。   她还想象二班排头兵安慰哭泣的爹妈说:“王伯伯,王伯母,我也姓王,今后我就是您们的儿子。”   哇,如果他能说这句话,叫她现在就死都行!   寝室的女生像几只老鼠一样,嗖地一下往各人的大包小包窜去,一个个弄得悉悉索索的,过了一会儿,又都窜了回来,一个个攥着小拳头:“捐多少?”   大姐大说:“我捐二十吧。我跟死者不熟,捐二十已经够多了。”   其他几个纷纷附和:“那我也捐二十。”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我也捐二十。”   王莙没吭声,但她打定主意多捐点,她也是连死者名字都没搞清楚,但她想引起二班排头兵的注意。   几个人像等候皇帝临幸一样,不停地收拾自己,务求完美。   二班排头兵终于光临她们寝室了,还穿着那条肥大的绿军裤,但上面没穿绿军衣,只穿着白衬衣,扎在军裤里,上下都是大垮垮的,看不出腰身。   王莙也没心思看他的腰身,哪里都不敢看,只觉他光彩照人,令她眼睛都睁不开。   他好像是沉浸在悲痛之中,连捐款事由都没说,就开始收钱,收了也不说话,接着收下一个。   默默的,很酷。   女生们被他酷毙了,也默默的,不问事由,只伸着拿钱的手,眼巴巴地等他来收。   他还带了个跟班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一只笔。他只管收钱,那个跟班的问名字,做记录。   王莙还没回过味呢,二班的排头兵已经一道白光闪出去了。   后来他们还坚持军训了两天,但人心已经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只好提前结束。   离开军营之前,部队和老师召集学生开了好几次会,反复强调一班邹勇同学是因心脏病发作去世的,并告诫大家如果有心脏病,一定要提前通知学校和部队,不要隐瞒病情,带病参加军训,那是很危险的。   但学生当中流传的版本并非如此,都说邹勇并没有心脏病,是因为中暑后抢救不及时死掉的,而邹勇那天已经感觉不舒服,还向教官请过假,但教官没批,可以说是教官害死了邹勇。   后来二班的排头兵被部队首长请去谈话了,因为他是邹勇的同乡,邹勇没心脏病的谣言就是他散布的。   大姐大在寝室激动地说:“如果二班排头兵被他们抓去的话,我们要不要写血书请求释放他?”   “当然要!”   “一定的!”   “如果他们把我们也抓去呢?”   “就陪着他坐牢!”   “但是他会关在男牢里,我们会关在女牢里的哟。”   “还有放风时间嘛。”   那几天,王莙从早到晚都处于一种悲壮的情绪之中,时刻准备写血书替二班排头兵伸冤,如果血书不起作用,自己也被抓进去的话,那就陪着他把牢底坐穿。   第三章   二班排头兵没去坐牢,王莙的血书也没写成,她想用多捐款的方式引起他注意的小花招也没得逞。虽然他在她心里扎了根,但他却没注意到她,回到学校后,她几次在打饭路上碰见他,他都没跟她打招呼,连望都没多望她一眼,根本没认出她来。   她只能在爱情小说里排遣暗恋和相思之苦。   上高中的时候,父母管得很严,硬是没让她看闲书,指望她一鼓作气考入北大清华。但她不争气,闲书没看,也没考进北大清华,只考进了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   现在远离父母了,她像一只获得了自由的鸟儿,大胆地乱飞起来,借了好多爱情小说,没日没夜地看。   而她父母的政策也改变了。   妈妈经常旁敲侧击:“大学阶段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阶段。”   “妈妈,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嗯,学习是一定要抓紧的。但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要——考虑一下个人的问题。”   “我个人没问题哦。”   “哦,我的意思是——就是说,如果有合适的人的话……”   “合适什么呀?”   “别跟妈妈闹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死丫头,你真的不知道妈妈说的是——男朋友?”   “哦,你说那个啊?我这四年不准备找男朋友呢,要好好读书。”   “都上大学了,还——不考虑男朋友的事,你不怕成老姑娘?”   “我会考虑的,但是总要遇到合适的人才行吧?”   “当然是要遇到合适的人才行。说说,你们班有些什么人?”   她都懒得说班上的男生,一个都看不上,但妈妈一定要她说,她只好随便说几个。妈妈听了,没觉得有谁值得女儿爱的,建议说:“把眼光放远点,也不一定要自己班上的,别的班呢?”   说到“别的班”,她就脸红心跳,好像妈妈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似的。   妈妈到底是过来人,马上就嗅出了名堂:“是不是别的班上有——你比较中意的男生?”   “没有,没有,哪里有呀?都跟我们班男生差不多。”   “不管是哪个班的,只要合适就行。”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什么叫“合适就行”?你以为这是上集贸市场买菜?只要你看得中的,你就可以拿钱买下?这是爱情!知道不?你觉得合适,人家觉得不合适,你怎么办?   其实她也不知道王世伟觉得她合适不合适,他都没跟她说过话,她怎么知道他对她的看法?但是如果他喜欢她的话,不是应该来追她吗?既然他不来追她,那不就说明他不喜欢她吗?   她吞吞吐吐地问:“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从来不理我,那怎么办?”   妈妈吓一跳:“他不理你?那你千万不能再理他,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理’,就是他——好像没注意到我。”   “那样啊?那你也不能主动去找他。男生就是这样,他自己巴巴地来追你可以,如果你倒过去追他,肯定会让他瞧不起,传出去难听死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了,还是在爱情小说里排遣暗恋和相思。   看了一大堆爱情小说之后,她摸出了爱情的规律。   世界上有两种爱情:   第一种,一见钟情,或者青梅竹马,双方家庭也很支持,但到了半途,却生出许多孤拐,不是一方病了死了,就是一方变心了,最后落得个唏嘘收场。   第二种,刚开始有种种不顺,种种障碍,不是男女主角之间有误会,就是双方家庭从中作梗,要么就是男女一方已经有主了。但越到后来,男女主角越爱对方,终于克服重重困难,走到了一起。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更喜欢第二种爱情,前面有点波折不怕,只要最终走到一起幸福生活就行。   而她目前的处境也更像第二种,因为她暗恋着暗恋着,就传来了王世伟有女朋友的噩耗。   消息自然是大姐大最先得知的。   “王世伟有女朋友了。”   “啥?他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   “你确定?”   “当然确定啦,我亲自看见的,还能有假?”   “你看见的?在哪看见的?”   “我到三食堂去吃饭,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吃饭呢。”   大家松一口气:“在一起吃饭就是女朋友?”   “当然是啊,那女生把不吃的东西都扔他碗里去了。”   “那他怎么样呢?”   “怎么样?吃了呗。”   这可把王莙羡慕死了!这是哪个女生啊?有这么好的福气,不仅能跟王世伟坐一个桌子吃饭,还能把自己不吃的东西扔他碗里去,又而且他还不反对,并一口口吃了下去,这——跟接吻也差不多了吧?   她想象自己如果能跟王世伟坐一个桌子吃饭,肯定会把自己碗里他喜欢吃的东西都挑给他。   但是男人怎么就这么怪呢?总是爱那些把不吃的饭菜扔给他的人,却不爱那个把他爱吃的饭菜留给他的人!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最近打饭老没碰见王世伟呢,原来他去三食堂吃饭了,她还以为是自己时间没掌握好呢。   想到她在这里苦苦地等他去二食堂打饭,而他却在三食堂和女朋友欢快地共进午餐,她真是太同情自己了!   很少开口的她鼓起勇气问道:“他女朋友是历史系的呀?”   “我没问哦。为什么说她是历史系的?”   “她在三食堂吃饭嘛。”   “哦,那倒是有可能,不过中文系也在三食堂那边呢。”   “反正是文科的。”   “文科女生就是俏,我们理科的男生都爱找文科的女生,以后家里一个人搞文,一个人搞理,多好!如果两个人都搞理,全都泡在实验室里不回家,那还成其为家?”   “那我们理科的女生只能找文科男生了?”   “最好是一理一文搭配。”   “但是文科男生也不喜欢理科女生哦,说我们不解风情,干巴无味。”   “谁说我们理科女生不解风情?我们比文科女生更解风情!”   “你在这里嚷嚷有什么用?有本事降服几个文科男生再来发言。”   “我还瞧不起文科男生呢!”   “那我们理科女生找谁呢?”   寝室里个个都很泄气。   王莙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选文科的了!其实她文科成绩也不错的,不比理科差,但她父母都说学文科不好找工作,她自己也没什么主见,就选了理科。   没想到,这一选,就把一个理想的爱人拱手送给了别人。   还有可能终身找不到男朋友。   这什么前景啊?   改专业?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可以告慰的是,接下来的几年,寝室的女生一个一个都有了男朋友,粉碎了理科女生不好找对象的神话。   但她还没男朋友,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寝室的女生那么喜欢王世伟,却又可以找别的男朋友,难道她们平时念念叨叨王世伟,都是念给她听的?   她是除了王世伟,谁也看不上的。   她的注意力全在王世伟和他的女朋友身上。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来了:王世伟的女朋友是中文系的,叫宗家瑛,很老土的一个名字,但人长得还行,个子不高,椭圆脸,眼睛有点大,脸也有点大,比较平面,从正面看还可以,配王世伟当然是差老鼻子了,但人家命好啊,跟王世伟是老乡,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寒假暑假一起回家,一起回校,一来二去的,就对上像了。   王莙特意选了一门在三食堂附近上的课,上完了,就到三食堂去吃饭。如果时间掌握得好,或者一顿饭吃得够长,就能碰见王世伟和他的女朋友。   她发现他很爱穿那条军裤,人家都是军训一完,就赶紧把那绿嘎嘎的衣裤扔了卖了,但他好像特别钟爱那裤子,她在三食堂看见他,十回至少有七回他都穿着那条绿军裤。   而他竟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能,把那肥坨坨的军裤穿得无比潇洒,大也大得潇洒,垮也垮得潇洒,反衬得那些裤子不够大的男生无比拘谨死板。   这让她回忆起军训时的甜美时光,他那笔直的腿,笔直的身板,规范的动作,还有他到她们寝室来募捐的时候,那默默的、酷酷的姿态。   每次同食堂吃饭,都是他们在明处,她在暗处,她边吃边观察那两个,但那两个从来不知道自己受到了监视。   她的确看到过宗家瑛把自己碗里的菜往王世伟碗里扔的情景,而王世伟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照例大口大口吃饭,总是在女朋友之前吃完,然后就坐那里等,等到女朋友也吃完了,两个人就拿上饭碗,离开食堂,不知去向。   为此,王莙想象过很多很多的转机,比如宗家瑛爱上别的男生了,抛弃了王世伟,正当王世伟痛苦难当想要轻生的时候,她来到他的身边,向他倾吐这些年来的情愫,于是他醍醐灌顶:王莙才是值得我爱的女生啊!   不过她也知道要宗家瑛爱上别的男生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以宗家瑛的才貌,能找到王世伟这样的已经是奇迹了,人家怎么会放弃这么完美的男朋友,转而去找个各方面不如王世伟的男生?难道就为了你王莙可以接盘?   她还设想过另一种转机:王世伟受伤了,比如跌断了腿,这个对他来说是残酷了点,但爱情这事,有时就是很残酷的啊!在这残酷的考验面前,宗家瑛动摇了,不愿意陪着个断腿男人过一辈子。于是宗家瑛离开了王世伟,而她王莙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来到王世伟身边。   剩下的情节与上述第一案相同。   她知道这些想法都不能告诉父母,也不能告诉同寝室的姐妹,如果她们知道了,肯定要骂她贱。   但她觉得自己不贱,为爱情所做的一切,都不贱。   小说里那些多情的女主角,不都是这样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吗?   第四章   可惜,一直到大学毕业,宗家瑛都没爱上别的男生,王世伟也没摔折腿。   而王莙就这么稀里糊涂读到了大学毕业。   也真亏了她!看那么多爱情小说,做那么多胡思乱想,还花那么多时间盯王世伟和他女朋友的梢,居然一科没挂,顺顺当当毕了业,还读上了本系的研究生。   同寝室的几个女生都分到天南地北去了,只有大姐大跟她一样,选择了读研究生,两人又同寝室,但这次条件好多了,寝室里就她们两个,更加亲如姐妹。   大姐大爱上了系里的一个穆老师,但人家是有家室的,夫妻关系不好,经常吵闹,穆老师就到别的女生那里寻求安慰,结果就寻到了大姐大。   穆老师对大姐大说:“我们现在是师生,关系不能公开,等你毕业了我就离婚。”   王莙觉得这事很玄:“他知道师生不能恋爱,干嘛还要你读研究生呢?”   “是我自己要读的。”   “你自己要读的?”   “是啊,如果我不读研究生的话,我就要分回县里去。”   她知道这话不假,因为很多人都分到县里去了,王世伟也分到了县里,听说临走前他和班上那些男生出去狂醉一通,都醉哭了。   她听说他哭了,心里好痛,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伤心的事,他那样酷酷的男子汉肯定是不会哭的。   后来她听说宗家瑛也分到县里去了,但不是和王世伟一个县,两人之间隔着几百公里,这下她才明白王世伟为什么哭了。   她好感动,也好感慨,这么重情的男人,怎么就没让我碰上呢?   四年大学期间,也有几个男生来找过她,但无论是长相才华,还是追求的方式,都是那么不浪漫,她想都没想就拒掉了。   如果世界上的男生都是这样,那她这辈子决定不结婚了,就这样等下去,一直等到宗家瑛不幸去世那一天,那时,白发苍苍的她,会跑到白发苍苍的王世伟面前,对他说:“我等了你一辈子!”   不过这样想好像对宗家瑛不公平,干嘛人家就得先死呢?听说女的比男的活得长,说不定王世伟去世的那一天,宗家瑛还活得好好的。   那就这样吧,等到王世伟去世的那一天,她一定赶到他病床前,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爱了你一辈子!”   他应该不会因为多了这一份爱就在阴间受煎熬吧?说不定会因为这份真诚的爱而起死回生。虽然他起死回生后仍然会回到宗家瑛怀抱里去,但她也愿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就怕宗家瑛不让她见王世伟。   但她肯定能找到一种办法见他一面。   小说里面那些暗恋人家一辈子的人,命运都会安排他们和暗恋对象见上一面。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家两口子都活得长命百岁,而她自己却要一命呜呼了,不知道能不能请王世伟到她病床前来一趟,就一趟,就几分钟,她会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他,她爱了他一辈子,她为了他,一辈子没结婚。   她一想到这里,就热泪盈眶,被自己的忠贞感动得稀里哗啦。她觉得如果王世伟不是铁石心肠的话,肯定会被她这忠贞不渝的爱情所感动,说不定从此就年年去她坟上祭奠她。而宗家瑛肯定吃醋得不得了,总在那里嘀嘀咕咕,最后把他嘀咕烦了,彻底不要宗家瑛了,就守在她坟前,度过余生。   那时,人们总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守在一座孤坟前,默默的,酷酷的。   这样的爱情也不错啊!可以算个最终的胜利者吧?   她在自己的幻想里活得还算滋润,但她父母已经急得不得了啦:“本科四年,你都没找到一个男朋友,你还读研究生?女人学历越高,越不好找对象!”   她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找对象呢?”   “不找对象怎么结婚?”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啥?难道你准备一辈子不结婚?”   “有值得结的就结,没有就不结。”   最后她妈急得亲自跑到她学校来了一次,也没看出女儿有什么精神失常的症状,但也没看见几个能入眼的男研究生,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终于有一天,大姐大告诉王莙:“那个王世伟被他女朋友甩了。”   这真算得上是晴天霹雳!不,应该叫平地一声春雷响,来了救星共产党!   如果世界上真有命运之神,那一定姓王!   她不相信地问:“为——为什么?”   “他女朋友嫌他没本事把两个人调到城里来,就找了个有本事的,把他甩了。”   “你听谁说的?”   “老穆说的。”   “老穆怎么知道?”   “他是听他同事老莫说的。”   “他同事怎么知道?”   “因为他同事就是那个‘有本事’的人。”   “啊?是这样?那现在——”   “现在他女朋友已经快调到我们D大的附中来了。”   “那他呢?”   “他?还不是在那个县城里呆着。”   她当即决定到B县去看王世伟,可别让他在这个黑暗的关头自杀了。   她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匆匆忙忙买了车票,咣当咣当地去了B县。   到了B县,下了车,她才想起连借口都没有呢,说不定王世伟都不认识她,如果把她赶出来,那怎么办?   她坐在B县的汽车站里,盘算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拙劣的借口,就说是到B县来办事的,听说他也在B县,就想看他能不能在学生宿舍找个床位让她住一晚,可以省下住旅馆的钱。   她硬着头皮来到B县一中,向人打听王世伟老师,人家告诉她说王老师正在上课,让她在办公室等一会儿。   她等在那里,有好几次都想逃跑,但都忍住了,给自己壮胆说:这总比临死的时候才差人来叫他要好吧?咱连那么恐怖的场景都不怕,还怕这个?   但她也想好了,如果待会儿他下作她,嘲笑她,她就立即走人,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搭车回去,从此忘记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期间好几个老师探头探脑地偷看她,还在外面议论纷纷,她都忍住了。   终于等到皇帝老倌大驾光临,人还没进来,她已经从玻璃窗里看到了他的身影,顿时激动得视线模糊,差点哭出来。   但人家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地进来,泰然自若地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泰然自若地说:“去我寝室吧。”   她像接到大赦令一样,长舒一口气,乖乖地起身跟着他往外走,听见几个老师在嘀嘀咕咕。   到了他的寝室,她把包放下,他把椅子上的脏衣服扔到墙角去,请她坐下,又把装着牙膏牙刷的杯子清空了,从一个半新不旧的热水瓶里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   他一直没说话,还是那么默默的,很酷。   水不热,温吞的,她喝了几口,厚着脸皮问:“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啊。”   “是吗?我是谁?”   “一班的王莙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生怕他说你跟踪了我几年,我都差点报警了,还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还好,他没这样说,而是淡淡一笑,说:“一起读书四年,哪能连名字都不知道?”   “一起读书四年就一定知道名字?你们班好多男生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呢?”   “男生多,女生少嘛。”   真理!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不问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会告诉我的。”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那我问了也没用。”   瞧这逻辑!太酷了!   逻辑都这么酷,人怎么能不酷呢?   如果她能按照这个逻辑办事,她也会很酷。   可惜她没这么洒脱。   她猜:“是不是经常有人这样从天而降来看你?”   “没有啊,谁会来这个破地方看我?”   “你女朋友不来?”   他皱了皱眉头:“她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想提到她。”   她很高兴:“好,那我就不提。别人呢?你……爸妈不来看你?”   “不来。”   “兄弟姐妹呢?”   “也不来。”   “是吗,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乡下人不像你们城里人,花那么多时间走亲戚。”   她从来没觉得他是乡下人,他的长相不像,言谈举止也不像,就连他分回了县里,她都没觉得他是乡下人。她咕噜道:“你哪里是乡下人?”   “怎么不是呢?我是B县下面C村的人。”   “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笑了一下:“你又没去过C村,也不知道C村人什么样,怎么知道我像不像?”   “我的意思是……你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像不像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两人又沉默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赶她走,反正他也没留她,她只好试探着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吃饭?”   他好像大梦初醒:“哦,有,有,学校外面就有个餐馆,我带你去。”   两人一起往外走,他看了一眼她的包,问:“你不把包带上?”   “不用吧,这么重。”   他很乖觉地说:“那我趁学校老师还没走,帮你借间房子过夜……”   他出去了一会儿,返回来说:“借到了,你今晚就住郁老师的房间。”   “那太谢谢他了。”   两人来到学校外的小餐馆,叫了菜,慢慢吃。   餐馆老板娘上来搭讪:“王老师,这是你的——新女朋友啊?”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一下。   老板娘讨好地说:“王老师,我早对你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我说的准不准?你这个女朋友又秀气心肠又好,比早先那个强多了。”   他俩都不吭声。   一直到吃完饭,出了餐馆,他才低声说:“不好意思啊,刚才要面子,没对他们解释。”   她也低声说:“干嘛要解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了不问的,但还是想问一下,你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把先前准备好的借口都忘光了,坦白说:“我特意到这里来看你的……”   “是吗?怎么会突然想到来看我?”   “哪里是突然?我……都看了你几年了……”   他站住了:“真的?你在哪里看我?”   “食堂里。”   “哪个食堂?”   “三食堂,二食堂。你在哪个食堂吃饭,我就在哪个食堂看你。”   “真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眼里只有她嘛。”   他没答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第五章   王莙把自己几年来的跟踪和盯梢都讲给王世伟听了,他淡定地听着,没插话。   她越讲越害怕,怕他在心里嘲笑她。   但她也越讲越不敢停,怕一停他就会开口嘲笑她。   相比之下,心里嘲笑比嘴里嘲笑还是容易承受一点。   于是她不停地讲,边讲还边在心里自嘲:人家是马不停蹄,我这是王不停嘴啊。   最后,她把该讲的能讲的都讲完了,只好停了嘴,胆战心惊地等着他来嘲笑她。   他好像慢了三八二十四拍才意识到她的演讲结束了,有点责怪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早……早告诉了你就……怎么了?”   “我就不用追那个女人了嘛。”   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什么?还是你……追她?”   “怎么了?”   “你……还用追人?”   “我不追,天上掉下个女人给我?”   “可是那……那么多人喜欢你。”   “谁喜欢我了?”   她发现他一点没觉得她在喜欢她,可怜她刚才唾沫横飞地讲了那么半天,他都听到哪里去了?但她转念一想,也好,免得被他嘲笑,于是出卖朋友说:“我们寝室的女生……都很喜欢你。”   “她们那只是嘴里嚷嚷而已,等到关键时刻,就跑掉了。”   “什么关键时刻?”   “毕业分配啊,见父母啊,办婚礼啊,关键时刻多着呢,哪一关都不好过。”   “这有什么不好过的?”   “如果我分到县城,你分到大城市,你还会跟我在一起?”   她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他愣了一下,说:“哦,我这个‘你’只是个泛指,是说你寝室的那些人。”   “哦,我也是在说……她们。那还有什么关键时刻?”   “父母呢?就算你不计较我在县城,你父母也不会同意你跟我好,我这个‘你’还是指你们寝室的那些人哈。”   “父母不同意有什么用?又不是父母跟你……好。”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那就是一辈子受穷,你们寝室那些人受得了?”   “你有工作,能穷到哪里去?”   “有工作就不穷了?一个县中的老师,能有多少钱?”   “总能维持温饱吧?我觉得能维持温饱就不算穷。”   他愣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早告诉你什么?”   “你……的这些想法啊。”   “你那时眼里都没我嘛。”   他不吭声了,这让她有点失望,如果他能举出几个事实反驳她,证明他其实心里早就有她,那就好了。可惜。   她不死心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他笑了一下:“说出来你可不要骂我。”   “保证不骂你。”   “我们寝室的男生经常议论你的。”   “是吗?”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他们议论我什么?”   “不说了,都是……你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们……”   “告诉我嘛,我保证不骂你。”   他搔了搔头:“真的不好说,你自己想得到的……”   “我想不到。”   “你非要我说不可?”   她撒娇说:“嗯,非要你说不可。”   “他们说你……”他看了她胸前一眼,说,“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她猜到一定是说了一些胸前背后之类的部位,也不好再问,只有点义愤地说:“原来你们男生在寝室里就这样议论女生?”   “难道你们女生不在寝室议论男生?”   “我们议论是议论了,但从来没说过……你们那样的话。”   “我们哪样的话?”   “就是你们议论我们的话。”   “我们议论你们什么了?”   “你们……”   “说啊,说啊,我们议论你们什么了?”   她发觉上了他的当,羞得不说话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没再逼她往下说。   两个人回到他的寝室,坐那里继续聊。不过他话很少,大多数时间是她在说,说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暗恋,说父母为她的婚事着急,说她自己的那些奇思怪想,翻过来,覆过去,自己都意识到很多事情重复说了好几遍。   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听得很注意,使她谈兴不减。   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就十一点多了,她怕耽误他休息,主动告辞说:“你不是说给我借了间房的吗?”   “哦,是的,在对面,我领你去。”   两人来到对面,他用钥匙开了门,打开灯,一看就知道是女寝室,比他那间整洁多了,也没男人寝室那种特殊的味道,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问:“这个郁老师是女的呀?”   “嗯。”   “你问女老师借房?”   “给你住的嘛,当然要问女老师借。”   她凭直觉猜到郁老师一定很喜欢他,吃醋地问:“她很喜欢你吧?”   “人家喜欢我干啥?”   “不然她怎么舍得把寝室借给你呢?”   “她在县城有住处嘛……”   “她肯定很喜欢你。”   他承认了:“有点吧。”   “那你呢?喜欢不喜欢她?”   “不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低声问:“你明天没课呀?”   “有课。”   “那你还不回去睡觉?”   “回去了也睡不着。”   “为什么?”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问:“你……几时回去?”   “明天,我后天有课。”   “那你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王莙还没起来,郁老师就来了,用另一把钥匙开了门,见到床上的她,吃惊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在这里睡。”   她被人惊醒,也很吃惊,咕噜说:“不真的在这里睡,还能在哪里睡?”   “我以为你……对不起,我这就走。”   “没事,这是你的寝室,你干嘛走呀……”   郁老师坐下来:“那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呃……”   “我开始以为你是,但是你,在我这里睡,那就不是了。”   她心里有点不快,知道宗家瑛来的时候都是在他那里睡的。   说不定还不止宗家瑛一个呢!   既然她自己都敢这么大胆地跑来找他,那些同样暗恋他的人,不能跑来找他?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找他?”   “嗯……也不是经常。”   “但是有人来找过他?”   “嗯。”   “也问你借房?”   “哦,那倒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来找他呢?”   “呃,我们这是小地方,有一点事就传遍了。你来也一样,好多人都知道了,我今天在我家附近的早点摊上吃早点,都听到人家在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大老远地从D市跑到这里来追王老师。”   她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的确是大老远从D市跑来追王老师的,但被别人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受伤。她愤愤地问:“这是谁说的?”   “摊子上吃早点的人,我也不认识……”   她觉得不会是王世伟对人乱说的,因为她昨天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没时间作案。很可能是他的那些同事,见她找到办公室去,不像是事先跟他约好了的,所以猜测她是来追他的。但他们怎么知道她是从D市来的呢?   她觉得自己很虚伪,本来就是来追他的,干嘛怕人这样说呢?   你能做,别人不能说?哪有这样的王法?   郁老师问:“你是D市的吧?”   “嗯,我在D市读研究生。”   “你父母也在D市?”   “不在,他们都在E市。”   “E市虽然不如D市,但也还可以,比我们B县强多了。那你在E市有人吗?”   “有啊,我父母都在E市。”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   “我是问你在E市有没有……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关系你都不懂?就是有没有亲戚熟人……当个官什么的。”   “哦,你是这个意思。有就怎样,没有又怎样?”   “有就可以把他调出去,没有的话,也没什么用。”   她好奇地想,这到底是郁老师的想法,还是王世伟的想法?   郁老师匆忙说:“我要上课了,不能跟你聊了,你接着睡。”   她又躺了一会儿,王世伟来了,在外面敲门:“起来了吗?”   “马上!”   她匆忙穿好衣服,把门打开,看见他一手粉笔灰站在外面,笑吟吟地说:“刚下课。你睡得好吗?”   “睡得挺好的,你呢?”   “我?呵呵,告诉了你也没用。”   她觉得他这话说得挺暧昧,感觉脸有点发烧,低声问:“你没课了?”   “没有了。”   “那你可以陪我去外面吃饭买票了。”   “行,我到那边去洗个手,你也跟我去那里漱口洗脸。”   她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具,跟着他去老远的水池那里漱口洗脸,一些人围在旁边看稀奇,她很不好意思,但他好像很自在,洗完了手就在一边看她漱洗。   几个小男生在旁边起哄:“王老师的女朋友头发好长啊!”   “像女鬼!”   “王老师昨天和女鬼睡觉了……”   他做个打人的架势,几个男生都逃跑了。   她如在梦中,前几天还在那里想象要临死前才能见他一面呢,现在就站在他身边用冷水洗脸漱口了,还有一群毛孩子在旁边起哄,怎么觉得这么甜蜜呢?   买了回城车票,感觉就像要永别了一样,她真想把票退了,就留在B县城,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问:“这次来,把你吓怕了吧?”   “什么吓怕了?”   “这地方……这么糟糕。”   “还行啊,没觉得很糟糕。”   “呆一两天可能没什么,呆久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呆久也不觉得糟糕,呆一辈子都行。”   他不相信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只要你在这里。”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说……我会怎么理解?”   “不知道。你会怎么理解?”   他笑了一下:“我觉得是在做梦。”   “你梦见过我吗?”   “嗯……怎么说呢?”   “没梦见过就说没梦见过,我经受得住。”   “如果我说梦见过呢?”   “我也经受得住,但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眼里根本没我。”   “但是我耳朵里有你啊。”   “你耳朵里?”   “是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寝室的男生经常……议论你的。”   “那告诉我,你梦见我什么了?”   “呵呵,真不能说。”   “说嘛,我保证不骂你。”   “这次算了,你下次来我再告诉你。”   她的心甜翻了,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他在说“下次”?   这可以算变相的邀请吧?   第六章   王莙还在回D市的汽车上,就在想着给王世伟的第一封信应该怎么写了。   她记得某个大文豪就是这样的,刚离开情人家,还走在路上呢,就边走边为下一封情书打腹稿,一到家就奋笔疾书,然后摸着黑到街边邮筒去寄信。   她忘了这到底是郁达夫还是鲁迅了,反正是个大文豪。   瞧瞧,人家这才叫爱情!   她觉得情书是爱情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浪漫的爱情如果没有情书,那就像画了龙而没点睛一样,飞不起来的。   回到D市,她马上铺开纸笔给王世伟写信,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一口气写了三大张信纸,正反两面,不按格子写,而是密密麻麻一个字接一个字,一行连一行。   她给父母写信还从来没这么才思如涌过。   写完后,她摸黑到外面的邮筒去寄信,怕信件超重会被退回来,特意多贴了几张邮票。   然后她就开始等回信,明知道两三天之内不可能有回信,她还是翘首以待,也许他也跟她一样,她刚走,他就写了封信给她呢?   她每天都跑到系里的研究生信箱去查看,查到了很多别的研究生的信,唯独没有她的。   又苦苦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回信。   这下她慌了,把上次见面的细微末节都仔仔细细回忆了若干遍,越回忆越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你冒冒失失闯到人家学校去,人家不过是出于礼貌接待了你一下,你就想入非非了?   真是自作多情!   她把自己臭骂一通,又想起若干细节,似乎表明他还是喜欢她的,他不是还梦见过她吗?不是还叫她下次再去吗?如果他不喜欢他,怎么会说“下次告诉你”呢?   难道“下次”只是一种推诿?   她把自己猜测得精疲力竭,也没猜出个结果来,遂决定向大姐大讨主意。   大姐大像只猫头鹰,夜晚出去捕食,白天在寝室里睡大觉,完全没察觉自己的同屋小妹正在为爱情受着煎熬。   王莙只好旁敲侧击地问:“你说,如果一个男生,收到一个女生的信后不回信,那会是什么原因?”   “懒啰,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会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女生?”   “也有可能吧。”   她心一沉:“那怎么才能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懒还是因为……完全不喜欢这个女生呢?”   “是不是你给哪个男生写了信他没回啊?”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给男生写信?我是替一个朋友问的。”   “这两人什么情况?”   “情况?”   “你不把这两人的情况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哦,是这样的,他们俩是同学,后来分到了两个地方……”   “两个什么地方?”   她撒谎说:“呃……一个在D市,一个在G县。”   “哪个在D市,哪个在G县?”   “女生在D市,男生在G县。”   大姐大很有把握地说:“那可能是因为男生觉得这事成不了。”   “成不了就不回信?”   “成不了还回信干嘛?白费力气。”   这个她完全不能理解。想当初,她明知和王世伟成不了,她照样辛辛苦苦地想他,每天到食堂去碰他。   她说:“那还是说明那个男生不爱那个女生,不然的话,他明知成不了,也会忍不住要做种种努力,不然怎么叫爱呢?”   “你那是说的女生的爱情,男生怎么会这样?”   “爱情还分女生的爱情,男生的爱情?”   “那当然啦。女生可以在纸上爱个一塌糊涂,但男生就不会满足纸上谈兵。”   “难道你们……老穆也是这样的?”   “他不是男人?”大姐大打个哈欠,“如果他不是这样,我干嘛夜里跑出去?写几封信给他不就得了?”   她相信大姐大的分析是不会错的,以前寝室里女生有了感情难题,都是交给大姐大分析,而大姐大每次都分析得很准确,说谁会成,谁就成了;说谁会吹,谁就吹了。   这次肯定不会例外。   她又坐上汽车,咣当咣当地去了B县。   这次,她就不去办公室丢人现眼了,直接跑到教室去找他,在窗外晃了一下,他看见了,跑了出来:“你来了?”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   “怎么不回?”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没正面回答。   她问:“没想到我今天会跑来吧?”   “没想到……”   她见学生都挤在窗口看他们的西洋景,忙说:“快回去上课吧。”   他掏出钥匙:“给,我寝室门的钥匙,你先去那里等我,我下课就来。”   她马上接过钥匙跑了,听见身后有起哄声,那些学生肯定在调戏他们的王老师。   她真想做他班上的学生,每天都能看见他,不用坐这么远的车,呆不了多久又得回去。   她来到他寝室,就挽起袖子,把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还把他换下的脏衣服放进一个脸盆,拿到外面水池那里去洗。   正洗着,他找来了:“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到处找你。”   “我看见你换下的衣服……”   “哎呀,怎么能让你洗?”   “为什么不能让我洗?”   “脏。”   “就是因为脏,所以才需要洗嘛。”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说:“那我……到食堂打点饭菜来……”   她听到“食堂”两个字,便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解:“怎么?你不爱吃食堂的饭菜?”   “哪里呀,我听你说到‘食堂’,就想起以前,打饭的事。”   “打饭的事?”   “你等一下,我洗完了跟你一起去。”   他站那里等着,她洗完了衣服,两人一起回到他的寝室,拿了两个大搪瓷碗,去食堂打饭。   食堂比D大的小多了,只三个小窗口,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写着当天的菜名。   他说:“我们学校伙食不行,每天都这几个菜,你看看哪个菜还咽得下去?”   “都行,你吃什么就买什么。”   他把碗从窗口递进去,说了菜名,交了饭菜票,端出来两碗饭菜。   她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打饭,而且是为她打饭,她的心里又甜翻了。   两个人把饭菜端回寝室,一个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另一个坐在床上,开始吃饭。   她吃两口,就抬起眼来看他,见他正在埋头苦干。   她只顾看他,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吃动。   他终于察觉她在看他,问:“怎么了?不好吃?”   “哪里呀,我根本不知道这饭菜是什么味道。”   “是吗?”   “我还没回过神来呢。”   “坐车太累?”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啊……因为我还在想着以前跟踪你和她去食堂的事。”   他脸上表情很复杂,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忌讳:“还想那干什么?快吃,都冷了。”   她试探他一下:“我不吃白菜梗。”   “给我吧。”   她把碗里的白菜梗都扔给了他,他头也不抬地吃了。   她好开心!王莙啊,王莙,你跟踪了四年,终于跟出了正果!   她把碗里的肉片也挑出来给他。   他很好奇:“你连瘦肉也不吃?”   “吃呀。”   “那你怎么都给我了?”   “你喜欢吃嘛。”   他显然很感动。   她坦白说:“我每次看见她把不吃的东西扔给你,我就想:‘如果是我,我就要把他最喜欢吃的东西都让给他’。”   他不吃了,两眼看着她。   她把眼睛转向一边,接着说:“我每次边想就边把你爱吃的菜夹到一边,但是——但是最后还是自己吃了,因为那时我没资格把菜给你吃。”   他小声说:“你,你这个害人精,到底还让不让我吃饭啊?”   “有好多次,我都是一边吃我为你拣出来的菜,一边流泪,别人看见了肯定觉得我有神经病。”   她被自己描绘的沧桑画面感动得呜呜哭起来。   他扔了手里的碗筷,一把抱住她:“别说了,别说了,你说得我心都痛起来了。”   她也扔了碗筷,躲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他用手给她抹泪,越抹她泪水越多。   她呜呜咽咽地问:“我们这是不是像小说一样?”   “嗯。”   “是不是很动人?”   “嗯。”   他把她抱到床上去,低声说:“今天我没问人借房间哦。”   她软绵绵地说:“我知道。”   “那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   “那你可是羊落虎口了哦。”   “不定谁是羊谁是虎呢。”   他脱她的上衣,问:“可不可以?”   她点点头。   他继续往下脱,问:“想不想知道我们寝室里议论你什么?”   “想!”   “就是议论你这个。”   “哪个?”   他朝她努努嘴:“这个。”   “哪个嘛?”   他俯下身来,她叫了起来:“啊,你干什么呀?”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在议论什么吗?”   “你们在议论这?”   “嗯。”   “那你也说了?”   “我……没有。”   “那你不喜欢我?”   “我没说,但我做了。”   “你做什么了?”   “做我刚才做的事了。”   “你,什么时候,做那个了?”   “在梦里。”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在梦里?”   “嗯,所以白天碰见你就不敢看你。”   “但是你那时不是有女朋友吗?”   “有女朋友怎么了?她还能管住我的梦?”   “你们男生,太可怕了!”   这话虽然听着很刺耳,但想到他白天不理睬她是因为晚上做了那样的梦,而他做那样的梦是因为喜欢她,又有几分欣喜,原来他心里还是有她的,虽然不是她理想的那种“有”,但总比“没有”好。   她问:“那你以后还会在梦里跟别的女生——那样?”   “梦里的事你也计较?”   她怕他生气,赶快说:“我没说我会计较。”   “别傻了,男人就是这样的,看到性感的女生就会想入非非,但那不表示他不爱你。”   她刨根问底:“那你对我……到底是一时的想入非非,还是……爱我呢?”   “都是。”   她觉得这个答案还比较令人满意。   王莙听到“都是”两个字,就感觉底气足了许多,有点撒娇地问:“那你怎么不追我呢?”   “我哪敢追你呀?”   “为什么不敢?”   “你连市长的儿子都拒绝了,我怎么敢追?我又不是省长的儿子。”   “我连市长的儿子都拒绝了?谁呀?谁是市长的儿子啊?”   “许涛不是市长的儿子?”   说到这个名字,她才想起是有个叫“许涛”的男生找过她几次,长得其貌不扬,还有很重的口臭,每次都是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好像自己口才多么了得似的,殊不知那么浓的口臭,简直可以熏死人。   她很迷糊:“他是市长的儿子?”   “是啊,难道他没对你说起过?”   “难怪他老是讲H市的权力之争呢,他爸是H市的市长?”   “是啊,他没告诉你?”   “可能告诉过吧,但我没注意。”   “呵呵,他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拒过许涛了,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到许涛追过她,许涛从来没对她口头表过情,也没写过情书,就是到她们寝室来过几次,在教室自习的时候,跟她说过几次话,她还以为就是同学之间的一点正常交往呢,没想到许涛是在追她,更没想到的是,许涛居然影响了王世伟,搞得他也不敢来追她了。   不过,知道王世伟是因为许涛被拒才没来追她的,她还是很高兴的:“你这么胆小?”   “不是什么胆小……”   “那是什么呢?”   “是有自知之明。”   “我们寝室的大姐大说,男生对那些追不上的人,就不愿意费力去追,是不是这样啊?”   “难道女生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啊!你看我,明明知道你有女朋友,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她把自己想象的那些凄美的场景都讲给他听了,他摇摇头,说:“你可真能想啊,连上坟扫墓都想到了?也不怕不吉利?”   “这有什么不吉利的?”   “没什么不吉利的就好。但如果你等到临死的时候才跑来告诉我你喜欢我,那又有什么用呢?”   “可以让你知道啊。”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难道你不喜欢有人……默默地爱你一辈子?”   “不是不喜欢,而是……没用。”   “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有用?”   他搂住她:“就像你这样,跑来看我。”   她也回搂他:“我会……喜欢你一辈子,你呢?”   他没吭声。   她有点不开心,但也不敢再问,怕他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很肯定地说:“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她一惊:“谁说的?”   “我说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看了她几眼,咕噜说:“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抱你亲你,你就会——动情。”   她急忙声明:“我是动情了啊!”   他忍俊不禁:“你动个鬼的情!”   “我当然动了啊!”   “你怎么动的?”   “我觉得很甜蜜呀。”   “那叫动情?”   “不叫动情叫什么?”   “那叫动脑筋。”   “那你说的动情是什么?”   他欲言又止。   “说啊,到底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哎,我简直不能相信你这把年纪了还连这都不知道。”   她不快地问:“哪把年纪了?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女生到了你这个年纪,总该……懂得这些事了吧?不是说你们女生十几岁就……发育了吗?”   “是十几岁就发育了啊。”   “那你没看过闲书呀?”   “上大学了我爸妈不管我,我借了好多书来看。”   “你借的肯定都是琼瑶小说!”   “不是的,我还借了别的书的。”   “肯定也是跟琼瑶小说一路的,成天爱呀死呀,哭啊笑啊,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那你说的人间烟火是什么?”   “就是男女之间那桩事。”   “我这不是,在食人间烟火吗?”   “但是你,这样,怎么食人间烟火啊?”   他放开她,仰躺在床上,两手放到脑后。   她觉得他在生气,但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忍不住问:“那未必宗家瑛……不是这样的?”   他不吭声。   她穷追不舍:“到底是不是啊?”   他闷闷地说:“你真想知道?”   “嗯。”   “说了不许生气哈。”   “不生气。”   “她不是这样的,只要我抱她亲她,她就会动情。”   她不服气:“那就证明她喜欢你?如果她真喜欢你,她怎么会——甩了你呢?”   他不快地说:“因为她想到D市去想疯了!哼,我就不信那个男人真会跟她结婚,人家看她想去D市,就用这个做诱饵骗她。瞧着吧,那人迟早甩了她,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她担心地问:“如果那个老莫把她甩了,她会不会回头来找你?”   “哼,她回头也没用,哪怕她跪着求我,我也不会要她了。”   她见他说得那么坚决,放心了许多,声明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真的。我不会像她那样。”   “哎,这些事谁料得到?她当初还不是信誓旦旦。”   “但是我跟她不同的!我说话是算数的。”   “你会愿意到我这里来教书?”   “当然愿意啊!”   “你爸妈会同意你到这里来?”   这个她没把握,不敢瞎说,但她对自己是有把握的:“我爸妈不同意有什么用?腿长在我身上。”   “腿是长在你身上,但如果你父母威胁你,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或者你妈妈要死要活的,你……怎么办?”   这个她还没想过,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好了,我父母都是讲道理的人,他们也希望我幸福,如果我告诉他们,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幸福,他们肯定不会阻拦我。”   “我就是希望你尽早把这些都想明白了,不要一时头脑发热,过几天又后悔。你后悔没什么,屁股一拍走人。但你就把我害惨了,先把我抬到云天里,然后把我脚下的梯子抽了,让我重重地摔到地上。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个。”   她听到这个“再”字,心里有点疙瘩,这不就说明宗家瑛也曾经把他抬到云天里吗?但是宗家瑛的爱情怎么能跟她的相比呢?他把她和宗家瑛相提并论,这真是太侮辱人了!   她声明说:“我跟她不同的,我是真喜欢你,我不会为了去D市就——把你甩了。”   他又搂住她:“但愿你说话算数,我是再经不起一次打击了。”   她又有点不快,如果他不爱宗家瑛,怎么会为宗家瑛的离去受打击呢?   她真恼火这个宗家瑛,吹都吹了,人都走了,还阴魂不散,总在缠绕着他,看来这场战争是持久战啊!   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斗过宗家瑛,但她不会束手待毙。   她踊跃地说:“把她忘了吧,从现在起,我们都别再提她。”   “好。再别提她。”   但刚过一会儿,他就恨恨地说:“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她混得好,还是我混得好。她也太小看人了,以为我会一辈子呆在这里,殊不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日方长呢!”   她见他说不提不提,其实还是在提宗家瑛,而且还有一辈子跟宗家瑛飙劲的意思,心里感觉很恐慌,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宗家瑛从他心里一脚踢出去。   她搂住他,吻他,不让他再说宗家瑛。   他也回吻她,说:“那——我们来——试试?”   她领悟到他说的是什么,积极响应说:“试吧,试吧。”   “从来没做过?”   她摇摇头。   “怕不怕?”   她又摇摇头。   她知道这就是所谓“房事”了,她不敢睁眼看他,只紧闭着双眼,有点恐慌地等待着下文。   她感觉疼痛无比。   但她知道每个女人都会经历这一遭的,她相信他是尽了最大努力,所以她一声没吭。   她有点后悔,来之前应该问一下大姐大的,看看大姐大怎么说。大姐大肯定跟老穆做过这桩事,因为大姐大经常在夜晚溜出去,要么彻夜不归,要么很晚才回来,但从来没听大姐大抱怨过疼痛什么的。   不过大姐大的例子似乎不能为她翻案,因为大姐大肯定是爱老穆的,那么按照他的理论,大姐大会对老穆动情,当然不疼。   宗家瑛的例子也不能为她翻案,顶多证明不爱一个人也可以动情,但不能证明爱一个人却可以不动情。   她正在那里想办法为自己伸冤,就听到有人很重地敲门,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吆喝道:“世伟,你今天打不打呀?”   王世伟也扯着嗓子吆喝道:“打呀,怎么不打?”   外面那人嘿嘿一笑:“我看你女朋友来了,还以为你……”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外面那人嘿嘿笑着走了。   王世伟一个仰卧起坐,直起上身,然后下床穿衣服,边穿边说:“差点忘了,今天还要赛球呢。”   她问:“你要去赛球啊?”   “嗯。”   “和谁赛?”   “学生。”   “在哪儿赛?”   “就在学校操场上。”   “你们学校还挺重视体育活动呢。”   “重视个鬼,是体育老师想钱。如果我们学校球队得了名次,他可以拿奖金。”   “在哪里得名次?老师的运动会?”   “哪里有什么老师的运动会啊,是学生的运动会,我们教工是陪练。”   她听说是陪练,就觉得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很希望他能留下陪她:“你去赛球,那我呢?”   “你?就在寝室玩啰。”   “要赛多久?”   “赛到天黑就不赛了。”   她看看窗外,太阳还没落山,离天黑最少还有一个多小时,不禁咕噜说:“我一个人在寝室多无聊啊!”   “那你去看我们赛球?”   “可以去看吗?”   “呵呵,就一个大场坝,又没围墙,谁能不让你看?就怕你看不懂,觉得无聊。”   “不会的,看不懂可以看热闹嘛。”   “那你快起来吃饭,不然迟到了。”   她急忙穿了衣服,开始吃饭,饭菜都有点凉了,她从热水瓶倒了点开水,泡着吃,稍微好一点。   她边吃边问:“是什么球啊?”   “足球。”   “你刚吃完饭,就去踢足球,对身体不好吧?”   “没事,还有十分钟呢。”   “饭后休息十分钟不够吧?”   “不会那么准时开始的,不是等这个,就是等那个。”   “为什么要等呢?”   “就这么几个人,不等怎么办?”   她三口两口吃完饭,跟着他来到操场,发现已经有些人在那里了,基本都是男的,有的穿着背心短裤,有的只穿短裤,光着上身,大概都是参赛的人,没什么观众,更没女观众。   他一到那里,就开始脱衣解带,然后把一堆衣裤塞给她:“帮我抱着。”   他说完就跑到背心短裤们那儿去了。   她到处看了一下,没板凳,也没椅子,只好找了块大点的石头坐下。   球场很简陋,没绿茵,只有泥土,地上用白石灰画着一些线。两边的球门是树干做的,一边粗,一边细,连漆都没刷,门上也没球网。   比赛开始后,场上热闹起来,队员们都吆吆喝喝的,裁判的哨子也吹得很勤。   她不懂足球,也不认识人,看了一会儿才看出点门道来:半裸体的是学生队,背心短裤的是教工队,大家身上都没背号码,还有的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在踢球,看得她胆战心惊,老觉得某个队员的脚趾甲要被踢翻了。   还好,她的他是穿着鞋的。虽然没号码,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真是鹤立鸡群,怎么看怎么舒服。他穿了件白背心,蓝短裤,肌肤比别人白,个子比别人高,尤其是他的鞋袜,白色的,好像是场上的唯一。   修长的双臂,倒三角的腰背,健壮的大腿,精瘦的小腿,整个腿的线条流畅优美,脚脖子那里尤其好看,细,长,被白色的袜子裹着,下面接着白色的运动鞋,简直就是美不胜收。   她以前只看见过他军训和打饭的样子,现在看到他在球场上奔跑,更加仰慕了。他往前跑的时候,就像一匹骏马,头发往后飞扬,大腿和小腿似乎夹出一个直角,迈动得那么快,给人脚不点地的感觉。他往后退的时候,两腿几乎垂直,膝盖像是没动,但却能神速地退回自己的大本营。   她最爱看他带着球左冲右突地过人了,简直就是个魔术师,明明看见他被人拦得死死的,但不知他怎么一晃,就把拦截者摆脱了,那人还站在那里发呆呢,他已经冲到了人家门前。而那足球,就像粘在他脚上一样,他怎么晃,怎么跑,那球都死死跟着他。   他是教工队的灵魂,其他人得到了球,都想方设法传给他,战略战术方面,都听他的,连学生队都把他当成重点防守对象,有几个学生不惜犯规,想把他撞翻,但都被他轻轻躲过,有时还把想肇事的学生给撞翻了。   她抱着他的衣裤,坐在西下的夕阳里,看他像一匹骏马在场上奔腾,眼里是他轻捷的身影,耳边是他雄浑的嘶喊,背景是一片金红的天空。   她,醉了。   一直到天黑定了,实在看不见了,球赛才告结束。   他和几个教工边说话边向她走来,她站起身迎接他。   那几个教工跟她打个招呼,再开他几句玩笑,就都知趣地离去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衣裤,但没穿,说:“走,我们回寝室。”   她边走边说:“你的球踢得真好!”   “那还用说,我差点进了省二队的。”   她不知道什么“省二队”,但听他的口气,知道是赫赫有名的所在,不由得敬仰地说:“是吗?那你怎么没去呢?”   “嗯,我家不让我去,说没前途,而且球衣球鞋住宿吃饭什么的,也挺贵的,我家拿不出那个钱来。”   她为他感到遗憾:“你要是去了,肯定踢进国家队了。”   “踢进国家队也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   “中国的足球不行。”   “你去了就行了呀!”   “足球是一种集体运动,光靠我一个人有什么用?”   两人回到寝室,他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拿上脸盆和毛巾肥皂,说:“我去洗澡。”   “学校有澡堂啊?”   “有个破澡堂,今天开男生。”   她不能跟去,只好呆在寝室等他。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跑回来。   她诧异地问:“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哪里呀,我还没洗呢。给你借了本书,你可以看看解闷。”   她看他这么细心体贴,十分感动:“你快去洗澡吧,穿这么少,当心着凉。”   他跑去洗澡了,她打开他借来的书,发现不是什么书,而是一个备课本,但里面不是备课笔记,而是手抄的小说,字写得很漂亮。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抄本”!   她有点预感,但更多的是好奇,翻到第一篇看起来。   不得了!光是题目就把她看得脸红心跳:《强奸犯使她第一次获得性高潮》。   这“强奸”两个字太禁忌了,她平时都不敢说这两个字,非说不可的时候都是用“那个”代替的,现在劈头盖脑看到这两个字,而且还跟着一个“性高潮”,直把她看得心儿咚咚乱跳,砰的一下合上备课本。   他干嘛借这么本书给我看?是不是想试试我看黄书有没有反应?   这书不能看,万一有反应,不是给他看笑话了吗?   但她又很好奇:我看黄书到底会不会有反应?   她忍不住又翻开备课本,很快地溜了几页,王世伟就回来了。   灯光下,只穿着背心短裤的他显得更帅了,头发湿漉漉,显得油黑发亮,脸儿红扑扑,连胸前都有点红,不知道是赛球热的,还是洗澡水烫的。   她发呆地看着他。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书看了没有?”   “啊?”   “我问你看了我借回来的书没有。”   “我……”   “肯定看了吧?看你那想入非非的样子。”   “我没有。”   他拴了门,跑到床边,把她拉到被子里:“你肯定看了,你肯定看了……”   她软绵绵的。   他抱着她亲了一阵,在她耳边低声说:“让我检查一下。”   王莙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还从来没看到过王世伟这样的男主。他的相貌身材能力才华可以和那些男主媲美,但他在床上更像那个手抄本里的强奸犯。   她很失望,甚至有点反感。   但她跟那个农村妇女一样,不敢逃。   他倒没拿出尖刀来威胁她,但他有比尖刀更让她害怕的东西。   她怕逃掉会让他以为她不爱他。   那就太冤枉了!   她刚才看手抄本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在脸红心跳,身体也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体,反正她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可以说她的大脑不能控制她的身体?   但他肯定要说大脑爱谁都不算数,要看身体爱不爱。   如果她怎么说他都不相信,那怎么办?   谢天谢地,他好像并不在意。   她安心了许多。   于是就开始注意到他在干什么说什么,于是发现他身体使用的是手抄本里的动词,嘴里使用的是手抄本里的名词形容词和感叹词。   整个就是一手抄本!   她不知道他是本来就这样,还是照手抄本学的。   如果他本来就这样,那他是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如果他是学来的,那他是不是把她当成农村妇女那种女人了?   她知道自己跟那个农村妇女不同,没有抗拒着抗拒着就喜欢上强奸犯的攻击了。   她没抗拒,也不喜欢。   没抗拒,是因为怕他不高兴。   不喜欢,是因为这跟她憧憬的爱情大相径庭。   第二天,她被闹钟吵醒。   他也醒了,松开她,欠起身把闹钟的铃声按停,梦呓般地说:“正睡得香呢!”   她问:“几点钟啊?”   “六点半。”   “你这么早就起床?”   “平时是这么早起的。”   “你们学校这么早就上课?”   “不是,是踢球。”   “早上也赛球?”   “不赛,练球。”   “那你还不起床?”   “练球么,去不去都可以,”他搂住她,“有你在这里,我哪里舍得起床?”   “那你今天不上课了?”   “课哪能不上?但现在还早嘛。”   她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老说这种话?”   “哪种话?”   “下……流话……”   “这怎么是下流话呢?”   “这都是你那个手抄本里的那个煤矿工人说的。”   “煤矿工人说的就是下流话?”   “怎么不是呢?他是一个——那个——犯罪分子。”   他呵呵笑起来:“犯罪分子说的话就是下流话?如果他说‘开饭喽’,那我连‘开饭喽’都不能说了?”   她也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兜不住水。   他说:“其实那人不算什么强奸犯,刚开始他是强迫的,但后来那女人不是——很愿意了吗?严格说来,他应该算那个女人的性启蒙老师。”   “但是连题目都说他是……那个……”   “题目嘛,当然要搞得耸人听闻一点。那人最后不也没被抓去吗?谁判他是强奸犯了?”   她不想继续探讨手抄本,更不想听到“强奸”两个字:“我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反正我不喜欢听那种话。”   她生怕他会生气,会说她装,或者把她赶走。   但他只愣了一下,就回答说:“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啰。”   他果真不说了。   她心情大好。   他们之间因为是女追男,所以她一直有点怕他,觉得他能接受她已经是很看得起她了,似乎稍不如意,他就会把她拒之门外。现在看来他也不像她以前想象的那么容易生气,那么容易得罪。她说她不喜欢什么,他也能唯唯诺诺照办,跟那些男追女的没什么两样。   但她有种直觉,他之所以能对她唯唯诺诺,俯首称臣,是因为他有求于她——他想做那事,就只好对她让步。   其实即便他不让步,她也会让他做那事,因为她怕失去他,怕他误以为她不爱他,但他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以为不顺着她的意思,她就会离开他。   太好了!以后也不能让他知道她那么害怕失去他,要让他以为她是个很霸道的人,如果他不听她的,她就不让他做那事,甚至还会离开他。   那样他就会服服帖帖听她的。   虽然她觉得这可以算是耍手腕,但她太希望有点什么能抓住他的心了,只好耍手腕。   他躺了一会,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唉,刚好今天第一节就有课,不起来不行。”   “那你快起来吧。”   “你几时走?”   “下午走。”   “今天就走?”   “明天有课。”   “你怎么总选个有课的时间跑来呢?周末来不是能多呆几天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周末来——找不到你的人。”   “怎么会找不到我的人呢?”   “你周末不回家?”   “我回家干嘛?”   “看你父母啊。”   “那要到寒暑假才会回去嘛。”   “难道你周末就守在寝室里,哪里也不去?”   “如果你要来,我怎么会跑外面去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权把他定在寝室等她了,不由得兴奋地说:“那我以后就周末来。”   他也很开心:“就是嘛,周末来就不用这么匆匆忙忙往回赶了。”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   他说:“打上课铃了,我先去教室露个面,把学生安置好了就回来,你接着睡。”   他拿着饭碗水桶什么的跑掉了。   她老早就要上厕所了,等他一走,马上穿戴起来,到宿舍尽头去上厕所,然后回到寝室,脱了外衣,又钻进被子。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把稀饭馒头放在桌上:“我给你把早餐打回来了,洗脸漱口水也打回来了,你就在寝室里洗漱吃早饭,吃完了不许到处跑,等我。”   她问:“你从课堂偷跑出来的?”   “嗯,我让学生自己看书呢。”   “学校领导知道了不说你?”   “怎么会让领导知道呢?我现在就回课堂去。”   他跑回教室去了,但好像才去了眨个眼的功夫,又跑回来了。   她刚刚漱洗完,正在吃早点。   他搓着手说:“还没吃完早点?你怎么这么慢?”   “要那么快干嘛呀?”   “我待会儿还有课嘛。”   “有课你就去上啰。”   他从桌子上拿起那个手抄本:“还是看黄书吧。”   “我不看。”   “那我念给你听?”   “别念,别念。”   “那我讲给你听吧。”   “你看过?”   “肯定看过啰。”   “你干嘛还要看黄书呢?”   “呵呵,男生哪有不看黄书的?大学四年,黄书看得比教科书还多。”   “难怪你这么黄。”   “你肯定看了四年的琼瑶。”   “怎么了?”   “难怪你这么傻!”   王莙撒娇地问:“我傻吗?”   “你不傻怎么会喜欢我?”   “喜欢你就是傻?”   “当然啦。”   “为什么?”   “因为我一无所有嘛。”   “谁说你一无所有?你有才,又有貌,还这么会踢球……”   “这些有什么用?”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用?”   “这要问你们女生了。”   “女生都很喜欢你。”   “但不是像你这样的喜欢。”   “我是哪样的喜欢?”   “你呀,是不顾一切的喜欢。”   她笑起来:“那不正好吗?你一无所有,我不顾一切……”   “我这段时间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为什么?”   “不敢相信啊。”   她又骄傲又感动地搂住他:“现在相信了吗?”   “有点相信了。”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动情了。”   她擂他两拳:“又乱说!”   “是真的,你自己感觉不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中午还是两人一起去食堂打饭,吃过饭后,就到车站去买票。   奇怪的是,这次她不像上次那么生离死别般的难受了。   而他倒显得很不舍:“刚来,又要走了。”   她开玩笑说:“走了不好?走了你可以安安心心给学生上课。”   他瞪起眼睛:“你这么想走?”   “不是我想走,是你想我走。”   “乱说!我怎么会想你走?”   “我走了你可以一个人睡一个床嘛,没人跟你挤。”   “但是我喜欢跟你挤。”   她好开心,许诺说:“我过几天再来。”   “过几天?”   “过——两个星期?”   他叫起来:“要过那么久啊?”   “我好多书都还没看呢。”   “你可以带到这里来看嘛。”   “但我还要做实验啊。”   “就差那么两天?”   “马上就要考试了。”   他没辙了,哭丧着脸。   她就喜欢看他这么急迫要见她的样子,虽然她怀疑他见她的目的就是那事,但仍然喜欢看他急迫的样子,就像吃奶的孩子急迫地寻找妈妈一样,很可能孩子寻找的是奶头,但妈妈总觉着孩子是在寻找母亲大人。   这次回D市的路上,她已经没功夫打情书腹稿了,一直都在昏睡,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张着嘴睡,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留着口水睡,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瞌睡,好像这两天她一直没合眼一样。   回到D市,她先去学校澡堂洗澡洗头,然后用电水壶烧水泡方便面吃,吃饱了才拿出纸笔来写信,但刚写了几个字,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干脆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忙忙地上了好几节课,还去实验室干了半天活,回到宿舍已经很疲惫了,情书的事只能再往后挪挪。   一挪就挪了好几天,终于逮住个空子坐下来写信,但发现才思好像枯竭了。   上次真不该写那么多的,四年的暗恋,一封信就写光了,这次写什么呢?   但她还没彻底破除“谈恋爱一定要写情书”的迷信思想,所以还是写了一封,硬撑着写了三张纸,但只写了正面,没写反面。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她顺路把信丢进了邮筒。   这次她没指望他回信,回信反而来了。   大姐大给她从系里带回来的:“给,你的情书。”   “哪里有人给我写情书?是我爸妈的信吧?”   “肯定不是,这么鬼鬼祟祟的,连回邮地址都不留,会是你父母的?”   她很好奇是谁写信不留回邮地址,打开一看,连落款都没有。   但一看内容,就知道是他写来的。   通篇都是“我想你”、“你什么时候来呀?”、“再不来我要死了”之类的话。   信很短,就一张纸,还夹杂着很多手抄本词汇,但她仍然很开心,因为这是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信。看来他是越来越深地掉进情网里来了,虽然他的情很可能是“性”,但怎么说也是掉进网里来了。   大姐大问:“是他写来的吧?”   她装糊涂:“谁?”   “你的王英俊同学啰。”   “哪个王英俊同学?”   “别跟我捉迷藏了,你对我不老实,我就不把重要情报告诉你。”   “什么重要情报?”   “先说是不是他吧,如果不是,这事就跟你不相关了。”   她只好承认:“是。”   “哈哈,我就猜到是他。看来我们俩都是属苍蝇的。”   “为什么是属苍蝇的?恶心死了。”   “苍蝇只叮有缝的鸡蛋嘛。”   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大姐大的意思,马上声明说:“我不是叮有缝的鸡蛋哈,我是他们分手之后……”   “那不是缝吗?如果没这个缝,你挤得进去?”   “反正我觉得这不相同……”   “不管同不同了,只记住他女朋友把他甩了的消息,还是我最先透露给你的呢。不然的话,等你睡醒了闻到风声,他早被人抢跑了。”   这话她相信,因为她老早就知道喜欢他的不止她一个。   她真诚地说:“我真得谢谢你。”   大姐大告诫说:“不过你得当心点,我听说那个老莫的爹妈不赞成儿子跟宗家丫头搞对象……”   “为什么?”   “老莫是D市人嘛。”   “D市人怎么了?”   “D市人都把自己当很大一回事的,只瞧得起本市的人。”   “又不是老莫的爹妈搞对象。”   “但老莫是个孝子嘛,最听爹妈的话,他前面那个老婆就是被他爹妈搞散的。”   “为什么要搞散?”   “因为那个女的跟他爹妈处不好。”   她正在琢磨一个男人怎么会为了爹妈就跟自己的妻子离婚,就听大姐大说:“所以你要当心了。”   “我当什么心?”   “当心老莫和宗家丫头的事黄掉。”   她那锈逗了的脑子好一会儿没转过弯来。   大姐大提示说:“如果宗家丫头这头没搞好,肯定会回去找那头。”   “找那头?”   “找她的前任男朋友啊!”   她恍然大悟:“哦,你是在说这!但是……他说……他说过哪怕宗家瑛回头去找他,他也不会要她了。”   “这谁说得准?男人都是忘不了初恋的。”   “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大姐大感叹说,“女人哪,要当就当男人的初恋,如果你是后来的,哪怕你对他再是多好,他搞来搞去还是忘不了他那个初恋。”   她锈逗的脑子开了一点窍:“你们老穆……”   “他不是男人吗?是男人就是这德性!你看他那个老婆,又丑又凶又懒,他还舍不得离掉,不知道在等什么……”   “不是在等你毕业吗?”   “听他瞎掰!我对他说,如果他是因为我在读书不方便离婚,那我可以不读书了,马上退学。”   她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了,不拿个学位就放弃?”   大姐大笑了:“看把你急得!我试探老穆的嘛。谁会那么傻,为了个有家室的男人,把自己的学业给放弃了?”   “呵呵,原来你是在试探他啊?那他怎么说?”   “他?当然是花言巧语地劝我别退学,说他保证在我毕业的时候把婚离掉。我给他放了狠话了,说你这次如果说话不算数,我要把你在系里搞臭,让你在D大呆不下去!”   “怎么搞臭?”   “我把我们的来往信件都留着,照片什么的,也都留着,到时候往系里一交,再往他老婆那里送一份,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觉着有点恐怖,劝解说:“何必啊,这世界上好男人多得很,干嘛抢人家的?”   “好男人多得很?在哪里?你指一个我看看。”   她想说王世伟就是一个好男人,但她不敢说,怕把大姐大说动心了。   大姐大感叹说:“好男人早就死绝了,剩下的都是坏男人。”   “老穆呢?”   “老穆也是坏男人,背着自己老婆跟女学生鬼混,难道还不坏?”   “那你怎么会……喜欢他?”   “我只不过是矮子里挑长子,看在他是D大老师的份上,可以帮我读上研究生,还可以帮我留校,不然的话,谁看得上他呀?”   “他怎么帮你读上研究生?”   “呵呵,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别对人家说。”   “我不会说的。他怎么帮你了?”   “他帮我搞题啊。”   哇,这可太武艺高强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研究生考试的题也能搞到,幸好是她考完了才听说,如果考前就听说了,她肯定吓得不敢考了。考什么呀?人家连考题都搞到了,你考得过人家?   大姐大再次嘱咐说:“你真的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我就玩完了,老穆也玩完了,漏题给他的更玩完了……”   她再一次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好了。那毕业分配老穆怎么帮你?”   “如果我跟他结婚的话,我就可以留校。”   “是嘛?”   “照顾夫妻关系嘛,我们系里有这样的政策的。”   “那宗家瑛如果跟老莫结婚,不是也可以留在大学部?干嘛要去附中呢?”   大姐大有点鄙夷地说:“她不同的嘛,她自己只是本科,老莫也只是系里管仪器的,怎么能跟我这个研究生和老穆这个讲师相比呢?再说老莫要不要她,还两说呢。”   她想到宗家瑛和老莫的事有可能黄掉,心里就惊慌起来,宗家瑛肯定会回头去找王世伟。虽然他说过即便宗家瑛回头找他,他也不会要,但看他那个念念不忘的样子,他肯定会要,哪怕是为了报复宗家瑛,都有这种可能。他可以先和好,然后狠狠甩掉宗家瑛,把心中那口恶气好好出一下。   也可能像大姐大说的那样,男人总是忘不了初恋,哪怕初恋背叛过自己,男人还是最爱初恋,后面来的,都是替代品,要打折的。   怎么办呢?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于是,呼啦一下,她又跑到B县去了。   第七章   这次,王莙就不到王世伟教室外面去晃了,直接到他寝室去找他,因为刚好是周末,他肯定不在教室。   但她事先没跟他约好,不知道他在不在寝室。万一他不在寝室,她就到操场去找他,他可能在那里踢球。   她一边往他寝室走,一边盘算,万一他既不在寝室又不在操场,那就只好在他门外等了,他晚上总要回来睡觉吧?   但走着走着,她就心慌起来:宗家瑛会不会已经捷足先登了?   太有可能了!   大姐大说了,男人永远忘不了初恋。大姐大还说了,老莫的父母不让儿子跟乡下人宗家瑛搞对象,而老莫是个孝子。   这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除了生成“坏马大吃回头草”之外,还能生成什么?   她知道,如果宗家瑛出手,她王莙就只能甘拜下风。   第一,宗家瑛是初恋,而她是后来的,情场上没有后起之秀,也不可能后来居上,永远是先下手为强,就像《迟到》里唱的那样;“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第二,宗家瑛是他自己千辛万苦追来的,而她是死皮赖脸送上门来的,连她妈都告诫过她千万别追男生,你追他,他就不珍惜你。   第三,宗家瑛会在他的搂抱亲吻之下动情,而她没有。   三打三败,三战三输,前途无亮。   她想立马打道回府,但知道已经没有回程的汽车了,得在B县住一夜,那么从现在到明天这段时间干嘛呢?   再说,不是还有“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个成语吗?   豁出去了,到黄河边去看看,到底有多么浊浪滔天。   如果待会儿宗家瑛问她来干什么,她就说是从这里路过,来看看老同学。   但是他肯定把什么都告诉宗家瑛了,连她那啰哩吧嗦的情书都给宗家瑛看了,两人不定怎么嘲笑她这个花痴呢。人家宗家瑛是中文系的,那文笔肯定好生了得,她这个理科生还写情书给他,那不是在鲁班他妹妹家门口耍斧头?   她很后悔没把他写的那封信带来,她太宝贝那封信了,特意放进箱子里锁起来了。不然的话,还可以拿出来证明一下她并不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他也是喜欢她的。   不过,可能带来了也没用,他不是连回邮地址都没写吗?而且没落款,如果他不承认,她怎么证明那是他写的?   这么说来,他早就做好了跟宗家瑛复合的准备,所以给她写信都那么不留首尾。只她这个大傻瓜,高调跑到B县来追他,高调写情书给他,搞得全县人民都知道了,还落下了白纸黑字的证据。   她想到这里,真是又恨又怕,她可以容忍他知道她追他,但她不能容忍别人知道她追他,更不能容忍宗家瑛知道她追他。   如果她能让历史倒退,她一定要退回追他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去。   现在不行了,落下了终生的污点。   她捱到他寝室附近,发现门是关着的,她的心迅速下沉,看来坏马正在猛吃回头草,说不定他正在对宗家瑛献殷勤说:“还是你好,不像那个谁谁,嘴里说喜欢我,其实是装的,我使出浑身解数,她都没反应。”   她冒死走到门边,站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但她好像听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那两人钻到被子里去了,正在互相使眼色:“别出声,别出声,她以为我们不在家,就会走的。”   她石化了。   对面有个女人大声问:“喂,你是不是找王老师啊?”   她回过神来,嘶哑地回答:“是啊,我……”   “他不知道你要来啊?”   “呃……我……”   “你没他的门钥匙啊?”   “呃……我……”   “你去操场找他吧,他一准儿在那儿。”   “好的,我这就去操场。”   她背上包往操场方向走,对面的女人又喊道:“喂,你背这么大个包去操场啊?多重啊!拿过来放在我家吧,待会再来拿。”   她连声感谢,把包提到对面,放在那女人家:“我一会儿就来拿,谢谢您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操场,看见半裸体队又在跟背心队踢球,还是吆吆喝喝的,还是那个小个子裁判,还是把哨子吹得嘀嘀响。   她站在操场边,手搭凉棚使劲张望,专看队员们的脚。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一双白袜子白球鞋。   她很失望,开始怀疑对门那女人是骗她的,也许他和宗家瑛就关在寝室里,但那女人撒谎说他不在寝室,把她骗到操场上来了。   不过那女人为什么要骗她呢?难道是为了她的包?   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包啊!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应该不会是为了包,肯定是在为他打掩护,把她支走了,让他有此机会带着宗家瑛溜掉。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溜掉呢?他跟自己的女友会面,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王莙不过是个加塞的,是一只专叮有缝鸡蛋的苍蝇,是一个暗恋人家男朋友的傻瓜。   而宗家瑛才是他的女友,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她决定马上转回去拿包,然后去找个旅馆住下,明天一早回D市去。   她正低头走着,突然看到地上有双奇怪的脚,一只脚上穿着一只破球鞋,另一只脚上绑着一只破球鞋,绑着的那只,大拇趾上缠着白纱布,不过已经弄得脏兮兮的了。   她抬头一看,是他,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见她抬头,便气咻咻地问:“往哪里跑?”   “我……在场上没看见你……怎么你今天没上场?”   他恨恨地说:“上什么场啊?你没看见我的脚?”   “你的脚怎么啦?”   “趾甲踢翻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毛骨悚然,牙齿发酸:“怎……怎么把趾甲……给踢……那个了?你踢球的时候……没穿鞋?”   “穿了鞋会把趾甲踢翻?”   “你怎么不穿鞋呢?”   “你还敢问?”   她糊涂了:“我……怎么了?”   “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干什么了?”   他单脚跳到一块石头跟前,坐下,解开绑鞋的鞋带,重新捆绑。   她赶快跟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我来吧。”   她解开那根踩得脏乎乎的鞋带,把他的脚在鞋上放好,然后沿着他的足弓一圈一圈绑鞋带,把他的脚固定在鞋上,她边绑边说:“你包趾甲的纱布都脏了,需要换一块,哪里有干净的纱布?”   “寝室里还有两块。”   “那我们去寝室包扎吧。”   他站起来,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她一手拉着他的手,另一手扶在他腰上,两人一瘸一瘸地往寝室走。   她说:“你脚受伤了,还跑这里来看球?”   “不看球干嘛呢?”   “但你走来多不方便啊。”   “是对门老李用自行车把我带来的。”   “那现在……”   “现在人家正赛球,哪有功夫送我?你扶着我就行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她见他一瘸一瘸走得挺吃力,忍不住说:“你踢球怎么不穿鞋呢?”   “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你不回我的信,又不来看我,搞得我心不在焉的,鞋都没换,就跑来踢球,人都到齐了,又不好跑回去换鞋,就赤脚上场了……”   她本该为他受伤难过的,但却感到很开心,因为他是被她搞得心不在焉的,那说明她魅力大啊!   她娇声说:“我又没说我前几天会来……”   “你说两个星期来的。”   “我是问你两个星期行不行,但我们最终不是没敲定吗?”   他横不讲理地说:“我不管,反正怪你。”   她呵呵笑着说:“好,怪我,怪我。说吧,你要我怎么……补偿你?”   他用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握住她的乳房:“就这样补偿!”   她摘他的手:“别闹,当心人家看见。”   “看见怕什么?自己的女朋友,碰不得?”   她哭笑不得。   他问:“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说是就是。”   “我说是。”   “那就是。”   回到他寝室,他找出一块白纱布:“就这个,校医务室给的。”   她把他脚上绑的鞋拿下,再一层层打开包着他脚趾头的纱布,揭到最里层的时候,发现纱布被血水粘在脚趾头上,她看得心惊肉跳,不敢下手。   他要去扯。   她赶快制止:“别乱扯,当心把肉带下来了,我用盐水把那儿打湿一下,好揭一些。你有盐吗?”   “没有。”   “那怎么办?总不能用生水吧?”   “可以到对面老李家去借点,他家自己开火,肯定有盐。”   “就是对面有个小小孩的那家?”   “嗯。”   “我去借,正好我的包还寄放在她家呢。”   她跑到对面老李家:“李老师,我想问你借点盐。”   那女人正抱着个孩子在抖,抖得连说话声音都抖抖的:“我不是老师,你们李老师在操场踢球呢。都是你那个王老师闹的,组织个什么教工球队,都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学生,还踢个什么球哦!一去就是一下午,家里什么事都不管。”   她没想到做了替罪羊,尴尬地站在那里。   那女人又抖了一阵,终于把孩子抖得不哭了,才停了下来问她:“你要盐干什么?”   “我……想冲点盐水给……他把踢伤的脚洗一下。”   “哦,是的,你们王老师把脚踢伤了。我还以为这下要休息几天了呢,哪知道还要踢,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   那女人一边给她找盐一边说:“你说这个踢球吧,不光费时间,还费鞋,一双球鞋就是半个月的工资,踢不了几天就坏了。”   女人终于找到了盐,问:“要多少?”   “呃,我用纸包一些就行了。”   女人给她找了张纸:“你自己包吧,要多少拿多少。”   她用纸包了一小包盐,从自己的旅行袋里拿出一些点心:“给你孩子吃。”   “哎呀,你太客气了,我的孩子还在吃奶呢,哪里能吃这玩意。”   “那就送给你吃吧。”   她提上包跑回来,一边冲盐水一边说:“老李的爱人在怪你把老李叫去打球,不做家务,还费鞋。”   他很不屑地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有点兴趣爱好?”   “但是也不能不做家务事啊,他家小孩那么小。”   “小孩小,男人呆家里也没用啊,又没奶给孩子吃……”   她把盐水冲好了,端到他脚边,浇一些在沾了血的纱布上,过一会儿再慢慢揭。   她轻轻揭开带血的纱布。真是不揭不知道,一揭吓一跳:他的大脚趾都成紫黑色的了,脚趾肿胀,趾甲已经离开了肉,翘在那里。   她不敢碰他的趾甲,担心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以前在乡下读书的时候都是赤脚上阵,踢翻趾甲是经常的事,过几天新趾甲长出来,旧趾甲落掉,就没事了。”   “会不会发炎化脓?”   “不会的,撒了消炎粉的。你就帮我用干净纱布包上就行了。”   她忍着害怕,用温盐水把他的脚趾洗干净,再把整个脚都洗干净,然后细心地包扎他的大脚趾。   他催促说:“怎么包这么慢啊?我自己来吧。”   “你要包那么快干啥?”   “包好了好干正经事嘛。”   她知道他说的“正经事”是什么,低着头说:“你脚都这样了……”   她把那盆给他洗了脚的脏水端出去倒了,一抬头看见对面李老师的爱人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炒菜,孩子又在大声嚎哭。   李老师家的炉子就摆在门外走廊上,矮矮的,坐上了锅,还没半人高。李老师的爱人像在练骑马蹲裆功一样,直着上身,弯着两腿在那里炒菜,手里抱着的孩子的头冲着炉灶的方向。   她看得两腿发软,生怕李老师爱人一失手把孩子掉锅里了。她把手里的盆子往地上一放,跑到对面,对李老师爱人说:“我帮你——炒菜吧,你哄孩子。”   李老师爱人感激不尽:“太谢谢你了!我油盐都放好了,你就翻着炒,别让菜糊了就行。”   她接过锅铲,在锅里翻来翻去。   李老师爱人说:“我炒咸菜放了辣椒,有点呛人,我小宝可能是被呛哭了,我到里面去哄她。”   “你进去吧,这里有我呢。”   李老师爱人把孩子抱屋子里去了,可能又在使劲抖,因为孩子的哭声像歌星们拖长的尾音,颤颤的。   等她做完活雷锋跑回来,看见王世伟已经躺被子里去了。   他问:“你跑哪儿去了?”   “对面李老师爱人抱着个小孩在炒菜,我去帮她一下。”   “快到床上来!”   “这么早就睡觉?”   他压低嗓子叫道:“你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啊?”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被他一把抓到床上去了。   她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好由着他,为了掩饰尴尬,便在那里东扯西拉:“我今天来找你的时候,你门关着,我还以为你和……宗家瑛……躲在里面呢……”   他皱着眉头说:“说好了不提她的。”   “是说好了不提她,但我听说她跟那个老莫,吹了。”   “是吗?活该!”   