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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熄了烛火後,房中一片静谧,只余幽幽檀香缭绕不去。夜半时分,一道黑影忽然翘窗跃入,稍顷,一声尖叫响彻房中,随即无了动静。谢如玉的两个丫头被惊醒,慌忙手执蜡烛前来一探究竟。只见谢如玉房门紧锁,半晌也敲不开。两人慌了,壮起胆子合力撞开房门,霎时,浓浓的血腥之气弥漫於空中。待瞧清楚房内发生何事後,一个小丫头惊叫一声,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另一个胆子稍大的,一边尖叫著“出人命啦!”,一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淡淡的月色下,只见那谢如玉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溢满了床帐,早已香消玉陨。 谢如玉的离奇死亡,成了杭州城内的一桩大新闻。有人说是采花贼所为,也有人说是先前被她拒绝过的王孙公子,嫉恨她要嫁入修王府,遣杀手来结果了她的性命。贺兰凌闻讯後,大为悲恸,立即赶往杭州。那谢如玉却已经被敛棺入土,只剩薄土一抔,贺兰凌连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後一面也未得相见,伤心愤怒之下,勒令当地知府速速断案。 杭州知府却是有苦说不出,这桩无头案要从何断起?那杀人凶手连个影子都未被人瞧见,又未曾留下丁点做案痕迹,可见是个江湖老手。但是修王有令,不得不从,好在贺兰凌府中事务繁忙,不能在杭州多呆,那知府便阳奉阴违的应了下来,做足样子给贺兰凌看。只等这位王爷回京後,便懈怠了下来。那谢如玉不过是个身份薄微的青楼女子,毫无势力,除了贺兰王爷,也无人替她讨公道。如今王爷远在天子脚下,渐渐的,这桩血案便被湮没在了街头小巷众百姓的茶余饭後闲谈野聊之中。 谢如玉死後不久,京城内的贺兰王府忽然传出流言,府内闹鬼了! 原来那贺兰凌自从杭州回京城後,忽然一夜之间便病得起不来身,神智恍惚,话也说不出来一句,奄奄一息的卧在床上,请来多少名医也瞧不出病源。随即府中便不太平起来。先是有府内的下人在夜半时分,瞧见一名素衣女子在花园之中游荡。渐渐的,又有人瞧见这女子在荷花池上飘荡。她总是在三更之後出现,长发掩面,身如飘絮,时不时出现在王府的各个角落,吓坏了贺兰王府内的一众家眷奴仆。最後实在无计可施,不得不遣人前去请了京城中极负盛名的清风观道士前来捉鬼。 三日後,清风观道长临门,吩咐府中除修王外,众家眷及其他闲杂人等暂避它处,只留下了两个小厮伺候贺兰凌。等到府中清净後,这道长也不急,吩咐两名小厮好生招呼王爷,自己便入了房中,径自闭目打坐,静待夜至。 入夜时分,贺兰王府中一片静寂。凉风渐起,乌云缓缓遮住了月光。蓦然,一个素影出现在了贺兰凌的房外。只听木门被“咯吱”一声轻轻推开,那传说中的女鬼,悄无声息的飘到了他的床前。 伸出手指在贺兰凌身上轻轻一拂,只听一声细微的呻吟,随即那昏沈了数日的贺兰凌便睁开了眼睛。 “请来那麽个俗物来捉我──”女鬼弯下腰,那张美豔不可方物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贺兰凌,你娘真是老糊涂了。” 贺兰凌神色铁青:“谢如玉,你将那名道长如何了?” “你问我麽?”谢如玉笑得妖娆,“没怎麽,我又不喜欢胡乱杀人,不过点了他的穴,让他做个好梦罢了。王爷,怎地你见了我这般怨恨?难道是相思入骨,欢喜得受不住了?”一面说得甜蜜,一面却是下手极狠,一把扣住了贺兰凌的命脉,“好了,告诉我吧,你究竟将那东西藏在何处?” 贺兰凌冷声道:“你家主子那麽想要,就亲自来拿。” 谢如玉松开手,微微笑道:“我家主子?我哪来的主子?王爷认识我这麽久,难道不知道只有别人叫我主子,断无我叫别人主子的麽?” “谢如玉,事到如今你我也就把话说开吧。”贺兰凌冷冷一笑,“你那主子,不就是秦扣枕秦教主麽?暝华圣教的镇教之宝被人盗走,便胡乱栽赃在贺兰王府头上,闹得我府中鸡犬不宁。秦教主果然好气度,好计谋!” 谢如玉轻声笑道:“说得好,王爷不也是好计谋,假装对我一见倾心,却是想将我扣入府中,探听暝华圣教机密──你就不怕伤了我的心?” 房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一个声音传来:“王爷竟能伤到花魁娘子的心,贫道真是长了见识了。” 谢如玉神色陡变,贺兰凌却是大松一口气,大声道:“你还有心情躲在外头看好戏──还不进来捉鬼!” 话音刚落,房门随即被人推开了。谢如玉面色一凝,只见来人长袖宽袍,星冠纶巾,相貌清朗淳厚,一股英气凝於眉间。见了谢如玉,微微一笑:“贫道云纵,见过秦教主。”拂尘一挥,搭於肩上,竟是一番说不出的潇洒出尘之姿。 贺兰凌闻言大惊:“你说她是……秦扣枕?!” 云纵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叹气道:“王爷真是块木头,和花魁娘子相处那麽多日,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未分清。真是枉费了秦教主对你一番深情。” 秦扣枕在最初的惊讶後,已经恢复了常态。身份被揭穿,也并无羞恼之色,凤眸流转,唇角挑起一抹浅笑:“原来竟是云上君。我早该料到,王爷请来对付我的人,必不会是普通道士。” 这云纵是何人?他便是当今圣上亲赐“天下第一观”的清风观观主,世人皆称之为云上君。秦扣枕曾隐隐听闻,这云纵原是当朝丞相云敛之子,不知何故,七岁那年便被舍进了清风观,十七年来潜心修行,是以年纪虽轻,却已是道行高深,武艺不凡,观天数,善占卜,深受皇上信任。只是平时隐居於清风观内,鲜少露面,因此秦扣枕虽久闻其名,却是从未见过其人。 心思流转间,秦扣枕低声笑道:“王爷与我朝夕相对多日,都未察觉我是男子。云上君方外之人,倒是好眼色,如何一眼便瞧破了我的身份?” 这话说得甚是轻薄,暗指云纵虽为出家人,却能在瞬间堪破他身非女子,怕也是个风流道士。云纵闻言,微微笑道:“秦教主虽然天人之姿,然吐纳之间绝非女子之息。纯阳之气之於纯阴之息,修道之人如何辨别不出?兼之秦教主夜夜装神弄鬼,贫道实在想不出,天下除了秦教主,还有谁能身怀如此绝顶轻功?” 一旁的贺兰凌见他二人竟在互相客套,不由急道:“云纵,他既是秦扣枕,千万别放他走!” 第2章 原来这暝华圣教乃是当今江湖第一大教派,教中人数甚多,却又亦正亦邪,不但经常公然挑衅武林正派,连当今朝廷也不放在眼里。那秦扣枕身为教主,更是武功高深莫测,行事但凭一己好恶,江湖黑道白道统统不放在眼内。此人在江湖露面时,惯於在面上覆一张青玉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是以贺兰凌也未能认出他来。 贺兰凌身受皇命,几次率兵要击破暝华圣教,却都是双方各有死伤,不能得手。孰料数月前,暝华圣教一名护法忽然叛变,盗出教中圣物前来投诚。贺兰凌虽不知那圣物有何奥妙,却是妥帖藏好,并派人好生安置了那名暝华圣教护法。暝华圣教遗失圣物後,瞬间销声匿迹,想来那圣物极为重要,丢失後引得教内大为动荡,是以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众,不得不藏匿行踪。数月前谢如玉突然现身杭州,费尽心思接近贺兰凌。贺兰凌心思缜密,怀疑此女子身份不明,又出现得蹊跷,或许是暝华圣教派来打探消息的奸作,於是不动声色间与她逢场作戏。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谢如玉竟然便是秦扣枕。想到连堂堂一教之主都不惜扮为女子,接近他以察探教中圣物的下落,贺兰凌不由暗自心惊。 此刻秦扣枕便在眼前,擒得他便是等於破了暝华圣教。只是贺兰凌被秦扣枕不知下了什麽毒,一连数日全身酸软,功力尽失,动弹不得,只得急声提醒云纵,要他切莫放了秦扣枕。 云纵表面上笑语自然,其实内心也没有多大把握。这秦扣枕传说中武功高不可测,自己能不能拿下他,还是未知之数。他本是红尘世外人,向来不欲扯上江湖恩怨,朝廷是非。只是他与贺兰凌自幼相交,感情甚笃,若不是这次贺兰凌吃亏狠了,他也不会淌这趟浑水。 秦扣枕见云纵眼神中渐渐泛起了寒意,心道不妙。他倒不是怕自己打不过云纵,以他的高傲自负,天下还没有人被他放在眼底。他担心的是自己在贺兰凌身上下的药,已经快过药效了。若是被云纵缠住,拖延得一段时间,贺兰凌恢复了功力,两人联手,只怕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了。 思及此处,秦扣枕立即出声道:“且慢!云上君,你可知王爷身上中的是什麽毒?” 云纵一愣,转头瞧了瞧贺兰凌,面上现出踌躇之色。贺兰凌厉声道:“不管我身上中的是什麽毒,解药必定就在他身上!云纵,擒住他!” 秦扣枕冷冷一笑:“王爷这话倒是可笑,我既对你下毒,怎会把解药带在身上?难道还预备著随时替你解毒麽?” 贺兰凌也冷笑回道:“就算解药不在你身上,只要你人在我手里,还怕你的属下不乖乖把解药送来?” 秦扣枕凤眼一挑,摇头叹息:“王爷,你聪明一世,怎麽忽然糊涂了呢?我对你下的毒,名为七日追魂散。你算算看,从你病倒到今日,可不是正好七日了麽?此毒顾名思义,时辰一到,若没有解药,必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如今还有三个时辰,你若是信我,便让我回教中取解药,来回还赶得及。你若是不信我,别说云上君未必制得住我,他便是真制住了我,我不肯传令著人取解药,你又奈我何?你知道我的性子,最受不得人逼迫。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人送解药给你。” 贺兰凌脸色铁青,刚要开口,却被云纵截断:“如此,我便随秦教主一同去取解药吧。” 秦扣枕方才那番话,听得云纵胆战心惊。他确实是没有把握定能擒住秦扣枕,若是耽误了时辰,害得贺兰凌毒发身亡,如何是好?这次放过了秦扣枕,下次再寻机会擒他便是。云纵此次前来相助贺兰凌,目的只为护他安全。其实能不能拿住秦扣枕,於他而言却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放秦扣枕回去取解药,只怕他去了就不回来了,因此定要跟著一同前去,才能放下心来。 秦扣枕听到他这句话,心下暗喜,知道云纵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了。当下慨然道:“我秦扣枕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云上君且请放心,只要此刻随我前去教内,我愿发下毒誓,若任得王爷毒发身亡,秦某愿受五雷轰顶之劫!” 云纵见他立下毒誓,便不再多疑。对贺兰凌颔首道:“我随秦教主去取解药,你少安毋躁,等我回来。” 贺兰凌急道:“秦扣枕向来狡猾,如何能信他?” 云纵叹息道:“事到如今,除了信他,还能如何?况且秦教主何等身份,一诺既出,必不会食言。” 贺兰凌面色青白不定,转念想道,那瞑华圣教的圣物秦扣枕还未得手,想来也不敢真让自己毒发身亡。此人性子倨傲,若是被擒,只怕真是宁死不会屈服,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莫若让云纵随他去取了解药,秦扣枕必不敢再跟他一起回来。想到此处,终於面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既如此,云纵,那就有劳你了──万事小心。” 云纵随著秦扣枕出了贺兰王府,无暇多言,只顾一路疾行。瞑华圣教离贺兰王府路途不近,走大路怕耽搁时辰,因此两人便拣了密林小道匆匆前行。秦扣枕奔了数里後,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往前倾去。他身後的云纵一惊,条件反射的接住了他,见他忽然之间面色苍白如鬼,吓一大跳,急声道:“秦教主,你怎麽了?” 秦扣枕满面痛苦之色,呼吸急促,半晌,挣扎著道:“云上君……请,请将我扶至路边,待我稍息片刻。” 云纵疑他有诈,扣住他命脉,惊觉他脉象诡异之极,仿佛体内真气散乱,却又汹涌著似乎随时要冲出体外。这一惊非同小可,云纵颤声道:“秦教主……难道你也中毒了?” 秦扣枕闭著眼,面上苍白之色褪去後,便是一阵潮红袭上。云纵察觉他的脉象愈发紊乱,不由慌了,连声唤道:“秦教主……秦教主!”半晌,秦扣枕微微睁开了眼睛,苦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中了毒。” 云纵闻言不由大惊失色:“你怎会中毒!难道……” 秦扣枕微微点头道:“就是你猜想中那人了。云上君,我既然能在贺兰凌身上下毒,他自然也能在我身上下毒。若我料得不错,这毒是早已在我身上了──怕是已有一、两个月了吧。” 云纵疑惑道:“你那时的身份还是谢如玉,贺兰凌如何会向你下毒?” 秦扣枕闻言,嗤笑一声道:“你道贺兰凌是真的看上谢如玉了?他从一开始便怀疑了我的身份,表面上要娶我进府,也只是想制住我,好探听瞑华教内的机密。不然我又何必诈死装鬼?大大方方跟他入府不是更好?”喘息了一阵,又道,“不过这贺兰凌也当真歹毒,竟然在我身上下这种阴毒之极的东西!他是想看著我动了情欲後,神智迷乱,不自主便会说出一切吧?” 云纵听著糊涂,便问了一句:“他究竟对你下了什麽毒?” 秦扣枕转头看著他,忽然勾起个浅笑,身子凑到他身边,吐息如兰:“云上君,你是出家人,我怕说出来吓著你──我身上中的,是春药。” 云纵闻言,如遭天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住了。清醒过来後,厉声道:“不可能!贺兰凌断不可能是这种人!” 秦扣枕冷笑道:“你怎知他不是这种人?他又不知道我是男人,对我下这种药,有何奇怪?” 云纵沈下脸道:“他要对你不轨,早便下手了,还需下什麽药?更何况你说这毒是早已下在你身上了,既是春药,何以等到如今才发作?你老实对我说,你究竟中的是什麽毒?” 秦扣枕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惨色,长叹一声,颓然道:“云上君,你可知我教内丢失的,究竟是何物?” 云纵缓缓摇头。 “实不相瞒,我修习的武功,乃是一种至阴致寒的独门功夫。须得靠我教代代相传的一块千年暖玉,方能克制住我体内的寒气。”秦扣枕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此物被盗,我体内的寒气无物克制,三个月内必走火入魔,自爆筋脉而死。我只是没料到……现下,便是我大限之期了。” 第3章 云纵惊疑不定,见秦扣枕呼吸渐渐急促,面上时而一片血红,时而惨白如灰,竟真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不由大为惊惶起来。贺兰凌此刻命在旦夕,还等著他随秦扣枕取了解药回去救命,若是秦扣枕此时走火入魔……那岂非一夜之间,两条人命便断送在他眼前? 心下一沈,云纵忽然伸手将秦扣枕扶了起来,走入一旁的一处山洞之中,将秦扣枕扶著坐下,他便盘膝坐在了他身後,缓缓运了一下功後,伸掌抵住了秦扣枕的後心处。 秦扣枕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内力流入了自己体内,顿时明白过来,云纵是想用自己的内里来帮他克制寒气。他心内不由有些好笑,暗道自己体内的寒气若是能这麽容易克制下去,瞑华教内不乏内功深厚之人,他又怎会落到此刻地步?而云纵不惜耗费内力救他,也是怕他来不及回去取解药,救不了贺兰凌的性命吧? 云纵输了一阵内力给秦扣枕,见他非但没有恢复常色,反而面色越来越惨白,呼吸渐弱,手掌抵住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不由心下一惊。收回内力後,握住他的手腕,只觉得仿佛握著冰块一般,而秦扣枕连朱红色的唇也已经失去了血色。 “我……好冷……”秦扣枕无意识的喃喃著,身子抖成一团,体内寒气翻涌,整个人如坠冰窟,连神智都有些迷糊了,“是不是下雪了?” 云纵眉头一皱,毫不迟疑的将他抱在了怀内,紧紧贴住他的身体道:“秦教主,好些了吗?” 秦扣枕蓦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便如同寒冬之中几乎要被冻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床棉被,立即缠了上去,只恨不得搂得越紧越好。云纵被他双手反抱住,察觉到怀中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秦扣枕不安的扭动了两下,连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前,冻得紫青的嘴唇挨到他温暖的脖颈,仿佛汲取温暖般贴了上去。 云纵下意识的避了一下,随即便任由怀中之人将嘴唇贴在自己脖子上了。他自幼修道,清心寡欲,便是两个男子如此亲密的搂在一起,也未觉有何不妥。人命关天,他只希望秦扣枕此番能熬过去,来得及回教中取了解药才好。 稍稍松开一只手,云纵调息了一下吐纳,再次试著将内力送入秦扣枕体内。这次竟然有了效果,秦扣枕的身体慢慢的热了起来,脸上潮红渐起,忽然睁开眼,水淋淋一双凤眸流光四溢,定定的看著他。 云纵心下一喜,忙道:“秦教主,你……”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吞没在了秦扣枕猛然覆上来的双唇中。 云纵大惊,急忙挣扎,奈何秦扣枕像是被迷了心智,一双手不知哪来那麽大的力气,紧紧将他锁在双臂内。云纵从未与人如此亲热过,慌乱间连牙关都被撬开了,感觉到自己的舌被另一条舌勾住,随即被含住不停的吮吻,他又惊又急之下,拼力一掌将秦扣枕震开。 “秦教主,你这是何意!”云纵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怒视著眼前之人。 秦扣枕此时却是神色迷乱,一双眼内满是情欲。原来他体内的寒气被云纵的至阳之气冲散开,两相调和,刺骨的寒意被渐渐压制下去後,不知何故,一股欲念却升了起来。再加上云纵先前又将他抱在怀里,肌肤相贴,鼻尖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之味,一把欲火再也止不住,火也似的烧了上来。体内翻腾的情欲让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终於理智全失,连眼前之人是谁都不顾了,猛然压了上去。 云纵猝不及防,又被一把扑倒在地,连肩上的拂尘都被甩飞出去。可怜他修道至今,纯阳未泻,连女子的手指都未碰过,做梦也不会想到两个男子之间还能发生何等骇事。他只道是秦扣枕走火入魔得狠了,将他误认为了女子,只得一边奋力抵抗著秦扣枕拉扯他衣带的双手,一边急声呼道:“秦教主,你醒醒!贫道云纵,非是女子!” 秦扣枕此刻被欲火烧得连眼都几乎红了,哪里还管身子底下是男人还是女人。他自从接任瞑华圣教教主之位以来,身份尊贵,容貌又生得极美,身边的侍妾莫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若是平常,像云纵这般容貌与漂亮柔媚等字眼丝毫搭不上界的,还是个男子,他是绝不会多看半眼的。只是此刻不知为何,身子底下的人挣扎得越厉害,他便越是不由自主的想强压下去,干脆便一把点了他的穴道。 云纵一挣之间,动弹不得,陡然身下一凉,却是裤子被一把扯了下去。他再清心寡欲,也知道这绝非儿戏之事,然而纵是身怀何等绝世武功,这样被人压在身下,又被点了穴道,也难以施展出来。 待到秦扣枕将手指缓缓探入他後庭时,云纵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的绝望─ ─自己一念之仁,不惜耗费内力救他,竟得到这样的回报。他身为清风观观主,门下弟子数十,就连当今圣上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云上君”。如今竟要被个男人毁去多年修行,刹那之间,面若死灰。 秦扣枕此刻已经深深兴奋起来,手指撤出後,胯下硬物灼热如铁,身子一挺,便迫不及待地插了进去。云纵只觉得下体被撕裂般的剧痛,闷哼一声,随即死死咬住了双唇。他自幼跟随师傅修炼清心诀,讲究的是抱守元一,最忌动情欲,尤其不能泻元阳。此刻虽然痛苦,但自己不动欲念,不陷情障,便当是噩梦一场,尚能保住一身功体。因此他咬牙苦忍,等待著这场酷刑的结束。 好在秦扣枕此时只顾发泄,根本无暇顾及云纵是否得到快感。他平日与宠妾欢好之时,总是轻怜蜜爱,手段温柔,断不会如此粗暴。只是如今神智不清,但凭本能行事。抽插一阵後,又将云纵的身子翻过来,重重的顶了进去。云纵在这场性事中,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即使是当年和师兄弟练招时不慎被伤,也比不上如今加诸於身上裂痛的万分之一。等到秦扣枕终於尽兴,从他体内退出时,才发觉云纵不知何时已经晕厥过去了。 神智稍稍恢复後,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饶是向来我行我素如秦扣枕,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躺在地上的男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唇角还淌著一丝血迹,却是被他自己咬出来的。身上密密麻麻遍布著欢爱的痕迹,下身一片狼狈,一头乌发散乱在身下,神情凄惨,但落在秦扣枕的眼中,竟是一副说不出的情色撩人。 想到等此人清醒後,会如何报复自己……秦扣枕不由心中一惊。云纵非是普通人,他身为清风观观主,又是贺兰凌的至交,身份何等超然。被自己一时走火入魔强占了身子,事後必然会倾尽清风观之力,与贺兰凌联手对付自己。 难道……趁机杀了他? 秦扣枕凝视著云纵昏迷不醒的脸庞,眉头皱起又松开,几番踌躇後,却是走过去,默默替他穿好了衣衫。 不能杀他……一则不想招来贺兰凌的报复。另则……此人对他来说,或许还有用处。 秦扣枕弯下腰来,将云纵抱在怀中,纵身离去。 第4章 贺兰凌躺在床上,在云纵和秦扣枕离去後不久,便渐渐觉得自己体内的气力又恢复了。试著动了动身子,惊觉竟已不再受制,连忙坐起,调息一番後,察觉到自己体内真气未失,也无半点中毒的感觉。默默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什麽他身中七日追魂散,那秦扣枕分明是骗他的! 想到云纵为了自己,随著秦扣枕去了瞑华圣教,贺兰凌不由焦急起来。既然自己并没有中毒,自然也没有所谓解药的存在。那秦扣枕诡计多端,若是将云纵骗去,趁机将他扣在教中,如何是好!虽然心下焦躁,但还是存著一丝侥幸,然而过了三个时辰,还未见云纵归来,贺兰凌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大声叫唤下人,准备亲自率人去瞑华圣教要人。 可是……自从瞑华圣教圣物被盗後,秦扣枕便率著一干教众搬离了原处,不知躲到了何处别院。贺兰凌派人多番察探,却是寻不到蛛丝马迹。江湖上风平浪静,再不见瞑华圣教之人出没。 他再怎样也不会想到,云纵此刻,竟是躺在秦扣枕的床上。 华幔层叠,暗香习习,云纵微微睁开眼,落入眼帘的,便是流苏低垂的床帐。自己身上盖著柔软的锦被,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道长,你醒来了。” 云纵一惊,转头望去,却是一个绿衫少女立在他床前,见他醒转,笑逐颜开道:“我去叫教主过来,道长昏睡了两个时辰,可算醒来了!”语毕,也不等云纵出声,便转身奔出去了。 云纵头昏脑胀,闭上眼,慢慢回想起来发生了什麽事。脑中的记忆点点滴滴的复苏,他的面色也随著一分分苍白。 一阵脚步声传来,云纵瞬间睁开眼,只见推门而入之人,修眉凤目,朱唇含笑,不是秦扣枕却是谁。 “云上君。”秦扣枕在他床边坐下,柔声开口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上君恕在下一时走火入魔,无心之过,铸下大错。若上君定要秦某以死谢罪,在下也绝无怨言!”言词切切,神情诚恳,一副垂目领死的模样,硬生生将云纵一口气憋在喉间,竟是不知如何发作。 低头瞅瞅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衫,股间略有凉意,想是被上了药,不复痛楚。云纵一眼瞥见自己的拂尘和佩剑都端端整整的放在房内的木桌上,神色不由一缓,最後,也只得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秦扣枕对他的所作所为,虽然十分可恨,可毕竟是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之下的举动。云纵念头一转,忽然腾的一下坐起,急声道:“秦教主,七日追魂散的解药呢?” 完了……三个时辰早已过去,贺兰凌他…… 秦扣枕急忙按住他的肩,安慰道:“云上君请放心,王爷并无大碍。在下其实并未在王爷身上下毒。那七日追魂散……只是在下为求脱身,胡乱编了个名字,用来骗王爷的。”他可不敢说连同云纵一起骗了。 云纵一呆,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前因後果。不由苦笑出声,这次自己和贺兰凌在秦扣枕面前简直是一败涂地。非但没有拿下人,连自己都被……幸好贺兰凌此刻无恙,那瞑华圣教的圣物也未被秦扣枕夺回。自己出观相助贺兰凌,原也只为救他不被秦扣枕所伤。无论如何,这个目的还是达到了。 察觉到秦扣枕的手还按在自己肩上,云纵眉头一皱,侧身避开,略带疲倦的开口道:“秦教主既是无心之过,贫道也只当救人一命。前日之事,休要再提了。既然王爷不曾中毒,那麽贫道便告辞了。” 他生性豁然,无欲无念,即使被秦扣枕当作女子一般强度春风,自己却只感觉痛苦,情欲半分未动。事已至此,总不能杀了秦扣枕泄愤。况且他只求心内清明,道行不破。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便只当是被人捅了一剑,不欲再作纠缠,告辞便要离开。 谁知身子才一动,便觉得一股寒意忽然从骨子里蹿起,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至深冬,如置冰窖。 云纵神色大变,不由望向秦扣枕。只见秦扣枕忽然面现愧色,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昨夜那时……上君已被在下体内寒气所伤。如今寒气入体,云上君……怕是也要受在下所受之苦了。” 云纵闻言,一瞬间呆在了原处。 原来这云纵所修的清心诀,乃是一门至阳的上乘武学。而秦扣枕所练的功夫,恰恰是极为阴寒的寒瞑神功。当日秦扣枕走火入魔之下,强行与云纵交合,却是误打误撞,借由他体内的至阳之气调和了自己体内的至阴之寒气,却也将自己体内的寒气散至了云纵体内。 云纵呆了半晌,震惊过後,也只能默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秦扣枕的寒气散至了他的体内,他并不怪他,毕竟这是两人之前均未料到的。而自己饱受一番肉体苦痛後,秦扣枕捡回了一条性命,也算是这场荒唐骇事中的大幸了。他实在不愿再留在瞑华教内,虽然对於秦扣枕之前所为,已决定不再追究,但要和他坦然相处,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只想即刻赶回清风观,闭关运功,将体内的寒气驱逐出去。 云纵深吸一口气,伸手取来道袍穿上,淡声道:“事已至此,秦教主也不必多加自责。贫道尚须赶回清风观,告辞。”一面说,一面努力调匀内息,起身便欲去取桌上的拂尘和佩剑。 手刚伸出去,却被秦扣枕一把扣住:“上君休走!” 云纵一愣,脸上已带了不悦之色:“秦教主意欲何为?” 秦扣枕却是定定的望著他,目光温柔似水:“在下先前虽是走火入魔之下,一时冒犯了上君,其实心里对上君是倾慕得紧的。如今更害得上君身体受损,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任由上君离去。上君若不嫌弃,便请留下如何?秦某必当尽心竭力,寻得良法,解了上君体内寒气。” 云纵闻言,神色大变:“秦教主是在说笑话麽?贫道出家之人,自当即刻赶回清风观,怎能留下?” 他听闻秦扣枕说倾慕於他,吓一大跳。先前之事,他只当荒唐一场,根本不想多提。他自认修道之人,不沾红尘,情欲之心更是不能有分毫。更何况两个男人之间,怎能有那种为世不容的感情? 秦扣枕神情一暗:“上君可是瞧不起在下麽?” 云纵一愣,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强硬的严辞。他并没有瞧不起秦扣枕的意思,只是不欲再与他多做纠缠。可是看到秦扣枕的神情,倒像是受了多大的伤害一般,好半天,只得说了一句:“贫道并无此意……” 这秦扣枕本就生得美貌无双,此刻双眉微蹙,面带委屈的望著他,竟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之意。堂堂瞑华圣教的教主,江湖中令人闻声丧胆的人物,如今放低了姿态默默的凝视著他,饶是云纵无情无欲,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在下只求上君留下数日,解了体内寒气再走,绝无丝毫恶意。上君若非瞧不起在下,怎会避在下如蛇蝎?”秦扣枕垂下眼帘,神情黯然,“原来秦某在上君的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 云纵大为头痛,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回道:“贫道委实没有看不起秦教主的念头……罢了,既然教主一片盛情,贫道便叨扰几日吧。只是贫道体内的寒毒,自会想法子解决,教主不必费心了。” 秦扣枕眼内闪过一丝窃喜,随即浮起满满的柔情,欢喜的笑道:“那麽,上君暂且休息片刻,在下吩咐下人送些吃的过来。”语毕,满面春风的离去了。 云纵默默叹了口气,只得又坐回了床上,却没有瞧见秦扣枕转身之时,脸上那抹得意之色。 原来秦扣枕自从教内圣物被盗後,饱受寒气侵袭之苦,试了多少法子也不能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寒气。却没料到与云纵交欢後,竟能让自己体内的寒气散至对方体内,并经由对方体内的纯阳之气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寒气。此刻云纵於他而言,分明就是块极难得的千年暖玉,他岂肯放他走?无非是温言软语骗得他留在教内,再想法子用他的身体继续为自己驱逐寒气而已。 第5章 云纵待秦扣枕离去後,不死心的再度试著运功,半刻後,颓然的发觉自己体内那股寒气,竟似已经蹿入了经脉之中,将他原本的真气生生压制住。他思来想去,猜测是两人所习之功,原本一个属阴一个属阳,互相克制,是以秦扣枕能为他真气所救,而他却落得功力暂失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即使他真的执意要回清风观,半路上若是遇到凶险,怕是毫无办法抵挡吧?唯今之计,也只有暂且留在瞑华教内,待自己体内功力恢复,再作打算了。 默然出神间,秦扣枕已经去而复返,身後跟了两个丫头,手里捧著食案。秦扣枕吩咐她们将几碟菜蔬摆放在桌上後,两个丫头悄悄掩门退出了。秦扣枕亲手倒了杯酒递到云纵面前,笑语宴宴:“上君,且饮了这杯酒,算是在下聊表歉意。” 云纵皱眉道:“贫道不好饮酒。” 秦扣枕双眉一挑:“此酒糯米所酿,性极缓,且酒能暖身,於上君体内的寒气也有压制之效。在下先前为寒气所苦之时,也常饮此酒。上君赏面稍饮些许,也让在下心安吧。” 云纵闻言,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他七岁入道,修生养性,虽曾听闻酒是好物,喝尽千般意,饮下万古愁。然修道之人,不可纵情纵性,所以虽不禁止门下弟子饮酒,自己却是从来不沾的。 “多谢教主好意,贫道心领即可,酒便免了吧。”云纵摇摇头,不肯接过酒杯。 秦扣枕面上露出失望之色,怔怔的望著他:“只是一杯,上君也不肯麽?” 他一双凤眸仿若噙著盈盈秋水,柔光四射,却又含著无限苦楚和伤心,云纵又觉得头痛起来。他生平结交的朋友,大多如贺兰凌一般,生性严谨刚硬,互相之间也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这秦扣枕却总是一团委曲求全的待他,说自己倾慕於他,又说自己愧对於他。云纵宁可对敌数十,也好过对著秦扣枕这般无所适从。 最後敌不过他的恳求,实在是没有办法,云纵只得接过了秦扣枕手中的酒杯,略沾了沾,抬头道:“如此,教主心安了吧?” 秦扣枕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柔声道:“上君以後叫我名字即可,教主教主的,你又不是我教中属从。” “不敢。”云纵淡然道,“贫道还是叫秦教主便好。” 秦扣枕双目一敛,寒光闪过,险些便要发作。他成名至今,武功既高,生得又俊美无双。被他看上的人,不论男女,无一不对他屈意迎合。生平第一次如此放下身段,柔意相加。谁知这云纵竟是这般不通情趣,不但未被他取悦,反而显得万般无奈。一张脸波澜不惊,对著他,仿佛对著根草。 极力按捺下心底的怒气,秦扣枕挤出一丝微笑:“上君不愿……那就算了。这些小菜,是我特意吩咐厨子为上君备下的,望上君切莫嫌弃。” 云纵抬眼望去,桌上四碟素菜,色泽鲜润,香味四溢,显然是精心烹制而成。他不便拂了秦扣枕的心意,便点点头,举起筷子,每样夹了一些品尝。但觉滋味极佳,不由便多吃了几口。 秦扣枕见他开动,脸色终於缓和下来,便殷勤的不住劝他多吃,自己却是丝毫未沾。 云纵用了些菜什,不知怎的,只觉得疲惫不堪,困意上涌,只想倒下睡觉。他昏睡方醒,自己也觉得奇怪,如何会又想睡下。秦扣枕还坐在他对面,他也不好意思出声赶人,勉强打起精神,又喝了杯茶,却是连杯子都几乎握不住,眼皮一阵阵的压下来。 秦扣枕瞧出他满脸倦色,便细心的道:“上君可是困了?” 云纵闻言不由一窘,讷讷道:“秦教主见笑了。” 秦扣枕微微一笑:“上君不善饮酒,许是酒力上涌,便觉困倦吧。” 云纵愣了一下,他从不曾饮酒,也不知醉酒是何感觉。虽然疑惑自己不过稍稍饮了小口,何以就困至如此?但转念一想,或许他生来体质便不能饮酒,是以即使小小一口,也承受不住吧。 这样想来,云纵便释然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想来是贫道酒量太浅,竟是一沾即醉。” 秦扣枕闻言,便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在此打扰上君休息,先行告辞了。”语毕,吩咐两个下人进来收拾干净了碗碟,便向他点点头,离开了。 云纵待他离开後,回到床上,只解了道袍,便再也睁不开眼,倒头便睡去了。 他睡下不久,房门便被轻轻的推开了。秦扣枕面上带著一丝笑容,走至他床前坐下,俯首望著他,轻声唤道:“上君。” 云纵毫无察觉,睡得极沈。 秦扣枕脸上的笑意更深,伸出手,轻轻挑开了他的衣领,顺势摸了下去。只觉手指所触,肌肤滑而不腻,腰身瘦韧结实,手感极佳,不由叹息道:“想不到一个道士,倒有这般绝妙的身子。”语气越发轻薄,调笑道,“云纵云纵,名字这般肆意,人却是如此无趣。” 云纵被他摸遍上下,在睡梦中略微挣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喘息。 秦扣枕双眸一沈,欲望缓缓升起。美人他见得多了,这般一个英气出尘的男子,在他手中衣衫渐褪,肌肤尽裸,不知为何,竟是挑起了他体内深深的情欲。当下再不迟疑,三两下扒光了云纵的衣物,自己也脱得干净,便压了上去。 云纵在沈睡中,只感觉自己似乎被重物所压,想睁眼,却怎麽也睁不开。也许是困得实在太厉害,便连知觉也迟钝了许多。模糊间觉得身子有些发痛,皱著眉低低呻吟了一声,却是昏昏沈沈,毫无反抗之力。 秦扣枕正抵在他後间,缓缓抽插,极为得趣。云纵的後庭处才上药不久,里面颇为清凉,那药又有润滑之效,因此秦扣枕毫不费力的便抽动起来。云纵既然在昏睡之中,他也不必费心去取悦,只觉得身下躯体瘦削柔韧,内里又紧又热,顺著自己的动作,一股极为温暖的纯阳之气也缓缓流进自己体内。秦扣枕经历过无数情事,只有在云纵身上才能享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况且又能借机驱出自己体内的寒气,他一时尽兴之下,不由连做了几次。 云纵被他压在身下恣意妄为,虽然昏睡不醒,身子却是承受不住,一阵阵的痉挛,显然极为痛苦。秦扣枕虽也察觉到,却是没有丝毫怜惜,一个猛力的贯穿後,终於心满意足的退出。 披衣下床,秦扣枕回头瞧了瞧皱著眉头,紧闭双眼的云纵,冷冷笑了笑,便吩咐下人进来。 “好生替他清理干净,若将他惊醒,唯你人头是问!” 来人急忙领命,出去抬了个木捅进来,身後跟了个丫头,上前小心翼翼将云纵扶起,放入桶内用热水清洗起来。自始至终,云纵虽表情时有痛苦,却是一直没有清醒。 第6章 云纵这一番昏睡,竟是直到傍晚才渐渐苏醒过来。他床前立著个绿衫小婢,见他醒转,便笑著上前道:“云上君,奴婢是教主遣来伺候您的,名唤佩瑶。有什麽吩咐,请尽管开口。” 云纵愣了一下,依稀觉得此女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记起自己被秦扣枕带回瞑华圣教,初次醒转,便是这个少女在自己房内。他从来不曾受人服侍,正想起身著衣,又觉得眼前立著个女子多有不便,略带尴尬的笑笑,道:“多谢教主费心,贫道想起身更衣,有劳姑娘暂避。” 佩瑶忙拿起整齐叠放在一旁的道袍,趋前笑道:“奴婢伺候上君更衣吧。” 云纵吓一跳,连忙拒绝:“不敢。贫道不需要人服侍,还请姑娘回去转告教主,以後不用再让人来此伺候了。” 佩瑶“噗哧”一声笑出来:“上君可是害羞?奴婢闭著眼睛就是啦。”顿了顿,语带委屈的道,“佩瑶受教主之命前来服侍上君,若是上君不要,奴婢必将受罚。云上君,您就领了教主的心意吧。” 云纵一听要她出去,她便要受罚,心下不忍。隔了半晌,只好妥协道:“如此,有劳姑娘将衣服递给我,贫道自己穿。” 佩瑶立即眉开眼笑的上前,小心的将云纵的道袍披在他身上,然後退开半步,立在一旁,悄悄的打量著他。 原来她本是秦扣枕的贴身丫头,也曾经服侍过他身边的数任宠姬。这云纵刚被教主带回教中时,她还有些吃惊,心想教主这次怎会看上个男人,还是个道士。及至秦扣枕吩咐她前去服侍云纵,她亲眼见到云纵在床上被教主宠幸至昏厥过去,更加吃惊。秦扣枕勒令她不得在云纵面前泄漏半句两人之间的情事,否则严惩不怠。她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多问,现在看来,想是教主体贴云纵是修道之人,怕他面子薄,因此才不准她多嘴吧。 佩瑶想到此处,不由得对云纵又妒又慕,心想教主必是真心宠爱此人,才会处处为他著想,柔情款款,实为难见。 她兀自出神,那边云纵却已经穿好了道袍。起身下床之际,只觉腰身酸痛不已,浑身无力,不由心惊。还以为是那口酒的後遗症,暗自懊悔,心道此後誓必再不饮酒了。 勉强走至桌旁,佩瑶回过神来,急忙倒了杯茶给他,笑道:“上君,可要梳洗?” 云纵原本束於冠顶的发髻早已散乱,一头长发泻於肩下,却不见了自己的星冠。他不惯披头散发,便面带倦色的道:“有劳姑娘替贫道寻个发簪罢。” 佩瑶抿嘴一笑,走至床边拿起一只锦盒,打开却是一根碧玉发簪,晶莹剔透,十分精致。她将此簪奉至云纵面前,笑道:“这是教主特意命人重金购来,送与上君的。上君瞧瞧,可是喜欢?” 云纵见此簪通身碧透,毫无瑕疵,想来价值不菲,不由一惊:“贫道只需普通木簪即可,姑娘……” “哎呀,这是教主一片心意,上君就别再推辞了。”佩瑶不由分说的走到他身後,拿起一把梳子,替他梳理好长发,用碧玉簪小心绾好後,笑道,“果然好看,上君配上这根碧玉簪,更显天人之姿了。” 云纵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他对自己的发饰向来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簪了根碧玉簪,便会凭空好看几分。