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梅勒°冰凌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旧爱》 作者:五军 文案: 陈楼其人牙尖嘴利小肚鸡肠,为了关豫拿他当别人的替身这事足足折腾了好几年,不得消停。 忽然有一天,他们俩人一块重生了。 关豫&陈楼:你TM离老子远点! →_→ 旧爱从此一拍两散,重生之后,大家各不相干。 关豫是攻,依旧是狗血文,微微虐(渣作者觉得挺甜,认真脸(⊙v⊙)),1V1,HE 。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主角:关豫,陈楼 ================ 第1章 春末夏初,无风无雨,天气闷的像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陈楼垂着眼,捏着咖啡勺逛荡了两下杯子里的咖啡,又看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稚气未脱的美少年,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呵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重的鼻音喷出来,听起来有些嘲讽的意思。 关豫皱了皱眉头,听不出这声嘲讽是对着他的,还是对着这个美少年的,只能继续说道:“这样,小鹿你先回去吧。有……”他本想说“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忽然意识到现在的场面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改口道:“……有钱坐车吗?” 小鹿如逢大赦地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忙说:“有的有的!” 关豫点了点头,于是小鹿飞快地朝他鞠了个躬,又讪讪地朝陈楼挥了挥手,有些仓惶地跑了。 咖啡厅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半小时前的浪漫旖旎都没了踪影,定制的双层蛋糕刚被切了一个角,上面的水果装饰件都挖没了,红色奶油裱的“小鹿”两个字还清晰可辨。陈楼除了进门的时候扫了那蛋糕一眼之外,至今都没往那边瞟,这会儿却突然问:“‘Leisure’家的蛋糕?” 关豫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陈楼却啧了一声摇头叹道:“你真是……人家好好的一小孩,你就是玩玩,也不带这么抠门的吧?L家的奶油用的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垃圾食品吃多了对人体有害。” 他一脸可惜地指指点点,关豫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就返了上来,冷声道:“我当然抠门了,谁能比得上你啊,一出手就是新款手机,好几千的东西都不眨眼的。”他越说越来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你挺能啊,陈楼,你说你们医院忙我还当真了,老母鸡汤也煮了两三回,敢情都用在小白脸身上了。” “彼此彼此啊,”陈楼却漫不经心地说:“你不也是一边跟我说出差,一边在家门口给小白脸过生日么。” 关豫:“……” 陈楼乘胜追击道:“吆,我倒忘了问问你,这次找了一个不光脸蛋像他,连小名都跟人一样的人,是不是干起来特别爽啊!” 关豫气地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有一撮闷火一拱一拱的难受。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鸣笛声——咖啡店开在了靠马路的居民楼一楼,这块地脚生活气息浓郁,到了下班点交通便也格外粘稠,非要用高低各异的鸣笛声给通一通才能痛快。而一般到了鸣笛的时候,也是他们要做饭的时候了。 陈楼看了眼窗外,淡淡地说:“该回家了,今晚你做饭我做饭?” —— 陈楼和关豫从认识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七年。如果不是今天关豫给那个小鹿过生日,陈楼还打算形式主义一下,搞个纪念日的。但是现在一闹,俩人都没了心思。 其实这事算起来俩人都有份,小鹿是个酒吧的少爷,外形气质声音像极了关豫的初恋男同学。陈楼当时和关豫好上就是托了那位初恋的福,这次遇到几乎和本尊一模一样的极品,自然格外感兴趣。 他虽然长了个正人君子样,但是年轻时也是个好玩的人,对付这样的男孩子完全是游刃有余——他高兴了就送小鹿东西,不高兴了就去小鹿的酒吧喝酒,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是以关豫阴差阳错地认识了小鹿,并要给小鹿过生日时,后者还念念不忘,想要把自己的一位“医生朋友”请来。 老两口在家门口的咖啡馆再次见面,彼此都难得的盛装打扮,气宇轩昂,有那么一瞬间,陈楼差点笑出来。 只是他忍住了,不光忍了,还十分迅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老公勾搭好朋友,自己伤心欲绝生不如死”狗血人设,有模有样的撑完了全场。 —— 关豫在厨房煮面,噗的一下把天然气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始终都有些心气不顺。陈楼则盘着腿窝在沙发里刷微博,听着厨房锅碗瓢盆的乒乓响,眼皮子都懒得掀一掀。 