她见他这么幸灾乐祸,放心不少,坦白说:“我还怕她会回头来找你呢。”   “她找我干啥?”   “吃回头草啰。”   “哼哼,回头草就那么好吃的?”   “她要吃,难道你还不让她吃?”   “哼,这种女人,倒贴几百两银子我都不会要。”   她见他这么坚决,心里很高兴。   他也很开心:“呵呵,我咒得好灵吧?说她会被那个男人玩腻了甩掉,果然就被甩掉了。”   “你咒她了?”   “不该吗?”   “你这么恨她?”   “不该吗?”   “该,不过我觉得像你这么恨她,就说明你还没忘记她。”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心一沉,脱口而出:“原来真是这样啊?”   “真是哪样?”   “大姐大说男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初恋,后来的人……都是替代品,要打折的……”   “大姐大是谁呀?”   “就是以前我们寝室的那个……裴小宝。”   “噢,是她呀?她不是跟我们系里老穆,有一腿吗?那她不是‘后来的人’?”   她一直以为大姐大和老穆的事就她一个人知道,没想到连二班的他都知道个七七八八,惊讶地说:“你也知道她和老穆的事?”   “公开的秘密。”   她真为大姐大捏一把汗。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生气,忙解释说:“我说的一辈子不忘记,不是爱,是恨。”   “你为什么……这么恨她呢?”   “因为她把我伤得太狠了。”   “她怎么伤你了?”   “我们都订婚了,在村里开了订婚酒宴,我爹妈还给了她彩礼,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了,结果她跑去跟了那个二婚头,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回村里见人?”   “那你以后就不回村里了?”   “回!”他使劲搂搂她,“现在有了你,我就有脸回村里见人了。”   “为什么?”   “因为你比她强一百倍!”   她心里五味杂陈,他这么看得起她,还是很让她高兴的,但怎么又觉得自己成了他向宗家瑛讨还血债的武器一样呢?   看来真的要做初恋才行,不然怎么都逃不脱“为人争光”、“替人报仇”的下场。   凸显裴小宝同志伟大光荣正确啊!   但是她这辈子好像做不了初恋了,即便她现在重新找一个,也很可能是有过女朋友的,即便她以前就在追过她的那几个里面挑一个,也很可能是有过女朋友的。比如那个“市长的儿子”,要是没谈过几个女朋友,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   只怪她那时胆子小,不然的话,大学第一年就去跟王世伟挑明,那就稳坐“初恋”交椅,还有宗家瑛什么事?   她兀自在那里心潮澎湃。   他一个不慎,碰到了伤脚,疼得“嘶嘶”吸气。   她真搞不懂他,这事儿到底是神奇在哪里?怎么可以让他这么舍生忘死?革命英雄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她可以理解,人家那是为了革命事业,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熬啊熬,终于熬到了头。   她坦白说:“我想你,但是不想……这个。”   “这就怪了,那你想我到底是想什么呢?”   “想和你在一起,和你说话,看见你,听见你……”   他叹口气:“你还是琼瑶的书看多了。以后不许看琼瑶的书了,只许看我给你找来的书。”   “黄书?”   “启蒙读物。”   她见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搂着睡了一会儿,她听到外面好像有嘈杂声,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多了,应该是食堂开饭时间到了。她想起他脚踢伤了,走路不方便,决定自己去食堂打饭。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打开他的抽屉,找到饭菜票,拿上两个搪瓷碗,到食堂去打饭。   周末,食堂里打饭的人少多了,黑板上的菜名也少多了,就两个,一个炒萝卜,一个炒白菜。她一样要了一个,端出来一看,都是清汤寡水,惨白惨白的,一看就是少油没盐的那种。   她端着两个碗往寝室走,路上碰见李老师的爱人,把孩子用布兜子背在身后,一手提着个塑料桶,另一手提着个热水瓶,正往食堂方向走,看见她就站住和她说话:“你们在食堂打饭吃?”   “嗯。”   “周末的菜最不行了,怎么不去外面餐馆吃呢?”   “他……脚不方便。”   “呵呵,上餐馆又不是用脚吃饭。”   “但是他走路不方便。”   “那才几步路啊?还没操场远,他操场都能走去,餐馆反而走不去了?我猜他是没钱请你上餐馆了。”   “是吗”   “他每个月的钱都是欠欠乎,请谁吃顿饭,就要问我们老李借钱,不然熬不到发钱那天。”   “哦。”这个她可没想到。   李老师爱人解释说:“踢球费鞋啊,像他那样天天踢,几天就能踢坏一双鞋,买一双鞋,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她听得好心疼,当即决定下次要买双球鞋带给他。   李老师爱人说:“快把饭端回去,拿水桶来打热水吧,过一会儿就被学生打完了。”   “在哪里打热水呀?”   “就在食堂后面,有个开水房,开水热水都在那里打。”   “好的。”她端着饭菜匆匆回到寝室,拿了提桶和水瓶,到开水房去打水。   她到那里的时候,李老师爱人还在那里排队,见到她就叫:“到这里来,我给你占了个位置的。”   她厚着脸皮挤进队伍:“谢谢你。”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我姓王,叫王莙。”   “你也姓王啊?那你不该找王老师。”   “怎么了?”   “同姓不能结婚的。”   “为什么?”   “同姓是一家嘛。”   “但是——他是B县人,我是E市人。”   “不管是哪里的人,天下王姓是一家,都是一颗菜上的。你可别觉得这是封建迷信,我认识的同姓结婚的,没有一个善终的。”   她不想跟李老师爱人辩论这些,便问:“请问您贵姓啊?”   “我姓赵,你叫我小赵好了。”   正说着,轮到她们了,小赵指点她说:“这两个龙头是打开水的,你把热水瓶接在那个龙头下就行了。”   小赵说完就弓下腰去自己那边的龙头接水,把她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小赵背上的孩子会一头撞在墙上。   打了开水,小赵又带她去打热水,在开水房里面,有个热水池,是个很大的水泥砌的圆柱形容器,比她人还高,直径大概有一米多。热水池边上有一圈半尺宽的水泥台子,有个男生正从那个台子上跳下来,差点滑倒。   小赵说:“周末只烧一锅水,一下就打完了。”   “那怎么办?”   “不要紧,还有我们的份,但是要爬上去用舀子打,因为水位已经落到水龙头以下去了,从龙头那里放不出水来。”   她看了一下那水泥台子,有半人高,想到小赵背着个孩子不方便爬台子,只好自己出马:“我爬上去打吧,你背着个孩子,不方便,可别一弓腰,把孩子给泼到水池里了。”   “好的,今天劳烦你了。”   她费劲地爬上水泥台,探身看了一下装热水的容器,应该有一米多深,上面是圆柱体,底部是圆锥体,像口大锅一样。热水池里的确不剩多少热水了,圆柱体部分都空了,只在那个圆锥体部分有水。她拿起那个木舀子,踮起脚,把大半个身子都探进水池里去,才舀到半舀子热水,费力地提上来,倒进小赵的桶子,然后又探进容器里去舀。   她倒挂金钩般地挂在水池上舀水,生怕哪个恶作剧的从后面把她的脚一拉,那就完蛋了,她肯定头朝下掉进热水池里去,不烫死也会被烫个大花脸。   此时此刻,才深刻体会到D大开水房的仁慈啊!   她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地倒挂金钩,把大半个身子探进热水池,舀了个气喘吁吁,才把两个桶装满。   热水池那里没台阶的,上去已属不易,下来就更困难,她只好学那男生的样子从水泥台子上跳下来,差点崴了脚,惊魂未定地提起热水和开水,和小赵一起往寝室走,走不到一半,两人就放下桶子和水瓶歇气。   小赵抱怨说:“男人就是这么放得下,家里又是孩子又是家务,他就可以像不知道似的,只顾踢自己的球,不到天黑不着家。”   她不敢接腔,因为罪魁祸首是王世伟。   小赵接着控诉:“刚结婚那阵还行,他周末给学生补课,晚上就做家教,多赚不少钱。自从他踢开了球,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课也不补了,家教也不做了,成天就是踢球,好像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似的。”   她小心建议说:“可不可以跟他谈谈,叫他……少打点球?”   “怎么没谈呢?谈一次吵一次,还威胁我,说不让他踢球就离婚,我看孩子的份上,也懒得谈了。嫁了爱打球的人,活该当足球寡妇。”   两人歇了两次,终于把水提回了家。   他还在睡。   她用了一半热水,擦了个澡,然后去叫他:“喂,你也起来擦个澡,不然水冷了。”   “我都是洗冷水的。”   “但我已经把热水都打来了,何必浪费呢?”   他睡眼惺忪地问:“你去打热水了?”   “嗯。”   “怎么不等我去打呢?”   “你脚疼么。”   他好像才想起自己的脚踢伤了:“哦。”   她催促说:“快起来吧,洗了好吃饭。”   “你把饭也打来了?”   “嗯。”   “你真是太能干了!”   “你脚受伤了嘛。”   他借势一歪:“我脚受伤了,你帮我洗吧。”   她无奈,只好绞了几次毛巾,帮他上上下下擦洗了一下。   他半躺在床上,享受她的服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嗔道:“看什么?”   “看你。”   “看我干什么?”   “喜欢看么。”   她心里很滋润,脸上不表露:“好了,洗完了,穿衣服吃饭吧。”   正说着,听到有人敲门,是小赵:“小王,我给你们送咸菜来了,食堂的菜没油没盐的,不下饭。”   他嗖地一下钻被子里去了。   她跑过去开门。   小赵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一小碗咸菜:“我见你们没去上餐馆,就盛了点咸菜给你们送来。”   她接过咸菜,千恩万谢。   等小赵走了,她关上门,把咸菜放在桌子上,叫他:“快起来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他披了件衣服,坐床上吃饭,胃口极好,狼吞虎咽。   她吃着食堂的炒白菜,感觉难以下咽,全都是她不爱吃的梗子,又没炒进油盐,寡淡的。   幸好有小赵端来的咸菜,辣辣的,很下饭。   她决定下次来的时候带些咸菜和罐头来。   吃完饭,她把碗拿到水池边去洗了,返回寝室,他见到她就叫:“快过来快过来!”   “刚吃过饭……”   “我叫你过来休息,你理解到哪里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走过去躺在他身边。   他搂住她,得意地笑:“呵呵,上当了吧?”   第二天中午,两人到校外的小餐馆去吃饭。她特意点了两个带肥肉的菜,一个回锅肉,一个红烧肉,她自己只吃里面的配料,再用菜汁拌饭,把肉都让给他吃。   吃了一会儿,他看出来了:“你不吃肥肉,干嘛点回锅肉红烧肉呢?这两个菜都很肥的。”   “我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夹起一块肉放到她碗里:“你不吃肥肉,就把瘦的啃了,肥的给我。”   她推脱说:“我不吃这种沾了肥肉的瘦肉,我只吃净瘦肉。”   他无奈了:“下次记得别点这两个菜了。”   吃差不多了,他抢着去付账。   她发现了,连忙跟了过去,看见他正在数饭菜票,不禁好奇地问:“这里也收饭菜票?”   “嗯。”   老板解释说:“我照顾学校师生,饭菜票也收的。”   “你收了这些饭菜票干嘛呢?”   “我卖回给食堂啊。”   “哦。”   他解释说:“饭菜票在这里是一块当八毛用。”   她立即从老板手里把他付的饭菜票都夺了回来:“我用钱付吧。”   他还坚持要付饭菜票,被她坚决制止了:“你把饭菜票都用掉了,还得去买,那不是白白多交20%吗?”   老板说:“还是你女朋友会算,就付钱吧,我也喜欢钱。你们食堂的人难缠得很,饭菜票掉个角他们就不收了,该我亏本。”   从餐馆出来,他一直低头走路,情绪不高。   回到寝室,她问:“怎么了?不高兴?”   “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你这么远跑来,我连顿饭都招待不起,还要你掏钱请我吃饭……”   “我们不是说了不分彼此吗?”   “是不分彼此,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小声说:“我什么都不要你给,只要你把……爱给我就行了。”   他发誓说:“我把爱全都给你。”   “一辈子?”   “一辈子!”   王莙贪得无厌地说:“但是你以前的爱都给了她了。”   她希望他会说“以前那不是爱”,但他没按她希望的说,而是懊恼地说:“谁叫你不早点告诉我你喜欢我呢?”   她有点失望,好像一块饭菜票当八毛用了一样,恨不得从宗家瑛手里把饭菜票夺回来。   她换个方式拷问他:“你以前对她——是不是爱啊?”   他还算聪明,顺竿子爬上来:“不是。”   “那是什么?”   “被骗了。”   “她把你的爱情骗去了?”   “嗯。”   “那你付出的不还是爱吗?”   他目瞪口呆,仿佛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看他吓成那样,不忍心生他的气了。   他的脚踢伤了,不能送她去车站,但他叫对面的老李骑车送她。   她还在推脱,老李已经把她的旅行袋放到车上去了,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摸出一把钥匙放到她手心里:“这是我寝室的门钥匙,你带着,以后来了就不用去教室或者操场找我了……”   “那你自己还有钥匙吗?”   “我还有一把。”   她没问他为什么有两把钥匙,但她猜到这是宗家瑛那把,甩他的时候把钥匙甩回给他了。她心里有点疙瘩,但她没说什么,谁叫她迟到的呢?   回到D市,她已经完全没有写情书的冲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买球鞋,买咸菜,买罐头。难道情书能套在脚上踢球?能放在碗里当菜?   她把存折上的钱都取了出来,跑到商场去买球鞋,她对球鞋不陌生,因为她哥哥也爱踢球,虽然她从来不去球场看哥哥踢球,但却给哥哥买过球鞋,过年过节当礼物送给哥哥。   她又到副食店去买了几个牛肉罐头和鱼罐头,还买了很多密封袋装的榨菜咸萝卜,特意给小赵的女儿买了一袋奶粉,再买了几盒点心,都放在旅行袋里,整装待发。   她做着这些,心里很充实很甜蜜,想到他看见新球鞋时的惊喜表情,她恨不得一脚跨到B县去,这就把新球鞋套在他脚上。   唯一的麻烦是存折上的钱所剩无几了,而一双球鞋肯定不能穿一辈子,过不了多久还得买鞋。   到哪儿去弄钱呢?她自己的收入就是国家发给研究生的那几颗颗钱,她爸妈手头还是比较宽裕的,都在工作,只两个孩子,她哥哥已经工作了,不用问家里要钱,家里就她收入最少,爸妈经常要给钱她花,但她一般都谢绝了,说要靠自己养活自己。现在她也不好意思问爸妈要钱,只好找家教做。   她向大姐大打听:“你做家教都是在哪里找的呀?”   “你想做家教?”   “嗯。”   “你还需要做家教?”   “我怎么就不需要做家教呢?”   “你爹妈都挣钱,养你一个还不够?”   “我不想问我爹妈要钱。”   大姐大一猜就中:“是不是想给王英俊买东西啊?”   “呃……也不完全是……我坐车也需要钱啊。”   “干嘛总是你往他那里跑呢?叫他来看你嘛,那不就省下你的车费了?”   “他手头不宽裕。”   “再不宽裕也比你宽裕吧?你拿的是研究生那点钱,他拿的是老师的工资。”   “他爱踢球,挺费鞋的。”   “你要给他买球鞋啊?”   她坦白说:“已经买了。我是想赚点钱以后用。”   “已经买了?拿出来看看!”   她把买的那些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姐大看。   大姐大边看边摇头:“你呀!贴了人不说,还贴钱,小心他哪天把你甩了,你就亏大了。”   “他发了誓的,说一辈子……爱我。”   “男人的誓言有什么用?我们老穆还发过誓,说要十辈子爱他老婆呢,结果怎么样呢?”   “你不是说老穆,舍不得他老婆这个初恋吗?”   “初恋个屁,马上就要离婚了。”   “真的?”   大姐大兴奋地说:“当然是真的。”   “他这次怎么……这么爽快,没找理由拖了?”   “他敢拖?再拖我肚子就大了。”   她惊呼:“你怀孕了?”   大姐大点点头。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们来得及结婚吗?”   “我又不准备把孩子生下来,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   她糊涂了:“你不准备生下来?”   “我还在读书呢,现在生个孩子我不完蛋了?”   “那你怎么,不采取……”   “采取了,出了意外嘛。”   她突然想到自己,什么措施都没采取,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大姐大笑嘻嘻地说:“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告诉任何人。这个意外,是对老穆而言,是他意料之外,但不是我的意料之外。”   “是吗?”   “这个所谓‘意外’,其实是我的‘意中’,我做了点手脚。”   “什么手脚?”   “老穆很狡猾的,每次都要戴套,检查漏不漏。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我每次趁他激动忘形的时候,就这里抓,那里摸……”   “那他……知道不知道?”   “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并不知道是我的计策,你可别对任何人讲啊。”   “我不会的。”   “他现在已经提出离婚了,状子都递到法院去了。”   “他……老婆肯离吗?”   “呵呵,肯离也得离,不肯离也得离,不然我把这事捅到系里去,她老公就完蛋了。”   “她会不会宁可她老公完蛋。”   “最毒不过妇人心,她肯定干得出来,但离婚也不是她说不离就不离的,法院调解几次无效,就会判离。以前老是离不了,主要是老穆不坚决,这次我把他逼上绝路了,不离不行了。呵呵,这就叫逼上梁山。”   她心里是不赞成大姐大这样抢夺人家的丈夫的,但她没见过老穆的妻子,对那个女人一点感情都没有,而对大姐大却有着四五年的深厚友谊,所以不问青红皂白坚决站在大姐大一边。   大姐大总结说:“女人啊,不管多爱一个男人,都要防他一手。”   “怎么防?”   “这么说吧,不管你为他做什么,你都要在心里掂量一下,你做了这些,哪怕他今后甩了你,你也不吃亏,那你就可以做,不然的话,千万别做。如果你想的是我现在为他做出了这么多牺牲,他今后一定会报答我,会加倍对我好,跟我白头偕老,那你趁早别做,不然有你后悔的。”   她头脑一锅浆糊,一是不知道该如何掂量,二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掂量。   大姐大看她那糊涂样,举例说:“你看看老穆的例子,你就知道我说的绝对没错了。他和她老婆是同学,他下了农村,她老婆是独女,没下乡,留城,他老婆家里人都不同意她跟老穆好,但她不听,和家里闹翻了,死活要跟老穆在一起。老穆下乡几年,读大学几年,都是靠她工资为生,为了老穆,她连大学都没去考。你说她为老穆做出的牺牲大不大?当然大,但她落得什么下场呢?”   她实在忍不住,劝说道:“我觉得他老婆太可怜了!你真的不应该……”   “你觉得是我破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你搞错了!我早就说了,我是属苍蝇的,鸡蛋如果没缝,我会去叮啊?”   她听得很郁闷,主要是为老穆的老婆,不知道那可怜的女人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大姐大说:“女人想要看住自己的男人,就得盯紧点,不能让鸡蛋有缝,不然就别怪苍蝇来叮。老穆的老婆三班倒,一个星期最少有两个夜晚不在家,在家的那几个夜晚又要补瞌睡,说睡不好的话第二天上班很危险,因为她是纺织厂的,一个人看几十台机器,一打瞌睡就要出次品,搞不好还会卷到机器里去。老穆是个正当年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禁欲?当然要在外面打野食了。”   “他们是为这闹离婚啊?我以为是……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呢。”   “晚上没合好,白天当然吵架啦。其实很多闹离婚的都是因为床上那点事,但拿到法院去,谁会那么说呢?当然要说性格不合了。”   她听得颤颤乎,老穆的老婆就是一星期两个晚上不在家,老穆就打野食了,那她都是一个月两十多个晚上不在王世伟身边,他会不会……打野食?   大姐大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分析说:“你那个王英俊也是正当年,比老穆还正当年,一星期不做个三五次,肯定毛焦火辣。”   她急了:“那怎么办?我不能天天呆那里啊!”   “不用天天呆那里,你每次去的时候,就缠着他做足,做够,把他淘空,等你走了,他就是想打野食,也是力不从心。”   “但是我不能每个星期都跑去啊!”   “所以我说叫他也跑跑。你这个星期去他那里,他下个星期来你这里,公平合理。”   她有点脸红地说:“他来这里,也不能……”   大姐大又提前心领神会了:“没事,他来的那个周末,我可以躲出去。”   “你躲哪里去?”   “我自有办法。”   “去老穆那里呀?”   “他那里暂时还不能去,但还有别的地方嘛。呵呵,以前我说出去做家教,其实都是出去跟老穆幽会去了,根本没做过家教,所以你现在问我到哪里找家教做,我还真答不上来呢。”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没做过家教?那你每次用做家教的钱请我们吃冰激凌吃饭,都是哪来的钱?”   “老穆给的。我叫他给点钱我请你们的客,免得你们猜出来了。”   “哈哈,你可真狡猾!”   “我们这个专业,不像语数外那样好找家教做,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你想靠给他买东西来抓住他的心,还不如在那方面抓紧点,别像老穆的老婆一样,成天忙着挣钱,结果冷落了丈夫,让鸡蛋上有了缝,被别人钻了空子。”   经过大姐大一番点拨,她才认识到男人是属地雷的,炸起人来不问青红皂白,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地雷面前人人平等,谁踩到,就炸谁。只有把里面的火药都掏空了才安全,那时无论谁踩到,都不会爆炸,还是地雷面前人人平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听姐一席话,胜读二十年书!   大姐大一番话,真让王莙开了天眼。读了十几年教科书都没读明白的问题,现在一下全明白了。   放眼望去,世界上只剩下两种人:地雷和工兵。   男人是地雷,可以细分为掏光了炸药的,和没掏光炸药的。   女人是工兵,可以细分为有地雷要挖的,和没地雷要挖的。   不过男人这种地雷跟一般地雷不同,男人地雷的炸药掏光了还可以重新长回去,所以女人的扫雷工作日复一日,年如一年。   女人扫雷得到的回报,就是一个男朋友,或者一个丈夫,或者一个情人。   前者如她,中者如她妈妈,后者如大姐大。   以前听到“照顾夫妻关系”、“解决两地分居问题”,以为自己理解了,其实没理解。   或者说理解是理解了,但理解错了。   理解错了也叫“理解”?   那是理而不解!   所以还是没理解。   她父母以前就是两地分居,后来她爸爸从外地调到妈妈所在地时,她都上小学了。   那时她经常听父母提到“照顾夫妻关系”,但她从来没想到照顾的其实是工兵挖地雷的关系。   那时她也经常听到父母感谢组织上解决了他们“夫妻分居的问题”,但她从来没想到解决的是工兵不能随时挖地雷的问题。   这么说,连组织上都知道父母之间那点事了?   而且,组织上还插手父母之间那点事了?   说明“那点事”不是小事!   自从开天眼以后,她看谁都觉得人家脸上刻着“地雷”或者“工兵”二字。   她自己也不例外。   王世伟也不例外。   谁都不例外。   小孩子除外,但他们是未来的地雷和工兵。   老年人除外,但他们曾经是地雷和工兵。   爱情小说里的男主女主除外,但那是因为作者适时地结束了小说。   一颗地雷,如果没专人经常性地挖,就会乱爆乱炸,伤及无辜。   一个工兵,如果没地雷可挖,就会被家人催促,被外人嘲笑。   你份内的地雷,你不挖,别人就会来挖。   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世界。   下一次去B县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脸上也刻着“工兵”二字,像是在对世人昭告:我是工兵,是到B县挖地雷去的。   坐在汽车上,她一直低着头,或者望车窗外,不然就觉得同行的乘客都在目光诡异地看着她,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正在心里嘲笑她。   到B县后,她直接去了他寝室,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拴上,到处找那个“启蒙教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把地雷里的炸药掏光,没点自我防护技术是不行的。   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很好地温习一下“功课”,像迎接高考一样。   万幸,他还没把那本“启蒙教材”还掉,还夹杂在他那堆备课本里,虽然备课本封面都一样,但她一眼就认出了“启蒙教材”,因为封面比较干净,而其他的备课本都脏兮兮的,不是粉笔灰,就是墨水印。   她做贼心虚,先摊开一本真正的备课本,放在桌上,以防万一。   然后打开那本“启蒙教材”,还是看第一篇,主要是看自己上次装得有几分像,以后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如果被他看出是在“装高”,他一定会很恼火,觉得她欺骗了他,并由此认定她不是一个诚实的人,她不是真正爱他。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诚实,但“不诚实”和“不爱”之间不能划等号。她“装高”,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也是为了让他高兴。   她重点看了一下第一篇的相关部分,发现自己的“装高”技术还十分青涩,因为还有很多高难度技巧没能掌握。   不知道这些技术通过勤学苦练能不能掌握?   虽然她把第一篇又看了一遍,但却完全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很平静,就像平时看实验报告一样。   她慌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不是要人的命?   她翻到下一篇,很长一个名字,作者好像跟读者有仇,发誓不让读者记住故事的名字似的。   这次的女主是个小寡妇。虽然也是农村妇女,但与上次那个不同,那个是结婚多年不知道性高潮为何物,这个是太知道性高潮为何物了,可惜丈夫放羊时掉到悬崖下摔死了,小寡妇独守空房。   她刚看完这一篇,就到了打饭打水的时间了,她轻车熟路地到食堂和开水房打了饭和水,自己用掉半桶水擦洗一番,然后接着看黄书。   天黑之后,她就把黄书收起来,放回原处,等他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她一下就从好几个人的声音中辨别出了他的声音。   第一次发现他的声音也比别人的好听。   她心如撞鹿,咚咚直跳,想象他一开门看见她,肯定迫不及待地要做“正经事”,她连他怎么拴门,怎么把肩上搭的衣服随手一扔,怎么扑过来抱住她等等等等,都想象出来了。   寝室门被推开了,他站在门边,咧着嘴对她笑:“我知道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   “屋里灯亮着么。”   她笑起来:“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把灯关了,躲黑处等你。”   “为什么?”   “吓你一跳啊。”   “呵呵,那干嘛呀?”他没扑上来,只把肩上搭的衣服扔在椅子上,“走,我们去老李那里吃饭。”   “去老李家吃饭?”   “是啊,他媳妇把饭做好了。”   她想起小赵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锅里炒菜的情景,百感交集:“她还做了我们的饭?”   “肯定做了。”   “她知道我今天要来?”   “她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但她知道我会去他们家吃饭。”   “她怎么会知道?”   “我这一向天天都在他们家吃晚饭嘛。”   “为什么天天在她家吃晚饭?”   “现在黑得晚,等我们打完球回来,食堂就关门了。”   她很过意不去:“人家小赵带着个小小孩,还要给你们做饭……”   “女人不就是干这些的吗?”   这话很不中听,她脸上的表情肯定不那么好看。   他发觉了,解释说:“我不是说你哈,是说老李的媳妇。走吧,走吧,人家还等着我们呢。”   她不想去别人家吃饭,只想跟他在一起:“我就不过去了吧,她不知道我要来,肯定没做我的饭。”   “没事呀,我和老李多喝几瓶啤酒,就把你的饭省出来了。”   “那……等我把带的奶粉拿出来给小赵送过去,给她孩子买的。”   “好的。”   她到包里去拿奶粉,他也跟过去,看见了罐头就说:“把罐头也带上吧。”   她拿了两个罐头,他又从包里拿了两个:“多带点,喝酒费菜,带少了不够吃。”   “我还从食堂打了饭的。”   “也带上。”   两个人跑了两趟,才把饭菜奶粉罐头什么的搬到老李家去。说是在“老李家”吃饭,实际上是在老李家门外的走廊上吃饭,因为老李家房间跟他那间一样大,放了个大床,就没地方摆饭桌了,只能摆在门前走廊上,是个折叠桌子,平时收起来靠在墙上,吃饭时就拉开了摆在走廊里。   饭局一摆开,就引来几位男老师,看样子都是球队的,一时间,呼朋唤友,都自带了椅子板凳和吃饭的家什,还有的端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到老李家聚餐来了。   一张小饭桌,围坐了六七个人,就她一个女的,小赵没上桌,说已经趁着孩子睡觉的功夫吃过了。   男人们喝着啤酒,吃着小赵做的菜,还有她带来的罐头咸菜什么的,吆吆喝喝的,除了劝酒赌酒,就是谈论球赛,自己队的,省队的,国家队的,国际的。   骂骂咧咧,吵吵嚷嚷。   他好像沉浸在队友聚会的欢乐之中,完全忘了她也在现场。   她仿佛又回到若干年前,坐在三食堂,看他和别人吃饭。   那时离得太远;现在离得太近。   那时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现在头都被吵痛了。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退席下了饭桌。   他没注意到她下桌了,还在痛骂国家队那帮“不射,就是不射”的家伙。   她到屋里去跟小赵聊天,发现小赵已经困得躺在女儿身边睡着了,外面那么闹嚷嚷的,竟然没有吵醒孩子和妈妈。   她很无聊,决定回他寝室去。   她去向那帮人告辞:“我先过去了,你们慢慢吃。”   那帮人仿佛刚意识到她的存在,一个个都热心挽留起来:   “哎呀,嫂子莫走啊!再坐会儿,再坐会儿。”   “你这一走,我们老王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来来来,我给嫂子敬杯酒!”   等看到她去意已定,又都嚷道:“世伟,还不快去陪嫂子?”   “老王去吧,我们改日再聊。”   “是啊,是啊,我们天天见面的,嫂子来一趟不容易,快去陪嫂子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嫂子”,难道他对人家说他们已经结婚了?就算结婚了,她也不应该是所有人的“嫂子”吧?难道那帮人全都比他小?   她回到寝室,希望他会跟着回来。   但他没有,她听见他很豪爽地说:“没事,没事,老夫老妻了,哪里还需要陪?”   她越发觉得蹊跷。   她和他,还才几个月的事,怎么就“老夫老妻”了?他是不是喝醉了,把她当成宗家瑛了?   她越想越烦,恨不得立马走掉,“启蒙读物”也懒得看了,和衣躺到床上,蒙头大睡。   但睡不着,走廊上那帮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王莙躺在床上,听外面走廊上那帮人激情昂扬地评论足球赛事,指点江山,粪土国家足球队,给她的感觉是只要把国足的人都撤了,换成走廊上那帮人,那中国的足球就铁定世界第一了。   令她不解的是,以前她到这里来,王世伟都是迫不及待地要干“正经事”的,脚伤挡不住,肚饿挡不住,上着上着课,都会中途跑出来,今天怎么一点也不迫切了?难道已经有谁掏光了地雷里的炸药?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大姐大的理论是颠扑不破的。   到底是谁干了她份内的活呢?   宗家瑛?   郁老师?   小赵?   她把所有八竿子打得着和打不着的人都想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究竟是谁做了活雷锋。   她决定把这个案子交给大姐大去破。   不过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她还没想明白。   不知道躺了多久,终于听到开门声,她闭上眼睛装睡,心跳得很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来人并没扑上来吻她,而是在她床边摸摸索索。   她害怕起来,难道不是他,而是强盗?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他,正蹲在地上翻她的包。   她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说:“找罐头。”   “找罐头干嘛?”   “菜不够吃了。”   她很不开心,这几个罐头可是她哼哧哼哧从D市背来的,是想到这边食堂周末菜不好,才跑去买的,虽然罐头也挺贵的,但总比餐馆的荤菜便宜。两种罐头都挺沉,带多了提不动,总共就买了六个,去老李家的时候已经拿了四个过去了,现在再拿,肯定一个也不剩了。   她有点不快地说:“那是我带来给你吃的。”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敢拿过去给大家吃。”   她怕他嫌她小气,没再说什么。   他拿了罐头,就往门边走。   她问:“还有多久?”   他站住了:“什么还有多久?”   “你们吃饭。”   “哦,饭早吃完了,在喝酒聊天。”不等她再问,他就带上门走了。   她气得差点哭出来,只恨B市晚上没有去D市的汽车。   外面那帮人倒是很欢欣鼓舞:“哇,老王又拿罐头来了!”   “是嫂子带来的吧?”   “这个新嫂子真贤惠啊!”   “我老早就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还不信,看看世伟,是不是这样?那个跑了,这个来了,还比那个强。”   她听见他呵呵笑着说:“强一百倍!人家还是研究生呢。”   那帮人起哄道:“研究生啊?研究什么的呀?”   “那比世伟学历还高呢!”   “老王快说说,你是怎么把人家追到手的?”   她吓死了,生怕他说:“哪里是我追她啊,是她追我,暗恋了我三四年呢。”   还好,他没这样说,而是滑头滑脑地说:“告诉你干什么?好让你也去追个研究生?”   那帮人又起哄道:“小刘,不是我说你,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鹅肉了……”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没世伟这么好的条件,就别做追研究生的梦……”   “那是,人家老王可是差点进了省二队的。”   “哎,真是可惜,要是王哥进了省二队……”   于是话题扯回到足球上去了。   她见他没在那帮人面前揭她的老底,而是变相地承认是他追她,心里顿生感激之情。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散场了。   他回来了,但没扑上来亲她,摸摸索索了一阵,又开门出去了。   她气昏了,从床上爬起来,想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去找他,看他又跑到哪里聚会去了。但她怕人家笑话,说她像块胶皮糖,粘在他身上。   正在那里做思想斗争呢,他回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把她往被子里拉。   她不快地说:“你还没洗澡吧?”   “洗了。”   “澡堂现在还开着?”   “今天不开。”   “那你在哪里洗的?”   “水池那里呀。”   “你在那里……洗冷水?”   “是啊,澡堂不开的时候,我都是在那里洗冷水。”他边说边解她的衣扣,“你刚才睡觉连衣服都没脱?”   她恨恨地说:“脱什么呀,我准备找个便车回D市去的。”   “今晚就回去?明天要上课?”   “不上。”   “不上干嘛要跑回去?”   “你这么忙,也没时间陪我,我不回去呆这里干嘛?”   他愣了一会儿,说:“我不忙啊,谁说我很忙?”   “这还用谁说?我自己有眼睛看不见?你要打球,又要聚餐,球一打就是一个下午,餐一聚就是几个小时……”   他脑子还算灵光,会到意思了:“你是不是嫌我刚才吃饭时没和你说话?”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觉得冤枉:“你又不懂足球,我和你说什么呢?”   “你不能快点吃完了回来陪我?”   “嘿嘿,那怎么好?大家明明看见你来了,如果我丢下他们跑回来陪你,那他们不是会以为我在急那口?”   她哭笑不得:“什么叫‘以为’?难道你不急那口?”   “急啊,怎么能不急呢?我恨不得饭都不吃就吃你……”   “那你干嘛还跑过去吃饭呢?”   “先就讲好了的嘛。”   她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跟大姐大她们约好了一起吃饭,她大概也不好意思因为他的突然到来就不参加聚餐了。   她基本想通了,但还是以埋怨的口气问:“明天还有没有聚餐啊?”   “没有了。”   “明天怎么不聚了呢?”   “你来了,我还跟他们聚什么餐?”   她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彻底不生气了,许诺说:“那我今晚就不走。”   他抱紧她:“你个害人精,刚来就说要走,吓得我啊……”   一直到第二天,她才有机会把新球鞋拿出来献宝。   他不相信地问:“这是给我买的?”   “不是给你买的,还能是给谁买的?”   “我昨天拿罐头的时候就看见这双鞋了,但我没想到是给我买的。”   她开玩笑说:“你以为是给对面老李买的?”   “我以为你给你哥哥买的,你不是说你哥哥也爱踢球吗?”   “他是爱踢球,我也给他买过球鞋,但如果这双是给他买的,我干嘛背到你这里来呀?”   他嘿嘿几声,接过新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又抚摸了一会儿:“这鞋太好了!很贵吧?”   “不贵。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脚。”   他憨笑着穿了一只,踩在地上试了几下:“太合脚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我神机妙算。”   他脱下那只鞋,搂住她:“你对我太好了!我怎么报答你呢?”   “你说呢?”   “我们现在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慌忙谢绝:“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穿上鞋去……看球吧。”   “我穿了这个鞋,都可以踢球了。”   “千万别,千万别,你脚伤还没好,可别为了一双鞋,搞得旧伤痕上又添新伤痕。”   他还想坚持,她撅起嘴说:“你不听我的话,我可生气了。”   他马上投降:“听你的,听你的,我只看不踢。”   为了监督他,她也跟去了,陪他坐在操场边看比赛。不过因为他不在场上,她根本懒得看人踢球,只看他,见他一点不比在场上消闲,蹦上跳下的,一下骂这个,一下吼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她不理解他对踢球的热情,就像她不理解他对做爱的热情一样,在她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他却那么狂热,走火入魔一般。   晚饭是在食堂打的,还是炒白菜和炒萝卜,还是少油没盐的,幸好她带来的榨菜咸萝卜还没被他全拿出去与哥们儿分享,总算让她还能咽下二两饭。   吃着饭,她跟他商量去D大的事:“每次都是我来看你,什么时候你也去看我吧。”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剧烈牙痛一样:“去D大?”   “嗯,怎么了?”   “我去了……到哪里住啊?”   “大姐大说她可以……躲出去。”   “大姐大知道我们的事了?”   “怎么,不能让她知道?”   他没回答,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去D大,我恨D大。”   “为什么?”   “因为D大害了我。”   “D大害了你?”   “是啊,如果不是D大,我怎么会窝在这里?我们同村的那个世杰,读了个财会专科学校,分在县财税局,富得流油……”   “那是专业不同嘛。”   “如果不是D大,我也可以找别的工作,我们那里还有个世成,跟我一样的专业,还是三流学校毕业的,但人家在县卫生局工作,搞检疫,鸡鸭鱼肉成堆往家拿,吃都吃不完。但D大这个破师范大学,规定毕业生一定要进教育口,还要写保证书,三年内不能调走,不能考研究生……”   “我只听说D大毕业的要进教育口,没听说三年不许考研究生啊。”   “三年不许考研究生是我们县中的规定。”   “就是啊,那怎么能怪D大呢?”   “不进教育口,怎么会有县中这些破规定呢?”   她有点不明白:“既然你想考研究生,怎么不在毕业那年就考呢?”   “我考了啊。”   “没……考上?”   他一脸的怨恨:“我上了分数线的,但D大的后门太多了,名额全都给了D大那帮人的亲戚朋友,像我们这样没关系没后台的,哪里轮得上?”   “我也没关系没后台啊。”   他看了她一会儿:“你一点关系和后台都没有?”   “我有什么关系和后台?我家人都在E市,根本不认识D大的头头脑脑。”   “那你是个例外。”他恳求道,“还是你到我这里来吧,我不想去你们研究生楼看那些人趾高气昂,有什么了不起啊?”   “就因为那些人没什么了不起,你不是更应该到D大来晃晃吗?难道你怕他们?”   “我不是怕他们……”   她撒娇说:“你不来看我,我可生气了。”   “我没说不来看你……”   “那你下星期到D大来看我?”   “你不怕我丢你的人?一个县中的老师……”   她钻到他怀里:“你一点都不丢我的人,我还怕你一来,那些女研究生都去抢你呢。”   “呵呵,还有人抢我?”   “怎么没有呢?人家都叫你王英俊呢。”   他笑得合不拢嘴:“是吗?那让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抢我。”   第八章   下一个周末,王世伟真的到D大来看王莙了。   那天,大姐大一早就往外躲:“我逃难去了,把地盘让给你们幽会。等我和老穆的事搞好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把你赶到外面去。”   “没事,君子成人之美嘛。你不也为我躲出去过好多次吗?”   “其实你不用这么早就躲出去,吃了晚饭再走都没问题。”   “呵呵,你问问你王英俊干不干。他要是看见我像个树桩子一样戳在这里,肯定恨不得飞起一脚,把我踢出界外。”   大姐大走后,她把寝室收拾了一下,就边看书边等他,望穿了双眼,才看到他从楼前的那条路走过来,她故意不下楼去迎他,让他自己找上楼来。   等到他在一个女研究生的热情带领下找上楼来的时候,她又后悔了,不知道这两人上楼来的功夫有没有彼此看对了眼?   那个带路的女研究生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两眼,才告辞离去。   她关上寝室门,目不转睛地看他。   他问:“看什么?不认识了?”   她厚着脸皮说:“我没看你呀,我在看我的王英俊。”   “我英俊吗?”   “当然哪。”   “我还生怕你嫌我土呢。”   “你哪里土啊?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女生?看你看得舍不得走了。”   他没表示反对,只呵呵地笑。   她满怀醋意地问:“我不是告诉你我的房间号码了吗?你怎么还要请人带你上来?”   “哪里是我请她带我上来呀,我在你们楼下看门洞号码,她自己跑来问我找谁,我说找你,她就说‘我带你去’,未必我还能把她定在楼下,不让她上来?”   她平时总爱说女生会抢他,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没人会这么厚颜无耻的,明知他有女朋友,还敢来抢他?连她这么“不顾一切”的人也不敢在他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抢他呢。但现在亲眼看到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都说了找谁了,还要硬生生地加个塞,陪他爬几层楼,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他今天的确是格外英俊,肯定是打扮了一下的,一头厚实的黑发梳得很通顺,额头那里的一绺还带点弯儿,脚上穿着她给他买的新球鞋,衣服也都干干净净,大概是走热了,外衣没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背心,很不修边幅且风流倜傥的样子。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老李的媳妇要我带给你的咸菜,她还说谢谢你送她的奶粉,她家孩子很爱喝。”   借花献完佛,他就没话了,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摸摸她们的桌子,开开她们的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好像有点手足无措。   她主动跑去把门拴了,投进他怀里,他才放开了手脚。   这次她做了准备工作的,前几天专门去图书馆借“启蒙读物”,虽然没找到他那本那样的,但找到一本明代收编的章回小说《欢喜冤家》,她看到简介上说这本书“多写男女奸情,笔涉淫秽,多次被禁”,就借了回来。   读了几个章回,她就大呼上当,这本书“多写男女奸情”倒是不假,但所谓“笔涉淫秽”,则纯属夸张,和他借的那本“启蒙读物”相比,真是小小巫见大大巫。   在看这本《欢喜冤家》之前,她一直以为古人是不做爱的,即使做,也是以某种古雅的方式,“相公,就寝了!”、“夫人,晚安!”之类。你看古人下棋多优雅,一手抬着长长的袖子,另一手伸着兰花指,尖尖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棋子,慢慢落下。   下棋都这么优雅,凭什么做爱会不优雅呢?   看了《欢喜冤家》,她才发现古人做爱跟今人没什么两样,照样是那些个招式,照样是满嘴污言秽语。   古代现代两本“启蒙读物”,可真把她“启蒙”了,再回想以前看的那些爱情小说,感觉特纯洁,特爱情。如果让琼瑶把她的恋爱故事写出来,可能写到她第一次去B县找他就结束了,再往下写,就成了“启蒙读物”。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自己很幸运,总还有过四年的暗恋,那种纯心灵的、纯精神的、与工兵挖地雷无关的、正宗的爱情小说。像大姐大那样的,恐怕一开始就是“启蒙读物”,甚至是财经小说,或者职场小说。   人这一辈子,还是应该体验一下爱情吧?工兵挖地雷,谁都会体验的,只是迟早的问题。但爱情小说那样的爱情,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的。   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准备工作,还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比较放松,总而言之,她一点没觉得疼。他也没打持久战,很快就做完了“正经事”,抱歉说“太激动了,待会加补”。   两人睡了一觉,就到食堂去打饭,她感到很有面子,因为好多女生都在望他。   打了饭回到寝室,她说:“我没说错吧?好多女生都在望你。”   “人家是在望你吧?”   “我是女生,她们望我干嘛?”   “可能觉得你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吧?”   她甜蜜地搂着他:“才不是牛粪呢!”   他也回搂她:“只要你不觉得我丢你的人就好。”   “一点都不丢人,我就怕这么多人喜欢你,把你的心给喜欢花了。”   “你放心,她们就是望望而已,真轮到她们头上,肯定都吓跑了。”   “万一有哪个不吓跑的呢?”   “那就是你。”   她好开心,继续拷问:“我们一两个星期才能见一面,你会不会……采野花?”   他歪着头问:“你让不让啰?”   “不让!”   “不让我就不采啰。”   她变了脸色:“那你的意思还是想采的?只是因为我不让才没采?”   他捏捏她:“你看,你看,你开不起玩笑,又要找着人家开玩笑……”   她知道自己失了态,干脆撒娇说:“我不许你……采野花!如果你采了,我就……不理你了。”   “你就是我的野花,我还采什么野花?”   “我只是你的野花?”   “当然哪。”   “那你的家花是谁?”   “当然是我老婆啰。”   “你老婆是谁?”   “自家人,爹妈包办的,一辈子不许分手。”   她彻底糊涂了:“那……我是你的什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你是我的野花。”   “我不要当野花!”   “那就当小老婆?”   她擂他一拳:“人家在跟你说正经事!”   他凑到她跟前:“先等我把饭吃完哈……”   她把他的饭碗夺走了:“你今天不把你老婆的事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吃饭。”   他绷着脸看她,她很怕他发脾气,但她也很恼火他不把老婆的事说出来。两人斗了一阵眼神,他率先笑起来:“呵呵,我说你经不起开玩笑吧,一开就当真。”   “你是在开玩笑?”   他伸出右手:“喏,这就是我老婆,我最忠实最贴心最任劳任怨的老婆。”   她到底是受“启蒙读物”熏陶过的人,这么暧昧的话都听懂了,娇嗔道:“你……太坏了!”   “我还坏啊?有了你,连老婆都顾不上了,存了一个星期的公粮,全都交给你了,我老婆颗粒无收……”   她红着脸擂他,被他捉到怀里去了。   现在轮到他拷问她了:“那你呢?”   “我怎么了?”   “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打野食?”   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干嘛要……打野食?”   “你不想那事吗?”   “我又不是男生,想那干嘛?”   “不是男生就不想了?其实女生比男生更……厉害。”   “乱说!”   “是真的……”   她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悟到什么,追问道:“是不是……宗家瑛就是这样的?”   他咕噜说:“她要不是这样,怎么会跟那个老莫……”   “她那不是为了调到D市吗?”   “调到D市只是一方面。”   “是吗?你怎么知道?”   “切,我跟她谈了四年朋友,还能不知道?她的瘾很大的……次次都要爽到才行,一次不爽到,就不让你睡觉……”   “真的?”   他柔声说:“是呀,还是你好,从来不……吓我。”   她也柔声说:“我只要你好就行了。”   “但是我也想你好啊!”   “我很好啊。”   “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两个人饭都没吃,就又滚到床上去了。   从那之后,他们就两边跑动,有时她过去,有时他过来。但每次他来,大姐大都得躲出去,她很过意不去,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她跑过去。   跑来跑去的,她的钱就很不够用,又找不到家教做,只好向父母开口,但她不敢如实汇报,怕父母骂她太不自尊,贴人又贴钱,所以她只好撒谎,有时说要买书,有时说要买衣服,有时说朋友结婚要随礼。好在父母很疼她,只要她开口,就给她汇钱来,也不查她的帐。   自从知道他有个忠实的“老婆”之后,她就不那么急着往他那里跑了,从她这方面来说,只要知道他爱她,也不会采野花,她就很开心很满足了,并不需要经常呆在一起,因为呆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干“正经事”,就是看球,聚餐,睡大觉。   而这几样,她一样都不喜欢。   有时她觉得只要他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忠实于她,哪怕她一辈子见不到他,她也不会难受。   但他显然不是这样,临近暑假的时候,他问她:“你暑假回E市去吗?”   “当然要回。”   “在那里呆多久?”   “呆到开学啊。”   “那我怎么办?”   “你不回家看父母吗?”   “回也只回个把星期,不会老呆在那里。”   “为什么?”   “乡下蚊子多,又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还要帮忙干农活,我在那里呆那么久干嘛?”   “那你……”   他闷闷地说:“只好呆学校里了。”   “暑假食堂还开吗?”   “开,高三要补课。”   “食堂开就好,不然你饭都没地方吃。”   “但我几个月都见不到你,那怎么行?”   “怎么办呢?”   “你不回家不行吗?”   “那不行的,我每个寒暑假都回家的,现在突然不回,怎么向我父母交代?”   他看了她几眼,说:“我跟你去E市行不行?”   这个她还没想过,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和他的事,这样突然带回去,不知道父母会怎么想。   他好像猜到了,出主意说:“就说我是你的老同学,去E市旅游的……”   “但是……我从来没带过同学去家里住这么久啊。”   “那我住一两个星期就回来?”   “住一两个星期的都没有过。这样吧,我先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他很理解地说:“别勉强,他们不同意就算了。我就是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没别的……”   王莙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基本是按王世伟编好的谎话说的,只是没具体说呆多久。   父母都很热情:“把你同学带来玩吧,我们E市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玩的。”   “刚好你哥哥要出半个月的差,你同学可以住你哥哥的房间。”   她喜出望外,马上打电话给王世伟,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他很高兴:“太好了!我们至少可以在一起呆半个月!”   暑假里,他俩特意选了哥哥出差的时间回到E市,他对她父母礼貌周到,她父母对他热情欢迎。白天,他装模作样到E市的景点去旅游,她则给他当导游;夜里,他老老实实住在哥哥的房间里,她则住在自己那间。   但傍晚的时候,“老同学”就现了原形,总是借口出去散步。   就这样“旅游”了十天左右,他求她:“你把我们的事对爸妈挑明了吧,不然你哥哥出差回来,我就得回去了。”   “他在单位有寝室。”   “不是寝室的问题,现在这么热,我就在客厅地上睡都可以。但我是来旅游的,E市几个景点早就游完了,再呆下去,你爸妈要赶我走了。”   她有点不敢向父母挑明:“我就怕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我们也好早作打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说,早作打算?”   “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们不早做打算,还能怎么样呢?”   “不管父母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跟你在一起的……”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敢对他们挑明呢?”   她被问哑了。   想了大半夜,她还是决定对父母挑明,如果父母不同意,她就跟他一起回D市去,节约点,不买球鞋,两个人靠自己的收入还是活得下去的。   她找了个机会,跟爸妈挑明:“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个事,你们先答应我,不许生气。”   “你还没说,我们怎么知道会不会生气呢?”   她吓得不敢说了。   妈妈问:“是不是你那个‘老同学’的事啊?”   “老同学什么事?”   “我们觉得他不是‘老同学’那么简单,是你男朋友吧?”   她知道瞒不过去了:“你们觉得……行不行?”   “人倒是蛮不错的,就是户口问题是个麻烦。”   “户口问题?”   “他不是说他在B县教书吗?”   “是啊。”   “那他怎么调到D市来?”   “调到D市来?”   “是啊,你在D市,他不调到D市来,那不得两地分居?”   “我是在D市读书,又不是在D市工作。”   “你读完研究生不在D市找工作的?”   这个她是彻底没想过:“干嘛非得在D市找工作不可?”   “那你想到哪里去找工作?”   “随便哪里,E市,B县,都可以。”   “别傻了,你要在这些地方工作,还用得着读研究生?本科毕业就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她忐忑地问:“那是不是……如果他调不到D市来,你们就不同意我和他的事呢?”   妈妈叹口气说:“我们不是那种势利的人,但是户口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你爸爸在县里工作那么多年,我一个人拉扯你和你哥哥,不知道有多苦。”   爸爸说:“我们那时候是没办法,只兴服从分配,不兴要求照顾,但你们现在的年代不同了,找工作时兴双向选择,你干嘛自讨苦吃,又来两地分居呢?”   “我可以到他那里去工作。”   爸妈坚决反对:“别傻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家都是拼了命地往大城市奔,你已经在大城市了,还故意跑到乡下去?你去了乡下,你的孩子都会受连累,只能是乡下户口。”   “那你们是不同意我和他的事了?”   “我们没说不同意,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我们只是不赞成你分到B县去,夫妻两个,如果分居两地,那么在户口问题上要就高不就低。你看我和你爸爸,如果我那时调到他那边去,那容易得很,但那就把你和你哥哥害惨了,都成了县里户口。我们坚持了一段时间,你爸爸不也从县里调出来了吗?”   “那你们是同意我和他的事了?”   “我们只是同意你继续跟他交往,没同意别的。你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拿稳自己,绝对不能婚前同居。”   “为什么?”   “因为你一旦跟他有了那种关系,就把自己的退路断了,再想找别人就难了。”   “你们的意思是,先跟他接触着,如果他能调到D市来,就,继续往下谈,调不来就,跟他吹?”   “我们这是为你好。”   她没想到父母这么势利,这么狡猾,马上一字不漏地把谈话内容告诉了他,愤愤地说:“我们走吧,回D市去。”   但他似乎并不生气:“回D市干嘛?只要他们不反对我们现在在一起就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我们即使呆在这里,他们也不会让我们……住一起的。”   “不住一起就不住一起啰。”   其实她真不在乎是不是跟他住在一间房里,更不在乎是不是有机会做爱。她在乎的是他没机会做爱会不愿意跟她呆在E市。   既然他对这个安排没意见,她就更没意见了。   过了几天,她哥哥出差回来了。这下王世伟可找到组织了,两个男人大侃足球经,很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她哥哥一向把她这个妹妹很当一回事的,以前她哥哥同学同事中也有想追她的,都是在第一时间被他哥哥把人家的爱情小苗苗给扼杀了:“你就别起那个心了,首先我这关你就通不过。”   每次她哥哥赶跑了她的追求者,总是来向她报功:“今天那个钱胖子还对我说想追你,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他那样,配得上我妹?被我一口拒了!”   有时她爸妈都觉得她哥哥太严格了,这么挑剔,可别把妹妹搞得嫁不出去了。   但哥哥对王世伟却是赞不绝口:“世伟这孩子不错,配得上我妹。”   她喜出望外,越发觉得王世伟不错。   哥哥说:“正好我们市的职工足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世伟可以顶替我们机关队的王大伟,连名字都这么像,就把中间一个字改改就行了。”   爸妈都是良民,担心地说:“你们让他去顶替别人怕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呀?现在谁不弄虚作假?你不搞人顶替,你以为别的队也不搞人顶替?”   王世伟只要有球打,管他顶替不顶替,犯法不犯法,都不在乎。   哥哥第二天就带着未来的妹夫去踢球了。踢完回来,两个男人都赞不绝口,不光赞彼此的球艺,妹夫还大赞E市的球场:“除了参加省二队的遴选赛那次,我还没踢过真正的足球场,那次我没发挥出正常水平,就是因为球场的问题,以前踢的都是乡下的破球场,一下上了绿茵球场,都找不到感觉了。”   哥哥说:“没问题,练几天就找到感觉了。”   这一下王世伟可有事干了,不是练球就是赛球,回到家还要侃球看球,几乎没时间陪她。   她跟着他去球场看过几次,但天气又热,她又看不懂,都是提前跑掉,后来就没再跟去了。   机关足球队的待遇挺不错,发全套球衣球裤球鞋球袜,只要哪天练球,就包饭包饮料,还发“练球费”。如果打比赛,那待遇就更好,除了经常上餐馆撮一顿之外,还发“出场费”,谁踢进球了,还有奖金。上面发话了,说如果机关队在这次E市职工足球赛中拿了冠军的话,主力队员一人奖励三千元,替补队员一人奖励一千五。   三千是个什么概念呢?   几乎等于她研究生三年从政府那里拿到的所有的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世伟本来就是爱球之人,这下又有巨额奖金在那里诱惑,踢得更起劲,连做爱都顾不上了,总对她说:“对不起,明天要赛球,今天要养精蓄锐。”   好像是她在想做爱似的!   职工足球赛搞的是循环赛,个个队都要赛到,有的还要赛几次,幸好总共就八个队,不然会今年打到明年去。   机关队一路鏖战,过五关斩六将,一直打进了决赛。   决赛那天,哥哥来动员全家人都去球场助威:“这是我们机关队第一次打进决赛啊!你们作为两位主力队员的家属,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到场助威。”   于是,她也去了。   决赛是在晚上,露天灯光球场进行,不算太热,她和机关队的家属们很荣幸地坐在前三排,是甲级座位,离场子很近,场上队员发边球的时候,汗珠子都可以甩到她们身上来。   她发现E市的球迷还不少呢,足球场的看台有十几级水泥凳子,几乎都坐满了,很多人都自带了扇子或手绢,一起扇动,像大型团体操一样,煞是好看。   队员进场的时候,她看见了她的王英俊,混迹在机关队里,穿着黄色的球衣,前胸后背上都有个大大的“6”字。决赛对手是轻化队,穿的是蓝色的球衣,两队人马都穿着白色的球鞋,白色的足球袜,远远看去,像穿着白色靴子,很潇洒。   她未来的嫂嫂孔婕是正宗球迷,据说只要是有她哥出场的比赛,那是每场必看。比赛刚开始,孔婕就不停地站起身,双手做成一个喇叭,大声吆喝:“机关队,加油!”、“王斌,加油!”   她也想站起来为自己的他吆喝几声,但总是拿不下面子,而且还怕喊走了嘴,把顶替的事暴露出去了。   而冒牌“王大伟”在场上真是太英俊了,像一匹骏马在场上奔腾嘶喊,球衣很快就湿透了,每次有人发球的时候,她都看见他弓腰站在那里,胸部剧烈地起伏,好像吸入的空气不够用似的。但球一掷进场内,他又像一匹骏马奔腾起来。   她很快就发现轻化队是把“王大伟”当眼中钉看待的,总有人故意撞他,一个撞不倒,好几个一起撞,被红牌罚下也在所不辞。有几次都把他撞倒了,全场突然安静下来,喇叭不唠叨了,观众也不吆喝了。   她以为他伤了,死了,吓得要命,想要冲到场子里去,但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甩一甩头,抖一抖脚,伸一伸臂,好像在检查有没有伤筋动骨,然后继续不要命地奔腾嘶喊,看得她鼻子发酸。   “6号”不断在喇叭中响起,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具有战略意义。   一些观众也有节奏地喊着:“6号,加油!6号,加油!”   快终场的时候,他不负众望,踢进了整场比赛唯一的一个球。   全场山呼海啸。   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喝彩的喝彩,骂人的骂人。   只有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机关队全体队员和在场的家属都被请到餐馆去喝庆功酒,队员坐了两桌,家属坐了三桌,“球嫂”们坐在一起,父母之类的,坐在另一桌。   王莙和那些“球嫂”都不熟,赶紧和未来的嫂嫂孔婕坐在一起。   席间,大家都在侃球,她不懂球,听了一阵才搞明白一个大概:如果不是6号踢进一球,机关队和轻化队的净胜场次就是一样的,那就得按净胜球多少来决定名次,但那样一算,就该轻化队得冠军了。   所以说,6号进的那一球,是关键之关键。   大家都在夸奖6号,但6号很谦虚:“足球是一种集体运动,我不过刚好处在那个位置上罢了。如果没有你们传球给我,我到哪里找球踢进啊?”   这个回答太得人心了,赢来一片赞扬声:“真是个明白人!”   “这就叫大将风度啊!”   “看见没有?越是有本事的人越谦虚。”   “来来来,敬我们的有功之臣一杯!”   她生怕他被人灌醉了,跑过去关照他:“少喝点,当心喝醉了!”   队员们都起哄:“哇,六嫂好细心啊!”   “都是六嫂教育得好啊!”   “放心吧,我们不会把老六灌醉的。”   “灌醉了也不怕呀,反正明天不用踢球了。”   她红着脸回到自己位置上,听到有个“球嫂”问她:“你们家两个踢球的,哪个踢得更好啊?”   她答不上来,她未来的嫂嫂很内行地代答说:“他们两个,一个是锋,一个是卫,怎么好放在一起比?”   “哪个更重要呢?”   “都重要,离了谁都不行!你没听老六说吗?足球是一种集体运动。”   “球嫂”们就“锋”啊“卫”啊的谈论开了。   她当即决定自己也得学点足球知识,不然太配不上“老六”了。   市里分管体育的副市长也大驾光临,还特别坐到“老六”旁边吃菜交谈。   过了一会儿,副市长竟然来到她身边,笑眯眯地对她说:“我叫小王调到我们E市来工作,他说他做不了主,叫我来问你。”   她没想到他这么给她面子,不由得感激地朝他那边望了一眼,看见他在对她做手势,大概是“你看着办吧”或者“你胡乱说吧”的意思。   她告诉副市长:“他跟他们学校签了三年合同的。”   “是吗?还有几年?”   “还有两年。”   “如果提前调走会怎么样呢?”   “会罚款。”   副市长松口气:“哦,就是罚款啊?那没什么,我们这边可以替他付罚款。”   “要罚很多的。”   “罚多少?”   “五万。”   “五万块钱算什么?我这次给队员们发的奖金都不止五万了。”   “球嫂”们听到“奖金”二字,都欢呼起来:“哇,真的有奖金啊?我还以为是我们家那位怕我不许他去踢球,编出来骗我的呢!”   “市长,你也应该给我们发奖金哦,不是我们把家务活全承担了,他们能去踢球?”   这个副市长一看就知道是个惯于许空愿的,笑眯眯地应承:“好的,好的,给你们发奖金。”   “发多少啊?”   “市长说话要兑现的哦!”   副市长又笑眯眯地说:“我发给他们,他们上交给你们,不就等于发给你们了吗?”   “球嫂”们又议论起来:“哇,市长你太会骗人了!”   “你倒是说个准确的数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全部交给我了?”   “哪里会全部交给你?总要落几个在手里自己花花吧?”   “只有我命苦,钱还没拿到手呢,他爸妈就已经在伸手了。”   副市长还在等她的回答呢:“怎么样?让他到我们E市来吧?”   “等我跟他商量一下。”   “行,你跟他商量商量。我们E市也很欢迎你呀,等你毕业了,可以到我们E市大学来教书。”   “好的,谢谢!”   副市长离开后,她嫂嫂问:“他想让你们世伟调E市来啊?”   “嗯。”   “那就让他调过来呀!我们市直机关福利很好的。”   “但是……我还在D市读书。”   “嗯,那倒也是,D市离E市这么远,跑一趟太淘神费力了,还是等你毕业了再一起到E市来吧。”   “我爸妈都不希望我回E市。”   “真的?自己的女儿,还不想放在身边?”   “他们希望我就在D市找个工作。”   “D市是省会,留在那里当然好,但世伟怎么办?”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嫂嫂急了:“你们都没个长远打算的呀?那经济上不是,打乱仗?”   “经济上?”   “比如这次他拿奖金吧,会交给你吗?”   “我……不知道啊。”   嫂嫂炫耀地对她说:“你哥发什么钱都全部交给我。”   “是吗?我爸妈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不过我也没乱花,我把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安排得好好的,剩下的钱就存在那里买房子办婚礼什么的。他们男的手松,你不把他的钱管着,他一分钱都存不下来。世伟平时把工资交给你管吗?”   “呃,他没几个钱的工资,自己都不够花。”   “那怎么行?越没几个钱越要尽早存,不然的话,你们拿什么钱买房子买家具办婚礼啊?”   她完全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也不想考虑,赶紧把话题往嫂嫂身上拉:“我哥成天踢球,你……烦不烦?”   “不烦啊,我挺喜欢看他踢球的。”   “场场都看?”   “打比赛就场场看,平时练球就偶尔看看。男人嘛,总得有个爱好,踢球总比打麻将赌博好吧?”   “嗯,你想得挺开的,就怕以后成家了,有了孩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干嘛要一个人忙?”   “但是我哥要踢球啊。”   “你哥踢球,你爸妈也踢球?我不会叫你爸妈来给我们带孩子做饭?”   她知道爸妈准会去给哥嫂带孩子做饭,早就在这么念叨了。   嫂嫂问:“你公公婆婆呢?”   “都在农村。”   “他家是农村的呀?”   “嗯。”   “哇,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呢。那你别指望你公公婆婆给你带孩子做饭了。”   “为什么?”   “他们农村人那一套,你放心他们给你带孩子做饭?再说他们要是出来跟着你们,你们养得活呀?”   这个她也压根没考虑过。   嫂嫂安慰她说:“没事,你还在读书,生孩子还有几年,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儿子肯定上幼儿园了,你爸妈可以去给你带孩子做饭。”   “你儿子?在哪?”   “还没生呢!不过我们这些球嫂都商量好了,一定要生儿子,从小培养他们打足球,到时又可以组一个队了!”   “但是你们怎么能保证都生儿子呢?”   “我们有祖传秘方,到时候给你一份,你也生儿子,那时我们就一起去看儿子踢球。”   她感觉生活这本书对于嫂嫂而言,完全是摊开的,总共几章,每章写着什么,都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说嫂嫂的生活之书就是嫂嫂执笔的,一切都按嫂嫂写好的章节在发生。而她的那本生活之书,还没开封,她连总共几章都不知道,更别说具体内容了。   她安慰自己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说不定有惊喜。   庆功酒喝到半夜才结束,他们回到家时,都后半夜了。   哥哥回了单位寝室,爸妈一回到家就睡了。   她很兴奋,睡不着,悄悄溜到他住的那个房间,拴了门,摸到他床边。   他醒了,低声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怕你爸妈发现了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的。”   “不会发现,还是不会打断你的腿?”   “都不会。”   他撒娇地说:“我今天好累。”   她怕他以为她是来干“正经事”的,赶快声明:“我就是来看看你被那些人撞得怎么样了。”   他啪地打开灯,大方地说:“随便看。”   她见他赤身裸体躺在那里,惊慌地说:“你什么都没穿?也不怕人看见?”   “除了你,谁会跑这房间里来?”   她想想那倒也是,才放松了点,开始查看他全身,发现他腿上肩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地说:“都撞成这样了,那些人也不负点责?”   “负什么责?那是合理冲撞。”   “都把你撞倒了,还合理?”   “不合理的就罚下场去了。”   “罚下场就算了?得让他们付你的医疗费!”   “哪有什么医疗费?我又不会为这点事去医院。”   她感叹说:“你为了机关队真是……太卖命了。”   “我不是在为机关队卖命。”   “那是为谁?为我哥?”   “也不是。”   “为了奖金?”   “奖金?想都没想过,我又不是机关队的人,是顶别人的名字,奖金发不发给我都成问题。”   她想他一定是在为她卖命,虽然想不出这之间的联系,但他已经把几个可能都排除了,那就只能是为她了。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便问:“那到底是为谁呢?”   “谁也不为。”   “是吗?”   “踢球的人嘛,上了场就只想进球只想赢,无所谓为谁卖命。”他催促说,“把衣服脱了吧。”   “脱了干嘛?”   “帮我疗伤。”   “疗伤?”   “你没看过武打小说?男的受了伤,就需要女的脱光了衣服为他疗伤。来吧,来吧,快脱了。”   她伸手去关灯,被他挡住了:“就在灯下脱,我还没看过你脱衣服呢。”   她低着头,慢慢解衣扣。   他问:“听说过‘美人脱衣’没有?”   “没有。”   “我们那里有种树,树上长一种果子,像颗小橄榄,但上面长了很多弯弯的刺,像一个个小钩子,挂在头发上衣服上就很难取下来。我们小时候就爱把那种果子从女生的后领那里塞到她们衣服里去,搞得她们很痒,又拿不出来,只好脱掉衣服,所以那玩意叫‘美人脱衣’。”   “你这么坏啊?”   “小时候嘛。”   她脱掉了睡衣,剩下胸罩短裤,不肯再脱了。   他也不勉强,招呼说:“过来呀!”   她走到床边,他一把拉上床去。   从E市回到D市后,王莙又开始在D市和B县之间穿梭。   大姐大提醒她说:“怎么又是你在两边跑呢?你的王英俊怎么不跑跑?”   “他一来,就得把你赶出去,多过意不去啊。”   “没事啊,我周末本来就不在寝室里。”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到周末就跑了嘛……”   她有点不好意思:“他叫我每周都去。”   “那得花多少路费啊?你每个月那点钱恐怕连路费都不够。”   “他那次拿了奖金就给了我五百,可以跑很多趟了。”   “你不是说发了三千块奖金吗?怎么只给你五百?”   “他给了王大伟一千五,给我爸妈五百,他爸妈五百,剩下的都给我了。”   “王大伟是他祖宗?怎么大头都给了王大伟?”   “王大伟是他顶替的那个人,他说如果不是他把人家位置占了的话,人家作为替补队员也可以拿一千五。”   大姐大很不平:“按这个道理,他们全队的奖金都应该给你王英俊,如果不是他入伙那个队,他们想得冠军?”   “那也不能这样说,足球是一种集体运动……”   “再是什么集体运动,那个队以前没得过冠军是个事实,那就说明这次的冠军是你王英俊的功劳。”   “呃……”   “算了,给都给了,要也要不回来了,不过你得叫他下次注意点,手这么松,今后怎么过日子?”大姐大艳羡地说,“想不到打球还这么赚钱啊,搞得我都想去学打球了。你怎么不让他调到E市去打球呢?可以捞不少外快呢。”   “不是我不让他去,是他自己不想去。”   “他这么爱打球,还不想调过去?”   “他说E市离这儿太远了,如果他去了E市,我们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面。”   大姐大呵呵笑起来。   “你周末不在寝室,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老穆那边啰,难道还去图书馆用功不成?”   “你周末白天……就大摇大摆地去老穆家呀?不怕他老婆抓现行?”   “呵呵,他老婆又不在那里,抓什么现行?”   “让隔壁左右的看见了也不好嘛。”   “现在不怕了,老穆已经自由身了!”   “他离婚了?”   “离了!”   “这么快?”   “还快呀?你可真是隔岸观火,只嫌风不大呀!”   她感叹说:“还是法院厉害啊,状子往法院一交,不离也得离。”   “哪里是法院的功劳啊?是我亲自出马才搞成的。”   “你亲自出马?出马到哪里去呀?”   “出马找他老婆呗,还能出哪里去?”   她马上想到两个女人揪头发扯领子滚地上撕咬的场面,惊诧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找他老婆闹了?”   “我才不会去找她闹呢,我一闹,不就显得我不讲道理了吗?那老穆越发觉得他老婆可怜了。我以前就对你说过,男人是最舍不得初恋的,老穆那个混蛋根本就没向法院递状子,他骗我的。”   “真的?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去找他老婆时才发现的。”   “你胆子真大呀,还敢去找他老婆。”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你想想看,我肚子一天天大了,老穆又老是不离婚,我怎么办?如果我把孩子做掉了,他更不会离了,那我就白白受了这几个月的苦。”   “你跟他老婆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她,我年轻不懂事,上了老穆的当,现在我怀了老穆的孩子,如果不嫁给老穆,我在D大就呆不下去了,我爸妈也不会收留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她眼圈都红了:“你说的是实际情况,一点没撒谎……”   “真的没撒谎。他老婆问我:‘你真的怀孕了?真的是老穆的孩子?’,我把医院的诊断书给她看了,还把老穆的信给她看了……”   “她相信了?”   “铁证如山,她能不相信吗?”   “那她怎么说?”   “她哭了,说‘你也是个可怜人,只怪姓穆的太没良心了,我为了他,跟我父母都闹翻了,还为他做了三次流产,那时做流产要单位证明,还要结婚证,我们没有,只好找地下黑诊所做,结果感染了,得了盆腔炎,急性转慢性,再也怀不上孩子,房事时还疼痛难忍。他这个没良心的,就为这,跑到外头去找女学生,现在把你的肚子都搞大了,他还瞒着我,你要不说,我一点都不知道。妹妹,你千万别去做流产,别像我一样,把自己身体搞坏了,倒霉的是自己,男人不会因此同情你,照顾你,跟你白头到老。他姐弟三个,就他一个男的,都指着他养儿子传宗接代了,你既然怀上了他的种,他肯定拼死拼活都要娶你。我早就知道他想甩我,嫌我不生孩子,只不过碍着我养活了他六七年的份上,怕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才这么拖着。’”   “最后她就同意离婚了?”   “嗯,还是她起草的离婚协议,说家里的存款家具什么的,都归她,还要老穆养她的老,因为她不能生孩子了,以后没人养老,都是老穆害的。”   “老穆在协议上签字了?”   “签了,不签怎么离婚?”   “那你不是得跟着老穆养她的老?”其实她很同情老穆的老婆,只不过设身处地想想,那等于让她养宗家瑛的老,钱是小事,但一辈子都跟丈夫的前妻纠缠不清,多憋闷啊!   还是大姐大洒脱:“哎呀,那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谁知道我那时还是不是跟老穆在一起,想那么远干啥?”   “那倒也是。”   “你不知道,老穆签完字还发我一通脾气,说我害他做了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她气不过:“老穆太不仗义了,你别理他了!”   “你以为我喜欢理他?只不过看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才没把他一脚蹬了。等我榨干了他的剩余价值,哼!”   “那你会不会跟他结婚?”   “结,怎么不结呢?不结我怎么留校?”大姐大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你不如就找我们系的老莫算了,还可以留校,找那个什么王世伟,一点用都没有,搞不好还拖累你。”   她惊诧莫名:“我找老莫?老莫不是宗家瑛谈过的男朋友吗?”   “那又怎么了?王世伟不也是宗家瑛谈过的男朋友?”   “那……不同的嘛。”   “有什么不同?都是男人,上了床都是一回事。王世伟不过就是年轻一点,长得好一点,但长相能当饭吃吗?多看几天也就看成寻常人了。告诉你,我爸当年也是一表人才,把我妈迷得三魂丢了两魂,跟着他跑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还在那里扎根。切,这根扎得好吧?害得我们三兄妹都成了边疆户口。”   “你爸妈……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在最艰苦的地方刨地球啰。”   “那你们三兄妹呢?”   “就我一个出来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在D市站稳脚跟。等我站稳了,我会想法把我妹妹弄出来。我哥哥嘛,已经和当地人结婚了,没戏了。”   “那可以把你妹妹介绍给老莫呀。”   “嘿嘿,我也想啊。不过我妹没读过大学,老莫瞧不上。”   下次去B县的时候,她把大姐大的故事讲给王世伟听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以后别来了吧,想办法在D大找个男朋友,有利于你留校。但是别找那个老莫,那不是个靠得住的人。”   她急了:“我把大姐大的事讲给你听,是告诉你周末去D大有地方住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是听了她的事才这么想的,在E市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为什么?”   “因为你爸妈都不希望你找个B县男朋友。”   “他们没这样说啊!”   “他们没这样直说,但意思就是这样的,对我采取的是留党察看的方式,给我几年时间,如果我能调到D市,他们就同意我俩的事;调不到D市,他们就不同意。”   “他们不同意有什么用?我同意啊!”   “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跟你父母闹翻。”   “我愿意啊!”   他深思熟虑地说:“你现在当然愿意,但以后天长日久,困难多了,矛盾多了,你就会后悔为了我跟你父母闹翻了,那时候,我有一点令你不满意的地方,你就会把这事提出来,说你为我做了多大的牺牲,我如何如何对不起你……”   “谁说我会这样?”   “你看看对面的老李和他媳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老李打个球,他媳妇都要扯到她当年为老李做的牺牲上去……”   “她为老李……做牺牲了?”   “什么牺牲不牺牲,还不就是当初她爹妈不同意她嫁给老李,想把她嫁给有钱人罢了。”   她不知道当初老李是怎么爱小赵的,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如果是现在这样,小赵会傻不拉叽跟父母闹翻嫁给老李?但她相信她的他绝对不会跟老李一样,无论她怎么富于想象力,她也想不出他会变成老李那德性。   他说:“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断了,免得以后闹一辈子矛盾。”   “不会的,我不会跟你闹矛盾的。”   “矛盾不是你说不闹就不闹的。”   “你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他苦笑一下:“我就怕你这样想,每次想提出分手,都怕你以为是我看上了别人。放心吧,就算我看得上别人,别人也看不上我一个穷小子。”   “你是不是想跟宗家瑛破镜重圆?”   “圆什么呀!她都快结婚了。”   “是吗?和谁?”   “当然是和老莫。”   “你怎么知道?”   “她是我们那一方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难道大姐大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老莫快跟宗家瑛结婚了,怎么还会叫我去找老莫呢?”   “你比宗家瑛强一百倍嘛,如果有人把你介绍给老莫,他还不立马甩了她来跟你谈朋友?”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他温柔地看着她说,“好多次都想叫你别来了,但是一想到说了这话你就再也不会来了,我又舍不得说了……”   “你不想我来看你了?”   “怎么会不想呢?”   “那你干嘛叫我去D大找个男朋友?”   “我是为你好嘛。”   “你这叫为我好?你不知道这样会伤我的心?”   “还不如说是伤我自己的心。”   “那你干嘛还要这样说呢?”   “我想……让你一辈子感谢我嘛。”   “感谢你?”   “是啊,我现在主动跟你吹了,你就可以找个D大的人,你也可以留校,两个人都在D大工作,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时候,你想起我,就会感激我。”   “你想得美!”她威胁说,“如果你跟我吹了,我就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他不相信地看着她:“你真会这样?”   “你不知道我为了爱情是不顾一切的?”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好像在确定该不该相信她,最后,他下了决心:“那我就不跟你吹。”   “连这个吹字都不许说,说了我就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他把她抱上床去:“好,再不说了。你也不许说这个字,你要是说了,我也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第九章   临近毕业时,已经嫁给了老穆、因此轻松搞定留系任教一事的大姐大关心地问王莙:“王琼瑶呀,你分配的事有着落了没有啊?”   “正在忙论文,哪里有功夫想分配的事?你呢,论文写好了?”   “老穆在帮我写。”   “你这个书可读得真舒服啊,作业有人写,论文也有人写。”   “嘿嘿,没这些好处,我会嫁给他?”   “干脆让他帮你答辩吧。”   “那不泄露了天机?答辩还是得我自己做的,幕后工作可以让他代劳。你怎么样,真还没开始找工作?”   “慌什么?”   “天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啊,还没开始找工作?你以为你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   “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我没有很高的要求,能分到B县去教中学就行了。”   “瞎说!你一个堂堂的研究生,怎么能分到那个破地方去教中学?”   说实话,她一想到要一辈子呆在B县,过小赵那样的生活,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但想到只有那样才能跟王世伟在一起,又有一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豪迈。   大姐大说:“我听老穆说,系里想留你呢。”   “是吗?他怎么知道?”   “他是党支部委员嘛,怎么会不知道呢?只不过他不爱对我说这些,怕我大嘴巴拿到外面乱说。”大姐大出主意说,“既然你这么舍不得你的王英俊,干脆跟他结婚算了,如果你能留校,你就可以让系里照顾你们夫妻关系,把他调到D市来。”   她觉得难以置信:“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我不就是这样留校的吗?”   “但你是本系毕业的研究生啊,又不是从外地调来的本科生。再说你们老穆在系里干了多少年了?我是应届毕业生,又没为系里做什么贡献,就向系里要照顾?”   “你以为系里是傻子,你不能为系里做贡献,他们还留你?系里聪明着呢,留的都是尖子生,他们还知道如果不解决职工两地分居的问题,职工就没心思为系里做贡献。”   她还是不相信系里会留她。   但过了几天,系里翁书记找她谈话了:“小王啊,我一直都很器重你。你念研究生,我是极力推荐的,就是想让你毕业后留在系里教书。”   她感动得无以复加:“系里对我……太好了。”   “你愿意留系吧?”   “愿意,非常愿意,就是……”   “有困难可以提出来,组织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她大着胆子说:“我有个男朋友,在B县,不知道系里能不能……”   “他是干什么的?”   “他教中学,以前是我们系毕业的。”   “我们系毕业的?谁呀?”   “王……世伟。”   “哦,他呀?我知道。”翁书记沉思了一会,说,“照理说,我作为系领导,不应该过问你的私事,但你在系里七八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以长辈的身份对你说几句,希望你不介意。这个王世伟呢,不是个坏人,人也有点小聪明,要是用心学习的话,还是个人才,但他贪玩,爱打球,影响了成绩。我们都挺替他可惜。”   “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这些,免得你不明就里,以后发现了会后悔。”   “我知道他爱打球。”   “其实爱打球也不是坏事,但如果影响了正业……”   “您说得对,我会叫他注意的。”   “我跟系里商量一下,也跟附中那边联系一下,看他们那边差不差这方面的老师。”   她把这次谈话内容告诉了大姐大,不太开心地说:“听系里的口气,好像是想把他调到附中。”   “不调附中还能调到哪里?他一个本科生,难道还能调到我们系里教大学?”   “但是……”   “系里对你已经不错了,刚毕业,又还没正式结婚,系里都愿意帮你解决两地分居问题,要是我的话,肯定跳起来接受了。”   “我就怕他不干。”   他果然不干:“去D大附中?打死我都不干。”   “为什么?”   “你留校教大学,我到那里去教附中,你不怕人家笑话,我还怕呢!”   她回头对大姐大一说,大姐大笑了:“呵呵,幸好他不干,不然的话,可有戏看了。”   “怎么了?”   “他已经决定不去附中了吧?决定了我就对你说说:那个宗家丫头在附中!”   “什么?她在附中?她怎么调到附中去的?”   “当然是照顾夫妻关系啰。”   “她和老莫,结婚了?”   “不结婚能调到附中?”   “那老莫的父母后来同意了?”   “同意个啥呀,到现在都不同意。”   “到现在都不同意?那老莫这个孝子怎么敢和宗家瑛结婚?”   “人家有狐媚嘛,迷住了老莫,老莫就宁可不做孝子了……”   她十分不解:“我真看不出宗家瑛狐媚在哪里。”   “你是女生,怎么看得出女生的狐媚呢?那个要男人才看得出来的。”   “是吗?男人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呵呵,这个你就要去问你的王英俊了。”   “为什么要问他?”   “他见识过宗家丫头的狐媚嘛。”   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狐媚”肯定和床上那事有关:“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们……同居过?”   “同不同居没什么,只要上过床的就知道。”   “但他从来没说过她很狐媚,只说她……”   她本来想按他的原话说“瘾很大”,但实在说不出口。   大姐大呵呵笑着说:“那就是狐媚啊!男人就喜欢那种床上很放得开,很淫荡的女人。你没看见那些世界名著里写的,迷死男人的都是妓女,再不济也得是个天生淫荡的女人。”   “难道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除非他不是男人。”   她听得郁闷死了,看来她还得争取变得淫荡,但大姐大已经说了,淫荡是天生的,学都学不会的。   下次去B县的时候,她忍不住把这事拿出来问他:“女人要怎么样才叫狐媚啊?”   “我怎么知道?”   “大姐大说宗家瑛就很狐媚,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肯定知道。”   “大姐大说的是……狐臭吧?”   “宗家瑛有狐臭?”