美丑只在人心,心善者则貌善,心恶者则貌恶,一副皮囊而已,纵使再多华饰装扮,又有何用? 众生堪不破的,唯情而已。而情之一字,於他而言,只是红尘孽障,若有即斩。 他却不知道,那一张柔情所织的网,却已经悄悄在暗处铺展了开来。一步一步,只待他陷入红尘万丈。 秦扣枕一连数日,只待处理完教内事务後,便去云纵的房间看他。他命人送了数味补药至云纵房内,说是可助他调息养元,早日恢复功力。云纵自己心内也焦急,每日打坐练功,却是体内寒气一日重於一日,真气凝滞不行,身虚乏力,一到掌灯时分,便觉困意顿起,不得不上床歇息。 这日他刚刚练功完毕,秦扣枕推门而入,笑道:“上君,今日可好些了?” 云纵叹口气道:“不知为何,都过了这些日子了,还是不能压住体内的寒气。” 秦扣枕忙道:“我吩咐下人送来的补药,上君服用了麽?” 云纵点头道:“佩瑶都拿来与我吃了。说来也奇怪,我休养了这许多天,非但没觉身子复原,反而精神一日不济一日,日落便觉困倦。秦教主,我看我还是回清风观吧,离开许久,我也有些放心不下。” 秦扣枕面露忧色,摇头道:“不成,是我害上君如此,不待上君完全恢复,怎麽也不能让你走。”语气停了停,又道,“或许是上君整日困在这房内,所以精神不好吧?瞑华教此处别庄面积甚大,上君可随意走动无妨。” 云纵失笑道:“我也时常在外边园子里闲逛,倒不觉得闷。”他心下自忖,此处到底是秦扣枕的别庄,自己一介外人,怎好到处乱走。 秦扣枕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下,也不多言。二人默默对坐著,却是想著各自的心事。云纵之前曾托秦扣枕传书回京城,告知贺兰凌和清风观内弟子自己的近况,以免他们担心。这些日的相处,秦扣枕对他以礼相待,殷勤有加,只要教内无事,便至他处,与他畅谈道法,品茗对弈,极为投缘。可他毕竟呆得不心安,打定主意,再过三日,若是身子还不见起色,无论如何也要告辞离去。 秦扣枕想的却是,自己这些天趁著云纵昏睡後,与其交欢,体内寒气已驱出大半。再过得一段日子,不但能借他身体完全排除出自己体内的寒气,更可得他功力相助,倍添自己的功力。只是云纵时刻流露出去意,自己也毕竟不是个铁打的,再这样夜夜交欢下去,只怕会精尽人亡。须得寻个良法,使云纵心甘情愿留下才好。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秦扣枕忽然伸手倒了一杯茶给云纵,含笑道:“明日是我生辰,上君若不嫌弃,赏面陪我饮杯酒如何?” 云纵一愣,有些尴尬的道:“贫道酒量实在有限……怕是要扫了秦教主雅兴了,还是免了吧。” 秦扣枕垂下眼眸,黯然道:“怕是秦某今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与上君一起共度生辰。上君不善饮酒,便当是陪我一场,以茶代酒,也是无妨的。” 他言语中已流露出委曲求全之意,云纵实在无法推辞,只得应允了。 那秦扣枕若要存心取悦一个人,这世上便无人能抵挡住他的柔情蜜意。就连他曾对云纵做下过那等不齿之事,事後软语求恕,痛心疾首,恨不得死在云纵面前的模样,也教云纵不由得心软了。云纵虽然淡情,却终非无情,这些日子来秦扣枕对他的温存体贴,无微不至,其实已点点滴滴入他心头。那人虽再不在他面前提及倾慕於他的言语,却是举动之间,温柔款款,心意俱现,又不求回报,云纵再如何铁石心肠,也实难抗拒。 他只当自己此生必是只能辜负秦扣枕的情意了,时常想到,便觉不忍。因此对著秦扣枕所提的要求,一次次无奈接受,一次次便陷得愈深。 只是他一次也不曾看到,秦扣枕脸上那温柔笑容的背後,掩藏的算计。 第7章 第二日一早,佩瑶便打扮得焕然一新,喜气洋洋,道是教主寿辰,今日暂停教内事务,大家放假一天,齐聚庄内大厅,举杯痛饮,为教主庆贺生辰。 她见云纵无甚表情,便试探的问道:“上君不去向教主道贺麽?” 云纵摇摇头,他非是瞑华圣教中人,也不想让太多人瞧见他。况且秦扣枕也未派人来请,他又何必跑去凑那热闹。 佩瑶心内也觉得奇怪,以教主对云纵的宠爱,怎会不叫人来请云纵前去参加宴会?转念一想,许是教主今日寿辰,席间必有其诸多姬妾在场,若是酒酣之时有一两个上前助兴,对著教主献媚邀宠,被云纵瞧见了,岂非不好?教主将云纵藏在房内数日,除她之外,几乎不许别人踏入半步,可见对此人是极为看重的,不叫他去参加宴会,说不定晚间会亲自过来,和他温存一番呢? 这样一想,佩瑶便不再多言了,只是笑嘻嘻的道:“奴婢也要去恭祝教主寿辰,今日便不能伺候上君了。” 云纵闻言微笑道:“你去吧,无妨。”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你家教主……今年贵庚?” 佩瑶笑道:“教主虚岁二十有二。” 云纵一愣,原来自己还年长秦扣枕两年。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却已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统领著整个瞑华圣教,不由感叹: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佩瑶离去後,云纵照常练功一番後,闲来无事,便泡了壶茶,对著窗前斟饮起来。他料得此刻秦扣枕必然在前厅和教中众人举杯同饮,回想起自己的生辰,除了七岁前在家时,娘亲送了他一只护身玉坠挂在脖子上,竟是再无别的印象。堂堂当朝丞相之子,生来的富贵命,却是出家做了道士。七岁那年被人算命,说自己此命不在红尘内,否则注定早夭,若要保得一生平安,除非斩断七情六欲,舍身入道。师父也说自己命中最忌动情,修习清心诀,也是为了断情绝念,不染尘欲。这秦扣枕……如果是他命中的魔星,当断则断,须要及早抽身才是。 想到自己竟生平第一次为一个人苦恼至此,云纵长叹一声,放下手中茶杯。见窗外天色大好,春光明媚,便举步走出房间,不知不觉走出了园子,绕过一处假山,却是到了一片湖泊面前。 原来秦扣枕此处别院,风景极佳,内里还有一处天然湖泊。面积虽不大,倒也碧波荡漾,亦能行舟。云纵站在一棵垂杨柳下,极目远眺,但觉楚天辽阔,山水一色,心境便平静了许多。忽然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传来,他视线一转,却是看到湖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行过。船内坐著四五人,中间的那个便是秦扣枕。只见他怀里搂著个妖娆女子,正低头啜饮她手中捧著的美酒。 那秦扣枕方才在宴席之中,酒酣处兴致大动,同了教内几个亲信出来泛舟。他怀内搂著的,却是他平日最喜欢的宠妾蕴姬。这些日来他夜夜在云纵身上发泄欲火,身边一众姬妾,均是雨露未沾,多有抱怨。今日难得与他同席,争相献媚,他一时情动,忍不住抱了蕴姬出来泛舟赏春。 云纵立在湖畔,瞧著秦扣枕和怀内的美豔女子低声调笑,春情无限,一时之间不由得呆住了。 凉风渐起,掀起了云纵身上的衣袂,他呆呆的伫立在岸边,心头忽然闪过一丝轻微的扯痛,一瞬间却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有什麽被掏去,无数念头浮上,又有无数念头按下去。 原来秦扣枕口口声声说倾慕於他……却也能搂著别的女子,同样的柔情蜜意,同样的温情款款。 是了……像秦扣枕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又如何会对自己一心一意。而自己竟为他心烦意乱,怕拒绝他而让他心伤,为辜负他一片情深而觉不忍──现下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自己於他而言,也不过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吧? 数日纠缠於心间的魔障,忽然之间堪破开来。云纵低头一笑,转身离去。 秦扣枕正享受著蕴姬纤纤玉指奉至唇边的香醇美酒,凤眸流转,忽然瞥到湖畔一抹灰白人影正飘然而去,正是云纵。他心下大惊,也顾不上怀内的温响软玉,纵身一跃上了岸边,急急几步追上了前方的人影。伸手搭住他肩膀,唤道:“上君要去哪里?” 云纵回头,面色和平常无异,缓缓笑道:“贫道不知教主在此泛舟,怕扰了教主雅兴,正要回房。” 秦扣枕闻言不由一窘,知道方才自己的轻薄举动尽数落入了云纵眼内,半晌,才讷讷道:“上君误会了……” 云纵一笑,淡然道:“不知教主做了何事,会让贫道误会?” 秦扣枕见他神情冷淡,心下一急,不顾一切的抓住他的手臂:“这些日子我对上君的心意,上君还看不出来麽?方才不过是一时忘情,可知我心中想著念著的,都是上君……” “住口!”云纵勃然动怒,厉声道,“贫道出家之人,教主怎可如此不敬!” “出家人又如何?”秦扣枕也动怒了,“出家人便不是人了麽?我心里喜欢上君,便是对上君不敬了麽?我若对上君不敬,又怎会数日来以礼相待,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声音忽然一低,竟是带上了浓浓的心酸,“须知从上君舍身救我那时起,我便对上君不能忘情了啊……” 云纵听他又提及那夜之事,羞怒交加,喝道:“不许说了!” “好……我不说!”秦扣枕咬牙道,“我做给你看!” 云纵一愣,却是秦扣枕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带著他飞奔回房内,二话不说的将他推至床边,自己反手锁了房门,然後一步步朝他逼近,忽然将他扑在了床上。 云纵大为惊骇,奋力挣扎起来。他体内功力未复,身上又没有力气,轻易就被压制住不能动弹。 眼见秦扣枕俯首向他唇上亲来,云纵急忙偏开头,怒声道:“放开我!” 秦扣枕面上又恨又怨,一双眸子内夹杂著情欲和怒气,伸手将云纵的脸扳回。云纵见他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下去的历色,骇得心跳都几乎停止了,怒喝声冲口而出:“秦扣枕……你敢!” 他一急之下,竟是连名带姓的叫了出来。秦扣枕动作一滞,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忽然倒在了他胸前。 云纵惊了一下,只感觉自己被紧紧的抱著,然後,一股暖暖的湿意便在自己前襟处蔓延开来。 “上君,你就真的心硬至此麽?”秦扣枕抬起头,面色凄楚,话语哽咽,竟是满面泪痕的看著云纵,“我心里实在是苦……虽时时刻刻想著你,却又不敢碰你。知道你素来不喜喧哗,便连今日的寿筵也不敢请你去。我只想晚间过来找你,陪著你坐上一会儿也好……我真的是气急了,才会忍不住这样对你……” 云纵被他的泪水惊呆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从未对人如此心动过……你是第一个,你是第一个……”喃喃的话语,消失在了再次贴上了的唇瓣之间。 云纵呆愣在他身下,连反抗都忘记了。他已经被秦扣枕的这番话轰击得几乎思考停顿,只有一个念头回荡在他心间──原来这个人,已经喜欢他到了这个地步了麽? 第8章 秦扣枕吮吻著云纵的双唇,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渐渐便放肆起来。灵活的舌头挑开云纵紧闭的唇瓣,细细探索一番後,随即重重含住了他的舌尖。云纵陡然回神,要挣扎却已推不开。他生平何曾与人这样亲热过?只觉得连背上都麻痹了,身子抖得厉害,模糊的想著不可以这样,不能任由秦扣枕这般为所欲为……然而推拒的双手,却是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 直到察觉到自己体内一股陌生的欲望缓缓抬头,云纵瞬间从沈迷中清醒过来,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秦扣枕,连声音都不稳了:“你,你快放开我!” “为什麽?”秦扣枕低声笑著,声音嘶哑而低沈,“明明都有感觉了……”一面说,一面低头又含住了他的耳垂,吮咬一番後,顺著他的脖子又细细的吻了下去。 “快放开我!”云纵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惊惶,抗拒的力道也逐渐加强,“你……你再这样……会害我功力全失!” 秦扣枕闻言一愣,云纵趁机从他身下逃开,翻身下床,脚步不稳的走了几步,双手撑在桌上,还在不停的喘息著。 “你方才所言……是什麽意思?”秦扣枕眯起了眼,也从床上坐起,疑惑的道。 云纵满面红晕,呼吸急促,半晌才稳住了心神,垂眼道:“我自幼修习清心诀,最忌动情动欲。师父曾经告诫过我,若是在练至第九层之前,与人交合,泄了元阳,轻则功力流失大半,重则内力尽失,功体俱毁。”他喘了口气,接著道,“如今我已突破第八层,尚未练成第九层。秦教主,请你……莫要相逼了。贫道承蒙错爱,恐怕无以回报。” 秦扣枕双眸一沈,眼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之色,随即敛了下去,含笑道:“原来如此……那麽我便等你练到第九层再说,如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云纵一急,不由得叹气一声,无奈道,“以教主的身份地位,人品相貌,天下间求谁而不能得?何必将心放在我这样一个出家人身上?贫道实在无法答应教主……还请教主死心吧。” 秦扣枕走下床,缓步走到他身後,轻轻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偏不死心。弱水三千,我只认定你一个。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求回报,我也愿意等。你说你不能动情欲,我以後绝不碰你便是。只求能时刻看到你,陪在你身边,这样也不行麽?” 见云纵眉头一皱,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好了,今日是我生辰,你就当是哄我开心,点点头,好不好?” 他软语相求,说得可怜。又表示日後绝不对云纵相逼,只要守在他身边便好。云纵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最後只得长叹一声,不做声表示默许了。 秦扣枕见他应允了,欢喜不已,便松开了手,笑道:“外面席间还有一干人等我过去收杯呢。你暂且休息,我出去应付完他们,便来看你。” 云纵默默点了点头,见他脚步轻快的走出房间,闭上眼睛,长长一声叹息咽下了心底。 如果这便是他此生注定的情孽魔障……他究竟该如何挣脱? 云纵原以为秦扣枕出他房间後,不久便会回来,谁知整整一日,秦扣枕却不见人影。之後一连几天,秦扣枕都未到他房内,云纵隐约察觉到瞑华教上下忽然加强了戒备,似乎在提防什麽人入侵一般。他心下疑惑,便忍不住开口问佩瑶:“这几日教内出了什麽事麽?” 佩瑶一边替他泡茶,一边回答:“奴婢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前日教主下令,说是有极厉害的人和我们教对上了,大家务必小心。这些天教主都在忙著对付那个人,没有时间过来。”说著,她抿嘴一笑道,“公子可是想念教主了?” 她察言观色,见前些天教主和云纵之间感情进展了许多,便不再称云纵为“上君”,改称他为“公子”,心底下已将云纵彻底当成了教主的男宠。 云纵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皱起了眉头,暗自沈吟。这秦扣枕已经将瞑华教迁至如此偏僻的所在,怎麽还会被人找到?况且这段时间来他都留在教内,也没有到江湖上去掀起风波,怎会无缘无故被人寻上门来? 他却没有料到,那找上门来的,是贺兰凌。 原来自那日他随秦扣枕离开修王府後,贺兰凌恢复了功力,立刻便派人撒下天罗地网,誓必要查出瞑华教所在之处。秦扣枕之前对云纵所言,已派人传书给贺兰凌及清风观,告知他此刻近况的话辞,其实是骗他的。他只怕云纵离开,怎会将他的所在透露?贺兰凌见云纵数日来杳无音信,担心他的安危,多番察探之下,终於找到了瞑华圣教所在之地,因此率领了大批官兵,重重包围住了秦扣枕的别庄,登门要人来了。 此刻秦扣枕正傲然立在庄前,面上覆著青玉面具,对著贺兰凌冷声道:“不错,云纵的确在我手上,已被我囚在密室之中,逃脱不得。你想要他,我偏就不给,你能奈我何?” 贺兰凌忍下怒气,缓声道:“他此刻无恙吧?” 秦扣枕发出一声低笑:“你这般关心他……他是你什麽人?” 贺兰凌冷冷道:“生死之交,岂是你这种人能明白的。” 秦扣枕闻言大怒,贺兰凌这话说得他便像个小人一般,实在可恨。按捺住心头怒火,他语气冰冷的道:“我不管你和他什麽交情,人在我手上,我高兴怎麽折磨他就怎麽折磨。你有本事,就攻进来自己找。” 他这话说得狂妄,却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瞑华教内高手如云,贺兰凌也是领教过的。双方势均力敌,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谁也占不到便宜。况且此刻云纵落在他手中,不知被他折磨到何种地步,贺兰凌不敢轻举妄动,只怕秦扣枕已经安排了人在云纵身边,外间稍有变故,便夺了他性命。 想到此处,贺兰凌沈声道:“秦教主,你有什麽条件,便尽管开口吧。” 秦扣枕纵声大笑:“王爷果然快人快语!好,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秦某即刻放人。” 贺兰凌颔首道:“你说。” “第一,我要你将瞑华教圣物归还於我。” 贺兰凌微微点头:“可以。” “第二,我要叛徒苏遗风。” 贺兰凌闻言一愣,面上闪过一丝踌躇之色。原来这苏遗风,便是数月前盗走瞑华教圣物,投诚於他的瞑华教前护法。他曾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会护他安全,若是将他交到秦扣枕手中,岂不是任由他被活活折磨而死? “怎麽?”秦扣枕冷笑一声,“舍不得?” 贺兰凌面容冷肃:“这个条件,恕本王实难应允。教主请换个条件,如何?” “笑话,我秦扣枕一言既出,岂可收回?”秦扣枕冷冷的道,“王爷不妨再考虑几天,想通了再来要人吧。恕不远送,请。” 语毕,率领教内一干人等,转身回庄。 第9章 云纵正坐在房内喝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秦扣枕走了进来。一连几天都未见他人影,又听闻有人上门挑衅,云纵不免关心的问道:“听说这几日有人找上门来,是何人?” 秦扣枕笑了笑,随口带过:“没什麽人,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罢了。” 云纵见他不肯细说,也不便多问,只得道:“既然不要紧,那你自己小心便是了。” 秦扣枕闻言一笑,握住他的双手,语气暧昧道:“你可是在关心我麽?” 云纵面上一红,立即挣脱他的手,略带恼怒:“正经说话!” 秦扣枕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道:“我无事,只是你要小心,这几日切不可踏出庄外半步。你现在功力未复,我担心你有什麽闪失。” 他只是怕云纵不小心走出去,被贺兰凌手下的人发现,因此才对他说这番话。云纵却以为秦扣枕是在关心自己的安危,心内一阵感动,便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原本是想这两日向你辞行……”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秦扣枕手内的茶杯被他捏得粉碎。云纵一惊,秦扣枕已经厉声道:“你要走?” 云纵被他吓一大跳,半晌,才不安的开口道:“我离开清风观数日,心里挂念,自然想要回去。你……何以这般激动?” 秦扣枕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我是担心你身子尚未复原……” “我就是再呆下去,也不见得能复原吧?”云纵苦笑一声,“这些天来,不管我如何运功,还是无法凝聚真气。看来再呆下去也是无益,不如还是回清风观,或许能有别的法子克制我体内的寒气。” 秦扣枕沈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强留。只是此刻实在不是你离开的时机。你便多留几天,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如何?” 云纵只道他是担心他被外人所伤,便点头应允:“好,等过几日我再走吧。” 秦扣枕此刻想的却是,自己体内的寒气已经借由云纵的身体,排出得差不多了。等过几日贺兰凌交出了那块千年暖玉,云纵便也失去利用价值了,便是放他走,也是无妨的。心中打著如意算盘,面上却是笑得温柔:“这几日我都没来看你,你……”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踢开了。秦扣枕和云纵双双一愣,只见一名玄衣男子踏步而入,冷声道:“秦扣枕,你不必拿我要挟王爷。我人便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扣枕一见来人,面色大变:“你这叛徒,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那人冷冷一笑,忽然看清秦扣枕身後的云纵,见他身著道袍,愣了一下:“你是……云上君?” 云纵虽不知道此人是何人,闻言却也站起了身子,点头道:“正是贫道,阁下何人?” 那人见他毫发无伤的和秦扣枕同处一室,显然二人关系甚为亲密,不由大怒:“原来上君这些天来,竟是过得如此逍遥快活!你可知王爷为了你,食不下咽,有多麽担心你!” 云纵闻言大惊:“你说什麽?” 那人尚未答言,秦扣枕已迅速上前,出手疾如闪电,封住了他的穴道,怒喝道:“胡言乱语什麽!来人!” 门外应声出现两名教内下属,垂手听令。 “将这叛徒带到地牢,严加看守!” 两名下属应了声“是”,将那人拖走了。 秦扣枕见那人被带走了,略松了口气,回头正对上云纵惊疑不定的双眸。 “那人是……” 秦扣枕勉强笑笑:“你别担心,只是个教内叛徒罢了。” 云纵定定的看著他:“教内叛徒?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就是盗走你教内圣物的前护法,苏遗风吧?” 他虽从未见过苏遗风,但也曾听贺兰凌提起过这段事由。方才那人说的那番话,引起了他的疑心。秦扣枕分明说过,已经传信给贺兰凌,告知自己一切无恙,贺兰凌怎会为了担心他,食不下咽?而他所说的秦扣枕拿他要挟贺兰凌,又是什麽意思? 秦扣枕见他起疑,心内暗道不好。他怕云纵就此纠缠下去,非要问个清楚,便急忙道:“这人的事,我稍後再向你解释。现在天色已晚,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去地牢看看,告辞。” 语毕,也不等云纵开口,便急急离开了。 昏暗的地牢内,苏遗风双手被铁链锁住,倒悬在半空中。随著地牢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道修长的黑影映在地板上,秦扣枕的声音无一丝温度的传来:“教内那些侍卫都是养来吃白食的麽?竟被你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来。” 他心内恼怒,暗恨庄内守卫不严,这苏遗风居然无声无息的就潜了进来。他若是半夜偷袭,自己躺在床上,是不是也要被捅上一剑後,才能拿住他? 苏遗风轻蔑的笑了一声:“教主不必自责,只怪你每处庄院内的机关布置都是一个样子,我要进来也不是难事。” 秦扣枕冷冷的瞧著他:“你倒有胆子回来。” 苏遗风唇角带血,声音嘶哑的道:“我只是不想让王爷为难。” “怕他为难,便连命都可以不要了麽?”秦扣枕厉声冷笑,“他不过收留了你几个月,你就对他死心塌地至此。我这个旧主子在你眼里,是早已被抛至九霄云外了吧?说!你为什麽要盗走圣物?!” 苏遗风面色一恨,鄙夷的“呸”了一声:“像你这种杀了自己师兄夺位的小人,有什麽资格自称是我的主子?” 秦扣枕闻言,不怒反笑道:“骂得好,原来你早已知道了──真难为你忍了这麽多年,跟在我身边。” “我只是奇怪你怎麽还没死。”苏遗风恨恨道,“没有那块暖玉傍身,你怎麽没有筋脉尽爆而亡?” 秦扣枕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块活暖玉了麽?” 苏遗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云上君?” “没料到吧?”秦扣枕阴沈一笑,“那贺兰凌还以为云纵在我手内受了多少折磨,笑话,岂知我每夜都拿著他的身子快活呢!他倒真是个宝物,不但能化解我体内的寒气,还能将自己的功力传至我的体内,助我提高功力。你说,贺兰凌知道了,会不会活活气死?” 原来他在贺兰凌面前,见他对云纵关怀之情溢於言表,心里顿时翻腾起一股又气又恨的莫名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缘故,明明是从来没有爱过云纵,一直只是利用他而已,却又容不得他与其他人感情亲密。 “怎,怎麽可能……”苏遗风仍处於震惊之中,“云上君何等人物,怎会任由你……” 他素知贺兰凌与云纵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也曾听贺兰凌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云纵,说他修行高深,性情超然,实在是身在红尘外的得道之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脱然尘世的道者,会与秦扣枕之间有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 “你爱信不信,你不是都瞧见了麽?”秦扣枕心情忽然好转,眯眼笑起来,“不然什麽样的关系,才会让他深夜还与我同处一室呢?” 苏遗风瞬间面若死灰……可怜王爷因为担心云纵,日日忧劳,又怎会料到……他心中一痛,竟是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秦扣枕冷眼瞧著他,脸上也不知是什麽表情。过了一会,森然开口道:“你既已落在了我手上,我也不怕你逃得了。且让你在地牢先适应适应,待我拿回了暖玉,再来和你细清旧帐。” 言毕,挥手招来地牢外负责看守的几名下属,吩咐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第10章 秦扣枕出了地牢後,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云纵房前。见他房内烛火已熄,便伸手推门进去了。幽暗的室内传来一阵阵暗香,却是房内角落的香炉燃起的安神香的味道。 走至云纵床前,见那人一如每个夜晚,睡得极沈。秦扣枕不知为何,却没有迫不及待压上他身子的欲望。他只是缓缓在他床前坐下,伸出手,轻轻的在那张算不上美丽,却清俊英气的脸上抚摸著。 苏遗风既已自投罗网,贺兰凌迟早便会交出暖玉,换云纵回去。自己……还在犹豫什麽呢?这具身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若是为了泻欲,他身边宠姬如云,各有各的滋味,一个男人的身体又有什麽好留恋的?难道是做戏太久,连自己都几乎要被迷惑了麽? 他念及此处,眸子猛然一沈。怎麽可能!情爱这种东西,不过是世上最无聊最恶毒之物,有如鸩毒,沾上便是万劫不复。他也曾有过那样的心境,也曾在那懵懂的少年时代,认真且执著的守护著自己的爱恋……可是又如何呢?温柔的背後不过是算计,为那温暖的笑容而沈醉,换来的却是差点被一剑穿心的下场。 若不能一步登天,睥睨江湖,谁又会将真心系在他身上?若他已经坐拥江湖,又要他人真心作甚? 天下间又有谁为不可得……秦扣枕猛然站起身,衣袖挥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自那日苏遗风闯入瞑华教内被擒後,秦扣枕便再也不曾踏入云纵房内了。云纵在第一次撞见秦扣枕在花园内搂著个侍妾喂酒调笑後,便总会在走出房门散心时,一次又一次的瞧见他和别的女子在不同的地方亲热。渐渐的,云纵便不再踏出房门了,每日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房内。 他不明白秦扣枕为何会如此。 他不明白为何那人在前一刻还情深款款的说只为他一人心动,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说只求伴在他身边,怎会转眼之间,便将他视为路人一般。 记忆中那人那时的泪水,仿佛滴在自己心尖一般的灼痛,却又在转瞬间,换做了他搂著别的女子,懒洋洋的笑容。 云纵不懂,他想或许是他不懂人类的情欲,因此不懂一个男子为何会一面说著只喜欢一个人,一面又能将柔情分与那麽多人。但是他知道皇帝身边有三宫六院,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有好几名侍妾,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在世人眼内,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只是他不通世事而已,误将那人一时的言语,当作了一世真心。 本不欲沾红尘,偏偏却是坠入了红尘道。云纵的唇边,扬起漫漫的苦笑。 再不离开,就真是万劫不复了吧…… 去意已决,云纵只是想寻个机会,当面与秦扣枕辞行。然而秦扣枕再不来他房中,问起佩瑶,佩瑶也只是支吾著说教主最近忙著处理教内事务,怕是没有时间过来吧。 云纵瞧出了她眼内的犹豫和不忍,便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不欲去细究佩瑶眼内的他与秦扣枕究竟是何关系,他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慢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云纵忽然开口道:“佩瑶,你可知教主前日捉拿到的人,现在关在何处?” “是苏护法……不,苏叛贼麽?”佩瑶恨恨的道,“听说被教主关在地牢内。哼,这种叛徒,死有余辜!” 云纵默默喝了口茶,垂下眼帘,心中若有所思。 苏遗风被擒後的第三日,贺兰凌又来到了瞑华圣教庄前。只是这次他并未多带官兵,只带了几名护卫在身侧。 秦扣枕听人来报後,便也只带了两名下属出了庄外。两个人,一人是权倾天下的少年王爷,一人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瞑华教教主,却双双站在庄外大路边,不免让人见了有些好笑。 “秦教主,本王这次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难道不能请我进去坐坐麽?”贺兰凌皱了皱眉,开口道。 秦扣枕笑了笑:“就在这里谈也无不可。” 他可不敢让贺兰凌进庄,万一正好撞见云纵,岂不是坏事! 贺兰凌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开门见山的道:“关於教主前日所提的条件,贵教圣物,本王定会奉还。只是苏护法……不知为何,竟已突然失踪了。恕本王实在难以完成教主的条件。” 秦扣枕冷冷一笑:“是你不想交人吧?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怎会失踪?这话拿来哄三岁幼儿还差不多。” 贺兰凌面色严肃:“即使这人没有失踪,本王也不会将他交与教主。秦教主,苏遗风可是落在你手中了?” 秦扣枕拂袖道:“笑话,人一直被你藏著,怎会落在本教主手里!”顿了顿,语气强硬的道,“两个条件不能完成,你休想我将云纵放走!” 贺兰凌面色铁青,半晌,才开口道:“教主最想要的,无非是那圣物。本王随时可将其归还於教主,你为何硬要扣著云纵不放?”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秦扣枕不是最关心那圣物麽?云纵和圣物相比,孰轻孰重,一眼明了。怎麽这秦扣枕却宁可关著云纵不放人,连圣物也不急著要回去了? 秦扣枕面色一变,竟是有些动怒:“本教主想要什麽,早已说得清清楚楚。除非你将我教圣物和叛徒苏遗风一同奉上,否则休想见到云纵!”说完,也不管贺兰凌作何回复,拂袖而去。 他一路走进庄内,心下的怒气还是没有平复。虽明知贺兰凌那番话只是无心之言,自己却像是被窥破了心事一般,不由得便恼羞成怒起来。此刻云纵於他而言,实在是没有再留著的必要了。苏遗风现已关在大牢,只要换回了那块暖玉,他云纵的利用价值也就仅止於此了。 只要自己一个点头,便可用云纵交换回圣物,为何自己还是在犹豫,还是在迟疑? 把那个人留在这里,究竟於他而言有什麽意义? 待到面前出现一排熟悉的台阶,秦扣枕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又走到了云纵的房前。他这几日来,都未曾踏入此处,每日和众多宠妾寻欢作乐,性动之时便随意在庄内某处公然搂抱调笑。他知道曾被云纵不止撞见过一次,却懒得前去解释。 解释什麽呢?之前对他说的那些喜欢他,爱恋他的话语,原不过是拿来骗他的而已。如今目的都已达到,又何必费心再去哄他呢? 默默的出了一回神,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忽然被推开,佩瑶从里面闪了出来。 “教主?”她愣了一下,随即惊喜的笑道,“教主是来看望公子的麽?公子用完午膳,刚躺下歇息。教主要进去麽?” 秦扣枕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 “教主……”佩瑶欲言又止,终於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这几日……精神都很不好,整天关在房内也不肯出去。教主若是有空……便来看看公子吧……”她服侍云纵一场,毕竟有了感情,不忍见教主忽然之间冷落了他,因此大著胆子开口进言。 秦扣枕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却终究还是摇头离开了。 佩瑶呆呆的站在原处,忽然觉得有些伤心,不知是为了云纵伤心,还是为了这欢情薄而神伤。其实跟在教主身边这麽多年,早已看清,教主的心,是多年前便已死了的…… 房内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随即,又悄无声息了。 第11章 秦扣枕从云纵的房外离开後,一时间觉得意兴阑珊,就连去地牢也是随便看了一眼,吩咐了下属两句严加看守後就离开了。他想起蕴姬曾说为他新谱了一曲,不如便去她的住处消磨时间吧……此时此刻,怀抱美人逍遥快活,或许就能忘去这心底的种种莫名情绪了…… 他离开後,良久,不远的假山後慢慢的走出一人,正是云纵。 原来他在房内听到秦扣枕在屋外与佩瑶的对话後,等秦扣枕离开,便悄悄尾随在了他身後。若是往常,秦扣枕必会察觉。只是那时他满腹心事,竟是一直没有发觉身後有人跟踪。云纵见秦扣枕进了地牢,便躲在了不远处的假山後,等秦扣枕离开,确定他不会返回後,这才走了出来。 他既然不能从秦扣枕嘴里得出实情,便只能去见苏遗风,解开心中的疑惑。 地牢外负责看守的几名瞑华教属从,见云纵慢慢的走过来,都有些疑惑。及至等到云纵走到了他们面前,神情自若的开口道:“方才教主忘了些东西在牢内,命我过来取。你们著两个人带路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他们都没有见过云纵,也不知此人是谁,谁也不敢应承。最後,还是其中一个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云纵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举至他们眼前:“自是教主吩咐我来的,诸位若是不信,难道要请教主回来当面对质?” 原来那块令牌,是秦扣枕之前劝云纵不要整日呆在房内,不妨出去多走走时送与他的。他曾言这块令牌是他贴身之物,云纵拿了此牌,只要不出庄内,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敢有人上前阻拦盘问。秦扣枕那时之意,原是为了讨好云纵。云纵受了他的令牌後,从来也不曾用过,没想到第一次使出来,竟是这般场合。 几个人见了这枚令牌,都吓了一跳。他们均知这令牌代表著教主的权威,既然拿在此人手中,看来真的是教主身边的人了。 这些人也曾经听闻,教主数日前带了个男人回庄,甚为宠幸。他们虽然未曾见过那人,此时打量云纵,恐怕就是此人了。既是教主宠爱之人,他们自然不敢得罪,谁又有胆子去请教主过来当面对质──当下便有两个人朝著云纵弯了弯腰,恭敬的道:“既然如此,就请公子随属下进来吧。” 云纵暗中松了口气,便跟在那两人身後进了地牢。一直走到苏遗风关押之处,云纵淡淡道:“你们到外面候著,我半个时辰後便出来。” 那两人犹豫了一下,云纵面色一沈:“难道你们还怕我劫狱不成?” 两个下属吓一跳,连道“不敢”。不敢得罪於他,只得转身离开了。 云纵见他们出去了,便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苏遗风正被吊在牢中,这几日虽深陷地牢,却没有遭受酷刑折磨。他也不知道秦扣枕心内在想什麽,被他盗走教中圣物,分明是恨他入骨的,这些天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偶尔过来看看,也是没说两句便走了。他想来想去,恐怕秦扣枕还没有想出来具体要如何对付他,所以先将他关在此处,日後再慢慢来折磨他吧。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还以为是秦扣枕去而复返,便冷笑一声道:“怎麽,秦教主终於想出用什麽法子对付我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他愣了一下,费力的扭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云纵缓缓的开口道:“苏护法,贫道是云纵。” 苏遗风愣愣的瞧著云纵,忽然露出个讥讽的笑容:“云上君怎会来此?” 他心里早已认定云纵与秦扣枕之间有著那种不可见人的关系,虽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此,却实在难对他有好脸色。 云纵沈默了一下,开口道:“苏护法,你不是好端端住在王爷府中麽?为何要忽然自投罗网?” 苏遗风冷笑一声:“上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云纵闻言一愣:“贫道是真的不解,还望苏护法告知。” 苏遗风不由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云纵一眼,见他面上神情认真,不像是做戏。隔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道:“自从上君失踪後,王爷担心不已,前几日好不容易找到此处,向秦扣枕要人。谁知秦扣枕竟以我为条件,要王爷将我交出,方肯放上君离开。我不忍见王爷为难,所以甘愿自己送上门来。” 云纵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大惊:“王爷怎会以为我失踪?秦教主不是早已传书给王爷,告知他我在此处留客数日,一切安好麽?” 苏遗风眉头一皱:“怎可能?就我所知,王爷从未接到过秦扣枕的传书。”喘了口气,又道,“云上君,有一事我实在是不明白,不知可否问询?” 云纵点点头:“苏护法直言无妨。” “云上君出家之人,怎会与秦扣枕……保持著这种为世所不容的关系?”苏遗风直直的看著他,“那秦扣枕究竟对上君施了什麽法术,竟使得上君甘愿献身,不但为他驱除体内的寒气,更将自己体内的真气传与他助他提高功力?上君难道不知这秦扣枕与王爷乃是夙敌麽?为何反要助他到如此地步?” 云纵面色大变,震惊之下连退数步,连声音都有丝不稳了:“你……休要胡说!我与秦教主只是君子之交……何时……献身於他了?什麽为他驱除寒气,传他内力……我几时做过这种事?” 苏遗风神情一凝,缓缓道:“我骗你何益?