二十分钟后关豫再次关火,没好气地把煮好的面搁在了餐桌上。 清水下的挂面,没有卤也没有咸菜,陈楼瞥了一眼,扭了扭腰,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拿了酱油香油,各自倒了一点到面里,胡乱的搅了搅,狼吞虎咽地跐溜了起来。 关豫格外见不得他这种饿了八辈子的吃相,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慢点吃。” 陈楼没理他,又跐溜了两口,面碗瞬间就空了。 关豫才刚吃了个开头,终于忍不住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哼道:“这日子过的这么没意思,还不如拆伙散了。” 这事他提过好几次,陈楼也提过几次,只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陈楼啧了一声:“怎么拆?要能拆早拆了。” 关豫道:“怎么就不能拆了?” “房子贷款没还完,算你的算我的?”陈楼懒洋洋地说:“当初这房子是咱俩人一起买的,现在也是一起还贷,如果拆伙,你说这房子怎么办?” 关豫道:“房子写的你名字,当然算你的。” “但是你那一半呢,我总得折现给钱吧。”陈楼淡淡地说:“你说我给多少?楼市现在低谷期,卖房子跟赔钱没两样,但是不卖我也没有几十万的现金给你。打个欠条?哈,我自个都信不过自个,更何况你。” 关豫拧着眉,眉心攒出了一个小疙瘩。 陈楼无意中扭头,看着那个疙瘩愣了愣,随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去公证处改个名或加个名字,回头你折现了或者有钱了再给我。” 关豫却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冷冷道:“你当我傻吗?房贷没还完,公证处怎么给加名字。改名和卖给我有什么不一样吗?就是找人操作一下,这房子没变,中间的税钱白交多少你没算算吗?” 陈楼没说话,半晌后笑了笑:“无所谓啊,你肯定算过了。”他又笑笑:“你不光算过了,还提前去公证处问过了。” 他的口气有一点难以察觉的落寞,关豫一怔,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俩人都没再说话。 马路上归家的车流越来越小,家家户户相继亮起了灯,随即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依稀还能听到不远处的犬吠声,小孩的打闹玩笑声,还有不知道谁家的电视里,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声。 关豫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悲哀地看着窗外的住户楼,企图从别人家昏黄的窗口里,看出一点生活的味道来。 陈楼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对面的楼上看去,只是他有些近视,那昏黄的窗口到了他眼里,就成了豆大的光斑。 陈楼盯着那光斑,低声道:“其实,挺没意思的,是吧。” 关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着一起看了一会儿,陈楼却又突然冷笑道:“那能怪谁?只能怨你眼瞎呗!当时看我跟他像,就以为我哪都跟他一样了,谁知道弄回来一赝品,还是带刺儿的。” ___ 第二天陈楼一早就去上班了。 他在离家不远的台山医院当个药剂师,每天就在调剂室发药,朝九晚五的,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个医生。 只是这个工作也来之不易,陈楼当年耽于美色,怕和关豫分开于是放弃了考研。等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医院里是博士遍地走,硕士不如狗。陈楼一边痛斥着当前社会制度的各种弊端,一边捏着鼻子去干了个医药代表。 就在关豫以为他要眼黑心黑的捞一票的时候,陈楼却又奇迹般的进了台山医院,据说是和一位高层处的关系不错,人家给了门路。这中间有没有钱权交易关豫不得而知,只是陈楼满足得像个老干部,那几天走路恨不得都扭起来。 这几年下来,他俩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比如陈楼的双手卡在裤腰处皱眉头的时候,八成不是不耐烦,而是内裤边扎的慌了。 又比如,陈楼心里一直过不去最初的那个坎儿。 关豫不得不承认,当年他和陈楼的一夜情,的确是因为错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初恋。后来将错就错的时候,也多少有些拿他当寄托的意思。只是一相处,他才发现陈楼和那人也就脸有些像而已,其他方面简直天差地别。 陈楼为人看似温和,实际却是尖酸刻薄,最吃不得一点亏。关豫当年和初恋一起三年,恩恩爱爱从没红过脸,和陈楼在一起却是吵吵闹闹不得安生。除此之外陈楼的时尚品味以及生活习惯更是让人难以接受,关豫最初的时候时常为此感到难堪,不得不从旁提醒他一二,等到同居两年之后才彻底放弃。 ——那年他在酒醉后鬼使神差地对着给他口交的陈楼喊错了名。 “小楼”跟“小路”的差别极其细微,然而关豫字正腔圆惯了,而陈楼又格外的耳聪目明,俩人当晚闹翻,陈楼差点一口把他的命根子给咬下来。 自此陈楼的小性子完全发作了出来,对关豫的各种提醒要求反其道而行之,一切活动的前提就是让关豫不得安生。 陈芝麻烂谷子,每次都被他珍而重之的翻出来给关豫闻闻,等那股经久不散的霉味恶心到对方之后,再小心翼翼的存起来。