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狐臭,反正她那里气味很大的。”   “别人也能闻到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突然担心起来:“我……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没有。”   “别骗我。”   “真的没有,干干净净的,什么气味都没有,只有一点……淡淡的肉香。”   她开心了,特别喜欢“淡淡的肉香”,恐怕是他使用过的最诗意的一个词了。   不过,等她跟大姐大一说,大姐大有完全不同的解释:“你不懂啊,宗家丫头那种很重的气味就是狐媚啊,最诱惑男人了!”   “不会吧,他说每次都快熏死过去了。”   “他对你当然要这么说,怕你不高兴嘛。或者他自己不懂,但他的身体懂得的。那种气味就是一种性激素,性欲强的女人才有,最能激发男人的性欲,让男人欲罢不能。你看你的王英俊不就是这样吗?明明知道宗家丫头市侩,又说人家那气味熏死人,怎么还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呢?”   她心烦意乱。   大姐大说:“像你这种‘淡淡的肉香’,男人喜欢是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你这样的,抱着睡可以催眠,但不能让男人热血沸腾。”   “但我们每次见面他都要那个的……”   “那是他计划内的性欲,年轻,自然有需求,隔几天不做,抱着个老母猪都会想做。但宗家丫头那种狐媚,可以激发男人计划外的性欲,连老莫这样的中年人都会觉得焕发了青春。”   她自感望尘莫及,只想找个垫背的:“那你呢?”   “我?我跟你一样,也没狐媚。”   她心理平衡了许多:“那怎么老穆……”   “先天不足后天补嘛,我分泌不出那么多狐媚,我可以装啊。”   “怎么装?”   “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再说你现在也不需要,王英俊能找上你,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你用不着施展狐媚来笼络他。如果我不是怕老穆又去找女学生,我都懒得狐媚他了。”   翁书记第二次找她谈话的时候,很表功地告诉她:“系里跟附中商量过了,可以把王世伟调到D大附中……”   “但是……我决定不留系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到附中工作。”   翁书记满脸是“给你脸你还不要”的神情,她急忙解释说:“他很感谢系里,我也很感谢系里,但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在附中,我觉得……”   她把王、宗、莫的关系讲了一下,翁书记恍然大悟:“哦,老莫的爱人是王世伟以前的女朋友?这关系还挺复杂呢,那你不愿意他去附中,我可以理解。”   这次谈话之后,系里就没再来找她了。   她搞不懂了,跑去问大姐大。   大姐大说:“可能系里觉得你男朋友不愿意到附中,那他们就没办法解决你们两地分居的问题,所以就不敢留你了。”   她心里很难过,不是因为要分到B县去,而是因为系里并不是那么拼死要留她,只不过说说而已,一见苗头不对,就闪人了。   大姐大很替她遗憾:“你真不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怕别的,就怕你为他牺牲这么多,他最后跟老穆一样……”   她想到老穆前妻的下场,也提心吊胆,见到王世伟就拷问:“你还记不记得老穆和他前妻的事?”   “不就是他前妻不能做爱,他去找女学生了吗?”   她见他完全没抓住重点,只好把那故事又讲一遍,然后说:“我就怕你以后也会……花心。”   “谁说我会花心?”   “追的人多嘛,难保你不动心。”   “哪里有追的人多?除了你之外,再没任何人追我了。”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追的人多,你还是要花心的?”   “我这样说了吗?”   “你没这样说,但你的意思就是这样。”   “意思是你分析出来的。”   “我也希望是我分析出来的。你真不会花心?”   “我只花你一个。”   “一辈子?”   “一辈子。”   她突发奇想:“那要是我去花别人了呢?”   他愣了,半晌才凶巴巴地说:“要是你花了别人,我会……破你的相,杀他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会花别人,所以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好玩:“为什么你要杀别人呢?我说的是我花别人,不是别人花我哟。”   “没他这个人的存在,你会去花他?”   “那怎么没见你把……宗家瑛的相给破了?”   “我破她的相干什么?”   “你不是说如果我花了别人,你就要破我的相吗?”   “我说的是你,又不是她。”   “为什么你对她这么好?”   “我对她怎么好了?”   “她花了别人,你就不破她的相。”   他呵呵一笑:“这就是对她好?这叫做不鸟她!那种贱女人,我去破她的相值得吗?不破她也就那样了。我破她的相,该我去坐牢,我疯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值得你去坐牢?”   “当然啦,你花别人,就把我彻底伤了,我不坐牢也跟坐在牢里一样。”   “难道她花别人……就不会伤你?”   “也伤啊,但那伤的是面子嘛。面子有什么?我找个比她更好的,就挣回来了。”   “那要是我花别人,伤的是你的什么?”   他盯着她说:“伤的是我的心!”   “为什么她伤的就是你的面子,我伤的就是你的心呢?”   “因为她是个市侩女人嘛,她不要我了,是因为我没城市户口,但那不是我的错,是这个社会的错。你是个——不市侩的女人,你看中的是我的人,如果哪天你不要我了,就说明你看上比我更好的人了……”   “那你杀人家也不能超过人家啊!”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知道杀他不能超过他,但他把我在你心目中比下去了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杀了他,也算临死拉个垫背的……”   王莙这个“皇帝”不急分配的事,她家的几个“太监”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父母隔两天就来个电话,催问她在D市找到工作没有。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把留系的事过早告诉了父母。但那天翁书记找她谈话后,她太开心太得意了,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就把这事给吹了出去。她只把留系当成一种光荣,没当成是毕业分配,既然系里愿意留她,那这份光荣就到手了,至于她留还是不留,那是另一回事。   但她父母的胃口都被“留系”吊得高高的,再看任何别的工作都觉得配不上女儿。   结果现在系里没留她的意思了,她白白在父母面前丢了个人,还把父母搞得焦急万分。   妈妈说:“早就对你说了,在这个问题上要‘就高不就低’,你怎么就像没长耳朵一样呢?他不去附中,你就不留校,他是你的祖宗啊?”   她辩解说:“他不愿意去附中,就调不来D市,那我留在系里干嘛呢?”   爸爸说:“你留在系里,就在D市建立了一个桥头堡,他再往D市攻,就容易多了。如果你放弃了D市的阵地,跑到B县去,那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往D市调呢?”   她哥哥说:“小莙,我看你们俩不如都到E市来,他进卫生局,你进E大,也蛮不错的。”   但她父母坚决不同意:“E大是个什么破学校?连D大的小指头都抵不上,我们E市的子弟,能上D大的,谁会去上E大?哪怕是上F大,都不会上E大。”   每次通话都把各方面搞得很不愉快。   她觉得家人现在唠唠叨叨,是因为她分配的事还没定下来,等到她真的分到B县去了,家人唠叨也没用了,自然就不唠叨了。   她到学校分配办公室去查了一下,B县教育局并没到D大来要毕业生,这下她慌了,可别搞得连B县中学都进不去了。她赶紧抽了个不是周末的时间,亲自到B县去联系工作。   她是来办公事的,所以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听说了她的来意,非常欢迎:“好啊,好啊,D大的研究生,我们当然欢迎,以前我们这里最高学历就是世伟,考上了研究生,但没读成,被人家挤下来了。你可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研究生呢。”   “你们学校缺我这个专业的老师吗?”   “缺不缺都没问题嘛,你是个人才,我们收下你还怕没用处?”   她跟校长谈了工作的事,就到王世伟的办公室去等他,也算熟悉一下未来的工作环境。   刚坐定,就听到外面热闹的议论声,然后他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进办公室来,惊喜地说:“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相信呢。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我来联系工作的。”   他愣了:“联系工作?联系什么工作?”   “到你们学校来工作呀。”   他变了脸色,大声说:“你疯了?”   她愣了,旁边几个老师也愣了。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小声说:“走,走,我们回寝室去。”   她跟着他来到他的寝室,他激动地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跑来联系工作呢?”   “我怎么没跟你商量呢?你说你不愿意去D大附中,那不就说明我应该分到这里来吗?”   “谁说的?我不去D大附中,不等于我愿意呆在这里呀!我正在想三年卖身期快到了,可以去别处了,你却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你想调到别处去?”   “是啊,谁愿意呆在这个破地方?”   “但是……你不去D大附中,能到哪里去呢?”   “能去的地方多着呢,听说广东特区那边,就不在乎户口,只要他们想要你,有没有户口都无所谓。”   “你要到特区去?”   “我只是说有这么一种选择而已,如果你留在D大,我当然是想办法到D市去。”   她好感动:“你……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把系里……我都……拒绝系里了。”   “我没叫你拒绝系里啊,我只说不去附中……”   “那怎么办?”   “不能再跟系里谈谈?”   “我也不知道。”   “应该没问题的,他们喜欢你才会想留你,上次你是因为我的问题拒绝他们的,这次你就跟他们说,你跟我吹了,他们肯定会留你。”   “你要跟我吹?”   “我怎么会跟你吹呢?我是怕系里因为我不让你留系,叫你编个谎话哄他们一下。”   “那以后他们发现我没跟你吹……”   “那时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还能因为这个把你赶走?”   “那谁知道?”   “那你就真的跟我吹好了。”   她坚决不同意:“那不行,我说了一辈子不跟你吹的。”   “你先哄他们一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你能调到D市去?”   “我想办法啰,再不济还可以考研究生。”   她欢呼起来:“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条路呢?你可以考研究生啊!”   “我就怕考不上。”   “肯定考得上,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能考上的。”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找系里谈谈,争取留在系里,那样你父母肯定开心。”   她狐疑地问:“是不是我爸妈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考研究生了?”   “我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么,只好走这条路。”   她兴高采烈地回到D市,但一想到要去找系领导谈留系的事,又发起怵来。这怎么好意思?人家翁书记说到那个地步了,连男朋友调动的事都帮你去跑了,你趾高气昂地说不留系,现在人家真不留你了,你又爬着求着要留系,这不是送上脸去请人家踹吗?   她真想一硬气不留这个系了,但想到王世伟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考研究生,可千万不能泼他冷水。只有留在系里了,才能保证他被录取,不然又被那些D大教职工和家属把名额占了。   她跑去找大姐大,把她的最新决定汇报了,大姐大为难地说:“你看你,人家给脸的时候,你拿屁股去对人家的脸;现在人家把屁股转来对着你了,你又要用脸去贴人家屁股……”   “我就是对你说说,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去找系里不好,我就不找他们了。”   “不找他们,你怎么留系呢?”   “那我就不留了呗。”   “不留你能去哪里?你现在连B县都去不了啦。”   “我回E市。”   “你能保证E大就一定要你?平时不过就是你家几个人在那里说说而已,E大又没谁说过要请你去,你现在求上门去,保不准人家还不要你呢。”   她的自信心跌到了历史最低点,张惶地问:“那你说怎么办呢?”   “等我叫老穆去系里打听一下,看系里决定留别的人没有,如果没有,那你还有点希望。如果已经决定留别的人了……”   她第一次尝到了没人要的滋味,以前暗恋王世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沮丧过,因为那只是个感情问题,他不回应,她还可以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现在这事,不仅关系到他和爱情,还直接关系到她的饭勺子,没工作就没收入,没收入就没饭吃,还什么爱情不爱情!   等消息的那几天,她惶惶不可终日,打电话跟王世伟商量:“我们就到E市去吧,我觉得系里肯定已经找了别人了。”   “大姐大不是还没回信吗?你怎么知道系里肯定找了别人呢?”   “我觉得像这样求着系里也没意思……”   “那你觉得回E市就有意思了?不还得去求人家接受你吗?”   “但是……我没拒绝过E大呀!像D大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是不想去E市的,如果是我帮他们机关队拿了冠军那次就调过去,还有点面子,但去年没为机关队拿到冠军,我调那里去还有什么意思?说把我调卫生局,也是你哥在说,人家副市长早没提这事了。”   她差点哭起来,怎么一下两个人都成了没人要的人了呢?   他安慰她说:“别怕,大不了我们俩都到特区去,你去那里找个老师当当,我去那里找个俱乐部踢球。”   “那里有踢球的俱乐部?”   “听说有。”   她现在对“听说”之类的词一点也不相信了,只有拿到手了的工作,才叫工作,人家口头给你的工作,都不可靠;“听说”的工作,那就更不可靠。   大姐大终于给她捎话来了:“老穆帮你问到了,说系里还是愿意留你的,但你得自己去找翁书记谈。”   她松了口气:“好的。谢谢你。”   大姐大嘱咐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在翁老头子面前就别端皇帝女儿架子了,现在是你求人,不是人求你,他要训你几句,就让他训几句,只当是头驴在那儿叫唤的。可别顶嘴,也别使小性子屁股一拍走人。这回要是谈崩了,那就真的没戏了。”   她忍气吞声地答应了,又忍气吞声去找翁书记,被翁书记一个“忙”字打入冷宫个把星期,才总算接见了她。   翁书记摇着头说:“我听老穆说了,你还是想留系。小王啊,我不得不说你几句,自己的前途问题,不能当儿戏。我上次说留你,那是费了多大周折才弄来的一个名额啊。你倒好,劈头泼我一瓢冷水,叫我在系里都不好做人。”   她低着头说:“翁书记,对不起,我年轻不懂事,辜负了你一片好心。”   “这也不全怪你,都是那个王世伟,他这人的煽动力还是很大的,他那年军训的时候,搞出那么大一场风波,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角色。你这种年轻单纯的女生,很容易被他拿捏住。”   “这事不怪他,是我自己考虑不周,他是非常希望我留在系里的,说系里对我这么好,我应该好好报答系里,他还叫我跟他吹了算了,说不想拖累我……”   翁书记好像受了感动,缓和了口气说:“吹是用不着的,他要是真想跟你在一起,还可以考研究生嘛。”   她赶紧说:“他是这么想的,说出去工作了几年,还是最留恋在系里读书的时光……”   翁书记鼓励说:“那叫他好好复习备考,只要他分数上线了,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他的录取问题。”   她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只差跪地上给翁书记磕头了。   一直等到在合同上签了字,她才相信自己真的是留系了,赶紧打电话通知各方亲朋好友:“爸,妈,我留系里了。”   爸妈高兴死了:“哎呀,总算留在D市了,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但是合同要求我五年内不能调走,不能读在职研究生……”   妈妈呵斥说:“签五年合同是好事啊,说明他们想长留你,这还不好吗?难道跟你签个两年合同你才高兴?”   王世伟听到王莙留系的消息,酸溜溜地说:“我说系里很喜欢你吧,你还不信!那个姓翁的要是对你没有一点非分之想,我就不姓王了!”   “你不姓王姓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姓。”   “哈哈哈哈……你本来就是跟我姓!”她也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觉得翁书记真正喜欢的是你。”   “算了吧,他才不喜欢我呢,为军训那事,他恨死我了。”   “那他怎么会说只要你上了分数线,系里可以优先录取你呢?”   “他是在欺负我上不了分数线,所以卖个嘴,做个顺水人情拉拢你,到时候他可以说:小王啊,不是我不录取王世伟啊,是他自己没上线啊。”   “你肯定能上线。你上次不是考上了分数线吗?”   “谁知道上次怎么撞上的?这次你得帮我搞题目才行。”   “我到哪里去搞题目?”   “你不是说大姐大能搞到题目吗?”   “她能搞到,我搞不到啊。”   “你和她关系那么好,这点忙她都不帮?”   “但是,这样考上多不光彩啊!”   “又没人知道,有什么不光彩的?”   她咕噜说:“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总知道吧?”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教了三年高中,成天就是那一点与教学有关的内容,其他的东西三年没摸,早就还给老师了,如果搞不到题,我考十次也考不上。”   “你使劲复习啊!”   “我是使劲复习啊,但我只那个水平嘛。这样吧,我就凭自己能力考一次吧,如果不行,我到特区找个俱乐部去踢球。”   她想他要是去了特区那种灯红酒绿的地界,还不一下就花了心?   没办法了,她只好同意搞题:“我去问问大姐大能不能搞到题目,但你一定要好好复习啊,不能光依赖搞题。”   “那是一定。”   她找到大姐大,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大姐大说:“搞题是可以的,但全国统考题我搞不到,本专业的三门课,我估计有两门能搞到,第三门嘛,就看今年是谁出题了,如果是老袁出题,就很难搞到,我们老穆和他交情不深。”   “那我叫他重点复习统考科目和老袁那科。”   “我就怕我们冒这么大风险帮他搞题,他考上了却把你甩了。”   “他说了一辈子不花别人的。”   “我叫你王琼瑶还真没叫错!你到现在还相信男人的誓言?他现在在乡下,还要指着你跳出那个火坑,当然要对你信誓旦旦。等他考出来了,天地宽了,你以为他还会那么老实?”   “你总是把他往坏处想。”   “算了,我不多说了,你就记住一点:哪怕他今后把你甩了,你也不能把搞题的事说出去。”   “我说那干嘛?”   “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牺牲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被那个男人甩了,她还不兜底倒出来说?”   她保证说:“不管他今后对我如何,我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那就好,不然我们都完蛋了。”大姐大吩咐说,“你得多准备点钱。”   “要送礼?”   “这年头,你不送礼,人家会把考题泄露给你?”   “送……多少?”   “一个门课先准备个一千吧,不够再补。”   “要送这么多啊?”   “这还多啊?人家可是拿着自己的前途在冒险,万一这事泄露出去,人家教授都没得当了,你一千块钱能养人家一辈子?”   “那倒也是。”   她把搞题的事告诉了王世伟,他很高兴:“那我肯定能考上了。”   “万一考不上呢?”   “搞了题还考不上,我还活着干什么?”   一句话,把她的心悬了起来。谁知道那几个出题的教授对多少人漏了题?只要有个四五个,他就不一定考得上了。   她那颗悬着的心,连新婚那段日子都没放下,她蜜月也不度,就催着他复习:“你快抓紧时间复习吧,可别考砸了。”   他不肯:“哪里有蜜月里放着媳妇,却跑去上自习的道理?”   她气得不理他了,他只好抱起书本来复习一下。   等到考试完,分数都出来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一半。   一直到他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父母兄嫂都高兴得不得了,妈妈说:“看见没有?夫妻想要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就得‘就高不就低’!”   爸爸说:“桥头堡的作用大吧?”   哥哥说:“暑假还是要回E市来帮我们打比赛哈!”   嫂嫂说:“快生儿子,快生儿子,好跟我们小斌一起踢球。”   他带她回老家风光,在C村里摆酒放鞭,大肆铺排,还不时有探子跑来报告敌情:   “那边到了28个人了!”   “胡村长去那边了!”   每次探报都引起这边一阵骚动:“我们这边来了35个人!”   “江书记在我们这边!”   她看出一点眉目来,抓住他拷问:“是不是宗家那边也在摆酒请客?”   他默认了。   她不理解:“怎么搞得像……打擂台似的?”   “那帮人就是这么个德性,只要我们这边请客,他们就要请客,还非得超过我们不可。不过这次他们不行了,怎么也超不过了。”   “为什么?”   “我们这边摆酒是因为我考上了研究生,他们那边是老莫提了实验室主任,切,一个实验室主任,管几颗颗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趁人不注意搂了搂她,小声说,“莙儿,谢谢你!”   她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估计是谢她在学历上超过了宗家瑛,或者还谢她帮他搞到了题,让他考上了研究生。   她不高兴地说:“原来你搞来搞去都是为了跟她比输赢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这么说还怎么说?你跟我谈朋友是跟她比,你考上研究生还是跟她比,如果我不是研究生,你恐怕都不会跟我谈朋友吧?”   “谁说的?”   “我说的。如果我不是研究生,你怎么能算比赢了呢?她丈夫也是D大本科毕业。”   “但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呀!”   她噎住了,总觉得他这个解释有问题,但一时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只好安慰自己说:可能也不是他要比,是他家要比,以后少回他家就行了。   后面几年,他一直是顺风顺水,硕士毕业那一年,正赶上他导师拿到了博士生导师资格,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导师的博士生开门弟子。   不管他是读硕士还是读博士,他踢球的爱好始终没变,一大半时间花在踢球上,一小半时间花在读书上,干家务就完全没时间了。   她嫂子说话算话,她一生孩子,嫂子就放她父母过来帮她带孩子做饭。   她父母在女儿婚前把眼睛睁得很大,女儿婚后他们就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女婿不干家务,丈人丈母干,还有一套理论:“只当是我们多生了一个儿子的,我们不要求自己的儿子做家务,也就不要求女婿做家务了。其实也没多少家务,就是买个菜做个饭,照看一下孩子,我们老两口都包了。”   有父母包揽家务,她在系里干得不错,但几年下来,她越来越感到系里的远大目标正在实现,先是教师队伍硕士化了,眼看着就在往博士化的方向奔,系里好些老师都在读在职博士,她也想读,但系里不让她读,说她还年轻,要让年龄大的老师先读。   她也想过脱产读博,但夫妻两个人都脱产读书,那经济来源就成了问题。后来她听说读洋博士不光不交学费,还发工资,足够养活一家人,于是她考了托福GRE,开始申请洋博士。   丈夫没反对她考洋博士,还相当支持,大概因为老莫也读起了在职博士,王家这边得有个洋博士头衔才压得住宗家那边了。   这次,她又帮他打赢一仗:她被美国A大录取了,读起了洋博士,还帮他在A大找了个博士后的工作。   他临出国前,他家照例在村里摆酒庆贺,听说连县里领导都来了,而宗家那边破例没跟他们打擂台。   到此,王家帮完胜宗家帮!   但他只得意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C村的胜利放在美国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说给人听都没人懂。   最让他郁闷的,是美国没球踢。   美国的football倒是很热门,但不是他踢的那种足球,而是一种橄榄形的球。   他总是很鄙夷地说:“这也叫football?全都抱在手里乱跑。瞎搞!”   他踢的那种足球在英语里叫soccer,在美国不那么热门。他到处找人踢球,但华人打羽毛球的多,打乒乓球的也不少,连篮球都能凑足人打半场,但踢足球的华人却凤毛麟角。   后来他发现儿子就读的学校有一支足球队,女子的,他委曲求全地去看了一次比赛,回来说人家那水平比他差多了:“就像母狗打架。”   她提议说:“你可以去给她们做教练啊,不光为儿子的学校做贡献,你自己也有球踢了。”   他不屑了很久,最后还是扛不住想踢球的愿望,跑学校去毛遂自荐,结果人家叫他写个培训方案出来,他傻眼了,英语里那些足球术语,他一个都不知道,更别谈足球运动的生理心理等等等等了。   他抱怨说:“只要老子把球艺教给她们就行了,还写什么方案?难道足球是在纸上打的?”   连小学女子足球教练都没得当,他更加郁郁寡欢。   她安慰说:“没人踢球,你自己找个地方踢踢不行?”   “那有什么意思?足球是一种集体运动……”   她提成research scientist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在美国待下去了。刚好他国内的导师调到F大当副校长,说如果他愿意海归的话,可以给他一个副教授职称,还给他一个副系主任职位,虽然都是副的,但他没海外学历,只是个土博士,又没带任何科研项目回去,这已经算不错的了。   他对老婆说:“我看我还是海归吧,在这里做一辈子博士后,太没意思了。”   她担心地说:“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陷落呀?”   “你怕我陷落?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啰。”   “但我一个快四十的女人了,能去哪里呀?国内的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都很严重的。”   “跟我去F大啰,我跟我导师说说,应该能给你安排一个工作。”   “我从一流大学出来,在海外转一圈却回到二流大学,还得靠你导师开后门,我疯了?”   他不响了。   她开玩笑说:“你现在跑回去,不怕输给了宗家瑛?”   “我怎么会输给她?”   “她丈夫不是也拿了博士学位吗?”   “他那是在职读的,还不都是靠他老爸莫教授在D大的名气。”   “但他不是也提了副系主任吗?那可是D大的副系主任哦。”   “哼,那都是旧闻了!”   “是吗?新闻是什么?”   “老莫已经死球了!”   她一惊:“真的?他不是跟老穆差不多年纪吗?”   “跟老穆差不多年纪怎么了?比他小的都有死球的,他五十几的人了,死不得?”   她为老莫唏嘘了一阵,开玩笑说:“你海归是不是为了回去安慰她?”   “谁?”   “你的旧爱宗家瑛啰,还有谁?”   “切,我吃饱了撑的?我不放挂鞭庆贺就算客气的了。”   第十章   丈夫海归后,王莙跟大姐大通话时又多了一个话题。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她和大姐大就是“铁杆闺蜜”,从读本科就在一起,一直到研究生毕业,都是室友。毕业后,两人又在一个系教书,住的地方也离得不远,都是D大的房子,只不过大姐大因为老穆的关系,房子比王莙的高一个档次而已。   她出国之后也跟大姐大保持着联系,隔段时间就会通次话,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一通。   现在她丈夫海归了,虽然不在D大,但大姐大主动揽下了监督他的重任:“这事你就交给我吧,虽然我不在F大,但我桃李满天下啊,有个姓邵的学生就分在你王帅哥那个系,我叫她盯着点。”   “盯他干嘛呀?出轨这种事,盯也盯不住的。”   “你怎么能这么无所作为呢?我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证:盯和不盯,那是大不一样的。”   “你也盯着老穆?”   “我能不盯着他吗?”大姐大自嘲地一笑,“呵呵,想不到咱们属苍蝇的现在也落到了这步田地,还得防着小一辈苍蝇了。”   她也自嘲地说:“什么呀,我一辈子都是防别人的命。以前防大苍蝇,现在防……现在大的小的都得防。”   “你说得太对了!老苍蝇小苍蝇都得防。”   “老穆跟他那个——前妻还有来往?”   “有啊!他前妻这辈子算是吃定他了,不管什么事,都要使唤他,住个院啊,搬个家啊,连她老妈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叫我们老穆去跑腿。你说她老妈都八九十岁了,怎么还活得那么劲抖抖的呢?她要是照她妈那么活,我肯定死在她前面。”   “那你——愿意老穆去帮她?”   “我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去,我还能把他腿剁了?顶多只能跟着他去,可以防着点。”   “这不搞得像离婚协议里说的那样,你们在给他前妻养老了?”   “就是啊,我要是说半个不字,老穆就把离婚协议搬出来压我,说你当初不是都同意了的吗?你不同意我会在那上面签字吗?我签了字能不照办吗?”   她忍不住说:“其实你那时是准备过几天就把老穆甩掉的……”   “是啊,那时是那么想的嘛。但现在……唉,女人就那几年风光,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婚结了,孩子生了,人也长胖了,斗不过年轻的女学生了!”   “斗不过就不斗呗。”   “那哪行?难道我花这么多年时间把老穆培养得有个样了,就是为了跟他离婚让那些小苍蝇捡便宜的?”   “其实也不怕小苍蝇捡便宜,主要是考虑到孩子……”   “就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为了孩子,能忍的就忍了。虽然老穆对他前妻唯唯诺诺,但别的方面还是不错的,博士读出来了,还当上了院党委副书记,我要是跟他离婚,到哪里去找个比他强的?人不能样样都占,对不对?”   她想说“但是人可以一样都不占,比如我”,不过她知道这样说大姐大会觉得她矫情,还把话题扯远了,干脆不说。   大姐大问:“你怎么舍得放你的王帅哥海归呢?”   “哪里是我放他海归,他自己要海归。”   “他们男人就是爱当个官,管个人,要是我的话,就在美国做个博士后,每年拿个几万美元,比回国赚的多多了,我才不会为了个副系主任海归呢。”   她吞吞吐吐地说:“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当副系主任才跑回去的?”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那个……他说那个老莫死了,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没说起过吗?这么大的新闻,我会不告诉你?可能你没注意吧?”   “有可能是我没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医生说是过劳死,我看啊,都是那个宗家女人逼的,什么事都想超过别人,又要老公读研究生,又想老公当官,又巴不得老公拿大笔科研基金,床上肯定也不让老莫轻松。这么个逼法,老莫就算是铁人也得累成过劳死了,更何况老莫身体本来就不大好,老早就把胃切除了五分之四的。”   “有狐媚的女人就是厉害!”   大姐大脑瓜子一转,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王帅哥——是为她回来的?”   “谁知道?你不是说男人最放不下初恋吗?”   “嗯——应该不会吧,那个宗家女人住在我们D大这边,你王帅哥,要是真为她而来,干嘛不进D大,而要跑到F大去呢?隔得挺远的呢。”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两个学校都在同一个城市,远什么呀?”   “那倒也是,隔远点还隐蔽些。不过,这个好办,等我有时间了去打听打听。”   “你去哪里打听?”   “去宗家打听啊。”   她慌忙阻止:“别别别,你快别跑去找听她了,不然她还觉得我在拿她当情敌呢。”   “本来就是情敌么。”   “情什么敌啊,他们俩要是想复合,我一百个赞成……”   “那你怎么说得防着点?”   “我说防着她?”   “你不是说大苍蝇小苍蝇都得防吗?”   “噢,我就那么随口一说的……”她想了一会儿,坦白说,“要说不在乎,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确不是从感情上在乎他,如果他现在明明白白提出离婚,要去跟那个宗家瑛和好,我没一点意见,也不难过。但如果他并不提出离婚,暗中却跟她藕断丝连,两边都要占着,搞什么‘红旗不倒,彩旗飘飘’,那就很烦人了。”   大姐大安慰说:“别烦,别烦,我有办法帮你打听。你放心,绝对不会把你暴露出去,我韦小宝干别的不行,干这个还是有一套的。”   过了几天,大姐大告诉她:“他们两个应该还没接上头。”   “你怎么知道?”   “我从她说话的口气听出来的。”   “你去找宗家瑛了?”   “也不算什么找她,她就住在我们后面一栋楼,以前就有走动,老莫过世的时候,她在D市没什么人,所以丧事都是我们老穆代表院里帮忙操办的,她儿子跟我女儿又是一个班的,两家也算很熟了。”   “你怎么问她?”   “哪里是我问她,是她自己先扯到这上头去的,问我们老穆怎么没让世伟上D大来。”   她心里很不舒服:“她问这干什么……”   “我说我们老穆只是个副书记,现在是行政大于党了,老穆也做不了主,况且这事还不是院里说了算的,得通过学校。她说世伟是美国博士后,去F大当副教授真是太屈才了……”   她鄙夷地说:“她可能以为博士后是个学历吧?”   “反正她挺仰慕王帅哥的,说他读书厉害,球也打得好,年轻有为。唉,只怪她没长后眼睛,没料到王帅哥会鲤鱼跳龙门,乌鸦变凤凰。”   “也不是什么没长后眼睛,如果他俩当初没吹,说不定还在那个乡下教书。王世伟就算能考上研究生,也出不了国。而且凭他那个水平和复习的劲头,我敢担保他连D大研究生都考不上。他们两个人都窝在B县那种地方,说不定早就闹得离婚了。”   “嗯,那也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还没接上头?”   “因为她还在向我打听你们王帅哥的事么。”   “她怎么打听?”   “她说‘你和世伟的老婆这么好,他回来后有没有来拜访你和老穆呀?’我说来过一次,给我们送美国带回来的礼物,我们请他吃了顿饭。她问‘那你们有没有回访世伟呢?’,我说他现在很忙,等他忙过这段我们再去看他。她还要问个具体时间,我说还没定呢。”   她气不打一处来:“她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她还是很关心老情人的,但王帅哥上次来提都没提她的名字。”   “你别安慰我了,我现在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安慰。”   “真不是安慰你,的确没提她的名字。我们老穆还提到老莫的事,说人到中年,健康就成了第一位的事了,这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为之卖命的,工作上悠着点,别搞得跟老莫一样,过劳死。”   “他怎么说?”   “他说就是不想过劳死,才跑回中国来。”大姐大关切地问,“你们在国外做博士后很累呀?”   “我觉得还好。累不累,都看你自己怎么安排了,你想从早干到晚,也没人拦着你……”   “从早干到晚有没有奖金加班费呢?”   “什么都没有。”   “那干嘛要从早干到晚?”   “所以说全看自己啰,其实他在美国这边也没从早干到晚,他这个人一向都很懒散。对了,老穆提到老莫,他怎么说?”   “话都到嘴边了,他都没顺口问一句老莫的老婆什么的,可见他真不在乎宗家女人了。”   她哼了一声:“也许刚好相反,越是心里记挂,越是要在嘴里装个不在乎的样子。他明知道我们两个无话不谈,怎么会在你面前关心宗家瑛?”   “嗯,也有可能,说不定人家在演戏我看呢。但宗家女人关心他,绝对不是在演戏,这个我看得出来。”   “幸好不是演戏!人家是文科毕业的,要真演起戏来,肯定把我们这些理科毕业的唬得一愣一愣的。”   “嗯,文科毕业的和我们理科毕业的就是不同啊,听说人家现在在网上写微博排遣忧思呢。”   “真的?”   “是啊,我安慰她,叫她不要为老莫的事太难过,别把身体愁坏了,孩子还小,需要妈妈照顾。她说她现在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排遣忧思的好方法,就是写微博,心里有什么伤痛,就在微博里写出来,变成了文字,伤痛就减轻了。”   “那你没问她微博在哪里?”   “她说在网上。”   “网可就大了,如果不知道在哪里,那就很难找到。”   “我也没打算去找,现在谁还有心思看那啥的文艺作品啊!”   “不看文艺作品,看看苍蝇在嗡嗡些什么还是很有意思的。”她嘱咐说,“下次你有机会了,叫她把微博指给你看,你把网站名和微博名都记下来告诉我,我想看看她在那里写什么。”   “你还玩微博啊?”   “我不玩,但知道了没坏处。你不玩微博?”   “我不会玩。”   “那你得学习学习了,现在的小苍蝇,都玩微博这些玩意的,不光可以用来排遣丧夫的忧思,还可以用在情人之间表达爱情,联络感情,互诉衷肠什么的。你不懂她们的战术,怎么防她们?”   “嗯,你还真提醒了我,说不定我们老穆也在哪里弄了个微博吸引小苍蝇呢。平时我只检查他的手机,倒是没发现什么,现在看来微博也不能放过。”   又过了几天,大姐大汇报说:“我今天问了宗家女人,她不肯把微博指给我看,说那就是她的网络日记,是一种排遣方式,自说自话,不给外人看的。”   “哼,还挺狡猾的呢。你找到老穆的微博了吗?”   “我们老穆应该没微博,我问了他的,他说‘我哪里有时间搞那玩意?’”   “呵呵,这回轮到我叫你韦琼瑶了!他说没有就没有?他要是建个微博跟情人交流,他会让你知道?”   “那倒也是,你有空了帮我查查吧。”   她肩负着两个重担到国内几个大网站去搜,先搜博客名,用宗家瑛、王世伟、莫文同、穆胜利等等做关键词,没搜到,然后把名字颠来倒去一顿猛搜,还是没搜到,最后她搜全文,用“过劳死”一下搜出来一千多篇,她再用博文发表时间过滤,滤得只剩下了几百篇,然后一篇篇浏览过去,终于找到一篇博文,从遣词造句来看,比较文艺空灵,像中文系毕业生的文笔。   她认真拜读了一下,虽然只一百多个字,且写得无名无姓的,但她直觉那就是宗家瑛在写老莫。   再看博主名号,也很中文系,叫做“莫问芳踪”。   王莙把“莫问芳踪”微博里的博文读了个底朝天,更加确定博主就是宗家瑛。   微博里只小小十几篇博文,主要是在抒发丧夫的忧伤,但写得辞藻华丽,铺张浪费,给人的感觉抒情是假,炫技是真。   博主的头像是网络上很流行的那种古装美女,红唇白肤,大眼小口。如果只从文字和头像来判断,肯定想不到博主是个四十来岁微胖界妇女,而会当成一个从古代穿越到当代、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风雅美少女。   她把“莫问芳踪”的微博放进书签匣,有空就去看看,但没看到什么可疑之处,而且博主早已停更了。   跟大姐大通电话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发现汇报了。   大姐大对“芳踪”没兴趣,只对“穆踪”有兴趣:“你搜到我们老穆的微博了吗?”   “没有。”   “我说他没微博吧,你还不相信!”   “呵呵,可能是没有吧。不过我搜到你们系一个女生的微博,提到老穆的名字,还有老穆的照片。”   “真的?哪个女生啊?”   “好像是叫宓允丽,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是真名,是真名,我知道那个丫头,家里很有钱,读书不行,但学校硬把她塞到我们系来读研究生,因为她爸向D大捐了一大笔款。”   她教大姐大怎么看宓允丽的微博,大姐大看了之后说:“没事,那是她爸请老穆他们几个院系领导吃饭之后照的像,那个秃顶的就是她爸。”   “哇,真看不出来啊!老爸长的不咋地,女儿怎么长这么漂亮呢?”   “听说她去韩国整过容的。”   “噢,那难怪。不过她把她老爸和老穆他们的合影贴在自己微博里干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显摆她爸向D大捐了很多钱吧。”   “嗯,这女孩子挺爱显摆的,几乎每篇博文都是在显摆,不是显摆名牌手袋,就是显摆名牌车、名牌鞋、名牌表。”   大姐大满肚子的羡慕嫉妒恨:“就是啊,香奈尔的包就好几个。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背过的最贵的包,就是你送的那个蔻奇,其他的都是——山寨货的。”   “你这么时髦的人,怎么不舍得花钱买名牌呢?”   “唉,大学是清水衙门,我哪里买得起名牌?”   “不会吧,我听说国内高校老师很有钱的。”   “那你得会搞外快才行。像我们这样的,就凭几个工资和课时费,真没多少钱。”   “你家老穆也没外快?”   “他胆子小得很,只敢收点实物,凡是送钱的,他都不敢收,怕抓住了坐牢……”   “他这样是对的,别为了一点钱搞得睡觉都不安心。”   “你们家王帅哥怎么样?外快多吗?”   “不知道啊。”   “他不寄钱给你?”   “我哪里好意思要他那几颗颗钱?”   大姐大警告说:“你千万不能让他手里钱太多,不然很容易出轨,你把他手里几个钱全都掌握了,他就是想出轨都没地出。现在的小丫头们,你没几个钱想玩她?没门。”   她想起曾经的曾经,大姐大教她的防止丈夫出轨绝招,不禁笑了起来:“记得你以前教给我的,是要把丈夫的……地雷掏空,现在变成要把他的钱袋掏空了?”   “呵呵,都得掏空。不过你现在离得远,怎么掏空他的地雷?只好掏他的钱啰。”   “我从来不掏他的钱,他交就交,不交我也不要,反正我挣的钱足够养活我们两母子了。”   “嗯,你是挣的不少了,我和老穆两个人合起来都没你挣得多,主要是你挣的钱一块顶我们六七块。其实你可以把在国外赚的钱拿到国内来投资,买房子,肯定增值。”   “是准备买房子呢,不过我准备在美国买。”   “不是说美国的房市不好吗?”   “是不好,但对于买房自住的人来说,其实是个好时机。一般情况下,都是房价低时利率高,利率低时房价高,现在是贷款和房价双低,应该抓紧时机买房。”   她这段时间为了买房,一直都在几个房地产论坛里泡,学到了不少知识。   “你们王帅哥同意你在美国买房?”   “他当然不同意,但我要买,他也没办法。”   “我就知道他不会同意。他海归的时候,肯定以为你过段时间也会跟回来,现在你在那边买房,那不明摆着不会回来了吗?”   “我早就告诉过他,我不会跟过去的。不说别的,就说国内房价那么高,我要是回国去,连房子都买不起。”   “你回国不用买房子啊,F大不是给你们王帅哥配了一套三室的房吗?”   “是吗?我都没听他说起呢。”   大姐大叹口气说:“你们两个人啊,真是过得不像夫妻了,你什么事,他不知道,他什么事,你不知道,这多……生分啊!”   “习惯了就好了。”   “好什么呀!这样最容易造成配偶出轨了,如果有人稍微给他一点关心,他就被拉过去了。”   “拉过去就拉过去呗。”   大姐大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了新欢了?”   “我到哪里去找新欢?”   “你们那里外国人多,要找个新欢还不容易?我听说外国男人最喜欢中国女人了,特别是离了婚的,带娃的最好。”   她忍不住笑起来:“还有这个说法?外国男人不像中国男人那么在乎女人离婚就是了,哪里会特别喜欢离婚女人?”   “那你也比我运气好。像我们在国内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离了婚还有谁要啊?不管哪个年龄段的男人,都喜欢一二十岁的小女生。”   “没人要就没人要呗,咱又不靠谁养活。”   “养活当然是不靠谁养活,但想着气人啊!凭什么他就该背叛我呢?”   “那你也背叛他啰。”   大姐大坦白说:“你以为我不想背叛?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盯着他,还不如自己先出轨,让他提心吊胆地盯着我。但是看来看去,都没看到哪个合适啊!”   两个人都笑起来:“就是,就是。”   大姐大开玩笑说:“要不我去跟你们王帅哥出个轨吧,认识的男人当中,就他还没老到不堪的地步。”   她呵呵大笑:“只要你看得上他。”   “怎么会看不上呢?你忘了?我还在你和宗家女人之前就看上他了。”   “你那时怎么不下手呢?”   “还不是为了留在D市。”   “现在你不用为留在D市找对象了,可以大胆追求爱情了。”   “就是啊,而且你们王帅哥也今非昔比了,人家是美国人,我要是泡上他,还可以跟他去美国!”   “他哪是什么美国人,只是有个绿卡而已。”   “绿卡也好啊,过些年不就成公民了?”   “那倒也是。行啊,如果你们两个勾搭上了,马上告诉我,我第一时间跟他离婚,成全你们。”   大姐大笑起来:“他要是知道我们在背后这样说他,肯定气死了。”   “不是气死,是喜死了吧?”   “喜什么呀!我一个中年妇女,比他老婆还老,他会看得上?他要出轨也会找年轻的女学生去出轨。”   “他要是跟女学生出轨,那就难查了,这么多女学生,我从哪里查起?”   “没事,我叫小邵帮你盯着的。她说你王帅哥业务挺忙,还没见他跟哪个女学生走得近的。”   “什么业务?”   “你没问过他?”   “呵呵,我跟他通话的次数还没跟你通话次数一半多,哪有机会问这些?”   她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自他海归后,两人很少通电话,好像根本没有想跟对方说话的冲动。不过,最近为买房的事,她倒是跟他打过几个电话,主要是closing(过户)的时候需要他签字。   他不解:“你买房,怎么要我签字呢?”   “我们A州有规定,只要是已婚人士买自住房,就必须有配偶签字。”   “还有这种规定?”   “当然了,如果不用你签字,我干嘛要麻烦你呢?”   他不响了,过了一会才说:“房子多少钱啊?”   “几十万。”   “美金?你买这么贵的房子,哪来这么多钱啊?”   “贷款啰。”   他惊讶了:“贷款几十万?”   “嗯。”   “那得还到哪年哪月去啊?”   “我贷的三十年期的。”   “要还三十年啊?那不是七八十岁了还欠一屁股债?”   “不会那么久的,平时有钱了多还一点,可以提前还完。”   他很不开心:“哪里有钱多还呢?我在中国挣点人民币,换成美元去还贷款,那合算吗?”   她安慰他说:“我不会要你用人民币来还的,房贷我来还。”   “你不是说州里规定要夫妻两个人都签字吗?”   “是要两个人签字,房契上也是两个人的名字,但贷款可以只以一个人的名义贷款,我是以我的名义贷的。”   “还有这样的事?你一个人借钱买房,房契上却有我的名字?”   “呵呵,A州就是这样规定的。这个法律对你有利啊,如果我们离婚,你可以分得房子的一半。”   他咕噜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她见他把离婚当成不吉利的事,心里有点小感动。   但又听他责怪地说:“你现在的房子住得好好的,干嘛淘神费力去买房?”   “我们现在是租房住,怎么比得上住自己的房呢?租房住要受很多限制,小心翼翼,生怕把哪里搞坏一点。隔壁左右楼上楼下挺吵的,你也没办法。再说,房子也太小了,小龙想请他乐队的同学来家开个party(聚会)都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家房子装不下他乐队那么多人。”   “就为了请客去买大房子?你真是疯了!”   “你这人才有意思呢,我已经说了不用你掏钱,你还反对个什么呢?”   “如果不需要我到美国签字,我才不管你那么多呢。”   她好奇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回美国?怕我把你吃了?”   “为了签个字,花一千多块钱飞一趟,合算吗?”   “就算不签字,你也得回美国一趟了,不然你怎么保持你的绿卡身份?”   “我要不要绿卡都无所谓。”   “你不是还要接龙龙到国内过暑假吗?”   说到儿子,那边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但是我哪有时间照顾他呀?”   “你暑假都不休息?”   “暑假比平时更忙。”   “忙啥呀?”   “忙教学,忙科研,还要忙创收。”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呀?我们又不需要你养活,你挣的钱够自己花就行了。”   “我哪是在为自己创收?我是在为全系的老师创收。”   她这才记起丈夫当官了:“哦,差点忘记了,你是系领导。”   “系领导也不是个个都像我这么忙,关键是我分管系里创收这一块,那就得搞到钱才行。你搞不到钱,拿什么给老师们发课时津贴和奖金?”   “你要是太忙的话,可以把龙龙送到E市去,他很想念爷爷奶奶。”她一口气把E市那边的亲戚说了个遍,突然发现没提D市的爸爸,赶快撒谎说,“他也……很想你呢。”   那边没看出破绽,很严肃地说:“我想他回来,倒不是为了看我,而是想让他学学中文,不要把自己的母语都搞忘了。”   “他在舅舅家肯定能学很多中文,爷爷奶奶他们都有时间教他。”   “那我先把他带过来,然后把他送舅舅那边去。”   她放心了,只要不是送到乡下爷爷奶奶那里去喂蚊子就行。   她随口问:“听说你们学校给你配了一套三室的房子?”   “嗯。”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说这干什么?”   “是不是用来金屋藏娇,怕我知道了?”   “你就会说这些没意义的话。”   她发现这人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也不会抓住时机抒情,她只好结束这个话题,说点别的:“我听别人说,你经常被人请出去吃大餐啊?”   “多数是我请别人。”   “饭后有没有去光顾一下洗浴中心什么的?”   “洗过几次脚。”   “听说有些洗浴中心还提供……色情服务?”   “听说是。”   “你没去试试?”   “我试那玩意干嘛?”   “尝尝新呗。”   他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听什么人说三道四了?”   “没有啊。”   “没有你说这干什么?”   “不干什么,好玩。”   “无聊!”   她气得想挂电话,哪知道他已经抢先挂掉了。   虽然王莙跟丈夫打电话时气得想摔手机,但她很快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呵呵,要没这点本事,她这些年早就气死几百回了。   王世伟从一开始就不会说话,很少能说出她想听的话来。越往后,他这个毛病越严重,不光是说不出她想听的话,还发展成专说她不想听的话。   例子太多了,举不胜举。   最让她生气的就是他老爱提她暗恋他追他那事,在她父母面前说,在她哥哥嫂嫂面前说,在她儿子面前说,在同事朋友面前说,而且一说就是那种上当受骗的恶心样:“呵呵,我这女婿好不好,都是你们女儿千里迢迢追来的,你们不担待谁担待?”   “不是你妹自己跑到我学校去追我,我哪里知道她暗恋了我几年?”   “儿子啊,只怪你爸那时耳朵根子软,被你妈追到了,生下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完全没继承到我的足球细胞。”   “你们刚好猜错了,根本不是我追她,而是她追我,不信你们去问她。”   她要是为这事责怪他,他就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追我吗?我又没撒谎!”   一句话就把她噎死了。   爱谁追谁并不是丑事,但爱上这么一个不懂得欣赏她的人,除了说明她情商低智商低瞎了眼,还能说明什么?   不过慢慢的,她就懒得为这事生气了,因为生气也不能改变他,反而把自己搞得不痛快,何必呢?   她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自我看开的,因为他绝对不会来哄她开解她。   他们的婚姻生活还算平静。   这些年,一直都是她在挣钱养家,因为他读了七八年的书,都是拿那点研究生津贴,买球鞋都不够。但是她根本不指望他赚钱养家,所以在金钱方面也就没什么矛盾。这些年,也一直是她和她父母包揽家务,他像高中生一样,来家吃饭,来家睡觉,其它时间都在学校里,在球场上。只要她不嫌他懒,也没什么矛盾。   她和他闹矛盾,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孩子。   儿子小龙来得很晚,晚到父母差点离婚的地步。   他们婚前就同居了好几年,从来没采取过避孕措施,但也没怀孕。那时她没怎么担心,因为还年轻,还在读书,还在两地分居。   他考上研究生后,夫妻两人团聚了,在一起过了一年多,她还是没怀孕,这就很让人着急了。去看了医生,做了检查,说两个人都没问题。   他分析说:“肯定是因为你分泌太少了,分泌那么少,精子都像在沙漠里爬,怎么游得进去呢?”   她也觉得自己分泌是比较少,这么多年了,每次她都会感到艰涩和疼痛,只不过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而且过一会儿涩痛感就会消失。   做爱对于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义务,因为她从来没在做爱中体验到高潮。刚开始他有时还发个誓,许个诺,说要把她做上高潮,他也的确兢兢业业地做呀做,但她就硬是到不了高潮,只能“装高”,不然非得把两人累死不可。   后来,她连“装高”的兴趣都没有了,直接对他说:“你自己好了就行了,别等我了,来不了的。”   开始他很有挫败感:“真来不了?”   “嗯。”   “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得到。”   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也习惯了,用不着她说,他就“只要自己好就行了”。   为了让自己分泌多点好生孩子,她又看起黄书来,当然还是偷偷摸摸的。   有次看着黄书,她感觉身体有点异样,好像有股力量要从她身体里喷薄而出一样。居然高潮了!   且势不可挡。   她不知道总共来了多少波,只知道事过之后两个膝盖酸痛,但身心都很愉悦。   她慢慢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秘密,渐渐摸出了规律。   潮汐不是天天都会来的,总得隔个十天半月,她才会有种想要潮汐来的愿望,那时候看看黄书,再加上一点外力,就会波涛汹涌。当然,如果她每周都有机会有时间看黄书,她也可以每周都享受高潮,只不过那就需要看更长时间的书,做更长时间的抚摸。   虽然她在这方面能自给自足,但她总觉得这不正常,很希望能从做爱中获得相同的效果。   不过他已经习惯于“只要自己好就行了”,不管她怎么暗示,他都是三分钟解决战斗。   无奈,她只好明说,希望他时间长点。   他遵命,但过一会儿就问:“好了没有?”   “够长了吧?”   “还是不行?今天是不是来不了啊?”   她十分扫兴,知道就算这样一直做下去,也不会有高潮。   还是回到“只要你自己好就行了”的路子上去。   但他越来越着急要孩子,“分泌少”的责怪也越来越多地提到。她无法说出自己看黄书还是有很多分泌的,只好无奈地说:“这个我也没办法,天生就是这样的。如果你怕绝后,我可以跟你离婚,你再找个……分泌多的吧。”   “我怎么知道谁分泌多呢?”   “闻气味啰。大姐大说宗家瑛那样气味大的,就是分泌多的。”   “有可能,她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后悔了?”   “后什么悔?”   “你要是不跟她吹的话,不也是儿子多大了吗?”   她是希望他能说点“你比她强一百倍,我宁可没孩子也要跟你在一起”之类的话的,但他老人家不解风情地说:“哪里是我跟她吹呀?”   她气昏了:“那你是在遗憾她跟你吹啰?”   “我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是她跟我吹,不是我跟她吹。人不能不承认事实……”   她也知道人不能不承认事实,但仍然很遗憾他总不能说出她想听的话。   后来,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玩转了,她终于怀孕!   举家上下一片欢腾。   他预测说:“肯定是儿子!我们王家的足球明星!”   “女儿不是一样可以踢球?”   “你愿意自己的女儿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她想到足球场上那些冲冲撞撞,感觉头皮发麻:“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儿子不同嘛,男孩子不经历一点艰难困苦,怎么能成大器?”   当她生下儿子的时候,他高兴得欢蹦乱跳,而她却愁肠百结:糟了,这孩子会常年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了。   最开始的那一年,他还没对儿子进行足球训练,买了个橡皮球给儿子玩,见儿子只会抱着啃,就放弃了:“太小了,等他长大点再说。”   孩子刚会走路,他就开始对孩子进行足球训练了。   可怜孩子哭兮兮地站在爸爸对面,看着爸爸手里巨大无比的足球,吓得眼睛直眨。   爸爸把球扔过来,儿子就往一边躲。   爸爸怒了,大声嚷道:“你躲什么躲?叫你用脚踢的,你不懂?”   儿子吓得哇哇大哭,爸爸嚷得更响:“你还敢哭?再哭我用球砸死你!”   儿子往场外的妈妈身边跑,被爸爸一把揪住,放回原地:“往哪里跑?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站在这里,今天你踢到十个球了,就让你回家,踢不到十个球,就让你在这里站一夜,让老虎把你抓去!”   儿子哭得泪眼婆娑,哪里还看得见球,更别说踢了。   妈妈急得在场外喊:“龙龙,别哭,看爸爸手里的球啊,看他扔过来,你就用脚脚踢……”   儿子大声哭喊:“妈妈,我怕球球……打我脑脑……”   “儿子不怕,爸爸不会扔你头上的。”   刚说完,爸爸就一个球扔中了儿子的头,儿子被球砸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头放声大哭。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冲进场去抱起儿子,发现儿子头上起了一个大包,她生气地冲丈夫喊:“你怎么往他头上扔呢?砸出这么大个包来!”   “谁叫他不用脚接住的?”   “他站都站不稳,怎么用脚接球啊?”   “都是你娇惯的!你看看那些球星,哪个不是从摇篮里就开始训练的?”   “我儿子不想当球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   “所以我说都是你惯坏的啰!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点远大的理想都没有。”   “你有远大理想,你自己去实现啊,干嘛拿儿子不当人?”   儿子惊慌地望望爸爸,望望妈妈,吓得不敢哭了。   为这事,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也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架,每次都吵到不理不睬个把星期的地步,有时连父母都卷进来了,因为父母总得站个立场啊,到底是让孙子练球还是不练?这是一个路线问题。   可怜父母也是战战兢兢,心疼孙子,想劝女婿,但刚一吱声,就被女婿当头猛喝:“我的儿子我知道怎么教育,你们别管!”   两老吓得不敢多嘴了。   每次吵完架,丈夫就离家出走了,反正他有学生宿舍,不会露宿街头。   她刚开始害怕旁人看笑话,偷偷跑到他宿舍去讲和,后来见越求他越变本加厉,也不讲和了,旁人笑话就笑话,谁家夫妻不吵架不闹矛盾?   等到她坚定了,他反而能自行转个弯,在宿舍住个把星期了,就没事人一样回到家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做爱就做爱。   她也不揭他老底,不算他旧账,回来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知道他以后会改进一点。   就这么闹一次,改进一点,闹两次,改进两点,终于到了他不再强迫儿子踢球的地步:“算了吧,儿子,我不管你了,你妈想怎么娇惯就怎么娇惯你吧。娶了你妈这么个书呆子老婆,就注定我一身球艺会断送在你身上。”   她只要他不逼着儿子踢球,管他说什么,只当驴叫唤。   但每次去E市玩,都会刺激到他,因为哥哥的儿子小斌已经会踢球了。两个孩子一起玩,她的儿子小龙只能跟在小斌屁股后头瞎跑。   这时,他的好胜心就又占了上风,又要凶巴巴地训练儿子,一个一个球扔过去,不是砸在儿子身上,就是砸在儿子头上,还不能躲,躲了也要骂。   她看着几岁的儿子站在操场上,被爸爸扔过去的球砸得鼻青脸肿,忍不住冲进场去,用身子替儿子挡球。   爸爸气得用球砸妈妈,儿子又来为妈妈挡球,两母子抱头痛哭,总要闹到爷爷奶奶或者舅舅舅妈出来解围才算了结。   嫂嫂劝她说:“你把心放硬点,或者躲远点不看,等孩子过了这几关,后面就好了。”   “你小斌也是这么训练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爸怎么训练他的,反正我不看,怕看了心疼。”   “这又是何必呢?孩子长大了又不靠打球为生。”   “不靠打球为生,但听说高考的时候可以加分。”   “我儿子高考肯定用不着靠打球加分。”   “还可以靠打球找媳妇啊。”   “那人家不打球的,难道就不找媳妇了?”   “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他训练孩子打球,总比他在外头打麻将赌博找女人嫖娼好吧?”   她赌气说:“我宁可他去打麻将赌博找女人嫖娼,也不愿意他这么折磨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   “但你看他像个爸爸吗?简直是……法西斯!”   她跟她哥哥说起这事,哥哥也说:“世伟可能有点急于求成,上来就是魔鬼训练法,把孩子搞怕了,产生了抵触情绪。其实孩子小的时候,要带着他玩球,让他产生兴趣,有了兴趣就好办了。家长可以培养孩子的兴趣,但不能强加于他,不然搞得双方都不愉快,效果也不好。像我们小斌,他就只爱踢球,不爱弹钢琴,你怎么培养他都不爱,那就只好放弃。”   她把哥哥的意见转告给丈夫,丈夫说:“但是你这个儿子跟你一样,是什么兴趣都没有啊,你不强加于他,他什么都学不出来。”   逼急了,她就只好使出杀手锏:“你嫌我儿子没用,你再找个人,生个有用的吧。”   刚开始他还解释一下,后来就烦了,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你去找吧,去生吧,只要你别折磨我的儿子就行。”   王世伟的行程安排得很紧,房子过户的前一天,才飞回美国A城。   王莙带着儿子去机场接他,看见他从出机口那里走过来,突然觉得很陌生,跟记忆里的他很不一样,个子没她记忆里那么高,皮肤比她记忆里要黄,五官比她记忆里要平坦,穿着比她记忆里要土。   他的脸也越来越像个“国”字了,她从来没注意到他下巴那么宽。   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的头那么大,跟身子不成比例,像网上那些漫画,上面是真人的头像,但下面是寥寥几笔画出来的比头还小的身子。   她突然意识到,她记忆中的他,还是很多年前的他,是她刚认识他的时候的他,军训场上的他,学校食堂的他。好像自从两人谈开了恋爱,她就再没仔仔细细看过他。也许她从来就没仔仔细细看过他,而是根据寝室那些人的仰慕,在脑海里绘制了一幅他的肖像,然后就一直隔在她和真实的他之间。   而平时这个说他帅,那个说他英俊,她就按照自己对“帅”和“英俊”的定义去充实心目中他的形象,搞得与现实相差了不是一个级别。   她和儿子走过去迎接他,但场面很冷清,彼此就说了个“到了?”“到了。”“路上还好吧?”“嗯。”就没话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想找点话说说,但耳边一直响着他那个“无聊”,所以也没谈兴,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回到了家。   到了家,她去准备饭菜,儿子躲到自己卧室里去了,丈夫去了他们夫妻的卧室。   饭菜是去机场前就做好了的,现在热一热就可以吃。她把饭菜热好了,端上桌,就叫丈夫儿子来吃饭。   儿子一叫就出来了,但丈夫应了一声,却老没出来。   她到卧室去叫他,看见他正在用电脑。她说:“吃了饭再来用电脑吧,不然都凉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嗯。”   她走过去:“在看什么呀?这么聚精会神?”   他啪一下把电脑关了,起身说:“走,吃饭去。”   她知道他不是在看球赛,因为看球赛的时候,他会把声音打开,才能听到解说和场上的喧闹,但今天他的电脑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估计是在跟情人发电邮,说他到美国了,被黄脸婆看牢了,脱不开身。   他吃饭也是心不在焉,问他哪个菜好不好吃,他都是还可以还行地应付一通。   刚吃了一碗,他就放筷了:“不吃了。”   “吃这么一点就饱了?”   “嗯。不饿。”   “那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倒倒时差。”   “好的。”   他去卫生间洗澡,几分钟就出来了,然后就去了卧室。   她和儿子继续吃饭,吃完之后,儿子把碗筷冲洗一下,放进洗碗机。她收拾了厨房,也到卧室去,发现丈夫没在房间里,而是在阳台上。   她心说阳台上黑咕隆咚的,跑那儿去干什么?是喂蚊子还是求雨啊?她走到通向阳台的玻璃门那里,拨开门帘,向外一望,看见丈夫正在打电话呢,月光洒在他脸上身上,竟然有了几分诗意和温情。   她隔着玻璃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感觉是在给国内的情人打电话,她想起他给她打电话时的那种腔调,应该是拧着眉头,撇着嘴角,满脸的不耐烦。而现在这样的表情,如果不配上“我爱你”“我想你”“宝贝”之类的语言,那就是浪费资源了。   她决定扫扫他的兴,便突然拉开门,出现在阳台上。   他果然被吓坏了,手机都忘了从耳边放下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她问:“干嘛跑阳台上来?不怕蚊子咬?”   他恢复镇定,关了手机,说:“美国哪有蚊子?”   “怎么没有呢?前天还咬我一个包。”   他率先走进卧室,不等她发问,就主动说:“给系里的人打个电话。”   她没吭声,去儿子卧室说晚安,见儿子在玩iPAD,便嘱咐说:“少玩会儿,玩久了坏眼睛。”   “我知道,只玩半个小时。”   “妈妈去休息了,你自己玩,早点睡。”   “好的,妈妈good night(晚安)!”   “龙龙Good night!”   她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回到卧室看到他在用电脑,就搬出自己的电脑,坐床上上网。   夫妻两个各用各的电脑,互不干扰。   过了一会儿,他关了电脑,躺上床来。   她接着上网。   他躺了一会儿,伸手去关她的电脑:“看什么呀?看得这么起劲?”   “看小说。”   “琼瑶的?”   “不是。”   “谁的?”   “艾米的。”   “艾米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什么小说?”   “爱情小说。”   他一笑:“都这把年纪了,还看爱情小说?”   “这把年纪就不能看爱情小说了?”   “能看,能看,你慢慢看吧。”说完,就转过身去睡了。   她心下奇怪,看来这人是真的有了小三了,如果是平时,这么久没干“正经事”,再怎么也要扑上来了,哪怕是吵了架,两人几天没说话,都会放下身段来要求那点事,今天居然不要求了,这不是出轨的证据,还能是什么?   她坚决不先碰他,反正她也不在乎那点事,如果不是为了感情,他一万年不碰她都没意见。   最后,他终于来碰她了:“还没看完?”   “还有一点。”   他不等她了,砰一声把她电脑关了,指挥说:“放到桌上去。”   她把电脑放桌上去了,顺便把房门拴好,然后回到床上。   他看见她在看他,问:“看什么?不认识了?”   “还真有点不认识了呢,你从出机口那里走过来,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老了?”   “不是。”   “那是什么?”   她开玩笑说:“太帅了。”   他当成实话照单全收:“呵呵。”   “你那些女学生是不是都觉得你很帅?”   “不知道。”   “她们是不是全都跑来修你的课?”   “我教的是必修课。”   “那她们是不是全都要做你的研究生?”   “有几个。”   “女生?”   “男生女生都有。”   “那你收了几个呢?”   “我有行政工作,只收了两个。”   “女生?”   “一男一女。”   她没话找话:“你看过你那个旧爱的微博没有?”   “我哪个旧爱?”   “你还好几个旧爱?”   “我这样说了吗?”   “那你怎么问‘哪个’旧爱?”   “你说‘那个’,我当然问‘哪个’了。”   她想想也有道理,便揭秘说:“我说的是宗家瑛。”   “她怎么了?”   “她在网上写微博呢。”   “你找去看了?”   “嗯。”   “写什么?”   “写老莫,排遣她的丧夫之痛。”   他讥讽地一笑:“丧夫之痛?她把别人折磨死了,又来假惺惺地怀念?”   “是她把老莫折磨死的?”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她生就一张寡妇脸,谁娶她谁早死。”   他趴到她身上,她想起什么来:“别慌,等我拿个套套。”   “什么套套?”   “避孕套。”   “你哪来的避孕套?”   “买的。”   “你买那玩意干啥?”   “给你戴啰,还能干啥?”   “我从来不戴那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现在你得戴。”她说着,就撕开一个包装,拿出一个来。   他没拒绝,但很不开心地说:“夫妻之间,还戴这玩意?”   “夫妻之间就不戴了?难道这玩意是专门为偷情的人准备的?”   “你这个年纪了,还用避孕?”   她不快地说:“我哪个年纪了?老太婆了?没到更年期的女性都有可能怀孕。”   “你怀孕也不怕,美国又不搞一胎化。”   “但是你在国内,我一个人在这里带两个孩子?”   “可以把家里老人接来帮忙嘛。”   她坦白说:“我叫你戴这个,是怕你把性病传给我了。”   他一把扯掉套套:“原来你是在防这个啊?我哪来的性病?”   “那谁知道?你在国内洗脚啊,赴宴啊,跟老情人暧昧不清啊,跟小女生一夜情啊。你搞上了性病活该,但别连累我。”   他把手里的套套扔到床外,冷冷地说:“你要是想搞婚外情,你尽管搞,但你别搞贼喊捉贼这一套。我知道你会装,但装也要有个限度,装过了就令人恶心。”   “你这套理论全都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背对背地躺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睡不着,干脆起来上网。   他没起来,一直躺着。仔细一听,在打鼾。   他竟然睡着了!   地雷被人挖过了!   究竟是谁呢?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她真的一点不在乎谁挖了他这颗地雷。但他是她的丈夫,如果他让别人来挖他的地雷,那就是背叛她,虽然她一点不热爱挖地雷的工作,但在她正式退位之前,还是不允许别人来分享她的位置的。   这是个尊严问题!   她想起他刚才对宗家瑛的冷嘲热讽,觉得太过了点,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人家死了丈夫,该多伤心啊,怎么可以那么恶狠狠说人家寡妇脸呢?   她决定去宗家瑛的微博看看,好久没去了,说不定这段时间有了新发展。   但她找不到“莫问芳踪”的链接了,可能是因为前不久访问了成人网站,中了招,被人把浏览器主页换成了一个中文网页,只要她一打开浏览器,那个网页就自动占据整个版面,她的Google都不见了。而且有数不清的广告,无论你去哪个网页,都会不停地跳出广告来,气得你吐血。   她只好按照网上教的,把所有设置都打回原形。   雀占鸠巢的中文网页清除了,但她存的所有书签也都被清除了。   她只好到宗家瑛开微博的网站去搜寻“莫问芳踪”,结果不仅搜出了一大把“莫问芳踪”,还把所有带个“莫问”和“芳踪”的都搜出来了。   其中有个“莫问世间芳踪”,一下抓住了她的视线。   “莫问”和“芳踪”之间多了个“世间”,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突然,一道灵光一闪,这不是王世伟的“世”吗?   一个网名把三个人一网打尽,如果这不是文采,啥是文采?   到底是中文系出身!   她决定先去“莫问世间芳踪”的微博看看。   还是一个古典美女头像,还是那种文艺妇女的笔调,但这回不是抒发丧夫之痛了,像是在写一部小说,古代的,说的是北方某地,有两个大家族,一个是“一川”家族,一个是“宝示”家族,两个家族世代为仇,冤冤相报,两家誓不通商,绝不通话,更不通婚。   但到了某一代,一川家出了个状元,宝示家出了个榜眼,而这个榜眼,不是别人,正是宝示家的女儿玉英,自幼熟读诗书,乔装改扮去京城赶考,本来是考着玩儿的,未曾想却首考即中。   状元和榜眼回家的路上,遭遇强人绑票,两人都被劫上山去,几经磨难,终于逃脱,而两人也堕入情网,花前月下,暗通款曲。   女家父母知道了,大发雷霆,逼着女榜眼嫁给京城富商“草曰”家的大公子。   玉英差人传信与情人一川太郎,邀约私奔。哪知那传信之人贪财,被她父母买通,扣下十万火急的情信,还向她谎报军情,说太郎已经与京城名媛订婚。   玉英心灰意冷,只好嫁为商人妇。   故事写到这里,就停更了。下面有几个人跟帖,有说“最恨太监贴!”的,有说“抄袭金庸!”的,也有喝彩的,还有恳求博主快更新的,但总的来说,场面比较冷清,好像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微博。   第二天,王莙一大早就起来了,因为过户定在早上八点半,开车过去还要二十多分钟。   她把早点做得差不多了,才去叫丈夫和儿子起床。儿子按时来到早餐桌前,但丈夫又是拖拖拉拉老不出来。她叫了他两遍,懒得再叫,自己和儿子先吃了。   等他终于在早餐桌前坐下的时候,已经八点都过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烤面包、煎蛋和牛奶,马上站起身:“我不饿,不吃了。”   “是吃惯了国内的早餐,吃不下这边的早餐了吧?”   他没吱声。   她劝说道:“现在来不及了,你先随便吃点,待会签完字回来我煮面你吃。”   “不饿。”   她也不勉强,拿上过户需要的文件,说:“走吧,别去晚了。”   三个人上了车,她开车,儿子坐后排,他坐她旁边,但脸一直朝着窗外。   开了一会儿,他发了句感叹:“美国没别的,就是地大人稀。”   “地大人稀是好还是不好呢?”   “路上人少当然好啊,不然塞车塞得要死。不过人太少了连个踢球的人都找不到。”   “现在好了,你回国了,在那边应该能找到人踢球了吧?”   “踢球的人倒是有,但我没时间。”   “那不还是没球踢?”   “不一样嘛,那边不踢球,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心甘情愿。这边不踢球,是被逼的,我觉得窝囊。这次等儿子跟我回去了,爷俩好好踢踢球。”   她吓一跳,赶快说:“看他的吧,他愿意踢就踢,不愿意踢的话,你别勉强他。”   “我就知道你会阻拦,我这个儿子都废在你手里了!”   她不敢往下说了,怕一路吵着去过户。   到了过户公司门前的停车场,看见自己的agent(地产经纪)已经到了,站在外面等他们。   她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我请的地产经纪,Cynthia(辛西娅)。这是我先生,王世伟。”   地产经纪是个四十多岁的华人妇女,笑眯眯地向王世伟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我叫武彩霞,也是中国来的。”   王世伟没做自我介绍,只握了手。   武彩霞寒暄说:“听说王老师从国内赶回来过户的?”   他拉长着脸问:“怎么非得要夫妻两个人都签字不可?”   “本州就是这么规定的。”   “这什么破规定?我飞一趟一千多块。”   “你也可以不飞这一趟。我对小王说过,可以办授权委托的。”   她急忙解释:“我对他说过授权委托的事,但是他反正是要回来一趟的,要保持身份嘛。”   “那是得回来一趟,可别把绿卡弄丢了。”   他不屑地说:“绿卡谁稀罕?现在中国强大了,美国人都在往中国跑。”   两个女人都很尴尬,像做了“汉奸”一样。   Closing agent(过户员)在招呼大家进去,他们几个人进了办公室,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seller(卖方),是一对中年白人夫妇,很友好的样子。   几方人士寒暄一番,就开始过户了。   所谓“过户”,除了交钱交钥匙,其他主要是签字。   她都不记得总共签了多少个字了,也不知道签的是些什么文件,反正过户员嘴里叽里咕噜地解说着递过来一张张表,她就在画了黄色记号的地方签名,然后传给丈夫签名。   丈夫是越签越不耐烦,到后来,都是她还没签完,他已经把手指压在文件上,暗中用力在往他那边拖。最后的两份文件,她签字时不得不使劲按住,不然他肯定在她还没签完时就拖走了。   过完户,走到外面,武彩霞建议说:“现在我带你们去小区的HOA(房主协会)办汽车的bar code(条形码),以后进出小区需要的。”   王世伟不快地问:“非得现在去不可吗?”   武彩霞说:“已经离得不远了,顺便就去了,我待会还跟别的客户有约,没时间带你们去。”   “她自己不会去办?”   她急忙打圆场:“我会办,我会办,Cynthia,那就不麻烦你了,我有空了自己去办。”   他已经率先走到车跟前,拉着把手,朝她这边吆喝:“你把门打开呀!”   她赶快用遥控打开车门,他坐了进去。   武彩霞说:“是不是这房子他不满意?”   “不是,不是,他看都没看过房子,哪里会不满意?”   “我就怕没给你们买到他满意的房子,会影响你们夫妻关系。”   “不会的。他就是这么个人,你别介意。”   武彩霞显然没见过买新房当天这么不开心的客户,但也没说什么,只告诉她:“你上次让我帮你找的contractor(承包商),我已经跟他联系过了,他会打电话给你。我好几个客户都是请他装修的,都很满意。”   “谢谢,我等他的电话。”她坐进车里,对丈夫和儿子提议说,“我们去看看新房子吧。”   儿子马上拥护:“哇!去看新房子去啰!”   但丈夫一瓢冷水泼过来:“买都买了,啥时来看都行,干嘛非得赶在现在去看?”   “是想到你马上就走了。”   “我看不看都无所谓,又不在这里住。”   她的心已经冷透了,对儿子说:“龙龙,爸爸饿了,我们现在先不看新房子,等他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吧。”   儿子一向怕爸爸,既然爸爸不想去看新房子,当然是服从爸爸了:“OK(行)。”   回到家,她马上烧水煮面,卧两个鸡蛋,用昨天炒的黄瓜肉丝做梢子,等把面盛到碗里了,才到卧室去叫丈夫,发现他又不在房间里,她走到玻璃门那里一看,果然又在打电话,但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她刚站了一会儿,他就转过身来,看见她在那里,便紧说两句,挂了电话,走进房间。   她忍不住问:“谁呀?”   “系里的人。”   “这么晚还没睡觉?”   “哪里晚?才十点多钟。”   她跟在他后面往餐厅走,边走边说:“看你打电话时的那个温柔劲,真想不出是你们系的谁。”   “想不出就别想。”   她半开玩笑地说:“不会是你的旧情人吧?”   “哼,她倒贴几个钱我都不会打给她。”   “但是她很……怀念你呢。”她坐在桌子对面,一边看他吃面,一边把“莫问世间芳踪”博客里写的故事讲给他听了。   他对这事似乎还挺有兴趣:“还穿越到古代去了?真是太会编了。”   “文人嘛,就是富于想象力。”   他吃了一会儿,问:“在网上写这玩意能赚钱不?”   “听说写好了能赚钱,现在国内很多电视连续剧都是根据网络小说改编的。”   “那我说不定还可以上电视?”   “是啊,如果她写出名了,有人来买她的小说,改编成剧本,你作为剧中男一号,当然要上影视呀。你可以向编剧或者制片要求要求,说不定就让你演你自己呢。”   “呵呵,她有这么会写,还能拍成电视?”   她分析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一时还出不了名,因为她微博里粉丝不多,说明要么大家还没发现她,要么发现了但是……不喜欢。”   “那你帮她宣传宣传,好让她出名。”   她不懂:“我为什么要让她出名?”   “她肯定会写到你呀。”   “我不稀罕。”   他很感兴趣地问:“她的微博在哪里?指给我看看,还从来没人把我写进小说呢。”   她有点后悔告诉了他这事,可别无事生非,把这两人硬凑到一块去了。但她还是打开自己的电脑,让他看“莫问世间芳踪”的微博。   他看了几篇,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她写的。”   她分析说:“‘莫’就是老莫,‘世’就是你,‘踪’就是她自己,所以‘莫问世间芳踪’就是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做成的。”   他不高兴了:“切,老莫还排在我前面?”   “这个……可能不是一种排序吧,只是为了中文念起来……通顺。”   “那为什么不能是‘世间莫问芳踪’?”   “呃,似乎也说得通哈?”   “根本就不应该要这个‘莫问’,直接就是‘世间芳踪’就行了。”   她酸溜溜地说:“那倒挺好呢,就你们两个,相亲相爱。”   他愣了一下,说:“我是在说写小说的事。”   等他吃完面,她趁他心情还好,问:“去不去看新房子啊?”   “你们去吧。”   “你不去看看?”   “我又不在那里住,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赌气,叫上儿子,开车看新房子去了。   新房子离现在住的地方大概有十几英里,一个在单位的东面,一个在单位的西面,三个点构成一个三角形,所以上班的路程基本没变,但儿子的学校比以前的好,这也是她看中这个房的原因。   她买的是个四卧三点五卫的房子,两层楼,楼上三个卧室,一主两客,楼下还有一个主卧,两个主卧都有自己的卫生间,两个客房共一个卫生间,楼下还有一个卫生间,但没洗浴设施,所以算半个卫生间。   房子是四年前造的,相当新,当时的价格是现在价格的两倍还不止,她买的是所谓“short sale(短售)”的房子,就是原房主付不起房贷了,跟银行商量,以低于贷款额的价格卖出房子,所以她买得很合算。   儿子很喜欢新房子,楼上楼下地跑,还想跳到游泳池去游泳,被她制止了:“现在不行,很久没打理了,都不知道水质怎么样。等妈妈把泳池打理好了,你再游。”   儿子兴奋地问:“那我今后天天都可以游泳了?”   “天天都可以游。”   儿子跑上楼,看到一个没封住的房间:“妈妈,这个是干什么的呀?”   “这是个bonus room(奖励房),我们可以在这里放个乒乓球桌。”   “我们在自己家里就可以打乒乓球了!”   儿子又转到楼上的主卧:“妈妈,这个房间的窗子下面还有个床一样的东西,我喜欢!”   “这个叫bay window(有窗台的窗子),你喜欢就做你的卧室吧。”   “真的吗?我可以在窗子那里睡觉,还可以趴在那里看外面!”   “你还可以在那里看书,那里光线好。”   儿子问:“你和爸爸住哪里呢?”   “我们住楼下。儿子,到这里来,这是客房。以后你可以邀请小伙伴到咱们家来sleep over(在别人家过夜)。”   “哇,太好了!我要邀请Zack(扎克)和Jason(杰森)来sleep over!”   楼下最让儿子感兴趣的是office(办公室):“我可以把我的sax(萨克斯)放在这里,还有谱架,还有我的flute(长笛)。”   儿子一到美国,就加入了学校的band(管乐队),学吹flute(长笛),但儿子最喜欢的是萨克斯,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乐队辅导老师让他先吹长笛,等长大点再开始学吹萨克斯,所以她买房时还多一个条件:学校有管乐队,管乐队里有萨克斯。   自从儿子开始学长笛,她就找到了一个对付丈夫的好办法,他要是说儿子没兴趣爱好,她就顶他:“我儿子有兴趣爱好,他爱音乐!”   那天晚上,两夫妻还是各用各的电脑,还是用到很晚才下线。他好像忘了昨晚的不快,又来拉她。   她这人就是这样,尽量不记仇,不算旧帐,不管他曾经的曾经是多么可恶,只要他自己转个弯,愿意来和好,哪怕明明就是为了做那事,她都不去揭穿他,也不得寸进尺,而是礼让三先,所以一直还没闹到离婚的地步。   但她是有底线的,所以又把那版套套拿出来,撕开一个包装。   他没反对。接过去看了好一阵,恐吓她说:“你好自为之,别给我戴绿帽子,不然的话,我会亲自从中国赶回来,破你的相,杀他的人。”   她依稀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她那时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怕,反而觉得他很可爱,为了她,杀人坐牢都在所不辞。但今天不同了,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出轨,她仍然有点害怕,万一他轻信谣言,以为她出轨了呢?   “谋杀”不是还有个亲兄弟,名字叫做“误杀”吗?   第十一章   王世伟在美国只待了三天,就带着儿子启程回中国。   王莙去机场送他们,看着父子俩并排站在检票的队伍里,惊觉遗传的厉害,虽然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儿子百分之百是自己的,和丈夫没多大关系,性格不像,彼此也不黏糊,但两人脸上那些相似的特征还是让她惊恐地认识到,儿子也是这个人的骨血,会越长越像这个人,再过一些年,就是一个年轻时的他。   托运完行李后,父子两人手中就只剩下一人一个小旅行箱了,爸爸肩上多背了个手提电脑,儿子手里多一个iPAD,其他都很像,连脚上的旅游鞋都是一个牌子的。   爸爸看上去还算耐心,有时还摸摸儿子的头,关系甚是融洽。   她一方面感到放心,儿子应该不会吃苦了;另一方面,却又感到担心,好像丈夫潜伏了近十年,就在等待着这一天,要把儿子的感情全部拉向他那方去。   她很不甘,凭什么呀?这么多年来,他对儿子的饮食起居不闻不问,小时候是她和她妈妈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孩子,来美国后是她早送晚接,儿子的吃喝拉撒,上学放学,中文班,武术班,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操办。现在儿子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他就跑来把儿子抢到他那里去,跟儿子拉拢关系,据为己有?   哼,想得还挺美呢!   但她知道这种危险绝对存在,而且就在眼前。也许他在中国已经找好了一个小三,现在就要趁此机会把儿子带过去,然后向她提出离婚,他们三个组成一个新的家庭。那时候,美国法院怎么判决都没用,人家总不会派人到中国去帮她抢孩子吧?   她恨不得把儿子拉回来,但父子俩已经进了安检门,很快就消失了。   她失魂落魄地在机场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捱出机场,开车回到冷清的家,以往的坚强和无所谓像拔了塞子的气球,“扑”一声全消光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有儿子在身边的时候,她真的不觉得丈夫有什么重要,她不需要他挣钱养她,她不需要他干家务活,她甚至不需要他给她性愉悦,连感情上都不需要他。但一旦孩子不在身边了,连丈夫都显得重要起来,只要他不把孩子抢走,她什么都能忍。   她哭了一会儿,决定给大姐大打个电话,转移一下注意力,但还没开口倒苦水,大姐大已经率先倒上了:“哎呀,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   “我在那个宓允丽的微博里,找到了老穆出轨的证据。”   “是吗?不会吧?我看你挺镇定的嘛。”   “这种事,不镇定又有什么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这两天分析来分析去,都分析糊涂了,你帮我去看看,看我是不是误会了。”   “但是她微博里那么多博文,我从哪里看起啊?你是怎么过滤的,说给我听听。”   “哼,过什么滤啊,就是从头一篇篇地看,还没看完,但已经找到老穆出轨的证据了。”   “你找到的那些证据,有没有存个书签?”   “有,我还打印出来了。”   “那你把书签发给我,免得我一篇一篇去找。”   大姐大把书签发过来了,她一篇一篇地看,发现真的是有问题。那些博文,都是与一个“S君”有关的,虽然很隐晦,但也看得出来,S君是大学教授,中年大叔,有妻子有孩子,但宓小姐就是爱他,而他呢,可能是为了给学校拉赞助,对宓小姐的追求一直是暧昧不清,让宓小姐爱又爱不成,放又放不下。   过程不详。但有一篇只写着两个字“拿下!”然后有几篇明显谈到床底之欢,好像不太满意S君在床上的表现,哀叹“大叔毕竟是大叔,成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看了博文,安慰大姐大说:“这也不一定就是你们老穆吧?D市又不止D大这么一所大学,再说这也没有限制在D市啊,谁知道是哪里的大学教授?”   “肯定是老穆,我对了日期的,就是那段时间。”   “哪段时间?”   “就是那个……他有段时间……阳痿,他说是因为老了,我开始还觉得是我没怎么打扮,但后来我精心打扮了,他还是不行。我叫他去看医生,他死都不肯去,我以为他怕丢人,就没再逼他看医生,反正我有那事没那事都行。我还巴不得他阳痿呢,阳痿了就不会在外面包小三了。”   她开玩笑说:“哎呀,大姐大呀,想当初你也是横刀夺爱的健将,怎么现在这么没底气呢?都到了希望丈夫,不能人道所以不会出轨的地步?如果人家都不要他,你干嘛还要他呢?难道你比别人差?”   “说实话,你就是现在要我去做个第三者,我都还做得成,我老了,但总还有比我老的男人想出轨的嘛。但现在情况不同啊,不是我抢别人的老公,是别人抢我的老公,那就是不同性质的战争了。”   “什么不同性质?”   “在爱情这块阵地上,正义战争是注定要输的,只有非正义战争才会赢。”   “还有这个说法?”   “明摆着的嘛。你是老婆,你的战争是正义的,因为你没侵略别人,你只是在保家卫国。而小三呢?她肯定是不正义的,因为她破坏安定团结,要把一个好好的家庭拆散,要侵占人家的土地。但你瞧瞧,世界上有几个老婆赢了正义战争的?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到丈夫不敢离婚的地步,那也只是不敢而已,他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你还是输掉了。”   “那倒也是,但是你们家老穆不是应该是M君吗?人家写的可是S君。”   “人家哪会那么傻,直接用他的姓啊?人家用的是中间那个字嘛,穆胜利,那不是S君还能是什么?”   “我觉得你在没得到老穆亲口承认之前,还是不能这么肯定地认为是他。”   “我也是这么想,但我现在不会问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打无准备之仗,我要先把家里的存款什么的先转到我账上,把房契什么的,全都搞好,那时我才会找他对质,免得他被揭穿,恼羞成怒,索性提出离婚,那就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了。”   她很佩服大姐大的冷静,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打经济算盘。她问:“你真打算跟他离婚?”   “不是我打算跟他离,而是他可能会想跟我离。我知道他爹妈一直都想他能给穆家生个儿子,但我不争气,生的是女儿,所以他爹妈一直在怪我,说我不该把第一个孩子打掉,他们说那个肯定是儿子,因为偷情偷出来的孩子,一般都是儿子。老穆也说我不该打掉,他是为了那个孩子离婚的,但我却把孩子打掉了。”   “哎,他爹妈也太老封建了,现在谁还讲这些呀?”   “是啊,但老穆是孝子嘛。不管他,我跟他离婚可以,但我经济上绝不能吃亏。我会要他净身出户,以后每个月给我一半工资,还要养我的老。”   “他会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就不离婚。如果小三那边把他逼急了,他会答应的。”   “孩子呢?”   “你放心,孩子他不会要的,像他这种有了小三的男人,尤其对方是未婚的,一般都不会要孩子,谁愿意一进门就做后妈呀?”   她放了一点心,估计王世伟就算出轨,也不会要孩子。只要他不跟她抢儿子,她愿意净身出户。   想到这点,她心情好多了。   她知道丈夫不是个爱打电话报平安的人,所以估摸着他们父子俩到中国了,就一直给他打电话,打了好几次,终于打通,说平安到达。   她提醒说:“你说把小龙送他舅舅家去过暑假的……”   “知道。总要等我喘口气吧?”   “那你好好照顾他。”   “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她怎么打电话都打不通了,她又担心起来。打电话给大姐大诉苦,连大姐大都笑她疑神疑鬼:“别瞎琢磨了,我听小邵讲,你们王家两个帅哥都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去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好了把儿子带回国就送舅舅家去的……”   “哎呀,你爹妈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他的爹妈也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嘛。你儿子去你那边的爷爷奶奶家过一个暑假,就不许人家去乡下看一眼那边的爷爷奶奶?”   她感到很羞愧,解释说:“我主要是怕那里的蚊子咬龙龙。”   过了两天,终于又把电话打通了。她开口就问:“儿子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儿子,你自己跟妈妈说,乡下好不好玩。”   儿子接过电话,很兴奋地说:“妈妈,我看到真正的牛了,就是我们喝的那个牛奶的牛,牛奶就是从那个牛身上挤出来的。”   她见儿子这么开心,放心了许多,关切地问:“蚊子有没有咬你呀?”   “咬了。”   “咬几个包啊?”   儿子数了一通,汇报说:“有二十一个包,背上还有几个,我数不到。”   她心疼死了:“怎么咬了这么多包?”   “奶奶说因为我是美国长大的,中国的蚊子不认识我,所以光咬我。像那个小虎哥哥,就只咬了几个包,因为他经常去乡下,蚊子对他比较熟,我爷爷奶奶一个包都没咬,因为他们在那里住了一辈子,是看着蚊子长大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哪个小虎哥哥呀?”   “就是那个……阿姨家的小虎哥哥呀。”   她想起宗家瑛的儿子好像是叫什么“小虎”,当初丈夫要给儿子取名“小龙”,她还质疑过这事,但丈夫解释说是因为儿子出生在龙年。   她问:“哪个阿姨,是不是宗阿姨?”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小虎哥哥妈妈的名字?”   “让你爸来听下电话。”   丈夫接过电话:“什么事?”   “你带小龙去宗家瑛家了?”   “没有啊,谁说的?”   “那怎么小龙在说什么小虎哥哥,还说是宗阿姨的儿子?”   “哦,是在汽车上碰到了,他们也回C村。”   “汽车上还有蚊子咬?”   “车上碰到了嘛,她就带着儿子上咱们家来拜访了一下。”   她生气地说:“你们两家不是有仇的吗?她怎么还讲这么大礼数?”   “有什么仇啊?那都是她小说里写的。”   “怎么是她小说里写的呢?以前每次回去,不都是两边打擂台的吗?”   他呵呵一笑:“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自从我出国之后,他们家就再没跟我们家打过擂台了,那还怎么打得过?”   “她上你家干嘛?”   “不是对你说了吗?拜访一下。呵呵,她现在对我们王家可真是羡慕之极啊,转弯抹角地想叫我帮她把儿子弄出国来读书。”   “你答应了?”   “我怎么会答应呢?但是我也不会拒绝。”   “为什么?”   “就把她吊在那里,让她望得见水又喝不到水,渴死她!”   她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报复她一下。”   “报复什么?”   “谁叫她那时甩掉我的?哼,现在后悔了吧?”   她虽然不赞成他这样报复宗家瑛,但觉得这也说明他对宗家瑛只有恨,没有爱,应该不会发展出一腿来。   又过了两天,她哥哥亲自去D市,把小龙接到E市去了。   她总算放了心。   儿子安排好后,她才有心思搞房屋装修。武彩霞帮她找的那个华人承包商早就打过电话来了,但她那几天没心思谈装修的事,一直拖在那里,现在她有心思了,便给那位施老板打了个电话,约了个时间面谈,还从网上找了几个西人和华人承包商,约了不同时间到她新买的房子里面谈,准备从中选出一个最好的来。   几个白人装修商都比较拽,喊了什么价,就不肯让步,对建材要求也很严,一定要用他们指定商家的材料。   她一看价谈不下来,就不准备请这样的人了,连房屋面积都懒得让他们丈量,直接pass(略过)。   几个华人装修商都比较灵活,砍价还能砍点下来,但有的对建材不肯让步,一定要去他们推荐的华人店里买,不然价格就不能保证。   最后她还是决定用武彩霞推荐的那个施老板,一是因为有武彩霞推荐,二是施老板人工比较便宜,人也比较好说话,她说要自己买材料,他就同意了,只要求跟她一起去买,好帮她把个关。   施老板是早年从香港移民过来的,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五官还挺端正,有点像香港演员吴启华,只没那么高而已。   施老板一上来先拉家常,不谈业务:“王小姐啊,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呀?我不能老叫你‘王小姐’啊。”   “我其实没有英文名字,不过他们外国人叫我的中文名字Jun(莙)叫不过来,就叫成June(琼;六月)了。你就叫我June(琼)吧。”   “June(琼)啊?很好听啊。你也别叫我施老板了,叫我Jimmy(吉米)吧。”   她试了一下:“Ji……算了,我还是叫你施老板吧。”   “June(琼)啊,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E市人。”   “E市啊?我知道的,那里的女孩子很漂亮的。”   “是吗,你去过E市?”   “我没有去过,但是我有见过E市的女孩子嘛。”   她觉得施老板好像要跟她套近乎似的,她也尽量把态度搞迷人点,心想这样也许可以让他把价格降低点,把地板做好点。但她随即又想到,也许人家施老板也是这个动机,跟我套套近乎,是为了拿到这份活,还把价格抬高点。   这就看谁迷倒谁了。   施老板问:“这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不是,我儿子也和我一起住。”本来她可以加一句,说丈夫在国内,但她没加,潜意识里知道如果施老板以为她没丈夫,价格会给得更好。   “你儿子多大了?”   “快十岁了。”   “那June(琼)你多大呢?”   “我呀?你猜呢?”她在心里暗骂自己,干嘛呀,为了几个钱,都搞得像打情骂俏了。   “我猜你呀,三十岁?”   她明知施老板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还是很高兴:“哪里呀!我都告诉你了,我儿子快十岁了,我怎么会只三十岁?”   “那你有多少岁?”   “快四十了!”   施老板脸上的惊讶貌似不是装的:“哇,June(琼)啊,你真会保养啊,看上去真年轻啊!”   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往打情骂俏的方向发展了,公事公办地问:“你装地板的人工是多少?”   “如果你付现金呢,我可以给你两块五的价格,这个价格我可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只给你了。”   “好的,我付现金。不过我听说如果地板面积超过1000尺,都是有优惠的。”   “有的,有的,等我量下先。”   施老板拿出卷尺到各个房间去丈量,说有一千多尺。然后拿出一个很老式的计算器,边算边念叨,你这房子多少尺,每尺地板人工多少,我给你打多少的折;你这楼梯多少级,每级人工多少,我又给你打多少的折;还有你这旧地毯,我得给你拆掉,人工多少,我给你打多少的折;处理垃圾本来人工是多少,我给你免了,等等,等等,听上去这里也给她优惠了,那里也给她优惠了,最后还抹掉一个零头,给了她一个整数。   她看了一下,比她的心理承受价格要便宜一些,心里挺高兴:“价格还可以,不知道你干活质量怎么样?”   “Cynthia(辛西娅)没有告诉你吗?我质量很好的,我都不收定金的,全部完工才付钱,你不满意可以不付钱给我的。”   她听说不满意可以不付钱,就很放心了:“那行,你把执照驾照给我看一下,我们就签合同吧。”   施老板给她看了执照驾照,驾照照片好像是很多年前照的,那时的施老板,还相当英俊,虽然现在也不错,但毕竟没年轻时那么饱满,那么神采飞扬了。   施老板填好了合同,双方签了字。   施老板当即提出开车跟她一起去Home Depot(家得宝)看地板材料:“我都不相信他们会卖那么便宜,我的朋友是做地板的,你说的那种mahogany(桃花心木)的,五寸宽的,很贵的。”   “我说的不是solid wood(实木),是engineered wood(复合地板)。”   “我知道呀,如果是solid wood(实木),那就更贵了。我就怕你看走眼了,给人骗了。”   两人到了“家得宝”,她找到自己早就盯上的地板材料,说:“就这种,正在降价,我查了的,比网上批发的还便宜。”   施老板很老练地查看了一下,说:“哇,这比进价都低了呀,他们这样卖会亏本的。”   她有点着急:“那会不会是因为木板有什么问题?怎么会比进价还便宜呢?”   施老板又查看了一番:“应该没有问题,可能厂家急着资金周转吧。就在这里买,你去付款吧。”   她去售货员那里订了货,付了款,因为有搬家优惠券,店里给了她10%折扣,省了不少钱。她知道如果这地板材料是施老板来买,这10%就归施老板得了,所以很多承包商都不愿意客户自己备料。   售货员告诉她,说店里没那么多现货,要去厂家定,等货到了再通知她来取。   她急了:“我来取?我怎么搬得动?你们不能免费送货吗?”   “这个不在免费送货范围内。”   她厚着脸皮问施老板能不能帮忙取货,施老板说:“不在我们指定店里买材料的呢,我们一般是不负责取货的,但是因为是June(琼)啊,我当然要来取货啰。”   施老板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下了,叫售货员货一到就给他打电话。   买好了地板材料,她急忙赶回去上班。前几天都是抽中午时间出来见承包商,午饭都是路上随便买点快餐吃吃。今天和施老板的约会早一点,便回单位吃自己带的午餐。   刚坐下,田彬就端着杯咖啡走过来了:“王老师,今天吃饭这么晚?”   “嗯,出去有点事。”   “没在家里陪大王老师?”   “他早回中国去了,把孩子也带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调“把孩子带去了”,大概潜意识里是想堵田彬的嘴吧,既然孩子都带去了,说明大王老师没找小三。   田彬谈了一会孩子,突然问:“大王老师在国内赚不少钱吧?”   “没有啊。”   “那他为了你很舍得花钱呢。”   她觉得蹊跷,但不愿意显得自己不知道田彬在说什么,便含含糊糊地说:“也不是什么舍得不舍得。”   “我听说那个‘巴黎世家’机车包很贵的呢,比Coach(蔻奇)贵多了。”   她因为帮国内朋友买过包,知道“巴黎世家”机车包的价格,便回答说:“一千多美元吧,不过国内更贵,要一万多,我上次帮国内一个朋友买了一个,她说比国内便宜七千多人民币呢。”   田彬大吃一惊:“要一千多美元啊?我还以为几百块呢!哎呀,你们大王老师真是出手大方呀,送你这么贵的包,是birthday(生日)还是anniversary(周年纪念)啊?”   她没收到丈夫任何礼物,越发觉得蹊跷,但又不好问,只含糊地笑笑,等田彬自己揭秘。   田彬果然扯到她想听的话题上去了:“你这么懂名牌包,怎么你们大王老师不问你,还要打电话问我呢?”   “他问你了?”   “是啊,他问我A市哪里可以买到机车包。天啦,我哪里知道啊?我到现在连个蔻奇都没有,我只好帮他到楼下问小习。”   “小习知道?”   “人家浑身都是名牌,怎么不知道呢?呵呵,不是问小习,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机车包’,还以为是司机用的呢。”田彬有点嫉妒地说,“你们大王老师真是用心良苦啊,放着这么懂行的老婆不问,却来问我这个外行,还叫我别告诉你,肯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把包给你的时候,是不是特浪漫?”   “嗯,特浪漫。”她心里疑团重重,他的旅行箱是她给整理的,只看见大把的蔻奇包,没看见什么“巴黎世家”机车包。   她是个有疑问就要弄清、不弄清就睡不着觉的人,下了班马上跑到市里最大的mall(购物中心)里,找到Neiman Marcus(雷曼·马库斯),那是一家卖高档品牌服装鞋包的地方,A市只有那一家卖“巴黎世家”。   店里没什么人,生意很清淡,那个sales-assistant(售货员)还记得她,见到她就跟她攀谈,她说:“我丈夫前几天刚从这里给我买了一个包,但我已经有了一个,记得吗?还是从你手里买的,我可不可以把我丈夫买的那个拿来退掉?”   售货员热情地说:“可以退,可以退,三十天之内有发票就可以退。哇,那是你丈夫啊?很害羞的一个男人,可爱极了,我让他开个我们店里的卡,可以拿到双倍的点数,但他说他在中国,不需要点数。你可以把包拿来换一个,我把他的点数加在你的卡上。”   “嗯,换一个也行,但是别的样式有没有那个颜色呢?”   “孔雀绿的是比较少,但是我可以帮你从别的店里调货来。”   她感谢了售货员一通,就离开了商店,眼前满是丈夫买包时的鬼祟情景。   其实他如果正大光明地说要买个“巴黎世家”的包,买了就正大光明地放在行李箱里,她一点都不会起疑心,他又不是只带了那一个包,蔻奇最少带了五个,还有LV,为什么这个“巴黎世家”要搞得这么秘密呢?   肯定有鬼!   丈夫从来没送过她任何礼物,哪怕她过年过节给他买了礼物,他都不会受到启发,也还他一个礼,总是说:“一家人了,搞这些干嘛?谁给谁买不是家里的钱?”   她一直安慰自己说:有些男人就是这么木讷的,生来的德性,改不掉。但现在事实证明丈夫并不是生性木讷,而是看对象的。如果是她,他就很木讷;但如果是那个狐狸精,他一点也不木讷,动了多少脑子啊!   她马上打电话给大姐大,让她转告小邵,帮忙注意一下,看最近系里哪个年轻人背了孔雀绿的“巴黎世家”机车包。她觉得应该是个年轻人,因为机车包上又是穗子,又是镜子,只适合年轻人背。   但她挂了电话,又觉得监视范围太窄了,有些不年轻了的妇女,就是爱往年轻人那边打扮,装嫩。但她不好意思为了扩大监视面又打一个电话,只好等下一次。   她打开电脑,到“莫问世间芳踪”的微博去看看,说不定“一川太郎”这次和“玉英”姑娘汽车上相遇,就是为了交接“巴黎世家”机车包。   她实在想象不出“一川太郎”会舍得花一千多美元买个“巴黎世家”机车包送给“玉英”姑娘,但如果“玉英”姑娘自己掏钱请“一川太郎”从美国买包,“一川太郎”还是有可能帮忙买的,因为那可以炫耀一下嘛,瞧,我能去美国,你去不了。   但“莫问世间芳踪”仍旧没更新。   她灵机一动,搜了一下“世间芳踪”,搜到了好几个,她一个个看过去,找到了宗家瑛的新微博,还是“一川太郎”和“玉英”的故事,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道:狡兔三窟!   她看了一下开博的日期,应该是在“莫问世间芳踪”停更之后,大概后面的故事更隐秘了,不想被人看见,于是再开一博。   后面的故事果然隐秘,写的是一川太郎终于获悉真相,想与心上人破镜重圆,无奈玉英姑娘已经嫁作他人妇,他自己也已娶了京城名媛,只好维持面上的纲常,但私下不时趁着玉英姑娘回娘家的机会,暗通款曲,以解相思之苦。   春去秋来,两人的爱情结出硕果,玉英姑娘怀孕了,隔年,产下一男,取名“虎儿”。又隔年,一川太郎的妻子也产下一男,取名“龙儿”,两人均从小习武,好生了得。   她看到这里,已经把肺都快气炸了,闹半天他一直都跟这个宗家瑛有一腿啊?难怪他从来不勉强她跟他回乡下呢,她一直都以为他这是体谅她,不想让她去那个乡下受苦,却原来是为了跟“玉英姑娘”私会!   她想到他平时当着她的面对宗家瑛的那番鄙薄和厌恶,还真把她给骗了,现在想来,那都是装给她看的,真可谓用心良苦!   最让她心烦的是,那两个混蛋还弄出一个儿子来。这次他把虎儿龙儿搞到一起,可真是遂了他的心,只可怜我的小龙被蚊子咬了大于等于21个包!   王莙气得当场就想打电话去质问丈夫,但一看时间,国内还才早上六点多钟,太早了点,丈夫可能还没起床,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质问,可能会把事情闹得更僵,可别像大姐大说的那样,他当场提出离婚,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倒没有财产需要转移,仅有的一点存款,都用作房子的首付了,要离婚,只有那幢房子可以分,如果他愿意把半间房子背到中国去,她没意见。   她担心的是儿子小龙。如果丈夫找的是年轻未婚的小女生,那么他可能不会要小龙。但现在他找的是中年带孩寡妇,他肯定会把小龙搞走,一龙一虎两个儿子,培养他们踢球,那不就是宗家瑛小说里说的“自幼习武”吗?   现在小龙在国内,丈夫要抢孩子,真是太容易了,等她不远万里赶到中国去,丈夫肯定已经把孩子抢走,藏到乡下去了。他是孩子的父亲,他要带走孩子,她的哥哥嫂嫂父亲母亲能怎么阻拦?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国内的早上七点多了,赶快打电话给哥哥,想跟小龙商量商量,提前把他接回来。一旦儿子回到了美国,她就不怕丈夫抢孩子了,那时再好好质问他。   是嫂嫂接的电话:“找你哥啊?他们到操场踢球去了。”   “这么早?”   “还早啊?现在天气热,就是早上可以踢踢球,中午就热起来了。你打你哥的手机吧。”   她打通了哥哥的手机,婉转地说:“哥,要是小龙不想踢球,就别勉强他。”   哥哥笑着说:“哪里是我勉强他?是他勉强我!我老早就没训练小斌了,他作业多,忙得不得了,根本没闲工夫踢球。这是你小龙来了,天天缠着要踢球,我只好趁周末带他们踢会……”   她简直不敢相信:“小龙这么爱踢球?”   “是啊,而且踢得不错呢,快赶上我们小斌了。这说明踢球这事,用不着那么早就训练,等他到年龄了,他学起来快得很。”   正说着,小龙跑过来了,接过舅舅手里的电话,气喘吁吁地问:“妈妈,你找我?”   “是啊,我想早点接你回来。”   “多早?”   “下个星期?”   “这么早啊?我还没和小斌哥哥玩够!”   “你们都玩些什么呀?”   “他教我踢球,我教他吹萨克斯。”   “小斌哥哥不学习?他作业很多吧?”   “嗯,很多,我也帮他写呢。”   她批评说:“那怎么可以?你帮他写,他不是没学到东西吗?”   “我只帮他写英语,别的我不懂。”   “英语你也不能帮他写呀!不然他怎么记得住?”   “不是记,是抄单词,抄好多好多遍。”   她觉得这种无意义的劳动别人帮帮也没啥,就转回去问踢球的事:“舅舅说你很爱踢球?”   “嗯,舅舅说我学得好快,踢得好好!舅舅还说我是milk,father,wind and rice。”   她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说我球踢得好。”   舅舅在一边听见了,接过电话,解释说:“我说的是小龙有‘乃父风范’,他问小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斌就逗他,给他翻译成了这种英语。”   她又喜又愁:“小龙他真的……”   哥哥夸奖说:“这事还真有遗传,小龙虽然很少踢球,但学起来就是快,今后肯定像他爸爸,脚底下灵活,有球感。”   她想起丈夫年轻时驰骋绿茵场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哥哥说:“怎么,你想把小龙提前接回去?机票不是八月份的吗?干嘛这么早就回去啊?我下星期休假,还准备带他们出去玩呢,你嫂子也去,爸妈也去,热闹着呢!”   “我主要是怕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孩子大了,不需要人照顾,自己玩得可好呢。”   她是个只要儿子好就好的人,便决定暂时不去质问丈夫,先等等,等儿子回到美国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新买的房子装修好,儿子一回来就有新房住。   她立即着手房屋装修,首先是刷墙。   那房子的原房主把各个房间的墙壁都刷成不同的颜色,而且是大红大绿,很深很刺眼的那种,她很不喜欢,决定全部重刷。   也是得益于房屋论坛,让她知道美国的刷墙人工是很高的,像她那样三千多尺的房子,刷墙人工大概就得三千多美元。坛子里个个都说刷墙是房屋装修中最简单最没技术的活路,谁都会干,于是她也蠢蠢欲动,想自己刷墙,节约三千多美元。   她到“家得宝”去买油漆,在油漆柜一打听,售货员就帮她把刷墙需要的各种工具包括梯子都找来了,她付了款,先把这些东西都运到新房子那边,再到副食店买了些瓶装水、垃圾袋、手纸、水果、零食什么的,还买了橡胶手套、海绵拖鞋之类,再买了两件新睡衣,旧睡衣就用来做刷墙的工作服,反正她的睡衣就是那种连身的短袖长T恤一样的东西。   她把刚买的东西都运到新房子里,然后换上旧睡衣,穿上两元一双的海绵拖鞋,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开工,却发现有个最重要的东西忘了买:帽子!   她本来计划买个长帽檐的旅游帽之类的东西,刷墙时戴上遮头发的,但怎么转来转去就忘记了买。现在再跑回去买就不值得了,她急中生智地找来一个塑料购物袋,套在头上,再把两边的提手一扎,看是不大好看,但也能遮住头发。   刷了个把多小时,突然听到门铃响,把她吓了一跳,她还没搬进来,没告诉任何人她这房子的地址,谁会跑这里来?   她从梯子上下来,跑到窗前,拨开百叶窗往下看,看见一辆白色pickup(皮卡车)停在门前,车屁股冲着她的车库,车上堆着很多扁平的纸箱子。   她猛然意识到是施老板从“家得宝”把地板材料给她运回来了,立即跑下楼去开门。   果然是施老板:“June啊,我把材料给你运回来了,要先在你屋里放几天,适应这里的温度和湿度,不然装上去会变形的。”   她连忙回答说:“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没想到你周末都不休息。”   “呵呵,为了June(琼)嘛,还休息什么呀?”   她装作没听出施老板在调情。   施老板问:“放你客厅可以吧?”   “可以,可以,你觉得放哪里好就放哪里,反正我现在还没搬过来,房间都是空的。”   施老板走到门边,对着停车的方向叫道:“Kevin(凯文),可以搬了,就放客厅里。”   她这才注意到车门边靠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牛仔短裤,说是短裤,其实也不短,快到膝盖了,时下很通行的那种。   她觉得他有点面熟,好像是那个给A所实验室送液氮罐的中美洲帅哥,须发茂盛,眼睛藏在眼窝里。那人也是留着快齐肩的卷发,不是大波浪,也不是非洲人那种钢丝卷,而是小卷卷,像早餐吃的麦圈那么大小。   她不知道那个中美洲小伙子的名字,但早上上班经常碰见,那人总是趁各个实验室还没上班的时候送液氮罐来。她因为早上要送儿子上学,去得也很早,两个人经常同乘一个电梯,有时还到同一层楼,彼此会说个“Morning!(早上好)”什么的。   她没想到送液氮的小伙子会出现在这里,觉得很奇怪,难道他给施老板打工?   那人正在往皮卡车厢那里走,看到她在望他那边,就抿嘴一笑,扬了扬手,说:“Hi!(嗨)”   她条件反射地扬扬手,也说了个;“Hi!(嗨)”   那人从皮卡上搬下一个纸箱子,两手抱着,向她走过来。那是一个五六尺长,一尺多宽,两三寸厚的纸箱子,里面装的是地板材料,她在店里试着挪动过,很重。   那人向她走过来,到了她跟前,便停下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微笑,她发现不是那个送液氮的中美洲小伙子,而是个华人。   她被笑懵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哇,潮人啊!”   她没听懂。   他用嘴指指她的头说:“你的帽子潮爆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那个购物袋做的“帽子”呢,急忙从头上拉了下来,结果把头发也拉散了,她赶紧用手指去拢头发,边拢边解释说:“我……在刷墙,忘了买帽子,怕把头发搞上油漆了,就找了个购物袋来戴上。”   他又抿嘴一笑,走进客厅,放下那箱材料,往屋外走,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取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在她头上,还用手在她头上按了按,大概是帮她戴稳,然后看着呆若木鸡的她说:“戴这个吧,那个不透气。”   她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她头上,更没想到他会按她戴着帽子的头,顿时血往上涌,脸发起烧来,扭头就走,跑到洗手间去了。   她关上洗手间的门,打开灯,往镜子里一照,发现自己狼狈不堪,露在帽子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脖子上身上到处都是油漆,穿的那件旧睡衣也显得很短,还不到膝盖那里。最最糟糕的是,她嫌热没穿胸罩,现在两个乳房很明显地从睡衣上显出来,连乳头形状都能看见。   她慌忙跑到楼上去,从壁橱里拿出自己从家里穿过来的衣裙,跑到洗手间去,把帽子取了,先用指甲把脸上胸前的油漆抠掉,然后草草冲了个凉,擦干,换上。   她用手指把头发拢顺,用橡皮筋扎好,才来到楼下,发现客厅里已经堆起一座纸箱子小山了,施老板又在专心致志地用他的计算器。她没看到Kevin,大概到车里搬材料去了。   施老板看见了她,说:“June啊,Home Depot(家得宝)没有baseboard(踢脚线)卖,也没有stair nose(楼梯条),我可以到我朋友店去买,我把帐算好了,你开个支票给我,我去买,你就不用去了。”   她完全是心不在焉,开支票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Kevin抱着一箱材料进来了,大概是看见她变了模样,又抿嘴一笑,但没说什么,把材料放下就走了出去。   她开了支票,交给施老板,装作不经意地问:“施老板,那是你儿子啊?”   施老板大叫冤枉:“不是啦,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她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搞错了。”   施老板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哦,真的?”   “当然是真的啰,你帮我介绍一个E市的女朋友吧。”   她一愣,随即说:“好呀,我一定给你留心。”   “我要的是在美国的E市女孩子哦,不要人在大陆的那种,那样的不真心的,都是想到美国来,等你把她办出来,她就跟你bye bye(再见,分手)了。”   “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帮你留心的。”   施老板说:“下个星期一拆地毯,星期三就可以开始做地板了。你有多余的门钥匙吗?给我一把。”   她从钥匙链上取下一把门钥匙,交给了施老板:“就一把,够不够?”   “够的,够的,就一个人做。”   Kevin把最后一箱材料搬进来了,点了点数,说:“52箱,一箱不少。”   她热情地问:“你们……要喝点水吗?我有瓶装水。”   “不用,不用,车上带了水。”   她想起了什么,说:“等一下!”   那两个人都定在那里。   她跑到楼上,把Kevin的帽子拿下来,递给他:“谢谢你的帽子。”   “你留着戴呀。”   “不用了。”   “那个袋子罩在头上不透气,很不舒服,时间长了会头疼的。”   “你怎么知道不透气?”   “我戴过嘛。”   “你也刷墙忘了带帽子?”   “不是呀。”   “那你怎么也把购物袋当帽子?”   “我也是潮人嘛。”   王莙执意要把帽子还给Kevin:“给,你的帽子,谢谢了。”   “今天不刷墙了?”   “呃,不刷了。”   他接过帽子:“早点回家,别在这里待到太晚。”   “为什么?”   他一笑:“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你不怕呀?”   “怕什么?我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关紧有什么用?有些人可是有你家的钥匙的!”   施老板咂摸出这话的味道,大喊冤枉:“喂,我是一个好人啊!你可别瞎说,June要当真了。”   她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他在开玩笑。”   Kevin笑了一会儿,问:“你买下这个房子后,还没换过门锁吧?”   “没有。”   “车库的遥控也没重新调过吧?”   “没有。”她泡了这么久的房屋论坛,当然知道买房后应该换锁调遥控,但她也知道像她这样要上班的人,装修时不可能时时刻刻盯在那里,还得给装修工一把钥匙,方便他们进来做工,便决定装修完后再换钥匙,不然得换两次,她声明说,“我想等装修搞完之后再换锁。”   他夸奖说:“你很内行哦,不过你可以先把车库遥控调一下。”   她老实坦白说:“是想调的,但还不知道怎么调,等我上网去查一下再说,网上都有。”   “哇,你这么能干啊?又会刷墙,又会调遥控,别告诉我你连地板也会做,那我们Jimmy就要失业了。”   她还真想过自己做地板呢,论坛里自己做地板的不要太多,但她有点怕用锯子,也怕自己装得不好,还得返工,那就弄巧成拙,翻倍花钱了。   她笑着说:“呵呵,铺地板还是太难了点,请你们这些专家铺吧。”   施老板说:“地板还是交给我铺比较好。有些人为了省钱,自己铺地板,结果没几天就翘边了,鼓包了,还得请我去重铺。如果是那种glue down(胶粘)的地板,拆起来可费工了,三块钱一尺我都懒得去拆。”   “我就是怕返工,所以没敢自己铺。”   Kevin一直站在那里笑,听到这里,插嘴说:“你不怕自己刷墙要返工?”   “呃,墙嘛,刷得不好也就厚一块薄一块而已,不仔细看,谁看得出来?就算实在要返工,也就是往上再刷一层,简单多了。”   施老板说:“June啊,你这几天要抓紧时间把墙刷完,不然我没法开工铺地板。”   “好的。”   施老板说完,往屋外走去。   Kevin问她:“真的不要帽子?”   “不用了,谢谢。”   “那我就不勉强了。”他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跟在施老板后面往外走。   两个男人走到屋外,告辞,上了那辆白色皮卡,很快就拐过弯去,不见了。   她关了门,上到二楼,本来还想刷会儿墙,但四下一望,真的有点害怕呢,屋子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顾了楼上顾不了楼下,要真有个人溜进来就麻烦了。   她决定今天不刷墙了,明天早点来刷。   开车回家的时候,她眼前一直都晃动着Kevin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是“外貌协会”的老会员了,当初对王世伟那么迷恋,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他的外貌。她除了军训那点事,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连他会打球都不知道,就那么痴痴迷迷爱了他好几年,那不是外貌的功劳,还能是什么?   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的眼界真是狭窄啊!就没见过几个帅哥,男生大多是个子矮小,五官扁平,千人一面,看过了都没留下什么印象,所以王世伟就显得鹤立鸡群,其实也就是五官轮廓鲜明一点,个子高大一点。   后来出国了,高鼻子凹眼睛的看得多了,就觉得王世伟真不算什么,单位上的老外随便揪一个出来,都比他帅十倍不止。   但奇怪的是,她对单位上那些帅哥完全无感,从来没私下里想到过那些人,工作上需要接触,就接触一下,下了班,那些人就被她忘在脑后,她从来没关心过他们下班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好像他们一直都是住在实验室里,不吃不喝不做爱一样。   但今天这个帅哥给她的感觉不同,不是一般同事的感觉。他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他的眼神、笑容和动作,都好像对她很熟悉一样。而她也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他那样的长相,她肯定在哪里见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那个送液氮罐的中美洲小伙子。那么她像他生活里的谁呢?肯定也是长得像他某个熟人吧?   听施老板的口气,Kevin只是来帮忙搬地板材料的,那些纸箱子都很沉,施老板那么小的个子,搬那玩意肯定不行,只好找人来帮忙。   不过除了地板,别的应该都不重了,那么施老板就不需要Kevin来帮忙了。   想到这里,她有点失落。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大姐大打电话来了:“他承认了!那个混蛋,他承认了!”   她猜到是老穆和宓允丽的事:“你不是说现在不问他的呢?”   “我本来没想这么早就问他,但话说到跟前来了,我没忍住,就质问了他。”   “什么说到跟前来了?”   “是网上看来的一件事,说有个男的出了轨,提出离婚,他老婆不肯,他就伙同小三把老婆杀了。”   “哇,这么残忍?”   “是啊,我就说了一句:要换成是我,老早就把那个出轨的王八蛋杀了,还等到他来杀我?”   “他就坦白了?”   “他哪里会这么爽快?是我诈他,说你要是出了轨,还是趁早坦白,我这人也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是你自己坦白的,我或许还能原谅你;但如果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你看我怎么严办你!”   “他就说了?”   大姐大绘声绘色地说:“他半开玩笑地说:‘那我向你坦白吧,你可得说话算数,从宽处理我。’我说,‘没问题啊,只要你坦白’,他就坦白了。”   “这好像也太简单了点,搞得你挺没成就感的。”   “还成什么就啊,我肺都快气炸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早就知道了,但我一直希望这是个误会,比如S君不是他呀,或者宓家丫头是在报复他呀,这之类的。现在听他亲口承认,还不像扇了我耳光一样?”   她见大姐大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语调就激昂了,赶快劝道:“这样也好,早点把真相弄明白,也免得左猜右猜折磨人。”   “只能这么想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当初咱们是三人的人,现在变成被三的人了!”   “别这么想了。当初你三也好,不三也好,现在都有可能成为被三的人。我当初该不算三了别人吧?但现在怎么样,同样被三。”   大姐大很吃惊:“你也被三了?”   她把“世间芳踪”的下半截故事简单叙述了一下。   大姐大很兴奋地说:“你这比我还糟糕!我嘛,就是丈夫跟人睡过那么几觉,感情还算没投入,也没弄出孩子来。你倒好!哎,真没想到,王帅哥蔫没声的,还会干出这种事来。这也怪你太疏忽了。都这么些年了,你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没好气地说:“我看出来什么?他们两个在乡下干的好事,我远隔千里,在城里怎么会看出来?”   “你那时就该每次都跟着他去乡下的呀!”   她脱口说:“你也变得这么事后诸葛亮了?”   大姐大不吭声了,她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赶快挽回:“你说得对,我当时要是跟着他回乡下,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哎,算了吧,要出轨的人,你跟再紧他也会出轨,咱们别把责任都薅到自己身上。被人三了,就已经吃亏了,还自己给那两个贱人埋单,那不亏大发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跟他对质呢。我想等暑假过完了,把儿子接回来了再说。”   “哇,我真佩服你这么沉着镇定,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肯定当场就吵起来了。”   “哦,真的,你还没说呢,你跟他吵起来之后怎么样呢?”   “他说他只不过是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请我原谅。”   “你原谅不原谅呢?”   “我当然不会原谅!但是我现在也不会提出离婚,一是我有些东西还没弄停当,二是我和他在一个系,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我跟他离婚,以后在一起共事可就太尴尬了。他在D大混得还不错,肯定不会调走。而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现在哪个学校还会要我去?只有呆在D大。”   她听出大姐大已经决定不离婚,至少是目前不离,给她打电话只是想获得她的支持,因为一个女人要原谅一个出过轨的丈夫,还是很需要他人的认可的。   她当即表示支持:“的确是这样,看孩子的份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孩子是妈妈不离婚的最好托词,大姐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义凛然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他对女儿还是很好的,学习上主要靠他辅导,零花钱主要是他给,女儿很亲他。要是我们离婚,我女儿第一个不答应。”   “那就先别离,留家查看他一段时间。如果发现他没有改过自新,再离也不迟。”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还多亏了你叫我注意网上,不然就被他蒙在鼓里了。”大姐大许诺说,“我有空了就到宗家女人那里去一趟,看看她有没有新添一个孔雀绿的机车包。”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两个结成大奶联盟了,你监督我的丈夫,我监督你的丈夫。”   “有什么办法?现在的男人太滑头了,我们女人不联手对付,还真有点拿不住他们呢。”   第二天,她又到新房子那边去刷墙,想赶在施老板铺地板之前把楼上的几个卧室都刷好,免得耽误了施老板的工程。   这次她买了个旅游帽,刷墙时戴着护头发。但她很快就发现帽檐挡视线,只好转到脑后去,心想如果Kevin看见我反戴着帽子,说不定又会叫我“潮人”。   又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门铃又响了,她的心快速跳起来,偷偷拨开百叶窗一看,又是那辆白色的皮卡!她急忙跑下楼去,打开前门。   是施老板。   她有点失望:“施老板,是你?你不是有钥匙吗。”   “你车停在外面,你肯定在里面,我怎么会用钥匙开你的门呢?”   “哦,是这样,你太客气了。”   施老板说:“我把baseboard(踢脚线)买来了。”   她以为他会像昨天那样,对着白色皮卡喊一声:“Kevin,把baseboard搬进来!”   但他没有,而是自己走到车那里,从车厢里拿出几根老长老长的白色细棍子,扛到屋子里来。   她问:“这就是——baseboard?”   “是啊。”   “这么细?”   “就是这么细的呀!我show(显示,秀)给你看。”施老板拿起一根白棍子,放到墙边,解释说,“地板和墙之间要留一道缝,热胀冷缩时地板才不会变形,baseboard(踢脚线)就沿墙放,压住地板,遮住那道缝。”   她知道踢脚线的用途,也知道不会太宽,只不过她此刻希望踢脚线很宽很长很重,重到施老板搬不动的地步。   第十二章   星期一早上九点多钟,王莙正准备上一个实验,突然听到手机响,她以为是儿子从中国打来的,急忙拿起电话,但一看号码,是本地的,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号码。   她狐疑地“Hello(喂)”了一声,对方说:“June(琼),是我,Kevin(凯文)。”   她愣了,不知道是不是谁在搞恶作剧。   她问:“哪……哪个Kevin?”   “就是给你做地板的Kevin啊。”   她又一愣,终于相信真的是他:“哦,是你,怎么了?”   “你给的钥匙打不开门呀。”   “是吗?这是原房主留给我的两把钥匙,我——只用过我那把,没试过你那把呢。”   “怎么办呢?”   “我马上过来,你在那里等等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开车小心。”   她跟实验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说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就跑到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往新房子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她都有种莫名的兴奋,是Kevin给她做地板,不是施老板,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是Kevin做地板就很好,她没功夫多想,也不敢多想。   到了新家门前,她停了车,刚熄火,他已经迎上来,帮她开了车门,把那把钥匙递给她:“你试试看打不打得开,我是打不开的。”   “你都打不开,那我更打不开了。”   “你从来都没试过这把钥匙?”   “没有。”   “你每次开门都刚好用那把打得开的?”   “两把颜色不一样,我就随手选了那把颜色深的。”   “哇,那你是神手呢!”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大门边,她用他那把钥匙试了一下,真打不开,左掏右掏都不行。如果不是原房主给错了钥匙,就是原房主临时配的钥匙,但没配好。   他开玩笑地说:“好啊,你欺负我,把好的留给自己,把坏的分给我。”   “呵呵,我把钥匙给施老板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你来帮我做地板呢。”   “你以为是谁给你做地板?”   “施老板呀。”   “他像个做地板的样子吗?”   “那他像什么样子呢?”   “他是包工头嘛,只负责联系业务买材料的,具体的活路都是我们这些人做。”   哇,这个安排太好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做地板的手艺如何,但这个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她开玩笑说:“但是你也不像做地板的样子啊!”   “那我像干什么的?”   她趁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煞有介事地说:“你像个弹吉他的。”   “呵呵,你神眼啊?”   “你真是弹吉他的?”   他随手做了个摇滚乐手弹吉他的夸张动作,嘴里模仿电吉他声音“邦邦邦邦”,还把头发甩得四处乱飞。   她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才用自己那把钥匙打开门,两人走进屋子里。   他指着那堆地板材料说:“这个还得放几天才能开始铺,我今天是来揭旧地毯的。你这几天抓紧时间刷墙,不然的话,我把地板铺好了你再刷墙,那就麻烦了。”   “好的,楼上有一间已经刷好了,你可以从那间开始铺地板。”   “行。”他看着她,问,“钥匙怎么办?”   “我去配一把吧。”   “行。先配一把用着,等你搬过来再换锁,最好安个security system(安全系统)。”   “是在这么想呢。”   她走到房子外面,准备去配钥匙,他也跟了上来:“你把门锁了,我们去Home Depot(家得宝)配钥匙吧。”   “你也去?”   “我跟你去拿钥匙啊。”   “哦,我以为配好后再给你送来呢。”   “那你不得又跑一趟?”   “但你跟我去不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开着车,来到“家得宝”,配了钥匙。   她把新配的那把留给自己,把好用的那把给了他:“你用这把,怕万一新配的钥匙又打不开门,那就麻烦了。”   “还是你用这把吧,你拿着新配的钥匙,万一打不开,不更麻烦?”   “我可以再来配呀。”   “你把原件都给我了,拿什么配?”   她笑起来:“我脑子糊涂了。那你拿着新配的钥匙,万一打不开怎么办?”   “不会的,Home Depot(家得宝)配的钥匙应该没问题。”   “那我的原房主配的那把怎么打不开门呢?还是你把两把钥匙都拿去,万一新钥匙打不开门,你可以让他们修改一下。我下班之后再去新房子那边拿钥匙,反正我晚上要去那边刷墙的。”   “也行,你什么时候下班?”   她怕太晚了他等不及,特意说早点:“四点半,我五点可以到你那里。”   “行,你下班过来拿钥匙吧。”   她回到实验室,马上安排实验的事,争取能在五点左右赶到新房子那边去。   她一上午都轻飘飘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结果吃午饭都忘了避开她最烦的人,一屁股坐下才意识到田彬在场,还加上另外两个华人女同事,一个姓张,一个姓魏。   很明显,那几个人刚才正在议论她。她的突然到来,让那几个人都有点尴尬。   田彬最先恢复镇定:“王老师,我刚才正在和张老师魏老师说你的事呢。”   她开玩笑说:“真的?那我赶紧到别处去,让你们接着说。”   “别走,别走,我们又没说你坏话,是在讲你们家大王老师出手很大方,一送就是一千多的名牌包,是不是啊,张老师魏老师?”   那两个都说“是,是”。   张老师其实从来没当过老师,以前在国内是当医生的,现在在丈夫的实验室做research associate(副研究人员),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家务活全包,连丈夫的袜子都要一对对卷在一起,不然丈夫就会一样穿一只。张老师虽然才五十多岁,但看上去像年过花甲了一样,一脸的老人斑,下眼袋比眼睛还大,跟丈夫站一起,就像母子俩。   张老师说:“我是不会让我们严大夫给我买那么贵的包的。包嘛,能装东西就行,干嘛花那么多钱买名牌包?”   严大夫就是张老师的丈夫,在国内是搞医学研究的,到美国来读了博士,现在当上了PI(科研项目领头人),但张老师仍然称丈夫为“严大夫”。   田彬说:“张老师最贤惠了……”   魏老师在国内真是做老师的,教中专,因为有个弟弟在A所干得不错,魏老师两口子都提前退休,到美国来发展,丈夫在A所打杂,每天推着个小车收取各实验室要清洗的瓶瓶罐罐,送到清洗房洗干净了又用小推车送回各实验室。   魏老师比丈夫混得好,在一个实验室做technician(技术员)。   听田彬说到名牌包,魏老师就说:“小王,你明天背来我们看看,我国内的亲戚也要我帮她买个名牌包,我都不认识呢,怎么买?”   她说:“名牌包也有好多个牌子啊,你亲戚叫你帮她买哪个牌子的?”   田彬说:“就是‘巴黎世家’的机车包。刚才就是魏老师说起她亲戚买包的事,我们才说到你头上去的……”   魏老师催促说:“小王记得明天带来我看看哈,我好知道买什么样的包。”   她想了个解决办法:“这样吧,我待会上网搜一下,找几张机车包的照片给你发过去,你就知道机车包什么样子了。”   “要是在网上搜,那我不会自己搜?我就是想看看实物,摸摸皮子好不好。”   “要不我哪天陪你去买?”   田彬说:“王老师她舍不得背那个包……”   张老师说:“如果是我,就把那个包退了,买个便宜点的,像我背的包,都是三块五块一个的,就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她灵机一动,装作机密地说:“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把那个包退了。”   田彬大吃一惊:“真的?那可是大王老师送给你的礼物呀!”   “送那么贵的礼物干嘛?叫他不买不买,他不听……”   几个女人表情很复杂。   她在心里暗骂王世伟,不知道给哪个臭女人买的包,害我在这里绞尽脑汁编谎话。   四点多钟,她就溜了,开着车来到新房子,看见Kevin的白色皮卡还在门前,顿感神清气爽,中午因为机车包怄的一肚子气烟消云散。   她用遥控打开车库门,把车开进车库,然后进到屋子里,到处找Kevin,发现地毯全都揭掉了,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到处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他,转到门厅那里,才看见他躺在地上睡觉,身下垫着一块地毯,从颜色看,应该是从揭下的旧地毯上割下来的一块。   她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但他自己醒来了,坐了起来,仰着头问:“你下班了?”   “嗯。你活干完了?”   “早干完了。”   “是吗?就一直在这里等?”   “不是,先跑了两趟垃圾场,把揭下来的旧地毯什么的扔了。”   “然后又跑回这里来等我?”   “是啊。”   “对不起,我上午真是傻了,我有车库遥控啊,根本不用大门钥匙就可以进来的。结果害你等了这么久,没耽误你工作吧?”   “我的工作就是给你做地板。”他站起来,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给,钥匙。”   她很过意不去:“耽搁你这么久,我请你吃顿饭吧。”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她的确没吃晚饭,但因为晚上要刷墙,她从家里带了一些剩饭剩菜,装在一个饭盒里,刚放到冰箱里,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他可能没看见,提议说:“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你晚上不是还要刷墙吗?”   “是啊,我反正是要出去吃饭的,不如就一起吃吧。”   “去哪儿吃?”   她想了想,说:“我对这块不熟悉,你选吧。”   “北面有家中国buffet(自助餐)店,你吃buffet吗?”   “吃。”   “那我们就吃那家吧。”   “行。”   “就开我的车吧,你车已经停在车库里了,倒出来麻烦,而且你对这块不熟,别跟车跟丢了。”   她车上有GPS(卫星定位导航系统),但她没提,很路盲地说:“好啊,我晚上找路最不行了,就开你的车,不过吃完饭又得麻烦你送我回来。”   “没事,几步路。”   两人来到白色皮卡前,他替她拉开车门,她一看,哇,好高的座位,只好抱着座位狼狈地往上爬。   他指指车窗那里:“这里有个拉手。”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拉手,于是伸手拉住,终于爬上车去。   他转到另一边,坐进车里,把她那边的安全带拉出来一段,递给她:“来,系上安全带。”   她把安全带拽了拽,拉到座位的另一边插好。他发动了车,很利索地把车倒出门前的空地,向小区的北门开去。   她第一次坐这么高的车,感觉八面威风,视野开阔极了,看两边的小车,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骄傲。她偷偷看了看他,一只手在开车,很潇洒。   他车上放着音乐,她听了听,觉得是萨克斯演奏的乐曲,从风格来看,很像是Kenny G(肯尼基,美国著名萨克斯演奏家),她没想到他也喜欢萨克斯,心里又多一份触动。   但过了一会,有个男声唱起歌来,她听不太懂,只知道是粤语,声线很熟悉,好像是刘德华。   她好奇地问:“这是刘德华吧?”   “是。”   “刚开始我听到那音乐,还以为是Kenny G演奏的萨克斯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抿嘴一笑:“你不光神手,还神耳呢。”   “怎么了?”   “那就是Kenny G演奏的萨克斯啊!”   “是吗?可后面怎么是刘德华在唱歌呢?”   “是他们合作的嘛。”   她不相信:“Kenny G和刘德华合作?”   “是啊,曲子是Kenny G和另一个人合写的,伴奏也是他,演唱是刘德华。”   “真的?这我还没听说过呢。”她见他一直转头望着她,提醒说,“前面红灯。”   他转过去,向着前方:“你,很喜欢萨克斯啊?”   “不是我,是我儿子,他上学期刚开始学萨克斯,迷得不得了,下载了很多Kenny G的曲子,成天逼着我听。”   “他老师是谁呀?”   “他老师?哦,你是说教他萨克斯的老师?我没给他请私人老师,就是学校band(管乐队)的老师在教……”   “那学不到多少东西,一个老师教那么多人,还那么多种乐器,肯定是浅尝即止那种。”   “那我下学期得给他请个私人老师才行。”   王莙只觉得这曲子很好听,但不太明白刘德华在唱什么。她觉得Kevin(凯文)应该是广东那边的人,因为他跟施老板讲粤语,又这么爱听粤语歌,于是问道:“这什么歌呀?”   “你是我的女人。”   她一愣,又问:“我是问歌的名字。”   “你是我的女人。”   “这就是歌的名字?”   “是啊。”   “唱的是什么?”   他没回答,但等到刘德华从头唱起的时候,他逐字逐句翻译成国语给她听:   六月六日没有风的凌晨   街里途人纷纷   木讷站在渐褪色的人群   听不到情人的声音   怪当天的我是魔鬼的化身   狠狠去碎尽了你的心   莫奈我默认缘分   明白和你不可变真   让两心拖拉于一生   留住一吻于心   换过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从未最相称是恨   未会敢抱着情人   来深深地再一吻   十月六日是你的生辰   给你遥遥一吻   Oh baby   淡淡味道在你家中无人   知道你仍然单身   这一位希冀着故事的女人   多心软也后悔这么狠   原谅我自觅遗憾   其实和你不可以分   为你的多担心多紧   门外再一吻芳心   换个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原是最相称极合称   愿再可抱着情人   来深深的再一吻   无人肯将心爱让   让别人深深去热吻   无尽往后下沉   男人不懂得去分   谁人可一世接近   才无形遗害女人   留住你一吻于心   换过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从未最相称是恨   未会敢抱着情人   情深的一吻   Woo,错了错了爱人   抹去了你的伤痕   能回来陪伴这生   爱你会到永恒   盼每个你的生辰   可抱着情人   来深深的再一吻   她觉得这首歌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忏悔,当初认为两人之间无缘,就自动退出了,伤透了女友的心,但现在认识到两人其实是绝配,于是回头来找女友,发现她还是单身。   歌唱完了,车也来到餐馆前面的停车场,但都停满了,他转来转去找停车位,她向他求证:“这歌是不是一个男人的忏悔?”   “是。”   “是你……生活的写照?”   “呵呵,你神手,神耳,还神算,太神了!”   她有点失落。   他终于找到车位,停了车,下去了,她还在左掰右掰她那边的门,不知道怎么打开。他转到她那边,替她打开车门。   她自嘲地说:“太老土了,没坐过这种大车,到处都摸不到门。”   他看着她,抿嘴笑。   她发现他特别爱这样抿着嘴笑,两片嘴唇是抿着的,但向两边伸开,嘴角有点向上翘,看上去有点得意,有点害羞,有点调侃,有点挑逗。她看到他这样笑,就觉得自己变小了,小到可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地步。   但她想起《你是我的女人》,又变回奔四孩他妈,告诫自己说:人家那是招牌微笑,不是特别对你的,人家特别的微笑已经给了那个“十月六日是你的生辰”的女人。   他指指餐馆的方向:“在那边,我们停得好远。”   “说明这家餐馆生意好。”   “不一定,是旁边那家副食店生意好。”   两人边说话边往餐馆走,到了餐馆门边,他为她拉开门,让她先进,然后他也跟进来。   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年轻女孩子走过来,很注意地看了看他,问:“几位?”   “两位。”   带位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火车座前,他俩面对面坐下,小姐问了他们喝什么饮料,就示意他们现在可以去拿食物。   两人在同一个地方拿了盘子,但取食物的时候,就走散了。   她经常自嘲最不适合吃自助餐了,因为她不吃虾蟹,不吃三文鱼,不吃带生鱼的寿司,专爱吃那些又饱肚子又便宜的东西,比如春卷啊,粽子啊,包子饺子之类。   此刻她又装了一盘这种食物,端回到自己座位前,看见他已经先回来了,盘子里只有几个很漂亮的寿司,几只虾和一块三文鱼,顿觉自己村俗粗鲁。   火车座的椅背很高,挡住了视线,使她根本看不见别的座位上的人,加上还有一面靠墙,显得像个独立的小单间,除了望着对面的人,就只能低头看盘子。   他抢占了先机,一直望着对面的她,而她就没地方可望了,只好低头看着盘子,越发显得像个饿死了没埋的饥汉,一门心思在那里吃喝。   他吃得很少,也很慢,她虽然没看他,但她能看见他的盘子,吃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吃完,而她的一盘已经吃光了,又不好意思去拿,只好坐那里转着自己的杯子。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抬头总会跟他的目光相遇,一相遇她总是慌忙低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她低着头,问:“你怎么吃这么少?”   他笑了一下,说:“我刚吃过午饭。”   她惊讶地抬起头:“是吗?什么时候?”   “倒完垃圾后。”   她估计那得有三四点钟了,于是问:“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干嘛?早说了你就不请我吃饭了。”   她一笑:“请还是要请的,但可以晚点来吃嘛。”   “晚点来不把你饿坏了?”   她心头一热,开玩笑说:“那我们不应该吃buffet(自助餐)的,buffet又不能带走,你不多吃点,怎么够本呢?”   “够本,我早就把今天的本吃回来了。”   “是吗?”   “是啊,因为我每次吃buffet都是吃到扶墙进扶墙出的地步的嘛。”   “为什么扶墙进?”   “饿得不行了嘛,只好扶墙进。”   “那你进来后不吃?”   “吃啊,怎么会不吃呢?”   “那你怎么还会扶墙出呢?”   “吃太多了,撑得走不稳路了,只好扶墙出。”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快捂住嘴,压低嗓子,吃吃地笑。   他饶有兴趣地看她笑,又把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吃那么少,她也不好意思多吃,尤其是在他的注视之下。   他看出来了,跑去拿了一盘水果来:“慢慢吃,我陪你。多吃点,吃饱,你待会还要刷墙的,可别饿晕了从梯子上摔下来。你看别人,都是一装一大盘……”   她环顾一下四周,发现都是些大胖子,面前是堆得老高的一盘盘食物,不由得感叹说:“那么胖了还吃那么多!咱们吃不过老美和老墨……”   “嗯,这些食物本来就是为他们做的,不是正宗的中国口味。我知道几家中国餐馆,味道比这正宗多了。”   “是吗?餐馆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几个餐馆名,她一个也没去过:“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餐馆?”   “离你家有点远,在我住的那块。”   “你住在哪里?”   他说了个地名,的确很远,已经不在她那个市了。   她说:“这么远啊?那你怎么会接我们这边的活呢?”   “现在生意不好么,哪里的活都接。”   “生意好的时候不接我们这边的活?”   “近处的活都忙不过来呢。”   她脱口说:“那我得感谢生意不好了,不然你就不会给我做地板了。”   “是啊。缘分哈?”   她脸一红,装作大咧咧地说:“这要不是缘分,啥是?”   他又抿嘴望着她笑,好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似的,吓得她不敢说话了。   按照自助餐馆的老规矩,客人开始吃水果甜点,女招待就把账单和fortune cookie(签语饼)送来了。她连忙把那个放着账单的小黑本子抓到自己面前,想来付款。   但他制止了她:“还早呢,我歇口气可还可以吃好多盘,先别付。”   她只好先别付。   两个人各自掰开自己那个签语饼,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签语条,只见上面写着“You are going to travel far(你将出远门)”。   她摇晃着手里的签语条,说:“还挺准的呢,说我将要出远门。”   “你要出远门?”   “是啊,我暑假快完的时候会去中国接我儿子。”   “你经常回去吗?”   “隔一两年回去一次。”   “可能你签证很方便。”   “我有绿卡,两边都不用签证。”   他羡慕地说:“哇,太爽了!”   “你呢?你多久回去一次?”   他有点黯然:“很久没回去过了。”   她表示理解:“你太忙了。”   “如果方便的话……你这次回国可不可以帮我带点东西回去?”   “可以啊,带给谁呀?”   “带给我爸妈。”   “你爸妈住在哪里?”   “在H市,不顺路,离你家有点远。”   “没事,我可以把东西寄给你爸妈。”她觉得他好像情绪不高,便小心地问,“怎么了?寄过去,不好?”   他好像回过神来:“哪里,没什么不好,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啊,我可以带两个箱子回去,但我没多少东西带……”其实很多人都请她带东西回去,但她宁愿拒绝掉那些人,也要给他带。   “谢谢你。”   她见他低头摆弄签语条,便问:“你的签语条上写的什么?”   他拿起签语条,一个词一个词读道:“You found your dream girl。(你找到了你的梦中女孩)”   她估计就是那个“仍然单身”的女孩,便说:“哇,你交好运了。”   “该感谢你哦。”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好的签语嘛,这次肯定是托你的福,沾你的光。”   她以老大姐的姿态问:“你的梦中女孩在哪里呀?”   “梦中女孩嘛,当然是在梦中。”   她笑起来:“按你这么说,这条签语用在谁身上都是准的,谁没有一个梦中……情人?”   “你呢?”   “我?”她有点尴尬,“我嘛,老都老了,还有什么梦中情人?”   “不是老了,而是你已经找到了,梦中人变成了枕边人,最完美的结局。”   她没置可否:“你还没说你的梦中女孩是什么样的呢。”   他想了一会儿:“是……相信爱情的女孩。”   “什么叫相信爱情?”   “就是……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她心一震,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在D市和B县之间穿梭的女孩。她问:“什么叫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知道现在没有这样的女孩了。”   “以前有过?”   “可能有过,不过我没遇见过。”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   他问:“你呢?你遇到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吗?”   “呵呵,哪里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如果说以前还有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的话,那么连以前都没有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   “谁说的?”   “我说的。”   “你说的不对。”   “为什么不对?”   “我就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当然现在老了,应该叫男人了。”   “是吗?你这么浪漫?”   “这不叫浪漫。”   “叫什么?”   “叫疯狂……叫……不顾一切。”   “那我应该说:你这么疯狂?这么不顾一切?”   “是啊,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点糊涂了:“为什么你在这里就证明你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呢?”   “因为我是偷渡来美国的嘛。”   “你是偷渡来美国的?为了……爱情?”   “是啊,还有什么别的力量能让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并且过这么……无聊的生活呢?”   她真不敢相信:“这好像都是电影里才有的事呢。”   他开玩笑说:“电影是根据我的经历编的嘛。”   “办这个偷渡,得要很多钱吧?”   “我那个时候是八万美金,听说现在涨很多了。”   “八万美金?那不是个小数目呢!”   “是啊,几十万人民币,都是我爸妈为我凑的,找很多人借了钱,低声下气说了很多好话,卑躬屈膝看了很多白眼。”   “你爸妈知道你要这些钱是为了……偷渡吗?”   他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自我安慰说:“我出来后,已经把他们借的钱都还清了。”   “那就好。”   “但是我不能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   “为什么?”   “我没身份的嘛,哪里能随便跑回去呢?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不可以就留在国内陪爸爸妈妈?”   他有点凄然地一笑:“所以说我为了爱情是不顾一切的啰,连自己的父母都不顾了,还不能称为不顾一切?”   王莙见Kevin(凯文)说到父母就那么难过,赶紧转移话题,说点能让他开心的事儿:“她一定很漂亮吧?”   “谁?”   “就是那个……让你不顾一切的女孩?”   他发了一会儿呆,说:“嗯,舞蹈系的系花,身材一流。”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还从来没听到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夸奖另一个女孩漂亮,可能主要是因为她总共就只跟王世伟这个男人谈论过别的女人,而他们谈论的所谓“别的女人”也就是宗家瑛一个。   公道地说,王世伟还从来没在她面前夸奖过宗家瑛的长相,也没夸过任何别的女人的长相,所以她以前还没品尝过这种酸溜溜的味道。   现在听Kevin说舞蹈系系花“身材一流”,感觉就像在说她王莙身材末流一样。她意识到自己这醋吃得荒唐,赶紧悬崖勒马,回到正题上来:“她现在……在美国?”   “嗯。”   她一时想不起美国舞蹈方面的最高学府或者最著名演出单位是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美国中央芭蕾舞学院”或者“美国中央芭蕾舞团”之类的机构,想装内行也装不出来,只好很外行地问:“她在美国,跳舞?”   他摇摇头。   “改行了?”   “嗯。”   她感叹说:“美国人好像都喜欢摇滚乐,不怎么重视芭蕾舞,搞这行的,在美国恐怕很难赚到钱。”   “嗯,搞这行的在中国也很难赚到钱。”   “是吗?”   “嗯,她毕业好几年都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   “那她干嘛要学这行?”   他耸耸肩:“她家里人要她学的。他们听说搞这行的女孩子,嫁的都是高干子弟,前途都很好。”   “那她怎么没嫁高干子弟呢?”   他又耸耸肩:“高干子弟就那么好嫁的?”   “她是因为你放弃了高干子弟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值得嘛。”   他看了她一会儿:“你这么想?”   她看着面前的盘子说:“嗯。你长这么帅,又是弹吉他的,往台上那么一站,头发那么一披,吉他那么一弹,该有多少女孩为你疯狂啊!”   他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就在现场为我疯狂一样。”   “我要是倒回去二十年,肯定,为你疯狂。”   “那我马上就去学吉他!”   “你不是弹吉他的?”   “我哪有那本事啊!”   “你别谦虚了。”   “不是谦虚,我真不是搞吉他的。”   她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会,问:“那她改哪行了?”   “开餐馆。”   她一惊:“这也……跨度太大了吧?”   “还不都是为了谋生。”   她四下张望,想看看餐馆里几个华人女孩哪个像是搞舞蹈出身的,但看来看去都不像,全都是个子瘦小身材扁平像没长开的小姑娘。   他小声说:“别找了,不在这里。”   她停止搜寻:“不是这家呀?怎么不带我去她的餐馆吃饭呢?”   他一笑:“干嘛要去她的餐馆?”   “为她拉点生意嘛。”   “那能有多大一笔生意?”   “你也可以见见她呀。”   “见她也不用跑到她餐馆去见呀。”   她坦白说:“主要是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还不就是人样。”   “我知道是人样,但肯定不是一般人的样,肯定很漂亮,不然你怎么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我是为爱情不顾一切。”   “是啊,但她就是你爱的对象嘛,当然就是为她不顾一切啰。”   他没回答,只看着她微笑。   她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问:“她的餐馆叫什么名字啊?等我以后有空了去那里吃饭。”   “你一定要看她呀?”   “是啊,我的好奇心被你调动起来了。想想看,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偷渡的人,能让你不顾爹妈留在美国的人,那得……多倾国倾城啊!”   “你要是这样想,看了肯定会大失所望。”   “有了你这句话,我看了肯定不会大失所望。”   他一笑:“你嘴皮子这么厉害,和你老公吵架肯定是每吵必赢吧?”   “哪里呀,是每吵必输。”   “不会吧。”   她鬼使神差地说:“真的,每次都是他吵赢,因为他是我好不容易追来的,我哪敢得罪他?”   他不笑了:“真的?”   “嗯,我也是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嘛。”她以自嘲的口气把自己怎么暗恋王世伟、怎么追到B县去、怎么给他搞研究生考卷等等那一本经都讲了出来。   她边讲就边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人在问:“你疯了?怎么把这都告诉他了?”   但脑子里另一个人回答说:“怕什么?他不是把偷渡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他安慰她说:“追得辛苦不要紧,只要最后追到手了,婚姻幸福就行。”   “现在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婚姻幸福?”   他想了一会儿,说:“嗯,是很难,主要是人心太浮躁了,诱惑太多了。”   “主要还是怪自己看错了人。”   他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们走吧,你不是还要刷墙吗?”   她如梦初醒,慌忙从提包里摸出钱包,想拿信用卡出来付账,但钱包拉链卡住了,左扯右扯都扯不开,急得她什么似的,生怕他以为她想赖账。   他已经拿出几张纸币夹在了餐馆结账的小黑本子里,站起身说:“走吧。”   她终于扯开钱包,边拿信用卡边说:“那不行的,说好了我请你的,怎么能让你破费……”   他按住她的手:“下次你请我吧,你不是想去那家餐馆看我的那个……什么的吗?下次我们去那家,一定让你付。”   她被他按住手,心儿乱蹦乱跳,软绵绵地说:“好,那下次,你一定得让我付。”   “一定。”   两人出了餐馆,向他停车的地方走,天已经黑了,她感觉夜风吹在脸上很凉爽,知道自己脸在发烧。   回来的路上,车里还是放着肯尼基和刘德华合作的那首歌。她估计他和他的梦中女孩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可能他就像歌中唱的那样,“怪当天的我是魔鬼的化身,狠狠去碎尽了你的心”,于是两人分手了,但时隔多年,两人仍然是男未婚,女未嫁,都死死守在那里。   她听到“爱你会到永恒,盼每个你的生辰,可抱着情人,来深深的再一吻”,不禁想到他拥抱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俯下身去,吻在女孩唇上的情景,真是如诗如画,令人艳羡啊!   车好像一眨眼就回到了她的新房子门口,他停了车,嘱咐说:“等我来给你开车门。”   “不用,不用,我已经知道怎么开车门了。”   她打开车门,经验主义地当自己小车那样,伸出脚就把人的重心移到车外,结果一脚探虚,差点栽到地上。   他扶了她一把,说:“看,我叫你等我来给你开门。”   “这不是开门的问题。”   “呵呵,那我应该说‘等我来扶你下车’。”   “那多不好意思啊,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样。”   她摸黑往自家前门走,他跟在后面嘱咐:“当心,当心,前面有台阶。”   她还真不熟悉自家门前的地形呢,因为她总是从车库那边进去,除了来看房子的那几次,基本没从前门走过,此刻只好低着头,使劲看脚下。   他抢上前去,用自己那把钥匙开了门,并打开了门外的两盏灯:“对不起,刚才走的时候我应该把外面的灯打开的。”   “这怎么该你说对不起呢?”   “那应该谁说?”   “我说呀,我是这里的主人。”   “但是我锁的门呀。”   她走进屋里,仔细看了一下墙上的开关,说:“呵呵,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可能摸半天都摸不到这个灯的开关,从来没注意过这个。”   “要不是我在这里,你就不用从这个门进了。”   “那倒也是,我一般都是从车库那边进的。车库门一开,灯就亮了。”   “所以说是我的问题。”   他走过去卷起那块地毯,解释说:“我看到你地毯有些地方还挺干净的,就割了几块留下没丢,你以后搬家时可以垫在地板上,免得工人们走来走去把地板搞坏了。”   “太谢谢你了,你想得真周到。”   他卷好地毯,放到那堆地板附近,拍了拍手,问:“你不是说要刷墙的吗?”   “哦,是要刷的,但是……我得换衣服……”   “那就去换吧。”   “你……”   “我检查一下你刷墙手艺如何。”   “呵呵,手艺不行,我乱刷的……”   “别的倒没乱刷,就是墙上那些插座盖子没取下来,都沾上油漆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到楼上揭地毯的时候看见了。”   她怪不好意思:“我知道刷墙之前应该把那些盖子都取下来,刷完之后再安上去,但那天我没带起子……”   他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等你搬进来,很多插座都会被家具挡住,没人看见……”   她终于找到了依据:“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个大转弯:“不过卖房子的时候买家看见会影响resale(卖房)。”   她泄气了:“那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擦掉上面的油漆?”   他笑了:“还好,你没冲我发火,说我刚买房呢,你就在说卖房。”   “我怎么会那么说呢?买房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卖房,不好卖的房子,一定不能买。我决定铺地板,也是因为地板能增加resale的价值。”   “哇,你很内行呢。”   “都是在论坛里学的。”她许诺说,“等你给我把地板铺完了,我到论坛里去替你打广告,让大家都来请你铺地板。”   “我还没铺呢,你都不知道我铺得好不好。”   “肯定好。”   “你这么看好我?”   “嗯。”   “那我不好好给你铺都说不过去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你铺得不好也没关系,我只要说你是一枚帅哥,肯定好多人来请你铺地板。”   他调侃说:“真的?那你是不是看Jimmy长得帅才决定hire(雇佣)他的?”   “哪里呀,我是看他价格便宜。”   “呵呵,刚才还骗我说雇人是看帅不帅。”   “当然是看帅不帅啊!如果是你来跟我谈生意,而不是施老板,你要价再贵我也雇你!”   他笑了一会儿,说:“你要真在论坛打广告,也不能打我的广告,要打Jimmy的广告。”   “为什么?”   “他是包工头嘛。”   “你怎么不做包工头呢?”   “我连身份都没有,怎么能做包工头呢?包工头要有自己的公司,要有开业执照才行的。”   她有点后悔刚才乱说一通:“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   “没事呀,Jimmy现在很需要有人帮他推广生意的,你帮他在论坛打广告,他一定高兴。他接到活了,我也有活干,那不就等于你是为我打广告一样吗?”   他说完,转身往门口走,“我去车里拿个起子来帮你下插座盖子,你要换衣服赶快去换吧。”   她从衣橱里拿出她的刷墙服,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刷墙服太短了,他在这里,她怎么好意思穿?   他拿了起子进来,发现她还穿着刚才那身衣服,好奇地问:“怎么?你今晚不刷墙了?”   “呃——我还是等你走了再刷吧。”   “为什么?有什么刷墙秘籍怕我学去了?”   “不是,是我的刷墙服……太短了。”   他呵呵笑起来:“那怕什么?我又不会趴地上去偷看你的裙底风光……”   她想象他一个大高个趴在地上往她睡衣里望的情景,也呵呵笑起来:“我就穿这身刷吧,搞脏了再去洗就是了。”   “随你。呵呵,你们女孩子刷个墙都有这么多考虑,还有专门的刷墙服,啧啧……”   她听他叫她“女孩子”,非常开心:“那你呢?未必上班下班都是穿这身?”   “不穿这身还穿什么?”   “约会也穿这身?”   “我刚才不就是穿的这身吗?”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王莙又到新房子那边去刷墙,她把昨天带去没吃的剩饭剩菜从冰箱拿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吃掉,然后换上她刷墙的行头,开始刷楼上那间主卧。   那间是给儿子住的,她刷得特别用心,先用楼上两间客房练手,等练好了才开始刷这间。   她正刷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家的门铃声音特别大,不是“叮咚”一声,而是长长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赶快到窗子边去观察,看见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皮卡。   今晚应该没人来呀,Kevin已经把旧地毯揭掉了,新地板要等她墙刷完了才能铺,那会是谁呢?   她下楼来到大门边,打开门一看,是Kevin(凯文),她又惊又喜:“是你呀?”   他看着她,抿嘴一笑,“在刷墙?”   “嗯。没想到你会来,穿得……乱七八糟的,我去换衣服。”   她说完就往楼上跑,他在后面说:“挺好的,换什么呀?”   她没答话,继续往楼上跑。   他大声说:“真不用换,我给你送stair nose(楼梯条)过来,马上就走的。你要怕我看见,可以躲在房间里,等我走了你再出来。”   她听他这样说,就呵呵笑着躲到楼上房间去了。   她站在二楼窗口看他搬东西,有点像上次的地板材料,也是纸箱子装着的,但这次的纸箱子比上次窄一些。她看见他搬了几趟进屋,最后那次进去后就没看见他出来。   她正在纳闷,听到他在背后说话:“是不是在等我走了好出来?”   她转过身,见他站在门边,抿着嘴笑。   她有点撒娇地说:“好啊,你骗人,你说你马上就走的。”   “我是准备马上就走的,但想起一点事,要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   “你刷那个墙壁和天花板交界地方的时候,最好贴上painter's masking tape(刷墙时贴在交界处防止沾上油漆的胶带),那样就不会刷到天花板上去。”   “我是想贴的,但是,梯子矮了点,我够不着。”   “怎么不买个高点的梯子呢?”   “太高了我车里就装不下,没办法运回来。”   “我回去给你拿个高点的梯子来。”   她想到他住得很远,便说:“那倒不必,不过你可以跟我去Home Depot(家得宝),我买个高点的梯子,你帮我运回来,你的车大,装得下。”   “也行,走吧。”   “我去换衣服。”   “干嘛换衣服?这不挺好的吗?”   “这怎么行啊?是我的旧睡衣,怎么能穿到商店里去?”   “商店里穿这种衣服的不要太多!”   她也知道美国人穿着很随便,但坚持说:“我还是去换一下吧。”   “快去吧。”   她立即从衣橱里拿出衣裙,到洗手间去换上。   两人还是开他的车,他把车发动后,没立即起步,而是打开车顶灯,在右手边那个装CD的槽子里翻来翻去,找了盘CD,放进车上的播放器里,才把车倒出去。   他放的是萨克斯乐曲。   她随手翻了翻他车上的那些CD,发现全都是萨克斯的,很多是不同演奏家的个人专辑,有些演奏家的名字连她儿子都没提起过,感觉这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问:“知道这是谁演奏的吗?”   她注意听了听,猜测说:“应该是肯尼基。”   “能听出是什么曲子吗?”   “好像是Going Home(回家)。”   “你真是神耳啊!”   “都是我儿子的功劳,成天给我讲这些,还逼着我听。”   “你儿子对你教育有方哦。”   “你也很喜欢Kenny G(肯尼基)?”   “是啊,我的偶像嘛。”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啊,我终于想起你像谁了!”   “像谁?”   “Kenny G!”   “是发型像吧?”   “你的发型是——学他的吗?”   “是啊,像不像?”   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说:“嗯,很像,别告诉我说你头发天生就是这样卷卷的。”   “当然不是。”   “是烫的?”   “是啊。”   “在哪里烫的?快告诉我,我儿子也想烫Kenny G的发型呢。”   他有点得意地一笑:“自己烫的。”   “你自己烫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购物袋套在头上难受呢?”   “哈哈,原来你也套过购物袋!”   “找到知音了吧?”   “太知音了!你怎么像我儿子一样,这么喜欢萨克斯?”   “这是我的专业嘛。”   她愣了一下:“你——你是学音乐的?”   “是啊。”他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音乐学院名字。   “你是那里萨克斯专业毕业的?”   “是啊。”   她的敬仰之情犹如尼亚加拉大瀑布,淌得花花的,甚是壮观:“哇,你是音乐学院萨克斯专业的高材生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以为我生来就是做地板的?”   “那倒不是,但是——也没想到你是搞音乐的。”   “呵呵,搞音乐的出了国多半都改行了,我有个同学,学打击乐的,现在在餐馆当大厨。”   “学打击乐的炒菜,也算——专业对口呢。”   “哈哈,真的呢!那我学萨克斯的要改哪行才算专业对口?”   “去吹气球卖?”   他笑得合不拢嘴:“你太好玩了!”   “我听你说你女朋友是舞蹈系的系花,还以为你是舞蹈系的系草呢。”   “是杂草吧?”   “哪里,是系草。你肯定是萨克斯系的系草。”   他没接茬,只介绍说:“其实Kenny G不算萨克斯界的头块牌子,但他最popular(流行,知名度高),因为他演奏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发行量最大,所以喜欢萨克斯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我很崇拜他,曾经想做个中国的Kenny G,让萨克斯走进千家万户。”   “我也崇拜他,因为他不仅萨克斯吹得好,还,长得帅。”   “他儿子Max G(麦克斯基)长得更帅。”   “是吗?他还有个儿子?那我得找他儿子的录像来看看。”   他调侃道:“你外貌协会的?”   “嗯,会长。你肯定是像他儿子吧?”   “我哪有那么年轻?我是他兄弟,Kevin G(凯文基)。”   “真的?你姓——高?”   “不是。”   “那就是姓郭。”   “哪个guo?”   “右边一个耳朵的那个郭。”   “不是。”   “国家的国?”   “也不是。”   “那还能是哪个guo呢?不会是姓锅灶的锅吧?”   “哈哈,当然不是,是虢国的虢,就是右边是个虎的那个虢。”   “我知道了,”她笑起来:“是虢夫人的虢。”   他开玩笑地警告说:“以后可别叫我虢夫人哈。”   “不叫你虢夫人可以,你得告诉我你叫虢什么。”   “我就叫虢什么。”   “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吧,不然我叫你虢夫人。”   “我叫虢恺,竖心旁那个恺。”   “没多少人跟你重名吧?”   “还没遇见过。你呢,很多人跟你重名吧?”   “嗯,大把抓。不过写出来重名的还不多,因为我不是军人的军,不是君子的君,而是莙荙菜的莙。”   “为什么叫这个莙呢?”   “听我爸妈说,是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吃莙荙菜不吐,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你呢?”   “没什么特别的,我爸妈说‘恺’是快乐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一生快乐,就起了这个名字。”他停了停,说,“不过这里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所以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那你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Kevin Guo,我驾照什么的都是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考到驾照的呢?”   “不是考的,是买的。”   “驾照还能买?”   “什么都能买。”   “护照也能买?”   “当然能买,我的护照就是买的,不然我怎么能来美国?”   她很好奇:“你是……怎么偷渡来美国的?要坐……很久的船吗?”   “哪里呀,现在谁还坐船偷渡?”   “那你是坐什么来的?”   “坐飞机来的。”   她嚷起来:“坐飞机偷渡啊?我还没听说过呢!”   他转过头,微笑着说:“你在别处可别这么大声嚷嚷。”   “不会的,不会的。”她压低嗓门,“我一听说偷渡,就想到坐着个小船,在风雨中飘摇,天上下着大雨,船被风浪打破了,水直往船里灌,人掉到水里,抱着个船板,游啊游……”   “从电影里看来的吧?”   “有可能,不过想不起是什么电影了。”   “以前大陆逃港的就是这样偷渡的。”   “但你不是?”   “不是,我是正儿八经从机场坐飞机来的。”   “哇,那怎么能叫偷渡呀?”   “不是合法入境的,就是偷渡啰,并不是只有坐船才是偷渡的。”   她追问:“那你怎么入得了境呢?美国海关查得可严呢。”   他笑着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是不是想偷渡啊?”   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好奇。”   “我的护照签证都是真的,经得起检查的,就是照片是假的。”   “现在是这样偷渡的?”   “应该说以前是这样偷渡的,现在查得很严,防伪技术也提高了,这样偷渡已经很难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会回去看我爸妈,如果想出来的话,可以再花点钱偷渡。”   “一个人还能……偷渡好几次?”   “呵呵,这是因为中国离美国太远了,离得近的国家,每年偷渡一次都可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很多老墨就是这样,花几百块钱,就能偷渡到美国来,想家里人了,就跑回家去,呆一段时间,再花几百块钱偷渡过来。”   “简直像他们家的后院一样。”   “本来就是后院嘛,美国和墨西哥之间有那么长的陆地边境,哪里防得住啊?”他笑了一下,“呵呵,我从来没把偷渡的事告诉过任何人,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全告诉你了……”   “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对外人讲。”   “嗯,可能是吧。”   他从牛仔裤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摸出个钱夹,递给她:“看看我的驾照,能不能看出破绽来?”   她仔细看了一通,看不出任何破绽,又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对照,还是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好老实承认:“看不出来。”   “连警察都看不出来的,只有跟FBI的数据库对照,才能看出破绽。”   “是吗?是怎么回事呢?”   “在FBI的数据库里,这个号码下面是别人的信息。”   她很担心:“那他们不是就知道你的驾照是假的了?”   “所以不能让警察抓住。”   她急了:“你快别和我说话了,专心开车,别被警察抓住。”   “不会的,我开了好多年了,从来没被抓住过。”   “那你要这个驾照有什么用?”   “还是有用的,买酒买烟啊,取包裹坐飞机啊,凡是要用身份证明的地方,都用得着。即便警察抓住,也不会每次都跟FBI核对数据。”   “万一抓到了,又核对数据了,会怎么样呢?”   “就遣送回国啰。”   “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还怎么回来呀?”   “不能再偷渡了?”   “都打了指纹,留下案底了,还怎么偷渡?”   “那你开车可千万要注意,别让警察抓住。”   “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又看了一阵他的驾照,发现他刚满三十岁,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不甘心地问:“驾照上写的是你的真实年龄?”   “都是真实的,就是不在FBI的数据库里。”   “你才三十岁?”   “什么叫‘才’三十岁?都而立之年了,还什么都没干成。”   她不吭声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说:“骗你的,假驾照上怎么会是真信息呢?”   王莙以专业媒婆的口气问:“小伙子,告诉我,你究竟多少岁?”   他一笑:“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好给你介绍对象啊。”   “真的?我听Jimmy(吉米)说你要给他介绍你们E市的女孩呢。”   “是啊。你要不要?要的话,我也给你介绍一个。”   “要啊要啊,你给我也介绍一个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多大呢。”   “我……算虚岁的话……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她转过头去打量了他一会儿,知道他在撒谎,王世伟那样的脸才是不惑之年男人的脸,而他的脸,皮肤那么紧致,没有一点松垮,没有一点眼袋,怎么会是不惑之年呢?他更像是驾照上的年龄,三十。   她威胁说:“你不说实话,我真的按不惑之年替你物色对象了。”   “我说的是实话么。”   “好,那我帮你介绍一个三十八九带孩大妈。”   “带孩的呀?那太好了,孩多大了?”   “八九岁。”   “八九岁了?那可以开始学萨克斯了。”   “你到底是找对象还是招学生啊?”   “一举两得嘛。”   她提醒说:“你不是有那个舞蹈系系花吗,怎么还要我替你介绍对象?”   他笑起来:“不是你自己要给我介绍的吗?”   