这些话都是秦扣枕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这些天来,夜夜与上君欢好呢……” “胡说!”云纵如遭雷击,急怒交加,“我每日一到掌灯时分,便安睡下了,怎会与秦教主有……那种事?我留在此处,只是因为当日秦教主为体内寒气所伤,走火入魔,我为了救他一命,不小心将他体内的寒气导入了自己体内。是以这些日以来,真气始终无法恢复,才不得不暂留此地。贫道修道多年,红尘不沾,怎会与秦教主发生那种关系!” 苏遗风淡淡笑道:“原来……上君只是一直为秦扣枕所蒙骗而已啊。” 不知为何,他听闻云纵原来并非有意相助秦扣枕,竟是大松了一口气,由衷的为贺兰凌感到喜悦。 “你说……秦扣枕,一直在骗我……”云纵面色苍白,语音颤抖,“他若真对我做出那些事……为何我,竟会一无所知……” “上君自言每到掌灯时分便睡下了,是不是每日都觉得精神不济,体虚乏力,一到固定时刻便昏昏欲睡呢?”苏遗风神情凝重的道,“若是如此,我没猜错的话,上君恐是中了安魂香。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若是剂量加重,便会使人陷入深度昏睡之中,天塌下来也不会有知觉。” 云纵一呆,想起房内每日燃著的香炉,还以为是秦扣枕的喜好,难道便是那安魂香? “上君如若不信,今晚觉得困倦之时,便咬破舌尖,使自己千万保持清醒。”苏遗风轻笑了一声,“安魂香没有解药,想要不受其害,除非凭著极大的毅力,用痛觉使自己神智维持清醒。在下言尽於此,上君作何决定,就请自己定夺吧。” 云纵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最後,终於转身离开。 第12章 秦扣枕在蕴姬房内消磨了大半日,不知为何,却是毫无兴致,就连蕴姬特意为自己献上的新曲,半天也没听出个调来。勉强坐到晚间,秦扣枕终於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晚就不过来了,你先休息吧。” 蕴姬咬住唇,连眼眶都有些发红了,颤声道:“教主……又要去那个人那里麽?” 秦扣枕面色一沈:“你说什麽?” “教主自从将那人接进庄内,便冷落了我们一干姊妹。”蕴姬的眼泪终於落了下来,“这两日虽又稍加走动,却总是心里想著别的事。那人……不过是个男人,教主为何要如此念念不忘?” “住口!”秦扣枕动怒道,“你逾矩了。” 蕴姬垂下眼帘,哽咽道:“蕴儿不敢。” “你不敢?是不是我宠幸谁,想什麽事,都要一一同你交代?”秦扣枕冷声道,“你素来是最聪明的,难道不知道什麽话该说,什麽话不该说?我不想听的话,就是你不该说的话!” 蕴姬从未见他如此盛怒过,顿时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小声抽泣著。 教主……以前教主对她,对这庄内别的姊妹,都是极温和的。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对著她们,微笑著,欣赏著她们的清歌漫舞。他好像极多情,却又好像从不动情。便是对谁更加宠爱一点,却也不会冷落其他侍妾。蕴姬从不和别的女子争宠,因为她知道谁也无法独占教主的心。只有这次,她却是慌了,因为教主为了那个人,一连数日不曾踏入任何一个姬妾房中。更为了那人,在他生辰之日,抛下自己,急急忙忙追赶而去。 谁也不知道,那天她坐在船上,是多麽的尴尬,多麽的不甘,又是多麽的……妒忌那个人。 秦扣枕见她默默的低声啜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叹了口气,临走前丢下了一句:“那人……和你们不同。” 蕴姬的抽泣声顿止,惊恐的抬头,却见秦扣枕已经推门离去了。她不敢上前追赶,只能颓然的坐倒在床上。 那人……与她们不同…… 她一阵心如刀绞,再也忍不住,扑在床上,痛声大哭起来。 秦扣枕离开蕴姬房内,也不知要走去哪里,一时间心内五味纷杂,双脚却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又自动走到了云纵房前。 屋子内一片漆黑,想是云纵早已睡下了。 秦扣枕默默推门进去,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外倾泄入来,只见云纵安睡在床上,呼吸均匀,丝毫未被惊动。 房内仍是飘荡著安魂香独特的味道。 秦扣枕慢慢走到他床前,默默的凝视著他。他并不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麽,只知道对著这个人,忽然之间就掩去了要拿他身子泻欲驱寒的念头。也许……就只是这样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便好,无关欲望,无关算计。 瞧见云纵额头上一缕发丝覆在了他的闭著的双眼上,秦扣枕伸出手,轻轻替他拨开了。手指触及那张温暖的脸庞,便舍不得离开,不由自主的便缓缓摩挲起来。光滑的肌肤仿佛磁铁一般,吸引著他的手指逡巡不去。直到细长的手指挑开了那人的衣领,正要往下探去,猛然被一把握住了。 秦扣枕大惊,一抬眼,恰恰对上了云纵黑亮的双眸。 “你……”他怎会突然清醒过来? 云纵脸上却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果然,一直是在欺骗我!” 声音虽然冷历之极,吐词却有些模糊不清。秦扣枕定睛一看,云纵的嘴角正缓缓淌下一丝血迹。 “你……你咬破自己的舌尖……”秦扣枕顿时明白过来。云纵……想来是已经察觉到自己中了安魂香,只是谁教他的这个法子?难道是佩瑶?不可能!那丫头绝不会出卖他。 “若非如此……”云纵惨笑一声,映著唇角那抹血痕,分外凄厉,“我还要被你骗到什麽时候?” 当他在夜晚来临之际,又如同往常一般感觉到困倦顿起时,便遣退了佩瑶,假装上床休息,却是暗自咬破了舌尖,硬撑著不让自己被困意夺去神智。直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感觉到那人在自己床边坐下,最後竟将手摸了上来…… 一刹那,他心如死灰。 苏遗风白天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心里是不愿意去相信的。然而回房後细细思索,自己自从救了秦扣枕後,便始终无法凝聚体内的真气,反而是骨子里的寒气一日重於一日。每日精神萎靡,身上总觉得使不出力气,一到傍晚便支持不住的想睡觉……种种线索,越想便越觉得心惊。 原来……秦扣枕果然只是一直在利用他罢了…… 秦扣枕见他面上一片失望之极的神色,竟是如同死心了一般,心里一急,冲口而出:“上君……”却是不知该说什麽。 云纵双目紧闭,良久,脸上的凄色终於缓缓褪去。 “是我一念之差。”他低声说,“是我不该答应你留下来,是我不该一时迷惑,是我堪不破红尘情障……是我咎由自取。” 秦扣枕心中一痛,下意识的便想伸手抱住他,却忍了下来。 既然云纵已经看清楚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现在说什麽云纵都不会相信了──更何况,他还有什麽好说呢?利用他的人是自己,欺骗他的人是自己,害他身中寒毒,内力大失的人,也是自己。云纵没有怒到拿剑捅了他,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云纵再睁开眼时,双眸内已一片清明。他看著秦扣枕,一字一句的道:“我只问你一句,那日我告诉你,我生平不能动情欲,否则便会害我功力全失。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有没有动过情欲?” 秦扣枕一愣,缓缓摇了摇头。云纵在那些性事中,始终处於昏睡状态,而他也从未好心替他解放过,是以云纵竟是一次也未曾被挑起过欲望。 “那就好。”云纵垂首淡淡一笑,“只要我没有动心动情,就好。”他抬起头,对著秦扣枕冷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秦教主,贫道告辞了。日後若得相逢……便只当相见不相识罢。” 他心中痛极,却又在瞬间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像是有什麽已经被掏空了。对於秦扣枕的欺骗和利用,他只有一种噩梦初醒的感觉。便像是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若在修行时心存杂念,就会身受魔障所苦,陷入幻象,不能脱身。他想这秦扣枕便是他的魔障,诱他跌入红尘道,而今自己终於解脱,放下一切,斩断尘念,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幸。 秦扣枕原以为云纵在得知真相後,必会怒极而恨不得杀了他。再不然……至少也会对他痛骂一番,揪住他质问为何要骗他,为何要利用他。谁知竟只是这般云淡风清,却又绝情到底的一句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日後若得相逢……便只当相见不相识…… 他忽然厉声大笑起来,死死的望著云纵:“你……难道不恨我?” 云纵淡淡一笑:“堪不破情孽,才会恨你。如今我大梦已醒,恨你何益?” “我不信……”秦扣枕面色惨白,“我不信……你自始至终没有对我动过情!” “纵有一时迷惑。”云纵直视著他的双眼,吐字如冰,“也已是堪破。” 第13章 纵有一时迷惑,也已是堪破。 这句话霎时如利剑般直直的插入了秦扣枕心尖。他面色剧变,不敢置信的看著云纵。却见他已经从容走下床,穿上道袍,系好佩剑,拂尘搭於肩上,面上再无半丝凄苦之色,只剩一片平静。见他毫不迟疑的便要离去,秦扣枕猛然从背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许走!” 云纵冷声道:“放手。” “我不能放你走。”秦扣枕语气阴寒,“我已和贺兰凌谈好条件,用你交换我教圣物。你走了,我拿什麽去和他换?再者暖玉尚未拿回,你的身子也还有利用价值,我岂肯放你走?” 被他扣住的手腕剧裂一抖,云纵猛然回身,一双眸子内终於燃起了熊熊怒火。 “秦──扣──枕!”他“唰”的一声反手抽出了肩上的佩剑,厉声道,“你辱我太甚!” 越昆剑出鞘,十数年绝学使出,出招便是极为凌厉。云纵长剑一挽,剑华闪过,剑尖便直冲秦扣枕面门而来。秦扣枕侧身闪开,身如疾电,游走之间避开云纵剑芒,欺他此刻内力未复,身虚乏力,趁云纵一剑送至他面前之时,闪身至他身侧,却是双腕一翻,准确无误的扣住了他的命脉。稍加用力,一股寒气顷刻间顺著云纵的命脉直蹿而上。“!啷”一声长剑坠地,云纵踉跄两步,被他扣住手腕,挣扎不得。 秦扣枕反手一拉,将他拖入自己怀内,唇角勾起一抹调笑:“就这点本事,还想走?” 云纵闭目傲然道:“至多不过一死,你休想再得逞!” “果然有骨气,不愧是天下第一观的云观主,云上君!”秦扣枕邪邪一笑,“我怎麽舍得让你死呢?不过念在我们欢爱一场,你竟一直没有享受到其中的妙趣,岂不是可惜?” “你……你想做什麽……”云纵面色大变,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我想做什麽……”秦扣枕微微一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走至床边,然後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当然是让你好好享受一番了,上君。” 云纵大惊失色,待要挣扎,却被秦扣枕伸手猛然抓住了双臂。他一面压上身来,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云纵的双手举过头顶,然後用腰带绑了起来。云纵拼命扭动挣扎,却被秦扣枕死死的压住,无法动弹。他张口欲骂,话未出口,便被堵住了双唇。 这个吻来的猛烈而带著浓浓的情色意味,他的齿关被毫不留情的撬开,秦扣枕的舌头蛮横的闯入进来,霸道的纠缠住他的舌,毫不留情的攻城掠池,不容退避。一双手顺著他的腰侧,开始不规矩的游疑著,然後探入了他的衣衫内。 “住手……住手……”云纵挣扎著发出断断续续的抗拒声,唇舌交错间好不容易拼命拉开了和秦扣枕之间的一丝距离,却在下一刻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秦扣枕的手指轻轻探上了他的的发顶,随即一扯,碧玉簪发出一声脆响跌落在地,三千青丝散落下来,泄了云纵满肩。 云纵扭过头去,双目紧闭,秦扣枕的眸子愈发的幽深了。 “你……你若敢辱我……我此生绝不放过你……”原本是极为狠历的一句话,却因为说话的人气息不定,语带颤音,反而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色撩人。 “求之不得。”秦扣枕双手不紧不慢的抚上云纵细薄的腰身,薄唇勾起一丝轻笑,“我就是要你这辈子都不放过我。” 手指微微一弹,云纵身上的衣带应声而开。昏暗的室内只见那光滑的肌肤上泛著暖玉般的光泽,在秦扣枕肆无忌惮的目光逡巡下,渐渐染上一层薄红。 秦扣枕微微眯起了眼,嘴唇移到云纵的下腹,时重时轻的舔咬著,眼睛上挑,欣赏著云纵带著极力忍耐,却又已经红晕满面的神情,愈发卖力的吮吻起来。忽然十指一扣,握住了云纵已微微挺起的欲望,不怀好意的摩擦搓弄起来。 “只要试过一次,你便会一辈子忘不了……”秦扣枕在云纵耳边轻轻吐息,“这种销魂滋味。” “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云纵痛苦的喘息著,脆弱处被时重时轻的抚弄,这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至的快感是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几乎将他没顶。极度的羞耻,极度的痛恨,恨不得封闭了自己的感观,断了所有知觉,却无法抵挡那仿佛身子被抛上云霄般的剧烈欢愉。 耳边仿佛又听到当年师父在自己初成年时的教诲──情之一字,最是难守,最是易破。云纵,你若堪不破情障,此生必受其害,後患无穷。 弟子已经下决心斩断,已经脱身……为何还是要遭此劫数? “上君,你这话说得真教我委屈。”秦扣枕低声笑道,“明明是你在享受,如何说是与我有冤仇呢?” 一面说,一面更加肆意的套弄起来。白皙修长的指头游移在他胸膛上,极慢的抚摸之後,舔了下指尖,漾了层水雾的迷蒙眸子似乎意犹未尽,干脆俯身向下,绯红舌尖从柔软唇间探出,下一秒,异常温软的触感袭击上了云纵的胸口。 唇舌含住云纵胸前的红晕,轻轻的舔噬著,那湿润麻痒的异样触感,使得云纵不能自抑的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随即浑身一颤,却是秦扣枕轻轻探入一指,插入了他的密处,缓缓抽插著,待到那里开始松软,复又插入了第二指。 云纵的身子猛烈的挣扎起来,嘴唇被秦扣枕堵住,发不出声音。秦扣枕的舌尖触到了微咸的滋味──那是云纵自己咬破舌尖,留下的鲜血的味道。 缓缓放开云纵的双唇,迷蒙著的深黑色眼眸半掩在长睫之上,长发披散,唇上沾染了一点属於云纵的鲜红,秦扣枕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露出抹极为豔丽的笑容。 “要来真的了哦──” 他一把将云纵抱起,跨坐在自己身上,勃发的硬挺毫不迟疑,猛然插了进去。 剧烈的疼痛让云纵抓著床单的手蓦然一紧,下身被撕裂被贯穿,感觉到的却是胸口仿佛被碾压过一般的剧痛。身体上的疼痛敌不过心被绞成灰踏成泥碾作尘的绝望,一层层反复酝酿,越靠近胸口,那一波波涌起的疼便越发尖锐。 然後,便只剩下微微的麻痹和缓缓的钝疼。灵魂剥离出躯体,飘在半空,冷眼望著欲海沈浮身不由己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曾经是洒脱於天地间,不染红尘,位高名重的云上君。 却为了不该心动的人心动。 却为了这极度耻辱的欲望而沈迷。 却是苦苦要挣扎出红尘道,却又偏偏坠入。 换来的只是如此下场。 秦扣枕这次的目的便是为了让云纵挑起情欲,自然不能只顾著自己发泄。他一边缓缓的抽动著身子,一边不忘握住云纵的下身,细加套弄。不多久,便觉得那颤微微的欲望抖了几下,终於泻出。 秦扣枕一时得意,便笑著抬首道:“你看,出来了……” 话音未落,待他看清云纵此刻的情形时,面色顿时一片惨白。 只见云纵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大口大口的呕著鲜血,体内的真气顺著与秦扣枕交合的地方,正疯狂的流失…… 第14章 “云纵!”一声惊叫,秦扣枕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鲜红的血渍在雪白的床单上四散开来,豔丽无比,竟像极了一朵盛开得凄厉无比的血莲花。 云纵体内失控流窜的真气如刀锋一般锐利,洪水般涌进秦扣枕的体内,冲击著他的经脉。秦扣枕急忙抽出了自己的欲望,右手急急劈落,封住了云纵的周身大穴。 顿时,真气不再流窜。 云纵好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倒在秦扣枕怀中,面色青白,呼吸微弱,衣襟上全是触目心惊的血迹。 秦扣枕清清楚楚回想起他说过的话,若是与人交合,泄了元阳,轻则功力流失大半,重则内力尽失,功体俱毁。 内力尽失,功体俱毁…… 秦扣枕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忽然伸手搂住云纵,轻声的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他贴著他耳边,犹如情人间的情话般低低的吐息著,“如今你一身的功力都归我了,自然是哪里都不能去了。” 失去功力,便如同废人一个。这样的云纵,纵有一身傲骨,离开了他,还能去哪里呢? 除了留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你知道麽……”他继续在云纵耳边轻轻的说著,“你偶尔对我微笑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人……” 同样温暖和煦的笑容,同样总是无可奈何的对著他,却无法拒绝的神情。他最初的情动也是最後的爱恋,却在那人手中的长剑被自己击落在地的脆响声中听见了永诀。 他那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在那人的身子软软的倒入自己怀内时,仍不敢置信的问他:“师兄……你为何想要杀我?” 那人嘴角带血,呼吸越来越微弱,却仍旧带著笑,轻声说:“傻瓜,谁不想……坐拥江湖。” 那是他留给他的最後一句话。 其实师兄……你离教主之位,原已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便是黄泉永隔。 而他,却是从那日起,步步筹谋,手段辣历,最终登上了教主之位。坐拥江湖……师兄一生的梦想便是如此。而他终於睥睨天下,却发觉自己再无求之不得。 再无求之不得之人,再无求之不得之物。 他的心已经残缺,再拼不成完整。 秦扣枕的唇角轻轻勾起,漫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人人说他无情,人人说他狡诈,人人说他狠辣,人人说他不择手段。 不过是一夕之间,一个少年瞬间成长为一个男人。 他低头望著自己怀内的云纵,那人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他根本就听不到自己在说什麽。 也许无关爱念,对於云纵,他原本只是单纯的利用。却渐渐的连自己也被自己骗了进去,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许……只是因为这些年来,他真的很寂寞。 即使身边美人如云,依然觉得寂寞。 所以他只需要一个温暖的身体,一张同样和煦的笑容,和一个永远也无法再伤害他的人。 这就够了。 第二日一早,佩瑶如同往常般轻轻扣了扣云纵的房门:“公子,起来了麽?” 良久,房内传来秦扣枕的声音:“进来吧。” 佩瑶一惊,随即心内不由暗暗欢喜了一下。这些天教主冷落了公子许久,没想到昨晚竟然又在公子房里过夜了。看来教主这次是回心转意了,公子这次把握住机会,说不定能重获教主欢心也不一定。 这麽想著,便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了。还以为会看到一副春情融融的场景,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凄惨之极的殷红。 床单上浸染著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教主神情淡然的靠坐在床头,怀中搂著一动不动的云纵。 那一瞬间,佩瑶几乎以为教主把云纵给杀了。 “教主,云公子他……” “没什麽。”秦扣枕轻描淡写的道,“昨晚他吐血了,不碍事。” 这还叫不碍事?都跟死人差不多了还叫不碍事? 秦扣枕见她呆呆的站在原处,不由眉头一皱,沈声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麽?还不叫人送桶热水进来?” 佩瑶一惊,急忙领命出去了。她不敢多问,因为她知道教主越是表面上和颜悦色,越是心思难猜。 就像当年教内忽然发生大乱,前任教主病故,他的几名弟子为了继承教主之位大动干戈。谁都以为得势的会是武功不凡,深受老教主宠信,又在教内颇有威望的二弟子苏遗水,不料最後登上教主之位的,竟是几名弟子中排行最末的秦扣枕。 他便是这般神情自若的微笑著,毫不留情的铲除异己,最终统领了瞑华圣教。 片刻之後,两名下人抬了个大木捅进来,随即躬身退出去了。佩瑶胆战心惊的走到床前,颤声道:“教主,可要奴婢帮云公子清洗身子……” “不必了。”秦扣枕挥手道,“你叫人把今年给我添置的新衣里挑出两套颜色浅淡些的,一会儿送过来。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佩瑶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又被秦扣枕叫住了。 “今日你看到的,不要多嘴,去吧。” 佩瑶心内一颤,慌忙答了句“不敢”,急急忙忙退下了。 房门被佩瑶反手掩上後,秦扣枕动了动身子,轻轻将云纵抱了起来。 从昨晚到今晨,他一直没有清醒。 秦扣枕柔声道:“你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我叫人给你送新的过来,好麽?” 怀中之人毫无反应,除了那一抹微弱的呼吸,竟和个死人差不多。 秦扣枕微微的笑了,低声道:“你不想和我说话,那就继续睡吧。只是你身子也被弄脏了,我替你洗洗吧。”一面说,一面将他抱到了木捅旁,一只手搂住他,另一只手测了测水温,然後将云纵放了进去。 热气腾腾的木捅内,云纵苍白的脸似乎也被薰出了一丝血色。 秦扣枕拿起挂在木捅边的毛巾,沾了水,细细的替云纵擦拭起身子来。他从未对人如此尽心尽力的服侍过,平日自己沐浴还要人伺候的,现在却用著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动作对待著云纵。 小时候,师兄也曾这般替他洗过澡的。 秦扣枕面上挂著微微的笑容,多年来一直如同缺了个洞的胸口,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第15章 云纵在沈沈的黑暗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皑皑的一片雪白。 床帐是白色的,棉被是白色,床单是白色的,连自己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他慢慢的转过头,看到一张勾魂夺魄的美丽笑脸:“你醒来了。” 云纵的双眸呆滞的望著秦扣枕,张了张嘴,吐词还有些模糊不清:“阁下……是谁?” 秦扣枕呆住了,他仔细的瞧著云纵。道者的脸依旧是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双眸里只有满满的疑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杂质。 良久,秦扣枕缓缓开口道:“你……不认得我了麽?” 云纵摇摇头,垂下眼:“你很眼熟……可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他皱起眉,很是困惑,“这里……又是哪里?” 秦扣枕说不出话来,他完全震惊了。在云纵清醒前,他设想过无数个他醒来後的反应,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 云纵竟然把他从记忆中彻底排除了。 或者说……这只是云纵的诡计? “那你……”秦扣枕试探著开口,“还记得自己是谁麽?” 云纵脸上浮起一片迷茫之色,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半晌,颓然摇头:“我也记不起来了。” 秦扣枕定定的瞧著他,云纵的神情惶惑中带著无助,如果是装的,以云纵素来的性子,只怕宁可自尽,也绝不不屑於耍这种手段的。 他是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 秦扣枕忽然想起,有些人若是遭受打击太大,无法接受,便会患上失心疯,举止失常,状若疯癫。也许云纵……便是变成如此了吧? 无法接受自己内力全失,功体俱毁的打击。无法承受自己一直被欺骗被利用的事实,在昨晚那场绝望的情事之後,再醒过来,便选择了忘记一切,舍弃一切,连同伤害和痛苦,全都从心底丢弃了吧。 秦扣枕沈默著,良久,忽然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轻轻贴著云纵的耳边道:“你想知道……自己是谁,我又是谁麽?” 云纵愣愣的望著他。 “你叫云纵,是我……”他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吐息,“师兄。” 是从小伴著他长大的师兄,是最疼他最宠他的那个男子。 是软软倒在他怀里,最後还带著微笑的那个人。 是他每次想到就会心痛到连呼吸都要停止,永远永远忘不掉的──一辈子的伤痕。 云纵面上闪过一丝困惑,艰难的开口道:“你是我……师弟?” 秦扣枕轻轻的笑了:“再叫一声。” “……师弟?” 身子被一把拖过,紧紧的搂在了怀中。云纵吃惊之下,下意识的挣扎著,却被抱得更紧。 “别怕……我会保护你,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谁也别想伤到你。” 云纵皱著眉头,似乎极难受,却又挣不开那双手臂。 “无论你想要什麽,我都会给你……”双臂忽然更加用力,云纵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秦扣枕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要你不再离开我。” 不再背叛我,不再伤害我。 我会……比任何人都珍惜你,云纵……师兄……遗水…… 云纵自那日苏醒过来後,身体就变得极为虚弱了。他体内的真气几乎流失怠尽,又被秦扣枕体内的寒气所侵,原本一头泼墨般的乌发,一夕之间,竟已灰白了大半。 秦扣枕此刻正细心的替他梳理长发,然後用碧玉簪小心的绾起来。 “你大病了一场,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秦扣枕轻声道,“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你便会好好的。” 云纵置若罔闻,只是任凭他摆弄著自己的长发。他的视线凝固在房内墙上挂著的拂尘和一柄青色长剑之上,面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秦扣枕注意到他的视线,便顺著望过去,愣了一下,小心的笑道:“怎麽了?” 云纵低声道:“为什麽我的房间里,会挂著那个?” “装饰而已。”秦扣枕不动声色的一语带过,“你不喜欢?” “不是……”云纵摇摇头,最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挂在那里就好。” 秦扣枕微微皱了皱眉,云纵虽然什麽都不记得了,可一天到晚对著自己以前曾经用过的东西,万一哪天突然想起来怎麽办? 可是……他又不想把拂尘和越昆剑丢掉。毕竟……那是云纵身边所留下的仅有的两样东西了。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初见云纵时的场景,那拂尘一甩的洒脱姿态,那笑语悠然的自信风采,他在一瞬间不由得不为之折服,甚至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物,若是能为己所用,该有多好。 只是他那时怎麽也没有料到,他和云纵之间,竟会变成如今这样的牵绊。 他舍不得对这人放手。 无论是出於何种感情,都舍不得。 云纵把秦扣枕当成自己的师弟後,倒不排斥他的亲近,只是反感他时不时就对自己搂搂抱抱。每当秦扣枕到他房内来,他便下意识的离他远些。一见他要挨到自己身边,便会立刻露出严厉的神色,呵斥他已经年纪不小了,为何还喜欢这般粘在一起。 秦扣枕显得极是委屈,却不敢造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稍稍和他拉开距离。 “师兄,你以前都很疼我的。”秦扣枕小声在他身边嘀咕著,“怎麽现在对我这般冷淡……” “你堂堂一个教主,成天和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云纵脸色十分难看,“你怎麽不去找别人……” “我不要!”秦扣枕神色猛然一变,低吼了一声,“我不要别的人!” 云纵一愣,秦扣枕已经紧紧抱住了他,语气倔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半晌,云纵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你怎麽……如此孩子气。” 秦扣枕闭上眼,真的……像极了师兄的口吻。若云纵没有忘记一切,怎可能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越是不舍他难得的温柔,便越是将他与师兄不知不觉当作了同一个人……有时候他竟会产生错觉……莫非师兄没有死,只是借著云纵的身子,又回到了他身边。 这仿佛是偷来的幸福,如同掺了迷药的鸩酒,教他愈来愈迷醉,已经无法抽身。 “对了。”云纵忽然开口道,“我闷在房内几日,想出去走走。听佩瑶说你有一匹珍贵的名驹,名唤蹑影,可否借我出去散散心?” 秦扣枕面色微微一变,云纵笑起来:“怎麽,我又不向你要,舍不得麽?” 秦扣枕急忙道:“怎会舍不得,便是送你也无妨。”沈吟了一下,说,“此马性子太烈,我怕会伤到你。你大病初愈,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在庄内纵马散心,如何?” 他心里想,只要不出庄,便是任由云纵在庄内跑跑马,也没什麽大不了。何况,他还能借此机会和云纵同骑,光明正大的搂著他,真是机会难得。 云纵微微一笑,转开眼,静静的望著窗外。 第16章 秦扣枕第二日一早,便吩咐下人将蹑影牵了出来。他亲自去云纵房内,邀他出来,径直将他带到马房外。云纵一见那蹑影,只见一匹黑驹颇为神武,油光发亮的皮毛,黝黑有神的眼睛,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果然好马。”他不由赞了一句。 秦扣枕微微笑道:“它认生,你小心别被它踢了。” 云纵正待伸手去抚摸它的头,闻言不由後退了半步。蹑影却是极不给秦扣枕面子,主动将头凑到云纵面前,用马蹄轻刨著地,十分讨喜。 云纵不由失笑道:“看来它倒也并不认生啊。” 秦扣枕神情一窘,也笑道:“这畜生,怎麽今日脾气这麽好。”心里也暗自诧异,这蹑影平日里性子极为骄傲的,除他之外,谁都碰不得。想不到竟对云纵如此亲热──难道连马也觉得他温柔麽? 两人闲话一阵,已将马牵至庄内一处空旷之地。秦扣枕平时也经常在此处骑马散心,虽不能尽兴驰骋,倒也能感受一下御风而行的感觉。况且他本意也只是想让云纵散散心,真要放开性子纵马一场,非要出庄不可。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云纵出庄。 云纵抬眼瞧瞧蹑影,摸摸他的鬃毛,便想跨上去。秦扣枕忙道:“等等,让我先上去。” 云纵稍稍一愣,秦扣枕却已经翻身上马,伸手对他道:“上来吧。” 眉头一皱,云纵迟疑的看著他,却没有动作。秦扣枕笑道:“你独自骑马我不放心,上来我在後面护著你。” 云纵犹豫半晌,终於接过他伸向自己的双手。秦扣枕一个使力,便将云纵拉上了马背。 微微一抖缰绳,蹑影一声长嘶,便放开四蹄跑将起来。 云纵坐在马背上,面色苍白,倒是秦扣枕满面笑容,极是欢悦。 马背上本就颠簸,秦扣枕借机搂住了云纵的腰。云纵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大力挣扎。想是不敢在身下马驹奔跑的情况下有太大动作,因此只能暂为忍耐。 秦扣枕搂著云纵,却也不敢有再多轻薄举动。许是越怕他离开,便越不敢对他造次。他此刻只求能将云纵的身子慢慢调理康复,每日在他身边说说笑笑──至於其余的那些念想,便是慢慢来也不急。 “云纵。”他逆风在怀中人的耳边轻声道,“我们便一直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背对著他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秦扣枕神色一黯,也许他是没有听到吧…… 不是不肯回应他,只是没有听到……只是没有听到吧…… 纵马奔驰了一阵,秦扣枕见云纵已有些气息不稳,神态也越显疲惫憔悴。便连忙勒住缰绳,柔声道:“你累了,歇息一下吧。” 云纵微微喘著气,任由秦扣枕将他扶下马,拣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怎样?”秦扣枕笑著问他,“可有觉得舒心许多?” 云纵略略点头,一双眸子,却仍是锁在拴在树下的蹑影身上。 “既是喜欢它,以後我有空便带你来骑马,好麽?” 云纵默默摇头,良久,才说:“我身子若好些……便可独自驾驭它了。” 秦扣枕不忍见他颓然的神情,便说:“这有何难。我吩咐下去,日後你想骑马散心,这蹑影便是你的专用坐骑。” 云纵双眸微微一动:“真的?” 秦扣枕忍不住轻轻笑了,强忍住将他又搂进怀内的冲动,只是温柔的道:“真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秦扣枕送云纵回房後,又看著他睡下了,这才动身前往地牢。 他已经有几日都几乎忘了苏遗风的存在了。若不是早上下属提醒他,问他要如何处置那叛徒,他只怕就会整日想著如何与云纵培养感情,而将那人彻底忽略掉吧。 及至进了地牢,见了那人依旧被悬吊在半空,不知为何,秦扣枕竟没有要凌虐他的欲望。 原本是对他极为痛恨的,恨他盗走暖玉,害自己几乎丧命。却又隐约觉得,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得不到云纵。 更何况……此人其实才是和苏遗水生得最为相似之人。 他是他最心爱的师兄唯一的亲弟弟。 说也奇怪,云纵比起苏遗风来,其实一点也长得不像苏遗水。可是秦扣枕却情愿将他当作那人来喜欢,来宠爱,却对著和苏遗水有张酷似面容的苏遗风,这麽多年来,竟毫不动心。 实在是两人的性格相差太远了。 苏遗水温润如玉,苏遗风冷傲如梅。两兄弟只有面貌相似,性子委实是南辕北辙。 秦扣枕对著他,实在是动心不起来。 “我也不想如何折磨你,但是轻易饶过了你,又恐教中不服。”秦扣枕望著他,面上倒是一片平静,“你犯下如此重罪,此生也别想出去这地牢了。好生在这里呆著吧。” 苏遗风冷冷一笑:“怎麽云上君竟然还留了你一条性命?” 秦扣枕面色一变:“你说什麽?” “你骗他那麽久,他居然还能饶了你──”苏遗风忽然神情一动,骇然道,“难道你已经把他……” 他料想那日云纵从他嘴里知晓了一切後,回去後定不会轻易放过秦扣枕。谁知一连几日,教内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既没听说秦扣枕受伤或者被杀,也没听说云纵逃出庄外。他实在想不通……最後竟是猛然想到最可怕的一个结果──莫非秦扣枕将云纵……杀了? 秦扣枕何等聪明,闻言立刻便明白过来,当日告知云纵身中安魂香,又教他如何破解的,就是苏遗风了。 只是……云纵怎会进来这里? “原来是你告诉他的。”秦扣枕冷笑一声,“只是你打错算盘了,他便是知道了,也还是留在我身边。” 苏遗风大惊失色:“怎麽可能?” 秦扣枕森然道:“他得知真相,纵然气到伤心吐血,却还是舍不得离开我──你想借他之手来对付我,真是想错了念头。” 苏遗风面上一片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扣枕心中得意,忍不住又加油添醋说了许多云纵如何喜欢他的言语,说到後面,真不知是在骗苏遗风,还是在骗自己了。 他说了半天,见苏遗风无甚反应,也觉得无趣。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出了地牢,秦扣枕一眼瞧到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下属,不由一阵恼怒:“你们怎生看守的,前几日为何放了个人进去?” 几个下属吓得立即跪下,其中一个道:“教主恕罪!那日确是有人进了地牢,说是替教主来取些东西的。属下见他拿出了教主的贴身令牌,不敢多疑,所以才让他入内──属下知错了,请教主责罚。” 秦扣枕神色难看之极,半晌才说:“罢了,既然你们已经知错了,我也既往不咎。以後若无我命令,不可放任何人入内,听明白了没?” 几个人连声答“是”,满头冷汗。秦扣枕长袖一拂,铁青著脸离开了。 第17章 秦扣枕离开地牢後,心内震惊无比。他没料到云纵之前竟会拿著他的令牌偷偷去找苏遗风──他以为云纵性情正直,任何手段都是不屑使用的。谁知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探得了地牢所在,还假借他之名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若是云纵当时决意离开,只怕是轻而易举吧? 他第一次有些心惊了,为自己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云纵这个人。 原来他不是不会耍计谋,不是不会使手段,只是隐藏在了平常的不动声色中而已。 只是对信任的人,才会心无防备。 一步步走到云纵的房间,推门进去,秦扣枕看到了那个安稳的睡在床上的人。他的心头忽然纷乱无比,这个人……现在是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还是在骗他呢? 如果是装的,那麽云纵真的就……太能忍了。 遭受那种对待,还能将恨意和耻辱埋在心底,还能对著他每日和颜悦色……云纵,你会是这般深不可测的人麽? 深深的凝视著那张沈静的睡颜,秦扣枕的眼神时冷时热,忽而似一团火焰般激烈,忽而又似寒冰般冷澈。睡梦中的人不安的动了一下,忽然睁开了眼。 “师弟?” 云纵的眸子内带著疑惑和惊讶,却在下一刻,身子猛然被拖入了秦扣枕的怀内。 “你干什麽?”云纵大吃一惊,伸手急推,却被搂得更紧。 “我好怕……”秦扣枕在他耳边喃喃的说著,“我怕哪天我一个转身,你就离开了……云纵……” 云纵眉头一皱,沈声道:“好端端我会去哪里?还有,你为何不叫我师兄?长幼有序,你怎可这般直呼我的名字?” 秦扣枕眸子一黯,半晌,低声道:“我喜欢叫你的名字。” 他喜欢云纵这个名字,即使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师兄,却还是舍不得从心里丢掉。云纵云纵……这名字本身就太过悲天悯人,纵容世间万物,纵容人间悲喜,是否也会一直纵容著他? “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秦扣枕忽然哑声开口了,“你会原谅我麽?” 