她耍赖:“我要给你介绍,你也应该拒绝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系花?”   “你是在帮她考验我吧?”   “就是。”   “那我没经得住考验,面对你的诱惑,我动心了。”   她想说“我可没诱惑你”,但她怕他对“诱惑”做出不同的解释,那就显得她自作多情,不懂幽默了,只好作罢。   在“家得宝”买了梯子,还买了两把门锁,两人又回到车里,她胡乱拿了张CD,插进播放器,听到一种很像爵士乐的音乐。她问:“这也是萨克斯?”   “是啊。”   “怎么像爵士乐啊?”   “本来就是爵士乐么。爵士乐和萨克斯,难分难舍的一对。这位演奏者是世界一流的萨克斯名家呢。”   她像土人一样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说:“听不懂,我还是喜欢听肯尼基的萨克斯。”   “那就换成肯尼基的。”   她换了张肯尼基的CD,提议说:“你什么时候演奏一曲给我听听?”   “行啊,哪天我把萨克斯带过来为你演奏,非把你迷倒不可。”   “我已经被你迷倒了。”   “你还没听我的演奏呢!肯定是被我的发型迷倒的。哎,现在的女生太外貌协会了,可惜了我的音乐!”   “那个舞蹈系的系花是不是被你的音乐迷倒的?”   “她?不是。”   “我不相信。”   “真不是。”   “那她是被你的什么迷倒的呢?”   “为什么一定要被我迷倒呢?”   “不迷倒怎么会,爱上你呢?”   他耸耸肩:“我好像没说她爱上了我吧?”   她有点不明白:“她没爱上你?那你怎么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呢?”   “你不也为了那个姓王的男人,不顾一切吗?”   这一记反手勾拳打得她满地找牙,特别是“那个姓王的男人”,简直打得她连牙都找不着了。她曾经暗恋和热恋过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那个姓王的男人”,而且又没说错,现在对她来说就是“那个姓王的男人”,叫人情何以堪啊!   他抱歉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他来惹你不开心。”   “没事,没事,我老早就习惯了。”   他仍然很关心地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真的老早就习惯了一样。   她提醒说:“看前面,当心追尾。”   他回过头去看前面,她问:“你,到美国来后,就改行了?”   “还坚持了一段时间的。”   “在哪个乐团?”   “Kevin G。”   “你自己的乐团?”   “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乐团啊,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给人家乐团打杂都没人要,就在大街上地铁里给人演奏……”   “卖艺?”   “嗯。”   “卖身不?”   “呵呵,还没到那个地步。”   “卖艺能赚到钱吗?”   “饿不死。”   “后来怎么改行了?”   “不改不行啊,欠那么多钱,得还上啊,所以就改行干餐馆去了。”   “你还干过餐馆?”   “什么都干过。”   “跳过脱衣舞没?”   “就那个没干过。”   “后来呢?”   “后来?后来遇到Jimmy(吉米),就跟他学装修,然后就,给你铺地板来了。”   她感叹说:“你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了。”   “你来写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不会写,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叫艾米,她会写,她写了好多人的故事,都出版了。等我哪天把你的故事告诉她,让她写出来,一定感动很多人。”   “艾米不是说故事要等到过去了才能写吗?我的故事还刚开始呢,现在不能写吧?”   “咦,你怎么知道艾米说故事要到过去了才能写?”   “就兴你上网,不兴我上网?”   “别告诉我你也在网上看爱情故事!”   “为什么我就不能看爱情故事呢?”   “你们男生……”   “男生也不是个个都不看爱情故事,就像你们女生,也不是个个都看爱情故事。”   “那倒也是。”她突然想到,他说的这个“我的故事还刚开始”,肯定是和那个舞蹈系系花的故事,刚重新开始。她顿时兴趣全消,敷衍说:“嗯,那还是等你的故事结束之后再写。”   “我希望我的故事不要结束,永远发展下去。”   她懒心无肠地说:“那就别写了,你们慢慢发展。”   “我和谁慢慢发展?”   “我怎么知道?”   他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回到她的新房子,他把刚买的梯子搬到楼上那间主卧,支开了,让她试试:“你站上去,看看够不够高,不够我们再去换一种。”   她爬了上去,一共有六级,但她才爬了四级,就已经心慌慌了,因为这个梯子比她上次买的那个窄,站脚的地方还没脚那么宽,只有脚板心站在梯级上,又没地方扶着手,好像找不到平衡了一样。   他看出来了:“这个梯子不适合你用,我们去换一架吧。”   “不用了,像这么高的梯子,都是这种细条的。”   “也是,宽了就太重了,搬动不方便。那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别用这架梯子,要用就靠着墙用,别这么人字形立着用。现在有我扶着,没事,你一个人用,很危险的。”   “好的。”   她伸出手去试了试,够是够得着了,但贴胶带可不是只要够得着就能贴好的,长长的一条胶带,你得从头贴到尾,而她站在梯子上,伸开两臂,也只能够得着有限的那么一段地方。要是下来搬动了梯子再上去,先前贴的那一段可能会掉下来,拖着的那段还有可能粘得到处都是。   他说:“嗯,下来吧,你一个人没办法贴胶带的,要两个人才行。”   她从梯子上下来,解释说:“所以我决定不贴胶带,反正我刷的是白色,糊到天花板上也看不出来。”   “还是看得出来的,自己住没什么,但会影响resale(卖房)。”   “等我卖房的时候,去找个专业刷墙的帮我刷刷再卖。”   他笑起来:“那不还得花几千块吗?干嘛不现在就找人刷呢?”   她也笑起来:“看来我这笔账没算好。”   “没事,我帮你贴吧。”   他把一高一矮两架梯子都支起来,一架在墙的左边,另一架在墙的右边,然后指挥说:“我用这架窄的,你用那架宽的,我们一个人站一边,你不用贴,只帮我牵着胶带就行,两个人,很快就能把胶带贴好。”   果然,两人联手,很快就把胶带贴好了。   他又说:“我们把楼上那个bonus room(奖励房)的胶带也贴了吧,免得你一个人够不着。”   “好的。我准备在那个房间里摆个乒乓球桌,所以我儿子叫那个房间乒乓室。”   乒乓室只有两面墙壁与天花板交界,所以很快就贴好了。   他看了她一眼:“叫你别换衣服,你不听,穿这么整齐,怎么刷墙?还是我来刷吧。”   她笑着说:“不用,等你走了,我就换上我的刷墙服来刷墙。”   “如果我不走呢?”   “那我就只好不刷了。”   他看了看贴好的胶带,说:“胶带贴的时间长了,就有点撕不下来,粘在墙上难看,使劲扯又会把刚刷的油漆揭下来。还是我来刷吧,你要是觉得站旁边不好意思,就去刷衣橱门和卧室门。”   两人分了工,各行其事,很快就刷好了一间屋,然后又把乒乓室那两面贴了胶带的墙壁刷了。   她说:“不早了,今天就刷这些吧。”   “也行,不过你不用急着刷剩下的那些房间,我明天还不能开始给你做地板,因为Jimmy听说你墙没刷完,又给我接了个活,要干好几天。”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做地板?”   “可能要到星期六才能开始,你周末再来刷墙吧,白天来,晚上别来。”   这几天见不到他了,她很失落,但这全怪她自己,谁叫她不先把墙都刷好再找人做地板的呢?她说:“对不起,打乱你们的计划了。我是不是,你遇见过的最麻烦的客户?”   “你也知道自己麻烦?”   她本来以为他会说她不麻烦的,哪知道他真的觉得她麻烦,搞得她心里很郁闷,自责说:“我应该先把墙刷好了再请你来做地板的。”   他急忙解释:“跟你开玩笑的,我说你麻烦,是因为你,见到我就要换衣服。其实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客户。”   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是吗?”   “你这么能干,这么勤奋,我从来没见过哪个lady(女士)自己刷墙的,连亲自找装修商的都很少,都是丈夫出面。”   她心里很感动,但装着不在乎地说:“我想学点手艺啊,不是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吗?我学会了刷墙,哪天失业了还可以靠刷墙为生嘛。”   “你不会失业的。”   “这谁说得准?现在好多科研基金都被砍掉了,像我们这种靠科研基金吃饭的人,随时都有失业的可能。”   “真的呀?”他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要是失业了,就跟我一起搞装修吧。”   “行啊,我刷墙,你铺地板。”   “我怎么会让你刷墙?”   “那我干什么?”   “你就像Jimmy一样,接接生意算算账就行了。你英语这么好,人又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幽默,肯定能接到大批的活。到时候你开个装修公司,我给你打工,你接活,我干活,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还真的很憧憬那种生活呢,想到能每天跟他在一起,心里就很甜蜜,不管做什么,时间都过得像飞一样,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开心地说:“那我马上就去辞职!”   “现在辞职干嘛?好好的科学家不当,去当包工头?”   “你是不是怕我克扣你工资啊?”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你开心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是吗?小孩子什么样?”   “就是你开心时的样子。”   “我好像一直都很开心哦。”   “嗯,那你就一直都像小孩子一样。”他想了想,又说,“真的,你总是很开心,不像别的女人,动不动就绷着个脸,像谁欠了她贰佰似的。”   “可能的确有人欠了她们贰佰吧。没人欠我的钱,所以我没理由绷着个脸。”   他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那些女人处在你的位置,她们也会成天绷着个脸的。”   “我的位置?我什么位置?”   “一个嘛,你是雇主,我是雇工,很多雇主都是把雇工当贼一样防着的,门钥匙不肯给,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拿走,生怕我们吃了他的,喝了他的,还不时跑来监工,怕我们偷懒,怕我们落料,怕我们质量不过关。”   “还有这样的人?”   “有啊,多着呢。还有啊,如果别的女人像你这样,单身妈妈带个孩子在国外打拼,还得自己刷墙,肯定早就哭闹开了,就算不哭不闹,也不会刷墙刷得这么开心。”   她觉得应该声明一下自己不是单身妈妈,但不知怎么的没说出口。   第十三章   第二天,王莙没有到新房子那边去刷墙,因为楼上只剩乒乓室两个半截墙没刷了,而楼下的一间主卧和一个音乐室还没贴胶带,要刷也只能刷下半截。她决定留到周末去刷,因为那时Kevin会来给她铺地板,两人可以一起贴胶带,然后他在楼上铺地板,她在楼下刷墙,整整两天,多开心!   她趁这个不刷墙的晚上给儿子打电话:“小龙,妈妈把你住的那间房刷好油漆了。”   “真的?什么颜色啊?”   “白色。”   “可是……我喜欢绿色的。”   “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刷白色的吗?”   “可是我,现在喜欢绿色的了。”   “我们地上铺的是深红色的地板,配上绿色墙壁,不那么好看吧?”   “可是绿色对眼睛有好处……”   她不知道儿子是受了谁的影响,突然喜欢上了绿色,而且还知道什么绿色对眼睛有好处,有点像奶奶说的话。她问:“是不是奶奶说绿色好啊?”   “不是,是我自己说的。”   “为什么突然喜欢上绿色了呢?”   “因为那是足球场的颜色。”   她暗叫糟糕,这孩子好像迷上足球了!她也说不出迷上足球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儿子如果喜欢足球,就离他爸爸近,而离她远了。   她热切地说:“儿子,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音乐学院萨克斯专业毕业的,他的萨克斯吹得可好啦!等你回来了,我请他给你做tutor(家教),好不好?”   “好!”   “还有啊,他长得像Kenny G一样!”   “真的?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Kevin G。”   “他是Kenny G一家的?”   “不是,但是他的头发跟Kenny G一模一样,还是他自己烫的呢。”   “真的?我可以烫那样的头发吗?”   她本来是绝不允许儿子小小年纪烫头发的,但有了Kevin这个样板,她就改变主意了:“可以啊,等你回来之后我请他给你烫。”   “但是,爸爸会不会骂我呀?”   她机密地说:“他又不在美国,怎么会知道你烫了头发呢?”   “他说,他叫我就在中国读书。”   “他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说的。”   她愣了一下,问:“你爸爸到E市来了?”   “嗯。”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来的。”   “他现在,在哪里?”   “在睡觉。”   她紧张起来,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跑到E市去,还要儿子就在中国读书,是不是准备跟宗家瑛重建家庭了?   她对儿子说:“你看爸爸醒了没有,醒了就把电话给他。”   她听见儿子在叫:“爸爸,醒醒,妈妈的电话。”   她想让儿子别叫,但丈夫已经被叫醒了,接过了电话,睡意朦胧地问:“什么事?”   “我听小龙说你也在那里。”   “嗯,出差路过,来看看小龙。”   “你在E市呆多久?”   “晚上就走。”   她正想问小龙读书的事,便听丈夫说:“我儿子还真是继承了我的基因呢,很会踢球。”   “你看他踢球了?”   “嗯,今早上我们一起踢过球了,真的跟舅舅说的一样,有‘乃父风范’。”   “说明舅舅训练有方。”   “主要还是遗传,呵呵,我儿子再踢踢,就可以超过小斌了,人家可是踢了好多年的,我儿子才踢了几天?这要不是天才,啥是?”   她抓住机会算旧账:“我就说不用那么早训练吧。”   说了她又后悔,生怕这句话把丈夫惹恼了,说出“那要是早训练更不得了”之类的话来,但丈夫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兴奋地说:“我想让龙龙就呆在国内读书,好接着踢球。”   “那不行的,他这边的学业怎么办?”   “他在哪儿不都是上学吗?美国那边没有足球队,他一回去不就把刚学的一点球技荒废了?”   “但是,他也在学萨克斯啊,如果留在国内读书,不就把萨克斯荒废了?”   “吹那玩意干嘛呀,像根烧火棍一样。”   “才不是烧火棍呢,吹好了听特好听。”   “好听管什么用?能有什么出息?”   “那踢足球有什么出息?”   “踢足球当然有出息啊,说不定可以拿奥运冠军。”   她坚决不同意:“就中国足球这德性,还想拿奥运冠军?”   他大概也知道中国足球的名声不好:“他可以进美国足球队嘛,未必到那时他还不是美国公民?”   “你以为美国踢球也像中国一样,你进了体育队,国家就把你养起来,你啥事不操心,只一心一意踢球?美国这边都是自己掏钱训练的,你要是拿得出这笔钱,那还差不多,如果你拿不出这笔钱,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还是钱管用,一说到钱,丈夫就开始退缩了:“他可以先在中国学踢球,究竟进哪国足球队,以后再说。如果他实在要吹那烧火棍,我也可以在这边给他请个老师。”   “那我也可以在美国给他请足球教练啊。”   他不屑地说:“美国人那种训练法,就会纸上谈兵,别把我儿子荒废了。”   “但是你这么忙,这里那里出差,哪有时间照顾他?”   “我是没时间照顾他,但他可以跟着舅舅舅妈呀。”   “那怎么行,让人家照顾一个暑假可以,天天放那里让人家照顾怎么行?”   “舅舅都已经答应了。”   “你叫人家照顾,人家怎么好不答应呢?但是这多麻烦人家呀!万一生个病什么的,谁负得起责任啊?真要留在中国上学,也得跟着你才行。”   丈夫打退堂鼓了:“那你在美国那边给他找个有足球队的学校上吧。”   她一口应承:“行,我给他找个有足球队的学校上。”   跟丈夫讲完电话,她又跟哥哥和爸妈讲了一会儿,才挂上,正准备上网看小说,大姐大打电话来了:“你那个包还真有人背呢!”   她一愣:“我哪个包?”   “哎呀,就是你们家王帅哥偷偷摸摸买的那个孔雀绿的机车包啊!”   “真的?谁呀?”   “是他们系里一个姓冉的女老师。”   “小邵问她了?她说是王世伟给她买的?”   “她没说王世伟的名字,但她说是人家刚从美国买回来送她的,那不是王帅哥还能是谁?美国又不是谁家的后院,说去就去啊?虽说现在美国旅游签证比以前容易了点,但那也不是谁都能签到的呀。”   她发现自己心里是好奇多于愤怒,像个围观群众一样打听道:“那个姓冉的女老师多大年纪了?”   “二十多岁吧,反正比小邵小。”   “长得漂亮吗?”   “小邵说长得一般,但很会打扮,收拾一下可以跟电影明星媲美,不收拾的话就一路人甲。”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真正长得漂亮的并不多,但都会打扮,一打扮出来就和不打扮天壤之别了。你说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毕竟最后都要以真面目示人的。”   “什么真面目啊,很多都是连做爱的时候都带妆的。”   “带妆也只能解决脸上的问题,身材呢?”   “人家不会整形?”大姐大说,“喂,我们怎么扯这上头去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尽早阻止这事继续发展吧!”   “爱情这种事,怎么阻止?你越阻止,他越想发展。”   “你说得也有道理,还不如由他们去,过几天也就互相厌倦了,最终还是回到你身边。”   “如果他出轨了,我不会要他回到我身边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大姐大不吭声了。   她意识自己刚才那话说得不好,戳了大姐大的软肋,连忙挽回:“我们家那个跟你们家那个不同,你们家那个只是一时的糊涂,你还没发现,他就收手了,说明他根本没长期出轨的意思。”   “哎,别给我们家那位涂脂抹粉了,他根本没收手。”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个宓家丫头的微博里看到了,他们……还在见面。”   “见个面,应该没什么吧?”   “哎呀,我说‘见面’是委婉的说法嘛!”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那种关系。”   “就是啊,宓家丫头说他,床上不知道如何讨好女生,还说这是大奶的错,没调教好,难怪你们的男人不要你们。”   她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小三,也太猖狂了。”   “就是啊,我们那时候三别人,也是被生活所迫,你说现在的小三,她们到底是为啥呀?像这个宓家丫头吧,爹妈有的是钱,她根本就不需要情人包养,也不用为了留在城里出卖青春,你说她到底是为啥呀?”   “寻求刺激?”   “但是找个半老头子有什么刺激呢?”   “可能是什么‘集邮’吧。”   “‘集邮’?”   “是啊,不过她们集的不是邮票,而是……男人。”   大姐大闷了半天才说:“难怪老穆不肯离婚呢,原来是人家根本没打算跟他结婚呀?”   “你跟老穆谈过了?”   “那还能不谈?他上次向我坦白的时候,说得那么诚恳,叫我给他一次机会。但转眼他又去跟那个女人鬼混,我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呀!”   “谈开了也好。”   “他打死都不承认啊!说他老早就跟宓允丽断绝来往了……”   “也许宓允丽微博里写的不是他吧?”   “怎么会不是呢?跟以前我给你看过的那几篇一样,都是S君。”   她立即到宓允丽的微博去看了,真是S君,写得很露骨,但主要是在抱怨,说大叔本质是好的,就是大婶没好好调教栽培,浪费了一棵好木材。宓允丽还极尽想象之能事,把大叔大婶的床上运动狠狠丑化了一番。   难怪大姐大生气,如果宓允丽写的是她,她也会大为光火。你抢了人家丈夫不说,还这样糟蹋人家夫妻两个,里子面子都不给人家留,你还让人活不活啊?   她想劝大姐大离婚,又知道大姐大肯定不想离婚;想劝大姐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替大姐大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来个“向下攀比”:“哎,现在的男人啊,真是没说头。我们家那一位,哼,你没看到他给情人打电话时的那个陶醉劲哦!”   “很可能就是在给小冉打。”   “肯定是她。”   她觉得说小冉是王世伟的情人还比较好理解,而那个宗家瑛,真的是——连她都不如,他怎么会找宗家瑛做情人?难道他瞎了眼?   她没问大姐大准备怎么办,因为她知道处在大姐大这个位置,无论怎么办都有弊病。她唯一的安慰办法就是讲自己丈夫出轨的事,因为这样一来,大姐大就会觉得自己也不是唯一遭遇丈夫不忠的妻子。   一个人无论多么倒霉,只要有人跟自己一样倒霉,心里就好过一点。跟自己一样倒霉的人越多,自己的心理就越平衡。如果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跟自己一样倒霉,那就根本不算倒霉了。   她把大姐大安抚下来了,又到宗家瑛的微博去看看,发现“莫问芳踪”和“莫问世间芳踪”都没有更新,但“世间芳踪”更新了不少。   这次,她老人家也出场了,但被写成一个刁蛮阴险的女人,精通邪门毒术,使一管“洞箫冰毒”,专门在背后放暗箭,为江湖人所不齿。龙儿有这样的老母,自然走上了邪路,连长相都是鹰鼻鹞眼,说不出的狡猾。   而虎儿在品质高洁的玉英妈妈调教下,忠厚老实,乐于助人,又跟生身父亲学习“一川功”,尽得其中精髓,且长得玉树临风,父母深以为荣。   真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莫大公子占人所爱,引发天怒,终于一命呜呼,而一川太郎终于彻底厌倦了刁蛮阴险的京城名媛,回到玉瑛姑娘身边。   王莙牢牢记着从艾米的博客“艾园”看来的话:关于配偶出轨,要当成一个技术问题来处理,不要牵扯感情。如果没证据,就当他没出轨;等到有了证据,再按情节轻重处理。不管离婚还是不离婚,都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利益。   这段时间,她正是这样做的,当成技术问题处理,广泛收集证据,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不管是小冉,还是宗家瑛,都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倒有点替这二人悲哀:如果你们把爱情交给王世伟这样的男人,今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第二天下班后,她去“家得宝”买了一桶绿色的油漆,为儿子刷卧室。虽然她特不喜欢红地板配绿墙壁,但儿子喜欢,那就等于她喜欢了。   她来到新房子,吃了自己带过去的饭菜,就开始刷墙。由于没贴胶带,她只好把墙壁与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留出来,等Kevin周末来铺地板的时候,肯定会帮她贴胶带,那时她再刷那一圈。   她刚刷了半面墙,就听到门铃响。她想不出会是谁,Kevin在给别人装修,周末才会到她这里来,施老板就是刚开始来过几次,后来就再没来过。那还能是谁呢?别人都不知道她这个地址。   她还是先从窗子打探一下,发现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皮卡,车屁股冲着她的车库,但外面黑魆魆的,看不见车上放着什么。   她飞跑下楼打开门,是Kevin!   他仍然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头上是永远的棒球帽,笑微微地看着她,说:“在刷墙啊?”   “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刷墙服,但没跑掉。   “不是说周末白天来刷的吗?”   “啊,是啊,但我昨天跟儿子打电话时他说要绿色的卧室,我只好跑过来给他改绿色。”   “二十四孝妈妈?”   “呵呵,太娇惯了吧?”   “有条件满足他的愿望,干嘛不满足?”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软垫过来。”   “什么软垫?”   “就是垫在地板下的软垫子,你在坛子里没听说过?”   “呃,好像没听说过。”   他从车里抱来几个大圆卷,像裹得紧紧的地毯:“就是这个,你买的地板材料是带槽子的,一块一块lock(锁住,勾住)在一起就行,不用glue down(胶粘),也不用nail down(钉牢),但下面要垫一层软垫子。”   “哦,是这个呀?听说过,听说过。”   他把几个大卷竖着放在客厅靠里的墙边,又到车里去抱。   她追出去:“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没多少,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定要帮,他给了她一卷,很轻,大概是泡沫类的。她像抱孩子一样斜抱着,跟在他后面走进屋来,放在他那几卷旁边。   他每次都像发奖一样给她一卷垫子,他自己则拿好几个,两人一起进屋来,竖着放好,相视一笑,再出去拿。   跑了几趟,把垫子全部搬到了屋里。   他说:“好了,你帮我把活干完了,现在该我帮你了。你儿子卧室还没贴胶带吧?”   “没有,留在那里等你来贴呢。”   “太好了。”   两人很快就贴好了胶带,并把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刷上了绿漆。   他提议说:“我们把楼下两间房的胶带也贴了吧,今晚把贴胶带的地方刷了,那样你周末就可以把那两间房刷完,下星期就不用晚上跑来了。”   “好啊。”   一直到贴胶带的时候,她才发现楼下的主卧墙壁很高,比楼上的几间房高多了。如果不是他帮着贴胶带和刷墙,她得站在梯子的第五级才能用小刷子够到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那可真要把她的胆吓破了,而且刷一两尺,就得移动一下梯子,爬上爬下的,保不住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把两间房的上半部分墙壁刷好了,撤下胶带,把刷子和滚筒用水泡上,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她心疼死了:“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了怎么样?你有东西给我吃?”   “我,没有,但是我们可以出去吃啊,你不是说去你那个……什么那里吃的吗?”   “你想去?”   “太想去了!”   “那现在去也不迟。”   “真的?”   “就怕你已经吃过晚饭,现在吃不下了……”   “她的店也是buffet(自助餐)啊?”   “不是。”   “那怕什么?吃不完的打包带走呗。”   “还是你聪明。走!”   车上还是放着肯尼基演奏的萨克斯乐曲,但他把音量调低了,对她说:“我可事先警告你了,我那个什么……她可能会找你闹……”   “她会找我闹?”   “是啊。”   “你别吓我了。她会……怎么闹?”   “说些难听的话啰。”   “为什么?”   “吃醋呗。”   “为什么吃醋?”   “把你当我女朋友了。”   “那你对她解释一下嘛。”   “我解释她也不会相信。”   她不响了,暗自琢磨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问:“你怕了?”   “我怕什么?我这一把年纪摆在这里,她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得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的年纪摆在哪里?”   “脸上啊,身上啊,到处都是。”   他侧脸看着她:“是吗?指给我看看。”   她脸红了,骗他说:“前面红灯!”   他没上当,仍然看着她说:“真的,摆在哪里呀?如果我都看不见,她更看不见了。”   “没事,我会对她解释。”   “你最好别理她,等我来对付。”   她心里十分好奇,不知道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闹剧,她这一生还没经历过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呢。有他在身边,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希望他的那个舞蹈系系花今天闹上一闹,让她看看他会帮谁。   开了一会儿,她发现道路越来越熟:“你这是在往我们A所的方向开嘛。”   “是啊,她的餐馆就在你们A所南面。”   “是哪一家?”   “福临门。”   她不由得嚷起来:“是福临门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去过那家餐馆,我们所里很多人都去过,我觉得那家的菜还算比较中国的,价钱也还算公道。但我们所里一个张老师说她有一次带儿子儿媳还有她的德国亲家去福临门吃饭,花了一百多块,结果吃了几个剩菜,都是边角废料凑在一块的,把她气坏了,叫我们大家都抵制福临门,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他没表态。   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么莽撞呢,说这么一大通“福临门”的坏话,这不等于是在说他那什么吗?   她道歉:“对不起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在那里吃的几次,菜还是很新鲜的,可能张老师是运气不好,撞上了。”   他仍然没表态。   她也不好再往下说了,暗自在那里回想“福临门”的谁最像舞蹈系系花,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哪个waitress(女招待)像搞舞蹈出身的,只有那个老板娘,挺瘦,脸挺小,说是搞舞蹈出身还说得过去。   她问:“你那个什么……她是不是福临门的老板娘?”   “是。”   她不懂了:“但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已经结婚了。”   “但你怎么说她是你的……”   “我又没说她是我老婆。”   她想到《你是我的女人》,看来现实和歌曲还是有点不同,歌里面的女主“仍然单身”,但他的女主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开了口:“那你怎么说她看到我会……吃醋?”   “是会吃醋么。”   “但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结婚了怎么样?”   “结婚了就没有资格吃你的醋了。”   他摇摇头:“吃醋还讲资格?”   她也摇摇头:“只怪你太……迷人了,人家婚都结了,还吃你的醋……”   “不是我太迷人,而是她太……霸道……”   “她霸道,都是你惯出来的,如果你不怕她吃醋,她能怎么样?”   “我是不怕她吃醋啊,不然我怎么会带你到她店里去?我是怕你怕她吃醋。”   “我不怕,看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吃当然是不会吃你……”   她有点酸酸地问:“你以前是不是带过什么人去她餐馆,被她吃过醋了?”   “没有。”   “我不相信。”   “真没有,我怎么会自找麻烦?”   “那你怎么说她今天会吃醋呢?”   “我知道她会吃嘛。”   “你要是没带女生去过,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了解她的性格。”   “那你怎么要带我去呢?不是自找麻烦?”   他又转过身看着她,笑着说:“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吗?”   “是我自己要去的,但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她的性格,你……可以拒绝我啊。”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   她觉得这话很暧昧,怎么理解都行,耳朵一下子发起热来,没敢再往下说。   又开了一会儿,车就来到“福临门”前的停车场里了,估计生意没上次那家buffet(自助餐)店好,因为很容易就找到了停车位。   两人进了餐馆,马上有个年轻的女孩来接待他们,她见过那个女孩,以前就在“福临门”当女招待。   那个女招待好像还记得她,但没跟她套近乎,只把他们两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脸上是一种“这两个家伙怎么搞到一块去了?”的表情。   两人被带到一个火车座里坐下,一人发了本菜单。她把墨绿色的餐巾铺在大腿上,拿起菜单,但眼睛却在东张西望,想看看老板娘从哪里冒出来进攻她,也好做个逃跑的准备。   女招待问他们喝什么,他说:“茉莉花茶,你呢?”   她附和说:“我也茉莉花茶。”   女招待很快给他们拿来一壶茶和两个茶杯,见他们两个都在潜心研究菜单,便退了下去。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她嘴里说着“谢谢”,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提议说:“我们点个套餐吧,有汤有春卷,两个菜,还有个甜点,价钱比分开点便宜。”   她又附和说:“行,就点套餐。”   女招待来了之后,他代表两人点餐:“我们点这个套餐。”   “情人套餐?”   “对,情人套餐。”   她一惊,是情人套餐啊?这不是往老板娘嘴里灌醋吗?她想阻拦,但女招待已经写好了单子,并收走了他们的两份菜单,往厨房走去了。   她压低嗓音问:“你怎么点那个套餐呢?”   他也低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但你只说了套餐,没说是……那个套餐。”   他逗她:“哪个套餐?”   “你知道我在说哪个套餐。”   “你怕了?”   “我怕啥?但是我不想……惹麻烦。”   他宽她的心:“没事,我在这里呢,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一直到吃了一半了,老板娘才露面,穿着一条浅色的长裤,很飘逸的料子做的,肯定是竹竿腿,不然不敢穿这种颜色和这种布料的裤子。下面是一双紫色高跟鞋,在浅色裤脚里忽隐忽现。上身是一件黑色半袖紧身衫,领子开得很大很低,像练功服一样。身材的确很好,腹部平坦得令人羡慕,脸也小得很时髦,就是太瘦,有点显老,神情也有点凌厉,虽然对着客人的时候一脸的笑,但一转过身去,就把脸绷紧了,有点凶。   老板娘依次到每个桌子前去问客人吃得好不好,问着问着,就来到了她跟前,用中文问道:“你们二位吃得怎么样?满意吗?”   她回答说:“嗯,很好,很满意。”   他抱怨说:“汤有点咸。”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他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吃他的,还给她倒茶夹菜,好像故意气老板娘一样。   但老板娘什么都没说,飘到另一桌公关去了。   等老板娘公完了关,进了厨房,她小声说:“没闹嘛。”   他一笑:“还没吃完嘛。”   她紧张起来,一直在等着老板娘一声尖叫冲过来掌掴她,或者撕扯她的衣服。她今天是豁出去了,只希望老板娘不要端起汤啊菜啊之类的,往她脸上泼,她可不想破相。   一直到吃完饭,剩菜剩饭打好包了,老板娘都没再出现。   女招待把账单送了过来,像上次那家餐馆一样,也是夹在一个小本子里,不过这次是墨绿色的小本子。   王莙早就做好了付账的准备,怕钱包又被拉链夹住拉不开,特意把信用卡掏出来放在手提袋里。她见女招待送来账单,立马伸手去抢,但被Kevin抓了过去。   她急了:“喂,说好了这次我付的,你抢什么呀?”   他一笑:“我们没说过‘这一次’,我们说的都是‘下一次’。”   女招待不苟言笑地看着两个人,脸上还是一幅“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块”的诧异表情。   他摸出几张钞票夹在账单本子里,对女招待说:“不用找了。”   女招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两人走出餐馆,来到了他车跟前,他用遥控打开车锁,并替她打开车门。   她正在庆幸今晚是一场虚惊,突然看见老板娘从车的另一面走出来,冷冷地说:“Kevin,我有话和你说。”   她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听到这句话,就僵在那里,不知道是该上车,还是该下车。   他把她扶下车来,说:“你先去那边等一下,我跟她说完话开车过来接你。”   她正要离开,老板娘说:“别走,我也有话和你说。”   他制止:“这事跟她没关系。”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June,你到那边去等我,我马上过来。”   她只好走到餐馆旁边的一个健身房前去等候,看到老板娘好像在骂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很凶恶的样子,可惜了那么好的身材。   而他一直低着个头,用脚在地上划。好不容易看到他抬起头来,就见老板娘一耳光甩过去。她隔得很远,好像都听到了“啪”的一声。   他没还手,只用一只手捂着被打的那边脸。   老板娘手脚并用捶他踢他,他像沙包一样,任打任骂。   老板娘脱下脚上的鞋,拿起来朝他脸上身上乱打。   她刚才在店里注意过老板娘的高跟鞋,知道那尖尖的鞋跟完全可以成为一件杀人凶器,至少可以破相,于是飞奔过去,冲老板娘嚷道:“你怎么打人?”   老板娘转过身:“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我可以打电话报警,有人管得着的。”   “你有证据我打了人?”   她举起手机:“当然有证据。”   “你先问问他让不让你报警!”   她担心报警会对把他偷渡的事暴露出去,只好虚张声势地举着手机站在那里。   老板娘厉声问道:“Kevin,你怎么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那她怎么都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不敢报警了?”   “她怕你还不行?”   她赶快说:“我不管你们两个人的事,只要你再不打人了,我就不报警……”   老板娘转过来对付她:“你是哪个单位的?”   “你管我是哪个单位的?”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你查得出来还问我干嘛?”   “你是A所的吧?看你那个书呆子样就知道你是A所的白老鼠。”   她知道“白老鼠”是那些无聊的人给她这样的实验室工作人员起的诨名,因为他们总穿白大褂,有的还跟小白鼠打交道。   她气昏了,搜索枯肠想找几句跟“白老鼠”一样狠毒的话来讽刺挖苦老板娘。   两个女人虎视眈眈,都因为生气而胸脯大肆起伏,好像在比罩杯一样。   他说:“June,别理她,我们走吧。”   他拉开她那边的车门,帮她上了车,然后转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室。老板娘冲到他车窗边,往里吐口水,他把车窗关上了,把车倒出车位,几乎是擦着老板娘开过。她从车窗上的镜子里看见老板娘狼狈地跳到一边,差点摔倒。   但一转眼,老板娘就恢复了镇定,仪态万方地往餐馆走去。   一直到车开出“福临门”前的停车场了,她才镇定下来,问:“她打你了?疼不疼?”   “不疼。”   “她怎么没找我闹,跑去找你闹了?”   “因为我警告了她的。”   “警告她什么?”   “如果她敢跟你闹,我会把她揍趴下。”   她感动了:“这……你干嘛这样呢?”   “你想她扇你耳光?”   “我不想,但我可以躲啊。你怎么躲也不躲,就让她那么打你?”   “打了就两清了。”   “是你伤害过她?”   “她这么认为。”   “你呢?你不这么认为?”   “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她发现这两人的故事比《你是我的女人》里唱的复杂多了,好像有说不尽的爱恨情仇,纠结得很。   她说:“我看你那么喜欢《你是我的女人》,还以为是你伤害过她呢。”   “你看她像个被人伤害的样子吗?”   “那你怎么说那首歌是你生活的写照?”   “你那样问嘛。”   她糊涂了,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她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呢?那她怎么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怎么相信他说的话?   她估计他也不在乎她相信不相信他,于是放开这个话头,转而问:“她今天为什么骂你?”   “你最好别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她暗自嘀咕,咦,这事还真的扯到我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保证说:“告诉我吧,我不会生气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她说她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每天都在忍受那个肥猪的蹂躏,而我却在跟你乱搞。”   她一点没觉得这话值得生气,正好相反,她还有点高兴呢,这说明老板娘没觉得她比他大太多,至少两人的年龄差距没让老板娘觉得他们之间不会——“乱搞”。   她出谋划策:“那你不可以说你也是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在忍受蹂躏?”   他忍不住笑起来:“哇,你太厉害了!应该让你来帮我跟她吵的。”   “呵呵,我这也是看戏不怕台高,刚才我跟她吵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是气得说不出来话。”   “那是什么?”   “懒得跟她说。”   “为什么?”   “因为她这样的话说得太多了。”   “也就是说,她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承受了太多太多人的——蹂躏?”   他没回答,只苦笑,大概是默认了。   她问:“那你呢?有没有为了你们美好的未来,承受很多的——蹂躏?”   “没有。”   她一本正经地说:“那就不怪她觉得吃亏了。”   “你愿不愿帮她摆平啰?”   “怎么摆平?”   “你也每天蹂躏我?”   她愣住了。   他问:“吓坏了吧?”   “我是怕把你吓坏了。”   “我才不会吓坏呢。”   她以哈哈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也在笑,但不知道是在笑她胆小,还是在笑她掩饰。   开了一会儿,她问:“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美好未来……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说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你们约好了,等她和她丈夫离婚了,就跟你结婚,过幸福日子?”   他耸耸肩:“就是那个意思吧。”   “那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丈夫离婚呢?”   “到她想离的那一天。”   “是不是要等到她拿了绿卡之后?”   “她绿卡早拿了。”   “那就是在等拿公民。”   “她已经是公民了。”   她黔驴技穷了:“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这么傻乎乎地等着?”   她以为他又会说“我怎么知道”,她决定如果他第三次说他不知道,她就再也不问他了,因为那说明他不想回答。人家不想回答,你还问个什么呢?人要有点脸,对不?   但他说:“也不算等着。”   “怎么不算等着呢?你不顾爹妈呆在美国,不就是为了……她吗?”   他两眼直视前方:“也不能说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谁?”   “为了爱情。”   “抽象的爱情?”   “嗯。”   “也就是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理念?”   他想了想,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许,是因为知道世界上没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而她,至少曾经让我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怎么能说世界上没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呢?”   “现在我知道有了,但我刚才说的是,以前。”   “现在有了?你找到了?”   “嗯。”   “哇,那个签语条还说得真准呢!”   “其实那个签语条上写的并不是那句话。”   “真的?写的是什么?”   他一笑:“写的是When in Rome,do as the Romans do(入乡随俗)。”   “那你怎么读成You found your dream girl(你找到了你的梦中女孩)?”   “Improvisation。”   这个词听着很耳熟,她复习GRE的时候肯定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便猜测说:“是你编的?”   “即席创作。怎么样,很有灵感吧?”   “嗯,你是搞演奏的,肯定很有即席创作的灵感。”   “呵呵,搞演奏的还真需要点即席创作的灵感呢,尤其是独奏的时候。”   她调侃说:“搞演奏的时候就叫即席创作,平时说话就叫骗人。”   “你的理解很特别。”   “我的意思是,你很会骗人。”   “是吗?我骗你了?”   “你没骗吗?你说你是弹吉他的,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是你生活的写照,还有这个签语,都是骗我的。”   他呵呵笑起来:“哇,你还给我记着帐啊?这下我可得注意了,免得被你当成一个骗子。”   “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你当成骗子了。”   “已经当成骗子了?那我以后就不用注意了。”   她嗔道:“你怎么这么坏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她感觉这话又暧昧起来了,不敢再往下说。   他把车开回她新房子门前,她下了车,用遥控打开车库门,准备进去拿车回家。但他也跟了进来:“我把餐馆带回来的饭菜放到你冰箱去。”   她客气说:“你带回去吃吧。”   “我没地方放。”   “你住的地方没冰箱?”   “我住在Jimmy那里。”   她想他可能是因为没身份,不能租房,只好住在Jimmy那里,便说:“那你就放我冰箱里,等你来做地板的时候可以当午饭。”   “我做工的时候都不吃午饭的。”   “是吗?为什么?”   “嫌麻烦。”   “那怎么行?别把身体搞坏了。”   “不会的。我一般都是早上九点才吃早饭,下午早点收工,回家的路上找家餐馆或者快餐店吃一顿。”   “自己不开伙?”   “不开。”   “Jimmy也不开伙?”   “也不开。很久没吃过home made food(家做的食物)了。”   她许诺说:“那我周末做了午饭带过来给你吃。”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雇主!”   “你在别家做地板,人家都不兴给你做午饭的?”   “不兴。谁有你这么好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打岔说:“你这几天做的那家,铺的什么地板呀?也是engineered(复合地板)吗?”   “那家不是铺地板,是厨房remodeling(装修,翻新)。”   “你还会厨房remodeling?”   “我会全套房屋装修。”   “你还做橱柜?”   “我不做,只安装,还安装counter top(橱柜面,台面),做厨房地面,装抽油烟机什么的。”   “那卫生间呢?”   “也做。”   她太兴奋了:“哇,那太好了!我也想把厨房和卫生间装修一下呢,以后就请你给我做了!”   “怎么不跟地板一起做呢?如果全套一起做,Jimmy可以给你更好的价格。”   她也知道一起做更省钱,但她目前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又不愿意当他面承认,只好死要面子地说:“我的厨房和卫生间都挺新的,想用几年再做。”   第二天,王莙在单位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休息室里很冷清,只有她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搞错了时间,是不是还才十一点啊?但她看了几次表,又看微波炉上的时间,的确是十二点过了,正宗午饭时间,没搞错。   于是她想起今天是星期五,A所每个星期五中午都有seminar(讲座),与会者可以吃一顿seminar提供的免费午餐,很多华人都去参加。   她以为今天可以吃个清净午餐,哪知道刚吃了一会儿,田彬就来了:“王老师,你没去听seminar?”   “没去,不是我这个专业的。你呢?”   “我今天有实验,走不开。”   “魏老师她们几个都去了?”   “都去了。”田彬打小报告说,“昨天吃午饭时你没来,魏老师一直在说你呢。”   “是吗?说我什么?”   “她说你根本没退那个包,就是不想背来给她看。”   她一惊:“她怎么……这么说?”   “她说她去过Neiman Markus(雷曼·马库斯)了,想买孔雀绿的机车包,但那里没有。她问SA(售货员)你退的那个包呢,人家说没人退过那个包。”   她暗自叫苦,怎么这么巧的事都让她撞上了?只怪A市太小了,总共就那么一家店卖机车包;也怪国内的女人太会挑颜色了,怎么就不挑个大众化一点的颜色,偏要挑孔雀绿呢?那个破颜色是哪点好看啊?又土又不好配衣服,打死她都不会挑那个颜色。   这下可好,她撒的谎被揭穿了,这叫她在A所华人当中怎么做人?   田彬表功说:“我当时就对魏老师说了,肯定有什么原因的,王老师不是撒谎的人!”   “我是想退的,但是……”   “你真没退啊?”   “没有。”   “那你下星期背来魏老师看看嘛,免得她说你,小气。”   “呃,我……把那个包送人了。”   这个谎可能撒得太没品了,田彬脸上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她气急败坏,等田彬一走就给丈夫打电话,也不管国内现在是几点钟。   丈夫居然还没睡,电话一通就接了,语调少有的温柔:“喂……”   “是我,王莙。”   哪边的语气顿时生硬了几个级别:“是你?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   “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如果在等电话,我可以挂掉,不影响你们。”   “我等谁的电话?”   “我怎么知道?总不会是等我的电话。”   “我谁的电话都没等。”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刚出差回来。”   她懒得管他的作息时间了,直奔主题:“这几天我们这里几个同事成天向我打听你买的那个包。”   “什么包?”   “就是你帮人买的那个孔雀绿的机车包。”   “那包怎么了?”   哈,承认自己买过孔雀绿的机车包了!   她把田彬怎么问起包的事,她又是怎么撒谎说是给自己买的,魏老师又怎么信以为真,叫她把包背到单位去看看,她又怎么撒谎说把包退了,魏老师又怎么去店里买包,结果把她的谎话拆穿等等,都讲了。   他责怪说:“你这人真是,干嘛要说我是给你买的?”   “我不那样说还能怎样说?难道我说你是给你情人买的?”   “谁说我是给情人买的?”   “那你是给谁买的?”   “给系里的同事买的。”   “哪个同事?”   “你不认识。”   她不快地说:“你说了我就认识了嘛。”   “你认识她干嘛?吃饱了撑的?”   她烦了:“我一点也不吃饱了撑的,自己的丈夫给别的女人买那么贵重的包,做妻子的总有权利问问是给谁买的吧?”   “我买那么多包,未必还一个一个把名字告诉你?”   “你买那么多包,我问过你名字吗?”   “那你干嘛问这个?”   “这个不同嘛。”   “有什么不同?”   “问你自己!”   他也烦了:“你是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的?是你自己在说不同,我才问你有什么不同。”   “你要买那个包,干嘛不问我在哪里买,却要跑去问田彬?”   “我问你干嘛?未必你还知道在哪买?”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那次不是给我嫂子的闺蜜买过机车包吗?”   “我不知道你给谁买过什么包。”   她觉得他也可能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关心她在干什么,而她也早就养成了习惯,干什么都不跟他讨论。   她追问道:“那田彬也不知道在哪里买包,你干嘛跑去问她?”   “我怎么知道她也不知道呢?你们那帮人当中,就她还稍微年轻一点,不问她问谁?未必还去问姓张的姓魏的?”   “那你干嘛叫田彬别告诉我?”   他嚷起来:“我有叫她别告诉你吗?她是不是得了癔症在说胡话?”   她觉得田彬为了强化故事情节,随口加了那一句也是有可能的,只好放过这一茬,调查下一个疑点:“那你买回来了干嘛藏起来?”   “我藏那干嘛?吃饱了撑的?”   “我给你收箱子的时候,其他包都在里面,唯独就没看见那个机车包。”   “我没放那个箱子里,你怎么会看见?”   她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没放那个箱子里,我问的是为什么没放!”   “放不下就没放呗。”   “你把机车包放哪里了?”   “你连这也要管?”   “我管不得吗?”   “我成了你的双规对象?”   她威胁说:“你今天要不把这事说清楚,我就当你是给情人买的,我跟你……离婚!”   他软下去了:“我不知道你要我说清楚什么,我就是给人家带了几个包,大箱子里放不下,人家又交代过,说那个包娇气,不能压,我就放在手提箱里了。”   这好像也说得过去。她问:“你还没说你那个包给谁带的呢。”   “一个姓冉的老师。”   “女的?”   “未必男的还背那种包?”   “那小冉怎么说是你,送她的呢?”   “她说是我送的?她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那包是她叫我帮她买的,拿包的那天就把钱付给我了,她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她觉得小冉为了要面子,也可能随口撒个谎,说那包是人家送的。   他讨好地说:“她说我帮她节约了七千多块钱,给钱我的时候,多给了一千,算我的辛苦费,我前天去E市的时候都给小龙了,让他零花,你不信可以问小龙。”   她再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开玩笑说:“那你赚了嘛。以后不用教书了,就从美国给人买包带回去就行了。”   他当了真:“那能赚多少?就这个包赚了一千,那个路易·威登,一分钱没赚到,人家说只比国内便宜两千块,提都没提给我辛苦费的事,其他的包就更别提了,有几个都白送人了。”   “白送人了?送给谁了?”   “不是你叫我送给大姐大她们的吗?”   她见搞来搞去转回自己头上来了,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收场,只好开玩笑说:“你要找情人可以,但你也得提高提高讨好女人的本领,可别让人家笑话,连我一起骂,说我这个当大奶的没调教好你。”   他愣了半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把小宓在微博里嘲笑老穆的典故讲了,感叹说,“现在的小三,真是太彪悍了,说她们玩弄男人于掌股之中,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只有男人玩弄女人,哪有女人玩弄男人?”   “那只是你们男人自己哄自己罢了。像小宓这样的女生,既不需要男人的钱,又不需要男人的地位,甚至连男人的感情她都不需要,也没准备跟中年大叔结婚,她只把男人当工具使用,工具用得不顺手,就当笑话在微博里讲,这不是玩弄男人是什么?人家这叫集邮,懂不懂?”   他没吭声。   她接着说:“像你这样的中年大叔,干脆就别惹那些80后90后小女生了,不定人家在背后怎么嘲笑你呢,搞不好还连我都一块嘲笑了。”   他有点烦躁地说:“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就挂了,不早了,要睡觉了。”   “你睡觉吧。”   她打完电话,感觉很爽,现在的男人太贱了,自我感觉太好了,就得这样狠狠鄙薄他们一下。   下班之后,她还是开车去新房子那边刷墙,因为她在论坛里看见有人在谈教训,说刷完墙没两天就铺地板,结果锯末什么的粘在墙壁上很难弄,不用劲弄不掉,太用劲又把新刷的油漆弄掉了,连重刷都很麻烦,因为新油漆盖不住锯末。   她决定把楼下那两间房尽早刷了,免得落到这个下场。   她一边刷墙,一边想着Kevin,是他帮忙贴的胶带,也是他帮忙刷的上半截墙,现在她只用刷下半截,就太简单了,不用站在梯子上,也不用小刷子,就是一个大滚筒,呼呼啦啦几下,就刷了半壁江山。   她想到他明天就要来给她做地板了,又可以见到他了,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悦。但一想到他铺完地板,就再也不会到她家来了,又有说不出的惆怅。   她想请他给儿子当家教,一星期教个一次两次,那样她就还可以见到他。他好像有点喜欢她,一定会答应做她儿子的家教。但他好像很忙,连周末都没空,那只能晚上来教儿子萨克斯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门铃又响了,她在心里说:不会又是Kevin吧?明天就开始铺地板了,他今天还会送东西过来?   她走到大门边,隔着门大声问:“Who's there(谁呀)?”   一个男声回答说:“Me,Kevin.”   真是他!   她打开门,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外,说:“我给你送transition pieces过来。”   “transition pieces?”   “在论坛没听说过?”   “没,可能听说过,但不记得了。”   他到车里拿来几根长木条,跟她地板一样的颜色,但只一两寸宽:“就是这个,贴在地板和瓷砖交界处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叫‘过渡条’啊?”   “嗯,过渡条,或者过渡件,都是这玩意。”   “我帮你搬吧。”   他笑着问:“帮我搬什么?”   “过渡条啊。”   “搬完了,没了。”   “就这几根?”   “那你以为得多少?就是主卧和走道与卫生间交界的地方需要嘛!”   “你就为这么几根木条子跑一趟?你明天过来做地板的时候带来不就得了?”   他呵呵笑起来:“June啊,你也太不厚道了!”   “怎么了?”   “不带这么揭人老底的嘛!”   “我,揭你什么老底了?”   他把过渡条放在她家客厅靠墙边,说:“不知道就算了。”   她撒娇了:“不行不行,你得告诉我!你骂了我不厚道,不给我解释清楚不行。”   他指指过渡条:“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借口嘛,你怎么可以一下就戳穿了呢?”   “这是你的……借口?”   “是啊。”   “什么借口?”   “到你这里来的借口啊。”   “为什么你到这里来还得找个借口?”   “不找借口怎么好意思跑来?难道就对你说:我不放心你,所以跑来看看?”   她心一热:“你,原来你,是不放心才跑来的?”   “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真是送东西过来的呢。”   “哈哈哈哈,你真好骗!早知道你这么好骗,我就……”   她感动地看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你不放心?”   “你这个房子是刚买的,门锁什么的都没换过,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刷墙,我怎么会放心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在这里刷墙?我又不是天天来。”   “你不是天天来,但我是天天来嘛。”   “真的?你天天晚上都来这里,看过了?”   “是啊,我下了班,就去吃晚饭,然后开车到这里来,看看你在不在这边刷墙。如果不在呢,我就去外面溜一圈,过会儿再回来看。看到九点多钟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来了。”   星期六早上,王莙很早就起了床,先在家做饭,做好后装在四个饭盒里,带到新房子那边,做她和Kevin今天的午饭和晚饭。   今天Kevin开始给她做地板,她则去那里继续她的刷墙工程,主要是主卧里的挂衣间和卫生间,还有厨房客厅等等。   她开车来到新房子前,用遥控打开车库门,发现里面放了很多工具,便把车停在外面,提着饭盒从车库走进去,听见楼上传来萨克斯音乐声,好像是肯尼基的《Forever in Love》(永浴爱河)。   她驻足凝听,想象那是Kevin在演奏,悠长的乐音,舒缓的乐曲,像两条温柔有力的胳膊,环绕着她,听得她眼睛潮潮的。   正听着,他抱着一大叠板子走下楼来,看见她就问:“你来了?”   “嗯。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八点钟就来了。”   “是吗?你不是说你都是九点上班的吗?”   他没正面答复,只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呢?我在……做饭。”   “一大早就做饭?”   她把手里的饭盒朝他的方向扬了一下:“嗯,我把我们今天的饭都做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   她到冰箱那里去放饭盒,他在身后问:“音乐是不是太吵了?”   “不吵,不吵。”   “你要是觉得吵的话,我就关小点。”   “真的不吵,我喜欢听。”她好奇地问,“你怎么把锯子什么的都放在车库里?”   “我在那里锯板子。”   “怎么要到车库去锯呢?”   “在房间里锯太脏了。你的墙刚刷好没几天,如果锯末什么的粘到墙上,很可能弄不下来,会脏脏的。”   “那怎么不在下面锯好了拿上去呢?”   “我要先在上面比好了,画了线再锯,不然怎么知道锯多长呢?”   她惭愧地说:“我问的都是一些傻问题,亏我还在房屋装修论坛潜了很久的水,甚至想过自己铺地板的呢。”   “幸好你最后决定不自己铺,不然的话,我不失业了?”   “我也在庆幸没自己做地板,不然就,不会认识你了。”   他回头冲她一笑:“认识我那么好?”   “当然哪,给我儿子找了个萨克斯老师嘛。”   他笑着走到车库里去了。   她也跟过去:“我能看看你怎么锯板子吗?”   “当然能。”   他拿出一副护目镜递给她:“要看就要戴上。”   她接过来,问:“那你呢?”   “我眼睛小,锯末飞不进去。”   她格格笑:“那我眼睛也小,也不用戴。”   “我是老师傅了,不戴没关系,你一个新手,一定要戴。”   她戴上了。   他又递给她一个ear muffler(保护耳朵的消声器):“把这个也戴上,免得噪音把耳朵搞坏了。”   她全副服装地戴上,估计自己看上去像个青蛙和蜻蜓的杂交品种。   他锯了一块,看上去很容易。   她说:“这个是miter saw(斜切锯)吧?我不敢自己铺地板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锯子,听说挺贵的,还怕不安全。”   “掌握得好,没什么不安全的。你想不想试试?”   她雀跃地说:“想啊,你能让我试试?”   他示意她站到他那个位子去,然后选了一块比较长的板子,找到画好的线,指点说:“看,这里有根线,你把锯子调到零度,让锯子对准这条线,右手扶着这里,往下按。”   她有点害怕,畏畏缩缩的。他站在她身后,两手扶住她的两手,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好,就这样,一锯到底。”   他站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背也好像擦在了他的胸膛上,很坚实的感觉,她昏头昏脑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幸好他握住了她的两只手,替她操控,不然肯定把板子锯飞了。   她很想就这样站在他怀里,一直锯下去。   但那块板子很快就锯断了,他把电锯停了,从她头上取下护目镜,说:“好了,你锯过木板了,知道锯板子是什么滋味了,现在进屋去吧,我好快点锯完。”   她取下消声器:“这个给你。”   “你戴着吧,声音很吵的。”   “我进屋里去。”   “屋里也很吵,这个锯子声音很大的。”   “但是你站这么近?”   “我没事,习惯了。”   她恋恋不舍地进屋去,到了门边,站下来,回过身来看他锯木板。   他已经戴上了护目镜,头上是他永远的棒球帽,一绺绺卷发露在帽子外,扶着锯子和木板的两条胳膊上肌肉隆起,前胸有点汗湿了,贴在胸上,现出下面鼓鼓的胸肌,让她想起刚才就是靠在这两块东西上的。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两腿有些发软。她赶快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荒唐的画面:他跑过来,抱起她,放在那块地毯上,俯下身来吻她,她张开嘴迎接他,紧紧地抱住他那细而结实的腰。   她正在想入非非,锯声突然停了,他扔下手里的板子,跑了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心虚地说:“没什么呀。”   “我看你脸色这么白,人也像要倒下去了一样,是不是晕噪音啊?”   “不是,不是。你去忙吧,我去……刷墙。”   他跟着她往客厅方向走:“你还刷墙?快躺下休息一会儿。”   “没事,真的。”   “你等一下,我给你做个床。”   他从那堆纸箱里抱来四个,两两铺在地上,再把地毯铺上去,做成了一个纸箱床:“来,你躺下休息,我去给你烧点水。”   “烧水干什么?”   “给你喝啊。”   “不用烧水,我就喝瓶装水,冰箱里有。”   “现在怎么能喝冷水?”   她知道他搞错了,也不好声明,只好让他去忙活。   他找来找去没找到烧水的家什,跑过来问:“你这边没水壶没锅子?”   “没有,还没搬过来么。”   “碗也没有?”   “只有饭盒,但装着饭菜。”   “那怎么办?”   她小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不是?”   “真不是。”   “我以为你……是那个呢。”   她笑起来:“你还蛮懂呢。”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妈以前……经常这样……总是叫我给她烧开水,冲红糖水喝。”   他在她“床”边蹲下,替她把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拨开。   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希望他伸出两臂搂住她,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在他怀里燃烧,那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不光是心理上的,连生理上都在渴望,她终于明白手抄本里写的那小寡妇看见肌肉结实的短工时的感觉了,不是编的,是真的!   男性肌体的美,是真的可以激起女性的欲望!   当然,对她来说,这个男性必须是个她爱的男性。   但也许就是这种男性肌体的美使她产生了爱?   她搞不懂了,也不想搞懂。   他问:“要不要拿块地毯来给你盖上?”   “不用,不用。”   “嗯,地毯太脏了点,我车里有件衣服,我拿来给你盖。”   他不由分说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牛仔服:“来,是干净的,你可以盖在身上。”   她驯服地让他把衣服盖在了她身上,但只盖得住一半身体,他不知道盖哪块才好,一会往上拉,一会往下拉。   他的人离她那么近,身上又盖着他的衣服,她感到整个人都浸润在他的气味里,男人的气味,性感的气味。她把两臂交叉放在身体的两边,死死抓着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免得控制不住会伸出去拥抱他。   他理解错了,担心地问:“你还是肚子痛吧?别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揉揉。”   她露出一丝苦笑:“你以前也帮你妈妈揉?”   “哪能呀,但是我爸会帮她揉。”   “你爸妈,很相爱啊。”   “嗯。后来我妈没那事了,我爸还说不习惯呢,他说以前都不用记日子,就知道过了一个月了,现在你没那事了,我的日子都过糊涂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可能过几年也“没那事了”,立即感到自己是和面前这个人的妈妈一辈的,不禁垂头丧气,呆呆地说:“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你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   “那我去干活了,有事叫我。”   锯声又响了起来。   她傻呆呆地躺在纸箱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算着日子,再过两三天,他就把地板铺好了,然后就走了。   她真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在她所有的感情末梢都已经麻木了的时候,突然派来这么一个Kevin,不知不觉的,又复活了她的感情末梢,她又能感到爱和痛了,还能感到从来没感受过的激情,但就这么几天时光,命运老人又要把他派到别处去,不知道又去复活谁再扔下谁。   锯声一连响了好一阵,然后停了。她听见他摞板子的声音,然后他抱着一大堆板子出现在楼梯边,在上楼梯之前,他转过头来,看着纸箱床上的她,关切地问:“还是痛?”   她撒谎地点点头。   他说:“等一下,我先把板子放到楼上去。”   他上去了,很快又下楼来,到洗手间洗了个手,跑到她跟前,坐在纸箱床上:“还是我给你揉揉吧,挺管用的,每次我妈一痛,就叫我爸给她揉。”   她不拒绝了,放开两手,让他揉。   他放了一只手在她腹部,隔着衣服揉起来:“重不重?太重了就告诉我,我没揉过,不知道轻重。”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每个月都会这样?”   她撒谎地点点头。   “我妈也是,她说别人都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好了,但她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没好。”   “你妈妈只生了你一个?”   “嗯,她说我头太大,生我的时候差点把她痛死了,她使劲骂我爸,还发誓再也不生了。”   “后来又生了吗?”   “没有。”   “那她真是痛怕了,我听说很多人都是生的时候痛,发誓再不生了,但过几天又忘了痛,还想生。”   “她还是想生的,想给我生个妹妹,说女孩子好打扮。”   “怎么没生呢?”   “政策不许生了。”   她郁闷了,半晌才说:“那你肯定是80后。”   “为什么这么说?”   “你小孩子不懂,只有我和你爸爸妈妈那代人才懂。”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我当然懂。”   “你懂什么?”   “懂计划生育啊。”   她装不懂:“计划生育怎么了?”   “计划生育嘛,就是我们70后还是可以生两个的,要到八十年代才只许生一个,对不对?”   “那你怎么说政策不让你妈妈给你生妹妹了?”   “我妈是到了八十年代才忘了七十年代生我时的痛的嘛。”   她忍不住笑起来:“说你会骗人,你还真会骗人,这又是improvisation(即兴创作)吧?”   他很委屈地说:“不是骗你,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妈。”   她吓唬他:“等我这次回国给你捎东西的时候,亲自去问你妈。”   “不去是小狗?”   “不去是小狗。”   他俯身看着她,微笑着问:“现在不痛了吧?”   “不痛了。”   “不痛了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   “怕我死了要找你负责?”   “哪里呀,我是怕你难受,我看你难受,恨不得能代替你。”   她好感动,这样的感觉,她只对儿子有,哪怕是最爱最爱王世伟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墙也不刷了,跟着他到楼上去,看他铺地板,只想跟他呆在一起。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去刷墙,而是由着她在那里看,有时叫她递点东西什么的,好像他们是师徒两个,都在铺地板一样。   吃午饭之前,他铺完了楼上一间客房的地板,对她说:“来,在上面到处走走,看我铺得好不好。”   她像表演轻功一样,在地板上漂来漂去地走,感觉每个地方都很贴实,没有一点响声。她赞许说:“你铺得真好,一点响声都没有,我去过我们同事张老师家,她请老墨铺的地板,有几个地方踩上去空空的,有响声。”   他问:“你喜欢我……铺的地板吗?”   她答:“我喜欢你……铺的地板。”   第十四章   铺了地板的房间,虽然什么家具都没放,什么装饰都没有,但深红色的地板,配着白色的墙壁,阳光灿烂的窗户,再加上窗外碧绿的大树,蔚蓝的天空,也美得像一幅风景画,令人心旷神怡。   王莙感叹说:“Kevin,你铺的地板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往上放家具了,怎么办?”   他抿嘴一笑:“放家具没问题的呀,家具和地板互相配合,才更好看嘛。”   “我怕家具把你铺的地板磨坏了。”   “可以到Home Depot(家得宝)去买些felt pads(毛毡垫),贴在家具脚上,那样就不会把地板磨坏了。”   “我就怕搬家的人没那个耐心,还没等我把那玩意贴好,他们就把家具放地板上头了。”   “你请搬家公司搬?”   “嗯,我一个人肯定搬不动,请朋友帮忙也挺麻烦,又没大卡车,还是请搬家公司简单。”   “到时候我找几个人帮你搬吧。”   她坦白说:“其实我没什么家具,都是旧的,很多都是别人给的,或者捡来的。这次我准备把旧家具全部扔了,买新家具,到时会有free delivery(免费送货)。”   “哦,那挺好的。其实你不用担心,你选的这个地板很好,不仅颜色漂亮,硬度也很好,随便擦一下刮一下,都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你这个地板是hand scraped(手工做旧),上面已经故意做出来一些划痕和坑洼了,就算你的家具把地板砸出个坑来,人家也看不出来。”   她开心地笑起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特意买了这种地板。”   “这是最时髦的,我前段时间给一家two-million house(价格两百万的房子)做装修,人家就是买的这种五英寸宽的hand scraped(手工做旧)的桃花心木地板,但你知道他是多少钱一尺买的吗?”   “多少?”   “十多块呢。”   她叫起来:“真的?我这个才两块多呢!”   “所以说你太能干了!”   “我在网上做了很久的research(研究)的,还到local(当地)店里一家一家看货比较……”   “到底是科学家!”   “我哪是什么科学家呀!”   “你上班的时候,是不是穿着白大褂,跟一些试管烧瓶什么的打交道?”   “是啊。”   “那你就是科学家。”   她觉得他对“科学家”的定义非常幼稚而且霸道,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非常甜蜜可爱。她不跟他争了,就做个他眼里的“科学家”吧。   他侧身站在窗子附近,夏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使他的脸极富层次感。她心一动,从包里拿出手机:“我来给地板捏几张片片,发到坛子里,替你做广告。”   “别别别,你要发到坛子里,就说是你自己铺的。”   “那不是骗人吗?”   “怎么是骗人呢?本来就是你铺的嘛。”   “哪里是我铺的?都是你铺的。”   “你主铺,我不过是给你打打下手而已。”   她呵呵笑着,退后几步,把他和地板一起捏了进去。   他没反对,只警告说:“你要捏我可以,但别post(贴出)到坛子里去。”   “为什么?怕坛子里那些孩儿妈都来抢你?”   “抢我倒不怕,但是我不想被人认出来。”   她明白了,保证说:“我不会把你的片片贴到坛子里去的,也不给任何人看见。”   “那你捏了干什么?”   她厚着脸皮说:“我自己看呀。”   “那还用捏照片?直接看我人不是更好?”   “但是你做完地板就走了。”   “你可以打电话叫我来呀,保证随叫随到。”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做个脱衣状,“要不要来几张艳照?”   她哈哈大笑起来:“艳照就不用了,等你随叫随到的时候再捏不迟。”   “也行,到时我跳脱衣舞你看。”   他边说边走上前来,把她手机拿过去,一张一张看了一遍,很遗憾地说:“怎么地板照出来效果这么差?”   她刚才只在看帅哥,根本没注意看地板,听他这样说,马上夺过手机,仔细看了一遍,也觉得照出来没实物好看:“怎么回事?”   “你这个地板是亚光的,上面有纹路,但照出来却这么光滑,还这么反光,像——laminate(层压板)一样。”   她猜测说:“可能是我手机不行吧。”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等我用这个来捏几张看行不行。”   她一下明白他想干什么了,急忙闪到一边,但他追着她捏,她东躲西藏,还是被他捏了几张。   她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要看你过来看。”   她伸着手走到他跟前,但他不肯把手机给她,只一张一张秀给她看。   她看见照片上的自己全都是狼狈不堪的样子,着急地说:“快把我的照片删除了吧。”   “为什么?”   “太难看了!”   “不难看呀,我喜欢。你看这张,你跑得裙子都飞起来了。”   她去抢手机:“给我,给我!”   他躲到一边去了。   她追着他叫:“快删了!快删了!”   他一边躲,一边笑:“呵呵,打死不删!你看我就不叫你删我的。”   “你帅嘛,当然不用删。”   “别动,让我再照一张!”   她吓得躲进衣橱里。   他在外面哄她:“出来吧,我不捏你的片片了。”   “你在骗我!”   “里面好黑哦,你不怕呀?”   “我不怕。”   他央告说:“快出来吃午饭吧,我肚子饿了。”   她一听说他饿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马上从衣橱里钻出来,被他迎面捏了一张。   她也不跟他抢手机了,说:“走,下楼去吃午饭,别对我说你连早饭都没吃。”   “正好就没吃。”   她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总是不吃饭!”   “今天来那么早,哪有地方吃早饭?”   “麦当劳呢?麦当劳不是很早就卖早餐吗?”   “一心想着快点到,哪有时间去麦当劳?”   “要那么快干嘛?”   “以为你会很早来嘛!”   她心里一热,不再责备他,赶紧张罗开午饭。   她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转着,四下一打量,发现屋子里是名符其实的“家徒四壁”,什么家具都没有,没饭桌,连凳子椅子都没一个。她急了:“哎呀,我忘了带几个凳子过来,我们坐哪儿吃饭呢?”   他指指楼梯:“我们可以坐那里吃。”   她看了看楼梯,只三尺多宽,两个人坐肯定太窄了,吃饭都拉不开架势,便说:“你坐楼梯吧,我就坐我‘床’上吃。”   “干嘛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不是,楼梯上的地毯揭了,光秃秃的,坐着,多不舒服啊。”   “那倒也是。”   两个人就一个坐楼梯,一个坐纸板床,中间隔着两三米远,吃开了午饭。   他边吃边夸奖:“你手艺不错,茄子和排骨都做得很好吃。”   “随便乱做的。”   “真的很好吃,我好久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茄子和排骨了。”   “那是因为你很久没吃过home made(家里做)的饭菜了。”   “嗯,还是在中国吃过的。从到美国来,就没吃过了。”   “你们搞音乐的人不爱做饭吧?”   他摇摇头:“这跟搞音乐无关,主要是看有没有条件,有没有心情。以前北漂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她听他说“都”是我做饭,感觉还有个不做饭的人和他在一起,便问:“你是不是跟‘福临门’的那个老板娘一起北漂啊?”   “嗯,我们是北漂的时候认识的。”   “她在北京……跳舞?”   他摇摇头:“不是,她虽然是学舞蹈的,但毕业后从来没做过,这方面的工作。”   “跳舞的工作不好找?”   “一个是不好找,另一个嘛,她也从来没想过以跳舞谋生。”   “那她去北京,是想干什么呢?”   “她想当影视明星,她觉得那里演艺圈的人多,比较容易接触到导演和制片人……”   “你不是说她家里人都希望她嫁个高干子弟的吗?”   “一回事嘛。当上了明星,就容易嫁高干子弟了。反过来说,嫁给高干子弟了,也容易成明星了。”   “北漂的人大概都怀着一个……梦想。”   “但大多都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她也一样,那时她已经在北京漂了一段时间了,从家里带来的一点钱早就用光了,又不愿意干那些,她瞧不起的工作,所以非常……穷愁潦倒。”   “她干嘛不,回家乡呢?”   “她一直对家里说她在北京拍戏,马上就要成明星了,怎么好意思回家乡呢?”   她担心地说:“我听说电影界,很多潜规则的。”   “是很多潜规则。”   “她,是不是为了保持清白,所以,没办法实现明星梦?”   他摇摇头:“她什么都试过了,送上门去让人家潜规则,吃了很多哑巴亏,只当过几次群演,但始终没人捧她上位。”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她租了我一个哥们的房子,那哥们是北京人,家里挺有钱,还有几间房子,租给那些北漂的艺人。她交不起房租的时候,就……肉偿……”   她心一痛:“她过得……太不容易了。”   “是啊。我那时和几个人组织了一个乐队,演出什么的,还有一点收入,而且我爸妈也一直从经济上支援我,所以还没到饥寒交迫的地步,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玩着‘纯艺术’。我那哥们闲得无聊,想玩高雅玩艺术,要求加入我们的乐队。我们知道他水平太臭,不愿意接受他。他就用她来买通我们,说只要我们让他加入,他就把他的性奴送给我们,谁想睡她都可以,想怎么玩都可以。”   她不敢往下问了,感觉这会揭开他心上的痂。   他捧着饭盒,但没吃,好像沉入了遥远的回忆:“我们几个人都是光棍,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当即就拍板成交。几个队友睡了她,都说不错,到底是舞蹈系系花,身材一流,性经验丰富,床上功夫很好。轮到我的那个晚上,我去了她的住处……”   她不敢往下听了:“如果讲这些让你很难过,就别讲了吧。”   “我想讲给你听。”   “那就讲吧。”   他指指他身边的楼梯:“我要你坐到这里来。”   “为什么?”   “我不想隔着那么远喊给你听。”   她端起饭盒,走到他身边,在楼梯上坐下。   他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过时空,回到遥远的彼岸,回到久远的从前:“我那时候还很……年轻,饥不择食,急不可耐,和她……做了之后,才有心思问她的身世,原来她是——我的老乡。”   “很熟吗?”   “以前不熟,但都是一个城市里出生长大的,读大学的时候才去了不同的城市……”   “你很……同情她?”   “不是同情,是……爱。”   “因为她是你的同乡?”   “不光是因为那个,还因为我……也像她一样,正在北漂,正在迷惘中挣扎,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也看不到……什么光亮。中国不是艺术的殿堂,没有人能潜心追求艺术,你首先得混口饭吃,而混饭吃的过程中,你得干很多与艺术背道而驰的事情,最后你就变成了一个……艺术的叛徒……”   她很理解:“的确是这样。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也只好先……混口饭吃了。”   “可惜的是,很多人背叛了艺术,也并没混到饭吃。她就是这样,彻底背叛了舞蹈艺术,干了很多与艺术背道而驰的事,但还是没……找到一个混饭吃的工作。”   “她出卖肉体……也是迫不得已。”   “我就是这样想的。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堕入凡间的天使,是一个受苦受难的圣母,我觉得她本质是干净的,内心是……清纯的,她一定是向往平静安宁的生活的,我的爱情一定能够……拯救她……”   “你们……相爱了?”   “我们同居了,我帮她付清了欠下的房租,负担起她的日常开销,不让她再——过那种生活,也不让任何人……染指她。”   “你那些队友,还有那个哥们呢?他们……”   “他们都笑话我,说我就像那个愚蠢的农夫,正在怜悯一条冻僵的蛇。等我用胸口把她捂暖了,她会在我心上咬一口……”   “但你肯定不这样认为。”   “我觉得我们不是农夫和蛇……而是……阿芒和茶花女。”   王莙知道阿芒和茶花女,是法国作家小仲马的著名小说《茶花女》里的男主女主,但她还是很久以前情窦初开的时候看的这本小说,细节差不多忘光了,只记得茶花女是个名妓,而阿芒的父亲为了儿子不跟妓女来往,请茶花女放过他儿子。茶花女为了阿芒和他一家的前程,只好让阿芒误会她,于是两人分手。等阿芒知道真相的时候,茶花女已经病死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嫉妒,怎么好男人总是爱上风尘女呢?如果一定要沦落到茶花女的地步才能得到Kevin的同情和爱情,她也愿意沦落。   沦落风尘谁不会?   不过她马上想到沦落风尘也是个技术活,个人资质和运气都很重要的,同样是沦落风尘,有人就沦落成了名妓,而另一些人则沦落成了街头女郎。   她深知自己资质有限,就算沦落风尘了,也做不了名妓,只能做个廉价的街头女郎,那还是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更不能得到他的爱情。   算了,还是别打歪主意了,老老实实做自己吧,至少在他眼里还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与量杯烧瓶打交道的“科学家”。   但她直觉地认为“福临门”的老板娘不会是茶花女式的人物,光是那个一手叉腰一手指指戳戳的动作,就与名妓的做派背道而驰,更不用说脱了高跟鞋打人了。   她问:“她呢?她喜欢这种生活吗?”   “刚开始,她还是很喜欢的。她发现我,还是个初哥,非常高兴,说她有过这么多男人,还从来没遇上一个初哥。”   “她怎么知道你是一个……初哥?”   他有点难为情地说:“什么都不懂嘛。”   “她自己对你说她有过……那么多男人?”   “嗯。”   她真是服了这个老板娘了,这到底是脸皮厚还是缺心眼啊?   她问:“她是不是从那以后就,脱离风尘了?”   “她见我不顾一切倾其所有地爱她,也很感动,说要爱我一辈子,白头到老。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很开心,哪里都不去,就躲在房间里——做爱。”   她心里的醋海又开始翻波,暗自希望老板娘不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么快就从了良。   她问:“你就是在那段时间,学会做饭的?”   “嗯,她不会做饭,也不爱做饭,但我们手头,比较拮据,房租就是很大一笔开支。还有她的美容品护肤品衣服鞋袜手袋等等,很快就把我的钱袋清空了。我们没钱上高级餐馆,一般的餐馆她又看不上,所以我就学做饭。”   “你饭做得好吗?”   “不行。你别看我玩乐器搞装修都挺灵活的,我做起饭来就笨手笨脚了,经常切伤了这里,烫伤了那里……”   她感叹说:“爱情的力量真大啊!你一双玩乐器的手,居然用来做饭了。”   “是啊。这双玩乐器的手,为了爱情还做过很多很多……与乐器不相关的事。”   “她爱吃你做的饭吗?”   他摇摇头:“说不上。开始她很……感动,为我流泪,但后来她就对我说:算了,别为难自己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知道你很爱我,愿意为我吃苦受累,但如果我要的就是这个,我也不会等到今天了。爱我的人大把抓,我从来就不缺爱情,我缺的是爱情以外的东西,而那些爱我的人都不能给我。”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名气,要优裕的生活,要车子,要房子,要名牌——反正都是我给不了的东西。”   “那你怎么办?”   “我给她讲《茶花女》的故事……”   “她喜欢这故事吗?”   “喜欢,她说她要去找人投资把这个故事拍出来,让她做女主角。”   她哭笑不得:“你这真是鸡同鸭讲啊!”   “但那时我很激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她扮演茶花女,一定会走红。”   “但有没有人愿意拍这个戏呢?”   “我们到处游说,想找到愿意投资拍这个戏的赞助商。你知道的,现在国内拍片都是这样,你能拉到钱,你就可以做主角。哪个赞助商看上了你,就可以出钱给你买到主角的位置,把你捧红。那段时间,我们天天都在找赞助商,我退出了乐队,家教也不做了,就为这个事奔波……”   她知道这事没办成,不然老板娘就不会是餐馆的老板娘了,肯定成了大陆的明星。但她不愿意把这个扫兴的结果说出来,还是等他自己说吧。   果然,他说:“但是没谁愿意拍这个戏,人家都说这个题材过时了,茶花女太傻了,既然你都混到名妓的份上了,干嘛不沿着这个路子好好混下去,而要跟那个穷小子搞在一起,送了自己的小命呢?这样的题材不能引起广大观众的共鸣,票房肯定好不了。”   “那怎么办?”   “走投无路。我又开始到处找活干,还问我父母要钱,但还是很难维持生活。”   她担心地问:“她会不会……又回到老路上去?”   “她早就回到老路上去了。不过她还算给我面子,没有当着我的面,做那些事,也没跟我的队友做那些事。但她经常夜不归宿,我整夜整夜在外面找她,没钱打的,就骑着自行车到处找,一找就是一夜。”   她的心痛得抽搐了,悄悄握住他的手。   他感激地对她一笑,让她握着他的左手,他用右手盖在她的手上,低着头问:“我是不是,很贱?”   “不贱,”她真诚地说,“你很高贵,你有一颗高贵的心,你想用你的爱情拯救她。”   他长叹一口气,说:“后来我发现她转了方向,不是在导演制片的圈子里混了,而是在……老外的圈子里混。”   “她想出国?”   “嗯,她觉得在国内已经毫无希望了,那些导演制片赞助商们都玩厌她了,见到她就躲,还警告那些不知道她的人,说她如何下贱难缠,叫人家防着她一点。她知道自己在国内演艺界已经玩完了,只有出国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那你怎么办呢?”   “我听她说想出国,就想办法帮她,我找到了蛇头,说花几十万人民币可以让她偷渡出国,我就到处找活干,帮她筹措偷渡的钱,我还对我父母撒谎,说我欠下了赌债,被人追杀,让他们帮我筹钱还债,我甚至想去贩毒。不管什么门路,只要能筹措到钱就行。”   “你帮她筹到偷渡的钱了吗?”   他摇摇头:“她说那样出国没用的,就算偷渡成功,没被抓住,她到了美国也没身份,还是找不到工作。”   “她这个担心是对的。”   “所以她每天都到那些外国人多的地方去转悠,跟那些人睡觉,想遇上一个愿意娶她的老外,用结婚的方式把她办到美国来。”   “你就让她……那样做?”   他苦笑:“既然我自己没本事让她去美国,还能怎样?我也不能把她捆起来,不让她出门。”   “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虽然他没再往下讲,但她也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了:“福临门”的老板娘终于找到了一个“老外”,但不是高鼻子凹眼睛的白人,而是一个拥有了美国国籍的华人,就是“福临门”的老板。老板娘临出国时,向Kevin许诺,她只是为了身份才嫁给老板的,等有了美国身份,就跟老板离婚,跟他结婚。于是他冒险偷渡来美国,陪伴自己的梦中女孩。   她由衷地说:“你真是一个,伟大的情人。”   他看着她:“你这么想?”   “嗯。”   “别人都不这么想,他们都觉得我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爱情。”   “但他们说是我不懂爱情。”   “凭什么说你不懂爱情?”   “因为我连她爱不爱我都看不出来。”   她想了一会儿,说:“你看不出她爱不爱你,不是因为你傻,而是因为你太爱她了,或者说你太爱那种,爱一个人的感觉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要就不爱,要爱就是,不顾一切地爱,因为你只有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才感到自己的价值,才觉得活得有意义。”   “你是不是也这样?”   “嗯,我也是。”   “可惜我们两个人都爱错了人。”   “就是这句话,爱错了人!”   “当你发现自己爱错了人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我就把感情转移到儿子身上了。”   他羡慕地说:“你真幸运,有个儿子。”   “我也觉得我很幸运,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儿子。”   “是不是有了儿子之后,爱情什么的,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嗯,基本是这样。”   “我妈也是这样,所以我爸经常说我是他的,最大的情敌,把我妈从他那里抢走了……”   “你爸开玩笑呢,他知道你妈还像以前那样爱他,只不过时间上,分了很多给你。”   “那你呢?”   “我?我就不同了。我有儿子之前,就已经对爱情不做什么指望了,他从来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爱过我,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死掉,最后就感觉不到疼痛了。有了儿子之后,我就更不在乎他爱我不爱我了。”   “但是那种没有一个人值得你在乎,也没有一个人在乎你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她完全同意:“因为那让你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是。”   他紧握着她的手,吐露说:“我平时从来不对人讲这些。”   “我也不讲。”   “因为讲了他们也不懂,只会骂我傻。”   “我也是。”   “我所有的朋友和熟人中,只有你,懂得我这份感觉。”   “那是因为我跟你感觉相同。”   “嗯。你,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吗?我的意思是——和你感觉相同的人?”   “生活中遇到的很少,可以说没有遇到过,但我在网上遇到过。”   他问:“是不是在艾园?”   “嗯。”   “所以我喜欢上那儿看爱情故事。”   “看到那些故事,你就觉得你不是唯一一个,爱傻了的人吧?”   “嗯。你呢?”   “我也是。”   他开心地笑起来:“那我们是‘知傻’了?”   “正宗的。”她旧话重提,“如果你让艾米把你的故事写出来,肯定能感动很多人。”   “我和谁的故事?”   “你和——‘福临门’老板娘的故事啊。”   “听听,这都什么烂摊子啊!她是‘福临门’的老板娘,而我不是‘福临门’的老板,如果我和她有故事,那不成了我和有夫之妇的故事了?”   “有夫之妇怎么了?”   “艾米怎么会写那样的故事呢?”   她想了想,反驳说:“那《竹马青梅》呢?里面的女主岑今不也是有夫之妇吗?她和卫国的爱情,难道不感动人?”   “人家是竹马青梅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国本来就是,她的。”   她想想也是。   他说:“你叫我把故事给艾米写,你怎么不把你的故事给艾米写?”   “我?我什么故事?”   “你和那个……姓王的男人的故事。”   “那有什么可写的呀?爱错了人而已。”   “那我的不也一样吗?也是爱错了人。”   她钻空子:“但你的故事没‘而已’啊!”   “那我的故事比你的还干脆:爱,错了,人!”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他笑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我爱的是你,你爱的是我,那会是什么样?”   她脱口而出:“但那怎么可能呢?”   “什么不可能?”   “你……这么小,我这么老……”   “你还在考虑年龄的问题,说明你爱起来还不是,不顾一切……”   “可是……”   “或者应该这样说:你爱起来还是不顾一切的,不过你现在还没爱起来……”   她急了,声明说:“不是这样的……我……”   她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太老了”,但这已经被他否决了;另一个理由是“我是有夫之妇”,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个,知道一旦说了,他就会吓跑。但她不说,又怕他误以为她不喜欢他。   她正在那里左右为难,他抽出手,拍拍她的手臂,说:“别着急,我跟你开玩笑的。”   Kevin站起身,从王莙手里拿过空饭盒,不声不响地往厨房走去。   她也跟过去,见他正在水池那里洗饭盒,便没话找话地说:“你们以前北漂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也哪样?”   “一个做饭,另一个就……洗碗?”   他闷声说:“我不想再说北漂的事。”   她讨了个没趣,自觉脸上无光,悻悻地站在那里。   他把饭盒洗好了,扯了张餐巾纸擦手,对她说:“你下午就别跟着我做地板了吧。”   她心一凉,低声问:“怎么了?”   “你刷墙吧。”   “好的。”   他往楼上去了,她不敢跟着他上楼去,默默地到主卧里去拿油漆和滚筒,心里非常难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因为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喜欢他?   她想去对他澄清一下,但一想到他对“有夫之妇”的那个态度,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说他经常在艾园看帖,如果他看过《不懂说将来》等故事,那他就应该知道艾米也写“有夫之妇”的爱情故事,但他却说艾米不会写这样的故事,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他没看过这几个故事,还是他虽然看过,但他自己不喜欢,所以才会认为艾米不(该)写“有夫之妇”的故事?   他现在肯定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如果知道了,不定怎么鄙视她。她很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如果他嫌弃她是有夫之妇,那他就不会这么贴心地帮她,而她也就不会对他产生这份感情,那就天下太平了。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他下来了,搬了一架梯子到主卧的浴室里。   她跟了进去,看见他把梯子架在浴缸里。   她问:“现在刷——刷浴室啊?”   “嗯,这里又是浴缸又是马桶,不好放梯子,我先把这些地方刷了,你刷剩下的地方。”   她立即跑到主卧去拿油漆和滚筒。   他站在梯子上,先贴胶带,然后刷墙,她给他递蘸了油漆的滚筒,他接过去了她就扶着梯子,因为浴缸里滑,她怕他摔下来了。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把浴缸四周的墙刷了。然后两人转战淋浴间,那里可以放梯子,但屋顶很高,还是由他来刷,她在下面给滚筒蘸油漆。   这两处刷完了,就刷洗漱间,那里有面硕大的镜子,四周都得贴上胶带,不然会把油漆搞到镜子上去。这块地方,贴胶带的时间比刷墙的时间还长。   然后刷卫生间。卫生间有点小,而且有个马桶在那里,梯子很不好放,只能靠墙放,所以还是一个站梯子上,另一个在下面蘸油漆。   等这些地方都刷好了,他就到两个closet(衣帽间)里去,把那些支在墙上放衣帽的铁架子都取下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贴上胶带,然后对她说:“好,现在你可以刷这里的墙了。这两个closet也要铺地板的,今天不刷,我明后天就没法铺。”   “我完全忘了这两个地方。”   他往浴室外面走,边走边说:“你在这里刷墙,我到楼上去铺地板,争取今天再铺一间房。”   “好的。”   他出去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响亮的锯声。她一个人在下面刷两个衣帽间的墙,只想尽快刷完了,好到楼上去跟他在一起。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依恋他,仅仅是在一个房子里还不行,还想在一间屋里,在一个能看到他的地方,最好还能跟他有说有笑。如果他不说话了,她就很伤心,觉得他讨厌她。   她稀里哗啦把两个衣帽间的墙刷了,就跑到楼上去。   他问:“这么快就刷完了?”   “嗯。”   “经不起检查吧?”   “挂衣服的地方嘛,刷那么仔细干嘛?”   他蹲在地上铺地板,听到这话就抬起头来,笑着说:“不考虑resale(卖房)了?”   她撒谎说:“我一个人在下面……好怕……”   “是怕我吧?”   “怎么会呢?”   “因为以前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是总说不怕吗?”   “我那时,没办法么。”   他一笑,说:“把那个小锤子递给我一下。”   她连忙从地上拿起那个小锤子,递到他手里,然后就蹲在旁边看他铺地板。   两人又像师徒一样,共同铺起地板来。   她问:“像这样铺下去,可能再有顶多两天就铺完了吧?”   “不止,楼梯要的时间长一些。”   “楼梯要铺多久?”   “可能要一天吧。”   “那总共还有三天?”   “Jimmy(吉米)没对你说过,整个地板工期是三四天?”   “说过,但我以为是三四一十二天呢。”   “哇,铺那么久?那我得用脚铺了。”   “你干嘛不用脚铺呢?”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小声问:“你想我铺久点?”   “我想你,永远都铺不完。”   “那简单啊,我可以铺了拆,拆了铺。”   “好啊!”   他握住一块刚铺好的地板,做个往外拉的架势:“我现在就拆。”   她按住他的手:“开玩笑的啦,你铺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拆掉呢?”   他没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她松开手,假装到一边去拿东西:“你给我铺完地板,再干啥呢?”   “去给别人铺地板啰。”   “Jimmy又给你接了活?”   “嗯,还是Cynthia(辛西娅)介绍的,也是她的客户,跟你一样。”   她马上想到是个女客户:“雇主也跟我一样是女的吧?”   “不是,是男的。”   “单身?”   “不是,一大家子。”   “那肯定有女主人吧?”   “当然有女主人。”   她醋意大发:“肯定是男主人上班,女主人在家陪你吧?”   “她陪我干什么?”   “喜欢你呀。”   “她喜欢我干什么?”   “你长得帅,活也干得好啊。”   “我长得帅吗?”   “你自己不知道?”   “我自己当然觉得自己帅得惊动党中央,但自己觉得不管用的嘛。”   “那要谁觉得你帅才管用呢?”   “你。”   她又不敢往下接了,扯别处去:“真的,有没有这样的女雇主,喜欢上你了,跑来勾引你?”   “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但勾引我的有。”   “是吗?谁呀?”   她生怕他说“你呀”。   但他说了个比“你呀”还让她害怕的答案:“一个白女人,我在她家做地板,她从游泳池那里叫我,我过去一看,她穿了个比基尼游泳衣,泡在水里,说天气太热,叫我也下去泡泡,还说我们可以互相搓背。”   “你下去了吗?”   “没有。”   “干嘛不下去呢?”   “她的意思很明显嘛,那时她家里又没别人,她穿那么少,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   “是啊,你干嘛不利用一下呢?”   他龇了一下牙,说:“你不知道她皮肤多么可怕,全身都是斑,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白女人就是这样,化了妆还像个人,妆一卸,吓你个半死,衣服一脱,吓你个全死!”   “那如果她不长那么多斑呢?你就……跳进游泳池去了?”   “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   “我对她没有感觉。”   “那要是有感觉呢?”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怎么可以‘要是’呢?”他笑着问,“喂,你是不是在吃醋?”   她蔫了:“我有什么资格吃醋?”   “吃醋还讲资格?”   “当然要讲资格。”   “那我给你这个资格。”   “你给我资格……也没用。”   他不响了。   她想到他再过几天,就会跟另一个女人坐在楼梯上吃饭说笑,说不定还会泡在游泳池里互相搓背,甚至上床寻欢作乐,她就郁闷不堪。   好像生怕她不会郁闷至死一样,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hello”了一声,就改用汉语和对方说话。   她本该回避一下,但她太吃醋了,就不顾礼节,站那里不走。   从他的回答来看,对方应该是个客户,在谈装修的事,问的肯定都是白痴问题,但他很耐心地回答,她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女人,不然他不会那么温柔。   她还听他提到她家的地板:“我正在做的这家,就是在Home Depot(家得宝)买的地板材料,mahogany(桃花心木),engineered wood(复合地板),非常好看,而且合算。Home Depot应该还有货,你可以去看看……”   她在心里骂那个女人:你连地板材料都没选好,干嘛急着找装修商?是不是找机会勾引人家啊?   那边大概在问怎么拿折扣,他捂住手机,问她:“你是怎么拿到discount(折扣)的?”   她简单说了一下,他告诉那人:“她说就是到USPS(美国邮电局)网站填一个转信件的表格,就可以打印出Lowes(劳氏)的coupon(优惠券),然后你就可以拿到Home Depot(家得宝)去用了。”   那边啰里八嗦了一通,他说:“你把Jimmy(吉米)的电话号码给Home Depot(家得宝),等货到了,他们会通知他去取货。”   她一惊,眼前出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看来那一幕要在他下一个客户家门前重演了。她只祈祷那个女人不要也戴个购物袋做的帽子。   那边又啰里八嗦了一通,他回答说:“没问题的,合同上讲好哪天开工,肯定会在那天开工。”   那边还在啰里八嗦,他说:“那我可以加夜班,总而言之,肯定会按时做完,不会影响你搬家。”   最后,他很温柔地说:“bye(再见)。”   她气昏了,还以为他就是对她一个人这样温柔体贴呢,原来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啊?   她气呼呼地问:“这是谁呀?”   “一个客户,就是我下面要去做的那家。”   “是中国人?”   “嗯。”   “女的吧?难怪你刚才跟她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   他笑起来:“那叫温柔?”   “不叫温柔叫什么?”   “叫礼貌嘛,未必你希望我跟客户吵架?”   “不是吵架,但是也用不着……那么温柔!”   他歪着脑袋看她,问:“比我跟你说话还温柔?”   “还兴这样比的?”   “你诬蔑我么。”   “我诬蔑你什么了?”   “你诬蔑我,对男人比对你还温柔。”   “那是个男人?”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一般装修房屋都是男的出面接洽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是你们A所的,你肯定认识他。”   “谁呀?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是Eric(埃里克)。”   她对这个英文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所里的大陆人好像很少用英文名字,大概因为所里大陆人多,有些实验室完全就是大陆人的天下,从老板到手下人,全都是大陆来的,大家都以中文名字相称,平时交流也用中文,如果大陆人之间还用英语名字相称,或者用英语交流,好像有点怪怪的,肯定被人家在背后偷偷地骂。   她说:“骗人!我们A所根本没有叫Eric的中国人。”   “那就是他骗我了。”   “为什么他不找Jimmy要找你?”   “我怎么知道?可能Jimmy嫌他啰嗦,就把我的号码给他了,让他来啰嗦我。”   她还是不相信。   他看着她,低声说:“你别瞎想了,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跟客户发生……任何……合同以外的关系。”   她很高兴,但同时又想起自己也是一个“客户”,于是又不满地问:“为什么不和客户发生合同以外的关系?”   “职业道德嘛,再说我也不想惹麻烦。”   “怕别人告发你?”   “那倒不是,这里没人知道我偷渡的事。”   “那你是怕什么呢?”   他想了想,解释说:“一般装修房子的,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人家丈夫孩子一大堆,我在里面搅合什么呀?”   “你不在里面搅合,但如果女主人,来搅合你呢?”   “那我也不会。有些女人天生——淫荡,爱偷腥,你给她家装修,她把你当玩具。有的女人跟丈夫关系不好,就在别的男人那里寻找慰藉。还有的女人丈夫在外偷腥,她就找机会报复。但她们都是一时兴起,没有长远打算的。我跟这样的女人玩火,如果人家丈夫知道了,那不是麻大烦?”   天黑之后,两人才把楼上第二间客房的地板铺完,开始吃晚饭,还是一个坐在楼梯上,一个坐在纸箱床上。   Kevin还是边吃边赞:“你做的芹菜豆干真好吃!我妈也爱做这道菜,不过她放的是中国芹菜,不是西芹。”   王莙急忙说:“你喜欢吃中国芹菜?那我明天一早到中国店去买。”   “哪里呀,我就是这么顺便说说而已,其实我更喜欢吃西芹,真的,脆脆的,好吃。”   “你别不好意思,买中国芹菜很简单的,我知道中国店有,他们把那个叫‘唐芹’。”   “真的别去买,我更喜欢吃西芹,‘唐芹’有点难嚼。”他小声说,“我不要你明天早上去买菜,我要你……早点来。”   “为什么?”   “我们可以早点干完啊。”   “早干完了你要干嘛呀?去约会?”   “嗯。”   她不开心了:“跟谁约会啊?”   “肯定是跟一个lady(女士)啰。”   “别告诉我是跟‘福临门’的老板娘。”   “她还真的打电话要跟我约会呢。”   “你答应了?”   “嗯。”   她提高嗓音:“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把这事告诉她老公。”   她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真的?那她怎么说?”   “她说跟我开玩笑的。”   “哈哈,你们两个……有些地方还真像呢!”   “哪里像?”   “话说错了,就改口说是开玩笑的。”   “未必你不是这样的?”   “我?”她想了一下,“我好像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说话从来不说错,科学家嘛,讲的是精确。”   她好奇地问:“她为上次那件事,向你赔礼道歉了没有?”   “她的字典里没有‘道歉’这个词。”   “那你就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莫非还为这事报她一个警?”   “你不……惩罚惩罚她,她以后会越来越凶。”   他自信地说:“她没机会对我凶了。”   “怎么了?”   “我再也不会去她那里了。”   “说话算话?”   “保证算话。”   “你要是再去她那里呢?”   “要杀要剐都由你。”   她挺高兴,但有点不相信地问:“怎么突然一下就把这么多年的感情斩断了?”   “感情早就斩断了。”   “那她怎么直到上次都还在……吃醋?”   “她爱吃醋我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是因为你们的感情还没斩断,不然她就不会吃醋了。”   “你这是按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在推理她,但她不正常的嘛。”   她也觉得老板娘不正常:“未必你们之间根本没来往了,她还会因为你带个……大妈去她餐馆就吃醋?”   “我哪有带个大妈去她餐馆?”   “好吧,大姐。”   “大姐啊,我和她这一两年都没见过面了,连在餐馆吃饭那样的见面都没有过。”   “那就怪了,几年没见面了,未必她还觉得你是她的……男朋友?”   “她从来没把我当她的男朋友,我只是她的战利品,奴隶,她觉得我就该傻傻地守在她身边,不管她理不理我,我都永远爱她,她哪天心血来潮叫我的时候,我都得随叫随到,她每天跟她丈夫快活,而我就应该做苦行僧,不跟女人来往,所以她看到你就特别生气。”   “那你现在跟她挑明了?”   “也无所谓挑明不挑明,反正我是不会去见她了,她愿意怎么想,那是她的事。”   她很高兴:“那你说的要去约会的lady(女士)是谁呀?”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去,害你爽约,让她把你甩了。”   “你怎么样的不让我去呢?”   “我,拖住你。”   “你怎么样的拖住我呢?”   “我……”她灵机一动,“你不是说把萨克斯带来演奏给我听的呢?”   “我准备完工的那天带过来的。”   “哪天完工?”   他算了一下:“下星期二。”   她嚷起来:“但是星期二我要上班啊!”   他想了一下:“嗯,星期二是不好,你要上班,Jimmy要过来结账,没机会,那我明天把萨克斯带过来吧。”   “可是我今天就想听!”   “等不及过夜了?”   “就是,你看着办吧。”   “嗯,等我吃完饭了,用口哨吹段你听吧。”   “好啊!”   两人吃完饭,还是他洗饭盒,她削了两个苹果,一人一个。等到吃完了水果,他在水管漱了个口,说:“现在我可以开始口哨表演了,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过去),有歌词,你可以唱。”   “你唱吧,我用口哨给你伴奏。”   “可是我不记得歌词,我只会唱一句,就是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   “行,你就唱这一句。”   他让她坐在楼梯的第三级,说这是楼座,好位置,然后他以吹奏萨克斯的姿势吹口哨,吹到有歌词的地方,就以歌手的姿势唱起来。她扭捏了一下,也加入到里面,但她真的只会唱那一句,所以就只唱那一句,唱完那一句就听他唱:   Silence takes over(暗夜寂静无声)   Saying all we need to say(倾诉着我们心中的温情)   There's endless possibilities(一切皆有可能)   In the moves we can make(全看你我如何进行)   Your kiss is giving every indication(你的吻在暗示我)   If this heart of mine is right(只希望我没理解错)   By the times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的黑暗消遁)   The stars are gonna shine on two lovers in love(群星将照耀着两个相爱的人)   And when the morning comes(当清晨来临)   It's gonna find us together(我俩会相依相偎)   In a love that's just begun(沐浴在新生的爱情)   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的黑暗散去)   Two hearts are gonna fly to the heaven above(两颗心将在天堂比翼)   And we'll get closer and closer and closer(我们会离得越来越近)   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的黑暗散去)   Lets take it slow and ease it back(让我们放慢节奏,不疾不徐)   Just lay back and love take us over(静等爱情将我们带去)   There's magic here with you and I(你我之间犹如魔幻存在)   And it's gonna take us all the way(会把我们领进爱情的世界)   Lets find some kind of deeper conversation(让我们用心来交谈)   And darling if it's right(如果我俩注定相爱)   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的黑暗消遁)   The stars are gonna shine on two loves in love(群星将照耀着两个相爱的人)   And when the morning comes(当清晨来临)   It's gonna find us together(我俩会相依相偎)   In a love that just begun(沐浴在新生的爱情)   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当今夜的黑暗消遁)   他一点不怯场,一会儿装作在吹萨克斯,一会装作手拿麦克风在唱歌,很像youtube上的Kenny G和那个歌星。她发现他记得歌中每一句歌词,而且发音很标准,让她无比仰慕。   他表演完了,她鼓掌喝彩:“你的口哨吹得太好了,歌也唱得好,我太佩服了。”   “有没有被我迷倒?”   “百分百地被迷倒了。”   “有没有为我疯狂?”   “有!”   “那你怎么还坐在那里像木头人一样?”   “呃,我像木头人一样吗?”   “当然啊,你应该冲上来吻我,索要我的签名嘛。”   “是吗?你那些,fans(粉丝)都是……那样的?”   “那还用说!”   她想到他被一大群粉丝围着啃,有点郁闷,但还是配合地走下楼梯,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   他一笑:“不是这样的哦,我签名不签手上的。”   “那你要签哪里呢?”   “有玉照就签玉照上,没玉照的就签在……乳罩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她想到那个情景,更加郁闷了:“那我不要你的签名了。”   “为什么?”   “我没玉照。”   “别的也行啊。”   “也没有。”   他瞟了一眼她胸前,呵呵笑起来。   她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走吧。”他往门边走,嘴里吹着《By the time this night is over》。   到了门边,他转过身,问:“当今夜结束,我们会怎么样?”   她没好气地说:“我们就接着铺地板。”   他又笑起来:“太不解风情了!Bye(再见)!”   那天晚上,她做梦都梦见他在台上演奏萨克斯,而台下都是一些一二十岁的小女孩,穿着暴露,打扮奇异,吹的吹口哨,喊的喊号子,十分疯狂。他演奏完后,那些小女孩都跑上台去,抱着他啃,还拉开本来就遮不住身体的衣服,让他在她们的乳罩上签字,而他拿着一支笔,性致勃勃地在每个女孩子的胸上签名。   她半夜醒来,被自己的梦境搞得十分郁闷,他太年轻太迷人了,歌唱得那么好,连她这个奔四孩他妈都被迷倒了,还说那些一二十岁的小女孩?   她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越来越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老想见到他,老想跟他在一起。从目前来看,他也是愿意跟她在一起的,但谁能担保那不是一时的新鲜?也许他还没泡过奔四单身孩他妈,想在她身上试试自己对这个年龄段女性的魅力。等他证实了自己的魅力,或者等他知道了她的已婚身份,他就把注意力转到别人身上去了。   而她现在已经那么受不了他的一点点冷落,还那么容易吃醋,如果他扔下她去追别的女人,那不是要她的命?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她陷进去,就不会像上次跟王世伟那样,得不到爱的回应还能活下来。这次要是再陷进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但她不能死,她还有个儿子要照顾。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起晚点,然后慢慢做饭,觉得这样就能巩固自己不陷进去的决心。   她还给儿子打电话,继续推迟去新房子那边的时间。   儿子很兴奋地告诉她:“妈妈,我看到爸爸得奖的照片了!”   “是吗?得什么奖?”   “打球的奖啊。”   “打球的奖?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个……好多人一起照的,我看到爸爸了,他是六号。”   她想起来了:“是不是舅舅他们比赛之后照的像?”   “嗯,上面也有舅舅。舅舅说他们得了第一名,冠军,是爸爸挣来的,因为爸爸踢进了一个球,别人都没踢进。”   她想起那天比赛的情景,那个驰骋绿茵场的英俊小伙子,又想到自己的海归丈夫,简直是判若两人。   儿子说:“妈妈,爸爸说我小时候,你总是不让我踢球,是不是真的呀?”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推理说:“如果你那时就让我踢球,我现在肯定比小斌哥哥踢得好了。”   她解释说:“那时你还很小,站都站不稳……”   “后来我站得稳了呢?”   “后来你就到美国来了,学校……没球队。”   “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教我踢球?”   “他……那时很忙,再说也没地方踢……”   “我好想在中国上学!”   她一惊:“谁说的?你怎么能在中国上学?你……不是还要学萨克斯吗?我已经给你找到家教了。”   “但是我……想踢球……”   她真后悔把儿子送回中国去过暑假,就这么几十天,儿子就被洗脑了,变得越来越像他爸爸。她赶快笼络儿子:“你喜欢踢球,我们可以在美国踢啊……”   “但是我们学校只有女生才踢soccer。”   “谁说的?”   “我在网上查了的。”   “是吗?你查过了?”   “嗯。”   她心烦意乱,现在房子都买了,肯定不能去别的学校,除非是去私校,但私校的学费多贵啊,而且也不一定有足球队,因为私校一般都比较小。她想了一会儿,问:“是不是你爸爸叫你留在中国读书?”   “不是的。”   “那是谁的主意?”   “我和小斌哥哥的主意。”   她不好把小斌找来痛骂一通,只好继续劝说儿子:“国内的环境污染很厉害的,很多人都得了癌症……”   “但是爷爷奶奶舅舅舅妈和小斌哥哥他们都没得癌症。”   “国内学校的作业很多的,你每天做到半夜十二点都做不完。”   “我叫小斌哥哥帮我做。”   “他自己也有大把的家庭作业……”   “我也帮他做。”   她没办法了,只好使出杀手锏:“你在中国读书,不想妈妈?”   儿子被难住了,半晌才说:“我想你也到中国来。”   “这事……我们以后再商量吧。”   “哪个以后?”   “呃,过两天再说。”   “过两天?是不是星期二?”   “嗯,星期二。”   王莙给儿子打完电话,心里惶惑不安。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爱踢球了?难道遗传真是这么厉害?   她知道,如果儿子坚持要在中国念书,她是没有力量拒绝的,因为她人生的目的就是让儿子生活愉快,怎么舍得违拗儿子的意愿呢?   她马上到网上去查儿子的学校到底有没有男足队,以前没注意这一点,只注意了哪个学校有band(管乐队),而美国的中小学,一般都有band,所以买房时没在这方面受到限制。   查过才知道儿子说得对,儿子马上要就读的那个学校没男足队。她又查了附近几家私校,都没男足队。   这可如何是好?上次丈夫说要给儿子找个有男足的学校,她随口就答应了,但那只是应付,准备到时候就以儿子不喜欢足球为理由混过去算了,但现在儿子这么喜欢足球,她怎么能让儿子失望呢?   一定得给儿子找个足球教练,而且要在下星期二之前找好。   但足球这玩意,好像没人会给单个的孩子当教练吧?要当就当一个队的教练,不然怎么练球,怎么赛球?而且场地也很重要,你要打篮球可以在自家门前竖个篮球架子打打,但你要踢足球,就得找个大点的场地了。她买房子的时候也没查过,不知道她住的小区有没有足球场。   她正为这事着急,大姐大打电话来了:“好久没跟你联系了,你怎么样,还好吧?”   “挺好的,你怎么样?”   大姐大很高兴地汇报说:“老穆那事都搞清楚了,他没再跟那个宓家丫头来往。”   “真的?他自己说的?”   “光他自己说,我是不会相信的。”   “你去问小宓了?”   “我怎么会去问她?”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这样的,我那次跟老穆闹了之后,他就跑到宓家丫头微博去查,说如果那丫头在微博乱说,他会去告那丫头。”   “哇,你老公还知道用法律做武器来保护自己呢。”   “他也是被逼急了,找不到别的办法来洗刷自己。”   她好奇地问:“那他告了小宓没有呢?”   “没有。”   “呵呵,原来也是嘴头子功夫?”   “不是嘴头子功夫,而是人家宓家丫头没造谣。”   “说的都是事实?”   “哪里呀,是这样的,宓家丫头写的不是大S,是小s。”   她被搞糊涂了:“怎么这事还跟大S小S有关?”   “哎呀,不是那个大S小S!人家那两个都是大S吧?宓家丫头是一个大S一个小s。”   她还是不懂:“人家那两姐妹怎么都是大S呢?一个是大S,一个是小S。”   “哎,怪我没说清,我的意思是,人家那两姐妹名字都是大写的S,而宓家丫头这两个S君呢,一个是大……写的S,一个是小写的s。”   她恍然大悟:“哦,是这样!”   “老穆说那个大写的S君是他,但那是以前的事了,他早就没跟宓家丫头来往了。现在宓家丫头写的那个s君,都是用的小写的s,那不是他,是别的人。”   “你去小宓微博看了没有?是不是有大写小写之分?”   “我去宓家丫头的微博看了,果然是一个大一个小。大的是我们老穆,他已经承认了,说就是那段时间为D大拉赞助的时候,跟那个丫头有过那么一段,是那个丫头主动的,他呢,为了拉赞助,就……只好牺牲自己了。”   她在心里好笑,为拉赞助牺牲自己,多么公而忘私啊!但她没说出来,怕大姐大不高兴,只问:“后来怎么……吹了?”   “是他主动吹的,他说赞助拉到手了,也就懒得再应付下去了。”   “那小宓这么好说话?他想拉赞助就……跟人家好,赞助拉完了,就把人家甩了?”   大姐大被问住了:“呃,这个我还没想到呢,他说是他主动吹的,我就没多想。这么说来……”   她见自己把事情复杂化了,马上说:“我也是瞎猜。估计小宓也没想过跟老穆长久下去,就是利用自己老爹有钱,可以给D大捐款,她就借这个机会集几个邮。”   “可能吧。反正我只要老穆改邪归正就行,是谁提出吹的,我就不管了。我对他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我再发现你出轨,不光要和你离婚,还不准你看女儿。你知道的,女儿就是他的命,他再不敢了。”   “这样更好,他有个把柄捏在你手里,今后胆子就小多了,什么时候他想造反,就把他这点破事拿出来敲打敲打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离了婚再找一个,也不是找不到,但也不能保证再找的一个就永远不出轨啊。”   她积极附和:“就是啊,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他已经出过轨了,就像打了免疫针一样,你就不用担心今后了。”   “嗯,是这个理。你那边怎么样?”   “我?哪方面?”   “各方面。”   她想起还没向大姐大汇报小冉的事,就摘要讲了一下。   大姐大说:“我也觉得小冉那事不靠谱,要真是你们家王帅哥送的,她也不好意思这么招摇地背到系里来吧?”   “那倒不见得,她怎么会料到我们叫小邵盯着那包?”   “嗯,说得也是,不过我觉得你们家王帅哥应该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这么看好他?”   “不是看好他,而是觉得他现在,可能还没心思搞女人,他回来不久,还没把事业基础打牢,他的一门心思可能都在事业上,每次来都是跟老穆扯他学校的事,有时候还打电话给老穆请教工作上的事。”   她没想到王世伟还这么热爱工作:“真的?”   “嗯,我听老穆说,F大那边很变态的,海归也搞试用期,你搞不好就叫你走人……”   “这个我倒没听他说起过。”   “呵呵,你现在对他是一点都不关心了啊?”   “哪里,是他不爱跟我说这些事。”   “他让我们老穆给他介绍一些搞钱的路子,但我们老穆是个书呆子,胆子又小,哪有搞钱的路子啊?其实你们家王帅哥真没什么要着急的,反正他有绿卡,国内混不下去了,就回美国去,不像我们。”   她吓坏了,王世伟要回美国?那,怎么办?   她问:“那他有没有说,他到底混不混得下去呢?”   “听老穆的口气,他好像混得还可以吧。”   她松了口气。   打完电话,她好奇地跑到小宓微博去看看,但发现微博已经关了。   这让她起了疑心,会不会是老穆和小宓串通好了来骗大姐大的?不然小宓干嘛突然把微博关了?   她想把这个猜测告诉大姐大,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大姐大相信老穆没再出轨就行,她犯不上去找些破绽出来,扰乱大姐大的心情,因为扰乱了也没用,就像大姐大说的那样,你再找一个,也不能保证他就永不出轨。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她用饭盒装好饭菜,开车去新房子那边,远远的就看见那辆白色的皮卡停在她门前,她一下就忘了自己的决心,又快活得像要飘起来一般,一心后悔不该这么晚才跑来,浪费了好几个小时!   车库门开着,Kevin在里面锯板子,她把车停在外面,提着饭盒走进去,对他说“Morning(早上好)!”   他不理她。   她想可能是锯声太响,他没听见,就走到厨房去放饭盒。   锯声停了后,房子里出奇的安静,她好一会儿才悟出是因为没有音乐声。她看见他抱着一摞板子上楼去,便跟在后面,问:“你在铺我儿子那间房吧?”   他还是不回答。   她问:“你,在生气?”   “嗯。”   “为什么?”   “你迟到了,这么晚才来!”   她解释说:“我在做饭。”   “但是你昨天也做饭了,就没这么晚。”   “呵呵,我今天还给我儿子打电话了。”   他不生气了,放下板子,直起腰:“他怎么样?我是说你儿子。”   “他呀?别提了,他把我这个妈忘了,不想回美国来了。”   “真的?怎么会呢?”   “他在那边跟他表哥一起踢球踢上瘾了,不想回来了,说美国这边没球踢。”   他不明白:“美国怎么会没球踢呢?”   “学校没有男生的soccer(足球)队。”   “哦,是这样。那怎么办?”   她灵机一动:“你会不会踢球?”   “我?能踢。”   “能做我儿子的教练吗?”   “不知道啊,他踢得好吗?”   “今年暑假才正式学。”   “那我应该还是可以做他教练的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他爸的球踢得不错,我哥说他得了他爸的遗传,踢球有‘乃父风范’。”   “哇,他爸球踢得好啊?难怪你那时爱上他,运动员在美国可是最受欢迎的,比那什么吹萨克斯的受欢迎多了。”   “哪里呀,我是个球盲,我,那个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会踢球。”   “那后来知道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捡了个宝?”   “宝什么呀!成天就知道踢球,家里的事全都不管,做甩手掌柜……”   “他是,哪个队的?”   “哪个队?”   “是啊,你告诉我他是哪个队的,我就知道他水平如何了。”   “他不是哪个队的,就是顶替我哥他们E市机关队的一个队员,踢过比赛。”   “原来是业余的?”他很有信心地说,“那我给你儿子当个教练,应该不成问题。”   “你是哪个队的?”   “我也不是哪个队的,就是跟一帮野孩子踢球长大的。我从小不爱读书,只爱玩,所以最后只好去考音乐学院。”   她高兴死了:“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他我给他找到足球教练了。”   “等不及过夜了?”   “嗯。我不把儿子的事搞定,做别的任何事都没心思。”   “那你快打电话吧。”   她躲到一边去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妈妈帮你找到足球教练了,他踢得……跟你爸爸一样好,真的,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   但儿子还在犹豫:“可是我舍不得小斌哥哥他们。”   “你放寒暑假的时候可以去看他们呀。”   “我想要小斌哥哥也到美国来。”   “好,我们想办法,把他办到美国来。”   这下儿子高兴了:“谢谢妈妈!”   然后她听到儿子在向小斌报喜:“小斌哥哥,我妈妈说她会让你也到美国去读书!”   她打完电话,步履轻松地回到儿子的卧室,看见他正在铺closet(挂衣间)里面的地板,她走过去,汇报说:“我儿子答应回美国读书了。”   他仰脸望着她,微笑着说:“快说,你儿子还想学什么,让我在他回来之前抓紧时间全都操练一番。”   “没了,就是足球和萨克斯。”   “我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呢?刚好就会这两门!不过我做家教可不是白做的。”   “那是当然。你收费标准,是怎样的?”   “那要看情况了。”   “我这样的情况呢?”   “像你这样的,肯定得……肉偿。”   她一下就想到“福临门”老板娘身上去了:“瞎说八道,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她那种人。”   “谁呀?”   “福临门的老板娘啰。”   “怎么想到她头上去了?”   “你说……肉偿嘛?”   他赶快改口:“我跟你开玩笑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哪怕是为了你儿子,你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   “肉偿之类的。”   她想象不出来:“我怎么会把自己弄到那个地步呢?”   “怎么不会呢?比如说我现在对你说,如果你不肯……肉偿,我就不给你儿子做家教……”   她也想象不出他有这么变态:“你不会的。”   “要是我会呢?”   “我,找别的家教。”   “要是找不到别的家教呢?”   “我,move(搬迁)到别的地方去,这么大的美国,这么多州,总能给我儿子找到家教的。”   “如果到处都找不到呢?”   “那我,回国!他舅舅可以教他踢球。”   他呵呵笑起来:“看来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第十五章   王莙在房间了看了一圈,没看到萨克斯,便问Kevin(凯文):“你没把萨克斯带来?”   “还敢不带来?”   “在哪里呀?”   “在隔壁closet(衣橱,挂衣间)里。”   她来到隔壁房间,打开closet,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箱子,从外观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弯管萨克斯。   他把箱子提出来,放在昨天新做的地板上,打开盖子。她看见了里面的萨克斯,黄黄的,像金子做的一样。   红色的地板,黑色的琴盒,黄色的萨克斯,美得像一幅画,她急忙掏出手机,捏了几张,然后指挥说:“来,吹一个听听,让我给你捏几张。”   “等晚上干完活再吹吧。”   “也是,这么美丽的音乐,应该沐浴更衣后洗耳恭听。”   “晚上记得沐浴更衣哦。”   “一定。”   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已经铺完了整个楼上的地板,三个卧室,一个乒乓室,还有走道,全都铺了,只剩下楼梯和楼下两个房间没铺。   两人坐下吃晚饭。还是他坐在楼梯上,她坐在纸箱床上。   他还是边吃边夸:“板栗鸡翅太好吃了!”   他是真喜欢吃她做的菜,因为他一下就把一盒饭吃光了。   她问:“吃饱了没?我给点你吧?”   “不用,不用。”   “这两个饭盒一样大,我吃不了这么多。”她执意要给点他,端着饭盒来到他跟前,他两手捧着饭盒,让她把自己饭盒的饭菜转到他饭盒里,但他没看饭盒,只仰头看着她,说:“你都给我了,你够不够?”   “够。我在减肥呢。”   “为什么要减肥?”   “太胖了。”   “哪里胖呀?”   “到处都胖。”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后腰上:“是这里胖吗?”   她的心咚咚跳起来:“你说呢?”   “我觉得正好。”他在她腰弯里摩挲了一会儿。   她一阵冲动,但故作镇定地说:“别骗我了。”   “没骗你,是真的,好有曲线。”   他又把手往下移了移:“是这里胖吗?”   她“嗯”了一声,感觉一股热浪从后面蔓延到前面。   他轻轻按压了几下,说:“也不胖,好有弹性。”   她浑身燥热,不敢再往下说,端着饭盒来到厨房,几口把饭吃掉,把饭盒扔进水池,从冰箱拿出一个很大的韩国产Asian pear(亚洲梨),足有两磅重。她削了皮,想切开一人一半,被他制止了:“梨子不能分的,分梨就是分离。”   “那,怎么吃?”   他拿起削好的梨,咬了一口,然后把梨伸到她嘴边让她咬。   她想咬,但梨子圆滚滚的,她无处下嘴,也使不了劲。他揽住她的腰,把自己咬过的那面转过来朝向她,她在缺口附近咬了一口。   他满意地说:“这就对了,梨子应该这样吃。”   她担心地说:“但是我和我儿子都是……切开了吃的……”   “跟儿子分着吃没关系。”   “那跟谁分着吃有关系呢?”   “跟我分着吃就有关系。”   “是吗?”   “当然啦。”   吃完梨子,他放开了她。两人都到水管去洗手,用餐巾纸擦干。   他问:“你,很怕跟儿子分离?”   “儿子就是我的命。”   “他爸爸会来要他吗?”   “我……不知道。”   他安慰说:“别担心,如果他离婚的时候就没要儿子,现在也不会来要的。”   “但愿如此。”   “他,再婚了吗?”   “谁?”   “你的Ex(前夫)。”   “没,没有。”   “有没有……新欢?”   “有。”   “新欢是个什么人?”   “是,是他的初恋,她当初为了调到城里,就……跟了别的人……”   他怜惜地看着她:“现在他们又……破镜重圆了?”   “嗯,那个人的丈夫,去世了……”   “那个人有孩子吗?”   “他们俩有个孩子,我的意思是,她和我的……EX有个孩子。”   “真的?”   “嗯,他们是老乡,回家探亲的时候,经常幽会……有了孩子……”   “那他更不会来问你要儿子了。”   “但愿如此。”   他握住她的手:“别难过,爱错了人而已。知道了,发现了,心会痛一阵,但是过了这阵就好了,彻底解脱了。”   “你是这样的?”   “嗯。我……从前是心碎,但认识你之后,就解脱了,碎了的心又复原了,比碎之前还……坚固。相信我,你也会,彻底解脱的。”   “我,早就解脱了。”   “但我觉得你还没有。”   她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能感觉到。”   “你感觉到什么?”   “你还是有几分……爱他的。说到他会踢球的时候,你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   “瞎说,我眼里哪有崇拜的神色?”   “就有!”   “你也会踢球,我崇拜你了。”   “真的?他还会什么?都告诉我,我把他十八般武艺全学会,让你只崇拜我。”   “呵呵,我本来就只崇拜你。他除了踢球,别的都不会了。”   “那就太好了!现在该我为你演奏了。”   她欢呼起来:“哇,太好了!”   “我们去楼上吧,你可以坐在那个bay window(窗台)那里,那是你的包厢。”   “好。”   两个人上了楼,来到那个有bay window的房间,她按他的安排,乖乖地坐在儿子最喜欢的窗台上。   那个窗台很大,比一张单人床还大。他从盒子里拿出萨克斯,把盒子放在窗台上。他试了几个音,问:“你最喜欢听什么?”   “昨天是我选的,今天你选吧,选你最拿手的。”   “你让我选?那我就选《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别再让我等待爱)》。”   “我也挺喜欢这首。”   “你也喜欢?那我就选这首。”   他开始演奏,优美的乐声,潇洒的台风,又很像她在网上看到过的Kenny G(肯尼基)演奏录像。   她记得那个录像里的Kenny G很年轻,是她最喜欢的一段录像,有几个镜头,俊美羞涩得像女孩子一样,另几个镜头,露着胳膊和胸前的肌肉,又健壮得像男运动员。她想到Kenny G 56年出生,86年成名,正是他现在这个年纪。以他的才华和长相,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老板娘偷渡到美国来,也许他也像Kenny G一样,三十岁的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现在,他只能在这间尚未装修完毕的房子里,为她一个不懂音乐的奔四孩他妈演奏,真是暴殄天物,太屈才了!   她挖空心思,谋划如何才能让他的才华得以施展。回国似乎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国内真的不是艺术的殿堂,只有搞小品的玩魔术的演电影的有点可能走红,像他这样搞纯艺术的,回了国要是不改行,可能连混碗饭吃都难,更别说成名了。   他要能在美国发展就好了!毕竟美国是Kenny G的故乡,而Kenny G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器乐演奏家,如果他有机会跟Kenny G见面,一定会得到大师的欣赏和提携。也许有一天,他录制的CD也会在全世界发行。   她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加入美国籍了,如果她能跟他结婚,就可以给他办身份,让他在美国开始他的艺术生涯。也许到了那时,他会有大把的年轻粉丝,而他会离开她,但她一定会为他高兴,因为是她让他有了成名的机会,造就了一颗闪亮的星。   爱情就是让所爱的人幸福,并从中感受到幸福,这是她在艾园学到的爱情观。   一曲奏罢,屋子里显得特别安静,两个人似乎都不想打破这神圣的静谧,只互相凝望。   良久,他说:“我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的歌词。你知道歌词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只知道一句。”   “哈哈,你唱歌都只唱一句的?”   “就这一句反复的次数多,所以我听明白了。我英语听力不行,听别人说话还可以,但是听英语的歌词,就听不大明白。你唱给我听吧,你唱的我都能听明白。”   “我唱你听可以,但我要在你耳边唱。”他不等她回答,就跳到窗台上,坐在她身后,两腿从她两边伸到前面,两手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唱道:   Sitting here just staring(我坐在这里凝视你的照片)   At your picture,waiting for your call(等待你的召唤)   So unclear,I'm hanging on a notion(前程未卜,但我坚守信念)   We could have it all(相信我们的爱情之花会无比灿烂)   Time and time again(你一次又一次对我说)   You tell me to be patient(耐心等待我)   But we can't let love slip away(但我们可别让爱情错过)   Baby,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宝贝,这次别再让我等待)   Darlin',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请别再让我等待)   I close the blinds and try to hide(我关闭门窗,躲进黑暗)   The darkness,fall asleep alone(独自入眠)   Give me a sign,a man ain't supposed(给我一个信号吧)   To face life,standing on his own(男人不该孤独生活,无人陪伴)   When you'er near me(当你在我身边)   I can't help but see forever(我才能看到幸福的永远)   Come and rescue me tonight(快来拯救我吧,就在今晚)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这次别再让我等待)   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别再让我等待)   Baby,darlin'(宝贝,亲爱的)   Baby,darlin'(宝贝,亲爱的)   太美了!   她听他在耳边轻唱,就像听他诉说衷肠一样,每一句都听懂了,每一句都像是他为她的“即席创作”,因为每一句都那么切合他们的实际。她想对他说:来吧,我不再让你等待了,你也别再让我等待。这样的爱情,千载难逢,时不我待。   但他突然放开了她,向后倒下,两只手肘撑在窗台上。   她回过头去,发现他正在看她,嘴角咬得紧紧的。   她急忙转过头去,喃喃地说:“这歌——太美了,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   静场片刻。   他用两腿夹住她,一挺身坐了起来,两条手臂从她手臂下伸到前面,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You drove me crazy when I saw you the first time(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搞疯了。)”   “是吗?”   “嗯。”   “为什么?我们那天,没说几句话呀。”   “是没说几句,但是你穿着那件长T恤,里面没穿bra(乳罩)……下面露着光光的腿,头上还戴了个……很潮的帽子,好可爱……”   她脸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没穿……bra?”   “看得出来么。”   “你都……看见了?”   “你把门一拉开,我就看到你了,胸前像藏着两个小兔子……”   “我记得你那天,离得……好远的……”   “那是你跟Jimmy(吉米)说话的时候,我才走远的嘛。”   “那你每次还叫我别换衣服,别换衣服?”   “呵呵,我就喜欢那种被你搞疯的感觉。”   她不说话了,心咚咚跳。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她摇摇头。   “只怪你长得太性感,太迷人了……”   “从来没人说过我性感迷人。”   “是吗?那太好了。”   “为什么好?”   “说明没人看见过你性感迷人的样子啊。”   “Ji……Jimmy呢?”   他很懊恼地说:“嗯,他也看见了。以后不许你穿成那样见人。”   “我后来没穿成那样见人了。”   “我知道。不过你也没穿成那样见我了,只有一次,那天我差点……”   他把两手往上移了移,欣喜地说:“今天终于被我逮住了!”   她瘫软在他怀里,这两只手果然是那么带电。   他耳语般地唱道:“Baby,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Darlin',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宝贝,别再让我等待,亲爱的,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我……我……”   “我们到楼下去吧,那里有个床。”   “我……”   “别告诉我你今天不方便……”   “不是,是我……”   他跳下窗台,把她抱了起来。   她梦呓般地说:“Kevin,Kevin,你听我说……”   “什么也不用说。”   “Kevin,我……”   他把她抱下楼,放在那个纸箱床上,抱歉说:“这床太硬了点,等我再拿几块地毯来。”   他去车库拿地毯了,她坐在纸箱床上簌簌发抖,很多很多的顾虑,她的身材,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苍老臃肿,还有她的身体,干了一天活,又没洗澡,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气味。最重要的是,她的已婚身份,他完全不知道,她不能这样瞒着他。   她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说“我不在乎你的已婚身份,我照样爱你”,那她就勇敢地接受他的爱,并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   但如果他在乎,她……就只有心碎一条路了。   Kevin从车库拿来两块地毯,王莙从纸箱床上站起,让到一边。他弯下腰去铺地毯,她轻声说:“Kevin,对不起,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铺好了地毯,直起腰:“什么实话?”   “我是……我不是……”   他笑起来:“你是什么,不是什么?自己都搞糊涂了吧?”   她鼓起勇气说:“我不是单亲妈妈,我是……有夫之妇。”   他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吗?但是Jimmy说你……”   “他搞错了,他问我谁在这个房子住,我说我和儿子,他就以为我没丈夫……”   “但是……”   “我知道,那天你说我是单亲妈妈,我没有声明,没有澄清。今天你还问到我的EX(前夫),我也没澄清。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道歉……”   他傻站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我向你赔礼道歉,我把这地毯……抱回车库里去……”   他抱着地毯到车库去了,连以前放在客厅的那一块也抱走了。   她站在客厅,屏息凝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追到车库去,看见他站在那里发呆。   她心疼地叫:“Kevin,你怎么了?”   他回过头,一笑:“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把这几块地毯扔掉……”   “为什么扔掉?”   “用不着了呀。”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有所指,只机械地问:“为什么?”   “现在有了那么多拆开的纸箱子,应该用不着这几块地毯了,你搬家的时候,把纸箱子垫在地板上就行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一下就丢下“单亲妈妈”,想到纸箱子上去了?   他走到车库门边,打开右边的车库门,抱着地毯走到他的白色皮卡跟前,把地毯扔进车厢,然后拍拍手,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的心都碎了,想追过去把他拉进来,叫他不要走,告诉他,她爱他,她愿意跟他做爱,她愿意跟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去死。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稀罕跟她做爱了,嫌她是有夫之妇。   他又说了一次:“早点回家吧!”   “好的。”   他从外面关上车库门,她看不见他了。   等她回过神来,跑到大门那里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白色皮卡已经不在门前。   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完全没睡着,一直在回想这些天和他交往的全过程,也想今后没有了他的黑暗生活,眼泪一直在往下淌,不管是回想起那些快乐的场景,还是预见那些冰冷的未来,眼泪都没断过线。   第二天早上,她用冰袋和热毛巾敷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敢去单位上班。但她不敢做任何实验,或者任何需要注意力集中的事情,因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而在她的新房子里,想她的Kevin,现在是不是在那里铺地板,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别跟她一样,一晚没睡,让那个锯子伤着了哪里。   她折腾了一阵,实在忍耐不住了,就对实验室的人打了个招呼,说头很疼,要去看医生,然后就开车来到新房子那边,看见那辆白色皮卡停在她门前,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了,才从车里出来,走进屋子里去。   她听见萨克斯音乐声从楼下那间卧室里飘出来,知道他在铺那间屋的地板。但她不敢走过去,就站在过道里,闭着眼睛听音乐。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知道他出来了,赶紧抹去眼泪,往客厅方向走。   他从卧室出来,看见了她,从后面很热情地叫道:“June,你来了?今天不上班啊?”   她头也不回地说:“上啊,过来拿点东西。”   “哦,什么东西忘这边了?”   “饭盒。”   “都怪我,昨天扔在水池里忘了洗了。”   “不是,是我自己忘了。”   “好,你拿东西,我去车库锯板子了。”   很快,她就听见响亮的锯声。   她把饭盒洗净擦干,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提着来到车库门边,见他戴着护目镜和消音器,正聚精会神地锯木板。她就呆呆地站那里看他。   他锯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说:“快别站这里了,声音太响了,对耳朵不好。”   她往后退了几步,他又低下头去锯木板。   他锯完了那批木板,摞在一起,抱着走过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冲她一笑,然后把木板抱进主卧里。   她还呆站在那里。   他放下木板,从卧室出来,看了她一会儿,问:“今天不上班?”   “上。”   “病了?”   “嗯。”   “哪不舒服?”   “头疼。”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赶快回去休息吧。”   “嗯。”   他到处望了一下,抱歉地说:“今天这边连纸箱床都拆了,你没地方休息了……”   “为什么拆了?”   他一笑:“我要用里面的板子铺地啊。”   “哦,是这样。那我走了,一会儿给你送午饭来。”   “不用,不用。”   “中午要吃好。”   “真的不用,我,带了午饭的。”   “是吗?在哪里?”   “放在你冰箱里。”   她不相信,跑到冰箱去查看,他果真带了午饭,两个三明治,装在透明的食品袋里。他解释说:“今天要干到很晚,所以带了午饭。”   她只好说:“那我,就不送饭过来了。”   “不用送,不用送。你忙去吧。”   她回到A所,在实验室呆坐,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想跑到新房子那边去,跟他在一起。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想见到她了,嫌她是有夫之妇,还撒谎。   吃午饭的时候,魏老师给她打电话:“小王,怎么没出来吃午饭?”   “哦,正忙着呢。”   “忙什么呀?先出来吃饭吧,我有事情找你。”   她无奈地拿起午餐盒,到休息室去吃饭。   张老师和田彬也在,从几个人的表情看,刚才肯定又在谈论她。她无精打采地坐下,问:“魏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饭还没热呢,快拿到微波炉去热一下。”   她醒悟过来,把饭盒拿到微波炉去热,没留神打了个30分钟,还是田彬发现了,提醒她说:“王老师,你热饭的时间太长了吧?”   她看半天没看出问题来,田彬帮她按停了,解释说:“你把3分钟打成30分钟了。”   她在饭盒下垫了几张纸,端到餐桌前,但毫无胃口。   魏老师说:“小王,我前天去‘福临门’吃饭,那里的老板娘向我问起你呢。”   她一惊:“是吗?她问我什么?”   “她没说,只问我认识不认识什么华人,女的,三四十岁的样子,最近正在装修房屋的,我就想起你来。你最近是在装修房屋吧?”   “是啊,她问这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在帮哪个装修公司拉生意吧。”   田彬提醒说:“但你不是说她还问王老师丈夫在哪里工作吗?”   魏老师不满意地看了田彬一眼,田彬不吭声了。   张老师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别去‘福临门’吃饭吗?尽是剩饭剩菜哄人,我那次是接待我的德国亲家,人家那么远跑来看我,我是信任‘福临门’才带他们去那里吃,哪知道他们给我们吃的全是剩菜,搞得我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魏老师解释说:“我是不肯去‘福临门’,但是我们家老陈喜欢吃他们家的水煮鱼,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就去了……”   张老师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福临门’的老板是国内叛逃到美国的……”   几个人异口同声:“真的?”   张老师带着权威人士的骄傲说:“当然是真的。他在国内贪了不少钱,出来考察的时候,就叛逃了……”   “那他现在……拿到身份了?”   “早就拿到了,这样的民族败类,我是不会去支持他们的生意的。”   小田说:“‘福临门’的老板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但老板娘还那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听说在国内是搞舞蹈的。”   张老师鄙夷地说:“那是我们A市最大的……破鞋。”   “真的?”   “不知道给她老公戴了多少绿帽子了,她的那个儿子,都不是她老公的,是她和情人的私生子。”   “她老公知道吗?”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全靠老板娘给他的店里拉生意。那个女人神通可大呢,A市的头面人物都被她收服了,都去她店里吃饭,还跟她合影,给她的店做宣传。还有A大管学生伙食的,她也把别人收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人家专门在学生活动中心给她一个摊位,让她在那里卖中餐,赚学生的钱。”   “但现在她店里的生意好像也不行。”   “哼,他们不把菜做好,就想靠这些关系招徕生意,那怎么能持久呢?这个老板娘最要不得的就是特爱勾引男人,不管用不用得着,她都要勾引,听说叫什么‘集邮’。你们和老公去那里吃饭,都得小心点,只要是她看上了的,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魏老师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老陈老了,她看不上了。小田,你得当心点,别带你老公去那里吃饭。张老师,你也当心点,你们家严大夫是PI(科研项目负责人),手里大把的科研基金,很多人都看得上的。”   张老师说:“我们根本就不去她家!”   她吃了个午饭,差点吃出心脏病来,回到实验室,干脆请假跑掉了,一口气来到新房子那边,跑进屋子里,找到Kevin,气喘吁吁地说:“‘福临门’的老板娘在向人打听我。”   “是吗?”   她把魏老师与老板娘之间的对话转述了一番。   他说:“别怕,美国这边不兴抓这些个人私事。”   “但是,中国人兴抓这些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   “是没做,但是人家怎么知道呢?”   “谁?你丈夫?”   她没吭声。   他问:“你丈夫对这种事,是个什么态度?”   “还能是什么态度?”   “他,很容易轻信吗?”   “反正是个没脑子的人。”   “如果他相信了谣言,会怎么样?”   “他……以前说过,如果我出轨的话,他会……破我的相,杀……别人的人。”   “杀哪个别人?”   她急了:“哎呀,你怎么连这都不明白呢?就是,比如说如果他相信了‘福临门’老板娘的话,那他就会杀你的人。”   他耸耸肩:“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但是他,可以向FBI(美国联邦调查局)报告你呀。”   “报告了就遣送我回去啰,还省我一张回程机票。”   “你,想回去?”   “不回去呆在这里干嘛?”   “你不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的吗?”   “我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但是现在,我在美国没爱情了嘛。”   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说:“别担心,可能还没等你丈夫告发我,我自己就买机票回国去了。”   “你,回去干嘛?”   “回去照顾我父母,他们都老了,需要人照顾。我现在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钱也攒了一些了,可以回去侍奉父母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把Eric(埃里克)家的地板做完了就走。”   她的心像要炸裂开了一样,只想扑进他怀里,求他别走。但她知道这没用,就算他愿意接受她的哀求不回国,她也不能这样,就算王世伟永远不知道这事,那个老板娘也不会放过他,除非他又回到老板娘手掌心里去。   他担心地说:“我只怕你丈夫听信了谣言,破你的相,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你。”   “我没事,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我没事的。”   “我想找‘福临门’的老板娘谈谈。”   “谈什么?”   她也不知道和“福临门”老板娘那样的人能谈什么,没把握地说:“就告诉她我和你,啥事没有?”   “她不会相信的。”   “那怎么办?”   “别怕,她这边我有办法。”   下午,王莙还是忍不住去了“福临门”,装着去那里吃饭,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跟老板娘谈谈。   门口还是上次那个女招待接待她,把她领到一个火车座,她随便点了个菜,坐那里等。   时间还早,才五点多钟,餐馆里没别的客人,就她一个。   她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靠厨房的一个桌子边看电视,大概是老板娘的儿子。她装着去上洗手间,从那孩子跟前走过,看了他几眼,长得很没特点,既不像老板,又不像老板娘,也不像Kevin,但肯定不是混血,而是纯种华人。   她上完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座位。   女招待到厨房叫餐的时候,肯定向老板娘汇报了她的到来,因为她的餐还没上来,老板娘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你是叫王莙吧?”   “你调查出来了?”   “我还用调查?A市总共就这么大一块地方……”   她没吭声,在心里寻找一个切入点。   老板娘单刀直入:“今天就你一个人?他怎么没来?”   她装糊涂:“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哦,你是说那个帮我做地板的Kevin?”   “是啊,不是说他还能是说谁?”   她看了下手表:“他在我家做地板啊,还没下班呢。”   “怎么不陪你来吃饭?”   她一笑:“他陪我干嘛?上次是碰巧……”   “你别打我马虎眼了,我在这些事情上是火眼金睛,你瞒不过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是偷渡来美国的,还有案底,证据都在我手里,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她痛心地说:“他那么爱你,为了你连父母都不顾了,偷渡到这里来跟你在一起,而你却……你……你对得起他吗?”   老板娘斜睨着她说:“这都是他告诉你的?你也太好骗了!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多情的人。他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恳求我办他来美国,我没别的办法,只好掏钱帮他办偷渡。”   “是你替他掏的钱?”   “不是我还能是谁?难道他爹妈那样的穷光蛋还掏得出那么多钱?”   “他们不会借?”   “借?上哪儿去借?谁会把钱借给他们?明知道他们还不起……”   她觉得究竟是谁借的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Kevin究竟有没有案底,有没有把柄捏在老板娘手里。她问:“你说他有案底,他有什么案底?”   “他为了获得美国身份,叫我杀死我的老公,再跟他结婚,帮他办身份。”   她吓一跳:“你,你瞎说!”   “我瞎说?你瞎眼还差不多。”   “他,杀人了?”   “当然了。”   “那你,老公。”她向着厨房的方向努努嘴。   “不是这个老公。”   “你……还有一个老公?”   “late husband(亡夫)。”   “死……死了?”   “Kevin杀死的。”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老板娘轻蔑地说,“不过他那种没担待的人,肯定不会如实告诉你。”   “你凭什么说是他……杀死的?”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我保留着他杀死我老公的那把枪,上面有他的指纹。警方因为没找到作案凶器,无法结案,这仍然是一个open case(尚未结案的案子)。只要我交出那把枪,他就玩完了。”   “枪在哪里?你瞎编吧?”   “枪当然不会放在餐馆里,就算放在这里,我也不会拿出来给你看,我怕你趁机把上面的指纹擦掉了。”   她在心里暗骂老板娘,你还真是没胸有脑啊,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老板娘说:“你也别以为他爱上了你。我听你们所里的人说了,你都奔四的大妈了,又有丈夫孩子,他才三十出头,会看上你?无非就是借给你做地板的机会,玩玩你罢了,等他做完你这家,他又会去泡别的客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不信你可以去问他那个老板,Jimmy(吉米)。”   “他……这么坏,你干嘛还……把他盯那么紧?”   “毕竟是我的初恋。”   “他是你的初恋,你为什么……跟别人结婚?”   “这也是他的安排。”   “但是你现在都已经……拿公民了,为什么不离了婚跟他在一起呢?”   “我疯了?这样凶残的人,我敢跟他结婚吗?我一旦帮他拿到美国身份,他难道不会向我下毒手吗?”   “那你,怎么不,躲得远远的?”   “我是躲得远远的啊,但是他总是能找到我,跟着我跑了大半个美国……”   “那你想怎么样?”   “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你想怎么样的问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爱我的,现在因为你,他想造反了。”   她想不通:“你有丈夫有孩子,干嘛还要把他拴在身边呢?”   老板娘傲慢地说:“因为我愿意,因为我能!”   她真想甩老板娘几耳光,但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说以前她只怕丈夫知道了会祸害Kevin,害他被遣送回国的话,现在她的担心就不止于此了。如果Kevin真的杀过人,并且有证据抓在老板娘手里,那就不是遣送回国的事,很可能会坐牢掉脑袋。   以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性格,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老板娘杀人,这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他明知老板娘不会为他离婚,还是守在美国,守在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问:“你是美国公民吧?”   她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懒得讲那么具体,只简单地说:“是,怎么了?”   “他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办身份?”   “看来你还不那么傻。”   “我有老公孩子,他怎么利用我办身份?”   “他肯定是不知道,以为你没老公,不然他不会在你身上白费时间的。”   她不相信Kevin是想利用她办身份,但她相信如果他知道她有丈夫,就不会在她身上下这份情。   老板娘换了一种口气:“你是一个母亲,你也有个儿子,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儿子跟自己的父亲分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朝那个小男孩努努嘴:“那是我和Kevin的儿子……”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动脑子想想,如果这孩子不是他的,他会一直乖乖地守在这里?”   她不确定了。   老板娘说:“你再看看那孩子,看他是不是跟Kevin长得一模一样。”   她又看了几眼,拿不准到底像不像。   但她马上就想到这无关紧要,关键是怎样让老板娘不去告发Kevin,至于他和老板娘的爱恨情仇,跟她王莙无关,因为他已经不爱她了。   她威胁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告诉你老公?”   “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他,他在厨房里面,要不要我把他叫出来?”   “我不想掺和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算你聪明。你也别想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我老公是死心塌地爱我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爱情。”   她是真的羡慕老板娘这一点,可以让几个男人都驯服地围在身边,不知道这些男人到底是看中了老板娘哪一点,也许是大姐大说的那种狐媚?反正她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的,只觉得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爱”的痕迹,整个就是算计,算计,再算计。   老板娘说:“现在他的命运就操纵在你手里。”   她声明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   “我知道你有丈夫有孩子,但那不妨碍你,搞婚外情嘛。”   “我不会的,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比他大这么多,他怎么会……爱我?我也不是个傻子,不会为了一时的……放纵……丢掉我的家。他给我做完地板就……走了,我们再不会有……任何接触了。”   “你保证?”   “我保证。”   “那就好。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再跟他搞在一起——你知道我会怎么惩罚你。”老板娘站起身,大方地说,“今天这餐算我头上了。”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跑掉了,没付钱,也没打包,一溜烟地回到新房子那里,想把跟老板娘的谈话告诉Kevin。但那辆白色的皮卡已经不在她门前了,她打开车库门,冲进屋子里,大声叫着:“Kevin!Kevin!”   没人应。   她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他关机了。她给他留了个言,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查。她决定就呆在新房子这边,也许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吃过晚饭就来这里转转,看看她晚上是不是在这边刷墙。如果他今晚没来,那她明天就请假不上班,到这里来找他。   她等了一会儿,决定向王世伟提出离婚。一旦离了婚,那么任何有关她的谣言就跟他无关了,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也就没必要报复Kevin了。而老板娘那边,只要她跟Kevin没什么,老板娘也不会去告发Kevin。   她给丈夫打电话,他接了,听见是她,很不耐烦:“又什么事啊?”   “我想跟你离婚。”   “你疯了?”   “没疯,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凭什么离婚?”   “离婚还要凭什么?”   “总要有个原因吧?”   她想了想,说:“因为你出轨。”   “谁说我出轨了?”   “宗家瑛的微博里写得清清楚楚。”   “她写什么了?”   她把“世间芳踪”的微博内容简述了一下,问:“难道你还想否认?”   那边气急败坏:“你……你……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她在网上胡写一通,你就当真了?人家那是写小说,小说不都是编的吗?未必你那个什么艾米……她写的都是真事?”   “就是因为她写的都是真事,我才相信宗家瑛微博里写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艾米,写的都是真事?”   “因为她写过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每一件都是真事,我就是因为看那个故事才认出是我的朋友,然后通过那个朋友认识艾米的。”   “但是,难道网络上人人写的都是真事?”   “如果不是真事,她怎么敢写出来贴在网上?难道不怕你看见了怪她撒谎?”   那边骂上了:“你他妈的真是……让人吐血啊!居然连这都相信!我他妈的这么多年,理都没理过她,就是这次在车上碰见说了几句话,她她妈的胡编乱造,你他妈的就相信了?”   “你别一口一个妈的,你有道理用得着骂人吗?”   他收敛了些许:“你……你……那你说她把小龙写得鹰鼻鹞眼,难道那也是真的?”   “那个……也许小龙在她眼里就是那样……”   “还有你自己呢?她不是把你写成……放毒的吗?”   “那个,是因为她想写成江湖小说嘛。”   “哦,那些都不是真的,就我和她的事成真的了?”   “反正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当然明白,现在是你不明白呀!”   她其实并不关心他跟宗家瑛到底有没有那事,她只想离婚。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会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   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发现丈夫这么不想离婚,一直以来,他给她的感觉都是离不离无所谓,不离他能混着过,离了就更好。但从今天的对话来看,他其实并不想离婚,这真让她搞不懂,既然不想离婚,平时干嘛那么凶呢?难道是因为吃准了她,知道无论怎样对待她,她都不敢离婚?等到发现她真的要离婚时,他就怂了?   这也太贱了吧?   她坐在楼梯上等Kevin,头靠在墙上,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她和Kevin在举行婚礼,但她还穿着刷墙服,老在担心衣服太短,被人看见大腿。而她的儿子,好像还才三四岁,抱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走!”   她想抱起儿子,但儿子赖在地上不起来。   Kevin在催她:“快走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儿子他……”   “没事,让他哭吧,哭会儿就没事了。”   她心里好难受,他怎么能这样?难道不知道儿子是她的命?   她蹲地上去抱儿子,儿子还是不肯起来,她把儿子拉站起来,但儿子的两条腿好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样,是软软的,没骨头,拉直了,一放,又软瘫下去了。她伤心地捧着儿子的腿哭:“小龙,妈妈对不起你……”   Kevin走过来,冷冷地说:“你还说你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但你看看你现在!”   她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疼痛,两边都是她最爱的人,放弃任何一边都会要她的命。   她哀告:“我不能没有儿子。”   “那你只能没有我了。”   他拂袖而去。   儿子倏一下站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叔叔走了!”   王莙从自己的噩梦中吓醒过来,浑身的冷汗。   她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刚踢了球回来,冲了凉,在吃冰镇西瓜。她急切地问:“你的腿,没事吧?”   儿子不懂:“我的腿?”   她使劲摇摇头,好像要把现实和梦境摇分离一样,然后问:“你爸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你说哪天?”   “今天。”   “今天没有。”   她放心了,随便聊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快十点了,看来Kevin今晚不会来了。也是,他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了,还跑来干嘛呢?她的安危,理应由她的丈夫来关心,如果连她丈夫都不关心她,他一个外人干嘛要关心她?   她站起身,准备开车回家,明天再来找他。但她的腿脚都麻了,站不起来,只好坐那里使劲揉两腿。   正揉着,她听到了门铃声,知道是Kevin,她生怕没人开门他会转身走掉,大声喊道:“你用钥匙开门吧!”   外面的人在用钥匙开门。   门被推开了,果然是Kevin!但他站在门边,没进来。   她拼命站起身,趔趄着走到门边。   他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腿脚坐麻了。”   “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三四个小时吧。”   “干嘛在这里坐三四个小时?”   “在等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   她问:“你,听到我的留言了?”   “没有,你留言了?”   “嗯。”   他摸出电话,想来听留言,她制止了:“不用听了,就是叫你过来这里,我有话对你说。”   他把手机放进裤兜里,问:“你今天去‘福临门’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   “你不是说再不去那里了吗?”   “嗯,我说话不算数,送上门来让你杀让你剐的。”   她无奈地笑笑,问:“你去那里干嘛?”   他一笑:“你去那里干嘛?”   “我去……向老板娘澄清一下……”   “结果没澄清,还被她灌了一脑子浆糊吧?”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是有点搞糊涂了呢。”   他指指屋里面,问:“我可不可以进来……站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他堵在门外,慌忙让到一边:“进来,进来,进来……站一下。”   他进来,把门关上。   她抱歉说:“家里……空荡荡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谁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指着已经铺好地板的几级楼梯,说,“你坐这儿吧。”   她乖乖地在楼梯上坐下。   他没坐楼梯,坐在她对面的地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她。   她问:“你去‘福临门’找……她了?”   “嗯。”   “找她干嘛?”   “警告她一下。”   “她怎么说?”   “她说你去找过她了,你告诉她,你很爱你的丈夫和孩子,绝对不会跟一个做地板的偷渡客有什么……”   她嚷起来:“她瞎说!”   “瞎说是她的中间名。”   “她也对我瞎说你了。”   “是吗?是不是说我跟每个客户都……有一腿?”   “嗯。”   “你相信吗?”   “我,有点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那么迷人……”   “你傻呀!我怎么会跟那些人有一腿?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个要就不爱,要爱就要全心全意爱的人,我怎么会跟我不爱的人,做那些?那还不如我自己搞定,也省得……侍候人。我以为你最了解我,但是你……”   她做个制止的手势:“这个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她还说了你……别的东西。”   “是不是说我杀过人?”   “嗯,你知道?”   “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但是她说她保留着证据,是一把枪,上面有你的指纹。”   “你没叫她把枪拿出来你看看?”   她坦白说:“我叫了,想趁她把枪给我看的时候,就把上面的指纹擦掉。”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怕背上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   “我不怕,只要她没法告发你就行。”   “你,叫我怎么说你呢?”   “你还有心思笑?”   “那怎么了?难道你希望我哭?”   “不是希望你哭,至少是……很重视,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问题。”   “没那么严重,你别听她吓唬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和她……从头到尾……两个人的版本全都不一样。”   “我和她的事,只有我和她知道,所以就是一个he said,she said(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全看你相信谁了。”   “我……相信你,但是你没把事情的全部告诉我……”   “你想听?”   “太想听了。”   “那我就讲给你听。不过你听了肯定会说我是疯子。”   她保证说:“肯定不会说你是疯子。”   “说了打嘴哈?”   “行。”   “怎么说呢?我偷渡之前就知道她结婚了。”   “你知道她结婚了还偷渡过来找她?”   “她叫我过来。”   “但她没告诉你她结婚了?”   “告诉了啊。”   “告诉了还过来,你疯……”   他笑起来:“看看,我说你会说我疯了吧?该我打你的嘴了。”   她把嘴伸过去:“打吧。”   他只笑,但没打。   她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爱得太疯狂了。”   “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那时爱得太疯狂了,但当时不觉得呀,反而觉得自己的爱情很伟大,风雨无阻,战无不胜。我告诉过你,她那时一心想出国,没事就到老外多的地方去逛,见到老外就上去搭讪,但都没成功,就是有个白人老头,答应把她办出来,就真的把她办出来了……”   “办结婚出来的?”   “不是,那个白人老头很精,根本没打算跟她结婚,只帮她办了个B签证(商务或旅游签证),给她租了间房,和她同居。她闹了很久,软硬兼施,那个白人老头才答应和她结婚。”   “那不是挺好的吗?”   “当时还是可以的。但那个老头很快又找了新的二奶,也是在中国公干时认识的,又把别人办来美国,那个人很有钱,自己租了房子,和白人老头同居。”   “这个白人老头,很帅吗?”   “帅什么呀,快六十的人了,很大的啤酒肚子……”   她感叹说:“有些中国女孩真是……太崇洋媚外了,就这么普普通通一美国老头,就能这么容易地迷惑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   “她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叫我到美国来的。”   “也养个……二爷,跟那个白人老头扯平?”   他笑了笑:“可能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就来了?”   “我?我那时是她手里的一条狗,随时都在等候她的吩咐,她叫我往东就往东,她叫我往西就往西,别说是叫我偷渡,就算是叫我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能说你太爱她了。”   “也不是太爱她了,就是你说的,太爱那种……爱一个人的感觉了,当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感到生命是那么有意义,每一分钟,每一天,都活得那么充实……”   “那你过来之后……有没有跟她……”   “当然有,这就是她叫我过来的目的嘛。”   “那个白人老头……没发现?”   “怎么会没发现呢?没发现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你跟白人老头……打起来了?”   “没有,她不会让我跟白人老头打起来的。”   “她只是要用你激起白人老头的嫉妒,挽回他的心?”   他点点头。   她好奇地问:“挽回了吗?”   “没有。白人老头说,既然你已经找到情夫了,就不用缠着我了,我们分手吧。”   “啊?弄巧成拙啊?”   “于是她又叫我去勾引白人老头的……二奶……”   “你去勾引了?”   他点点头:“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吧?”   “不是,你是……被爱情弄昏头了。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还按照她设计的,让白人老头在床上逮住了我和他的二奶。”   “这次白人老头肯定回到……你女朋友那里去了。”   “嗯,回是回去了,但一有机会就跑中国去勾引女孩子。”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她对我哭诉,说她丈夫打她,骂她,性虐待她,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叫我把白人老头杀了。”   她担心地问:“你……你不会连这个也听她的吧?”   “我那时像她一条忠实的狗,怎么会不听呢?”   “你真的……杀人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约定了时间,让我闯进她家,用枪打死那个白人老头,再把她捆起来,奸污她,把现场弄成抢劫强奸杀人现场,然后让我跑回中国去,她说美国和中国之间没有引渡法案,就算美国这边知道是我杀的,也拿我没办法……”   她听呆了,不敢往下问,怕他讲出她最怕的事情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她等了一会儿,他没再往下讲,她又等不及了:“你到底杀死了白人老头没有呢?”   “没有。”   她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不是我不会干出,而是我……没能力干出。我还是想为了她杀死那个白人老头的,所以我按照她的安排,去了她家,从柜子里拿出白人老头的枪。”   她嚷起来:“你把指纹留在枪上了!”   “肯定是。”   “怎么不戴手套呢?”   他忍不住笑了:“你还挺老练呢,是不是杀过几个人?”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哪里啊,电影里看来的。”   “她计划得那么周密,每一个细节都事先考虑到了,但却没叫我戴手套,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要让我的指纹留在上面。”   “你……开枪了没?”   他摇摇头:“没有,到了最后那一刻,看着那个白人老头酣睡的样子,我的四肢都僵住了,想扣扳机都扣不动。不管他多么风流成性,他都不该当死罪呀!”   “她呢?”   “她给我打手势,叫我开枪,但我就是没办法扣动扳机。”   “她会不会接过枪去,自己动手?”   “她不会的,一来她也没有杀人的勇气,二来……她也不想留下证据被人抓住……”   “后来呢?”   “后来白人老头还是死了。”   她猜测说:“肯定是她搞的,比如下毒什么的,弄得像白人老头自杀一样。”   “自杀就没用了。”   “为什么?”   “自杀就拿不到人寿保险金了嘛。”   她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为了拿人寿保险啊?”   “那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她是为了跟你结婚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我结婚,她也不爱我,只是用结婚和爱情当诱饵,把我拴在她身边。”   “那白人老头是怎么死的呢?”   “被人杀死的。”   “是不是她干的?”   “不是她亲手干的,但肯定是她策划的,是个老墨……下的手……”   她感觉像在看好莱坞惊险大片:“那……老墨呢?”   “老墨跑回墨西哥去了。”   “她拿到保险金了吗?”   “没有。那老头根本没和她结婚,就请了个朋友,假扮牧师替他们举行了一个仪式,然后哄她说那就是结婚了,所以她得不到白人老头一分钱的人寿保险和遗产。那老头也一直没给她办身份,她还是B签证,但早就过期了。她在美国既没身份又没钱,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身份问题……”   “所以她嫁给了那个餐馆老板?”   “嗯,那个人也是大陆来的,以前是个什么大官,贪污受贿,搞了很多钱,偷偷转移到国外银行里,然后他自己趁出国访问的机会,再也没回去。”   “哇,这么……曲折啊?那你呢?”   “我?本来我想回国去,但她不让我走。”   “为什么不让你走?”   “她说她爱我,她一生当中真正爱的只有我一个人,其他那些男人,她都是在利用他们。她今生今世只想跟我结成夫妻。但我没身份,所以她只能先嫁给有身份的人,拿到了身份再和他们离婚,跟我结婚。”   王莙叫起来:“她在骗你!”   Kevin苦笑一下,说:“我不是不知道她在骗我,但我不愿意相信。我知道她不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但她曾经是我爱的人,是唯一一个让我爱到不顾一切的人。我留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等待和她结为夫妻的那一天,不如说是在守着我一个破碎的梦。如果我不这样守着,我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的前半生……都是在浪费生命……”   “你就守了这些年?”   “是啊,这些年,她就是把我当一条狗在使唤,她有她的计划,她的家庭,她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但她希望我能永远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呆在她身边,她恨谁,就叫我去咬,她想讨好谁,就叫我去舔,她高兴了,就把吃剩的骨头扔一根给我,不高兴就理都不理我,闯了祸了,就叫我去顶着……”   “你看穿她了就好。”   他叹口气:“好什么呀!看穿她了,也就看穿生活看穿爱情了。”   “怎么能这样想呢?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爱情的。”   “但不属于我。”   她鼓起勇气说:“也有属于你的……真正的爱情……”   “在哪里?”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说:“我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   “但我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   “你可以为了爱情不顾自己的一切,但你怎么能不顾……你儿子的一切呢?”   她仿佛被人点了穴位。   他接着说:“我也只能为了爱情不顾我自己的一切,但我不能不顾你……和你儿子的一切……”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他抱歉说:“我不该带你去‘福临门’的,给你惹出这么多麻烦。”   “是我自己要去的。”   “但我知道她的德性,应该拒绝你呀!”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   “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妇,我都应该拒绝你的。”   她知道从此以后,“拒绝”这个词就会是他对待她的唯一政策了,她悲哀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想哭。   默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今天还刷墙吗?”   她摇摇头。   “不刷就回家吧,晚上别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也站起身。   他边往门边走边说:“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叫她别找你的麻烦,不然我会亲手惩罚她。她知道我是说话算话的,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你是不是以不再理我作为交换条件?”   他回过身,站了一会,说:“我没给她什么交换条件,就是来硬的,讲狠。她知道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没牵没挂,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我也掌握着她的一些证据。”   “你有……她的证据?”   “她买通帮她杀人的那个老墨,后来又偷渡来美国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把老墨的事告诉她了?”   “我以前没告诉她,怕她加害那个老墨,但我今天告诉她了,让她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查无对证。”   她担心地问:“但是她……不可以把那个老墨……也灭了?”   “我没告诉她老墨究竟在哪里。”   她放心了点。   他说:“她现在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我手里,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我不怕她找我麻烦,我就怕她找你麻烦。”   “她也不敢找我的麻烦了。”   “为什么?她不还留着那把枪吗?那上面有你的指纹。如果那个老墨不出来作证,你还是没办法洗刷自己,而那个老墨怎么会出来作证是他自己杀了人呢?”   他赞许说:“你真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又不能帮你洗刷自己。”   “但我也很聪明啊,我有办法洗刷自己。”   “什么办法?”   “我今天去找她之前,先去买了一支笔式录音机,不然也不会搞到这么晚,害你在这里等这么久。”   “你把你们的谈话录音了?”   “嗯。”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一样的东西来,“全在这上头。”   她急切地说:“让我听听!”   他把录音放给她听,质量不是特别好,但对话能听清楚。老板娘的声音开始挺温和,像在撒娇一样,但越到后来越凶恶,最后简直是在怒吼了,还有打耳光的声音。   她问:“她又……打你了?”   “嗯。”   “你又没还手?”   “她哪里经得起我打?”   “你们在……哪里碰面的?”   “在我车里。”   “她没……倒你怀里去?”   “她想那样来着,你没听见我骂她?”   “我只听见你说‘自重点!’,那就是骂她?”   他笑起来:“那你以为我会怎么骂她?说脏话,骂她祖宗三代?”   她倒没希望他那样,但总觉得说个“自重点”不解恨:“你叫她自重点,她就……自重了?”   “她不敢不收敛,因为我把录音笔拿出来给她看了。”   “她没跳起来抢你的录音笔?”   “她怎么抢得过我呢?我随便一扳,就差点把她手腕扭断。”   “她怎么不叫她老公出来,帮着抢?”   “呵呵,她怎么敢让她老公知道她的这些秘密呢?”   “她说她老公什么都知道,还是那么爱她。”   “你别听她瞎吹了。她那些事,都瞒着她的老公,不然她老公肯定一脚把她踢出去。她老公有钱有身份,想找老婆容易得很。”   她恨恨地说:“哼,如果她以后敢找我麻烦,我就去告诉她老公。”   “好了,现在不担心了吧?”   “不担心了。”   他笑了一下,说:“不过她说你答应再不理我了。”   “我没说不理你,我说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   他又一笑:“差不多的意思吧。”   她还想辩解,他说:“去车库拿车吧,我看着你走,免得我又不停地跑回来看你走了没有……”   她乖乖地到车库去拿车,当她把车退出车库的时候,看见他的车已经从她门前退出去了,停在路边邮箱那里。她用遥控关了车库门,往小区的西门开,他的车跟在后面,出了西门,两辆车都往北开,但开了一英里左右,她向西拐上回她家的路,而他则向东拐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因为前一夜没睡好,也因为Kevin掌握了老板娘的证据,老板娘不敢加害于他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电话铃声吵醒,是丈夫打来的:“我找了那个女人了,她答应亲自对你说清楚。”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妈的,寡妇就是闲得,没人疼,就整出这些妖蛾子来害人。”   他挂了电话,她还没搞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直到上班时查电邮,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A所的电子邮件信箱里有一封汉语的邮件,是宗家瑛写来的,大意是说没想到自己在网上练笔写的一点拙文,居然被你发现,还当真了,引起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很抱歉。今天世伟打电话来了,说起这事很生气,要我一定对你澄清一下,所以我不揣冒昧写封信给你,澄清这事。我和世伟早就分手了,再没有过任何接触,孩子也不是世伟的,是我和我丈夫的。我和丈夫是因文相识,进而相爱,婚姻很幸福。我在网上那样写,只是为了让小说多些矛盾,多些曲折,比较有看点。现在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删除了,给你家造成的矛盾和伤害,我深表遗憾。   她把电邮看了几遍,才明白宗家瑛在说什么,也才明白丈夫早上的电话是在说什么。   她到宗家瑛的几个微博去查看,发现“世间芳踪”和“莫问世间芳踪”都删得干干净净,只有“莫问芳踪”里的博文还保留着,全都是表达丧夫之痛的。   “世间芳踪”里有一个启事:“因一位热心读者对号入座,引发其夫妻大战,几欲离婚,本人决定停更,以答谢该读者厚爱。”   下面有几个跟帖,都是嘲笑她这个“热心读者”的,说她自作多情,脑残,还有的恳求博主千万千万要接着写下去,别这么厚道,就让那个“热心读者”去夫妻大战吧,战到离婚才解恨。有一个跟帖更恶毒,直嚷要博主晒晒那个读者的姓名和片片,让大家看看,开开眼界。   宗家瑛对这几个跟帖一一做了回复,含义都是“热心读者”虽然傻,但自己是个厚道之人,决定停更,还请大家原谅。   她看了宗家瑛的启事和那些跟帖,非常气愤,尤其是想到宗家瑛知道她单位的电邮信箱地址,如果把这公布在微博里,那些好事者可以轻易地把她人肉出来,放到网上去展览。   她跑到休息室给丈夫打电话:“你怎么把我单位的电邮信箱告诉她了?”   “告……告诉谁?”   “宗家瑛!”   “我叫她给你打电话澄清这事,她说她……口头表达不行,要给你写电子邮件解释,我就把你的信箱给她了。”   “那你也不能给我单位的信箱啊!”   “我不给你单位的信箱还能给什么信箱?你开邮箱又从来不让我知道……”   “你也是A所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单位的信箱是单位的财产,单位什么时候想看你的电邮就可以看到……”   “她是用英文写的?”   “她用中文写的。”   “那你怕什么?单位谁懂中文啊?”   “切,IT(信息部门)那么多中国人,谁不懂中文?”   他自知理屈,但仍然辩解说:“你不会看完就删掉?”   “我当然是看完就删掉,但谁知道那信放那里多久了?而且还让她知道了我的单位和信箱,如果她拿到网上去曝光,连你都跑不掉……”   他想挂电话,她逮住他:“等等,我还没问你呢,她那个儿子……是你的吗?”   他勃然大怒:“她没把这对你说清楚?他妈的,这个女人真是欠揍!”   她赶快说:“她说是说了的,但我……不相信。”   他想了一下,说:“我去做个亲子鉴定,你等我的鉴定结果。”   她不知道他说的“等结果”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懒得追问,他要做就让他去做,反正她是要跟他离婚的,这事不能成其为理由,那就找个别的理由。   她说了个“随你便”,就挂了电话。   今天是Kevin给她做地板的最后一天,Jimmy(吉米)下午会来结账,然后,Kevin就去给Eric(埃里克)做地板,再然后就回国了。   一整天,她都感觉像世界末日一样,心烦意乱,希望时间快点过,她好见到Kevin,但又害怕时间过太快,因为结完帐他就走了。   约的是下午五点,她四点半出发的,路上有点塞车,她五点过了才到,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停着两辆白色的皮卡,一模一样的,上面都有大大的“Sweet Home(温馨之家)”字样,这是施老板公司的名字。   Kevin和施老板都站在她门前的树荫下。   她在门前停了车,从车里出来,施老板迎了上来:“June(琼)啊,我看了你家的地板,铺得真好啊!”   “是铺得很好。”   “你以后要为我们公司做广告哦。”   “一定的,我现在逢人就夸你们公司,做工一流,工钱一流。”   施老板很高兴。   她招呼说:“进屋里来吧,我给你们开支票。”   施老板跟着她进了屋,但Kevin没有,还站在外面。她问:“他怎么不进来?”   “你给我开支票就行了,我再给他发工钱。”   她拿出支票和合同,按合同上的价格开了支票,递给施老板:“谢谢你了,你们的地板做得真好。”   “June满意就好。这是你的钥匙。”   她接过钥匙,心里空落落的。   施老板往屋外走,她也跟了上去,提醒说:“施老板,我还在帮你物色女朋友哦……”   “好啊好啊,请你帮我留心哈。”   “我会的。”   施老板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对她挥手:“再见,再见,以后多联系。”   她也对施老板挥手:“再见,以后多联系。”   Kevin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两辆白色皮卡都退出她家门前的空地,很快就一前一后转过弯去,不见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关上大门,坐在楼梯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那个纸箱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纸箱,里面是没用完的地板,留着以后修补地板时用的。   第十六章   王莙正在暗自神伤,突然听到屋外有汽车开近的声音。   她冲到大门边,打开门,发现门外有辆白色的皮卡,刚刚停稳。   她立即跑过去,看见Kevin(凯文)坐在驾驶室里,脸色苍白,好像疲乏不堪一样。   她问:“你……你怎么了?”   他边下车边说:“没什么。”   “你……你……拉下东西了?”   他摇摇头,指指车库门。   “怎么了?”   “忘了关车库门。”   她这才发现右边的车库门没关,刚才进出都是走的大门,没注意这一点。   他解释说:“这个车库门没安自动开门装置,你可能不知道怎么关。”   她走过去看了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关呢。她从来没用过这个门,因为她家的车库能停三辆车,有两个门,左边那个门可以容两辆车通过,那个门上有自动开关装置,她一直都是用那个车库门,从外面进车库就用遥控开,从家里出车库就按室内通往车库那个小门边的一个按钮,很方便。右边这个门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没安自动装置,她从来没用过。   但他经常用这个车库门,因为他把工具啊,材料啊,废品啊,都堆在这边,好把另一边空出来让她停车。今天大概是往车上搬工具时打开了这扇门,但忘了关。   他站在车库外,她站在车库里,两人四目相对。   她问:“这个车库门,怎……怎么关?你教教我。”   “关门不难,主要是开门有点技巧。”他走进车库,伸手一拉,轰的一声,车库门关上了。   车库里一片漆黑,她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   两个人都在颤抖。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车库的黑暗,她抬头看着他:“你刚才……怎么……站那么远?好像在生气一样。”   “是在生气么。”   “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生你自己的气?”   “因为我,这么快就把地板做完了。”   她鼻子一酸,往他怀里挤挤,说:“如果你不来帮我关这个门,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关。”   “就像我刚才那样关,往下一拉就行了。”   他放开她,走到车库通往室内的小门旁边,按了一下灯开关,车库的灯亮了。他走回她身边,指着车库门上的一个小把手说:“你开门的时候,把这个抓住一扭,再把门往上一抬,就打开了。”   他站在她身后,抓着她的右手,让她握住那个把手:“你这样扭一下。”   她按他说的那样扭了一下。   他握住她另一只手:“再用这只手把车库门往上抬抬。”   她右手还被他按在门把手上,左手要到地面去抬车库门,只好弓下腰去,正好撞在他身上,她心慌意乱,呆在那里。   有一刻,两人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热血奔涌,手脚发软。   她听到他很重的喘息声。   她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行动。   但他握着她的手,把车库门往上抬了一下,门升了上去。   外面阳光灿烂。   他放开她,走到一边:“简单吧?”   “你教我了,就简单了。”   “你自己再试试,先关门。”   她伸手去拉车库门,但够不着,跳了几下,都没够着。   他笑起来:“哈哈,我没想到你不够高!你要关这个门,还得站凳子上才行。”   “我去拿凳子,你别走,怕万一我……关不好。”   “算了,别拿凳子了,站那上头关门挺危险的,可别从凳子上掉下来把脚崴了。干脆加个自动装置吧,几百块钱搞定。”   “我只两辆车,不用停这里,我打算把这个车库用来放杂物。你帮我关上吧,关上了我就再不打开了。”   “也行。”他准备到外面去关门,被她拉住了,“客厅还有一箱地板……”   “哦,对不起,我忘了拿到车库来。”   他到客厅去搬纸箱,她跟在后面,问:“那一箱板子放车库里,行吗?”   “没问题。”   “但是车库里没空调,温度跟室内,不一样的。”   “没关系,等你需要这里面的材料修补地板的时候,你可以先拿到客厅去放几天……”   “我……到时候还是请你来帮我……修补。”   “不用哎,你已经学会铺地板了,自己就可以修补。”   “我……哪里学会铺地板了?”   “放心吧,你这地板不会那么容易坏的,可能还没等到需要修补那一天,你就把房子卖掉了。”   “为什么要……卖掉?”   “你不回国去跟你……丈夫团聚?”   “我干嘛要跟他团聚?我已经向他提出离婚了……”   “他同意吗?”   “他……”她想起丈夫要去做亲子鉴定,还叫她“等结果”,也许是叫她别误会他跟宗家瑛有儿子,要跟他离婚,所以叫她等结果吧?那样说来,他跟宗家瑛的确没什么,也不像会同意离婚的样子。   丈夫没出轨,也不想离婚,也许这对别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最坏的消息。   他猜出来了,问:“他肯定不同意离婚吧?”   她没吭声。   他笑了一下,说:“现在的人都这样,外面要彩旗飘飘,但家里的红旗还是要保住不倒的。”   “你……也这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说现在的人都这样?”   “我说的是已婚的人。我是既无红旗,也无彩旗,光杆一条。”   她觉得他这话也是在暗讽她,不然他会说“现在的男人”。   他搬起客厅那箱材料,往车库走,她又跟在后面,许诺说:“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反正是要跟他离婚的。”   “那干嘛呀?因为他和他那个,初恋的事?”   她估计自己现在已经被他打入“还有的女人丈夫在外偷腥,她就找机会报复”那一类了,赶快声明说:“那个……他倒是说清楚了……”   她把宗家瑛那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他听了。   他说:“那他更不会离婚了。你也算了吧,他又没出轨,你干嘛要跟他离婚?”   “这不是……出轨不出轨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说是这么说,但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如果他对你没感情,他会急着去做亲子鉴定?”   “但我……我对他没感情了。”   “你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在一起生活久了,比较平淡了而已。”   她估计自己又被打入“有的女人跟丈夫关系不好,就在别的男人那里寻找慰藉”一类了。   还有刚才她扑到他怀里去,肯定被他打入了“有些女人天生淫荡,爱偷腥,你给她家装修,她把你当玩具”一类。   不管他把她打入哪一类,她在他心目中都是一个“坏女人”。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好像怎么说他都不愿意理解一样,也许只有等离了婚,把离婚证给他看,他才会相信。   他已经走到车库外面去了,正要伸手去关车库门。   她叫道:“等等,从里面关。”   他没问为什么,只退进车库里,伸手一拉,把门关上了。   她又扑进他怀里。   反正已经是“坏女人”了,再坏一次也还是一个“坏女人”。   他没推开她,但也没搂着她,只低头看着她。   她用手搂着他的腰,使劲往他身上靠。   但他没动作,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过是一根呼吸急促的木头。   她一直搂着他,贴着他,希望把他的防线搂得崩溃掉。   但他仍然没动。   她问:“你明天就去Eric家做地板了?”   “嗯。”   “然后呢?”   “然后就回去了。”   她的心在流血,真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流血。   但他的呼吸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她说:“等我回国接儿子的时候,我去H市看你,好不好?”   他想了想,说:“还是别这样吧。”   “为什么?”   “你不怕你丈夫发现?”   “我不怕。你回了国,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但是他会……破你的相啊。”   “如果我破了相,你……会不会嫌我丑?”   “我不会,但你会。你活在世界上,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看,如果别人都觉得你丑,我一个人觉得你不丑也没用,当人人都觉得你丑的时候,当你的儿子也觉得你丑的时候,那你得……多痛苦啊!”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不会……痛苦的。”   “如果他不光是破你的相,还把你……怎么样了,那怎么办?”   “我愿意。”   “但是我不愿意啊!我怎么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她提议说:“那我们……逃走。”   “逃到哪里去?在中国这种地方,你没当地户口,就是黑人黑户,你儿子连学都上不了。”   “我自己教他。”   “但中国人那么爱管闲事,你逃到哪里都有人爆料。”   “那我们就呆在美国,逃到外州去,反正美国也没户口,我们到哪里去都行。”   “你儿子还在中国……”   “等我把儿子接回来之后逃走。”   “你是他的妻子,你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你带着儿子逃走,他可以在全美国发寻人启事找你,还可以让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出面找你……”   “我们躲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哪里有FBI找不到的地方?”   她心存侥幸地说:“也许FBI不会花时间寻找我这样的小人物呢?”   “但FBI会花时间寻找我这样的……大人物嘛。”   她哭了起来。   他用一只手搂着她,用另一只替她抹眼泪:“June(琼),别哭,过段时间就好了的。”   她抽泣着问:“过段时间什么就好了?”   “你就会把这些都忘了。”   “不会的!”   “会的。”   “你会忘吗?”   “我……会的。你也会。”   她仿佛看到了那一天,他回国了,马上被大群的小女孩包围,相亲的,介绍的,络绎不绝,自己找上门来的,也是大把抓。当她到H市找他的时候,他爸妈说:“他到北京发展去了。”她又追到北京,看到他在台上演奏,还是那么优美动听,还是那么风流潇洒。演奏完后,一大群小女孩包围着他,把他的演出服都啃湿了,撕烂了。当那些小女孩看见她的时候,便问他:“这个老土阿姨是谁呀?”他迷茫地回答说:“我也想不起来了。”   她停止了哭泣:“你说得对,我们……把彼此忘了吧。”   “Good girl(好姑娘)!”   他走到大门边,交待说:“早点回去,晚上别来刷墙了,要刷等周末白天再来刷。”   “好的。”   他上了他的白色皮卡,把车退出她家门前的停车道,很快就拐过弯去,看不见了。   她关上门,在楼梯上坐了很久,期盼他走在路上会改变主意,再跑回来。   但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又坐麻了,而他再也没回来。   Kevin(凯文)走了,王莙完全没心思装修房屋了,本来还要刷楼下的餐厅客厅家居厅等等的,但她都懒得刷,什么都没有意义,如果不是有个儿子要照顾,她连活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   熬了两天,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必须见到他,不然她会死掉的,想来想去,只有装修厨房和卫生间一条路。   她马上给丈夫打电话,想问他周转点钱装修厨房和卫生间。   丈夫不开心地问:“你不是已经搞了装修了吗?怎么还要搞?”   “我现在只铺了地板,还想把厨房和卫生间装修一下。”   “装修个厨房和卫生间要这么多钱?”   她把细账算给丈夫听,然后说:“我这都是最节约的算法了。”   “我哪来这么大一笔钱?”   “你海归的时候,不是带了两万美元回去了吗?”   “那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血汗钱。”   她生气地想,你这些年能存下这笔血汗钱,那不是因为你这些年吃的住的全是我的血汗钱吗?   她婉转地说:“我不是叫你把这笔钱给我,我只是向你周转一下,我会分期付给你,每个月都还一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钱都投资了。”   “投资了?投什么资啊?”   “国内的事,你不懂。”   她提醒说:“你投资也要找个可靠的地方投,当心被那些骗子骗个血本无归。”   丈夫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小孩,还连这都不知道?”   从丈夫那里没周转到钱,她只好去问爸妈借。   爸爸说:“我看你发给我们的照片上,厨房和卫生间都挺好的嘛。”   她也知道她的厨房和卫生间都不算太差,不装修也完全对得起观众,但她厚着脸皮说:“我的厨房太老式了,橱柜还是橡木的,黄色的,这个……太过时了,我想换成樱桃木的,再把台面换成花岗石的。”   妈妈对爸爸说:“她想换,就让她换啰,现在国内房屋装修,哪个不是动辄几十万?”   爸爸说:“我不是不让她换,而是有些钱存的定期,马上就到期了,提前取出来不合算……”   妈妈和爸爸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对她说:“我明天先汇十万给你,剩下的,等那个定期到了之后再汇给你,来不来得及啊?”   她鼻子发酸:“来得及,来得及,我会每个月都还钱给你们的。”   “还什么呀!我们这里的几个钱,还不都是你年年寄给我们的?”   “我哪有寄那么多呀?”   “你寄的不少了,我们都没用,存在这里,就是怕哪天你们用得着。”   她联想到Kevin的父母为他偷渡举债的事,眼泪都掉下来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真是可怜世上痴爱人!   她钱还没拿到手,就给施老板打电话:“施老板,我想装修厨房和卫生间,你可以帮这个忙吗?”   施老板大包大揽:“当然可以!这是谁呀?这是June(琼)啊!我能不帮忙吗?”   “我还是想请……Kevin做。”   “请他做呀?那个……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她着急地问:“怎么啦?他回国了?”   “还没有,但是他叫我别给他接活了,说他做完这家就回国。”   “那怎么办?”   “我手下还有很多人的,都做得很好,我一定给你派最好的人工。”   “最好的人工就是Kevin,我只要他做!”   “那怎么办?你自己跟他说说?”   她立即给Kevin打电话:“Kevin,是我,June(琼)。”   “嗨,June,你好吗?”   “嗯,还行。你呢?”   “我挺好啊。”   她把请他做厨房和卫生间的事说了,他问:“你……凑到钱了?”   “凑到了。”   “你丈夫给的?”   “不是,他哪里会给钱我装修?”   “那你问谁凑的?”   “问我爸妈……借的。”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June,我知道你想留我,但是……你不该问你父母借钱啊。你的厨房和卫生间,又不是非装修不可,干嘛问他们借钱呢?”   “那些钱,也是我这些年寄回去的。”   “但是他们用得着啊,你一下拿走了,他们要是有急用怎么办?”   她哭起来:“那我怎么办?你做完这家就要走了……”   “就算我给你做厨房和卫生间,那也不能做一辈子啊,最长也只两个星期就做完了……”   “我不管,多留一天是一天。”   他在那边轻声笑起来:“June,你这就真的像个小孩子了。”   “你笑我吧,随便你怎么笑。”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觉得你,很可爱。”   “很可爱又有什么用?”   “装修的事先别借钱吧,我答应你,暂时不回国,可以了吧?”   “你真答应了?”   “嗯,等你回国接儿子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走。”   虽然他仍然是要回国的,但至少可以暂时不回国了,她心里好过了一些。想到能跟他一起飞回中国,她很高兴,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啊!她可以坐在他身边,跟他在一起,多幸福!   但她想象两人下了飞机的情景,心里就痛起来。他去H市,她去E市,然后她带着儿子回美国,而他就永远地留在了中国。   隔着浩瀚的大洋,她想死也见不到他。   左想右想,她决定海归!   以前不愿意海归,大半是为了儿子。现在儿子愿意待在中国踢球,那她为什么不海归呢?   她说干就干,马上给大姐大打电话:“我想海归,你帮我问问老穆,看D大收不收我这样的人。”   大姐大吃了一大惊:“你要海归?是不是王帅哥那边逼得太紧?”   “他才不会逼我海归呢。”   “那是不是你……不放心他?”   “我放心得很。这事跟他没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大姐大在心里揣摩了一会儿,说:“你这个人我了解,做这种疯狂的决定,都是因为爱情。当初你为了王帅哥,一门心思要去B县,如果不是我竭力劝阻,你就去了那个破地方了,可能到现在还在县中里混。这次不会是因为什么……张帅哥李帅哥吧?”   她想了想,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闺蜜,我把实话告诉你,但请你一定替我保密。”   “我们俩谁跟谁呀?难道这么多年我出卖过你的秘密吗?”   “没有,所以我才敢告诉你。”   “难道被我猜中了,你真的有了……张帅哥李帅哥?”   “是……帅弟。”   “比你小啊?”   “小十岁。”   大姐大一声惊呼:“哇,你疯了?”   “没疯。”   “没疯你去搅合一个小十岁的小男生干嘛?”   “这些事……也不是我想……不搅合就不搅合的……爱情来了就来了,躲也躲不掉……”   “是不是特别帅啊?”   “嗯。”   大姐大呵呵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色性难改,就是喜欢帅哥……帅弟。说说看,这位帅弟……帅到什么地步?竟然能让我们的王玫瑰下决心跳海。”   “什么王玫瑰?”   “不是那《泰坦尼克号》里的女主吗?”   她隐约记得《泰坦尼克号》里的女主是叫“rose”(罗斯,玫瑰),深深佩服大姐大与时共进。   大姐大问:“难道比柳云龙还帅?”   她知道的大陆新生代演员很少,但这个柳云龙她知道,因为在艾园看到过这人的照片,有人推荐他演《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   她觉得Kevin和柳云龙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像一个是罗宾汉一个是宋江一样,没法比。但她不想花太多时间谈论Kevin的长相,便敷衍说:“差不多吧。”   大姐大惊呼:“真的?这么帅?那是值得为之跳海。”   她心想柳云龙算个什么呀?Kevin比他帅十倍都不止。   她放过这个话题,问:“D大现在对海归是个什么政策?”   “还不是那一套,性别啊,年龄啊,国外毕业学校啊,带回来的科研经费啊,等等。”   “那像我这样奔四的……他们要吗?”   “四十五岁以下应该没问题。”   “女的呢?”   “女的?海归应该要吧?但如果是国内土鳖,四十岁以上的女的肯定不要。”   她一惊:“四十岁以上就不要了?”   “是啊,所以我这么老实地呆在这里呢。”   她想到自己虽然是一海归,但手里没什么科研经费,有两三个小项目,但那钱是不能带回去的,便问:“如果只有美国这边的grant(科研经费),但不能带回国去,D大会不会……收?”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问问老穆。”   “如果D大收了我,他们会为我提供房子吗?”   “现在房子都是自己买的。D大可能会给点房帖,但大头还是靠你自己。”   “那就麻烦了。”   “你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挣的钱还不够买国内的房子?肯定够了。”   她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如果没买这个房子,还能带几十万人民币回去,现在一点积蓄都用在房子首付上了,如果卖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回那些首付。现在房市这么差,几个月之内买进卖出,肯定亏得一塌糊涂。   她解释说:“主要是现在刚买了房子,如果卖掉的话……可能卖不回本钱来,还得贴钱……”   “如果你回来后能拿到‘千青’,国家会给你一些启动资金,单位也会给你一些补贴,但那个得四十岁以下才行,而且要有三年以上海外科研经历,还要回国……四个月以上。”   她算了一下,如果现在马上回去,还有可能赶上“千青”,再晚点,就超龄了。   大姐大提议说:“如果你回来买房子有困难,还不如先别离婚,你王帅哥那边不是有套房子吗?”   “我宁可租房住,也不会去他那里住。”   “但是如果D大这边不好进,你恐怕还得去他那边的F大。”   “算了,如果D大不好进,我……干脆去……帅弟那边得了。H市也有几个大学,虽然不如D大,但也不比F大差。我主要是想自己站稳脚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还有力量支持他,那样他就不需要为了生计放弃他喜欢的纯艺术……”   大姐大担心地说:“我总觉得这事……太玄乎,小十岁,那可不是一岁两岁小意思。现在像老穆这样比老婆大十岁的男人都还在外面偷腥,你找个小你十岁的,他不在外面偷腥?”   “我不在乎他偷腥不偷腥,我连是不是跟他结婚都不在乎,我只想……能支持他搞自己的专业……”   “那你何必回国呢?就在美国挣美元不是更能支持他吗?”   “我……当然希望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他,但是能不能……跟他结婚,他偷腥不偷腥……并不重要……”   “哎,你都奔四的人了,还是这么……虚无缥缈……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她跟大姐大谈了半天,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还得等老穆的消息,感觉又回到了当年毕业分配的时光,命运掌握在“组织”手里,只不过现在不是翁书记,是穆书记,听说翁书记前几年就去世了。   人世沧桑啊!   她又给武彩霞打电话,询问卖房的事。   武彩霞问:“是不是急着回国与丈夫团聚啊?”   她懒得解释那么多了:“嗯,是在这么想。”   “那是对的,夫妻两地分居是不好。”   “我在这么短时间内卖房,肯定……亏一塌糊涂了吧?”   “也不一定,你买的是short sale(短售)的房子,价格比同等房要低很多,现在卖说不定还能卖回原价。”   “那太好了!”   “你房子装修了的吧?”   她听到“装修”二字,就百感交集,差点掉下泪来:“嗯,是装修过了,不过……也就装了个地板,刷了下墙。”   “不是laminate(层压板)地板吧?”   “不是,是engineered wood(复合地板)。”   “那肯定能增点值。是我介绍的那家装的吧?”   这下她百感交集了:“是的,是那个……Kevin装的,装得很好。”   “那家质量不错的。”   “那我卖房还是请你帮忙。”   “没问题。我这就去帮你打广告。你准备什么时候……海归呀?”   “越快越好。我就怕这么短时间房子……卖不出去。”   “没事呀,万一卖不出去,还可以出租嘛。”   “好租吗?”   武彩霞内行地分析说:“现在应该好租的,这么多人付不起房贷,被银行把房子收走了,他们到哪里去住?只好租房了。”   她感激不尽:“那我这个房子就托付给你了,好卖就帮我卖了,不好卖就帮我出租,我付你佣金。”   王莙没想到王世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想海归的事,打电话过来询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海归了?”   她还想掩盖:“谁……谁说我要海归?”   “老穆说的。”   她知道掩盖不住了,只好承认:“我是跟大姐大说了一下海归的事,但是……”   “你到底是顺口‘说了一下’,还是真的想海归?”   “我是真的想海归,怎么了?”   “你不是最反对海归的吗?怎么突然想转了?”   “主要是小龙……我在这边找不到有足球队的学校。”   他大不以为然:“就为了他打球的事,你就决定海归?”   “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就是我的命。”   “但如果你也跑回来了,我们在美国不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搞不懂了:“你要美国的立足之地干什么?”   “这谁说得准?说不定哪天混得不好了,那不就得回美国吗?你现在也凑热闹,跑到国内来,我到时候回美国去哪里落脚?”   “但是……”   他教训说:“一家两个人不能都出来冒险,总得留一个人干比较稳当的工作,那才能可进可退……”   她撒谎说:“我老板没申请到grant(科研基金),我们这个实验室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   “你这个实验室维持不了多久,你不会到别的实验室找工作?”   “那……只能做博士后。”   “博士后怎么了?总比你回国来好吧?”   “那你干嘛要跑回国去”   “我跟你不同嘛,国内是男人的天下,我在国外当博士后,还不如回国来发展。你一个女人,不呆在美国,跑回中国来干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啥?”   “我不问这么清楚,怎么知道该不该帮你在这边想办法?”   “我又没请你想办法。”   “你是没请我想办法,但你叫老穆来说了这话呀!”他抱怨起来,“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支使别人来过话,你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吗?”   她坚持说:“我没叫谁给你过话,我也不准备去你们F大。”   “F大怎么了?哪点对不起你?你一个奔四的女人,又不是什么著名科学家,你还指望能去哪里?你看人家D大就不要你吧?我对你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在F大,你连F大都进不了……”   她气昏了头:“进不了拉倒!”   他在那边呵呵一笑:“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啊?你以为这还是你在国内刚毕业那阵,D大还把你当回事?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中国了,你也不是那时候的你了,现实一点吧!”   她反唇相讥:“我知道现在的中国不是那时候的中国了,以前那点正直空气早就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混得好!”   “我什么样的人?”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心里当然明白,等我拿到亲子鉴定结果,你也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刚才暗讽的,是他以前考试作弊的事,但他却想到亲子鉴定上去了。其实她对亲子鉴定结果早就没兴趣了,既然他那么底气十足地要做亲子鉴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在那件事上问心无愧,要么就是他有把握能搞到假鉴定结果。不管是哪种可能,鉴定不鉴定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过她懒得跟他纠缠这件事,冷冷地说了句“我海归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挂了电话。   她绝对没想到D大会不要她,她的博士导师在本专业是相当有名的,她在校期间就和导师一起在《Nature》(《自然》,世界著名科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在其它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就更多,被人引用的也不少,就因为她成果不菲,还没毕业就办到了美国绿卡,说明美国是把她当个人才的,难道D大比美国的门槛还高?   她气呼呼地给大姐大打电话:“老穆把我的简历给D大那帮人看了没有?”   “当然给了,怎么会不给呢?我叫他办的事,他敢不办?”   “但是,他怎么叫王世伟在F大那边帮我找工作?”   “呃,这个,我可没叫他对王世伟说这事,等我待会问问他。”   “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不会泄露我的秘密,肯定是老穆想帮我,才去找王世伟的。不过,你没把帅弟的事……也告诉老穆吧?”   “我怎么会把那告诉他呢?”   她也觉得大姐大肯定没把Kevin(凯文)的事告诉老穆,不然王世伟肯定早就闹开了。   她问:“我听王世伟的口气,D大是……不想要我了?”   “呃……这个……”   “你直说吧,我受得住。”   “老穆把你的简历交给院里,他还挨个去问了,但好像院里几个领导和几个老教授都不想……引进你……”   “他们说没说是什么原因不想引进我?”   “原因嘛,当然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东西,但我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没海外学历,都是在D大混的博士学位,他们不想引进一个有海外学历的,怕把他们都给……比下去了……”   “这些人的心地这么……肮脏?”   “我这么猜的,不然你说还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这些年,凡是在好点的学校念了博士的,他们都不愿意收,更别说海外念博士的了。”   “他们像这样搞,不是存心把D大搞垮?”   “哎呀,那些人才不管D大垮不垮呢,他们只要自己不垮就行。我听老穆说,你家王帅哥在F大那边还挺吃得开,他肯定能把你搞进F大。”   “算了吧,他当初读研究生,还是靠我们帮他搞题目才考上的,现在他混成了副系主任,我去那地方受他领导,我疯了?”   大姐大担心地问:“那你准备去哪里呢?我觉得国内的大学,个个都这个德性,嫉贤妒能,任人唯亲,所以我哪里都不敢去,就守在D大……”   “我到别处找吧。实在不行,我跟帅弟开装修公司。”   “你别把国内的事想得太容易了,你开装修公司,还不是得把工商局啊税务局啊城管啊那一大堆后门走通?你不把个个关节打通,就算你开得了公司,你也赚不了钱。”   “我先到别的学校找找再说吧。”   她决定去H市的几所大学碰运气,先前决定去D大,主要是图个面子,觉得D大比H市的几所大学有名,同时也知道Kevin不会在H市发展,肯定会去北京等大城市。她没选择北京的大学,而选了D大,是为了更有把握,哪知道现在连D大都进不了,那就干脆去H市想办法算了,怎么说也是Kevin的老家,会有一份亲切感。   她想起若干年前,曾有个追过她的男生,老爸是H市的市长,那个男生毕业后好像是回了H市的,但她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只好又打电话给大姐大。两人一起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男生叫“许涛”,不知道他老爸现在还在不在位。   大姐大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帮她打听到了许涛的下落,人家现在已经是H市卫生局的局长了。   她厚着脸皮给许涛打电话,谢天谢地,人家还记得她:“王莙啊?怎么会不记得呢?听说你后来出国了?”   “嗯,是出国了,但现在想海归。”   “你想归哪里啊?”   “就想归你们H市。”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些年,H市发展很快的,各方面都不比D市差。说吧,你想去H市哪里,我给你安排。”   “我……想去H大。”   “去教书啊?那个清水衙门,有什么好去的呀?”   她想了想,说:“未必像我这样的,还能进别的单位?”   “你可以进我们卫生局啊,现在卫生局可赚钱呢……”   她现在也是钱迷心窍的人,只想赚多多的钱,可以资助Kevin搞纯艺术,于是顺杆子往上爬:“真的呀?那你帮我联系联系。”   许涛没置可否,只问:“我听裴小宝说,你跟你丈夫离婚了?”   她先是一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顺着大姐大制定的方向撒谎说:“是啊……”   “呵呵,当年听说你嫁给了王世伟,我就不看好你们,知道你们迟早得离婚……”   “是吗?那……你呢?”   “我?离过一次婚,后来又结了,我现在这个夫人比上一个年轻漂亮多了,人也很开通,从来不过问我在外面的事情……”   她心领神会,娇声说:“那我在H市找工作的事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   她打完电话,狠狠鄙视了自己一通,你你你!你简直是堕落透顶了!   她给大姐大打电话时开玩笑地责怪说:“你怎么骗人家许涛,说我跟王世伟离婚了?”   “切,我不那样说,你以为他会理你?你没傻不拉叽地揭穿我的谎话吧?”   “没有,”她把自己和许涛的对话转述了一下,自嘲地说,“我们真是彻底堕落了,奔四的人了,年老色衰,还打起女色牌来,年轻的时候都没干过这种事。”   “现在国内就这样,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你有牌不打,过期作废。不过你也别以为他真的爱你,他这种男人,就是利用手中权力,玩弄玩弄女人,玩厌了就丢……”   “我知道,我也只是利用利用他。”   第二天,许涛打电话来,要求跟她视频,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别的她不怕,就怕许涛看见她的尊容,不愿意给她帮忙了。   她推脱说:“我正在上班啊……”   “哦?你在上班啊?那……我们改个时间?”   “还是别视频了吧,我现在是又老又丑,可别吓得你做噩梦。”   “哈哈,你这样一说,我更想看看你什么模样了。要不把你的照片传张给我看看?”   她一咬牙,找了张过得去的照片传给了许涛。   许涛赞许说:“这还叫又老又丑?你这是逆生长啊!”   她坦白说:“是前两年照的。”   “那也是逆生长啊!等你下班了我们视频,一定的。”   她豁出去了,晚上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化了淡妆,跟许涛视频,两人一直聊到半夜,她困得睡过去几次了,许涛才同意今天到此为止。   她虽然很有堕落感,但也有点小得意,看来我还不太老哈。   过了一天,王世伟又打电话来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我扫描之后传到你信箱里了。”   她对这没兴趣:“我又没叫你去做亲子鉴定……”   “你是没叫我去做,但你怀疑我啊,那不就是逼着我去做亲子鉴定吗?”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海归的事,到底准备怎么弄啊?”   “我……准备去H市。”   “跑那去干什么?”   “那边有个……熟人,可以帮我安排工作。”   “熟人?谁?”   “许涛。”   他勃然大怒:“你怎么叫他帮你找工作?”   “我怎么不能叫他帮我找工作?”   “你放着好好的F大不进,跑那个地方去干啥?那里的几个学校,连F大都不如。”   “我不是进那里的学校,我进……卫生局。”   “你凭什么进卫生局?”   “许涛说他有办法。”   “他答应帮你的忙,肯定是没安好心的……”   “我都奔四的人了,他干嘛要对我不安好心?卫生局的年轻女孩还少吗?”   “他肯定是想把从前输掉的那局扳回来。切,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当初拒绝了人家,现在怎么有脸去求人家?”   “我没求他,是他自己……提出帮忙的。”   他气呼呼地说:“你们是不是一直都有联系?”   “你管得着吗?还是先把你自己管好了再说!”   “我怎么啦?我不是把亲子鉴定结果传给你了吗?你不会睁开眼睛看一看?”   她信口开河地说:“宗家瑛不过是我在网上查到的你那些破事中的一个罢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个意思连她自己都不懂,但她也不示弱,模棱两可地说:“这个意思还不好懂?”   他迟疑了片刻,说:“不管怎么说,我不许你去H市!”   “你不许我去,我跟你离婚!”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不然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离婚?”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别忘了,我老早就警告过你,你要是敢出轨,我会破你的相,杀他的人!”“你这也太霸道了吧!你在外面包二奶三奶就可以,我请个老同学帮忙都不行?”   他砰地挂了电话。   王莙没敢把海归的事告诉Kevin(凯文),怕他知道后会吓得躲起来,因为他说过,他为了爱情只能不顾自己的一切,但不能不顾她和她儿子的一切。如果他知道她为了他而决定海归,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消她这个念头,说不定铤而走险,重新回到“福临门”老板娘的怀抱里去。   但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几个电话给他,但每次他都关机。她留了言,也没见他打回来。   她慌了手脚,只好打电话给施老板:“施老板,Kevin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没有啊。”   “那他……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怎么了?你……”   “哦,是这样的,我凑了一笔钱,想请他帮忙装修厨房和卫生间……”她知道这个谎撒得不好,因为装修的事原则上应该通过施老板才行,如果她跳过施老板直接跟Kevin谈生意,施老板肯定不高兴,可别影响了Kevin和施老板之间的关系。   还好,施老板似乎没计较她的“越级”:“装修的事啊?没听他说起啊,我还以为你跟他敲定了呢。”   她抓住机会解释说:“没敲定,没敲定,我怎么会跟他敲定呢?我知道你是老板,如果我请他给我装修厨房,一定会先跟你签合同……”   “签不签合同没关系的,你是老客户了,我们彼此信得过嘛。”   “是的,是的,我们彼此信得过。”她生怕越说越多,最后弄假成真,非装修不可,那就麻烦了,因为她的房子都放到市场去卖了,还装个什么修?她不绕圈子了,直接说,“我给Kevin打了几次电话,他都关机,搞得我很担心,怕他出了什么事……”   “哦,没出事,没出事,他在外面旅游呢。”   “他出去旅游了?”   “嗯。他前段时间说马上回国,叫我别给他接活了,我就没再给他接。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干,就跑出去旅游。他也是该出去玩玩了,来美国这么多年,还没出去旅游过,现在要回国了,以后就难得来美国了……”   她放了点心,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旅游要关机呢?   她问:“他旅游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不会。我昨天还和他讲过电话,叫他少在外面玩几天,早点回来,有个客户点着名要他做地板,我也没办法。”   “他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过几天就回来。”   她开心起来,好像他回到A市来干活,就是回到她身边一样。   但她打完电话,心里又沉闷起来。他接施老板的电话,但不接她的电话,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关机的话,那不是谁的电话都接不到吗?怎么又跟施老板讲电话了呢?很可能是施老板留了言,他看到后给施老板打回去了,但却没给她打回来。   这是为什么?   她把她和他交往的前前后后都想了若干遍,终于想明白了:他先前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是真心喜欢她的;后来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了,就决定结束这段情。但他一方面是不可能一下就斩断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怕她难过,所以没把话说得那么决断。现在他不接她的电话,是想借助客观手段来了结这段情。   她难过了一阵,就慢慢想通了。他这么年轻,这么帅气,又这么有音乐天分,理应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但他在美国这边没什么机会接触年轻女孩子,再加上听说了她为爱情不顾一切的经历,对她产生了一种认同感。但这只是机缘巧合,露水姻缘,毕竟她比他大这么多,就算她不是有夫之妇,他们这段情也维持不了多久,他迟早是要离开她去找年轻女孩子的。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里的一段话:“‘超越了情欲与婚姻的爱’其实也就是‘跳出了人间苦境’的爱,不再追求婚姻,不再追求肉体的欢愉,只是牵挂他,关心他,希望他幸福,想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   她记得以前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现在想起这段话,更是感慨万分,特别是最后那句“想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绝对是她心情的写照。   偌大一个世界,现在只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有他的地方,一种是没他的地方。   以前不知道世界上有他,那就没什么,在哪里生活都行。现在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了,如果不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就会难以忍受。哪怕他是在外面旅游,她都觉得难熬。但如果他回到A市来了,哪怕她见不到他,她的心也会觉得充实。   这使她更加坚定了海归H市的决心,他的父母在那里,他说过他回国是为了照顾父母,那么他一定会待在H市,她也要去H市,因为那是“有他的地方”。   但命运好像专门跟她作对似的,第二天就接到许涛的电话:“原来你没和王世伟离婚啊?”   她知道一定是王世伟找过许涛了,没必要继续撒谎,遂老实承认:“还没有。”   “那你干嘛要说你离婚了?”   “呃……主要是大姐大……”   “呵呵,你们这帮中年女人真搞笑,好像以为一旦离了婚,就又变回年方二八的小娇娘似的……”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支吾说:“主要是……”   “其实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你没离婚,我也不会不帮你的忙,但是你干嘛骗我呢?”   她听出苗头来了,他是不想给她帮忙了,但又要撇清自己,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没打过什么歪主意似的,她赶快地说:“要是你觉得我这个人不诚实,就别帮我找工作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主要是不想影响你们夫妻关系……”   “是不是王世伟找过你了?”   “嗯,他给我打电话了,叫我别想着扳回好多年前输掉的那一局。你说这是不是冤枉人?我……”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就算了吧。”   “喂,你干嘛呀?听我把话说完嘛……”   “不用了,谢谢你了,这事……就算了吧。”   她挂了电话,心里像移走了一个大石头一样。这样最好,要是真的让许涛帮了她的忙,她还真不知道今后怎么拉得下脸来拒绝他的非分之求呢。   她正想质问一下王世伟,干嘛跑去找许涛的麻烦,结果王世伟还先发制人,兴师问罪来了:“我看你想海归真是想疯了,这么缺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我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你干嘛对许涛说我们离婚了?”   “不是我说的,是大姐大说的……”   “就算是大姐大说的,你也应该向人家许涛澄清啊。”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理亏,不想多解释。   但王世伟还不放过她:“别看你平时挺老实的样子,暗中还挺风骚的呢,装成离婚少妇去骗人?你也太贱格了吧?怎么说你也是在海外拿了博士的人,至于为了去个H市卫生局就出卖色相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她没好气地说:“还轮不到你给我上道德教育课!”   “我是你丈夫,我不给你上道德教育课,谁给你上?”   “难道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我是不是正人君子,群众自有公论,但我是一个男人,怎么着都不吃亏,你一个女人……”   “别来这一套了,凭什么男人就什么都干得,女人就什么都干不得?”   “女人干得啊,你不就干了吗?但吃亏的是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得意地说:“哼,那个姓许的,被我好好教训了一顿。想挖我的墙角,没门!”   “人家没想挖你的墙角……”   “你别替他遮掩了。对男人我比你了解,他们要是没什么可图的,才不会白帮你的忙呢。”   她揪住这句话大做文章:“那你给那个小冉什么的买包,肯定也是有所图啰?”   “我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男人要是没什么可图的,才不会白帮忙呢。”   他提高声音说:“我已经说了,那个是不同的,你怎么像没听见一样?我劝你还是打消海归的念头吧,像你这样一把年纪的女人,最好还是待在美国,你在中国没人要的……”   “中国大得很呢,你凭什么代表整个中国?”   “我替你在F大也问过了,人家说不差人。”   “你问过谁了?是问你自己吧?”   “当然不是啊,我问过我们系的主任,还问过我们院的院长……”   “我根本就没说过要去你们F大。”   “死要面子呗。”   她气得关了电话,不理他了。   气了一阵,她又给哥哥打电话,询问E大的情况。   哥哥很吃惊:“你……想回来?”   “嗯。”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我们都以为你……”   她撒谎说:“我买房子的时候是准备在美国长待的,但最近美国科研经费削减得很厉害,我老板没拿到经费,我们这个实验室维持不下去了……”   “那你不能……就在美国找工作?”   “小龙现在踢球上瘾了,不想回美国来,我干脆回国算了。”   “但是你也不用回E大呀。”   “我试了一下D大的,不好进……”   哥哥义愤填膺:“你都是美国博士了,还进不了D大?D大很多海归吗?多得装不下了吗?”   “没多少海归,人家就是不愿意要海归。”   “想当初,可是他们求着你留校的,怎么现在……”   她不得不用“今非昔比”的理论向哥哥解释一通,说得口干舌燥,心里暗想,如果不是因为Kevin,就凭回个国得做这么多解释,我都不愿意回国了。   最后,哥哥答应找人去E大打听,但同时也把这事告诉了父母。一转眼的功夫,爸妈就轮番打电话来询问这事,都劝她不要回国,她不解:“以前王世伟海归的时候,你们都劝我跟他一起归,现在我要归了,你们怎么又坚决不让我海归了?”   妈妈说:“我们那时劝你海归,是想你们夫妻能在一起生活,别影响婚姻。现在你——跑到E市来,而他在D市,这是何苦呢?”   “D市进不了嘛,我只好到E市来,等以后慢慢往D市调吧。”   “哎,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以前是你在D市,他想法往你那里调,现在你出了一趟国,又拿了博士,到头来还得慢慢往D市调,这真是……,凭什么D大要他不要你?”   “他不是在D大,是在F大。”   “是啊,凭什么F大要他不要你?”   她解释烦了:“你们问我,我去问谁?”   爹妈吓得不敢吱声了。   嫂嫂说:“你回来了千万别说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海归的,就说是为了夫妻团聚。爸,妈,你们在外面也别说妹妹是失业了才回来的……”   她唯有苦笑,想不到她这个全家一向的骄傲,现在落到了“家丑”的地步,都得遮遮掩掩才行了。   全家只有一个人拥护她海归的决定,那就是她的儿子:“妈妈,那我不用回美国了吧?”   “呃……不用了吧。”   “小斌哥哥,我不用回美国了!”   谢天谢地,E大很欢迎她。校长亲自给她打电话,很骄傲地谈了E大的现状和前景,已经把E市所有的大专院校都合并到E大来了,声势很浩大,教师中博士所占比例逐年提高,现在就缺海归人才了,她是第一个到E大来的海归。校长许愿一定给她配备最好的实验室,还有启动资金,房贴,等等。   她舒了口气,总算有人要了。古人的话没说错: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鸡头”和“牛后”两个选择的呀!   她在美国找过一次工作,就是博士毕业那次,她没找那些faculty(大学教学人员)职位,因为她对自己的英语口语不那么有把握,就不去找钉子碰了。她只找了科研职位,向她心仪的几个研究所投了求职信,个个都给了她job offer(工作),她差点挑花了眼。   和D大E大相比,美国这些研究所应该算“牛头”了吧?结果连D大这个“牛后”都不要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她一气之下,向中国的几个一流大学投了求职信,管它呢,大不了被名校拒绝,既然连D大的拒绝都咽下了,难道名校的拒绝还咽不下?说不定名校更爱才,录用她也未可知。   现在她该忙搬家的事了。虽然她的新房子已经放到市场上去卖,但她还得先搬进去住才行,因为她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房的租约马上就到期了,如果不搬走,就得续签一年租约,中途退租很麻烦,不光要扣押金,搞不好还会被告上法庭。   她原来准备搬家时把旧家具扔掉,买新家具的,现在也懒得买新家具了,找了一个搬家公司,赶在租约到期之前,把旧家具搬到了新居里。   看着满屋子的纸盒子塑料袋子,王莙也没心思收拾。这两天装这些纸盒子和塑料袋子,可把她累了个半死,为了省钱,她没让搬家的人替她打包,都是自己打的。小小的两室一厅公寓,不知道怎么会塞得下那么多破铜烂铁,光是厨房里的东西,就装了几十个塑料袋。   现在她决定需要用什么就打开什么,其他的就那么装着捆着,反正呆几天就回国的,到时候扔的扔,捐的捐,都处理掉。   她什么都懒得收拾,就赤着脚在地板上走,因为那是Kevin(凯文)给她铺的。不管她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特别是那个bay window(有窗台的窗子),她简直不敢往那里看,看了就会想起他向后倒去,两个手肘撑在窗台上的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海归,她真舍不得卖掉这个房子,这是她和他相识相爱的地方,没有这个房子,就没有她和他的这段情。   但是不卖又没办法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只好忍痛卖掉。   她回到楼下,脱掉衣服,走进淋浴室,站在莲蓬头下,任温水从头上淋下,也任泪水肆意奔流。   不知道洗了多久,水开始变冷了,她才关了水,走出淋浴间,用浴巾擦头发,擦身子,然后站在硕大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光光的身体发呆。还不算老啊,皮肤没有松弛,小腹也不算隆起,乳房比生孩子前下垂了一点,但也比生孩子前大了。   她想起那一天,他从后面抱住了她,那是多么醉人的感觉啊!   也许那天她不该提到自己的已婚身份,而应该就让事情发展下去,那么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她把自己的记忆倒回他去车库抱地毯那一刻,然后重来,她还是站在纸箱床旁,看着他铺地毯,但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他铺。他在纸箱床上铺了三层地毯,一层摞一层,然后他转过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纸箱床上。   那天她是戴了乳罩的,他亲手替她解开。   她把自己想得热血沸腾。   她来到主卧的大床前,把一条干浴巾铺在枕头上,免得头发把枕头弄湿了,然后她打开电脑,放进一盘Kenny G(肯尼基)的CD,躺在床上,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拿出手机,把他的照片调出来,边听音乐,边看照片。   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想像他来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悄悄钻进她的被子,从后面搂住她……   刚想到这里,门铃响了,把她吓一大跳。   她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抓起一件薄薄的浴袍,边往身上披,边向门边跑,跑到门边,她一边扎浴袍腰带一边问:“Who's there(谁呀)?”   “Me(我)!”   她听出是Kevin,马上拉开门,果然是他,还是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还是抿着嘴笑。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来,只闪在一边,让他进来,然后呼地一下关上门,扑进他怀里。   他被她撞得一歪,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紧紧搂住她,吻在她嘴上。   她浑身发烧,冲动不已。   他吻了一会儿,放开她的嘴:“你搬过来了?”   “嗯。”   “我来给你换门锁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亏你还在坛子里泡了这么久。”   “以前都记得的,你一走,我就全忘了。”   “我可没忘。”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天天都在这里转么。”   “你不是去旅游了吗?”   “这就是旅游嘛。”   “你不在施老板那里住,到哪里去住了?”   “在外面找了个motel(汽车旅馆,比较便宜的旅馆)住。”   “你怎么跑到旅馆去住?怎么不在施老板那里住了?”   “嫌吵。”   这点她倒是有体会,这段时间,她也是这样,总是觉得哪哪都那么吵,因为有人说话就妨碍她想心思,如果别人跟她说话,或者问她问题,她更是心烦,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都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也不想跟人说话。   她问:“那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笑而不答。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里的情节,开玩笑说:“是不是怕我顺着电话线摸到你那里去了?”   “我们的电话又没线……”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算我怕你还不行吗?”   “你这段时间……还在天天来这里?”   “嗯。”   “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你门锁还没换嘛……”   “你到这里来,门卫他们……放你进来?”   “嗯,我和他们都搞熟了,他们以为我住在这里头。”   她使劲摇晃他:“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了就怎么样?”   “早说了我就天天晚上过来这里呀!”   “你天天过来干嘛?”   “刷墙啊,收拾屋子啊,做不完的事!”   他环顾一下客厅饭厅:“这些地方你都没刷?”   “刷什么呀,你不在这里,我什么都懒得刷了。”   “原来你刷墙是表演给我看的?”   “是啊,你是领导嘛。”   他刮了她鼻子几下,说:“让我给你把锁换上。”   他从地上捡起刚才掉下的东西,她发现是一把锁:“怎么又买锁?我们上次不是买了两把锁吗?”   “是啊,但是你有三个门嘛。”   “三个?”   “前门,后门,车库小门,不是三个吗?”   “哦,我差点忘了车库那里还有个小门。不过你不用换了,我这房子马上就卖掉了,别浪费三把门锁。”   他很吃惊:“你要卖房子?”   “嗯。”   “为什么?”   “我要海归了。”   “你要海归?为什么?去跟你丈夫团聚?”   “我才不去跟他团聚呢,跟他离婚还差不多。”   “那你干嘛海归?工作……搞丢了?”   她开玩笑说:“嗯。老板没拿到grant(科研基金),我们都失业了。”   “我们不是说过,万一你失业了,就跟我合伙搞装修的吗?”   “我是跟你合伙搞装修啊。”   “那你怎么说要海归?”   “你要回国了嘛,我不海归,到哪里去跟你合伙?未必还搞个跨国装修公司?”   他愣了。   她安慰说:“别害怕,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合作,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已经跟E大联系过了,他们很欢迎我,我回去了还是干我的老本行,教书。”   他狐疑地问:“你在开玩笑吧?”   “一点不开玩笑,Cynthia(辛西娅)已经帮我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去了,来,我show(秀)给你看。”   她把他拉到家居室的旧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提电脑,在Zillow(一家售房信息网站)上找到自己的房子,指给他看:“看,就在这里,Cynthia来拍的照片,地板拍出来不错吧?比我们用手机拍的强多了。还有我门前的空地,拍出来比实际面积最少大了一倍,房子也看上去高大多了,还是人家地产经纪会拍照……”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问:“你真的要海归啊?”   “你要回去么,我不海归,怎么见得到你?”   “你真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啊!”   她怕他又搬出“但你不能不顾你儿子的一切”的大道理,抢先说:“我对你说过,我儿子他也想呆在国内的,他舍不得小斌哥哥,他想在国内踢足球……”   “但你不是叫我给他当足球教练的吗?”   “是啊,你要回国,我们不去国内你怎么给他当教练呢?”   他搂住她:“你傻呀!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去卖……”   她开玩笑说:“你又不是房主,我干嘛跟你商量?”   “但你是为我才……卖房的呀!”   “我跟你商量,你肯定要骂我……”   “我怎么会骂你呢?”   “那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啊。”   “迟当然是不迟,房子还没卖出去嘛,但是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这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我怎么会没有王法?我就是‘王’,王法就是我的法!”   “那你是太没有国法了。”   “嗯,我没虢法。”   两人笑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我不回去呢?你还海归吗?”   “你不回去,我干嘛要海归?”   “那你快别海归了吧。”   “你不回国了?”   他摇摇头。   她又问:“不回去照顾爸妈了?”   他又摇摇头:“多寄点钱回去让他们多请几个保姆照顾他们吧。”   她钻进他怀里:“你在美国找到爱情了?”   “嗯。”   “你找到你的dream girl(梦中女孩)了?”   “嗯。”   “在哪里?”   “在这里。”   “什么时候找到的?”   “那个签语条不是说了吗?”   “你骗我,你那天就找到了,怎么后来还想回国去?”   “为了我dream girl的幸福嘛。”   “你跑掉了,我还有什么幸福?”   “我哪里有跑掉?天天都在这里转。”   两人紧搂了一会儿,他挣脱了,说:“我去换门锁。”   她开了门厅的灯和门外的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看他换门锁。   他边换边说:“本来可以不换锁,只rekey(调锁)一下,但我还是觉得换把锁放心。”   他换了大门上的锁,又换屋内通向车库的那个门的锁,然后把这两把锁调节成一把钥匙能开,再把车库自动门的遥控也调节过,还把后门的门锁也换过了,才放心了:“这下好了,都换过了。”   她生怕他换了门锁就要回去,赶紧绞尽脑汁想个留住他的办法。   他看了看满屋纸箱子塑料袋子,说:“我来帮你整理吧。”   她慌忙说:“不用不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知道放哪里,等我以后慢慢清理。”   “你有地方睡觉吧?”   “有。”   “洗澡间热水没问题吧?”   “没有,刚洗过了,很好。”   “厨房的炉子能烧饭吧?”   “能。”   “那就能在这里住下来了。”   她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   “是不是真的吃了?”   “是真的吃了。”   “我……削个水果你吃吧。”   “不用,我该回去了。”   “家里有人等着?”   “哪里有家?”   “那你干嘛急着回去?”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卧室里退。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跟她走。退到卧室里了,她把他按坐在床上:“这屋子总算有个真正的床了。”   他搂住她,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但是我们……用不着这样的,我能看见你,能保护你,就很满足了,你别做你不敢做的事……”   “我敢做呀。”   “你现在是敢做,但明天你就会后怕。”   “不会的。”   “别装大胆了。真的,我们不用这样的。你有孩子,你为了孩子也不会跟丈夫离婚,你要离,他也不会同意,那你这样做了,会觉得自己……越了界,不是个好女人,愧对孩子,何必呢?”   “你不想?”   “想啊,我不是说了吗,我第一天看见你,就被你drive crazy(搞疯)了,但是我不想看见你后悔或者后怕。”   “我不会的,我为了爱情是不顾一切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顾你的一切。”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能见到你,就觉得很幸福,你能见到我,也觉得很幸福,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爱情吗?”   王莙肯定地说:“有!”   “有什么?”   “有比你刚才说的……更美好的爱情。”   “是吗?在哪里?”   “就在这个屋子里。”   他一笑:“那不还是我刚才说的爱情吗?”   “不是的,比那个更美好。”   “怎么个更美好法?”   “那就是灵与肉结合的爱情啊,你看了那么多艾米的小说,还不知道?”   “那个要看条件嘛,有条件,当然是灵与肉结合;没条件的时候,有灵就很美好了。”   她悄声说:“我就怕你……难受。”   “不难受,心里是很快乐的嘛。”   “但是如果我……难受呢?”   他思忖了一会儿,慢慢说:“那……就不同了。你……难受吗?”   “嗯”   他抿嘴笑着,看了她一会儿,一伸手,抽出她的腰带。她的浴袍失去了管束,向两边滑去,中间敞开了一道缝。他看着她的眼睛,两手抓住浴袍的两边衣襟,像开门一样,往两边一拉,然后低头看着她的裸体,叫道:“哇呀!里面什么都没穿!”   “你按门铃的时候我正在床上么。”   “那我现在把你放回到原位。”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把她的浴袍从身下抽出来,调笑说:“还放着音乐,是不是在想象和Kenny G(肯尼基)……”   “不是,是在想象……和Kevin G(凯文基)……”   “你都没有跟我……怎么想象啊?”   “闭着眼睛瞎想。”   他俯冲下来,在她脸上脖子上疾风暴雨地吻了一阵。   他跪在床上,扯住自己T恤的边,往上一翻,金蝉脱壳,就把衣服脱掉了,扔在地板上。   “你说过你随叫随到的……”   “你没叫么。”   “我叫了,你关机。”   “你干嘛不叫Jimmy(吉米)传话呢?”   “我叫他传了……”   “传什么呀?你叫他传的是装修的事……”   她嗔道:“那我还能叫他传什么?”   “就说你……想我呀……”   “不敢说……”   “为什么?”   “因为那天你……把我吓坏了。”   “我做什么把你吓坏了?”   “你……我告诉你我……不是单身妈妈,你就……气成那样……跑掉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把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让她躺在他胳膊弯里:“我不是气得跑掉,而是……被你吓坏了……我以为你在警告我……不要破坏你有夫之妇的名誉。”   “傻瓜!”   “你才傻瓜!”   “呵呵,两个傻瓜碰到一起了。”   她拉他:“来吧……”   她搂着他的腰,和她曾经想象的一样,虽然肩膀那里很宽,但到了腰那里,却变得“盈盈一握”,她很轻松地就可以抱住,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是紧紧的,没有多余的脂肪,摸上去真舒服。   她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啊!   她虽然闭着眼睛,还是觉得脸和胸部都在发热,她知道自己快高潮了,使劲把他往下拉,不让他看她。   他坚持了一会儿,大概悟出是怎么回事了,就驯服地伏下身来,她突然抱紧了他,感觉灵魂飞上了天。   等她脑子恢复了意识,才发现他正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在看她。她羞怯地说:“你干嘛呀?”   “看你。”   “看什么?”   “看你最美的一刻。”   “这是……最美的一刻?”   “不是吗?”   “你说是就是吧。”   “他没这样看过你?”   “谁?”   “那个姓王的男人。”   “他根本都没让我……有过这一刻。”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她坦率地说,“这是我第一次……通过make love(做爱)达到……这一刻。”   他开玩笑说:“那你可真亏啊!”   “是很亏么。”   “不怕,我来补偿你。”   她的灵魂又飞升一次。   等他们双双尽兴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两人相拥着去淋浴间,相拥着冲了很长时间,用浴巾擦干了,又相拥着回到床上。   他说:“我得回去了。”   “现在还回去?”   “你不怕别人看见我在这里过夜?”   “这里的人又不认识我,怕谁看见?”   “嗯,我也真不想走。”   “那就别走。”   他还是起床穿衣:“我去把车开到车库来,有些小区不让住户夜晚把车停外面的……”   她也起了床,套上浴袍,跟他一起来到车库。   他见左面那个车库已经停了两辆车,就打开那个没自动开门装置的车库门,把自己的车开进那边,关上车库门。他指着那辆他没见过的车问:“那是你……丈夫的车?”   “他以前开过的。”   “留着他回来开?”   “不是……”   “他会回美国来……工作吗?”   “不会,他在这边……找不到合意的工作。”   他走到她跟前,拥住她:“他真是一个傻瓜,怎么舍得丢下你这样的老婆跑回国内去?”   “他从来都不欣赏我。”   “可能是来得太容易了,不懂珍惜。”   “也可能他根本就是一个不懂爱情的人。”   “有可能。”他看着三辆车,“我们三个人的车停在一个车库里……很奇怪的感觉……”   “我明天就让junk yard(废旧公司,垃圾场)的人来拖走。”   他阻止她:“别,干嘛丢掉?不是还可以开吗?等你儿子长大了学车的时候用得着。”   “他还要五六年才能学车呢。”   “五六年还不快?一眨眼就到了。”   “但是你看见那车……会不会不开心?”   “刚开始有点,但我会get over(克服)的……”他搂着她,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太不成熟了,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你说出来,我就不怕,我可以对你解释,对你发誓。我就怕你闷在心里不说出来……”   “我不会闷在心里的,你也不用对我解释,就狠狠骂我好了。”   “我怎么舍得骂你?”   “别把我惯坏了。”   两人又回到床上。   她钻进他怀里:“以后你就在这里住吧。”   “你不怕你老公知道了破你的相?”   “我不怕,我会跟他离婚的。”   “如果离婚太麻烦,就……别离吧。”   “那我们……”   “我们就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我就怕你嫌弃……有夫之妇……”   “只要你自己没思想负担就行。”   她搂紧他,把离婚的事暂时抛到脑后,担心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傻?”   “哪个刚才?”   “就是刚才……make love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问?”   她嘟囔说:“因为你们都说她……床上功夫好,我……怕你觉得我……不如她……”   “别傻了,她那样的人,顶多只是提供一个……发泄的工具。但是make love不仅仅是个……发泄过程,更重要的是心理享受过程。我喜欢你这样……有点羞怯……有点放不开……有点笨笨的……然后我让你……慢慢放开,享受,直到疯狂。我感觉那是我开发的功劳,而不是像她那样,是一帮污糟男人,调教出来的。”   她很喜欢他这样说,使劲往他怀里钻钻。   他继续说:“她在床上也是一个……很贱的人,她跟那些欺凌她玩弄她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拼命讨好那些人。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既然我爱她,我就是她的奴隶,就必须侍候她,讨好她。她总是指指点点,一切都要服从于她,一切都要听从她的意愿,一点不满意就极尽讽刺嘲笑挖苦之能事。”   “那你还……跟她……make love?”   “其实我跟她make love的时间并不多,就是刚同居的那段时间比较频繁,后来她就开始走老路,跟别人上床,而我就……很少跟她做了。”   “是不是觉得她,脏?”   “嗯,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有点……嫌她脏,所以一直都……戴套的,虽然我把自己当成《茶花女》里的阿芒,想用我的爱情去感化她,但我也只能做到床下那部分,真到了床上,我多少还是有种,不洁的感觉……”   “我们今天……没戴套哦……”   “你……要我戴?”   “不要。”   “不怕做出一条人命来?”   “就想做出一条人命来,一个小Kevin,长大了吹萨克斯……”   “我想要个小June,穿着花裙子,我把她顶在肩上,去看马戏,我希望她像你一样聪明,爱学习,长大了当科学家……”   “也吹萨克斯。”   “一个吹萨克斯的科学家。”   第十七章   快乐的日子,过得像风一样快。   自从Kevin在这里住下之后,王莙就再没用手机上的闹钟了,怕把他吵醒。但她基本都能按时醒来,好像她体内有个生物闹钟一样。   每天清晨,她醒来后,总会呆呆地看一阵身边仍在熟睡的他,看他那帅气的脸庞,年轻的躯体,不敢相信幸福就这样降临到她的头上。   然后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到厨房去准备早点,把东方店买来的馒头包子放在蒸笼里蒸上,再用微波炉热两碗稀粥,或者用面包机烤几块面包,再配上两杯牛奶,煎两个蛋。   午饭是昨晚就装好了放在冰箱里的,她一盒,他一盒。   然后她到楼上的卫生间去漱洗打扮,怕吵醒他。   等她穿好衣裙,吃完早餐之后,她才到卧室去跟他说bye-bye(再见)。   他往往还才半醒,像个跟路的小孩子一样抓住她不放。   她格格笑着,说:“快放开呀,我要迟到了。”   “你骗我,你又不用打卡,什么时候去上班都行,哪有什么迟到?”   “但是我有活要干呀。”   有时他会放她去干活,但有时就不讲理地把她抓上床去。   他要到九点左右才去上班,下午五点多就回来了。她也尽量把工作都安排在白天完成,晚上就不用加班,可以跟他待在一起。   有时他们到餐馆去吃饭,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吃。他也能做点菜,但做得不好,她怕他把自己切伤了烫伤了,不让他做。   他就做些小装修小整理的活,整理花坛啊,打理草坪啊,清扫游泳池啊,给车库和前门刷新漆啊,等等,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单位同事都看出苗头来了。   魏老师说:“小王啊,你这段时间脸色真好!肯定是抹了那什么BB霜。”   张老师肤色暗沉,一直都想怎么给改变一下,很感兴趣地问:“什么BB霜?”   田彬猜测说:“可能是baby(婴儿)用的护肤品吧?”   “你们连BB霜都不知道啊?网上可是闹吼了,那些护肤达人都在夸这玩意呢。”   她顺着说:“是啊,是啊,是抹了BB霜。”   那三个都决定要买BB霜来抹。   现在她只担心一点,就是怕王世伟知道了这事会大闹天宫。而Kevin比她多一层担心:“如果你儿子不接受我怎么办?”   她安慰他说:“我儿子现在正是‘英雄崇拜’的年龄,你的萨克斯吹得那么好,他崇拜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接受你?”   “他即使崇拜我,也是当一个萨克斯老师来崇拜,而不是当做……”他声明说,“我不是要他叫我‘爸爸’,我只是怕他不愿意看到我住在这里……”   “不会的……”   “等他回来了,我就……搬出去吧……”   她急了:“为什么?我不许你搬出去!”   “我只是从这个房子里搬出去,但我不会从你生活里搬出去的。”   “从这个房子里搬出去也不行!我保证他会喜欢你。”   她虽然这样保证,但其实心里也没底。儿子不小了,快十岁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立场,也知道一些“人事”,如果看见Kevin住在这里,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会有抵触情绪,也许会觉得妈妈不正派,也许会……离家出走。   她知道儿子班上就有这么一个同学,是从墨西哥来的,也在学校的band(管乐队)里,所以和儿子比较熟,上家里来玩过,是个很聪明很可爱的孩子。   但突然有一天,那孩子就离家出走了,家长急死,到处寻找,学校师生也帮着寻找打听,寻人启事都贴到wal-mart(沃尔玛)的墙上去了,但一直没找到。那孩子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俩,母亲有了新男朋友,那孩子就离家出走了。   她不知道如果儿子不接受Kevin,她该怎么办。她没理由要求Kevin顺着她儿子,哄着她儿子,在儿子面前忍气吞声。她也不能强迫儿子为了妈妈就喜欢Kevin,接受Kevin。   她只能祈祷上苍,让这两人彼此喜欢上对方。   很快就到了接儿子回美国的时间了,Kevin买了很多东西,请她带给两边的父母,交代说:“我爸妈那份,你寄给他们就行了。”   “怎么,怕我去问他们你到底是哪年生的?”   “我怕啥?绝对经得起打听。”   “那我就去打听了。”   “行。没问题。”   “我去对他们说,我是你们儿子的女朋友。”   “就怕你不敢说。”   “我还真不敢说呢,怕他们会嫌我老。”   “你哪里老?”   “还不老?”   “那我对他们说你二十五岁?”   她擂他一拳:“你那样说,你爸妈看到我不把眼珠子都惊得掉出来了?”   他打量她一番:“嗯,说二十五是有点问题,但说二十八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心里喜滋滋的:“又在糊弄我!”   “一点都不糊弄。”他担心地说,“我就怕你丈夫会……”   她安慰他:“我根本不去他那里。”   “但是你和儿子的机票,不是买到D市的吗?”   “是啊,但我们可以从E市直接去机场,我哥哥有车,他可以接送我们。”   “那你丈夫不会怀疑?”   “我还怕他怀疑不成?”   “如果他起了疑心……抢你儿子怎么办?”   “他不会的。”   他懊恼地说:“如果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就好了。”   “别这样,你在这里乖乖的,别跟女客户……有一腿就行了。”   他送她去机场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但愿这事不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为什么后悔一辈子?”   “如果你这一去……”   “不会的,别瞎担心了。”   两人在机场吻别,缠缠绵绵,他舍不得放开她。   她说:“别这样,再这样我都……上不了飞机了。”   他又念叨:“也许这是个征兆,说明你不应该回去……”   “但是不回去怎么能把我儿子接回来呢?”   “能不能请人带过来?”   “请人带我不放心。”   “那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机票是到D市的,但她叫她哥哥开车到机场去接,她一下飞机就乘哥哥的车去了E市。   她终于见到了儿子!长高了,晒黑了,还满口的E市话,她差点认不出来。   儿子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不回美国可以不可以?”   “你要开学了啊,怎么能不回去呢?”   “但是我可以在这里上学啊!”   “但是……我都给你找好萨克斯老师和足球教练了……”   “那我要小斌哥哥也到美国去。”   舅妈说:“那不行的,我舍不得我儿子,要去也要等到读大学的时候才能去。”   小斌用他那变了声的嗓子说:“小龙,跟你妈妈回美国去吧,我开了学就没时间跟你玩了。”   “我要你也到美国去,那里没这么多作业,开了学还是可以一起玩!”   “我没护照签证,怎么去?”   儿子沮丧极了。   她开导了半天,儿子还是不开心。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舅舅带着两个男孩子出去踢球了,儿子才算暂时忘了回美国的事。   第三天,她对家人说,她得到外地去一趟,一个朋友托她带东西过来给父母,她得帮忙送过去。   她飞到H市,按Kevin给的地址找到了他父母家。   他爸妈都比她想象的要老,可能这些年见不到儿子,心情不畅快。   他家不是很富裕,但也不寒酸,很可能他这些年寄了不少钱回家。   他一定给他父母打过预防针了,因为他们一口咬定Kevin是70后,算起来只比她的真实年龄小五岁,比她的虚假年龄自然是大多了。   他也一定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他父母了,但一定没说她的已婚身份,因为他父母都把她当儿媳看待,很感谢她照顾他们孤孤单单在海外漂泊的儿子,还一直叮嘱他们早点生孩子,说二十八了,又读完博士了,该生孩子了,生了就送回国给爷爷奶奶带。   她向他们许诺:“等我们有了孩子,一定接你们去美国帮忙带孩子。”   两个老人都很高兴:“我们可得好好锻炼身体,可别到时候连孙子都抱不动,成了你们的负担。”   她在Kevin家看到了很多他小时候的照片,从小就是一个帅哥。她看着那些照片,想象当他这么大的时候,她多大,在哪里,就感到生活真奇妙。当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已经上中学了,如果在路上碰见他,肯定觉得他是小屁孩,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那时肯定不会想到,十多年后,她会跟他睡在一个床上。   几本影集,她看了几个小时,看得笑眯眯的,舍不得放下。他父母见她这么喜欢这几本影集,就大方地说:“你都带去吧,给我们留几张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都带走,就跑去买了个扫描机,把照片都扫描了,存在了软盘上。   夜晚,他又打电话回来,这次主要是跟她说话:“今天一天过得怎么样?”   “丑媳妇见公婆,你说会怎么样?”   “我妈说你好漂亮呢。”   “我不相信。”   “真的,不信你问她。”   “那是你给他们打了预防针的。”   “呵呵,难怪他们都没得小儿麻痹症。”   “你是不是让他们对你的年龄撒谎?”   “没有啊,我真的是70后。”   “但你是70后里的尾巴!”   “我是70后的XX。”   她笑了:“到哪都忘不了那话儿。”   “你忘得了?”   “我也……忘不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话,才恋恋不舍地挂掉。   她回到E市,家里人说小龙爸打过电话来,她心一沉:“他说没说什么事?”   “他只问你回来了没有。”   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她?可别是在转什么坏主意。   她马上打了个电话给丈夫。   他说:“你回来了?”   “回来了,有点不舒服,就没去你那里,直接坐我哥哥的车到E市来了。”   他好像没什么意见,只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来D市?”   “我们想直接从E市去D市机场。”   “不到我这里来了?”   “不来了吧,太麻烦,还得你找车去机场接我们,然后又得找车送我们去机场……”   “好吧,随你便。”   她妈妈觉得这个决定不大好:“你回来一趟,都不到世伟那里去?”   她撒谎说:“不是我不到那里去,是他不想我去。”   “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有……小三。”   妈妈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你当初还是应该跟他一起海归的……”   “这些事,我防得住?他要找小三,我天天守在身边他还是会找。”   嫂嫂说:“那不能这么说,守着和不守着还是不一样的。像我们王斌吧,我守得紧,他就没机会找小三。”   哥哥说:“哪里是你守得紧呢?根本就是我不找小三。”   妈妈担心地问女儿:“那你……怎么办?”   “没什么,离婚啰。”   “孩子呢?”   “孩子当然是跟我。”   “但是孩子没爸爸……”   “孩子怎么会没爸爸呢?只是离婚,又不是死人,他爸爸不是还在吗?”   “但是离了……就生分了嘛。”   “难道现在不离,小龙和他爸爸就不生分?”   哥哥说:“我觉得世伟不像有……小三的样子,上次来看小龙,还蛮贴心的,陪小龙踢球啊,还给了一千块钱小龙零花……”   “这就说明他没小三了?越是有小三的人,越是把这些面子工程做得天衣无缝。”   嫂嫂关心地问:“他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小三?”   她照着小冉小宓的混合体编造说:“是他一个系里的,家里很有钱,他现在负责系里的创收,得弄到钱才行,开始可能是为了工作,后来就……搞到一块去了……”   嫂嫂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又照着宗家瑛的情况编造说:“我从那个女人的微博里发现的。”   家里人听说王世伟有了小三,都很受打击,但都咬着牙装不在乎,还安慰王莙。   妈妈说:“他这是一时的冲动,等过了这阵,新鲜劲下去了,他会回到你和孩子身边来的。”   爸爸生气地说:“都是现在这种社会风气!世伟挺老实的孩子,也学坏了。”   哥哥还是坚持认为王世伟没小三:“别疑神疑鬼的了,微博里写的东西,那能当真的?要是有人恨上他,跑网上去胡写一通,你也相信?”   嫂嫂有点借古讽今:“对这种男人坚决不能手软,离婚!孩子带走!存折拿走!让他净身出户!”   她不吭声,随他们去说,只担心王世伟知道她去过H市,会顺藤摸瓜,翻出Kevin的事来,不由得责怪说:“他打电话来的时候,你们干嘛说我去H市了呢?”   “那我们说你去了哪里?”   “随便哪里都行……”   “你又没交待我们一句……”   她无语了,只怪自己没有事先嘱咐一下,但她哪里想到王世伟会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呢?   她正在绞尽脑汁地猜想王世伟要顺着什么样的藤才能摸出Kevin这个瓜来,一个与“瓜”毫无关系的“果”找上门来了:“老同学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偷偷摸摸跑回来看我!”   她听出是许涛的声音,惊得话都说不通顺了:“你……你……在说……说些什么呀?”   “呵呵,生气了?别怪我哈,你上次又没说你会回来参加同学会……”   她隐约想起那几天跟许涛套近乎的时候,他是提起过同学会,但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参加,连时间地点都没注意,没想到刚好是这个时候。她支吾说:“哦,那个……你们那个……同学会……搞得很热闹吧?”   “怎么是我们的同学会呢?难道你不是D大XX系XX届的毕业生?”   “呃……我以为就……你们一个班呢……”   “呵呵,难怪你去H市找我,是想让我带你去?”   “你怎么知道我去H市……”   “切,你那个海龟老公差点为这揍我的人,我还不知道?”   “你们……在同学会上……遇到了?”   “那还能不遇到?他要不是为了找我兴师问罪,哪里会去参加同学会?说实话,我们那一届混成他那样的,还不多……”   她好奇地问:“他算是混得……好的还是……混得不好的?”   “他当然算混得不好的啦!教授都没混上,说起来当了个主任,但还是个副的,手里既没权又没钱,谁拿正眼瞧他呀?呵呵,这次就他一个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连个情人都没闹上一个……”   “那你们都闹上情人了?”   那边好像发觉说漏了嘴,赶快补救:“都是闹着玩的……”   “王世伟没……找你的麻烦吧?”   “说不上找麻烦,不过他问我为什么没在H市等你,说你到H市找我去了。我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挖老同学的墙角的。呵呵,他就相信了,真拿我当老同学,推心置腹起来。他叫我别给你在H市找工作,说你不能海归,因为国内的学校学习负担太重,你们儿子得在美国念书……”   她本来就没准备回中国了,所以也不在乎王世伟在背后坏她的事,只要他不知道Kevin的事就行,哪怕他把许涛当她情人给杀了,也不关她的事。   许涛热切地说:“真的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会去H市找我,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在那边等你。要不你到D市来,我们找个高级宾馆见个面,叙叙旧?”   她慌忙说:“不了,不了,我……马上就回美国了。”   “今天的飞机?”   “呃,今天的飞机。”   “什么时候的?”   “下午的……”   “你一个人?”   “还有我儿子。”   那边盘算了一下,大概发现无利可图,没再力邀:“哎,这次真是……错过机会了,下次吧。下次回国一定记得事先通知我,我派车去接你。”   “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   她妈妈在旁边全程陪听,貌似听出了一点眉目,担心地说:“你去H市的时候,也不给我们透点口风,害得我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世伟……”   她轻松地说:“没事,一个老同学,在谈同学会的事……”   “你大概还没听说过国内是怎么说同学会的……”   “怎么说?”   “同学会,同学会,搞散一对是一对……现在的人都不老实,说是去参加同学会,其实都是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她呵呵笑着说:“你担什么心啊?我又没去参加同学会。”   几天后,她带着儿子启程回美国。儿子的情绪很低落,一直望着窗外,背对着她,大概在流泪。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了,儿子才把视线从窗口移开,但马上就低头玩起iPAD来,好像在躲避她的视线,也躲避和她说话。   她心急如焚,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儿子高兴起来,如果儿子就以这幅面孔见Kevin,他一定会很伤心,说不定会真的从家里搬出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办法让儿子开心起来,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赚得儿子一个笑脸。   她忍不住了,直接问:“小龙,是不是很舍不得……小斌哥哥他们呀?”   “嗯。”   “那我们寒假又回中国玩,好不好?”   “还有几个月才寒假啊?”   “呃,三四个月?”   “那么久啊?我现在就想去中国……”   “你在中国待了那么久,一点也不……想妈妈?”   “想啊。”   “那怎么不愿意跟妈妈回美国呢?”   “我又没说不愿意……”   她不想逼着儿子承认不愿意跟妈妈回美国,只对儿子描述Kevin多么像Kenny G,萨克斯吹得多么好。但儿子淡淡地说:“我都不喜欢吹萨克斯了……”   “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踢球。”   “Kevin也会踢球啊!”   “有没有舅舅和爸爸踢得好?”   “有!肯定有!”   但儿子说:“他踢那么好,肯定不愿意跟我一起踢了。”   她感觉儿子对回美国有抵触情绪,连带对Kevin也有抵触情绪了,心里越发着急。   飞机就在她越来越重的担心中飞到了A市,Kevin在机场接他们母子俩。远远的,她就看见了他,悄悄指给儿子看:“那就是Kevin,是不是很像KennyG?”   儿子看到了,悄声对妈妈说:“妈妈,他真的很像Kenny G!”   她得意地说:“我没骗你吧?等你听到他演奏萨克斯,你就会觉得他更像了。”   Kevin也看见了他们,大步迎上来,跟儿子打招呼:“Hi,young man,welcome back!(嗨,小伙子,欢迎归来!)”   儿子又悄声对她说:“妈妈,他叫我young man!”   “你是young man么,几十天没见,你长高了很多,再过几天,都要长胡子了。”   儿子很兴奋,跟妈妈坐在后座上,一路上都在悄声谈论Kevin:“妈妈,他是我的萨克斯tutor(家教)?”   她也以Kevin肯定听得见的耳语说:“嗯,他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专门学萨克斯的。”   “他还能教我踢足球?”   “嗯,好不好?”   儿子不吭声,但情绪明显的比在飞机上时好多了。   三个人回到家,Kevin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马上摆桌子吃饭。   儿子小声问:“妈妈,你说他是我的tutor(家教),为什么他还给我们做饭啊?”   Kevin说:“妈妈没告诉你?我还是你的maid(女仆)。”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饭,Kevin洗碗,她带儿子上楼看自己的卧室。儿子好开心:“妈妈,我一个人在这里睡呀?”   “是啊,你敢不敢?”   “当然敢!我是young man了嘛。”   “快来看,我们还买了个台球桌子。本来是想买乒乓球桌的,但这个房间有点小,还有一面只半截墙,打乒乓球不方便,跑不开,又容易把球打到楼下去,所以就买了台球桌……”   儿子欢呼起来:“我喜欢打台球!妈妈,现在我们在家里就能打台球了!”   两人又来到楼下,她介绍说:“这是音乐室,Kevin和你的萨克斯都放在这里……”   儿子冲到Kevin的萨克斯跟前:“妈妈,他的是弯管的!我可不可以看看?”   “当然可以啊,等我去叫他来。”她走到音乐室外,对着厨房叫道,“Kevin,把碗放那里我来洗,你来教小龙吹萨克斯……”   “现在就教?让他休息一下嘛……”   “先拜个师嘛……”   他用纸巾擦着手走过来。   她拉着他的胳膊走进音乐室,对儿子说:“来,小龙,叫老师。”   小龙羞赧地看着Kevin,不好意思叫。   Kevin说:“不用叫老师,就叫我Kevin。我先演奏一曲,你看我够不够格做你的tutor(导师,家教)……”   她特意避开了,到厨房去洗碗,听见Kevin在演奏《Going Home(回家)》,曲调很简单,但却把她的眼泪都听出来了,仿佛看到儿子在旷野里行走,四处张望,找寻着自己的家,而Kevin站在前面的山顶上,吹奏着这支曲子。儿子寻找着乐声的来源,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然后就追踪着音乐声,向家走去。   Kevin演奏完了,对儿子说:“Now it's your turn(现在该你了)!”   儿子扭捏了一阵,也开始演奏,也是《Going Home》,虽然连她这个外行都能听出其中的生涩,但仍然赢得了Kevin的喝彩。   晚上,儿子在楼上卧室睡熟了,她和Kevin才敢关上门亲热,缠绵了好一阵,才觉得把一个多星期的损失补回来了。   她问:“我儿子……可爱吗?”   “嗯,难怪你爱他像爱你的命一样。”   “他很喜欢你。”   “还才刚见面呢……”   “他真的很喜欢你”   “但愿如此。”   “他已经开始崇拜你了。”   “但是血缘的力量也是很强大的。”   这正是她担心的地方。   第二天是周末,Kevin上班去了,就剩她和儿子在家,她问:“小龙,Kevin的萨克斯吹得好吗?”   “太好了,他怎么可以吹那么好啊?我也想吹那么好!”   她高兴极了:“你有他教你,肯定能吹那么好的!”   “我还想要他那样的头发,太cool(酷)了!”   “可以呀,你把头发留起来,等长长了,就让他给你烫,好不好?”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儿子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心一紧:“怎么了?你想爸爸了?”   “不是,我怕他看见我烫了头发会……骂我。”   “他一时不会回来的。”   “那他回来的时候怎么办呢?他不是就看见我的头发了吗?”   她试探地问:“那妈妈跟爸爸离婚,好不好?”   “离了婚他就……不回来了?”   “嗯。”   儿子踌躇一下,说:“我随便你。”   晚上,她把白天和小龙的对话告诉了Kevin,他沉思着说:“现在他想烫头发,所以怕爸爸反对。但真到了离婚的时候,他还是会舍不得爸爸的……”   “不会的,他爸爸从来不关心他,就会吼人骂人……”   “但他爸爸球踢得好啊!”   “你肯定比他爸爸踢得好。”   她住的那个小区,有个足球场,但没什么人用。旁边的网球场棒球场都经常爆满,但足球场却经常空在那里。   Kevin特地休假一天,带小龙去球场踢球。她也跟去观战,以她足球外行+外貌协会会长的眼光来看,Kevin比王世伟踢得好。   她私下问儿子:“Kevin的球踢得好不好?”   “好!”   “他和爸爸谁踢得好?”   “都好!”   “谁踢得更好呢?”   “都更好!”   她笑了,不逼迫儿子做比较了,只要儿子不再殷殷地想回中国就行。   过了几天,Kevin买了个篮球架回来,竖在她家门前,两个男人就不再去踢足球了,而是在门前打篮球。儿子打得欢天喜地,还和Kevin一起看电视上的NBA球赛,很快就把足球忘到了脑后。   她对Kevin感叹说:“小孩子的注意力真是太容易转移了!”   “他还在摸索阶段嘛,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等他摸索出来了,他就会认定一门,那时你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很难了。”   “你是不是这样的?”   “是啊。”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最喜欢……萨克斯的?”   “上中学了吧。我不爱读书,只爱玩,成绩不好。我爸妈没办法,只好给我找歪门邪道进大学,他们给我请过很多家教,我什么都学了一下,但最终认定了萨克斯。”   小龙很快就成了Kevin(凯文)的应声虫和跟屁虫,满口都是“Kevin说”,一会儿不见就到处找:“妈妈,Kevin呢?”   “他在后院割草呢。”   小龙马上跑到后院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汗流浃背地回到屋子里,她问:“小龙,你也割草了?”   “嗯,我割了好大一片呢!”   Kevin夸奖说:“不简单,一下就学会了,以后可以给人割草赚钱了。”   小龙跃跃欲试:“我去问我们的neighbor(邻居)要不要我帮他们割草。”   两个大人同声说:“算了吧,多热啊!”   “不热,我想赚钱。”   两个大人又同声说:“赚钱干什么呀?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就行了。”   “那不行的,我要像Kevin一样,自己养活自己!”   “他是大人啊。”   “他是young man(年轻人,小伙子),我也是。是不是啊,Kevin?”   他左右为难:“嗯……你是一个小young man。”   她出来解围:“你刚才不是帮我们家割草了吗?我应该付你工钱。割一次草是$25美元,你割了五分之一,我付给你五块钱。”   儿子得了钱,开心地对Kevin说:“下次不许你割了,全都让我割!”   “好啊,只要你有那么大力气。”   “我有!我只要你帮我start mower(启动割草机)就行了。”   两个男人各伸出一只手,啪地一拍,表示成交。   小龙从中国回来后不久,Kevin周末就不再上班了,因为小龙想跟他有quality time(高质量时光,好时光)。到了周末,两个young men(小伙子)一起练萨克斯,打篮球,割草,清理游泳池。到了晚上,三个人一起游泳,打台球,玩得很开心。   令她宽慰的是,儿子从来没问过“Kevin为什么在我们家住”之类的问题,好像天经地义地把他当成自家的一员,到后来,连下午放学都是Kevin去接,因为她下班时间没个定数,实验没做完,就不能离开,而Kevin下班时间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灵活。   很快就到了小龙的mid-term concert(期中音乐会),她和Kevin都前往捧场。她第一次看见他穿西服,觉得他真是帅得惊动党中央,生怕自己配不上他,换了好多套衣服,都不合意。   音乐会七点钟开始,但band(管乐队)的成员六点半就要到校,Kevin只好先把小龙送到学校,再回来接她,而她还没打扮好,正光着上身,沮丧地坐在一堆衣裙里发愁。   他乐了:“怎么了?跳脱衣舞啊?”   “你这么年轻,这么帅,我穿什么都配不上你。”   “那就不穿吧。走,就这样去concert,肯定吸引大把眼球。”   她眼看快到音乐会开始的时间了,急得直叫:“干什么呀,干什么呀!concert快开始了,我们要迟到了!”   “你反正也没准备去么。”   “谁说我没准备去?”   “那就快穿衣服啊!”   他站起身,让她穿衣服。她胡乱找了一件,穿上了,跟他一起去儿子的音乐会,咕噜说:“我这么老,你这么年轻,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我儿子。”   “瞎说!别人肯定认为我们是夫妻。”   “别人才不会这么没眼光呢!”   “要不要打个赌?”   “赌就赌。”   “赌什么?”   “如果我输了……就给你当性奴……”   他大笑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如果你输了呢?”   “我给你当性奴。”   那个赌,她输掉了,因为音乐会结束后,在停车场里有人跟Kevin打招呼:“嗨,Kevin,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   她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动了,面前是一对中年华人夫妇,男的肯定是A所的,应该是个台湾人,她叫不上他的名字,但肯定见过,面孔不陌生,好像还是个PI(科研项目带头人)。   Kevin说:“Eric!你也来了?这是你的女儿?”   “是啊,这是你的儿子?”   “是啊!”   她生怕Eric认出她是A所的人,急忙溜进车里。   Kevin跟Eric寒暄了一阵,也告辞上了车。   等车开动了,她问:“这就是那个……你帮他做过地板的Eric?”   “是啊,是你们A所的,正准备给你们介绍一下,结果却发现你溜走了……”   “我不想让他……认出我……”   “I see(我明白了)。”   晚上,等儿子终于放开Kevin,在自己卧室睡觉了,她才有机会跟他谈这事:“我……主要是怕……A所人知道了会……说些闲言碎语,传到中国去……”   他检讨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去concert的。”   她急了:“怎么能怪你?要怪也应该怪我,到现在还没把婚离掉。”   “不是你不想离……”   她很感谢他的理解,但心里明白自己潜意识里是害怕跟王世伟提离婚的事,怕王世伟一怒之下做出危害Kevin的事来。   但现在看来躲避是没有用的,王世伟迟早会知道她和Kevin的事,必须尽快把婚离掉,最好能抓到王世伟出轨的证据,那样就比较好离。但小冉和宗家瑛都被他解释掉了,同学会上他也是天马行空,难道他真的没出轨?   不是说海归男人百分之百出轨吗?难道刚好王世伟是个例外?   不可能的嘛!   她想起大姐大说过,王世伟曾经向老穆打听搞钱的事,而老穆曾经从小宓的老爹那里拉到过赞助,还因此跟小宓有一腿,那老穆会不会把这个路子告诉王世伟呢?   一旦想到了这个路子上,很多蛛丝马迹就都串起来了。小宓微博里的那个小s,说不定就是王世伟,“世”不也是s开头的吗?王世伟比老穆年轻,而老穆是大S,那王世伟就是小s了。   还有小宓突然关微博,也许并不是老穆去说了什么,而是王世伟说了什么,因为她曾经把小宓在微博嘲笑老穆的事告诉过王世伟。但他心里明白那不是嘲笑老穆,是在嘲笑他,所以他去对小宓发火了,而小宓就把微博关了。   他回美国时打的那些温柔电话,一定是打给小宓的。   肯定是这样!   她马上给大姐大打电话:“你有没有拷贝小宓微博里那些关于s君……我的意思是小s君……的博文?”   “拷贝了,怎么啦?”   她兴奋极了:“拷贝了就好!可不可以传给我看看?”   “行啊,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干嘛要看这个,我们老穆……”   “这跟老穆没关系,我知道小s君不是老穆……”   “那你……”   “我怀疑小s君是王世伟。”   大姐大愣了一会儿,说:“哇,还真有这种可能呢!王世伟的名字里不也有一个‘s’吗?”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大姐大马上把小宓的博文打包了用电子邮件传给她,她一条一条仔细看了,觉得小s君可以是任何男人,因为没有任何特殊细节,全都是男女间的那一套,那篇嘲笑s君床上功夫不行的博文,还有那篇嘲笑s君老婆没调教好老公的博文,都不在其中,很可能在大姐大拷贝之前就删掉了。   她让大姐大从老穆那里侧面打听一下,看小宓的老爸有没有向F大捐款。   大姐大很快就打听到了:“捐了的!分三期,第一期一百万已经到位了……”   “那老穆有没有说是谁拉到的这笔赞助?”   “具体的细节他不知道,只知道小宓的老爹向F大捐过款,那事上过报纸和电视台。”   “什么时候捐的?”   大姐大说了个时间,是在王世伟海归之后。   她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小s就是王世伟了,但她决定不从王世伟这边突破,免得他跟小宓串通好了,让小宓来向她“澄清”,搞成“宗家瑛第二案”。   她在小宓开微博的那个网站开了个微博,ID就叫“s君”,然后她给小宓发了个站内短信:“我也开博了。”   但小宓没回她的信,不知道是识破了她的真面目,还是彻底告别了那个账号,不光关了微博,连短信也不查了。   她等了好几天,一直没等到回音,又到各个网站去查询,看能不能找到小宓这个狡兔的别的窟,但她再也没碰到上次那么好的运气,查来查去都没查到一个哪怕像是小宓的微博。   她只好让大姐大帮她查找小宓的校内邮箱地址或者电话号码。   大姐大给她找来了小宓的校内电邮地址:“你要亲自给她写信啊?”   “是啊,我想从小宓这边突破,不然他们两个肯定会串通好了,死不认账。”   “你不是有我拷贝的那些博文吗?”   “那些博文也都说得模模糊糊,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肯定不会认账。”   “那你准备怎么拿到……确凿证据?”   “还没想好呢,一步一步来吧。”   她往小宓的校内邮箱发了个信,还是自称s君。   但小宓没回信。   她又换了几个邮箱和名字,再给小宓发信,小宓还是没回。   她攻不破小宓这个堡垒,只好直接对王世伟下手:“我要离婚。”   “你疯了?”   “为什么一提跟你离婚就是疯了?”   “我们……夫妻好好的,你怎么想到要离婚?”   “你觉得好好的?我觉得一点也不好。”   “到底是哪里不好?”   她想了想,说:“你从来都不爱我……”   “谁说我不爱你?”   “这还用人说?自己就能感觉到。”   她举了一些他不爱她的例子,但他觉得天大的冤枉:“那就说明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会跟你做这么久的夫妻?我不爱你会跟你生孩子?”   “跟我结婚生孩子就说明你爱我?难道你没听说过‘无爱的婚姻’这个说法?”   他诚恳地说:“莙儿,你说我别的,我承认,但你说我不爱你,那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因为那不是事实。”   “至少你不是以我喜欢的方式爱我。”   “你喜欢我以什么方式爱你呢?你说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这种事情,如果还要人告诉,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说:“那你是要逼死我了?”   她慌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爱你,你又不肯告诉,你要我自己猜,但我……猜不出来啊!我从小在乡下生乡下长,也没像你那样看过那么多……琼瑶的书,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怎么爱你呢?但我一直是尽心尽力地爱你的呀!”   她把他婚后那些劣迹历数一番,质问道:“你那叫爱我?”   “我……那时不是一直在读书吗?我这个人,头脑又不是太灵光,硕士都是你找大姐大帮我搞题才考上的,如果我不用别人两倍三倍的时间读书,哪能拿得下硕士博士?再说家里又有小龙的外公外婆帮忙,我……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了。你嫌我没做家务,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你那时告诉我了,我肯定会抽出时间帮你做家务……”   她听到“帮你做家务”几个字,就是一肚子的火,但觉得这个问题扯不出什么结果来,干脆放过,重点控诉他对孩子的粗暴和冷漠。   他检讨说:“我那时是简单粗暴了一点,但我……出发点还是好的,你就原谅一下我望子成龙心太切了吧。再说那不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吗?我后来还那样逼过小龙吗?你不能老把一点旧账揪住不放啊!看人要看进步看发展不是?”   她控诉了半天,他一条一条都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最后还埋怨说:“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这些话都闷在心里不告诉我,你叫我怎么改进自己呢?”   她心里呕出一个大包来,她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到头来还搞成了她的责任!   她把这次对话全盘告诉了Kevin,他半天没说话,她吓坏了:“你……在转什么念头?”   “没转什么念头。我觉得他的确是爱你的,可能方式方法不合你的意,但每个人的爱法不一样……”   “但是我不爱他呀!”   “你也不是不爱他,只不过在一起时间久了,彼此厌倦了。”   “不是这样的!我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感觉。”她把自己跟王世伟这些年的性生活都讲了一下,强调说,“真的,我对他从来没有像对你那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你那时还……年轻,身体还没觉醒?”   王莙惊恐地说:“你……别吓我!”   Kevin不解:“怎么了?”   “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一种猜测。”   “你……为什么这么猜测?是不是……想躲避我?”   他笑起来:“我躲避你干什么?”   “那你怎么要说……他是……爱我的,只是方式不是我想要的?”   “是有这种可能么。”   “不是这样的!如果方式……不是我想要的,那就……不叫爱我!”   “哇,这么霸道?”   “不是霸道,而是事实!两个相爱的人对爱情必须有相同的定义,不然……不然就不叫……相爱。‘福临门’的老板娘还说她那就是爱你呢,但是你……觉得她那是爱你吗?”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嗯,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两个人对爱的定义不同,那就不叫相爱,叫……鸡同鸭讲。”   “就是!”她得寸进尺,“我不许你说他爱我,也不许你说我爱他,因为那不是事实,他从来就不爱我,我也从来就不爱他,我那时……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如果我不认识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嗯,我也是。”他担心地说,“会不会今后什么时候,你遇到了什么人,才发现你现在对我的感觉……也不是爱情?”   “你会吗?”   “我……不会。”   “那为什么我就会呢?”   “我不会,你就不会?”   “当然啦!我们两个人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嘛。”   他狡猾地一笑:“现在明白了?再不许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我们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我们对爱情的定义是一样的。如果你知道自己是爱我的,你就应该相信我是爱你的。如果你知道自己不会变心,那你就应该相信我也不会变心。”   她开心了:“你真会……哄人。”   他委屈地说:“怎么还在说我是哄人呢?”   “不是那个哄,是这个哄,我的意思是……不是骗人,是……开解。”   “哦……那还差不多。”他诚恳地说,“我们这份爱情,本来就有很多阻力,如果我们还彼此怀疑担心,自己吓自己,那就……没法活了……”   她爽快地说:“我再不自己吓自己了,你也不许自己吓自己。”   “我才不自己吓自己呢。”   “你也不许吓我。”   “我没吓你呀!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我再不胡思乱想了,我把精力用在离婚上。”   “离婚不离婚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离了婚我才能跟你结婚。”她把自己的远大计划向他描绘了一番,发誓说,“我要让你像Kenny G那样成功!”   “别别别!别对我作太大指望了,我要那么成功干嘛?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野心,我就想安安稳稳地跟你和小龙一起生活,白头到老……”   “那我也得离婚呀!不然怎么能安安稳稳……”   “那你……离吧,我在背后支持你。”   她说干就干,从网上找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的样板,照着写好了,用电子邮件传给王世伟签字。   但王世伟好几天都没动静。   她只好打电话去催问:“我发给你的《离婚协议书》你看见了没有?”   “什么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   “在哪里?”   “在电子邮件里呀!”   “写了些什么?”   “当然是……关于离婚的事了。孩子跟着我,你有探视权,我不问你要抚养费……”   “你发那个给我干嘛?”   “离婚呀!”   “干嘛要离婚?”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不屑地一笑:“谁说你不爱我了?”   “我说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生气地说:“为什么说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我看你是在你那个实验室里封闭太久,与外界脱节了。你到大姐大她们那里打听一下,看看现在奔四的女人还有谁敢提离婚的,防着丈夫提离婚还来不及呢!”   她讽刺地说:“你搞错行情了吧?”   “你才搞错了行情!你以为那个姓许的是真的爱你?你以为你离了婚他会跟你结婚?别做梦了!他自己那奔四的结发老婆都扔掉了,娶了二十多岁的小女生,他会为了你跟他的小爱人离婚?”   “他离婚不离婚关我什么事?”   “切,女人嘛,我还不知道?如果她们不以为自己找好了后路,会这么大胆要跟丈夫离婚?当心点,你把许涛这样的人当后路,会死得很惨的!”   “我跟他没关系!”   “我这是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好心劝你,你不要执迷不悟……”   她冷冷地说:“我也是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想和平地跟你离婚,如果协议不成,我会向法院提。”   他愣了一会儿,说:“你真的要和我离婚?”   “当然是真的。”   “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她有点慌了,但仍然强作镇定地说:“别瞎扯了。”   “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我们早就讲好了,永远都不说分手的话,如果你要跟我分手,我会……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她当然记得这句话,但早就不愿意回想具体细节了,因为想起那时的情景,她就有种脸红的感觉,那时真傻啊!   她平静地说:“那时年轻不懂事……”   “也许你说那话的时候是年轻不懂事,但我不是,我说话是算数的……”   她悲愤地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该爱的时候,不好好爱;临到要分手了,却要死要活的……”   “我不是已经对你解释过了吗?我一直都是好好爱你的,只不过不合你的心意而已。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爱你,我会照着做的……”   “现在已经晚了!”   “不晚!我又没老没死,怎么会晚了呢?”   她无话可说。   他抓到理了:“你看,我叫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爱你,你又不说,过两天又说我不按你喜欢的方式爱你,你们女人怎么这么……难懂呢?”   她死马当做活马医,耐心解释说:“爱情这事,靠别人教你是没用的,你得自己悟,如果悟不出来,就说明你和我对爱情的定义不一样……”   “我觉得我们对爱情的定义是一样的,不然怎么会隔着那么远还搞到一块去了?而且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她跟他说不清了,也不想说了,只坚定地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是要离婚的。”   “行啊,反正我这条命在你眼里也不值什么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败下阵来,打电话向大姐大讨主意。   大姐大劝道:“算了吧,别离婚了,我觉得王帅哥还真是不错,现在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去找?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我们这些中年妇女,都到了‘不活’的年纪了,成天担心丈夫有外遇,生怕丈夫提出离婚,既然他这么坚定地不离婚,那就是爱你了,你也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难道我们中年女人就该等着丈夫来甩我们?”   “你是想先下手为强?”   “也不是什么先下手为强,就是觉得女人不管到了那个年纪,都有……被爱的权利,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问题是哪里有人爱我们中年妇女呢?你那个帅弟……也是一时的热情,过几天热情消耗完了,屁股一拍走人,你怎么办?”   “那就一个人过呗。”   “那又是何必呢?有个王世伟,总强过一个男人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大姐大的看法,干脆不说了。   正在那里着急呢,许涛给她打电话了:“呵呵,王莙啊,你真是蒙在鼓里啊!”   “怎么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   “你那个海龟丈夫,背着你在国内风流快活呢!”   “真的?”   “你一点都不知道吧?”   “是谁呀?你快告诉我啊!”   许涛慢悠悠地说:“我本来是‘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的,但是他……这么欺骗你,也太令人气愤了,怎么说我们都还是老同学吧?我不能……让人家看你笑话……”   “你快告诉我吧!”   “是这样的,我虽然回了H市,但我在D市还是很有人脉的,很多以前的同学都在D市工作。我就觉得好奇,王世伟海龟了,把你丢在美国,他会规规矩矩在国内做苦行僧?不可能的嘛!如果要做苦行僧,还回国干嘛?谁都知道男海龟图的是什么……”   “到底是谁呀?”   “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说嘛……”   她哪有心思听他讲古,急不可耐地说:“是不是一个姓宓的女生?”   “哇,你知道啊?”   “我……有些耳闻……”   “这个姓宓的女生可不是简单人物,家里老有钱了,你老公和她搞上,可得了不少好处。”   她也不关心王世伟得多少好处,只问:“你有没有证据?”   “有啊,怎么会没证据呢,我没证据会对你瞎说?”   “把证据给我吧。”   “喂,你可要想开点,现在这种事不要太多,王世伟要是没这事,那才真是不正常了……”   “我想得很开,正愁没法子跟他离婚呢。”   “真的?你……是动真格的呀?”   她知道他又自作多情了,但也不想现在就揭穿他,搞证据要紧:“当然是动真格的,快把证据告诉我吧。”   “证据嘛……你要什么样的证据?”   “不管什么,只要能证明他出轨就行,艳照啊,情书啊,短信啊,通话记录啊,什么都行。”   “这个嘛……我去搞搞看,不知道能不能搞到,但他出轨是千真万确的,很多人都知道,姓宓的女生从来不隐瞒这些事……”   她灵机一动:“那你有没有小宓的联系方式呢?我的意思是,怎么才能跟小宓联系上?”   “我去想办法。”   许涛果然有能耐,不知道是想的什么办法,反正小宓自己找上门来了,写了封电邮到她单位的信箱里,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可以打这个号码联系。   她马上给小宓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我是王世伟的妻子,我想跟他离婚,但他不肯,希望你能提供他出轨的证据。”   小宓惊叹道:“阿姨,你真彪悍!奔四的人了,还追着丈夫要离婚。我表示佩服!”   “你有他出轨的证据吗?”   “这要看你说的证据是指什么了。”   “艳照,情书,短信,通话记录,凡是能证明……他出轨的东西都行。”   “嗯……他很狡猾的,从来不让照相,也不写情书,短信都很少发……”   “那怎么证明他跟你……有那事?”   “是有么,你还不相信?难道我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   她心说“你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名誉?”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开道德法庭的时候,遂耐心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需要证据……”   “我这么个大活人还不算证据吗?”   她想那倒也是:“如果他不承认,你会出来做证明吗?”   “当然会!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你们现在……吹了?”   “我把他甩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太老了,又不解风情,没意思……”   “你父亲向他们学校捐款了?”   “捐了。”   “是你在中间起了作用吧?”   “我就跟我老爸说了一下,才三百万……”小宓声明说,“但是你别以为他是为了钱才跟我好的,他是真心爱我的,他说他直到认识我,才知道爱情是什么,以前跟你在一起都是……凑合……”   她气得一哼,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虚荣心在作怪,尽力平静地说:“那很好啊,你干嘛甩他呢?”   “我不能遇到个爱我的人就爱他呀,要那样爱的话,我早就爱了别人了,还轮得到他?”   她不想继续探讨那两人的爱情,简单地说:“谢谢你,我这就找他谈。”   王莙打了几次电话,才逮住王世伟。她先不提小宓的事,只催问道:“那个……协议书,你签字了没有?”   王世伟好像刚知道世界上还有协议书这回事一样:“协议书?什么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   他痛心地说:“你还没忘掉这事?”   “我干嘛要忘掉这事?”   “我都说到不吃不喝饿死自己的地步了,你还在提这事,你的心……是铁打的呀?”   “你别演苦肉计了,小三都找好了,还抓住大奶不放干嘛?”   “谁把小三找好了?”   “你!还有谁?”   “我在哪儿找小三了?”   “小宓不是你的小三?”   “什么小秘?我一个副系主任,谁会给我配个小秘?”   她生气地说:“别装了!谁在跟你说……配备秘书的事?我说的是宓允丽!”   “宓允丽是谁?”   “宓劲松的女儿,你装什么傻?”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她嘲讽说:“你装过头了吧?你不认识宓劲松,那你从哪儿给你们系拉到赞助的?”   他恍然大悟:“你在说宓老板?”   “装不下去了吧?”   “根本就没什么要装的,平时都是叫他宓老板,没注意他的大名是什么。”   “他女儿的大名也没注意?”   “还真没注意,只知道她是D市著名的……‘镀金马桶’……”   “什么意思?”   他轻蔑地一笑:“‘镀金马桶’都不懂?我这是拣比较文明的、你能接受的说法说给你的,如果你不怕脏了你的耳朵,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她在D市的花名多得很,说白了就是一个……小便器……”   她有点明白“镀金马桶”的意思了,但不明白为什么他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说小宓:“你以为你用脏话说她,我就相信你跟她没一腿了?”   “我本来就跟她没一腿,你相信不相信都是这么回事。”   “那你怎么搞到赞助的?”   “我又没问她拉赞助……”   “但你问她爸爸拉赞助了啊!”   “你真搞笑!我问她爸爸拉赞助,就证明我跟她有一腿?他爸爸是有名的慈善家,赞助的对象多得很,难道那些人都跟他女儿有一腿?”   “至少老穆就是这样。”   他傲气地说:“你怎么能把我跟老穆相提并论呢?”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反正这是个事实,小宓本人都承认了。”   他开导说:“你怎么不想想啊,如果我跟她有……那种关系,她干嘛要把我往死里整?”   这个她还没听说过:“她把你往死里整?”   “是啊,她这不是在把我往死里整吗?她无中生有造出这些事来,不就是想让你跟我离婚吗?”   她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推理是什么,但她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惧怕离婚。以他这些年的表现,她是一点都看不出他怕离婚的。   但她的底气已经不足了:“照你这么说,你是清白的,是人家小宓在陷害你?”   “明摆着是她陷害我嘛。”   “她干嘛要陷害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是很给她面子的,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事,但她也太……变态了,居然以怨报德,想搞散我的婚姻,那么我也不给她什么面子了,她做初一,就不怪我做十五,直说了吧,她是想跟我……有一腿来着,但我没答应,想不到她有那么多男人,还会计较我这么一个,竟然亲自下手报复我……”   她有点糊涂了:“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干净……”   “我就是这么干净啊!别的海归,谁不是背着老婆在国内花天酒地?只有我,一心扑在工作上,连洗脚按摩这样的场合都很少去,更别说……找小三了……”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但如果你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要跟我离婚,那就没道理了,你总得有个真凭实据才行吧?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呢?那个姓宓的‘公厕’说我跟她有一腿,她有证据吗?”   这刚好是她最没底气的地方,但她强硬地说:“你这么狡猾的人,怎么会留下证据?”   “没证据你诬蔑我干啥?”   “我没诬蔑你。”   “但你听信了人家的诬蔑啊!”他想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事要不是那个姓许的在中间撺掇,我真的不姓王了!”   她不想连累许涛:“你别瞎扯八道了!这事跟许涛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小宓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写电邮到我单位的信箱里……”   “她怎么会知道你单位的邮箱呢?”   “肯定是你告诉她的。”   “我怎么会把你单位的信箱告诉她?”   “你把我单位的信箱告诉宗家瑛了,怎么就不会告诉她呢?”   “我告诉宗家瑛,是为了让她向你澄清一下。我干嘛要把你的信箱告诉那个姓宓的臭婊子?难道我想让她到你面前去造谣?”   她越来糊涂了,草草收兵:“不管怎么说,还是请你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字给我寄过来。”   “你……你你真的要逼死我啊?”   她仓皇逃窜。   她把谈话结果告诉了Kevin,他也不相信小宓:“我也觉得小宓的话不可信,按她说的,他们吹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才想起告状呢?很可能真的是那个许涛在中间捣鬼……”   “许涛干嘛要捣鬼?”   “谁知道?也许他想报复你丈夫?”   “他干嘛要报复王世伟?”   “想把你从你丈夫那里抢过来?”   “别开玩笑了,他老婆年轻漂亮,怎么会想到……抢我?”   “也不一定是抢你去做……压寨夫人,就是出出以前那口气?”   “我觉得不可能,他那时又没真的追我……”   “不管他们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她想想也是,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管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的乌七八糟的事。   但过了几天,王世伟找上门来要她管了:“莙儿,你得救救我!”   “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管出了什么事,请你帮我汇一笔钱过来!”   “汇……汇多少?”   “十万。”   “美元?”   “嗯。”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还账。”   “你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投资……”   “你哪来这么多钱投资?”   “我……把宓老板赞助的第二期款项……用来……搞了点个人投资……”   她气昏了:“你投给谁呀?”   “是一个乡镇企业的……高利息……集资……”   “乡镇企业你也敢投?到时候那些人携款逃跑了,看你到哪里去收回本金!”   “别说这种破口话,我投的这一家很赚钱的。”   “你赚钱干嘛还要我汇钱你还账呢?你就拿赚的钱还账不就得了?”   “一时还赚不到这么多钱嘛。”   “你投资就用自己的钱投投就算了,亏也是亏自己的钱,你干嘛要用人家赞助的钱去投资呢?这不成了挪用公款了吗?而且你一下挪用这么多,十万美元,我到哪里找这么大一笔钱汇给你?”   他讥讽说:“十万也算多?真是没见过世面,这里谁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地投的?我投这么少,都不好意思出手。”   “人家投那么多,是因为人家有钱啊。你又没钱,你投什么投?”   他烦了:“你没钱就说没钱,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搞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因为你!”   “那才怪呢,我又没叫你投资!”   “你是没叫我投资,但如果不是你去找那个婊子的麻烦,她爸怎么会突然催促这笔捐款到账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找谁的麻烦。”   “你不知道就算了。”他关了机。   她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其中的纠葛,但有一点是搞明白了的,那就是他欠了十万美元的债,现在急着还清。虽然她知道趁人之危不厚道,但还是忍不住想利用一下这个机会,于是给他打电话:“你那个欠债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我好给你……筹款。”   他听说她能筹款,态度就好多了:“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用拉来的赞助投了资,现在赞助人向学校汇报了赞助款到位情况,学校就逼着问我要钱,我本来是准备等年底分红拿利息的时候,就把这笔款子还上的……”   她还是没彻底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也不想多问了,咬咬牙说:“我可以帮你筹措这十万美元,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可别趁人之危,如果你以离婚为条件,我是不会要你筹来的钱的……”   “你真是猪头煮熟了牙齿还是硬的,你不要我筹的款子,你拿什么还人家?”   “还不出就不还,大不了我回美国……”   她把王世伟欠债的事对Kevin讲了,坦白说:“我本来还想从退休金里取钱出来让他还债,但他还是不肯离婚……”   他半天没说话,她吓坏了:“你……别是又在转……什么……回国的念头吧?”   “我怎么会转回国的念头呢?你在这里,我不会回国的,这点你放心。”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筹这笔钱。”   “他都不肯离婚,咱们筹这笔钱干嘛?”   “还是先筹钱让他还债再说吧,免得受处分坐牢什么的。”   “但是我提前取出退休金,不光要交税,还要罚款……”   “取退休金干嘛?”他拿出手机,“我还有点钱,但都存在Jimmy(吉米)那里。等我问问他,看一下能拿出多少来。”   她愣在那里,傻呆呆地看他给Jimmy打电话。   他跟Jimmy谈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对她说:“他说能拿出十万,你把你银行账号和routing number(转账号)什么的给他,他明天就汇到你账上去,你再汇给你丈夫。”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挣的呀。我做一单,就是好几千,生意好的时候,我一个月可以做六七单……不过这也不全是我的钱,有些是Jimmy的,我以后用工钱还他……”   她提醒说:“他没答应离婚。”   “我知道。你也别逼着他离婚了吧,别真的搞得他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那我们……”   “我们就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这笔钱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本来就没指望他还。”   她仍然存着一线希望,想用这笔钱换来王世伟离婚的承诺。   第二天,Jimmy转账的十万美元到了她的户头上,她打电话给王世伟:“我帮你借到钱了。”   他十分惊喜:“真的?这么快?在哪儿借的?”   “问一个朋友借的。”   “张老师?她老公salary(工资)很高的。”   “不是。”   “那还能是谁?魏老师?”   “你别管是谁了。我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就行。”   那边马上警惕了:“什么条件?别又对我说离婚什么的。”   “就是离婚。”   他哀嚎起来:“什么?……你还在想离婚的事?我那天不是已经对你做了那么多解释了吗?”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你怎么解释都没用的。”   “为什么你要这样?你是存心逼死我啊?”   “我没想逼死你。两个人过不好,就离婚,很简单的事。”   “那只能是对你来说很简单,但对我来说就不简单!”   “为什么不简单?”   “因为我不想离婚!”   “你为什么不想离婚?”   “因为我……爱你呀!”   她真是郁闷透顶:“你怎么要等到离婚的关头才来说爱我?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说过爱我?”   “我没说过,但我心里是爱你的呀!”   “你嘴里不说,又没行动,就是心里爱我,我怎么知道呢?”   “我现在补还不行吗?莙儿,我爱你。”   她跟他讲不清楚了,干脆说:“你把账号给我,我把钱转到你账上,你先把帐还上。”   “是不是我接受了你的钱,你就当我答应离婚了?”   “是又怎么样?”   “是我就不接受。”   她见他这样坚决,差点被感动了,愣了一阵才说:“你不把帐还上,难道想受处分?”   “他们处分我,我就回美国。”   “如果他们抓你坐牢呢?”   “坐牢就坐牢吧,怎么也不当死罪,总比离婚强。”   她无可奈何:“你先把帐还了再说吧。”   他还在啰嗦:“我给你账号可以,但我要把话说清楚了,你不能用离婚作为前提……”   她一声断喝:“你还有完没完?再啰嗦我不给你汇钱了!”   第十八章   王世伟把自己在国内的账号和开户行等信息用电邮传给了王莙,又专门打电话交待:“莙儿,你为我筹钱还债,我很感谢,但如果你借这个机会要跟我离婚,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不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她束手无策,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她把王世伟的话告诉了Kevin,提议说:“这个钱就不汇给他了吧……”   “干嘛不汇?”   “他到现在都一口咬定不离婚么。”   “我们帮他筹钱,是为了给他还债,又不是为了买他一个离婚……”   “但是……”   “别但是了,尽快汇给他吧,拖晚了,他处分都受上身了,汇过去也不起作用了。”   她想了一下,说:“汇钱给他可以,但我不能用你的钱给他还债,我还是用我的退休金吧。”   他气呼呼地问:“你到底是跟他一家,还是跟我一家?”   “当然是跟你一家!”   “那你怎么胳膊肘往他那里拐呢?”   “我哪里有……”   “如果你真是跟我一家,怎么会想到把退休金提前取出来呢?我干的这一行,是没有退休金的,我们今后就全靠你的退休金了。你现在把退休金取出来,又要交税,又要交罚款,提十万出来,就要损失两三万,那我们不是亏大发了?”   “我知道,我是怕你父母有急用的时候,你没钱寄给他们……”   “不是还有你的退休金吗?那时再取也不迟嘛。”   她想了想,爽快地说:“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拿你当外人,我这就去给他汇款。反正我的退休金放在那里,有急用随时可以拿出来。”   她把钱汇到了王世伟账上,但心里总是疑疑惑惑的,又去问小宓:“你爸赞助F大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宓不解:“就是赞助了呀。”   “赞助了多少?”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三百万。”   “分几次到位?”   “什么分几次到位?”   “就是……这三百万,是分几次转到F大账上的。”   “我爸要是这样唧唧歪歪,早成穷光蛋了。”   “为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嘛!就三百万,如果还分几次到账,我爸不忙死了?”   “这种事还要你爸亲自操劳?下面的办事人员多跑几趟腿就行了……”   “但字总得我爸签吧?阿姨,你不懂大陆的行情,就别管这些闲事了……”   她气急败坏:“我不是管谁的闲事,而是奇怪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们?我和谁?”   “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宓很委屈:“阿姨,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估计小宓是真不知道,便把王世伟挪用赞助款投资高利贷的事说了一下。   小宓笑起来:“阿姨,你太老实了,上他的当了。我爸赞助给F大的钱,直接从他的公司打进了F大的账号,你老公怎么搞得到手?肯定是他想从你那里敲一笔钱出来,拿去放高利贷……”   “你……知道高利贷的事?”   “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嘛。现在的中国人,只要手里有几个钱的,谁不是在放高利贷?”   “你呢?”   “我?呵呵,我从来不管钱,只管划卡。我爸雇着一大把管钱的人呢……”   “那……王世伟他放了多少高利贷?”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放过高利贷,赚了一点钱,所以他动员我也搞这个,还说我出钱,他出力,今后赚了两人分成……”   “你……出钱了吗?”   “我才懒得赚那个辛苦钱呢。呵呵,你也真好骗,他一说你就给他汇钱去了?怎么不先问问我呢?”   她哑口无言。   小宓教训说:“阿姨,你这个老公啊,真不如离掉,又下不得厅堂,又进不得厨房,还上不得大床,你说说看,你要他这样的老公干嘛呀?他说家里一应家务都是你承担,连三餐饭都是做好了端上桌才叫他来吃。他还说他连家里的筷子碗放哪里都不知道,都是你这个老妈子一手包圆……”   “这……这都是他对你说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还说丈夫出轨,都是妻子的过错,你那么好骗,他不骗你都不好意思……”   她气得手脚发凉,马上打电话去质询王世伟。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喊冤:“莙儿,她在骗你!这个婊子是吃定我了,一定要搞得我们离婚她才满意!”   “她为什么要搞得你离婚?”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她想勾引我,说给我一百万,让我跟她结婚,把她带到美国来,而我没答应,就这个原因!”   “你为什么不答应?”   “切,你以为我脑残?她这样的人,到了美国还不把我给甩了?我自己投资,轻轻松松就可以赚一百万。”   “那你干嘛不问她要一千万?”   “一千万娶个‘公厕’也不值。”   “你不怕她想别的方法整你?”   “她整不到我了,现在我已经把挪用的赞助款都还上了,她还能怎么样?就算她买通F大把我赶走,我也不怕,我可以回美国。”   她把谈话内容都告诉了Kevin,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搞不清他们谁在撒谎了,管它呢,反正不影响我们的生活。”   “但是如果是王世伟撒谎,我们那笔钱不是就……打水漂了?”   “他撒谎不撒谎,那笔钱反正都是……打水漂了。难道你还指望拿回来的?”   “我倒没指望拿回来,但是,也不愿意被他骗去放高利贷。”   “骗去就骗去吧,也不是个坏事。他要是真的欠了债没钱还的话,不是就跑回美国来了吗?或者他在国内想投资高利贷,但没钱投,不得去想歪门邪道?搞来搞去被人发现,弄到最后还是会回美国。现在他有了这笔钱,至少不会……跑回美国来,对吧?”   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算我们拿钱买个安稳吧。”   十万美元还真的买来了一段安稳的生活,她没再催促王世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王世伟也没再问她要钱还债,小宓那边也没消息了,就是许涛还在打电话,每次都是恨铁不成钢:“你也太好欺负了!他都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还跟他守在一起干嘛呀?”   她应付了几次,越来越烦,挑衅说:“我一个奔四的女人了,离了婚还有谁要?难道你会跟你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婆离婚来娶我?”   “没准我还真会呢!想当初,我还比王世伟早追你……”   “现在不是当初了……”   “但那份感情还在嘛。”   “我老了,没自信了,要不你先把婚离了吧,不然我怎么敢相信你的诚意?”   她跟Kevin说起这事,他吓唬她:“当心他真的离了婚来娶你!”   “放心吧,他才不会为了我跟他那年轻漂亮的老婆离婚呢,他就是想让我和王世伟离婚,报当年的一箭之仇,现在见我粘上他了,他肯定逃都来不及……”   果然,许涛再没音信了。   他们过了一个安稳祥和的圣诞节。   她差不多都忘记世界上还有王世伟这么个人了,仿佛自古以来她和Kevin就是夫妻,地球人都知道的事。   但开年后不久的一天,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王世伟的电话:“莙儿,我回来了,你到机场来接我一下。”   她差点晕倒在地:“你……你……回哪里了?”   “回A市了啊。”   “你……回来干什么?”   “归海呀!”   “归海,是什么意思?”   “归海还不懂?回中国叫海归,回美国就叫归海嘛。”   “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跑回来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你不是喜欢浪漫吗?”   她在心里骂道:浪漫个头!你这是想吓死我啊?   她马上给Kevin打电话:“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你丈夫回来了?”   “嗯。他已经到机场了,叫我去接。”   “你……小心点。”   “我没事的,你自己小心。”   “我怕什么?难道他还打得过我?”   “我们先别得罪他,免得他去告发你。”   “那我今晚就……不来了吧,让你们好好团聚一下。”   她生气了:“你怎么说这种话?”   “那怎么样呢?难道你要我今晚呆在你那里,跟他决斗?”   “你……”   他笑起来:“别生气了,跟你开玩笑呢,我会到别处去住。”   “你,你到哪里去住?”   “随便哪里,Jimmy(吉米)那里也行,motel(汽车旅馆,比较便宜的旅馆)也行。”   她很内疚:“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回来……”   “怎么又道起歉来?又跟他搞到一家去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了,别解释了,我都懂。快去机场接他吧,你自己当心,别惹恼他……”   “我知道。”   她胆战心惊地去了机场,王世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见她就抱怨:“你怎么才到啊?”   她撒谎说:“有个实验走不开,耽误了一下……”   他带着两个大箱子,她的行李箱里都塞不下,只好塞了一个在后座上。   她不快地问:“怎么带这么多行李?”   “归海了嘛,还不把家当都带回来?”   “你的意思是……不再回中国了?”   “回,怎么不回呢?爹妈都还在中国呢,总要回去看看吧?”   “我是问你还回不回去工作!”   “归海了,还回去干嘛?”   “怎么突然想起——归海了?”   “想你和孩子了。怎么,你不欢迎?”   她没吭声,但她的心一沉到底。   回家的路上,她晕头晕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而他似乎沉浸在回家的喜悦里,兴致勃勃地提议说:“小龙现在应该放学了吧?我们接上他,去餐馆吃饭吧。”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车往儿子学校方向开,到了学校,直接去after school(学后班)接儿子。   儿子看到爸爸,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摸自己短短的卷发,但爸爸根本没注意到:“小龙,想没想爸爸?”   “Yes,想了。”   几个人都上了车,她问:“想去哪家餐馆?”   “随你。”   “小龙,你想吃什么?”   “随你。”   她说:“你们都随我,那我就做主去吃buffet(自助餐)了。”   她开车带着两父子来到上次她和Kevin吃过的那家自助餐店,还是那个带位小姐,还是一个火车座。但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拿了几个寿司,几只虾,和一块三文鱼。   王世伟好像胃口挺好,一边大块朵颐,一边说:“这是自助餐啊,不吃白不吃。小龙,多吃点,把钱都吃回来!你妈是个傻瓜,自己选的吃自助餐,又不多吃点,白送钱!”   她毫无食欲地吃着,脑子里都是那天和Kevin来吃饭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把头转到一边,想掩饰一下发红的眼圈,但却看见Kevin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边吃饭,她以为自己想出神了,看走眼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的确是他!   她马上借王世伟去拿食物的机会交代儿子:“小龙,Kevin在那边,但今天不要跟他打招呼。”   儿子往那边看了一眼,问:“什么是不要打招呼?”   “就是别理他,装着不认识,记住没有?”   “为什么?”   “我们……玩一个game(游戏),记住别跟他打招呼,别往那边望。”   儿子兴奋地朝Kevin那边看了一眼,旋即回过头,低声说:“妈妈,太好玩了!这是什么game呀?”   “我待会再告诉你。”   儿子又往Kevin那边看了几眼。   她急死了,又不敢多说,怕越说儿子看得越欢。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Kevin去餐台边拿食物,她也跟了过去,小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太危险了,要不是我及时跟小龙交代,他肯定跑上去跟你打招呼了。”   “我正在纳闷他怎么看见我像没看见一样呢,原来是你嘱咐他了?”   “我得回去了,你小心。”   “你也小心。”   吃完自助餐,三个人又上了车,她一边开一边往后视镜望,生怕Kevin会跟在后面,让王世伟发觉。但她望了一路,都没看见他的白色皮卡,总算放了心。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卧室去藏Kevin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了,他一定来过这里,把他的东西收走了。   她的心又提起来,他不会生了气,一去不复返了吧?   王世伟满屋子地看了一通,说:“论房子,还是美国的好。这在中国就算是花园别墅了,不混个地市级,恐怕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她见他夸起房子来,知道他是真的归海了。   他问:“这房子有我的一半吧?”   “有你一半。”   “那得多少钱?有没有二十万?”   “有二十万。”她没好气地说,“房子是贷款买的,有你一半就是有你一屁股的债。”   他没往下接,只催促说:“快去洗澡吧……”   “要那么快干什么?”   “久别胜新婚,你没听说过?”   “儿子还没睡呢。”   “怕什么?现在房子大了,两层楼了,他在楼上……”   “他不兴下楼来的?”   “我们关着门嘛。”   她不情愿地去洗澡,盘算着怎样才能避免跟他做爱。也许现在就摊牌?但如果把他激怒了,跑去告发Kevin(凯文)怎么办?那就先敷衍他一下?但她一想到要跟他上床,就觉得难受,今后还怎么面对Kevin?   她的主卧和主卫之间没有可拴上的门,她走进浴室,他也跟过来,她把他挡住了:“你要急着洗,就到楼上去洗吧,那里还有一个浴室……”   她听见他走开了,才开始淋浴。   她洗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等得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啊?我都洗完半天了,你还没洗完?别是洗晕了吧?”   “就好。”   她又赖了一会,才穿上内裤和睡衣,又在外面罩上一个厚厚的绒浴袍,系好腰带,走出浴室,来到卧室,见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赤裸着上身,下半身盖着被子。   她总觉得卧室有点奇怪,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卧室后门的门帘拉得开开的。那是个double door(双开门),通向后院的patio(庭院),门的上半部分是玻璃的,所以她在上面挂了个门帘。现在门帘被拉开了,玻璃衬着外面的夜色,像两面镜子一样。   她指着门帘问:“是你拉开的?”   “是啊,怎么了?”   “你衣服都没穿,把那个门帘拉那么开干什么?”   “你怕谁看见?”   她家的后院是screened(用铁纱围起来),外人进不来,patio过去就是游泳池,然后是树林,外人是没法看见她卧室里的景象的。她想了想,说:“怕小龙去后院会看见……”   “外面这么冷,他跑后院去干什么?”   她想去拉上门帘,但被他抓住,拽到床上去了。他开始扯她浴袍上的腰带,她不让,死命推开他:“干什么呀?”   “你说呢!”   “别这么……下流行不行?”   “这叫下流?自己的老婆?”   “我没兴趣。”   “一会儿就有兴趣了嘛。”   “一会儿也不会有兴趣。”   “你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他满脸匪夷所思的神情:“别对我说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enjoy(享受)过做爱……”   “刚好就是没有享受过……我们之间的……”   “那你以前那些……高潮都不是enjoy?”   “那都是装的。”   “每次都是装的?”   “每次都是。”   “干嘛要装?”   “想让你快点完事。”   他脸色铁青,好一阵才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找情人的?他怎么样?能让你高潮吗?”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诈她,模棱两可地咕噜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声不响地穿上衣服,指指门外:“去把他叫进来吧。”   “谁?”   “装什么天真啊?”   她真的不是装天真,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谁。   他说:“你不去叫,我去叫了。”   她还没搞明白过来,他就走到后门边,打开了门和后院的灯,对外面叫道:“Kevin,你是叫Kevin吧?进来吧,外面多冷啊。”   她也跟过去,看见外面真的有一个人,从身材来看,是Kevin,但穿着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棕色皮夹克,所以有点拿不准。   那人向他们走过来,她认出来了,是Kevin,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   王世伟说:“他要是不在这里,我建议你就可以把他pass(刷,过滤)掉了。”   “为什么?”   “他不在这里保护你,你还要他干什么?”   Kevin一笑,说:“王老师,想不到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的。”   “我们早见过面了,在餐馆里,你是去那里保护她的吧?”   他没回答,只抿着嘴笑。   王世伟说:“你也太夸张了,难道我在餐馆还能把她怎么样?”   “我也想瞻仰一下久闻大名的王老师嘛。”   三个人都进到屋里,来到家居室,在沙发上坐下。   王世伟问:“你们两人搞上了,干嘛要瞒着我呢?”   Kevin替她解释说:“主要是她怕你会去……告发我。”   “像你这种偷渡客,如果我告发了,就会怎么样?”   “美国政府会把我遣送回国。”   王世伟义愤地说:“回中国就那么可怕?你们还是不是炎黄子孙?”   “回中国不可怕,可怕的是……见不到June了。”   “她要是真爱你,不会跟着你回中国?”   她抢着说:“我会的,我前段时间已经跟国内的一些大学联系了,J大和K大都愿意接受我……”   王世伟轻蔑地说:“你别吹牛了,J大K大都是一流大学,你连D大这样的二流大学和F大这样的三流大学都进不了,你还想进J大K大?别是去那里当实验员吧?”   她气急败坏,冲进卧室拿出J大K大的来信,扔到王世伟脸上:“你不相信?你自己看!别人给我的是副教授的职位!你以为一流大学都像你们二流三流学校,嫉贤妒能,不敢引进人才?”   王世伟随便看了两眼,把信扔到沙发上,教训她说:“你以为他回了中国还会要你?中国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像你这样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大奶,丈夫迟早在外面找小三小四,搞不好连大奶都没得做,活活被人抛弃。”   她说:“我不怕,他回国,我就跟他回国,我只要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就行。”   “那我还是应该去告发他,让他回中国,再让你跟着他回去,让你看看我的预言多么灵验。”   她跟Kevin对视了一下,见他面带微笑,仿佛在说:“这个他不会懂的。”   她轻松地说:“随便你。”   王世伟对Kevin说:“真的,我不骗你,中国真是大把的年轻漂亮女孩,你呆在这里,成天见不到几个女生,只能在大妈堆里打转,连她这样的都当宝贝,还不如回中国去,像我这样的,都能找到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子,更别说你了。”   Kevin笑着说:“王老师太谦虚了!您是大学教授,那个魅力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你也不错啊,不是说你会吹那个什么……萨斯吗?那个肯定能吸引大把女生。”   她替他回答说:“他以前在国内就有大把的粉丝,都是年轻的女孩子。”   王世伟说:“那你的意思是你比那些年轻女孩子还有吸引力?”   “我没这样说。”   “你没这样说,但你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国内就有大把粉丝,但他偏偏看上了你……”   Kevin说:“王老师,您这句没说错,June(琼)是比那些年轻女孩子更吸引我。”   “那你有点变态。”   “呵呵,如果王老师觉得我变态,那王老师自己也就变态了,您不也是放着国内大把的年轻女孩不要,一定要June吗?”   “我跟你不同,我是她的结发丈夫。”   “那是从婚姻的角度来说的,但说到对一个人的欣赏和爱慕,就没有先后之分了。”   “但她不能同时嫁两个人啊。”   “我知道,我尊重她的选择。”   “你的意思好像我不尊重她的选择似的……”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不管June做什么决定,我都坚决服从……”   “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急忙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知道?那你怎么拖到现在都没做个选择?”   “那不是因为我怕你报复他吗?”   “我干嘛要报复他?为了你这样人老珠黄的奔四女人,我犯得上干那么卑鄙的事吗?”   “你不会干最好。”   Kevin说:“她还怕你会……不吃不喝,饿死自己。”   王世伟呵呵笑起来:“她以为自己在看琼瑶小说吧?”   她有点恼怒:“你不会饿死自己,干嘛要那样说呢?”   “看看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这跟人性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如果你为了自己的淫情,就甘心看着我去死,我不会饶过你的。”   他说罢,站起身,说:“你们两个今天就给我一点面子,别睡在一起了,等过两天我走了,你们想怎么无耻都可以……”   她问:“你……过两天还回去的?”   “是啊,难道那不是你希望的吗?”   “那你这次回来……”   “我是回来保持我的绿卡身份的。”   “你不是说你要不要绿卡无所谓的吗?”   “我无所谓,还有人有所谓嘛。”   “你是说小宓?”   “别提那个公厕了。”   “那是谁?”   “你现在还管我这些干嘛?你只要知道我有大把的女孩子喜欢就行了。”   “那是肯定的。”   Kevin也站起身:“那我,回去了吧。”   王世伟叫住他:“你回去干嘛?你放心让我和她呆在一个屋子里?你放心,我自己还不放心呢,搞不好我半夜气极了,真会找把刀破她的相。”   Kevin说:“那我就在客厅睡吧。”   “楼上不是有三间卧室吗?我们三个男人,一人一间。”   她怕王世伟在设计,警告说:“Kevin,别上去……”   王世伟对Kevin说:“她还在那里以为有人会为了她杀人。哎,女人啊,上了点年纪,就这么疯疯癫癫的。”   Kevin肯定地说:“她没以为错。”   “你会为了她杀人?”   “只要她开个口。”   “那我得防着你一点了。”   她趁机对王世伟说:“那趁你在这里的几天,我们把离婚……办了吧?”   “等我今夜再想想。”   三个男人都在楼上睡了,就她一个人在楼下,她睡不着,有一点响动,她都以为是王世伟在加害于Kevin,好几次都想上楼去看个究竟,但想到Kevin也不是吃素的,光凭他的个子,也不会轻易就被王世伟伤害,俗话说,身大力不亏嘛。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反而睡着了,朦胧中听到楼上有响动,她惊觉地跑出卧室,看到Kevin和儿子在往厨房走。她想起儿子今天还要上学,连忙跟到厨房去。   Kevin看见了她:“呵呵,不想吵醒你的,还是吵醒了。”   “我根本没睡着……”   “我也是。”   儿子问:“你们为什么都不睡着啊?是不是在守夜?昨天是过年吗?”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儿子,爸爸是不是打电话问过你Kevin的事啊?”   “嗯,他总是问。”   “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Kevin是谁,长什么样,在哪里住,还问我喜欢不喜欢他……”   “那你怎么说?”   “我说,Kevin就是Kevin,长得像Kenny G,在我们家住,我喜欢他。”   “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   “他叫我保密,别告诉任何人。”   “原来是你这个小间谍!”   “妈妈,什么是间谍?”   “Spy!”   儿子对spy的印象并不坏,摇头晃脑地说:“Kevin,妈妈说我是spy!”   “呵呵,spy,快吃早点吧,校车要来了。”   小龙吃过早饭,坐校车上学去了。她没去上班,Kevin也没去上班,都在等王世伟。   一直等到九点多了,王世伟才起床,漱洗一番,来到楼下厨房。   她把早点摆在桌上,他坐下吃早点,感叹说:“Kevin,你真有眼光,有个这样的老婆,真是很舒服啊!一日三餐都做得好好的,给你端到桌上……”   他回答说:“那简单啊,花钱请个保姆就行。”   “别对我说你是看上了她什么……精神方面的价值。”   “正要这样说。”   “那我成全你们两个吧,我是个纯爷们,找老婆就图年轻漂亮,我没你那些……唧唧歪歪的追求,放着年轻漂亮的女生不找,偏要找个奔四带孩大妈。过几年你们闹离婚的时候,可别怪我没预先警告过你们。”他转向她,“拿来我签字吧。”   “什么拿来你签字?”   “离婚协议啊!”   (完)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