云纵一呆,只是瞬间的迟疑,秦扣枕的心已经猛然沈了下去。 良久,云纵淡淡的笑了:“我不会责怪你。” 秦扣枕眼神陡然一亮,寻求保证般的重复问道:“真的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 “不会恨我?不会走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再不见我?” “不会……你怎麽了?”云纵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秦扣枕的眼眶湿润了,掩饰般的说:“我只是……一时伤感。” 他等这句承诺,这声原谅,等得太久了。 当年他一剑刺过去,师兄为何不躲……为何只是无奈的微笑著,倒在他面前。 如果在那一剑之後,落入自己怀内的身躯,也像如今自己抱著的这人一般,温暖的,恬淡的,带著一丝微笑的……他会多麽珍惜。 还好他终於等到了。 身边这人,说不会怪他,不会恨他,不会离开他。 当年当日透彻心肺的悲恸和懊悔,纠缠他这麽多年,今日终於得到了无尽的解脱。 这日一早,秦扣枕又在云纵的房内,陪著他用完早点,几乎不想去处理教内事务。直到佩瑶慌慌张张的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面色大变,匆匆起身出去了。 云纵疑惑的问佩瑶:“出什麽事了麽?” 佩瑶早已将他当成自己人,也不瞒他,如实回道:“前些日上门挑事的那些人又来啦,教主出去应付他们。” 云纵眉头一皱,不再多言,只是淡声吩咐道:“你且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佩瑶奇道:“公子才起来,怎麽又要休息?”一语既出,立刻又自悔失言……公子看起来如此困顿,莫非是教主昨夜又在此过夜了? 她却并不知道,自云纵那日苏醒过後,秦扣枕便再未留宿於他房中了。 秦扣枕出了庄外,只见贺兰凌又带著大批人马守在外面。他忍住气,沈声道:“王爷这番前来,可是带来了我所要的东西?话说在前头,少一样我都不会放人。” 贺兰凌冷冷回道:“秦教主,我交不出你要的人。今日你放人也罢,不放人也罢,本王绝对要带走云纵!” 原来贺兰凌这几日焦躁不堪,既为找不到苏遗风而忧心忡忡,又为秦扣枕不肯放云纵走而心烦意乱。最後猛然想通──他和秦扣枕谈什麽条件呢?软的不行,自然只能来硬的。瞑华教虽不可小觑,但凭他之力,要硬攻进去说不定也能救人出来。 秦扣枕没料到他竟是要硬闯进庄内救人,一时也有些惊慌:“贺兰凌,你这是什麽意思?想硬闯麽?” “不错。”贺兰凌一挥手,身後人马立刻严阵以待,他对著秦扣枕下了最後通牒,“秦教主,你到底放人不放?” 秦扣枕目光一冷,厉声道:“不放!” 他一言既出,身後数百教众也立即围了上来。 正一触即发之际,庄内忽然传出大片喧哗。只听到蹑影一声嘶鸣,随即一道黑影冲出了庄外。几名负责看守地牢的下属慌慌张张的追在後面,一直追将出来,见秦扣枕面色铁青的立於庄外,“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教主……有人闯入地牢,救,救走了苏叛贼……” 秦扣枕的视线,却是牢牢粘在马背之上的人身上。 冷风中只见那人白衣若飞,一人一骑一剑,怀内还抱著个人。却是云纵带了苏遗风,骑著蹑影冲出了庄来。 他回看了秦扣枕一眼,眸子内无半分情绪波动,仿佛看著个不相干的人一般。缰绳一抖,蹑影长嘶一声,却是向著秦扣枕的方向奔来了。原来它眷念旧主,故不肯听从云纵指挥,要回秦扣枕身边。 云纵毫不犹豫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数丈之外的地方,脚步还有些踉跄,终於稳稳站住。 蹑影奔回秦扣枕身边,喷著响鼻,乖乖的呆在它身侧。 “云纵!”贺兰凌惊喜交加,急忙上前扶住云纵。云纵将怀里的苏遗风交给贺兰凌,微微笑道:“他无甚大碍,我点了他昏穴而已。” 贺兰凌握著他的手:“你无事便好。” 云纵面色苍白如雪,气息未定,忽听到身後一句低得几乎不可细辩的话语:“云纵……你骗我!” 他慢慢回头,只见秦扣枕脸若死灰,紧紧的盯著他。 第18章 云纵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淡回道:“不过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秦扣枕後退一步,双目尽赤,一双凤眸内几乎要燃出火来。贺兰凌挡在云纵面前,对著秦扣枕道:“秦教主,既然人已平安归来,本王也不欲与你为难。就此告辞吧。” 语毕,便欲带著身後人马撤退。 秦扣枕厉声喊道:“不准走!” 贺兰凌一愣,这才发觉秦扣枕这句话,却是向著云纵说的。 云纵恍若未闻,连看也不看秦扣枕一眼,只是向著贺兰凌道:“我们走罢。” 贺兰凌虽不知秦扣枕为何会这般失态的不肯放走云纵,却也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众人撤走,自己小心的将云纵护在身前,怕秦扣枕突然冲上来抢人。 秦扣枕却是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直到瞑华教内一干人等,眼睁睁的看著贺兰凌带了人走远了,这才有人小心翼翼的上前道:“教主,要不要追……” 秦扣枕呆呆的低声吐出几个字:“原来……他是骗我的。” 他面上的凌厉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的失神,和死了一般的绝望。 众人吓得无一再敢出声了。 秦扣枕不是不想追,而是在看到云纵那不带爱恨,冷漠到极点的回眸一瞥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终於明白……云纵,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也没有忘记一切。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表面上的温柔,都只是为了不引起他怀疑,只等贺兰凌再次找上门来,便救了苏遗风离开。 他原以为云纵恨极他,後来又开始心存幻想,以为云纵忘记一切後,或许会喜欢上他……谁知这一切,在云纵眼内,不过是红尘一劫。 那人竟是连恨他都不屑…… 默默的转身,秦扣枕一步一步的走回云纵房内。 摆设依旧,只是少了墙上的拂尘和佩剑。 他死死的盯著被弃之於床头的碧玉簪,忽然大笑起来,一把将碧玉簪折成了两截。 尖端刺入掌心,汩汩的鲜血冒出,他却不觉得疼。 是他作茧自缚……是他自以为能玩弄天下人於鼓掌,以为云纵也不过如此,却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陷入了进去。 谁会……真心留在他身边? 云纵随著贺兰凌离去,行出半里路之远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猛然一大口鲜血喷出。 贺兰凌大惊,急忙扶住他的身子:“云纵……”低头一瞧,却见他整件白刨的袖口处,竟已被鲜血浸得殷红一片。 “你,你受伤了?”他惊得语气都变了,立刻就要检查云纵的伤处。 云纵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不碍事……”话音未落,身子已慢慢的软倒了下去。 原来他为了激发体内仅有的全部内力,往自己手臂上连扎了三剑,靠著痛觉爆发出所有潜力。因此才能单枪匹马闯入地牢,救出苏遗风,冲出庄外。 只是此刻,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随著他身子颓然倒下,束於冠帽之内的长发倾泄下来,露出了那大片的灰白,映著他死灰一般的面容,分外凄厉。 贺兰凌眸子一暗,轻轻将他抱起,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匆忙向著城内的方向奔去。 云纵被贺兰凌带回後,暂时安置在了贺兰王府。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後,贺兰凌便要召宫中的老太医为他检查身子,云纵摇头道:“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如今我被寒气所侵,内力只剩十之一二,吃药也无济於事。你手中那块瞑华圣教的圣物,借我一段时间罢,应该能克制我体内的寒气。” 贺兰凌闻言,急忙出去拿出那块暖玉,回房後递到云纵面前,不放心的道:“不如我为你输送些内力,也好助你早日摆脱体内的寒气。” 云纵笑道:“没用的,你想那秦扣枕当初也是无法压制自己体内的寒气,才会不惜扮作女子接近你意欲夺回。若是他人真气能助他克制寒气,瞑华教内高手如云,他又如何会想不到。”顿了顿,又道,“想是我所练的清心诀,本身就是极阳刚的路数。待我回清风观後闭门修炼一段时间,或许慢慢便能脱离这苦海吧。” 说著,体内寒气又是一阵翻腾,喉口处仿佛被尖刃所割,不由一阵剧裂的咳嗽。云纵捂著嘴,连身子都弯倒下去了,半晌,才微微止住咳,勉强笑道:“劳烦……递我杯水。” 贺兰凌急忙从桌上倒了杯热茶,只见云纵微睁著眼,一张青白的仿佛得了痨病般的面孔,随时好像要断气一样的虚弱姿态。头发灰白,除了那双眼有些生气,他哪里看起来像是才二十出头? 转开了视线,几乎有些不忍心再看他。贺兰凌只是默默的将茶杯送至他唇边:“喝吧,小心烫。” 那惨白的唇沾了些湿润,有了些水气,却依旧没有半分血色。 “那秦扣枕将你害至如此……”贺兰凌声音中带著不可抑至的深深怒火,“我岂可饶他!” 云纵淡淡一笑:“若是朝廷有令,要你剿灭瞑华圣教,我自然不会阻止。但若是为我而去找他报仇,那就不必了。” 贺兰凌面色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竟……不恨他?” 云纵淡然道:“那人於我,早已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心心念念恨他,不过是又为自己徒增红尘余孽罢了。我既视此人为草芥,你又何必替我介怀,找他报仇呢?” 贺兰凌沈默良久,才一声长叹:“你竟然将此事看得淡至如此。” 云纵摇头道:“堪不破,才是我的余劫。我离开清风观一月有余,该回去了。” 贺兰凌勉强笑道:“你是经常一个人出去云游惯了的,走了一个多月,竟也无人找我来追问你的下落。” 云纵也笑了起来:“我走前便吩咐他们好生留守观内,你是我知己,他们只当我是在你府中喝茶吧。”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以为秦扣枕之前有传书给你,转告我的近况,却不料被他骗了。” 贺兰凌冷笑一声:“他那般狡诈,也只有你会信他。” 话刚出口,便自悔失言。贺兰凌神色一赧,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云纵,讷讷道:“抱歉……” “无事。”云纵淡淡一笑,“你说的没有错。” 贺兰凌忽然觉得心中一痛,几乎想伸手将云纵抱住,却又忍住了。 这个和他童年时代一起长大的好友,这本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却由不得自己选择便被送进了道观的少年。过了这麽多年,却犹是带著那一点对人世的天真。表面上淡然无谓,任何伤痛都承受得住,实际上却心软,悲悯,习惯性的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他并非蠢笨,只是真的极不愿去猜测人心,不愿去面对那表皮下的丑陋。 他败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第19章 云纵在贺兰王府稍留了两日,便告辞回了清风观,闭关修炼,慢慢调养身子。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忽然宫中派人来请,道是皇上有旨宣其入宫。云纵不敢怠慢,接了圣旨後,换了冠服,便随著前来颁旨的公公进了宫。 皇上在御书房内等著他,当值的公公将云纵请进去後,便躬身退出去了。诺大的御书房内,连一个伺候之人也没有,想来皇上是事先吩咐过了的,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云纵不知皇上所召是为何事,但见皇上背对著他,双手负於身後,良久不曾回头,便心知今日皇上找他,定有不同一般的事。 “云上君。”隔了良久,皇上终於开口了。沈稳中略透著一丝疲态的声音,穿过房内幽幽燃著的暗香,飘荡在这空寂的房中,“朕前些日,做了个梦。梦到朕独自一人站在御花园内赏月,忽然斗大一颗流星,通身红豔,冲破月辉,直砸在朕冠顶之上。”他缓缓转过身来,看著云纵,“上君……” 他忽然面色一变,失声道:“你如何变成这副模样了?” 不过数十日不见,云纵满头黑发竟已成了一片灰白。面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仿佛大病了一场的模样。 云纵垂眸淡然道:“贫道前些日忽染重疾,现下已调理恢复过来了,多谢圣上关心。” 皇上向他跨近一步,定定的望著他,眼内忽然现出一种奇异的痛楚之色,左手微微探出,似乎要抚摸上他的发丝,低不可闻的叹息声逸出:“云相……” 云纵後退一步,低声道:“陛下……家父已仙逝。” 皇上神情陡然一惊,痛楚之色更深,半晌,终於收回了手,转过头去,苦涩的笑道:“朕……差点将你看成了云相。” 当朝名相云敛,少年及第,从太子少傅直到官拜右丞相,一生躬奉皇上,鞠躬尽瘁,劳累成疾,已在五年前便已英年早逝。皇上与他少年时结识,相伴二十余载,信任宠眷,怜他膝下唯有的一子被舍入道观,所以亲赐云纵为清风观观主。 云纵亦有所闻,父亲病逝後,皇上亦大病了一场,哀恸之情,满朝皆知。 伤心最怕故人言……朝饮闲花暮成空。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良久,皇上终於又恢复了常色,向著云纵道:“上君,朕召你前来,正是想让你替朕解此梦。” 云纵一惊,躬身回道:“贫道不敢……妄揣天意。” 皇上微微一笑:“此梦非同寻常,定有所昭示。云上君,据朕自己猜测,梦中天象异常,妖星横月,莫非天下有变?” 云纵心下一沈,心思流转间,豁然明朗,不慌不忙回道:“陛下,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贫道不善解梦,私以为陛下必是日有所虑,方有此梦。天意尚且可测,圣意臣不敢妄猜──还望陛下明示。” 皇上沈默片刻,面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半晌,缓缓笑道:“朕果然瞒不过你。” 此言一出,云纵心内一颤。他素知当今天子城府极深,喜怒不行於色,圣意难测。适才所言要他解梦一说,想必只是个托词,欲借他之口,引出皇上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已。 他心里亦知,皇上此梦,若要强解,无非是天象呈异,妖星犯主,必有祸乱。如今朝中太子党派纷争甚扰,朝臣各有所拥,而皇上心思不明,偏爱的是一个,信任的又是另外一个,迟迟不肯下昭立储。这些皇子之中,料不得皇上便会怀疑谁有异心。云纵不想踏入浑水,故此不肯顺了皇上的套词,说出他想听的话。须知天子的家事,便是天下大事,猜对猜错,都无好处。 他仍是垂首立於皇上面前,沈默以对。 皇帝见云纵依然不肯开口,微微叹口气,道:“朕不是想为难你,也知你素来不欲干预朝廷中事。只是有一事,须你才能替朕去办。你身无实职,不牵涉太子之争,不在利益中心,不会引起人怀疑。除了你,朕一时也想不到他人了──你且过来。” 云纵一时疑惑,也只能依言走到皇上身後。皇上却是从袖中摸出一道密封的密函,对他道:“朕要交代你办的事,都在这道秘旨中了。你且暗中行事,小心谨慎,切不可露了痕迹。”言毕,微微一笑,“上君,朕的江山,百年基业,可全看你这一行了。” 云纵心中一凛,实在是不愿接下这道秘旨。可是圣命难违,皇上那麽重一句话出口,沈甸甸压在他肩上,分明由不得他选择。不由心下叹息,做个红尘外的修道人又如何?自他被皇帝亲封为天下第一观观主之时起,便已是一枚棋子。 师傅当年曾经抚著他的头叹道:“所谓天下第一观观主又如何?不过是顺了皇上的意思,借我之口,便是天意。” 皇上的心意,便是天意。一句天意,便能冠冕堂皇,堵众人之口。 他只得跪下身子,接过那道秘旨:“贫道……谨尊圣旨。” 皇上微微叹道:“此事关系极大,稍有不慎,朕和你都将落人口实。” 云纵正色道:“贫道定当小心从事,不负陛下重托。” 皇上点点头,隔了半晌,倦然开口道:“你下去吧,好生调养身子。此事虽然要紧,但你也不需急於一时,从容几日再办也可。” 云纵躬身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贫道无碍,且请告退。” 皇上闻言,身子猛然一颤,回头时云纵已经退下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离开,太监总管赵公公进来,跪下道:“陛下,今晚……” 皇上挥手道:“朕今晚宿於御书房,不需伺候,下去吧。” 赵公公低头领命出去了。皇上独自一人立於房内,高大的身躯在烛火的映衬下,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说不出的寂寞。 他的唇角漫开一丝凄苦的浅笑,伸手握住自己胸前一块鹅黄色的玉佩。 “敛……”他轻声道,“朕曾答应过你,放任云纵一生逍遥,绝不将他扯入朝廷内务。只是……朕信他,便如当年一般信你。朕保证,此事一过,朕再也不让他身涉朝中之事了。” 他的眼眸垂下来,轻轻的微笑著,将那块玉佩贴近了胸口。 第20章 云纵回到清风观後,独自回房,取出那道密封的圣旨,用烛火细烤纸面,一字一句看完那道秘旨後,长叹一声,就著烛火将那道秘旨烧了。 翌日一早,云纵吩咐了观内弟子,道是自己有事要出门远行几日。整理了行装,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清风观。他功体未愈,走得也慢,只作寻常云游道士的打扮,一路上倒也不引人注目。这日晌午,云纵进了一间酒家歇息,要了一壶清茶,两个馒头,一碟素菜,正独自慢慢享用,忽听一阵马蹄声渐近,随即几个大汉翻身下马,走了进来。 云纵心内一惊,那几人均是玄衣长袍,却是一身瞑华圣教的装束。他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幸好坐在角落,没有引起人注意。 那几个人拣了两张桌子坐下,吩咐小二上酒上菜,形容之间均露疲色。其中一个人忽然开口道:“教主急召我们赶回去,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另一人道:“不就是前些日子,朝廷的人又来寻晦气麽?教主吃了些亏,想必是召我们回去,想法子出这口气吧。” 那人奇道:“教主竟会吃亏?不是说兄弟无甚伤亡麽?” 另一人露齿一笑,言辞暧昧道:“听说教主心爱的一名男宠,跟那个贺兰王爷跑了。” 云纵面色稍稍一变,却仍是坐於原处,静静握住茶杯,不动声色。 此时,那些人中的一个不屑的笑道:“不就是跑了个男宠麽,教主就为了这麽点破事,叫咱们兄弟连夜兼程的赶回来?” 另有人跟著笑道:“可不是──不过听说那男宠也颇有些来历,却是个道士。想是滋味和寻常人不同,是以教主念念不忘。” 此人言语间口气颇为下流,随即几个人都哄的笑起来,话题一转,变为道士有些什麽独到的滋味,又扯到和尚尼姑身上,越说越下流。那些人哄笑一阵,却有人注意到了独坐角落的云纵,便指著道:“可不巧,这里也有个道士。” 云纵背对著他们,那些人只看到此人身穿道袍,头发灰白,便纷纷笑道:“的确是个道士,可惜是个老道士。” 云纵一直静静的坐在原处,直等到那些人离去後,方才起身结帐,默默离去了。 他并不为方才那些人轻薄的语言动怒,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念头。秦扣枕忽然将大批教众召回,定然是发生了什麽事。随即想到皇上下的秘旨,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朕的江山,百年基业,可全看你这一行了…… 按捺住满腹心事,云纵再次踏上行程,终於在日落前,来到了一座大庄院面前。但见围墙高耸,蔚为壮观,门上一块匾额,上书“赫阳山庄”四字。云纵伸手扣门,隔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走了出来:“何人扣门?” 云纵施礼道:“贫道云纵,求见贵处主人。” 那人听到他名号,吃了一惊道:“道长是……云上君?快快请进,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日了。” 云纵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云纵随著那下人入了大厅,坐了客位,那汉子道:“上君稍待片刻,小人立刻去请主人出来。” 云纵点点头,一旁的小厮端了茶水上来。但见茶盏之内,水色黄绿明亮,茶叶外形扁平匀直,色泽绿润略显毫。微饮一口,只觉香气栗香高长,滋味鲜爽回甘,沁人心脾,不由暗暗赞道此间主人颇有品茶之道。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人未至,朗笑声已到:“有劳上君久等。” 云纵抬头,只见来人丰神俊朗,一头乌发用紫金冠束著,虽无华饰,却显得一身贵气。 拂尘一甩,云纵起身含笑道:“贫道见过寿王殿下。” 原来此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寿王贺兰羽。这赫阳山庄是他的一处别院,竣工不久。皇族之人皆信风水之说,贺兰羽曾多次派人请云纵前来,却因云纵前段时间不在观内,故此拖到今日才来。 贺兰羽微微笑道:“上君不必多礼,快些请坐。不知这茶,可合上君口味?” 云纵落座,端起茶杯笑道:“巴山雀舌,果然名不虚传。” 此茶产於四川巴山一带,状似雀舌,因此得名。清明时节采制,谷雨後即为成品。云纵品尽天下名茶,一尝之下,便知贺兰羽此茶实乃巴山雀舌中的顶极之品。 贺兰羽见他赞赏,便笑道:“上君若是喜欢此茶,不如就在此处久住一些时日,本王还有诸多私藏,愿与上君共享。” 云纵只是微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所谓无功不受禄,贫道受王爷之邀而来,自当尽些薄力。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为王爷相看此庄风水罢──不知王爷手头可有此庄的结构草图?” 贺兰羽忙命下人去取了一卷图纸出来,递与云纵:“此为成图,还请上君指点一二。” 云纵将图纸卷了,置於袖内,笑道:“指点二字实不不敢当,今晚贫道会细看此图。若有不妥处,自当详告王爷。” 贺兰羽见他风尘仆仆,形容劳顿,便起身道:“上君连日辛苦了,小王已在上君房内备下了晚膳,还请上君随下人回房用膳休息。小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恕不能亲自相陪了。” 云纵笑道:“王爷请自便。” 贺兰羽唤了个小厮过来领云纵前往客房休息,自己便先离开了。云纵跟著那名小厮进了自己房间,但见布置雅淡,朴实舒适,微微笑道:“王爷真是费心了。” 那小厮躬身道:“小人不敢打扰上君清修,告退。” 云纵点头,待那小厮关门离去後,解下拂尘和佩剑,在桌旁坐下,挑亮了烛火,摊开图纸,仔细看了起来。视线所及,暗暗将每一处位置所在记在心里,稍等了片刻,便吹熄了蜡烛,和衣上床。 入夜,庄内一片寂静,想是众人都已熟睡。云纵悄悄起身,换了一身黑衣,面上蒙了块黑布,启窗跳了出去。 他竟是要夜探赫阳山庄。 第21章 夜深人静,赫阳山庄内除了守卫在四处巡逻外,无一丝动静。暗夜之间,云纵趁著月色,凭著那幅已记在自己脑中的建筑图,悄悄绕开庄内守卫及重重机关,敛息而行。走到一处回廊前,抬眼看到所有的窗子都灭了灯,云纵的目光落在了最尽头的一间屋子上。 照图纸所标,此处乃是贺兰羽的书房。云纵潜至窗下角落之处,悄悄用小指沾湿了窗户纸,往屋内一瞧。只见里面漆黑一团,什麽也看不清,於是支起窗棂跳了进去。 房内布置清雅,古色古香,书架上堆著字画、古玩,墙上挂著画卷,暗夜之中也瞧不清楚是何人手笔。云纵摸黑在书桌上翻了一气,除了一些书籍字画外,什麽也没找到。他抬首看了看四周,又沿著墙壁细细摸索起来,摸到那幅字画处,正待将画卷掀起来,忽听到房顶传来一声轻响。 云纵猛然抬头,只见房顶之上忽然开了个洞,砖瓦被掀开,却有人跳了下来。 云纵要躲,却已是来不及了,那人也早已瞧见了他。两人在黑暗中均是一呆,云纵长袖一挥,那人已身如鬼魅般疾速扑上,云纵被扑倒在地,袖中短剑瞬间被打落在地,却是在面对面的情形下,看清了对方容貌。 云纵一惊之下,险些叫出声来,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秦扣枕! 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在此遇上秦扣枕,云纵被制住了身子,只听到秦扣枕低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阁下是谁,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 云纵闻言,知道自己蒙著面,未被秦扣枕认出,暗中松了口气。他听了这番言语,不觉有些好笑,暗道我半夜入房便是鬼鬼祟祟,你从房顶上跳下来,就是光明正大麽?他不欲与秦扣枕多做纠缠,也不回答,手下暗中用劲,想挣开他脱身。秦扣枕哪里肯放开?两人在地面上扭打成一团,到底是云纵功力不济,渐渐落了下风,蓦然面上一凉,却是蒙脸的黑布被扒下来了。 秦扣枕抓著布巾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不敢置信般的惊呼出声:“是……是你?”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有人过来了。云纵心下一惊,秦扣枕已手疾眼快的将他身子扯了起来,急道一声:“走!”。两人腾身而起,跃上横梁,刚冲上屋顶,便听到房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纷纷踏进,有个声音叫道:“人在上头,追!” 下面人声鼎沸,大批守卫赶至。秦扣枕施展轻功,带著云纵一路疾奔,却听到云纵在他耳边低声道:“往左,前方无守卫。” 秦扣枕一愣,却已不由自主的照著云纵所言往左而去。云纵一直在他耳边指点路径,在经过一处长廊时,云纵蓦然道:“尽头处第二间房,进去!” 话音未落,秦扣枕已带著他翻窗而入。云纵气息未定,立即伸手关上窗,黑暗中两人屏声静气而待。片刻,只听到外面渐渐响起喧哗,窗外晃动著火把的光芒,脚步声纷踏而来,随即房门被扣响了:“上君,可歇息了麽?” 正是贺兰羽的声音。 云纵立即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掷在秦扣枕怀内,低声道:“到床上去!”秦扣枕即刻会意,闪身跳上床,扯下了床帐。云纵深吸一口气,扯散了发髻,抓了道袍披在身上,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著的正是贺兰羽,见了云纵,含笑入内道:“深夜打扰上君,甚为抱歉。上君可曾听到有人闯入?” 云纵吃惊道:“难怪外面如此吵闹,可是有宵小之辈闯了进来麽?” 贺兰羽见他里衫外仅披了件道袍,长发泻於肩上,面上还带著熟睡方醒的迷茫之色,分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於是笑道:“确有贼人潜入,小王担心上君受惊,所以前来看看。既然上君无事,那我就放心了。” 云纵面露担忧之色道:“可要贫道相助?” 贺兰羽摇头笑道:“不敢有劳上君。多有打扰,还望见谅。上君晚上小心锁好门窗,小王告辞了。” 云纵点点头,送他出门,见门外众人逐渐离去,这才关上门,锁好後走回至床前,掀起床帐,淡声道:“秦教主,请起来吧。” 棉被动了动,秦扣枕从里面露出个头来,凤眸带笑的望著他:“这麽深更半夜的,上君却叫我起来,好不狠心!” 云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起来,我如何安歇?” 秦扣枕探出一只手,拍了拍头侧的半边枕头:“这不是给你留了地方麽,上君?” 云纵懒得理会他的轻薄之语,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开口道:“既然教主喜欢躺在床上说话,那就请便。只是……不知教主为何要夜探赫阳山庄?” 秦扣枕微微一笑,半坐起身,语气含嗔道:“你我久别重逢,怎麽一开口就问这些煞风景的话?难道不该趁此良辰美景,好好诉说一番分别後的相思苦麽?” 云纵眉头一皱,这秦扣枕脸皮之厚,实为他生平所罕见。若换做其他人,之前受他那般欺骗凌辱,此时相见,早上去在他身上戳两个窟窿了。只是云纵早已将前尘往事尽数丢弃,如今对著这个人,也不过像对著一根草,喜怒不动,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秦扣枕见云纵对於自己的挑逗之语,半点反应也没有,眸子渐渐沈了下去。片刻,终於从床上下来,坐到了云纵对面:“我竟不知上君原来在此处做客。只是……既然身为此处客人,为何还要深夜蒙面潜入主人书房?” 云纵淡然道:“想必与教主……是同一目的了?” 秦扣枕微笑道:“上君方外之人,竟也会偷偷摸摸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是受谁之托呢?不会又是贺兰凌吧?” 云纵面色稍稍一变,秦扣枕已经笑盈盈的继续说下去了:“应该不是。他那麽紧张你,心疼你身子还来不及,断然不会叫你冒此风险。若我没有猜错──是皇帝老儿吧?” 云纵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视著他:“那教主又是受谁之托呢?” 秦扣枕眨眨眼,微微一笑:“这个麽……我不告诉你。”眼见云纵神色一冷,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不过……如果上君答应我一个请求,或许我就肯说了。” 云纵料定他说不出什麽好话来,却不得不开口道:“什麽请求?” 秦扣枕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後,弯下腰,轻轻握住他一只手,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但求上君从明晚起,为我留门。在下若得与上君相聚三晚,心满意足,只怕就肯说了。” 第22章 秦扣枕此言一出,云纵的眸子里蓦地燃起一簇怒火。他猛然将手一挣,却被抓得更紧。秦扣枕面上含笑,眸子里却是一片阴沈:“上君不肯答应?” 云纵饶是修行再深,被此人三番五次的出言撩拨轻慢,骨子里的怒气终於被掀了起来。“啪”的一声,他手中握著的茶杯顿时裂成碎片,鲜血从指缝间慢慢渗出,云纵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秦教主,不要欺人太甚!” 秦扣枕被他吓得一怔,抓著他的手不由自主一松,下意识的想去检查他的伤口,却被云纵一把推开,指著窗道:“离开。” 屋内一团漆黑,但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仍能清清楚楚看到眼前之人的表情。云纵的面上,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彻底的漠视,连看也不看秦扣枕一眼,仿佛这人根本就不容於自己视线范围内。 秦扣枕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这双眼,也曾温柔的注视过他。这张唇,也曾对他发出过纵容的叹息。这个人,差点就曾为他动心。 他原本不希罕的。 “你是第二个骗我的人……”秦扣枕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眼帘微微低垂,眸子内闪烁著复杂的光。他像是说给云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或许,他原本就只是自言自语,“那人装了十年,你只装了十天不到……可我竟然又信了。” 念念不忘,直到如今。 他轻声的笑起来,脸上竟现出一丝哀伤之色。云纵见惯了这人在自己面前做戏,此刻也只是冷眼瞧著,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秦教主,请离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漠,态度强硬。 秦扣枕定定的看著他,忽然道:“你为什麽连恨我也不肯?”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沈默,以及视他如无物般的漠然。 秦扣枕大笑起来,终於转身跃出了窗外,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冷冷的月光倾洒进来,寂寞如霜。云纵立在原处,良久,忽然伸手捂住了嘴。 滴滴殷红顺著指缝滴落下来,紧接著,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 修习清心诀,忌情,忌欲,忌入心魔。尤其在他已被寒气入体,功力大损的情况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体内气血翻涌。 他以为自己大劫已过,已经重证大道,已经将那人彻底视为无物,已经波澜不兴,再不会有半分情绪动荡。 只是,为何还会动怒。 “若遇心魔,弟子如何自处?” “视为幻象,当断则断。” 当年师尊的教诲,犹记心间。云纵慢慢垂下眼帘,人生在世,他亦知不可强求一辈子不与那人相遇。过去种种,皆成流沙。风未动,旗未动,心亦未动。 堪不破,便是余劫。 轻叹一声,云纵和衣上床,敛目盘膝而坐,直至天明。 翌日一早,云纵用了早点,却不见贺兰羽出现,心中正觉纳闷。伺候一旁的小厮察言观色,笑道:“王爷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件要紧事赶著去处理,过几日才能回来。王爷临走前交代,上君这几日便随意在庄内四处逛逛散心吧,有什麽需求尽管吩咐。” 云纵心下一愣,昨晚闹出那麽大的乱子,贺兰羽竟然一早就出门去了,究竟是发生了什麽大事?转念一想,贺兰羽不在了才好。他受命要找之物还没找到,从容几日,倒是方便了他。 用完早点,云纵回房打坐练功了两个时辰後,便出了房门,在庄内随意闲转。赫阳山庄上下诸人皆知他身份,既然是王爷请了来看风水,那自然是要四处走动的,所以也无人敢去打扰他。云纵漫步而行,不知不觉之间,便走到了一座院子面前。 赫阳山庄四处皆布满守卫,唯独此处,异常冷清,孤零零的单门独院,连个伺候之人都没有。云纵回忆了一下,贺兰羽给他的那张图纸之上,似乎也没有此处的标志。云纵心头微微一动,便缓缓走了过去。 大门虚掩,云纵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敢问此处有人麽?” 半晌,无人应声。 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院内几棵葱郁的杏树,几只雀鸟在树枝间飞跳鸣叫,增添了一丝热闹。他随意看了看四周,忽然一愣,却见树下原来坐著一个人。 那人正靠在树干上,仰头瞅著天空发呆。许久,慢慢转过头来,望著云纵。 “阁下何人,为何会来这里?” 云纵微微一愣,只见此人神情温厚,面目清朗,真正当得上“温润如玉”四字,使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感来。 他是擅自走入来的,失礼在先,便微笑道:“贫道云纵,受王爷之邀来为贵庄相看风水,不知兄台在此小憩,冒昧打扰,见谅。” 那人盯著他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原来是云上君,失礼。”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向著云纵拱了拱手。 云纵忙也还了一礼,那人笑道:“上君来看风水,不知此处如何?” 云纵微微笑道:“风水之说,讲究气、数、象三者结合。公子所居之处,隐於万树丛中,一楼独峙西南,得自然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颐身养气,实为上吉之宅。” 那人神情微微一动,喃喃道:“上吉之宅麽?”片刻,淡淡一笑:“上君高见,在下受益了。若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如何?” 云纵笑道:“多谢兄台厚爱,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随意一笑:“在下姓苏,不过是王爷身边一介幕僚。” 云纵见他不肯透露具体姓名,也不好追问,便随著他进了房,但见房内古朴雅致,倒与此人十分相称。 他心头有个淡淡的疑惑──怎生此人总给他一种面熟的感觉? 第23章 这一日,云纵在那位苏公子的住处消磨了大半天时光,二人畅谈古今,倒也十分相投。直到将近日落时分,云纵才告辞离去。 一路上,云纵回想那人谈吐不俗,心想此人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却在贺兰羽手下只做了个小小的幕僚,不知这寿王爷手下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温厚的脸庞,明明觉得眼熟,却怎麽也想不起是否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想不通透,也就罢了。云纵慢慢走回到房中,点燃了烛火,将赫阳山庄的建构图拿出,又细细看了一番。昨晚潜进贺兰羽书房内,已经打草惊蛇,今晚是不能再去了,等过了明日再说吧。 片刻,房内烛火吹熄,一片寂静。窗外树影微动,似乎有低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 一连两日,贺兰羽竟是不曾回庄。是夜,云纵换了深色夜行衣裳,准备再探赫阳山庄。刚跳出窗外,却是一怔,月色下一条人影坐於院内树枝之上,不是秦扣枕又是谁。 云纵愣住了。 见他跳出,秦扣枕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毫无声息的著地,微微一笑道:“上君,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既然你我目的相同,不如一起行动?” 云纵愕然道:“你怎知我今晚要再探赫阳山庄?” 秦扣枕面色忽然一黯,半晌,只是轻声一笑:“我猜的。” 云纵见他的发梢,已经被露水沾湿,映著身後一轮残月,也不知在这树枝上等了多久。忽然有个念头浮上来……这人,怕是一连三个晚上,都等在外面吧?随即又自觉可笑,秦扣枕怎会做出这种蠢事。 他沈默了半晌,开口道:“教主此举何意?若你我所寻之物到手,难道一人一半麽?” 两人目的相同,却也仅止於目的相同罢了。要的东西只有一件,落在谁手中便是谁的,他不明白秦扣枕有这个时间在外面等他,为何不自行先去寻找。 谁知秦扣枕竟是微微一笑:“若是上君先得手,秦某绝不相夺,必定拱手相让。若是在下先得手──”顿了顿,他低声笑道,“上君亦可夺之。多日未见,或许在下已不敌上君,也未可知。” 云纵闻言愣住了。秦扣枕此语,分明是句句相让,存心讨好。他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什麽意思,不明白他为什麽非要和自己一起行动。然而秦扣枕的表情,却是再自然不过,双目含笑,正静静的望著自己。 知道此人惯於笑里藏刀,面上一套,背後又是另一套。云纵再不敢轻信他半分言辞。但是如今已被他缠住,不可能撇开他独自行动,更不可能大方相让,实在无计可施,微一犹豫,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走吧。” 秦扣枕面上顿露喜色,随即追上,两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夜色中。 云纵这两日来已将赫阳山庄的地势摸熟,此庄虽防卫甚严,四处布满机关陷阱,但是只要清楚内部结构,便不足为惧。两人刚摸至假山後,忽然看到一行人等经过,为首之人正是贺兰羽,行色匆匆,一身明黄披风还未脱下,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 “什麽事这麽要紧,半夜也要赶回来。”秦扣枕在他身後低声说,“你看他身边那人。” 云纵闻言一细瞧,不由大惊。只见贺兰羽身边之人,年近四十,面白无须,衣饰华贵,云纵认得他,此人正是皇上身边的一名大太监,姓刘。云纵时常入宫,有几次便是他领的路。 “瞧这样子,恐怕是宫里的太监吧?”秦扣枕低笑一声,“怎会半夜出现在此?” 云纵只说了三个字:“跟上去。” 两人悄悄尾随贺兰羽一行人,入了一座小院,云纵心下更是惊讶,这不是那日与他畅谈良久的苏公子之居处麽? 只见贺兰羽走到一间房门前,拍了拍门,木门随即开了。一行人等随即走了进去。云纵和秦扣枕便偷偷藏身於院内的杏树之後,探头去看。只见房内透出隐约的烛光,却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些什麽。云纵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秦扣枕一眼,两人便潜至了窗下,云纵伸指沾湿了窗户纸,往屋内一瞧。只见屋内数人,贺兰羽坐在中间,刘公公坐在他对面,其余人均站在贺兰羽身後。 云纵认出了那位苏公子,他正低头伏在贺兰羽耳边,不知说些什麽。云纵正要再凑近些细听,只觉背後呼吸一暖,却是秦扣枕挨了过来。他正准备稍稍挪出点位置给秦扣枕,忽然听到他发出一声惊呼:“啊!” “什麽人?!!” 屋内立即传出一声厉喝,云纵急忙扯过秦扣枕的身子,两人刚奔出数步,身後已有剑气逼近。 两人均是大惊,片刻之间已被团团围住。秦扣枕一掌抵开砍至身前的刀刃,飞身跃出数丈,却又忽然顿住,返身回来想带著云纵一起逃走。此时云纵已被四、五人缠住,脱身不能。见秦扣枕去而复返,厉声道:“你快走!” 秦扣枕一愣,云纵手中长剑已被击落在地,脖子上明晃晃架上了两把利刃。 云纵见秦扣枕表情蓦然一阴,身形一动,便要过来救人。此刻贺兰羽也已经率人追了出来,云纵深知他身边之人,包括那刘公公,皆非寻常之辈,秦扣枕若想救他,只怕自己也难脱身,便急喝道:“快走!难道要留下来陪葬麽?” 秦扣枕双眉紧皱,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於掉头飞身而去。 云纵被擒,听到身後脚步声缓缓逼近,不由面露苦笑。 “上君真是好雅兴。”贺兰羽阴沈的看著他,“深夜来看风水麽?” 云纵淡淡一笑:“比不上王爷与刘公公半夜密室相会的雅兴。” 贺兰羽神色一历,冷声道:“带走!”语毕,转身便走。 第24章 云纵被两把刀架在脖子上,犹是神情自若的微笑:“我也跑不掉,王爷可否叫他们将刀放下?” 贺兰羽转头,盯著他看了半晌,沈声吩咐道:“你们把刀放下。” 两名侍卫应声放下了刀,云纵笑了笑:“多谢王爷。” 贺兰羽冷哼一声,径直前行,直走到一座院子门口,两个下人恭恭敬敬将他们领进去,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锁。 贺兰羽开口道:“上君从今晚起,便住在此处吧。” 云纵放眼一瞧,只见此处布置清雅,分明是间客房,不由微笑道:“原来王爷不是要把贫道关进地牢麽?” 贺兰羽忽然笑起来,紧紧盯著云纵的双眼道:“上君是本王的贵客,怎可住地牢呢?” 云纵毫不闪避的直视著贺兰羽,面上仍是带著笑意:“王爷果然心胸宽大。” 二人对视片刻,终究是贺兰羽先转开了视线。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面色越发阴情不定。半晌,贺兰羽拂袖道:“本王对上君一片敬意,不料上君竟如此回报本王。那逃掉的蒙面人是谁?” 云纵轻叹一声:“抱歉,贫道也不知那人是谁。” 贺兰羽双眸猛然一沈:“上君不认识?那为何会与那人一起行动?” 云纵笑道:“许是路过的恰好碰到?看来关心王爷的,不止贫道一人啊。” 贺兰羽自忖云纵不会在他面前轻易说出实情,身後一人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贺兰羽面色稍变,转头对著云纵道:“上君今夜就请好好休息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顿了顿,露出个冷冷的笑,“为了上君的安全,本王多安排了几名守卫在门外。这几日,上君就呆在房内,休要出去了。” 此意分明是将云纵软禁了起来。云纵只是淡淡一笑:“有劳王爷费心。” 贺兰羽离开後,云纵左右看了看。房内放著一张床,一张竹桌,几条椅凳,倒也舒适。他知道贺兰羽顾忌著他的身份,不敢以犯人相待,将他关入地牢,却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皇上曾经千叮万嘱,要他小心行事,不可露了行迹。谁知他才入庄的第四日,便失手被擒了。 到底是自己操之过急啊……云纵叹息一声,起身走至窗边,只听到外面脚步声来回走动,想是贺兰羽已吩咐下去,著人昼夜看守。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了,他却也并不期待有人来救。 虽然两次坏事,皆拜那人所赐。但云纵心里清楚,他和秦扣枕之间,绝无值得他冒险前来搭救的交情。说得难听点,他们之间除了那段孽缘,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人。 而他方才要秦扣枕自顾逃走,也是不想他白白遭险,同自已一起被擒罢了。 只是不知……秦扣枕却是受何人所示,也要来寻那样东西呢? 云纵缓缓合上眼,和衣躺在了床上,一宿无眠。 第二日一早,云纵正盘膝坐於床上打坐,忽听房门外传来开锁之声,随即便有人走了进来。他睁开眼一瞧,不由一愣。 来人竟是那位苏公子。 “在下冒昧而来,是否打扰了上君清修?”苏公子微笑著望著他道。 云纵笑了笑:“不敢。”一面调息吐纳,缓缓收了功,起身下床,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苏公子请坐。” 苏公子在他对面坐下,也不急著说话,只是伸手倒了杯茶递与云纵,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内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喝茶之声。半晌,苏公子终於开口道:“上君,可知在下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云纵微笑道:“恐是效仿苏秦而来吧?” 苏公子笑起来:“不敢,在下不才,担不起这说客之名。只是前些日与上君畅谈一番,甚为敬重。昨晚得知上君与王爷之间似乎有点误会,所以今早过来看看,希望能与上君谈谈,解开了这些误会才好。” 云纵淡淡一笑,心道他岂是与贺兰羽之间有点误会──这误会可是杀头的大事啊! 心里虽这麽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公子有话,但请直言。” 苏公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了:“上君,王爷在你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呢?” 云纵微微一愣,那贺兰羽天生聪颖,饱读史书,自被册封为寿王後,更是曾经立下显赫战功,在朝中颇有威望。如今皇上诸位皇子之中,犹以寿王贺兰羽、修王贺兰凌,以及齐王贺兰楚最为出类拔萃,皆有希望被立为太子。贺兰羽在三人之中最为年长,若论资历,也比另两人来得高些。只是他并非皇後所出,母妃只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是以皇上虽然欣赏他,却仍不肯下决心立他为储君。 沈吟片刻,云纵回道:“王爷气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 苏公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上君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 云纵神色微变,很快便恢复了常色,淡笑道:“贫道不问俗事,不知苏公子此言何意?” 苏公子看了他一眼,终於敛去了面上的笑意,声音沈了下来:“上君,此时你我就不必兜圈子了。王爷惜才,不敢怠慢上君,上君又何必与王爷为难呢?” 云纵慢慢端起了茶杯,只是饮下一口茶的时间,心下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他此刻落在贺兰羽手中,虽未受酷刑,反而被以礼相待,却深知贺兰羽只是为了探他口风,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性命不保。唯一沈思,便缓缓笑道:“苏公子多虑了,劳烦转告王爷一声,贫道愿意常留此处,为王爷详观风水,请王爷放心。” 此言之意,分明是心甘情愿被贺兰羽软禁起来,再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了。 苏公子神情大悦,笑道:“上君请放心,在下必会转告王爷。” 语毕,推门而出。云纵默默的坐於原处,双眸暗了一下,将叹息掩在了心底。 第25章 入夜,云纵依然毫无睡意,睁著双眼靠在床上,默默凝视著床顶。忽然,一股淡淡的暗香飘了进来,钻入了他的鼻端。云纵双眉猛然一皱──这种香味他太熟悉了……那是安魂香! 他猛然站起身子,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栽倒在床上。这的确是安魂香独有的气味,可是,比起之前秦扣枕在他房内燃的安魂香,却显然效果强烈了百倍不止。应该是还混合了其他迷香在内……云纵立即咬破了舌尖,痛感使得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刚从床上下来,还未走到门口,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撬开了,一条人影随即跃了进来。 淡淡的月光下,云纵愣愣的望著眼前之人:“你……” 秦扣枕微微一笑,伸手向他道:“跟我走。” 云纵万万没料到秦扣枕竟会来救他。微一迟疑,终於还是伸出了手。秦扣枕握住他的手,略一施力,便带著他跃出了窗外。云纵只看到走廊上横七竖八的躺著好几个人,想是中了迷香,动弹不得。 风声啸耳,两人在黑夜中凭借轻功飞跃而行。云纵功力不济,几乎完全被秦扣枕带著飞奔。行不过数丈,身後已有大片呼声响起,追兵纷纷追至而来。秦扣枕在云纵耳边道:“只要出了庄,你我便安全了,放心吧。” 云纵眉一皱,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人向著赫阳山庄的後门奔去,眼见只要越过围墙,便可逃出生天,忽听身後传来一声历喝:“绝不能让他们逃了,给我放箭!” 秦扣枕提气猛然一跃,上了墙头,察觉到利箭破空之声急追而来,急忙转身护住云纵,挽开剑花,将大半利箭挡开,却仍是被射中了数箭,闷哼一声,身子差点便往下面栽去。云纵立即伸手抱住了他,纵身一跃,背後一阵剧痛袭来,却也是被射中了一箭。身子一晃,两人便双双自墙头落了下去。 贺兰羽急声道:“快打开大门追!” 数名侍卫纷涌而出,追至门外,却见大门外一条河流,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泛著血红,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贺兰羽赶至门外,望著河面,面色阴沈。原来这赫阳山庄前门外是一座小山丘,後门之外便是一条河流,当初选在此处建庄,便是靠了“坐南朝北,依山傍水”八字风水箴言。那两人从墙头跌落,必是掉进了水中。 “给我下去找人。”贺兰羽声如寒冰,一字一句的道,“本王不信,他们能被冲到哪里去!” 侍卫们不敢迟疑,会水性的都跳了下去,却是寻了大半夜,一无所获。 贺兰羽立在岸边,直到拂晓,终於转身,冷冷丢下一句:“方圆百里之内,严加搜查,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洞里燃著一堆篝火,枯木枝烧得“劈啪”做响。秦扣枕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往火堆里添著树枝。 “云纵?”他有些迷惑的唤了一声,怎麽他们会在这种地方? 云纵转过身来,神情没什麽变化,望著他道:“你身上中了三箭,好在都没射在要害处。我已经帮你将箭都拔出了,只是伤口进了水,若不及时疗伤,恐怕会溃烂。你身上应该带著金枪药之类的疗伤之物吧?” 秦扣枕闻言,动了动身子,费力的想伸手往衣襟内摸。只是身上伤处甚多,稍微一动,便是钻心般的疼痛。云纵见状,皱了皱眉,走过去伸手至他衣襟内,摸了一阵,找到个小瓷瓶,掏出来道:“是这个麽?” 秦扣枕微微的喘著气,轻轻点头。云纵将他的衣服拉开,寻找伤口,将瓶中的药粉倒出,用手抹在他的箭伤处。火辣辣的刺痛伴随著那人手掌的温暖一起袭来,秦扣枕紧紧闭著眼睛,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一阵一阵粗重的喘气。 好容易处里完伤口,云纵抬头,见秦扣枕面上一阵不自然的潮红,心下一惊,抬手便抚上了他的额头。秦扣枕下意识的往後一闪,云纵已经收回了手,皱起眉说了一句:“莫非发烧了……” 一面说,一面起身,向著山洞深处走去了。 秦扣枕浑身无力,伤口又痛,只能靠在洞壁上,不住的喘气。疼痛依旧,可是身上被那人手指碰触过的地方,仿佛又燃烧著另一种火焰,异常的刺痛和酥麻。 片刻,脚步声又回来了。云纵走到秦扣枕身边,将一块湿淋淋的布贴在了他额头上。秦扣枕微微呻吟了一声,看清楚云纵的衣袖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他的肩上竟然已是一片暗红。 “你……”他费力的直起身子,哑声道,“你受伤了?” 云纵的手从他额头上离开,淡淡道:“不碍事。” 秦扣枕还想说些什麽,却觉得一阵阵针扎般的头痛袭来,再也睁不开眼睛,头一歪,昏睡过去了。 云纵走到火堆的另一侧坐下,火光在他双眸内跳跃著,他费力的挑开衣服,将药瓶中的粉末洒到自己肩头的伤口处。 当他与秦扣枕二人双双落水时,仗著自己深谙水性,硬是一口气潜到了对岸,费尽力气将秦扣枕拖到了一处山洞中。幸好他身上藏了火折,装在鲨鱼皮所制的防水囊袋中,未被沾湿,才能燃起篝火,将匕首火烤消毒,拔出了秦扣枕身上的利箭。 只是二人如今都已是强弩之末,万一贺兰羽手下的追兵搜来,绝无能力反抗。 趁著天还未亮,要尽快离开这里,另寻藏身处才是。 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秦扣枕,云纵长长吁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人也是为了救他才落到这种地步,他不能将他丢下等死。 第26章 秦扣枕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被轻轻推醒,睁开眼,山洞内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云纵站在他面前,说了一个字:“走。” 秦扣枕动了动身子,伤口处的疼痛已减轻了多半。他随身携带的药瓶中,装的是瞑华圣教独有的疗伤之药,绝非普通金枪药可比,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痂,但举动之间,仍会传来一阵阵的波痛。 云纵见他行动艰难,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山洞内一团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丝星光。秦扣枕尚未完全清醒,也不知自己是昏睡了片刻,还是已经又过去了一天。他原以为云纵要带他出洞,谁知却被他扶著往反方向而行。洞口越来越远,连那一丝星光渐渐也消失了。 “你,你这是要去哪里?”秦扣枕有些吃惊,云纵为何要一直往洞内深处走? “贺兰羽绝不会放过我们,必然已下令四处搜寻。天已经快亮了,出洞只怕是死路一条。”云纵一面拖著他前行,一面回答道,“这山洞我察探过,内里极深,且里面还有一处水潭,必有源头。我们找到源头处,寻到後面的出口,或许就能有一线生机了。” 秦扣枕愣了愣,他自幼养尊处优,对於这些野外求生之道一窍不通。而云纵却是从少年时起,便随著师傅经常云游在外,餐风露宿惯了的,懂得的自然要比秦扣枕多得多。 两人摸索著洞壁前行著,秦扣枕身上带伤,体力不支,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云纵肩上。两人的呼吸轻轻浅浅的互相交错,闻得到彼此身上的气味。秦扣枕忽然开口道:“为何要救我?” 云纵淡淡道:“难道看著你死在这里麽?” 秦扣枕微微一笑:“若能死在你身边,也无妨。” 云纵稍一皱眉,心想这人已落到如此境地了,居然还有力气说这些轻薄话。不想浪费力气在废话上,云纵沈默著扶著秦扣枕继续前行。谁知这人实在不安分,隔了一会儿,又开始胡说八道:“如果这山洞没有另一个出口,怎麽办?” 云纵没有理他。 秦扣枕自己笑了起来,说:“那也不错,等贺兰羽派人找了进来,我们就只好做一对同命鸳鸯了……” 云纵终於开口了:“不可能。” 秦扣枕一怔,半晌,讪讪一笑:“不做同命鸳鸯,那也是死在一处……” “不可能没有出口。”云纵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节省点力气少说话,天亮之前,能出去才好。” 秦扣枕愣了一下,忽然漫开一丝笑意,神情柔暖,悄悄将云纵的手捏了一捏。云纵眉头一皱,他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规规矩矩的靠在他身上。 又走了良久,黑暗中渐渐透出一丝丝亮光来。当感觉到有微风抚到脸上时,云纵的唇角掀起一丝笑意。 就快到了。 每走一步,亮光就变得更为明显一分。秦扣枕靠在云纵身上,轻轻吁了口气,笑道:“上君果然厉害。” 待到终於看到出口,两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清晨的阳光从绿叶间洒落下来,原来天已经亮了。 秦扣枕忽然道:“上君,可否回避一下?” 云纵不解的看著他:“怎麽?” 秦扣枕笑了笑,神情却有些尴尬:“这个……在下内急。” 云纵一怔,立即明白过来,神情也有些不自在。扶著他走到一处岩石後,自己便走开几步,坐在了洞口处。 隔了好一会儿,秦扣枕慢慢从岩石後转了出来,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云纵缓缓站起身子,看著秦扣枕,开口道:“秦教主,等出了这山,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你我就分道扬镳吧。” 秦扣枕脸上的笑意立即冻结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要去哪?” 云纵淡淡一笑道:“不关教主的事吧?” 他这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从秦扣枕头上浇了下去。秦扣枕面上忽青忽白,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以为……方才你我已是同生共死。” 云纵一怔,只见秦扣枕一双眸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薄之色,只是定定的望著自己。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同生共死麽?世上什麽样的人才有同生共死的缘分?除了知己至交,除了情深爱侣,他和秦扣枕之间,何时担得起这句话了? 岂非可笑。 过了许久,云纵终於开口了:“贫道与教主,原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苦再作无益纠缠。出山之後,即为路人,教主自行保重。” 语毕,从秦扣枕身边走过,率先向前行去。 身後传来一句低低的话语:“上君……难道不想得到那样东西了麽?” 云纵头也不回的道:“不劳教主费心。” “也不想知道我是受何人之托,也去寻找那样东西了麽?” 脚步蓦然顿住,云纵回过头,对上秦扣枕的双眸。两人之间漫开一片沈默,隔了良久,云纵开口道:“教主肯说麽?” 秦扣枕忽然露齿一笑:“离出山还有一段路程,若上君肯与我闲聊解闷,或许我不留神,便说了呢?” 云纵实在被这人时阴时情,忽冷忽热的态度给弄得没了章法。此处离出山确实还有一段路要走,总不能堵了此人的嘴,不让他说话。云纵心下亦知,秦扣枕必不会轻易说出他也要夜探赫阳山庄的目的,这会儿吊人胃口似的,只怕也是无聊。 秦扣枕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也不恼怒,只是跟在他身後,慢吞吞的向前走著。 山路本就崎岖,云纵行不到两步,便听身後那人道:“上君,我身上有伤,实在是走不快,可否走慢些?” 云纵忍耐著放慢了些脚步,过不多久,又听那人道:“不行,我还是跟不上。上君再走慢些吧。” 云纵忍住怒,回头道:“教主,若是等贺兰羽手下的追兵赶到,你我只怕就走不出去了。” 秦扣枕面露委屈道:“可我实在是走不快……不然,上君背我?” 云纵面色一沈,转头便走。 秦扣枕在他身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第27章 两人一前一後,在山林中穿行。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秦扣枕叹息道:“如此美景,鸟语花香,若是能与上君把臂同游,倒是妙实一桩啊!” 云纵没有理会他。 又走了一阵,身後忽然悄无声息了。云纵心下迟疑,回头一看,只见秦扣枕伏在一根树干上。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身,走到秦扣枕面前,俯身问道:“你怎麽了?” 秦扣枕的身子抖了一下,猛然抬头,面上似乎闪过一丝慌张,随即被一阵痛苦之色取代:“我……我後背处的伤口不知是不是被拉开了,疼的厉害。” 云纵一惊,便道:“让我看看。” 秦扣枕乖乖转过身,解开衣衫,露出了後背。云纵一瞧,只见几处箭伤均已结痂,正慢慢愈合。便道:“无事,没有拉开伤口。” 秦扣枕转过身,眉头皱在一起:“可是走一步,便疼一分。” 云纵见他说得无比可怜,忍不住道:“教主难道从未受过伤的?忍一忍吧!” 秦扣枕叹气道:“我几时受伤後,还需如此劳累奔波过。” 云纵心下无奈,知道此人是被伺候惯了的,想必以前即使受了伤,也有教内下属悉心服侍。见他此刻神情委实痛苦,只得道:“那我们便稍歇一会再走吧。” 秦扣枕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靠著树干便坐了下来。云纵离他稍远,也坐了下来。 轻柔的微风拂过,山林之内只闻阵阵虫鸣,雀鸟嘈杂,云纵靠在块石头上,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困意。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合眼,既担心秦扣枕伤势突然恶化,又要察探山洞内的地形,寻找出洞之路。方才又赶了许久的路,如今一坐下来,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 秦扣枕见他满面倦色,便开口道:“上君,你休息会儿吧。” 云纵微微合著眼,片刻,轻声道:“一会儿叫醒我。” 他不敢耽搁,却又实在是累到了极点。便想著小憩片刻,恢复些体力,再继续赶路。 听到秦扣枕应了一声,云纵终於合上了双眼,靠在岩石上,缓缓睡去。 阳光渐渐洒落在云纵的脸上,秦扣枕坐在他对面,定定的看著他。 那张脸,眼紧闭著,呼吸深沈均匀,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他想起这张脸上,也曾漾开过的温和笑容,在某些夜晚,充满了诱惑,教他沈迷。可是……却又从没有一丝情欲的流泻,看起来如此纯粹,干净,不可碰触。 他缓缓起身,走到了云纵身旁,坐在了他身边。 背上的伤口,仍会随著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产生一阵阵刺痛感。秦扣枕坐在云纵身旁,慢慢的,轻轻的向他一点点靠近。熟睡中的人,不会露出平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也不会说出那些冷漠刺人的话语。 轻轻抬起手,小心的摸了摸那人的脸……一种不真实的惶惑感。 这具身子,明明曾不止一次的被他压在床上,为何又总是给他一种不得靠近的疏离感。 他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这个人。 他的视线落在云纵的唇上,那嘴唇饱满且形状美好,每一次深深贴合的感觉,他都记得。 缓缓俯下身子,却在双唇即将相触的一刹那,听到身後响起一声轻笑:“师弟,真是好兴致啊。” 秦扣枕猛然一颤,立即起身跃开,转身挡在云纵身前。云纵也被惊醒过来,睁开眼,不由大吃一惊。 那位苏公子正笑吟吟的站在他们面前,身後,是大队官兵。 秦扣枕面色阴沈,过了好久,才听他开口缓缓道:“师兄,别来无恙。” 云纵闻言一惊,看看秦扣枕,再看看苏公子。他猛然想了起来,为何当初会觉得这苏公子眼熟……此人和苏遗风生得太过相似了! “师弟是想问我怎麽没死吧?”苏遗水微笑著一步步向前,在秦扣枕身前站定,“当日在赫阳山庄发现我,是不是震惊到了呢?” 秦扣枕死死的看著他,一句话也不说。 何止震惊……当时他透过窗户,竟然见到贺兰羽身後站著的苏遗水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当年……明明和他在悬崖上一决生死,明明一剑刺穿了他胸口,明明将他搂在怀内後,极度的悲恸之下,一起跌下了悬崖。醒来後却只有自己被救了,救他之人对他道,他被树枝挡住了,没有掉落下去。那麽,只怕师兄是……连尸身都不知去了何处。 他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六年後,再次见到活生生的苏遗水。 “我还以为你再探赫阳山庄,是为了寻我。”苏遗水仍是微笑著看著他,“谁知竟是为了劫人。” 秦扣枕撇开头,声音冷冷的道:“你在我心目中,六年前就死了。” “哦?”苏遗水挑了挑眉,露出个笑容,“既然你不认我这师兄,那麽,就别怪我不给师弟面子了。” 手一挥,身後诸人便要上来拿人。秦扣枕却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慢慢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你得意太早了,苏遗水。” 话音未落,只听山林之中忽然响起大片的脚步声,似乎有无数人涌了进来。苏遗水面色一变,只见一人身如飞鹰,从半空中疾掠而来,落在秦扣枕身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请教主恕罪。” 而数百名瞑华圣教之人,也渐渐出现在了山林之中。 第28章 苏遗水一怔之後,大笑起来:“师弟,一别数年,果然精进不少──你怎会事先将人马埋伏在此?” 云纵亦是惊讶,这条路,分明是他领著秦扣枕走的。发现山洞之人是他,寻到出口之人也是他,秦扣枕怎可能事先埋伏人马在此? 秦扣枕冷笑一声:“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苏遗水盯著他瞧了半晌,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用教中的散星弹传了暗号,将原本就聚集在赫阳山庄附近的教众召集过来的,是不是?” 秦扣枕只是面色阴寒的看著他。 “你不是事先知道我会追来,而是怕云上君逃脱了,对吧?”苏遗水笑起来,“我说你怎会突然跑去救人──原来是怕人落在了王爷手里啊。” 秦扣枕沈声道:“你如今已沦为贺兰羽的走狗,我自然不能坐视上君被你们软禁。” 这声“走狗”让苏遗水面色一沈,冷笑一声道:“我追随王爷,你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大家彼此彼此,何必说这种假惺惺的话呢?” 两人之间气氛顿僵,一触即发,双双对峙著。 云纵站在秦扣枕身後,始终不发一语。 他终於明白秦扣枕为何会舍身去救他,也明白了他这一路上故意慢吞吞拖延时间,只是为了等来救兵,将他带走而已。想来,方才他伏在树干上的举动,只怕也是在留记号,方便瞑华圣教之人沿途追寻吧? 一层一层的想通透,云纵的心一点一点的冷透下去。不能信任此人,他早已知道这点,却为何还是又被骗了一次。 为他疗伤,带他逃离……种种一切,原来皆在此人盘算之内。 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云纵缓缓移动了一下身子,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前,忽然飞身扑至了苏遗水身前,袖中短剑迅速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苏遗水未对他防备,措手不及之间,已被制住了身子。众人齐齐发出惊呼,秦扣枕面色大变:“云纵,你……” 云纵冷声道:“不想我伤了他,便各自退开!” 他知道如今之际,想要逃脱,便只能抓苏遗水来做人质。主帅被擒,贺兰羽手下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而秦扣枕……云纵还记得自己假装失忆的那段日子,秦扣枕骗他说是自己的师弟。想来,在秦扣枕心目中,苏遗水也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吧。 即使他们之间,表现得那般决裂。 “得罪了,苏公子。”云纵低声说了一句,然後用短剑比著苏遗水的脖子,慢慢的向後移动。 苏遗水被他制住後,果然没人敢乱动。云纵暗暗审度了一下地形,此处离山下已是不远,只是以他此刻的功力,想挟持苏遗水为人质逃脱,却又万分困难。 就在此时,秦扣枕忽然冷冷出声:“给我拿下这两人!” 苏遗水和云纵两人皆是一愣,而秦扣枕身後已有数人纵身扑上来了。 云纵面色大变,苏遗水亦是惊到说不出话来了……他们都没有料到,秦扣枕竟会不顾苏遗水的性命,强行夺人。 云纵一急之下,抓著苏遗水的手一紧,身子急退之时,另只手未控制好力道,苏遗水的脖子上陡然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沿著刀刃一滴滴滑落下来。 秦扣枕双眸猛然一收,急声喝道:“休要伤了我师兄!” 话音未落,好几条人影已纵身扑至。云纵大惊之下,抓著苏遗水的身子提气一跃,却是半空中被人劈面从怀内将人夺了过去,随即另一人在他肩上重重印了一掌。 身子被打飞出去数丈之远,撞在一棵树上,跌落在地,“哇”的一声,便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缓缓抬头,他看到秦扣枕搂著苏遗水的腰,与他数丈之隔,正愣愣的望著自己。 原来他……并非不将苏遗水的性命放在心上啊…… 之所以敢强行来夺人,是因为他料定了自己就算挟持了苏遗水,也绝不会伤害他吧?因此才会在见到苏遗水被自己用匕首划破脖子时,冷静的面具全盘碎裂,深怕自己伤了他分毫。 “云纵……”秦扣枕见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子,急忙叫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怀内的苏遗水猛然一掌推开,随即高呼一声:“还不赶快生擒此人!”纵身向云纵追来。 秦扣枕如梦初醒,忙也率著瞑华圣教之人追了上来。 云纵冷眼看著大堆人马朝著自己的方向涌来,忽然转身,用尽所有力气猛然一跃,身子腾空而起,蹿过树梢,便向著陡峭的悬崖之下飞去。 “不要──”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叫声划破长空,云纵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身子急坠而下,“扑通”一声,跌入了悬崖下汹涌湍急的河流之中。 悬崖之上,秦扣枕面色惨白,苏遗水在他身後,淡淡的道:“这麽多人,竟然还是被他给逃了──不过,从这麽高的悬崖上跳下去,他真的活得了吗?” 秦扣枕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的望著悬崖下面。 苏遗水嘴角掀起一丝轻笑,转身率领手下人离开了。 隔了良久,秦扣枕终於转过身去,向著瞑华圣教一众人等,声音中透著几乎发狂般的怒吼:“刚刚是谁打伤他的?!” 无人敢应承。 他的眼神愈发的阴寒起来,终於有名手下战战兢兢的开口了:“教、教主……不如,派人去找?” 秦扣枕目光一历,回头深深望了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河流一眼,转身便走。 风声啸耳,在这残春未逝的季节,竟是刺骨的寒意。 第29章 云纵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华丽精美的床帐,空中飘著香炉内的熏香,一派温柔旖旎,恍若天上仙境。 他微微动了下身子,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成了一套干净的素白长衫。转眼一看,只见房内桌前,坐著个男子,背对著他,正低头看书。 “这位公子……”刚一开口,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那位男子闻声立即转过头来,见他醒转,急忙站起身,几步走到他床前:“你醒了?” 云纵见他穿著一身墨色长衫,衣饰俭朴,眉目温淳,脸上带著微微的笑意,当真与这华丽的房间太不相衬。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云纵费力的开口道,便想从床上爬起来。刚下床,却猛然一栽,那男子骇了一跳,赶忙伸手来扶,“你伤势未复,还是先躺著吧,养好伤再说。” 云纵只觉脚下虚浮,整个房间似乎在稍微摇晃。耳边隐有涛声,暗想,莫非自己在一条船上?被他扶著慢慢在床上躺下,在那人转身欲将离去之时,开口道:“贫道云纵,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此处又是什麽地方?” 男子回过头,微微一笑:“在下方寂,此处是……在下居所。道长请放心养伤吧。” 说完,便推门离去了。 接下来数日,云纵便在这船上休养调息。他从那麽高的悬崖上跳下来,所幸捡回一条性命,却是断了数根肋骨,又加上体内功力原本未复,几天下来,除了能下床走动几步,什麽也做不了。 想要赶回京城也是不可能了,云纵只得安心在此养伤。 方寂每日过来给他送饭送药,云纵自忖此人既然有条如此奢华的船,却穿戴朴素,举止之间也不像权贵之人。但他生性不喜欢打探人家的私事,虽然觉得疑惑,却也从未开口问过方寂。一连住了十来天,好在方寂十分细心,每日陪他闲聊解闷,房内书架上也摆放著许多书籍,供他随时翻阅,倒也不觉的闷。 这天晚饭後,两人闲来无事,云纵恰好看到房内的书架上有一副棋盘,便提议与方寂对弈一局。方寂面上忽然显出一丝迟疑之色,踌躇片刻,道:“在下棋艺低劣,还请道长不要见笑。” 云纵只道他是自谦,铺开了棋局。两人对弈一局,云纵已然手下留情,方寂却还是输了个惨不忍睹。 “这个……”方寂有些尴尬的笑道,“在下实在是不擅棋道……” 云纵微微一笑,收起棋盘,忽然道:“方公子,其实你不是此间的主人吧?” 方寂一愣:“道长何出此言?” “因为贫道觉得,方公子与这间居所的感觉实在是格格不入。”云纵淡淡道,“这房内书架上的书籍,扉页上沾满了灰尘,可见许久没被人碰过。公子明明不擅棋道,房内却摆著棋盘。最重要的一点——” 云纵转头,直视著方寂:“贫道身上所穿的衣服,为何会是宫锦所制?” 方寂瞬间白了脸色,在云纵目光的逼视之下,良久,才缓缓露出了个苦笑:“道长多虑了……此处,的确是在下的居所。”顿了顿,叹息道,“只不过,道长所住的这间房,已多年未曾有人踏足了。” 云纵一怔:“什麽?” 方寂转过头,神色中有一抹似乎不欲为人所知的苦楚:“房内之物,都是在下一位故友的,就连道长身上换上的衣服,也是那人的旧衣。此人身份尊贵,恕在下不便透露他的姓名。当日道长伤重昏迷,浮於水面之时,恰好被在下所救。一路同行,原想等道长伤好之後便送道长上岸,绝无恶意,请道长放心。” 云纵与方寂相处近半月,虽始终有些怀疑此人身份,却观他言行,倒是个颇为坦荡之人,举止温和,又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听他一解释,立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道:“方公子见谅……贫道,有些多疑了。” 方寂微微一笑道:“不知道长上岸後欲往何处安身?或许你我还可同行。” 云纵稍一沈吟,答道:“贫道欲往京城,不知方公子要去哪里?” 方寂一愣,片刻,笑道:“看来道长与我不能同路了。”想了想,似乎还有什麽话要说,却还是没有开口。 云纵见他忽然之间似乎满怀心事,双眉紧锁,他人私事,自己也不好多问,淡淡一笑道:“方公子,贫道方才烹了一壶好茶,可愿共享?” 方寂恍然回神,感激笑道:“多谢道长。” 二人对桌坐下,云纵摆了一只茶杯在方寂面前,茶水缓缓倾下,在杯底晕开浅浅的漩涡,一片片茶叶尖尖向水面悬空竖立,继而徐徐下沈,是为上等君山银针。 “品此茶,有如观人世。”云纵轻声道,“红尘万丈,心如悬茶,浮沈之间,不惊不扰。” 方寂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喃喃道:“浮沈之间,不惊不扰……不惊不扰……” 他蓦然抬头,对上云纵沈稳安祥的双眸,良久,慢慢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又过了几日,云纵自忖已能支撑著上路回京,便向方寂辞行。方寂也不强留,只是笑道:“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道长,在下的一位朋友,恰好也要去京城。若得与此人同行,必能护得道长安全,在下也放心了。” 云纵一愣道:“你的朋友?” 方寂点头道:“明日靠岸後,在下约了那位朋友在会君楼见面。道长一起去吧,不然放你孤身上路,我不放心。” 云纵明白他一片好意,心下沈吟,自己伤势尚未大愈,功力不济,如今又有瞑华圣教和贺兰羽两股追兵在後,独自上京确实诸多风险。不如顺了方寂的好意,也许多个人同路,便多一份周全。 他微微笑道:“如此,多谢方公子了。” 第30章 翌日一早,船缓缓的靠了岸。云纵担心贺兰羽和瞑华圣教之人仍在搜寻他,便踌躇著问方寂可有斗笠之类遮人面目之物。方寂愣了一愣,立即省悟过来,笑道:“道长可是有不方便之处,需要遮掩面容?” 云纵点头,含糊道:“贫道……恐防仇家追杀。” 方寂闻言,起身进了自己房间,片刻後出来,手里拿了一样东西,递到云纵面前:“如此,道长便请戴上这个吧。” 云纵接过来一看,却是薄薄一张人皮面具,做工精致,五官惟妙惟肖。他不由一怔,心想方寂怎会藏著这种东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方寂笑道:“当年我也曾……为逃避仇家而避走江湖,预备了几张人皮面具。这张却是我不曾用过的,道长便请放心戴上吧。” 云纵感激的笑笑,小心的戴在了脸上。对著镜子一看,只见面前一张普通木讷的面孔,神情苍凉,加上一头灰白的头发,看起来竟似个半老头子。 不由伸手摸摸脸,心下有些好笑,这样一来,任谁也认不出他来了吧? 方寂等云纵戴好人皮面具後,便带著他上岸了。两人走到会君楼,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生意出奇的好。方寂却是领著云纵直接上了二楼,临窗的座位上,端坐著一名青衫男子,正背对著他们喝茶。 方寂走过去,笑道:“秦兄,劳你久等了。” 那名男子回过头来,修眉凤目,豔色无双。看向方寂,微微一笑:“哪里,方兄快请坐吧。”一眼看到方寂身後的云纵,怔了怔,“这位是……” 方寂笑道:“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名叫……” “老朽李墨槐。”云纵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拱了拱手,“见过这位公子。” 方寂一愣,这才意识到云纵此时戴著人皮面具,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所以才会自称“老朽”。至於他为何不肯报出真实姓名,想必是以防万一,不想被人认出吧。 那青衫公子笑了笑,礼貌颔首:“在下秦扣枕,见过李老前辈。” 方寂引见他二人认识後,三人便各自落座。云纵坐在秦扣枕对面,神情不变,心下却是波澜万丈。 他万万没有料到,方寂所说的那位朋友,竟然是秦扣枕。 幸好此时自己戴著面具,没有被秦扣枕认出。只是不知……秦扣枕为何也要上京? 他正自心里七上八下,却听到方寂开口道:“这位李……李老前辈,恰好也要上京,秦兄若是方便,就与他同行如何?” 秦扣枕一笑道:“既是方兄相托,秦某自然愿意与这位前辈同行。只是你真的不和我一起上京麽?” 方寂摇摇头,低头去喝茶。 秦扣枕似乎想说什麽,但看看方寂的神情,又开不了口,只得叹息一声。方寂默默喝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对了,秦兄,听说你这些日子来在找一个人,不知是什麽人?” 秦扣枕忽然神色一暗,半晌,答道:“是在下……很重要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何,怎麽也找不到。” 方寂微微笑道:“凭秦兄之力,岂有找不到之人。少安毋躁,一定很快就会找到的。” 秦扣枕点头道:“此人或许也会上京去……也许到了京城,便能找到他,也未可知。”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却没注意到云纵自始至终只是握著茶杯,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会君楼一别,方寂与云纵互道珍重後,便回了自己的船上。云纵心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只是此刻无法报答,唯有回到京城後,将来若能重逢,再表谢意。他站在岸边,望著方寂的船缓缓离岸远去,半晌才回转身来,却恰好与秦扣枕打了个照面。 “李老前辈,在下目前暂住於跃龙客栈,不如前辈与在下同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早一同启程去京城?”秦扣枕面带微笑,礼貌的询问道。 云纵咳了一声,低声道:“有劳公子。” 次日清晨,敲开云纵房门的却是个下人打扮的汉子,说是主人已准备好了马车,请前辈同行。 云纵伤势未愈,正和心意,便随著那汉子走出了客栈。门外却是排著一行车马,几匹高头骏马之中,夹著一辆深色马车,两匹马拉著,甚是简朴。云纵不由心道,那秦扣枕奢华惯了的,怎会乘坐如此普通的马车? 他左右瞧了瞧,却只看到一辆马车,便问那汉子道:“你家主人的马车呢?” 那汉子垂手笑道:“我家主人不坐马车,这辆马车是特意为前辈准备的。” 云纵一愣,那汉子已经掀开了门帘,请他入内。稍一迟疑,云纵便进了马车,才发觉车内倒是极为宽敞,竟然还搁了张床在里头,上面铺著柔软厚实的锦被,床头还固定著一处小方桌,摆著茶壶和几本书籍。床脚处燃著一只香炉,淡淡的檀香味溢满整间车厢。 云纵这才明白,这马车外表看著极其普通,原来里面还是不改秦扣枕一贯的奢华之性。只是,为何他自己不坐马车呢? 正疑惑间,忽听听到一声熟悉的马嘶声,却是蹑影的鸣叫之声。云纵不由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秦扣枕正纵马而过。随即,马车便缓缓前行起来。 云纵坐在马车之中,微闭著眼养神。当日秦扣枕和苏遗水都想生擒他,直到现在必定也在寻找他的下落。那日方寂与秦扣枕对话之间,提及秦扣枕近日来一直在找一个人,想必就是自己了。 而自己,此刻就坐在他的马车内。 只要一路上小心翼翼,不露破绽,估计十多天後便可到京城了。云纵长长吐了口气,睁眼看向窗外,只见街边的景物正慢慢的向後移去。 这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几乎感觉不到波动,似乎领头之人有意放慢了速度。 云纵心头飘过淡淡的疑惑——难道秦扣枕,并不急於赶去京城麽?而他这时候去京城,又是什麽目的? 赶了半天路,马车停了下来。先前那名汉子过来,掀了门帘,对云纵必恭必敬的道:“前辈,前方有家酒楼,下去吃点东西吧?” 云纵点点头,下了马车,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贴来一道热乎乎的鼻息,随即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在了自己怀内。云纵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蹑影不知何时奔到了他身边,正亲热的贴著他,喷著响鼻。 秦扣枕站在蹑影身侧,手里牵著缰绳,略带诧异的看著他。 云纵稳住心神,便伸手摸了摸蹑影的鬃毛,笑道:“秦公子的马……果然非是凡品。” 秦扣枕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我的马向来认生,除了我,我只见它亲近过一个人。没想到前辈也这麽招它喜欢。” 云纵面色稍变,幸好戴著人皮面具,外表上看不出来。好在秦扣枕说了这句後,便先行走开了。云纵迟疑了一下,跟著进了酒楼。 第31章 进入酒楼,寻了几张相邻的桌子,秦扣枕一人独占了靠窗的一张双人桌,其余下人便三三两两的分开坐下了。云纵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挤到哪张桌上去,秦扣枕却向著他开口了:“前辈,你与我同桌吧。” 云纵愣了一下,只得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片刻之後,菜便一道道端上来了。云纵向来食素,眼见端上桌的先是一道奶汁肥王鱼,然後是花椒嫩醉鸡,茄汁虾仁,最後总算上了一道海棠鲜菇,这才有了下筷的地方。 秦扣枕坐在他对面,忽然开口道:“前辈莫非吃斋?” 云纵只得点头:“老朽……已有数十年不沾荤腥。” 秦扣枕微微一笑,忽然叫来店小二,吩咐道:“这几道菜,除了海棠鲜菇,其余的都送到那几桌去吧。另来两碗素面,一碟清蒸豆腐,一道上汤时蔬即可。” 云纵正举在半空中的筷子陡然颤了一下——秦扣枕为何会点了他平日最喜欢的两道菜? “在下一位故人也是食素,这两道菜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想来应该也合前辈口味吧?”仿佛瞧破了他的疑惑,秦扣枕状似漫不经心的解释了一句。云纵脑子一乱,随即定下神来,心道秦扣枕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已然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便以极其平常的语气道:“多谢秦公子。” 秦扣枕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当日晚上,一行人找了间客栈投宿。云纵进了自己房後,小二送了热水进来,他便关上门,小心翼翼取下了人皮面具,宽了衣物,准备沐浴。 才刚跨进木桶之内,忽听有人敲门。云纵一愣,问了句:“谁?”门外传来秦扣枕的声音:“前辈,在下有事想同你商量。” 云纵犹豫了一下,只得穿上衣服,戴上人皮面具,这才过去开了门。 秦扣枕正带著笑意,站在他门前。 “原来前辈正要沐浴,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了。”秦扣枕进了房间,一眼看到那只热气腾腾的木桶,便说了一句,只是脸上毫无愧疚之色。 云纵心想你既然知道,怎麽还不出去?只得无奈道:“秦公子来访,有何要事?” 秦扣枕却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盯著云纵的床上瞧著。云纵心内疑惑,便也回头望去,却见枕头边上摆放著一堆瓶瓶罐罐,却是他准备沐浴完後上在伤处的药。 他心内顿时一惊,秦扣枕已经开口了:“前辈受伤了麽?” 云纵回过头来,语气平常的道:“没有,只是出门在外,常备的一些处理外伤的药物罢了。” 秦扣枕笑了起来:“哦?前辈果然想得周到——倒是预备得挺齐全的。” 云纵沈默了一下,岔开话题:“秦公子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秦扣枕微微一笑,道:“只是想告知前辈一声,在下旧伤复发,这几日都不能骑马了,明日起便要委屈前辈与在下同坐一辆马车了,不知是否方便?” 他言语间虽然客气,神情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云纵一时无言,只得道:“既然秦公子不方便骑马,老朽便从明日起骑马好了……” “不可。”秦扣枕立即一口回绝,“方兄当日曾特意交代,前辈身体虚弱,万万经不起马背上的颠簸。那马车十分宽敞,料想便是坐两个人进去,也不会拥挤。前辈莫非是不愿与在下同坐一辆马车?” 云纵大感无奈,若要执意拒绝,只怕会引起秦扣枕怀疑——自从蹑影对他表示亲热之後,他便觉得秦扣枕一举一动之间,都对他充满了试探之意。为了不让他再起疑心,云纵只得笑了笑:“秦公子多虑了,老朽……岂有不愿与公子同乘之意。” 他深知这人满腹诡计,却极为谨慎。若未确定自己的身份,料来也不会轻举妄动。云纵此刻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拖过了这路上十数天,到了京城便好了。 秦扣枕见他答应了下来,不由面露喜色,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云纵攀谈起来,问他是何方人士,如何认识的方寂,此去京城是为了访友还是另有要事……云纵半敷衍半无奈的应著,眼睁睁看著自己准备沐浴的那大桶热水,渐渐的变成了凉水。 秦扣枕在他房内耗了半天,这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啊,在下竟忘了前辈正要沐浴净身,这水都凉了,如何是好?” 云纵只得道:“不碍事,老朽……待会稍微擦拭下身子便可。” 秦扣枕摇头道:“这却不好,如今天气尚凉,前辈怎可用冷水擦身?适才在下来访之前,恰好吩咐店家烧桶热水,稍候送到我房内,想必现在已经烧好了。前辈若不嫌弃,就到我房内沐浴如何?” 云纵吓一跳,慌忙摆手道:“老朽便是今日不沐浴,也是无妨的。秦公子请自便吧。” 秦扣枕笑吟吟的道:“前辈,你怎的如此紧张?你我都是男子,便是共用一桶水沐浴,也没甚麽要紧。出门在外本就多有不便,前辈如此推拒——莫非有洁癖不成?” 云纵被他一番歪理简直说得无言以对。分明是他胡搅蛮缠,强人所难,却还要一副好心的样子,仿佛云纵这般拒绝,就是不通人情一般。 “公子的好意老朽心领了。”云纵慢慢的开口道,“只是老朽实在不惯与人共浴,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公子回房吧。” 秦扣枕被他干巴巴的拒绝,也不生气,优雅的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秦某也不多加打扰了。前辈也请早些歇息吧,告辞。” 云纵见他莫名其妙而来,莫名其妙而走,实在想不通他葫芦内卖的是什麽药。只得定住心神,用已经凉了的水,稍微擦拭了下身子,便上床就寝了。 等到翌日一早,用过早点之後出了客栈,秦扣枕果然与云纵同上了马车。云纵见他行动利索,委实瞧不出哪里有“旧伤复发”的迹象,不好拆穿他,也只得任凭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马车动了起来,却听到一声马嘶声传来。云纵往窗外一瞧,却是蹑影寻不到秦扣枕,被个下人牵著缰绳,显得焦躁不已,不停的用马蹄刨著地面,不肯前行。云纵正暗叹虽然是匹畜生,倒是认主,忽然耳後一阵热热的鼻息袭来,不由扭头一看,唇畔顿时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却是秦扣枕也探了头过来看,他这一转头,恰好擦著他的面颊而过。 这一下两人都是怔了,四眼相对,近在咫尺。云纵先回过神来,急忙要退开身子,可他原本就靠著窗坐的,根本无处可退。秦扣枕似乎也惊了一下,身子退开了些许,忽然笑了笑:“前辈……身上好香。” 这句满含轻薄之意的话语一出口,云纵面色陡变。虽然隔著面具看不出来,却是一双眼眸内尽显怒气。 秦扣枕却不以为意一般,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之前一直没留意,离得近了才闻到。前辈莫非有熏香的习惯麽?” 云纵冷冷道:“是阁下自己身上的香味吧?” 他从来没有往衣服上熏香的习惯,纵使以前身穿道袍之时,会带著些檀香之气,如今早已换做寻常人装扮,况且当初跳下悬崖之时,又在水内浸泡了良久,怎可能身上还带著香气? 他对於秦扣枕这种试探性的调戏之举,实在觉得厌烦不堪,只是忍著没有发作。 秦扣枕微微一笑,总算住了嘴。 行了两日,这日傍晚,一行人等在一处林子里停下休息过夜。秦扣枕几个手下寻了块干净地方,燃起一堆篝火,秦扣枕下了马车,便吩咐拿干粮出来分给众人用食。 云纵也下了马车,远离人群,靠著棵树坐下,默默的计算离京城还有多少天路程。正自出神间,却见一条人影靠了过来,火光照映下,秦扣枕手里拿著几块干粮,一壶水,向他走了过来。 “前辈,”他含笑道,“吃点东西吧。” 一面说,一面将手递给他。云纵不便拒绝,便接了过来,撕开一个饼子,慢慢的放进嘴内咀嚼。 秦扣枕在他身旁坐下了,抬头望著天空出神。 云纵喝了两口水,忽然见秦扣枕的一名属下走了过来,低声对秦扣枕道:“主人,属下有要事报告。” 秦扣枕挑挑眉:“什麽事?” 那人看了云纵一眼,似有犹豫。秦扣枕笑笑道:“无妨,你说吧。” 那人便向前跪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启禀主人,属下适才接到线报,已经发现云上君的踪迹了。” 云纵闻言不由大怔,连秦扣枕似乎也吃了一惊,眉头一皱,催促道:“快说!” 那人又将身子移近了数分,伸手往袖内探去:“消息都在这张纸条内,主人请过目……”忽然从袖内抽出手来,却是握著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向著秦扣枕扎了过去。 第32章 变故突然,秦扣枕大惊之下,身子急避,却还是被刺中了右腹。他翻腕扣住那人手腕,“哢嚓”一声,那人手骨顿裂,痛得大叫一声,随即被一脚踢翻在地。云纵反应过来,急忙在那人正要挣扎著爬起之前,纵身上前,两下点住了他的穴道。回头一看,秦扣枕半跪在地上,捂住伤口,似乎就要倒下了。 “我去叫人!”云纵转身便往篝火那边奔去,马车上有止血疗伤之药,应当叫人过来救他…… 谁知刚一转身,步子尚未迈开,便听到一个带著笑意的声音响起:“别白费力气了,秦教主那些手下,已经自身难保了呢。” 云纵大惊,不知何时,不远处已经站了个人,身後大队人马,正是苏遗水。再纵眼望去,却见篝火旁秦扣枕的数名手下,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地面上未见血迹,显然不是被人所伤,而是中了迷药。 云纵心下一凛,不由自主便挡在了秦扣枕面前。他戴著面具,苏遗水不认得他,只当他也是瞑华圣教之人。笑了笑,道:“师弟,你这手下倒是一片忠心啊。” 秦扣枕在云纵身後冷哼一声:“苏遗水,你好手段……竟然买通了我的手下,暗算我!” 苏遗水微微一笑:“只怪你自己识人不清。好了,师弟,把瞑华圣教的教主令牌交出来吧。” 他的声音依然十分温柔,脸含笑意,仿佛说的是件极其平常的事一般。 秦扣枕微微哼了一声,显然是身受重伤,极为痛苦,半晌,才勉强开口道:“你这麽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苏遗水走近两步,又顿住了脚步,忽然对云纵道:“你从他身上拿来给我。” 他深知这位师弟诡计多端,怕靠近他又遭暗算,便要云纵去拿来给自己。云纵略一迟疑,转身弯下腰,靠近秦扣枕时,忽见他嘴唇动了动,靠近听他在自己耳边低语了几句,手下顿了顿,便探入了他的怀内。 苏遗水站在原地,见云纵在秦扣枕衣裳内摸索了一阵,转过身来,右手拳成一团,握著块东西,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过来。待到只隔三、四步的距离时,忽然手一扬,一团黑乎乎的物体朝著苏遗水劈面扔了过来。 苏遗水大惊,急忙跃身避开。只听“怦”的一声,似乎有什麽炸开,烟雾顿起,霎时间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条件反射的掩住了口鼻,双眼却仍是被熏得刺痛不已,睁不开来。身後众人一片咳嗽之声,想来也是被这烟雾呛得受不住。半晌等到烟雾稍稍散开,定睛一看,哪里还有秦扣枕二人的影子!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声,苏遗水勉强回头一望,只见秦扣枕和他那名手下,已经飞身上马逃走了。 苏遗水大怒,下令便要追,待到众人翻身上马追上前时,哪里还追得到?那马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大晚上的,山林之内本就难以辩路。蹑影负著秦扣枕和云纵,一阵狂奔,云纵担心秦扣枕的伤势,心下焦急,知道再这麽在马背上颠簸下去,只怕此人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眼见前面出现一条岔道,云纵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随即将秦扣枕也扶了下来,将他放在地上,然後牵了蹑影,选了一条小道,在它臀部猛然一拍,蹑影长嘶一声,云纵双手松开缰绳,它便飞奔而去。 云纵回转身来,扶著秦扣枕顺著另一条小道走了一程,听到隐隐传来的追赶之声,便拉著他藏入了道旁的灌木丛中。片刻之後,只见火光亮起,苏遗水带著追兵赶至,在岔道口处停了停,辨认了一番马蹄痕迹後,便顺著另一条道路追了下去。 直到苏遗水等人远去,云纵这才悄悄吐出口气,低头一看,秦扣枕软软的靠在他身上,向著他微微笑道:“多谢前辈。” 云纵皱了皱眉,回想起自己自遇到这人,似乎便不停的处於逃亡的状态下。难道真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不成!当下也不多言,只是从自己怀内掏出一瓶金枪药,却是当日方寂临别之时赠给他,防他在路上受伤时用的。正要去检查秦扣枕的伤势,却见他捂著自己腹部,不肯放手。 云纵愣了愣,正要去拉开他的手,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麽秦扣枕扣按在腹部的手上……没有血迹? 不由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自始至终,秦扣枕始终弯腰将手按在腹部之处,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夜色之中瞧不明白,苏遗水出现之後,云纵又始终挡在秦扣枕身前,是以二人均未怀疑秦扣枕究竟有没有受伤。 仔细一想,立时明白过来。想是秦扣枕虽被刺了一剑不假,恐怕在里衫内另穿了类似於金丝软甲之类的护身之物,因此根本就没有受伤。一察觉此人竟然假装被刺,将他骗得团团转,云纵不由大怒,站起身便走。 秦扣枕见他一言不发的起身就要离开,不由一急,慌忙赶上拉住他:“前辈……” 云纵衣袖一挥,挣开他的手,冷声道:“既然阁下并未受伤,便请自行下山吧。恕老朽不奉陪了。” 转身迈步正要离开,忽然一阵头晕,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便要向前栽去。秦扣枕急忙双手拦腰一抱,恰恰搂住了他。 “你!”云纵倒在他怀内,又惊又怒,“你何时……” 他何时在他身上下了迷药? 秦扣枕似乎有些尴尬的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不是迷药,只是软筋散,过两个时辰就好了的。” 云纵怒道:“你什麽时候下在我身上的?难道……是方才马背之上?” 他好心救他逃走,竟然被他在途中暗算? 秦扣枕连忙辩解道:“不是!是……是之前我给你吃的干粮……你吃得少,所以发作得慢……”说到後面,声音越来越轻,想必也是觉得不安。 “为什麽?”云纵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软禁散……他想做什麽? “因为……”秦扣枕搂著他的双手蓦然一紧,俯视著他的双眼,轻声道,“我想确认,你究竟是不是云纵。” 第33章 这话落在云纵耳内,如同一个焦雷,震得他目瞪口呆。还来不及想究竟是何处被他瞧出了破绽,却是身子一轻,被秦扣枕抱了起来,转身便朝不远处一个山洞内走去。 黑暗之中,山洞内潮湿不堪。秦扣枕将云纵放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铺在了地上,然後将云纵抱了上去。 “你怎麽不说话?”秦扣枕从他背後轻轻的搂著他,“我只是给你下了软禁散,并未点你的哑穴啊,上君。” 云纵在方才不过片刻之间,被他连接戏弄,怒气翻涌,一句话都不想说,干脆闭了眼,想慢慢逼出软禁散的药力。 秦扣枕“噗哧”一声笑出来:“软禁散逼不出来的,我不是说了麽?过两个时辰自然就好了的。” 他伸手摸到云纵脸上,按压一阵,找到面具贴合之处,扯了下来,借著洞口处淡淡的月色,端详著云纵的脸庞,笑道:“果然是你。” 一面说,一面在他脸上轻轻抚摸。 云纵手足俱软,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天大的怒火,也只能藏在心下。他知道这人脸皮厚比城墙,便是骂他他也当没听到,说不定还越骂越起劲,干脆懒得说话,随他动手动脚。 “你可知我为了找你,花了多大的力气麽?”秦扣枕叹息般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自你跳下悬崖之後,我便传令下去,但凡沿途过往船只,一概不许放过。谁知你竟是被方兄所救——唯独他的船,我是不会去搜的。” 云纵心下一愣,心想这方寂究竟是什麽身份,秦扣枕竟不敢去搜他的船? “後来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本没有怀疑。只是,那日蹑影向你示好,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後来,又见你食素,便更是疑惑了几分。你床头那些疗伤的药物,让我确定了五分,直到今日——”他低声一笑,“我靠在你身边,闻到了你身上安魂香的气味。” 一直隐忍沈默著的云纵再也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句:“安魂香?” 那不是当日他被秦扣枕所骗,在瞑华圣教别庄所中的迷香麽?怎会隔了这麽多日,还会留有余香? 秦扣枕微微一笑:“安魂香虽是迷香,却是一旦被此香所迷,身上便一辈子会染上这种香味。虽然很淡,一般人轻易不会察觉,但只要近身相贴,熟知此香特性之人,自然一闻便知。” 云纵被他一步步道破,无话可说,只是淡然道:“那教主下一步,意欲何为?” 将他带回瞑华圣教再次软禁起来,还是将他带至京城,有什麽别的目的? 半晌没听到回答。 云纵忍不住疑惑的抬头一看,却见秦扣枕正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带著些微的笑意和满足。 那是……仿佛很幸福的笑容。 “其实我很开心。”身子忽然又被一把搂住了,云纵听到秦扣枕的声音低低的落在自己耳侧,“你方才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好开心。” 那一瞬间,如果不是情况实在危急,如果不是自己还在假装受伤,一定会忍不住开心得笑出来。 一低头,却是对上云纵的冷冷的双眸。一团喜滋滋的火热,刹那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秦扣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不信我……”良久,低低的声音从秦扣枕的唇中吐出,搂著云纵的双臂猛然收紧,云纵不由皱起了眉头。 信他?这人有值得自己信任的地方麽?几次三番的被骗,被制住,哪次不是因为自己一念之间的稍有心软?方才会挡在他面前,也只是不愿见这人无端便送了性命罢了。 他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看著有人在他面前,身置险境而不顾。 时间似乎就此凝滞,秦扣枕的头渐渐低下,埋在云纵的後背处,热热的呼吸贴在他的脖子间。 “云纵……”有些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若我说……以後我都绝不再骗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忘掉以前的事情,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很想这麽问,可他也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回应。俗语道,吃一堑长一智,云纵被他骗得太惨,伤得太深,绝无可能弃尽前嫌,和他重新开始。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已经这般深陷了进去,想要怀中这个男人的心。 他曾经以为,师兄是他心头一辈子的伤,好不了,没人可以帮他愈合。可是当他再次见到苏遗水,他终於明白,原来自己记忆中温柔的师兄,只是个假相。苏遗水想要的只是瞑华圣教,六年前他的梦想是坐拥江湖,六年後,还是如此。他匿身於寿王府中,这麽多年来蛰伏不出,暗地里却在教内培养自己的势力——今日那背叛他的手下,是他的贴身侍从,谁知道教内,还有多少苏遗水安插的奸细? 苏遗水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或许就连苏遗风,也是受了苏遗水的指使,盗取了瞑华圣教的圣物,想让他走火入魔而死吧?当日在赫阳山庄,苏遗水就站在贺兰羽身後,看著三支利箭射入他的後胸,今日又买通他的侍从暗杀他,若不是他事先穿了金丝软甲护身,那一剑,只怕也早要了他的命。 自己为他痛苦那麽多年,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暗算。 他忽然发觉,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停想起的,不是以前对师兄那种近乎盲目的爱恋,而是云纵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 在云纵未发觉被他欺骗时,留在他的别庄内,想走却始终没走,那冷淡下隐藏著温柔,挣扎中被他假意的柔情所困的时光。他假装失去记忆,留在他身边的那段平和而让他觉得无比满足的日子。他和云纵一起从赫阳山庄逃出来,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 如果不是那麽糟糕的开始……如果他能早些察觉到自己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这男子所吸引,他们会不会……不至於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不想被他所恨……但是,宁愿被他所恨,更不想被他完全漠视。 双手无意识般轻抚著云纵的长发,灰白的发丝,再一次的提醒他自己曾对这个男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怀中的男子无法挣扎,而他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往下,探入云纵的衣襟之内,近乎贪婪的抚摸著那光滑的肌肤。 久违的触感,几乎令他叹息。 “住……手!”一直沈默著的男人终於开始愤怒的挣扎起来,“你想做什麽!” 秦扣枕低下头,露出一抹豔丽之极的笑容:“我想……要你!” 第34章 云纵被扑倒在地上的瞬间,头脑近乎一片空白。 身下是秦扣枕铺在地面上的披风,虽避免了与潮湿的泥地直接相触,後背处却还是被披风底下一块块凸起的小石块硌得生疼……而更可怕的,是自己嘴唇上那柔软而湿漉漉的触感。 秦扣枕正压在他身上,仿佛要夺尽他所有气息般的,吻他。 被下了软禁散的身子,无一处使得出力气。云纵不明白……秦扣枕为什麽要这麽做?他不是已经解了体内的寒毒了麽?为什麽还要对自己做这种事? “秦扣枕……你给我住手……住手!”云纵拼命偏开头,雨点般的吻趁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那双凉凉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抚摸上他略显薄细的腰身,不住的摩缩著。 “你瘦了好多……”叹息般的声音落在他耳边,随即耳垂被含住了,细细的吮吻著。那双手在云纵的胸前停住,捏弄著那两颗小小的挺立,然後慢慢的滑下去,探入了底裤之中。 感觉到自己的欲望被秦扣枕握在了手内,云纵头脑“嗡”的一声,面色刹那间一片灰白。他自从上次被秦扣枕所害,泄了元阳,功力几乎全失。好不容易闭关修炼一段时间後,稍有恢复,若这次再被秦扣枕得逞,只怕真的连最後一丝功力都保不住了。 那原本软绵绵的欲望,在秦扣枕充满技巧性的挑逗之下,渐渐已有了抬头的趋势。即使心里再怎麽不愿,身理上的快感却是不由人控制,汹涌而来。而秦扣枕抚弄著他的动作,不带丝毫粗暴,轻怜蜜爱,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赤裸裸的情欲。云纵闭了眼,竭力想将自己当成个死人,却做不到。 眼看自己下身已经越来越热,那颤巍巍的欲望,在秦扣枕的套弄之下,已经慢慢的硬了起来。云纵万念俱灰之下,忽然张嘴,狠狠向著自己的舌头咬下去。 蓦然一根手指强插入他的唇间,齿关落下,只听一声闷哼,却是咬著秦扣枕的手指。 云纵是用了全身力气咬下的,秦扣枕的手指关节处,立刻渗出了血迹,顺著云纵的舌尖,流入了他的口中。 “你在干什麽……”秦扣枕方才还充满了情欲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愤怒而疯狂,“这麽用力……你想把舌头咬断麽?!” 就为了强行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个比石头还顽固的男子,宁愿落个终身哑疾,也不肯屈服在他身下麽?! “练什麽清心诀……不准再练了!”秦扣枕怒吼起来,双眸像著了火般的盯著云纵,“什麽不能动情动欲……我偏要你动心,偏要你到死都跟我纠缠不清!不准你再回清风观,不准你再做什麽云上君,云观主!” 他只要他做个普通人,会恨,会爱,会发怒,也会伤心,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云纵慢慢松开了口,吐出了秦扣枕留著血的手指,微微抬起眼,语气有些虚弱,却是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说出来:“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再次折辱我。” 秦扣枕的双眸刹那间像是被烧透了一般,变得赤红起来。 折辱他……云纵居然说自己是折辱他……被他爱有那麽不堪麽?宁肯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麽? 他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怎麽都透著一股子阴寒。 “宁死不屈麽……呵呵,我却偏有法子让你清醒著,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呢?” 云纵双目陡然瞪大,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秦扣枕点了昏穴,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内。 “我都差点忘了,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忘了自己是云上君。你不是自称李墨槐麽?那麽,你就乖乖做你的李墨槐吧。”秦扣枕捡起被他撕下来,丢在一旁的人皮面具,再度小心翼翼的贴在了云纵的脸上,端详一阵,露出个微笑,“至於云上君,云观主,就当他消失了吧。皇上派他去赫阳山庄,之後便失去了踪影。哈哈,贺兰羽,苏遗水,我看你们能不能承担得起谋害了云上君的大罪!” 他将云纵抱在怀内,拾起地上的披风,小心的盖在他身上。然後靠著洞口处坐著,深深吸了口气後,缓缓吐了出来。 仰头望著夜空,星光璀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余光留意到不远处的树枝微微晃动了两下,秦扣枕淡声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几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面前。秦扣枕依旧抬头望著天边,声音十分平静:“将那名叛徒就地格杀,救醒余下的兄弟,带至此处。” 为首之人领命而去,秦扣枕向著其余几人挥挥手:“你们也散了吧,依旧在暗处跟著,没我吩咐不要露了行踪。” 片刻之间,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仿佛那几个无声无息出现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秦扣枕低下头来,凝视著云纵。其实……就算那时候云纵没有出手救他,他也不会落入险境。以他的心计,怎会不安排人暗中跟在身後保护? 他早已怀疑身边有人是内奸,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幕後主使之人……不料却借此机会,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可能放手……再不可能放手。怀内这个男子,就算用尽卑鄙手段,也要留在身边。 秦扣枕一双眸子,忽阴忽暗,待到一干下属尽已赶到时,将云纵抱在怀内,站了起来。 “改道南行。”秦扣枕抱著云纵上了马车,声音中透著一股冷历,“去驭泉宫。” 他知道有个人,能帮他得到云纵。虽然,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 “教主……”一名属下迟疑的道,“可是按照与王爷约定的时间……恐怕会耽搁行程……” 秦扣枕冷冷道:“他都等了这麽多年,难道还在乎多等这几天?究竟他是你主子,还是我?” 那名下属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半句。秦扣枕低声道:“起程。”放下了门帘。 马车震动了一下,夜色中,缓缓前行。 第35章 云纵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觉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华丽的床帐垂在他身侧,空气中飘荡这中人欲醉的淡淡熏香。 他被秦扣枕点了昏穴,之後便一直处於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中,想必是秦扣枕又在他身上下了安魂香之类的迷药吧。 把他带到这里……是想阻止他上京,将他软禁在此麽? 房门被推开了,秦扣枕走了进来,换了一身衣服的他,不再做普通商人打扮,魅惑中有种凛然的华美。 云纵眼睁睁的瞧著他坐在了自己身边,手中握著两只碧玉盏,放在了床头的桌上,然後向著他微微一笑:“上君,可想吃点东西?” 云纵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两只碧玉盏上,不知里面装了什麽东西。 秦扣枕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将那两只碧玉盏送到他面前,一股浓郁的芬芳传了过来,秦扣枕笑著道:“上君可是觉得渴了?是不是想喝水?” 云纵见盏内的液体,泛著浅浅的绿色,绝非一般的茶水。他不知道秦扣枕又想让他喝什麽东西下去,但是直觉,不会是什麽好物。 “秦教主,你究竟有什麽目的,明言吧。”云纵的语气中带著一丝疲惫,不管秦扣枕想做什麽,不要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子来折辱他了。 秦扣枕笑起来,眸子内流光异彩,说不出的温柔动人:“上君如今落在我手中,要想逃走,怕是不能了。此二杯中物,一名醉生,一名梦死。饮下醉生,便可忘却一切烦恼,前尘旧事,皆成过往云烟。饮下梦死,便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毫无痛苦的死去,临死前还能做场好梦——上君,你是求生,还是求死?” 云纵面色大变,怎麽都想不到秦扣枕竟然如此狠毒——让他选择其中一杯喝下去,要麽变成个失去记忆的行尸走肉,要麽就死在这里麽? 秦扣枕面色不变,仍在等他的回答。隔了片刻,只听云纵声音淡淡的道:“可有第三种选择?” 秦扣枕一愣。 “醉生梦死,皆非我所求。若不能清醒的活著,我也不愿在虚幻的梦境中赴死。”云纵语气平静,“教主若想取我性命,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秦扣枕面色大变:“你是求死了?” 云纵微微一笑:“求死,也要清醒著死去。” 秦扣枕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忽然自怀内摸出一颗药丸,丢在云纵手边,冷冷道:“既然如此,这颗便是穿肠剧毒的药,我成全你。” 云纵将那颗药丸拾起,淡声道:“有劳教主。”随即毫不犹豫的吞入了口中。 “你……你……”秦扣枕见他竟然真的吞了下去,不由得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都抖了起来,“你宁愿死,也不愿……” 也不愿忘记以前的一切,抛开前尘往事,陪在他身边,活下去麽? 长袖一挥,秦扣枕将那两只碧玉盏拿在手内,怒极起身而去。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云纵见他消失在了门外,微微松了口气,张嘴将那颗药丸吐了出来。 他不会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当真去服毒自杀。而且他也知道,秦扣枕给他的这颗药丸,不可能是真的毒药。 虽不知秦扣枕究竟想对他做什麽,但他看得出来,这人并不想要他的性命。那醉生梦死,他自然是绝不会去喝的,唯今之际,还是要想个法子脱身才是…… 秦扣枕怒气冲冲走出房间,来到大厅之上,却见一个云鬓高挽的美丽女子坐在桌边喝茶,见他走出来,微微一笑道:“教主,事情成了麽?” 秦扣枕冷哼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将两只碧玉盏往桌上一搁,端起茶杯喝水。 女子察言观色,知道他定然是没有达到目的,便笑了起来:“看来是没成呢……真是可惜,那醉生梦死,我可是不轻易拿出来的。” 秦扣枕放下茶杯,声音中夹杂著一丝冷历:“多谢宫主慷慨,秦某答应过宫主之事,会想法子办到的。” 女子挥挥手道:“无功不受禄,既然教主没有用到那醉生梦死,本宫主自然不会强求教主完成之前的条件。”顿了顿,又笑道,“教主,恕我多言,这醉生梦死还是不要轻易让人服用的好。须知此药虽可令人忘却前尘往事,却也成了傀儡一具。教主岂不闻,要得到一个人,攻心为上,只是得到一个躯壳,有什麽趣味?” 秦扣枕心念微微一动,抬起眼道:“可是……若此人的心,极难得到呢?” 他曾经下定决心,要让云纵服下那“醉生”之後,什麽都不记得,只能留在他身边。其实那两只碧玉盏内,装的都是“醉生”,他怎舍得让云纵服下“梦死”。可是……云纵竟然宁可清醒著死在他面前,也不肯活下来陪著他。 他真的……在那人的心中,就如此不堪? 女子嘴角挑起一丝轻笑,起身给秦扣枕倒了一杯茶,开口道:“教主,越是极难得到,才越有得到的价值。你有没有想过,若用这种法子得到了那个人,留在你身边的,还会是你想要的人麽?” 秦扣枕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不错……就算他用这种法子,得到了云纵,可留在他身边的,还会是云纵麽?会是那个眉眼间不染红尘,凛然如世外之人的云纵麽?武功全废,什麽都不记得,便真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他……其实不想云纵变成那样……可是不那样,他又怎能得到他? 女子将他的挣扎全收入眼底,微微叹息了一声:“我也曾……如你一般,用这种法子,想得到一个人的心……结果,却是使得那人离我更加遥远了。” 秦扣枕一怔:“宫主你……” 驭泉宫的慕流裳,豔绝天下,也会有得不到的人麽? 慕流裳淡淡一笑,那笑容中说不出的落寞:“所以,我只是希望教主,不要重蹈了我的覆辙。” 纵使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一旦真相最後暴露,便是用尽千般伎俩,也再难夺回那人之心了。 秦扣枕如此聪明,只是一时糊涂,不会看不破这点。 秦扣枕沈默不语,慢慢喝完了手中的茶後,站起身道:“多谢宫主提醒,秦某知道该如何做了。” 慕流裳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还有……”秦扣枕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终於还是开口道,“宫主的衣领……不妨稍稍拉高一些。”语毕,转身离去。 慕流裳神情陡变,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处,面上青白不定。 第36章 云纵在秦扣枕离去後,尝试著动了下身子,虽然还是使不上什麽力气,却也能勉强翻身坐起了。想来秦扣枕在他身上下的药,已经过了药效吧? 他觉得口渴之极,便想走到桌边去给自己倒杯茶喝。才刚下床,走不到两步,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哎呀,老先生您别乱动,让小婢给您倒茶吧。” 云纵一愣,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急忙忙的向自己而来,生怕自己有什麽闪失似的,小心翼翼扶著他坐到床上,然後走去倒了杯茶给他。 云纵有些发怔的接过她手中的茶杯,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声“老先生”,叫的是他。 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薄薄的人皮面具竟然还在。当时不是被秦扣枕取了下来麽,怎麽又给他戴上了? 虽然心中诸多疑惑,云纵还是默默的喝了口茶,开口问道:“姑娘,请问这里……是什麽地方?” 那青衣小婢笑了笑,答道:“这里是驭泉宫,宫主交代了,您是秦教主带来的贵客,要奴婢好生伺候。”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不停的在云纵身上打转。那瞑华圣教的秦教主,她久闻其名,今日初见,却原来是那样一个美貌风流的翩翩贵公子。暗想自己的主人,豔名冠绝天下,若是能与秦教主匹配,倒也真是一双神仙眷侣。 这位老丈……怕是秦教主的长辈吧? 云纵听了她的话,不由心里一惊。这里……竟然是驭泉宫? 他虽不常在江湖走动,却也知道这驭泉宫的大名。传闻那驭泉宫的宫主慕流裳,美貌若仙,擅使毒,擅用蛊,原本是异族之人,入了中原後,成立了这驭泉宫,短短十年之间,迅速崛起,竟成了江湖上不可小觑的一股门派。 只是这驭泉宫平时甚为神秘,极少在江湖中露面。大约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和其他江湖人士的联系也很少。秦扣枕为何要将他带到这里……难道就为了那“醉生梦死”? 青衣小婢见他沈默不语,以为他是劳累过度,精神不济,便善解人意的道:“宫主说了,老前辈身子有些不适,要多休息。奴婢不敢打扰先生清休,若有什麽吩咐,奴婢就在门外,随叫随到。” 云纵尚未理清头绪,也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闻言,点了点头,那小婢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刚要转身,忽然又笑道:“恕小婢多嘴,请问前辈……可是秦教主的长辈?” 她心思玲珑,一心为主,见了那秦扣枕後,只觉得他与自家主子般配之极,便想借著云纵之口,探出点秦扣枕的消息来——或许哄得这位老人家开心了,帮著她撮合宫主与秦教主,也未可知? 云纵听她问自己是不是秦扣枕的长辈,不由失笑道:“这……” 忽然房门再次被推开了,秦扣枕走了进来,那小婢一见他,俏脸一红,不敢再多做打扰,连忙施了一礼後退出了。 云纵隐含在眼眸中的笑意,慢慢的敛了下去。 秦扣枕见他在自己进来前,还对著那小婢女语气温柔的说话,虽戴著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如何,但那双眸子里,还是隐隐带著一丝笑意的。却是一见自己,立刻便冷了下来,不由心里一阵急苦。 他长这麽大,从来不知怎麽去追求一个人。少年时对师兄,虽然也心怀爱慕,但师兄对他也好,所以每日只觉得见了师兄的面便欢喜,从不曾想过什麽叫做追求。及至登上教主之位後,呼风唤雨,哪有得不到的人。如今对著云纵,道歉也无从开口,心底知道便是道歉也无济於事,索性使出狠性子来再次软禁了他吧……又怕自此後,他连话也不会对自己说了。 早知今日落到如此地步……当初怎会那样待他…… 云纵见他发怒而去,片刻後又忽然返回,不知他意欲何为,便等他先开口说明来意。 秦扣枕坐在他对面,也不知心里在寻思什麽,一双眸子,忽阴忽暗,半晌,终於开口道:“上君……你可知我为何要夜探赫阳山庄?” 云纵一怔,不料秦扣枕说的竟是这个。这些天来,此人对他百般纠缠,所作所为又十分怪异,令他倍感无奈而疲惫。及至此时,忽然正经了颜色问出这麽句话来,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难道……秦扣枕竟要向他坦言夜探赫阳山庄的目的麽? 心思转动间,云纵不动声色的道:“教主……肯说麽?” 秦扣枕见他肯开口,神色顿时轻松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了个笑,开口道:“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去赫阳山庄寻找贺兰羽的谋反证据。” 云纵的目的原与他相同,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出秦扣枕的目的,不料他竟如此坦诚的说了出来,不由愣了一下。 “你……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云纵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因为,我想与上君合作。”秦扣枕慢慢的道,双眼紧盯著云纵,“既然你我都是同一目的,为了找出那贺兰羽谋反的罪证,不如定下个计策,引他自露马脚,如何?” 云纵心内一惊,沈吟不语。他不明白这秦扣枕,怎麽忽然像转了性子一般,不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子折辱他,竟要同他合作。自己此时落在他手内,其实根本没有拒绝与否的立场,这人葫芦里,又要卖什麽药? 秦扣枕见他半晌不出声,知道他不信自己,不由苦笑了一声。是啊……如今,云纵又怎会再轻易相信自己呢? “先前的事,是我一时糊涂……”放低了声音,秦扣枕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我不该冒犯上君,也不该说那些混帐话……上君,请莫要放在心里。”顿了顿,又道,“上君肯听听我的建议麽?” 他从未向人认过错,道过歉,是以这些话说来无比生硬。但是落在云纵耳内,却比之前他欺骗他时,那些假惺惺的甜言蜜语来得坦诚多了。他终於转头,看了秦扣枕一眼,淡声道:“如此,就请教主明言吧。” 秦扣枕见他肯理会自己,不由面露喜色,忙倒了杯茶给云纵,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 第37章 秦扣枕改道去驭泉宫,原本就是为了向慕流裳讨那“醉生梦死”,既然最终没有用在云纵身上,便不再多做逗留,开口向慕流裳辞行。 慕流裳秋水一般的双眸,落在秦扣枕身旁的老者身上——当日只见他抱著个人进来,全身上下用披风遮得严严实实,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多麽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谁料披风掀开,竟是个满头华发的男人,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别人的隐私,不好多说什麽,但慕流裳还是对秦扣枕的眼光未免有些怀疑——就算喜欢上个男人,也不至於选择这麽个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男人。难怪江湖传闻秦扣枕行事诡异,心性莫测,看来果然是真的。 那青衣小婢侍立在慕流裳身後,见秦扣枕要离开,未免有些不舍。眼巴巴的瞅著他向宫主辞行,与身边那位老者一同上了马车,随即一行人等便缓缓离开了,不由撅起嘴,叹了声:“宫主,你怎不留下秦教主?” 慕流裳闻言,有些好笑,回头道:“我为什麽要留下他?” 青衣小婢睁著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理所当然的道:“那位秦教主,武功又高,生得又好看,与宫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奴婢……还以为驭泉宫要办喜事了哩。” 亏她还喜滋滋的,在那个老人家面前,说了宫主一堆的好话。 慕流裳又气又好笑的道:“本宫主是不是只要见了模样稍微周正的男人,便要将他留下?青衣,这麽多年你怎生没有一点长进?” 青衣嘟哝著道:“可是……那人都已经走了六年了,宫主也不必这麽死心眼,等也是等不回来的……” 慕流裳原本带著笑的脸上,忽然神色一冷,连声音也冷历了起来:“青衣,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是不是本宫主平日太娇纵你了,所以忘了自己的本分?” 青衣极少见宫主发怒,见她脸上如罩寒霜,立刻吓得噤声不敢多言。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宫主最恨人在她面前提气那人……可是,实在是忍不住为宫主感到不值得,天下间,难道宫主的眼内,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了麽? 那人毫不留情的弃宫主而去,已经整整六年了啊…… 慕流裳见她委委屈屈的低著头,不由放软了语气,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情之所锺,不是任谁都能替代的。” 她与秦扣枕的交情也不过尔尔,这次会这麽痛快将“醉生梦死”借予他,也不过是在他身上,瞧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罢了。只是逝者如斯,有事东西,有些人,错过了不可回头,失去了便永远是失去了。 所以,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慕流裳淡淡一笑,见秦扣枕一行人等,消失在了小经尽头,终於转身回宫。 而此时的云纵,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秦扣枕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瞧著他发怔。云纵接受了他的建议,与他一同上京,暂时是不能回清风观,也不能去向皇上复命了。 也,暂时留在了他身边。 以瞑华圣教长老,李墨槐的身份。 行了四五日,车队终於抵达了京城。苏遗水竟未领人追来,也不知秦扣枕弄了什麽手段,将他牵制住了。云纵坐在马车之内,微凉的风吹拂过他的鬓角,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被牵涉到一个谜团之中,而这谜底,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正自出神间,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道:“到了。” 云纵微微一惊,只见秦扣枕笑吟吟的望著他,意思是催促他下马车。云纵下了马车後,只见自己面前是一座大宅院,黑漆漆的大门上,金漆描著“高府”二字。他心里有些疑惑,秦扣枕却是自他身後上前,拉住他的手,就要带他进去。 云纵一只手被他握住,眉头一皱,便要甩开。秦扣枕在他耳边低声道:“上君,如今你的身份是我教长老,亦是我最亲信之人,少不得要做出样子来给别人看。还请上君担待些。” 云纵心想,这里都是你的人,一路上跟来的,却要做样子给谁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秦扣枕手下一干人等,俱是必恭必敬的垂首立在後头,仿佛他真的便是那瞑华圣教的长老一般,一场戏倒真是做得十足。 忽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迎了出来。云纵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没有甩开秦扣枕的手。 来人年约五十出头,身後还跟著两名家丁模样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向著秦扣枕行礼道:“少爷,一路辛苦了。” 秦扣枕点点头,执著云纵的手,便率先进了大门。云纵一路进了宅子,但见其内十分宽阔,假山磷石,雕栏玉砌,布置得十分华丽,心想莫非这是秦扣枕在京城之内的别院?这麽大一座宅子,就落在天子眼皮底下,朝廷怎会毫无所知? 入了大厅,秦扣枕在主位上坐下,云纵坐於他下首,其余人等便依次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後,秦扣枕开口道:“张伯,叫众人都过来吧。” 张伯奉命下去了,片刻之後,一群家仆丫鬟鱼贯而入,黑压压一片跪在厅内。秦扣枕喝了口茶,不急不缓的道:“我长年在外,这次回来要多住些日子。外间要有人问起来,便说是你们家老爷来了位远房亲戚,暂借住段时日。”顿了顿,指著云纵道,“这位是我教新任的长老,姓李,以後他的吩咐就等於我的吩咐,你们要小心伺候,听明白了吗?” 众人回了声“是”,秦扣枕挥挥手,便让他们退出去了。 云纵听了他这番话,心内疑惑,心想这府里莫非还有另外一个主子?不然秦扣枕为何要吩咐下人,说他是他们家老爷的远房亲戚? 仿佛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秦扣枕笑了笑,凑到他耳边道:“这宅子是我借别人的名义置下的,到了晚间,我再细说与你听。” 云纵眉头微皱,又听秦扣枕道:“晚上恐有贵客来访,你先去房内休息一会儿,晚膳时我再叫你。” 云纵怔了一下:“什麽贵客?” 秦扣枕微微笑道:“是你认识的人,亦是叫我去赫阳山庄寻找证据之人。” 云纵闻言不由一惊,看了秦扣枕两眼。他……竟然肯将那幕後之人的身份,告知於自己麽?这等机密之事,以秦扣枕历来小心谨慎的性子,除非是他极为信任之人,否则绝不会泄漏半点。 “我……方便出席麽?”迟疑了片刻,他还是问了一句。 秦扣枕笑了笑,神色十分坦然:“我既然要与上君合作,自然对你真心相托。以後也绝不会有半分虚假之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云纵垂下眼帘,没有回话。 第38章 云纵回房稍微休息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果真有下人过来敲门,请他前去用饭。他匆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随著那下人走了。 走了一路,却不是去饭厅,一直走到秦扣枕的房前,那下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後,退下了。云纵满腹疑惑的抬手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门开了,秦扣枕含笑道:“进来吧。” 云纵入了房内,只见正中央一张竹桌上摆放著精致的餐点,桌子的另一侧已经坐了个人,盛服巾佩,风神俊朗,云纵一眼瞧见他,不由得愣住了。 七王爷……贺兰楚? 贺兰楚见他进来,也微微皱了皱眉,对著秦扣枕道:“这人是谁,你为何特意叫他来见我?” 秦扣枕笑道:“他是我教长老李墨槐,亦是我最信任之人。上次去赫阳山庄,也多亏了他助我一臂之力。”又转头向云纵道,“你过来,见过王爷。” 云纵还处於震惊状态之下,一时之间没接上话来,只怔怔的瞧著贺兰楚。 他临行之前,皇上嘱咐他谨慎行事,切不可将此行的目的泄漏半分。贺兰楚又怎会也在搜集贺兰羽谋反的证据?若非皇上授命,那他便是私下勾结江湖人士,意图不明,此罪非轻。 贺兰楚见他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也不上前拜见自己,面上不由闪过一丝不悦。秦扣枕见状,急忙道:“王爷,先前李长老在赫阳山庄时,曾为了救我负了伤,及至一路赶往京城时,又在途中遭人伏击,如今行动有所不便,请王爷见谅。”顿了顿,又道,“他在负伤期间……曾被方公子所救。” 贺兰楚面色大变:“你是说……方寂?” 云纵此刻终於回过神来,压低了嗓音回道:“正是。方才一时失态,请王爷恕罪。” 贺兰楚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责罚他失礼之罪,只是一叠声的追问:“他在何处救了你?你见到他时,他情形如何?他……还好麽?” 云纵有些惊异他对方寂的关心,只得尽量拣自己知道的回道:“老朽当初落水,幸得方公子搭救。他……住在一艘船上,一切都很好,请王爷宽心。” 贺兰楚长松了口气,眉眼间却有些落寞,呆呆的,不知道在出什麽神。 秦扣枕在一旁笑道:“我教这位长老,与方公子甚为相投。王爷日後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瞟著贺兰楚。 贺兰楚瞬间回神,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 “说的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再看向云纵时,目光便不由放柔了几分。 云纵此刻心内一团乱麻,他不明白,秦扣枕身为瞑华圣教的教主,曾经几次三番被朝廷追剿,而贺兰楚身为堂堂王爷,又怎会和他勾结在一处——究竟是哪个要反,贺兰羽,还是贺兰楚? 而他……只是从一个反臣的身边,到了另一个身边而已麽?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一般,秦扣枕在他耳边悄声道:“七王爷绝无反意,去追查赫阳山庄之事,也同你一样,是受了皇命。” 云纵大惊,只是此刻当著贺兰楚的面又不好追问,只得将疑惑暂且按下。 贺兰楚见他俩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麽,不由笑道:“秦教主,看来你对这位李长老,果然十分信任。” 不但带他来见自己,言语之中更是处处充满了对他的维护。不过他一向颇为信任秦扣枕,既然他说这人可靠,便也不多加怀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他向来的惯例。 秦扣枕闻言微微一笑,道:“说了这半天的话,饭菜都凉了。王爷,请。” 一面说,一面在贺兰楚对面坐下了。云纵稍一迟疑,也在秦扣枕身边坐了下来。 待用过这顿晚膳,不知还有何等更加令他吃惊之事,会在秦扣枕与贺兰楚的言辞之间,一一道来。 一顿晚膳用完後,房内的烛火跳跃了一下,贺兰楚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慢悠悠的开口了:“秦教主,我的探子回报说,之前在赫阳山庄,除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去探了三哥的书房。你知道是谁吧?” 这话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料想贺兰楚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云纵转头看了看秦扣枕,却见他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我正要向王爷禀报此事。当晚之人,是清风观的云观主,却不知为何,也要夜探赫阳山庄。” 云纵的心微微一沈,却听贺兰楚笑道:“据说……那是你的故人了?” 秦扣枕也不掩饰,大方的笑笑:“我对他确实有心,奈何上君却对我无意。”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瞟了云纵一眼。云纵撇开了头,只作不见。 贺兰楚倒是没料到他这般爽快的便承认了,怔了一下,才笑道:“你真是……那云上君我也是见过几回的,连父皇亦赞他风骨不凡,你竟然将心思用在他身上。他若是肯应你,我倒真要对你佩服之极了。” 秦扣枕缓缓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纵一眼,淡淡道:“这个麽……来日方长,或许上君终有一天被我感动,也说不定呢?” 贺兰楚不由大笑起来:“凭你的性子,竟会学人家说什麽来日方长?我只怕你受不得那煎熬,不弄手段得到不甘心吧!” 秦扣枕面色微变,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云纵的方向。见他一双眸子沈静无扰,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便岔开了话题道:“王爷,难道你不关心那云纵为何也要夜探赫阳山庄麽?” 贺兰楚面上的笑意敛了下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道:“他去,自然是受了父皇的旨意。” “如此看来,皇上对於三王爷,也不是毫无防备啊。” “父皇一世英明,又怎会不防。”贺兰楚笑了笑,低声道,“莫说三哥,便是我,只怕父皇也存了一份疑心。他迟迟不肯立储君,便是在等,谁沈不住气先露了马脚,谁便是那杀来儆猴的鸡了。我不先行一步,又如何自保?” 云纵不由暗自心惊,贺兰楚这话,若是落在了皇上耳中,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哪有做儿臣的,竟敢妄自揣测圣意,说父皇对自己有疑心? 更何况,从这番话中听来,贺兰楚指使秦扣枕夜探赫阳山庄,分明是不曾受过皇上旨意的。秦扣枕之前为何又要骗他,谎称贺兰楚此举是受了皇命? 秦扣枕点点头道:“这倒是,圣意难测,便是你们兄弟几个之间,也不见得都是和气一团。三王爷向来视你为劲敌,你不预先堤防著他,还不知道他要弄什麽手段来陷害你。只是此次事败,三王爷必定有了防备,想再找出他谋反的证据,只怕难了。” 他是江湖人士,说话也没什麽顾忌。贺兰楚也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笑了一声道:“不妨,那赫阳山庄不过是他的别庄,过段时日他也要回京城的。到时候便要靠你的手段了。” 秦扣枕微笑道:“这个自然。” 两人谈完正事後,又说了一会闲话,贺兰楚不便久留,趁著夜色离去了。云纵自始至终沈默著,直到贺兰楚离开後,才开口向著秦扣枕问道:“你为何要让我知道你和七王爷之间的事?” 贺兰楚当他是秦扣枕的心腹,说话间也不曾提防。可是秦扣枕却心里清楚,他是皇上的人,这些话,就不怕他将来禀告於圣上? 秦扣枕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既然要与你合作,自然对你真心相托。我不想再瞒著你任何事。” 云纵冷冷道:“那你之前又为何要骗我,说贺兰楚是受了皇命,才让你夜探赫阳山庄?” 第39章 秦扣枕猝不及防,半晌,才苦笑了一声道:“我若不这麽说……只怕你在他面前,已露了行迹。” 不先将这话暂且压住云纵的疑心,万一他在贺兰楚面前太过吃惊,以至不小心失了分寸,引起贺兰楚的怀疑,又如何是好?只是他没料到,贺兰楚倒是先在云纵面前,泄了自己的底。 那位七皇子虽然心计深沈,却在自己面前,从不多加掩饰。两人相识已久,在原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之上,却又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贺兰楚既然信他,便也不会怀疑他的贴身之人。秦扣枕暗地里叹了口气,这位看似冷血的七殿下,心底里,却还是尤存著那一丝天真。 对信任之人,绝不防备的天真。 只怕这一点,才是他日後入主这江山的大忌。 云纵听了他这句话,只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如今既然我已知道了这一切,你便不怕我会去禀报皇上麽?” 秦扣枕沈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上君若真这麽做了……只怕在下和七殿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且不管贺兰楚有无反心,只凭著勾结江湖人士,以及不经圣旨,擅自察探赫阳山庄内务这两项,就足以不容於皇上了。更何况皇上登基至今,素来以铁血无私著称,诸位皇子皆小心翼翼,不敢妄动。此事若被皇上知晓了,他与贺兰楚,怎可能还留有生机。 所以……他孤注一掷,赌云纵不忍心,不忍心眼睁睁的看著他坐实了罪名,送了性命。 果然,在一阵沈默之後,云纵慢慢的转开了头,道:“倘若七王爷并无反心,只为自保,我也不会去向皇上禀报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只是……你如何保证,他并无异心?” 秦扣枕闻言心头一喜,悄悄悬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去。他瞅准了云纵面冷心软,表面上对他再怎麽冷淡,不假颜色,心里却还是一定不忍将他推向死路的。於是笑著往他身边挪了挪,道:“这江山虽好,也不是人人都要觊觎的。你可知七王爷心中想要的,原只有一样东西而已。” 云纵闻言一怔,看向他:“是什麽?” “是你的故人,方寂。” 此话一出,云纵瞬间呆住了。秦扣枕趁势继续说道:“当年因为一些误会,使得方寂远走他乡,七殿下追悔莫及,如今心心念念都是只想将他追回,守在他身边而已,又怎会执著於这江山。只是现在三王爷反心已露,七殿下又素来为他所忌惮,不得不想法子明哲保身罢了。我可向上君保证,只要三王爷事迹败露,束手就擒,七殿下绝无他心。” 云纵缓缓道:“既如此,你与他合作,又是为了什麽?” 秦扣枕一怔,却见云纵的眼底一片嘲讽之色:“他若不为这江山,那你又是为了什麽?” 秦扣枕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对自己没有利益之事,绝不会费心思去做。他如此辛苦的相助於贺兰楚,为他出谋划策,更亲自夜探赫阳山庄,所图的,究竟是什麽? 若贺兰楚没有答应他任何好处,云纵绝不相信。 秦扣枕沈默良久,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云纵曾经惯见的,带些邪恶又带些挑逗的笑。 “若我说……是为了上君你呢?” 眼神蓦地一冷,云纵声音中夹杂上了薄怒:“教主,请尊重说话!” 秦扣枕收敛了笑意,缓缓道:“之前,我是为了师兄,所以答应与七王爷合作……”是为了师兄那临死前的最後一句话,为了有朝一日能睥睨天下,坐拥江湖……可是现在,这初衷早已改变。 他转过头来,深深的凝视著云纵:“只是现在,却当真是为了,你。” 眼见秦扣枕的身子朝自己顷来,迫得云纵不得不微微往後避了避。 “秦教主。”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是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泄漏了内心方才那一瞬的震动,“你答应过贫道,以後再不说这些混帐话。” 不管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与秦扣枕此刻的关系,是再简单不过的合作而已。他不想再面对这人时不时的一句挑逗,那会让他想起两人之间难堪的过往——而这段过去,是他再不愿回想的。 秦扣枕的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默然的坐回了原位,良久,才幽幽的道:“原来你以为这只是混帐话……”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始终没有开口,沈默了下来。 一时间,房内只余一片静默。云纵见秦扣枕一语不发,倒是呆呆的在那里发起愣来,自己也不知该说什麽,干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秦扣枕抬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开门送他出去了。 云纵离去後,秦扣枕一人在房内瞪著烛火出神,半晌,忽然狠狠一掌,拍碎了半边桌角。 他的耐心快要被消磨尽殆了……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对著一个人,却始终被漠视。 原来就算是将人强留在了身边,却还是隔著他的心,千里万里。 “我为什麽要这麽婆妈……”他喃喃自语著,神情阴郁,“等贺兰楚成事之後,我便要他遣散了清风观,叫你再也回不去,做不成什麽云上君!我要你,要你……” 他呢喃著,眼内的戾气渐渐散去,终於变成了深深的痛苦。 想要你除了呆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手段,只会使那人对他更加抗拒。 袖内还扣著安魂香,不是没有动过趁云纵不备,将他迷倒的念头。与其这样的被他无视,还不如被他恨一辈子……然而又实在怀念,那人当初对他展开过的温柔笑意。 没关系……他尽力的安慰著自己,至少现在云纵肯在这宅子里住下来,朝夕相处,未必就没有转机。 只要他一天不死心,便一天还有希望。 这一日,云纵清早起床,在後园子里练了一套剑法,方自收势,一回头,便对上了秦扣枕笑吟吟的双眸。只见他隐在花丛之後,肩膀上还被露珠沾湿了,也不知立在那里看了多久。 云纵皱了皱眉,便走到了他面前,开口道:“找我有事?” 秦扣枕点点头,笑道:“正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贺兰羽回京了。” 云纵一怔:“他这麽快便回京了?” 秦扣枕笑了笑:“想必是探询不到你的下落,恐你已经先一步回了京城,所以赶著回来了。”顿了顿,笑意愈深,“只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你会在此处吧?” 云纵懒得计较他脸上那明显略带得意的笑容,也不明白此人为何要笑得如此开怀——难道自己藏身於此处,於他而言,是件很值得得意的事情麽? “他既回了京城,那赫阳山庄……岂不是无人坐镇?” 秦扣枕摇摇头:“贺兰羽必定是留下了我师兄坐镇赫阳山庄,他如此急著赶回来,一来是为了对付你,二来是怕皇上对他起疑心。不过……”他脸上的笑意敛了下去,声音低了下来,“或许他还做了另外的准备。” 云纵看著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他认为你已经回了京城,并且见过皇上了,你猜,他会如何做?” 第40章 此语一出,云纵不由得紧皱了双眉。略一思忖,他摇了摇头:“不会的。” “怎么说?” “如果贺兰羽认为我已经面见过皇上了,他绝不会贸贸然回到京城。”云纵转过身去,面色平静,“虽然我并未找到任何有关他谋反的确凿证据,但是单凭他想杀我灭口这一点,皇上就已经容他不得。以他的性子,会乖乖回京束手就擒?” “可是他又如何笃定你没有回到京城呢?毕竟连我当初都以为你……” 云纵摆手打断了秦扣枕的话:“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认定了我还活着。” 当日他从悬崖之上跳下去,竟然侥幸不死,连自己都感叹命大,换了谁都会认为他必死无疑吧?世上又有几个秦扣枕,执着之心犹如顽石,锲而不舍的追查他的下落?贺兰羽既然探查不到他的下落,于情于理都该认定他已经命丧黄泉,这么急着赶回京城,不是为了他,想必是为了秦扣枕罢。 苏遗水半路伏击秦扣枕未果,贺兰羽料到他到了京城后必会与其幕后主使之人会合,恐生变数,于是先下手为强,急急忙忙赶回京城。原本的暗潮汹涌,渐渐只怕要浮出水面——此处也终非久留之地,云纵思索着,自己也应当入宫,面见皇上禀明一切了。 思忖了半晌,一抬头,却见秦扣枕呆呆的望着他,神情怪异。 云纵对于此人时不时的向着自己发呆已经习惯到了简直麻木的地步,抽身正欲离开,却被一把扯住了衣袖。 “云纵……”秦扣枕的眼内,透露着一丝惊喜和有些抑制不住的委屈,“原来你也不是个木头人啊……” 云纵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你也知道,天下间,也只有我最在意你的生死么?” 云纵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一时之间竟无从反驳。虽是自己无意中一句话,回想起来,却也并未说错。这世上的确是再无第二个人,会像秦扣枕这般对他执着不休了吧?害自己到如此地步的,是这人,偏偏对自己纠缠不清的,也是这人,不由得心头间有些五味纷杂。 “秦教主……” “你不必说了。”秦扣枕打断了他的话,笑容有些寂寞,“当我自作多情也罢,当我说的是混帐话也罢,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实在是怕了,怕云纵又拿那种不屑的眼神看他,怕他又说出那些冷冰冰的话语。 云纵见他神情萧索,终究不是个硬心肠的人,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又何苦如此。” 若秦扣枕能对他断了念头,两人虽不至能成为朋友,至少还能保持单纯的合作关系。他原不是个性偏激之人,只要秦扣枕不来缠他,倒也能同他和平相处。只是这人,在他身上使过了种种手段之后,如今句句小心,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委曲求全,竟像是要拿真心来待他。云纵最怕的就是秦扣枕这幅模样,反而叫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扣枕见云纵竟没有对自己露出不悦之色,不由得心头一喜,笑容霎时浮现在唇边,一双凤目柔情似水:“是我原先混账,做出种种该死之事,如今追悔莫及。云纵,你信我这一次……” “秦教主。”云纵面色微变,“你言过了。” 秦扣枕笑容一僵,随即自悔失言,不该在他面前又提起过往之事。只是好不容易见云纵对自己态度稍稍和煦,一时间情不自禁,也在所难免。正懊悔着不知该如何重新接上话头,却听云纵开口道:“我回京也有段日子了,如今伤势渐已痊愈,自该回宫向圣上覆命。况且贺兰羽也回了京城,我恐怕……”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把打断了。秦扣枕情急之下拽住了他的手腕:“你要走?!” 云纵下意识的一挣,却没有挣脱,面色已稍带不悦:“贫道自然要走,难道还长住在这里不成?” 秦扣枕急道:“可是……你已经答应了,要与我合作啊!”稍稍稳了下情绪,他放缓了声音道,“你此刻回宫,见了皇上,也拿不出贺兰羽意欲谋反的证据。何不留在此处,静观其变,再做打算呢?” “贫道当日奉圣上之命查探赫阳山庄,无论成败与否,理应回京后即刻覆命。”云纵使劲抽出自己的手腕,话语中隐隐已含冷厉,“贫道原本方外之人,本不应插手这些宫闱之事。奈何圣命难违,身不由己。此次入宫覆命之后,贫道自会回清风观,潜心修道,再不问红尘俗事。秦教主,就此别过吧。” “不行!”秦扣枕急怒之下,再也顾不上其它,狠狠将云纵的身子一扯,扣住了他的腰身,“你不准走!我分明已经没有对你如何了,为何你还要对我提防至此?先前你分明答应了要留下来,与我合作,为何突然之间又要反悔?云纵,我发誓自不会再骗你,你为何不信?为何不信!” 他心中苦恨之极,隐约也明白云纵忽然之间提出要走,还是因为不想和他朝夕相处。他自忖这些时日以来,为了让云纵安心,自己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任何逾矩的举动也未曾有过。如此小心翼翼,将他视若珍宝,为何他还是要走! 要得到他的心,真的就这么难,难到连一丝丝机会也没有? 云纵猝不及防的被一把抱住,又惊又怒,一时间冲口而出:“我为何要走,秦教主心里明白!” 自从他答应要与秦扣枕合作,留下来,秦扣枕对着他便从未露出过正常的眼神,心意昭然若揭。日日如此,教他如何无视?不是不明白秦扣枕的念头,只是他实在不愿再与此人有所纠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要他再次重蹈覆辙么?再者,秦扣枕的性子他明白,不达目的誓不甘休,若任由他纠缠下去,不知道他又会使出何种手段出来。天子家事,本不是他关心,这天下换了谁来坐,于他又有何干呢?自己本是闲云野鹤修道之人,何苦陷于这红尘中不得脱身,莫若及早抽身离去,断个一干二净。 谁知秦扣枕忽然笑出声来:“云纵,你怕了么?” 云纵不由一愣,秦扣枕却是贴着他耳边,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你如此急着要走,可是怕了再与我朝夕相处,忍不住便也要动心了么?” 云纵闻言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若不是身子被他抱住,挣扎不开,只怕越昆剑就要出鞘。就在此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伴随着一个忍俊不禁的声音:“秦教主,你邀本王来此,就是为了让本王欣赏这出好戏?” 秦扣枕和云纵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却见贺兰楚不知何时立在了花园一侧,正忍着笑意看着他们。 云纵不由得大窘,愈发用力想要挣扎开来。秦扣枕却不肯放手,毫不在意的笑道:“王爷稍待片刻,我先送他回房,便与王爷商议正事。”也不顾云纵的反抗,点了他的穴位,便将他拦腰抱起,送回了房中,放倒在床上之时,还在他已经气得青白的脸上硬是亲了一下。 关上房门回到后园,贺兰楚带着三分好奇的看着他:“你那位李长老……” 方才怎么看,都是秦扣枕正对着那李长老纠缠不休吧?贺兰楚又是好奇又是惊疑,心想这秦扣枕如此身份如此相貌,何以对着那么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发情?若不是他眼花看错,那便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秦扣枕索性也不相瞒,笑道:“那是云纵,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戴了人皮面具罢了。” 贺兰楚闻言大惊,呆怔了半晌,叹气着笑道:“我竟然险些被你骗过去了……我说呢,你何时身边出现了这么个心腹,原来竟是云上君。你可真是有手段,那样的人物,也终究逃不出你的手心。”顿了顿,笑容缓缓收敛,神情冷了下来,“只是,你竟然让他知道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就不曾提防他么?” 他知道秦扣枕不是个糊涂人,更不会因为钟情于谁,便乱了心智。这云纵是什么身份,他心里清楚,就这么放心的留在身边,甚至连与自己之间的秘密,也不怕被那人知晓——他心里,究竟是作何打算? 秦扣枕知道贺兰楚所虑为何,笑道:“这点王爷大可放心,云纵已答应了与我合作,无妨的。”话锋一转,那笑意中便带上了三分邪色,“再说了,他人已经在我手中,我不放他走,他便是知道的再多,又有何妨呢?” 原来秦扣枕自留下云纵那日起,便从未想过要放他离开。所谓合作,甚至不惜连与贺兰楚之间的密谋也告知于他,也不过是为了使他安心,骗取他的信任罢了。对于云纵,他自认是十分真心,不过想要将这人永远的留住而已,些许手段,又算得上什么。 他虽当着云纵发誓再不骗他,可是,这又怎生算骗呢? 秦扣枕微微一笑,云纵,只要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其它什么,就都算不上是骗了。 第41章 云纵被秦扣枕点了穴道,硬梆梆的躺在床上,一时之间冲不开穴道,不由得又急又气。半晌,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心知定是秦扣枕回来了。 他怒视着那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而来,秦扣枕也不恼,微微一笑,在床沿坐下,抬手捻起他一束发丝,放在手内轻轻抚弄。倏然,伸手到他脸庞上,将那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不用戴了。”他轻声道,“你留在这里,谁也不会发现你。还戴着这张面具做什么?” 抬手一拍,解了云纵的穴道。云纵翻身而起,却听秦扣枕在他身后道:“贺兰楚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云纵不由得一愣。 “我以性命担保,你绝不会坏了我和他之事。”秦扣枕轻声道,“只是,你也只能留在我身边,别回皇宫,也别回清风观。” 语气虽轻,隐含之意却不言而喻。贺兰楚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又被他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却没有杀他灭口,一定是秦扣枕许下了承诺,保证他不能离开半步,不能见到皇上。 云纵回头,淡淡道:“秦教主这是要……软禁贫道么?” 果然,秦扣枕只会用这一招。这么多日来的朝夕相处,他心心念念的还是要将自己绑在他身边而已——只是何苦呢? 秦扣枕柔声道:“不是软禁,只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离开这里,贺兰羽会放过你吗?贺兰楚会放过你吗?你心里相信那个皇帝,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无情,你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天子家事岂是你能插手的。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以为你真能轻易脱身?” 云纵心里一紧,垂目道:“皇上允诺过,此事一过,再不会将我扯入朝堂之事。” 秦扣枕嗤笑了一声:“到底是修行之人,怎如此天真。你在他眼里算什么?既非重臣,也非谋士,不管他将来立了谁做太子,这一番你争我夺的内幕,总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明知贺兰羽有异心,还派你孤身涉险——不过拿你投石问路罢了。你回得去也好,回不去也罢,想必此刻,那皇帝老儿都已经心里有数了。” 云纵半晌无言,秦扣枕缓缓探出双手,慢慢的探上他的腰际:“天下间,只有我才会如此在意你。也只有我才对你如此执着。” 见云纵竟然没有伸手推开他,不由得心下一喜,心道莫非这是被我说动了?于是愈发卖力,整个身子都挨了过去,继续柔情绵绵的道:“原本我想要这江湖,如今心也淡了。云纵,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将来……” 话音未落,身子忽然一麻,却是猝不及防间竟被云纵点了穴道。 “秦教主。”云纵淡声道,“纵然你是一片好意,贫道也受不起。身负皇命,又岂可临阵退缩。合作之事不必再提,贫道就此别过了。”顿了顿,终于还是低声补充了一句,“你和七王爷之事,贫道不会向皇上提及。” 语毕,再无半点迟疑,将那张人皮面具重新戴上,推门出去了。 秦扣枕气急交加,恨自己一时不防,竟被云纵点了穴制住了。云纵这一走,必定是要去皇宫……他可知方才贺兰楚来找自己,商量的是何事?他可知现下宫中的形势? 急火攻心之下,竟被他硬生生冲破了穴道,“哇”的一口鲜血吐出,不顾一切的翻身急追而去。脚步踉跄间,一把揪住门外经过的一名下人:“云……李墨槐呢?可有见他去了哪里?!” 下人被他狠戾之色吓了一大跳,抖着声道:“方,方才见李长老出了院子……想是出去了。” 秦扣枕一把松开他,向着大门处疾奔而去,人影刚至门口,脚步不由得生生顿住了。 贺兰楚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慢悠悠的道:“秦教主,你不是说过,绝不会让云上君踏出此地半步么?” 他的身后,一辆黑色的马车疾驰而去,扬起滚滚灰尘。秦扣枕知道,云纵必然在那马车之上。 贺兰楚本身武功不弱,身旁又立着数名绝顶高手,便是动手起来,一时之间秦扣枕也追不上那马车了。他深吸了口气,缓缓转头,微微笑了笑:“七王爷……这是何意?” “简单。秦教主信得过云上君,本王却信不过。他匆忙出府,想要去何处呢?皇宫吧?”贺兰楚潇洒一笑,“你以为……本王会任由他去见父皇?” 秦扣枕沉默片刻,开口道:“云纵许诺过,绝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七王爷之事。” “空口无凭这么一句话,本王怎么放得下心呢?”贺兰楚笑容一敛,煞色顿起,“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知道他就是云纵。” 秦扣枕为情所迷,只想留住云纵在身边。可云纵是什么人,秦扣枕当年将他软禁在别庄之内,他尚且有本事逃走,如今回了京城,秦扣枕又岂能保证能关他一世? 贺兰楚等的,就是云纵走出这大门的一刻。 秦扣枕终于变了脸色:“七王爷究竟想如何?” “如果你是本王,会如何呢?”贺兰楚微微一笑,“留他活口,于我百害而无一利。” “云纵可以指证三王爷……” “说的不错。”贺兰楚不紧不慢的道,“可他若是死了,你说父皇怀疑的,会是谁呢?” “……” 秦扣枕沉默不语的看着贺兰楚。 云纵一死,于贺兰楚而言,的确是最好不过的事了。既少了个担心会泄露他与秦扣枕相互勾结的活口,又可嫁祸于贺兰羽,坐实了他意图谋反之心,一举数得。 秦扣枕头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也这般天真。 他曾暗叹贺兰楚天真,以为对方将自己视为知己,推心置腹。现在才知,生在皇家,又怎可能那么天真。贺兰楚与他互有利用价值,同坐一条船上,自然同商大计。可云纵在他眼内,不是敌人便是棋子,于己不利,自然毫不犹豫便要除去。 自己……怎会以为贺兰楚是这般好相与的人。 因为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云纵的真实身份,不如干脆坦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就算云纵是皇帝身边的人,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也就没有任何威胁之处了。可笑他错估了贺兰楚的疑心,也错估了自己的本事。 贺兰楚……绝不会容许云纵的存在。 手心内渗出涔涔冷汗,秦扣枕低声道:“王爷,请入内详谈如何?” 他不知自己手中握有多重的筹码,只要能保住云纵的性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云纵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板上,身囚于密室之内,穴位被点,浑身动弹不得。他只记得自己出了大门,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群黑衣人突然围住,这群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绝非泛泛之辈。云纵一时猝不及防,被点了昏穴,塞进了马车,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今这是身在何处?又是何人将自己抓来? “上君醒来了啊?” 一个悠然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云纵吃了一惊,急忙转头,才发现贺兰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密室内。 “七王爷,是你……贫道怎会在此?” 贺兰楚微微一笑:“自然是小王将道长请过来的啊。”他神色从容,缓步逼近惊疑不定的云纵,慢悠悠开口道,“云上君急匆匆离了教主府,是要赶往何处?” 云纵定了定神,回道:“自然是回清风观。” 贺兰楚闻言冷冷一笑:“恐怕上君是想急着要入宫见我父皇吧?好叫你知晓,秦教主如今已先你一步入宫了。” 云纵大惊:“秦扣枕?他……入宫?为何?!” 贺兰楚缓缓凑近他,唇边露出一抹似讥讽又似嘲弄的笑意:“本王与他约定,若要换你平安,便要他今夜午时入宫行刺父皇,许败不许胜。被擒后便招供是我三哥主使,坐实了他谋反的罪名!” 云纵不敢置信,厉声道:“荒唐!大内禁宫,守卫森严,岂是随便能进的!” 贺兰楚摇摇头,啧了一声,道:“秦教主的武功,上君也是知道的,便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他,潜入皇宫又算什么呢?” 云纵不住摇头,仍是不敢相信:“就算他真的进宫行刺圣上,若失手被擒,便是诛九族的死罪!他怎会如此糊涂,当真应你?” 贺兰楚似笑非笑,声音轻柔:“是啊,他怎会如此糊涂呢?我也不知道他被上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生死不计,一口应下,只求我保你平安。” 云纵心中激动,奈何穴位被封,无法动弹,冲击之下不由吐出一口血来。他昏昏然的想,秦扣枕怎会为了他至此?不会的,那人如此惜命,怎可能这般莽撞……强压下内心不安,云纵道:“便是他依你所言,供出是寿王指使,圣上如此英明,便会信他一面之词?” 贺兰楚冷冷一笑:“父皇之前派你暗探赫阳山庄,已是对我三哥起疑。如今你下落不明,又有刺客供出幕后主使是我三哥,你说父皇信还是不信?” 云纵默然无语。 贺兰楚声音冷戾:“我与秦扣枕多年共商大计,却因为你陡生变故!如今我三哥已回京,势必也要想法子对付我。成败便在今晚,若事后秦扣枕侥幸逃脱,我自然将你送还与他,若他不幸失手,我便亲手送你上黄泉陪他,也算谢他知己一场!” 言罢拂袖而去。 云纵呆怔在床上,耳边似乎又回想起当时秦扣枕那句话,“天下间,只有我才会如此在意你。也只有我才对你如此执着。” 当时虽有所触动,但也只当是那人一贯的花言巧语,并未当真,如今看来,那人竟然对自己确有几分真心吗? 贺兰楚回房后苦等一夜,没有等来皇上遇刺的消息,倒是在天亮时等到了皇上召他入宫的圣旨。 贺兰楚心里惊疑不定,秦扣枕既然已亲口答应他,而且云纵又在他手上,绝不可能毫无所为,为何宫内却是半点风声也无?虽忧虑不已,却也不敢怠慢,急忙换了朝服进宫了。 入了内殿,却只见皇上坐在龙案后面,身边只有平时常伴他身侧的一名太监伺候。 贺兰楚撩袍跪下,口呼万岁,皇帝挥手示意平身,赐座。贺兰楚惴惴不安的坐了,察言观色,见皇帝神色还算平常,便陪笑着问道:“听闻父皇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儿臣挂心不已,如今可是大好了?” 皇帝略点了点头,也无多话。贺兰楚益发心内不安,正沉吟着该再说几句什么,忽听小太监在殿外通报,寿王贺兰羽到了。 他心中一惊,这才知道父皇竟是同时宣召了他们兄弟二人,不知何意。 第42章 贺兰羽入了大殿,见了贺兰楚,也是一脸惊讶外加茫然。皇帝见他二人都到了,这才缓缓开口道:“昨夜午时,有蒙面刺客进宫行刺。” 贺兰楚脸色微微一变,贺兰羽已大惊失色道:“竟有如此大胆逆贼!父皇龙体无恙否?那刺客可拿下了?” 皇帝的表情高深莫测:“那刺客武功高强,你六弟亲自率人追拿,竟也被他逃脱。” 二人闻言又俱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心道,为何贺兰凌竟会亲自率兵深夜守在宫中?这是想要防范何人? 贺兰羽内心忿然,他一直以为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是贺兰楚,竟是忽视了老六。想想也是,老六屡屡出征,立下赫赫战功,父皇若不是宠信有加怎会让他手握兵权?可恨父皇老谋深算,四处放话说不喜老六杀气太重,动不动让他去寺庙礼佛平定心境,竟叫自己也信以为真。 坐在他一侧的贺兰楚则是又惊又怒,心想自己与秦扣枕事先分明约定令其假装不敌失手被擒,如今刺杀未果逃脱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顾云纵死活了?! 转念一想,秦扣枕必是害怕失手被擒后,被关进天牢,若不能像之前与他约定的那样被成功救出,岂非枉自送了性命。说到底,还是信他不过,不由得暗骂秦扣枕奸猾,只得表面上不露痕迹,装出一副紧张愤慨的模样。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两人身上:“那刺客虽侥幸逃脱,却是从身上落下一物,此物来历蹊跷,是清风观云上君的随身携带之物。”语气一顿,看向二人,缓缓道,“云纵之前奉了朕的密旨出了京城,却久久不见回归。他去了哪里,只有朕知晓。如今身在何处,朕也知晓。” 二人一动不敢动,皆身心俱颤。 贺兰羽心内想的是,难道云纵已经入宫见过父皇了,将赫阳山庄之事,全都一一禀明?若果真如此,那他势必逃不脱勾结内宦,杀人灭口,图谋不轨之罪了!只是……若罪证确凿,为何父皇不下令将他抓捕,而是宣他入宫呢?连同老七一块儿宣进宫,又是何意? 贺兰楚心里想的却是,皇上怎会知道云纵如今身在何处?那云纵难道本事通天,被他关在密室,还能将消息传到皇宫? 皇上冷眼瞧着他二人,道:“二位皇儿,对此事可有何见解?” 贺兰楚还未出声,贺兰羽已抢先开口:“父皇将儿臣与七弟一同召入宫中,就是为了询问此刺客之事?儿臣愚钝,实不知此事与儿臣何干。” 皇帝面色阴沉:“是么?” 贺兰羽忽然冷笑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开口道:“父皇既然下密旨令云纵暗探儿臣的赫阳山庄,想必是早已对儿臣起了疑心。儿臣自忖论才干,论军功,论资历,皆不输于六弟七弟,为何父皇却迟迟不肯册封太子?就因为儿臣的母亲身份低微,所以儿臣也该低人一等吗?” 皇帝不由得勃然大怒:“放肆!” 贺兰羽毫不畏惧,竟然一步跨前:“难道儿臣身上流的血,便不是父皇您的皇家血脉吗?” 贺兰楚猛然起身,蹿前几步将他拦住,大喝道:“贺兰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父皇出言不敬,是何用意?” 贺兰羽猛地转头,嘴角掀起一丝冷笑,声音阴冷:“七弟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心中所想难道不是与我一般?否则父皇又为何要同时召见我二人入殿?莫非,那名刺客是你指使的?” 贺兰楚被戳中痛处,怒道:“胡说八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却是皇帝一脚踹翻了龙案旁的一只花瓶。 就在这一瞬间,数名太监涌入,二人皆变了脸色。只听皇帝伸手一指贺兰羽,对为首那名太监道:“将这个逆子给朕拿下!” 那太监领命上前,奔到贺兰羽身边,而贺兰羽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似笑非笑。贺兰楚不由得心中起疑,就在此时,顷刻间变故陡生,一直垂首侍立在皇帝身边的那名太监,忽然从背后出手将皇帝制住了。 原来此人正是当时与贺兰羽在赫阳山庄内密谋的刘公公。 皇帝猝不及防,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名跟在身边多年,一直深受自己信任的心腹大太监:“你!” 刘公公满脸惶恐之色,眼底确是闪过一抹嘲讽:“陛下息怒,老奴也是不得已。寿王殿下文韬武略,犹胜六殿下与七殿下,陛下本应立他为太子才是。” 而此时,贺兰楚也已经被几名太监制住了,贺兰羽却毫发无损,笑吟吟的望着皇帝,得意道:“父皇,连你身边之人也被我收服,这江山,还怎么坐得稳呢?” 话音一变,目露凶光:“我这次回京,原本只想劝得父皇下诏立我为太子,本无二心。谁知形势迫人,如今竟不得不对父皇不敬了!” 贺兰楚吼道:“大胆逆贼!你欲如何?” 贺兰羽冷冷道:“你闭嘴!我自然也会送你陪父皇一同上路,到时候便对外宣称是你图谋不轨,我护驾来迟。这殿上之人,皆可为我作证!” 言罢,便要吩咐众人动手。 就在此刻,门外把风的小太监突然冲进来:“大事不好了!修王带兵闯进宫中,往这边来了!” 贺兰羽先是一惊,与刘公公对视一眼,继而冷笑:“他带兵入宫,难道我就没有人了吗!” 挟持住皇帝,一语不发。 第43章 却说修王贺兰凌,自从贺兰羽进京后,他便多留了个心眼,命其心腹苏遗风悄悄带兵埋伏在城外,日夜监视贺兰凌行动。前一日傍晚,秦扣枕突然潜入王府来找他,贺兰凌大惊,正要唤人将他拿下,却被秦扣枕一句话钉在了原处。 “云纵如今被贺兰楚囚禁在了府内,你救他不救?” 贺兰凌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看了秦扣枕半晌,才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扣枕也无废话,直接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贺兰凌原本还耐着性子听,直到听到秦扣枕言说自己答应了贺兰楚的要挟,要入宫行刺皇帝时,贺兰凌不由得又惊又怒,骂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你竟会答应,不要命了?!” 秦扣枕冷冷道:“我若不答应,云纵只怕性命不保,换了你,又能如何?” 贺兰凌一时无言,秦扣枕方继续说下去:“你速速入宫去见皇帝,只说收到密报,今夜或有刺客来袭,恳求亲自驻守殿外。等我进宫行刺时,会假装不敌,逃跑时故意落下云纵的随身之物。你将此物献给皇帝,恳请皇帝明日召见贺兰羽和贺兰楚入宫,如此才有机会救出云纵。” 贺兰凌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既然贺兰楚软禁云纵,逼你行刺皇上,罪证确凿,我又何必等到明日?即刻入宫面圣,禀报一切不可?” 秦扣枕嗤笑道:“比起七王爷,三王爷才是真正的野子狼心,将他两人一同宣召入殿,岂非省事?” 贺兰凌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便答应了他,等天亮贺兰楚被召进宫中后,他后脚便带人直闯了齐王府,将云纵救了出来。 云纵被从密室内带出,见到贺兰凌,大吃一惊:“你如何会得知我被软禁于此?” 贺兰凌沉默片刻,道:“是秦扣枕昨日找我,告知我你被老七软禁于府中,让我前来救你。”顿了顿,又说,“此人虽狡诈多端,害你至深,却又肯为你冒如此风险,性命不顾……实在令人费解。” 云纵叹息不语,贺兰凌本想将他送回清风观休息,可云纵执意要入宫面圣,只得将他带进宫中。二人来到御书房外,见殿外值守的只有两名小太监,见他二人便显得神色有些慌张,一听贺兰凌说要入内面圣,更是连连摆手,只说万岁与两位王爷正在御书房内商议要事,任何人不得入内。 贺兰凌心中起疑,与云纵互相对视一眼,均暗道不妙,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身离去了。贺兰凌出了宫门,立即带领御林军直奔御书房救驾,不料原本驻扎在城外的贺兰羽麾下人马,也在苏遗水的带领下攻了进来。 贺兰羽将皇帝抓在手中,刘公公跟在他身侧,神情紧张。贺兰羽微笑道:“怎地,公公莫非是怕了?” 刘公公摇摇头,他既然已上了贺兰羽这条船,是死是活,早已做好了完全打算,只是回道:“当年良妃娘娘待我不薄,得知我母亲病重,不但请太医去看她,还屡屡令人替我母亲买药。在我母亲病逝后,更是赏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厚葬了母亲。此等大恩大德,无法回报,只恨老奴当年人微言轻,良妃娘娘遭贱人陷害时,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如今但凡能帮得到王爷一丝半点,也算是老奴偿还了当年娘娘的恩德。”他顿了顿,“老奴只是担心,六王爷不好对付啊……” 贺兰羽微微一笑,道:“好教公公放心,那御林军的副统领方湛早已被我买通,早晚便会反水。” 皇帝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贺兰羽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阴冷:“父皇,当年就因为一两个贱人造谣中伤我母妃,你便狠心将她弃于冷宫之中,使她郁郁而终,好狠的心哪!” 皇帝长叹一声:“我知道良妃之事是你心结,是以久久不肯立你为太子,便是想看清你心内是否已经放下了往事。果然,你终究还是反了。” 贺兰羽冷冷道:“若父皇肯早日立我为太子,我何至于铤而走险,自然会好生伺候父皇。如今父皇却将这一切推到儿臣头上,儿臣真是冤枉啊。” 正在此刻,却有太监来报:“王爷,六王爷率领御林军已兵压宫外!” 贺兰羽不慌不忙道:“御林军副统领方将军可在?传令他来见我。” 那太监颤巍巍的回禀道:“回王爷……那方将军早已反了,如今正率军破开宫门。王爷手下的亲兵上前问话,也被他一刀砍翻,只怕这早晚便攻进来了!” 贺兰羽终于面色大变,咬牙切齿道:“枉我一心一意拉拢他,金银财宝不知送了多少,竟被他摆了一道,临阵倒戈!” 皇帝淡淡道:“方湛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对朕忠心耿耿,怎可能被你区区几万两银子收买?” 贺兰羽冷冷看向皇帝:“这么说,父皇,你是早知道儿臣要反了?” 皇帝垂下眼帘:“你和老七,都是糊涂人啊。” 贺兰羽内心焦躁,不再与他废话,只扯着皇帝欲退回后殿。片刻后,宫门被破,方湛率军冲入宫中,只见贺兰楚被几个太监制住倒在地上,见御林军攻进来,那几个太监慌忙要逃,被一个个抓住杀了。 方湛将贺兰楚扶起,被他挥开了双手。贺兰楚咬着嘴唇,显然对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十分在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转身向后殿冲去。 方湛急忙带人跟上。 贺兰羽此时领着数名太监,挟持着皇帝从殿内逃入后殿,刚奔出殿门,却是一惊,那里埋伏等候的不是他的军队,却是黑压压一片,旌旗纷飞的御林军。 为首之人一身盔甲,容颜如玉,面如修罗,不是贺兰凌又是谁。他左侧是贺兰楚,右侧另有一名年轻男子,道士打扮,却是云纵。 贺兰羽微微定了定神,笑道:“六弟,上君,别来无恙。” 第44章 贺兰凌面沉如水,一挥手,身后数名亲兵一拥而上,一群太监很快被束手就擒,贺兰羽往后一退,忽听“噗嗤”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扭头一看,刘公公已经被人从背后一刀撅穿了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刘公公哑声道:“王爷,老奴只能陪您到这儿了……”身子颓然落地,气绝身亡。 贺兰羽眉头一皱,眼中有隐隐的水光闪过,很快便恢复了常色。他一手卡住皇帝的咽喉,冷冷道:“你们谁敢上前?” 贺兰楚厉声道:“三哥,事已至此,你还要负隅顽抗?还不快放了父皇!” 贺兰羽冷笑道:“不放,你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扑”的一声,一只长箭向他直射而来,竟是瞄准了他微露出来的一小块肩膀,直射在肩上。贺兰羽吃痛,手一松,皇帝趁机一挣,跌跌撞撞的往前奔了几步,立刻被贺兰凌手下的亲兵抢回去,送往内殿压惊。 贺兰羽一手捂住肩膀,另一手握住箭矢,用力一拔,竟是硬生生将箭头给拔了出来。他面色惨白,强自笑着:“六弟手下能人辈出,为兄真是佩服。” 贺兰凌微微皱起眉头,正要下令将他拿下,一条人影忽然从假山后跃出,出其不意间袭向贺兰凌。一旁的云纵忙叫了声:“小心!”,纵身上前,挥剑一击,被来人躲过后,顺手点了他的穴道,拎着他一跃而起,落在了贺兰羽身前。 却是苏遗水。 贺兰凌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云纵被苏遗水带走,就在此时,另一条人影远远奔来,直追苏遗水而来,不是秦扣枕又是谁。 苏遗水抓着云纵,手中的剑横在他颈间,面向秦扣枕微笑道:“师弟,我们又见面了啊。” 秦扣枕面色阴沉,低喝道:“你快放了他!” 苏遗水笑着摇摇头:“那可不行,我还要用上君换我家王爷的性命呢。” 秦扣枕脚步往前一动,苏遗水手下微微一使力,云纵脖子上立刻渗出细密的血珠。他脸上仍是笑吟吟的,秦扣枕霎时不敢动了。 贺兰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双方成僵持状。 苏遗水冲着贺兰凌叫道:“只要你下令放了我家王爷,护送我们出京城,我保证云上君毫发无伤。” 贺兰凌冷冷道:“逆臣贼子,岂可说放就放?” 苏遗水冷笑:“那我就只好让云上君给我家王爷陪葬了!” 贺兰凌深深看了云纵一眼,云纵眼神平静,只是向他微微颔首。贺兰凌眸色一沉,在秦扣枕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拨转马头,带领身后御林军,缓缓退至宫门外,苏遗水用剑抵着云纵的脖子,低声对贺兰羽道:“王爷,你紧跟在我身后,小心有诈。” 贺兰羽微微点头,捂着伤口,咬牙跟着苏遗水往宫门的方向移动。秦扣枕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后,默默往一边让了让,苏遗水笑道:“师弟,多谢让道。” 秦扣枕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贺兰羽紧跟在苏遗水身后,眼看宫门就在眼前,苏遗水拿剑架着云纵,喝道:“牵两匹马过来!” 贺兰凌立在城门上,挥了挥手,一名士兵牵着两匹马上前,交到了秦扣枕手里。秦扣枕缓缓走过去,苏遗水示意贺兰凌先上马,然后道:“王爷,你先走。” 贺兰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即摇头:“不,要走一起走!” 苏遗水急道:“事从紧急,王爷还不快走!”趁他分神间,秦扣枕猛然出手,一掌袭向他胸前。苏遗水猝不及防,被秦扣枕劈手将云纵夺了回来。 苏遗水踉跄了一下,却仍勉强笑道:“师弟……我以为你不会对我动手……” 秦扣枕将云纵护在怀内,迅速解了他的穴道,来不及与苏遗水废话,一个纵身往后掠去。电光火石间,只听城楼之上的贺兰凌下令道:“放箭!” 话音一落,早已做好准备的弓箭手立刻就位,顷刻间箭如雨下,饶是秦扣枕事先已被告知要放箭,纵使武功高强,也只能堪堪护住云纵,翻滚躲避间也被射中了好几处。 苏遗水躲避不及,身中数箭,单手插剑入地,强撑不倒,仰天大笑:“王爷,在下不才,不能追随王爷左右了。知遇之恩,来世再报!” 最后一句话已是强弩之末,抓着剑的手缓缓松开,终于倒了下去。被他挡在身后的贺兰羽闭目淡笑:“你且先行一步,本王随后便来。” 话音未落,无数箭矢迎面向他射来,扑扑扑数声,直将他射成了个箭剁。贺兰羽嘴角犹带着一丝似嘲讽又似不甘的淡笑,仰面倒地,双眼缓缓阖上了。 眼见贺兰羽与苏遗水均已伏诛,贺兰凌手一挥,弓箭手们立刻后退一步,收回弓箭。贺兰凌走下城楼,先是令人将贺兰羽和苏遗水的尸首拖走,然后慢慢走到了秦扣枕面前。 秦扣枕亦被射中了好几处,浑身是血,狼狈坐在地上,云纵倒是被他护得极好,毫发无伤,只是穴道刚解,全身又无内力,只得坐在他身旁。 贺兰凌居高临下的望过来,手中长剑直指秦扣枕:“意欲行刺皇上,你也难逃死罪。” 秦扣枕看也不看他,只望着云纵,面色如白纸,犹自笑道:“我说过的,就是为了上君死,也是心甘情愿。” 云纵长叹一声,低声道:“教主何苦至此。” 秦扣枕摇摇头,低声说:“只求我死后,上君肯来我坟前为我上一柱香,我便死而无憾。” 云纵抬眼望向贺兰凌,目露恳求之色。 贺兰凌和他对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 “秦扣枕,我要你解散瞑华圣教,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你可做得到?” 秦扣枕闻言先是眼内闪过一丝狂喜,随即皱眉思忖片刻,最后摇头道:“解散圣教可以,但你要我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岂非再不能见云纵?那还是让我死了吧。” 贺兰凌原以为自己大发慈悲肯放他一条生路,秦扣枕势必喜不自禁一口答应,不料竟回了这么一句,一时也无语了。 云纵心知他这么说多半是存了要挟之意,原想假装没有听见,然而想到自己被贺兰楚囚禁时,秦扣枕竟肯为了他甘冒性命之险入宫行刺,不顾与贺兰楚的约定,将自己被囚之事告知贺兰凌,通知他前来救自己,方才在乱箭之中更是宁可拼着自己被射中好几箭也要护得自己周全,最终还是不由得心软了。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离开京城之时,便已下决心等完成皇上交办的事后,便辞去清风观观主之职,余生只愿如闲云孤鹤,云游四海。”他并未看秦扣枕一眼,只是看着贺兰凌,“待我禀明圣上后,不日便会离京。择日再与你共饮一场,且当为我送行吧。” 贺兰凌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秦扣枕却是大喜,抢着对贺兰凌道:“我愿答应你的条件,解散暝华圣教,永世不入京城!” 他喜滋滋的盘算,不就是解散暝华圣教么?大不了他做足样子,昭告全武林圣教已解散,实际上不过改个名字,迁至远离京城的地方去而已。暝华圣教经营多年,累积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富可敌国,在哪里不是一样自在逍遥?只是以后低调些,规矩点,别闹出太大麻烦来就行,天高皇帝远的,贺兰凌能拿他怎么样呢? 至于他,这个教主可做可不做,反正云纵去哪儿他跟着去哪儿就行。他早就吃定了云纵嘴硬心软,只要他慢慢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人心也不是铁打的,云纵能拒绝的了他一辈子吗? 眼见着秦扣枕的嘴角越来越往上翘,面露得色,喜气洋洋,贺兰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贺兰凌谋朝篡位一案最终牵扯出朝廷大臣人数众多,经历了一番大清洗后,最终尘埃落定。贺兰楚亦因勾结江湖人士,被废去王位,贬为庶人,打发出京,终身不得回京城。 而此前一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暝华圣教,突然之间传出教主暴毙身亡的消息,自此后暝华圣教销声匿迹,传闻教主在临死前解散了圣教,自此江湖再无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教魁首。 而皇帝自那以后,元气大伤,将贺兰凌立为太子后不久,便撒手西归。 云纵欲辞去清风观观主之事,皇帝不肯答应,直到皇帝驾崩后,云纵再次向新帝重提此事,初登大宝的贺兰凌静静的看着他:“你真的决意已定了吗?” 云纵垂下眼帘:“我自七岁时便被舍入道观,虽然师傅待我极好,但我却鲜少离开清风观。每当我翻阅古籍时,其实心里也是很想能看遍天下风景,做个散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贺兰凌道:“就算你仍是清风观观主,朕也不会将你拘在观内,这大好河山,你一样可以四处走遍。” 云纵笑了笑,摇摇头:“那是不一样的,陛下。” 不卸下身上的责任,他怎么能安心的云游四海。 贺兰凌凝视着他,半晌,微微叹了口气:“朕与你总角相交,这么多年的情谊,居然敌不过……那个混账……”他终究顾忌着云纵,没有骂得太难听。 云纵面露尴尬之色,辩驳了一句:“我并非为了他才离京,陛下。” 贺兰凌眼神暗了一下,他知道云纵一旦下定决心,任是谁也劝他不回。或许他确实并非因为秦扣枕才下决心离开清风观,但不可否认,在那场宫廷晔变里,漫天箭雨下,云纵的心已经软了。 在他下令放箭的那一刻,秦扣枕用身体护住云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后自己再如何挽留云纵,也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了。 因为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未来帝王该做的抉择。他知道云纵不会怪他,因为他不可能因为云纵一个人而放跑贺兰羽和苏遗水,哪怕会误伤甚至不小心要了云纵的性命,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他让秦扣枕势必护得云纵周全,可在那种情况下,谁能保证秦扣枕会不会在性命攸关的瞬间,舍弃云纵而自己逃走呢? 可秦扣枕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抉择,宁可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箭雨下,也拼尽全力护住了云纵毫发无伤。 也许就像云纵说过的那样,秦扣枕就是他命中的魔星,躲不过,避不开。 贺兰凌的眼眸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全数化为一声叹息:“不论何时,只要你想回京城,不管是清风观还是皇宫,我都会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云纵微微笑了笑,没有拒绝:“多谢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贺兰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怅然和不舍,“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声,和我道别吧。” 云纵的眼神柔软下来,面前这个男人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他自幼相交的挚友,肝胆相照,性命相托,在他心目中永远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崇玄。”他轻声说,“此去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保重。” 贺兰凌微微一笑:“保重。” 尾声 云纵离开京城时,一人,一骑,背负长剑,行囊悬于马鞍一侧,简单利落。 他并未想好去何处,只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此以后,天高路远,山水迢迢,他既不是云相幼子,也不是天下第一观观主,只是个无名无号的山野道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落脚,何处不可修行。 就在他策马出城门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突兀的停在官道的中间,堪堪拦住了他的去处。 云纵眉头微微一皱,一拉缰绳,停下了脚步。 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支雪白的手臂探出,紧接着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目如画的俊美面孔。 “上君。”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如同开屏的孔雀迫不及待要在配偶面前炫耀自己美貌一般,男子笑吟吟的看向云纵,“没想到如此荒郊野岭,你我也能相遇,莫非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云纵眼皮微颤,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秦扣枕的脸皮厚度。分明是数日来一直守在城门外等他自投罗网,居然还装出一副巧遇的模样。 秦扣枕难道不知道他那辆华丽得过头了的马车,每天就那么大喇喇的停在官道边,早就被驻守城门的将士列位重点可疑对象,上报朝廷了么? 面上表情未有丝毫波动,云纵拨转马头,直接绕过马车,疾驰而去。 秦扣枕先是一愣,随即面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啧,明明都肯为我不做那什么破观的观主了,贺兰凌都留不住他,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理我一下也不肯?唉,我的心都碎了……” 话音未落,下一刻,只见一条人影从马车中疾射而出,瞬间便赶上了奔驰在前方的骏马,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马背上。 “上君。”一双手臂缠上了云纵的腰间,甜腻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去哪里?捎上我好吗?” 云纵闭了闭眼, 忽然觉得终其一生,或许他也摆脱不断这份孽缘了。 全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