那股架势,几乎让关豫毫不怀疑将来万一自己死的早,陈楼哪天心气不顺了,照样能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再抖搂一遍。 可是关豫却又很难狠下心和陈楼彻底分手。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是因为陈楼那张脸还是其他。毕竟俩人也有过甜蜜的日子,他下班后开车去接陈楼,陈楼则早晚都要亲自下厨做两个菜,煎炒烹炸有滋有味。 只是美好的东西都短暂,关豫自己也不明白,俩人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田地——宁愿彼此折磨,也不想大度的放过。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当年眼瞎,上了这么一个小阎王。 第2章 小阎王走的早,中午的时候又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 关豫正好也在外面陪客户应酬,闻言唔了一声,扯了扯领口随意地说道:“那小鹿,你也别联系了吧。” 他临时从包厢里出来,刚说了一句就见同事急慌慌的出来找,显然里面的客户又在耍花枪。关豫挑了下眉毛,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同事见状立马朝他大鞠躬,又匆忙退了回去。 陈楼的声音却不急不缓,问道:“为什么?小孩挺好的啊,我跟他有缘。”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虽然极轻,关豫却几乎立刻想到他现在必定是瘫在药房的椅子上,嘴角温和的弯起,手下却毫不留情的把废纸攥成球,再无聊的展开。 关豫说:“那是他表弟。” 陈楼捏纸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样。 关豫在那头问:“陈楼?” “哦,表弟啊,”陈楼终于有些腻歪了那张揉碎的纸条,嗖的一下丢到了垃圾桶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上,”关豫道:“你早就知道?” 陈楼却有些不耐烦了:“表弟怎么了?你该不会爱屋及乌连人表弟也喜欢吧。啊不对……我的重点是不是应该问问你的高龄之花的表弟怎么去做少爷了?他本尊还好吗?家里出了什么事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他一连串的问句砸下来,关豫终于忍无可忍,低喝一声:“陈楼你说话注意点!” “注意什么?”陈楼深吸一口气,门外有人敲门,提醒他去吃饭。他朝人笑了笑,一脸的温文尔雅,等人走后,却立马撤了笑,面无表情的对那边说道:“关豫,你的高龄之花,是,没错,他是很好。但是我一直视他为心里的死疙瘩,你不动我还能相安无事,你一动,我就是没理也能挑三分。你要识相点就闭嘴!滚开!不然……” 他忽然阴森森的露齿一笑:“我不知道怎么膈应他,还不知道怎么膈应你么?” 通话就此结束。 关豫握着手机,强忍着把东西砸墙上的冲动,像一头困兽一样在原地连连转了两圈,这才咬着牙重新进了包厢。 晚上的时候陈楼没有回来,他是在医院的住院部内科药房工作,每周有两次夜班,前阵子说有同事请假了,所以要替同事分摊一下,一周改为四次。 关豫刚开始信以为真,直到昨天才知道他竟然还有空去夜店。 关豫中午把客户灌了个死醉,晚上的时候又被领导给倒灌了回来。他酒量一向很好,今天连轴转,终于漏了一点怯,一回家连鞋都没拖就扑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手机忽然嗡嗡嗡响个不停,关豫被吵醒的时候头还闷的疼,看也没看的就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微有些陌生,说了两句话之后关豫被那口气中的熟稔惊醒,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那边的人笑了笑,轻声问:“这下醒了?我是路鹤宁。” 关豫呼出一口气,屈起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嗯了一声。 路鹤宁就是他的初恋,这周刚从外地回来。只是陈楼格外膈应对方的名字,平时便只用“他”和“那个人”代替,去动物园里指着丹顶鹤非要说是丹顶鸟。 关豫脑子晕乎乎的,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一层,忍不住扶着额头闭眼笑了笑。 “怎么,现在不方便吗?”路鹤宁听他迟迟没有回答,试探地问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和陈楼好好休息。” “没有不方便,”关豫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说:“他今晚值夜班,不在家。” “哦,那你是喝酒了吗?声音这么哑?”路鹤宁顿了顿后说:“是这样,我在零度,小鹿他喝多了,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关豫犹豫了一下,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客套的话传来,显然吃准了他会去。 他看了眼眼暗沉沉的窗外——夜色掩映下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依稀能听到疏疏密密的雨打纱窗声。他搓了搓头发,拿着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又转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陈楼的薄呢大衣,撑了把伞匆匆的走了出去。 —— 陈楼歪在值班室里,用手撑着额头慢慢打盹。一会儿一起值班的小董抓完药凑过来,坐在小凳子上继续念叨。 晚上值班不一定哪会儿就被人敲醒了要拿药,是以除了个别有福气,沾桌子就睡的,其他人多是聊聊天看看电视,把这晚上给打发过去。 陈楼闭着眼睛,听到小董继续演讲似地长篇大论道:“……咱这有什么前途啊!出去一说,在XX医院干,别人都羡慕的慌,可是实际上呢,我们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却在医院里当三等公民。” 陈楼合着眼纠正他:“是你,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不是。” 小董嗨了一声,隐隐有些得意道:“陈哥你分这么清干嘛。”他叹了口气,继续掰着手指头说:“医生护士,好歹都有个前途有个奔头,咱这活儿呢,就整天的记住哪个柜子什么药,还能有啥?没了!工资补贴也比别人少,油水没有楼下的肥,本事没有楼上的高。” 药房在一楼,楼下是办公室采购部,上面的几层是病房。陈楼听他说这些有四五遍了,觉得有些絮叨,转了脸朝另一边。 小董问:“陈哥你干了五年了吧?咋还不烦呢?” “我痴情呗,”陈楼耷拉着眼皮道:“我这个人痴情又专情,干一行爱一行,纵使有千般不耐烦,搁不住也日久生了情啊!” 小董噗哧一下,一口水喷了出来:“陈哥你又糊弄我呢吧,这哪儿的歌词啊,你也是真有才。” “我没有才,我有才我就考个名牌大学了。”陈楼睁开眼,看着他认真道:“所谓的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你看咱俩干一样的活儿,你是名牌,我不是名牌,那我肯定就舒服多了啊。” 小董脸色微变,有些不太好看。 陈楼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也是,你预想中的东西越好,等实际得到了便越失望,一失望,看到的全是不好处。你想想你同学,不是还有个在药店干的吗?天天站着累死,就是一收银员的工作,还得担着卖药的任务,卖不出去就扣钱。哪像你在医院,正式工,工作稳定福利好?再说医院新进来的小护士,跟你一般大的,比你大的,又怎样呢?哪次拿药你不是甩脸子给人家看?这一点上护士显然是更倒霉啊!” 小董让他说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会儿觉得好像是很有道理,比自己同学好多了。一会儿又觉得陈楼在敲打他甩脸子给护士的事。偏偏这人长相纯良,此刻无悲无喜的拿着眼睛诚恳的看着自己,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忽然就响起了刚来的时候那些传言。大家都说药房的陈楼人长的正派脑子也好使,这些年他但凡考试都没落下过,手里大小证摞一摞,医院的处方点评也数他去的最积极。看起来并不是个想在药房常呆的,谁知道一晃好几年,这人的位置竟然从来没动过。 这样的人,不是傻瓜就是刺头,小董进来没多久,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八成是后者。 他含糊的笑笑,有些瞧不起陈楼,又莫名的有些怵他,于是随口扯了两句别的,就去厕所放水去了。 陈楼在他走后抓了两个单子,正托着腮对单子上的药发愣的时候,就听有人在门口喊:“陈哥,你家黑无常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 关豫今晚醉的有些厉害,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吐了,只能先扶着墙在门口站着。 细雨卷着微风钻了他一脖子,关豫一个哆嗦,忽然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他也曾冒雨来接过陈楼。那时候陈楼从网上秒杀了一把一元的黑色大伞,伞骨结实,撑开足以罩住两个人。关豫那天去送客户,正好顺路,于是穿着一身黑西服,撑着那把大黑伞,笔挺的站在雨中。陈楼从住院部急匆匆的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白袍子还没脱,俩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均是一愣,宛如一对凑对的黑白无常,隔着几步遥遥相望。 他们同时笑出了声,好久都没有停下来。 那天“白无常”笑容真的很美,像是一朵春雨中灿然开放的白玉兰,冰清玉洁,光彩夺目。关豫被晃了好久才回过神,后来俩人一起去坐公交车,手拉着手。陈楼眼睛亮的发光,几次欲言又止,下车的时候忍不住说:“我真喜欢你。” 关豫回他:“我也是。” 过去的事情有些久远,如今回头看,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隐隐约约却又美好的可怕。关豫捏了捏眉心,始终觉得胸闷气短,于是缓缓吐了口气,靠在了门厅的墙上。 陈楼过了很久才出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已经停了,清冷的夜里凉风阵阵,吹的陈楼的衣角翻飞,白袍下面是件洗的发皱的牛仔裤。关豫却没心情多看,按了按疼的发涨的额头,侧过脸问他:“陈楼,当年小路走的时候,是你动了我的手机吗?” 他问的莫名其妙,陈楼却稍稍一愣,就明白了原委,冷笑着说:“是啊,怎么了?” “你怎么能这么过分?”关豫忍不住皱眉。当年路鹤宁跟他借的是救命的钱,谁知他筹集好了后才发现联系不上对方了。一年后他从老同学那里辗转得知了路鹤宁的情况,才知道那边终究是出了事。他为此内疚很久,直自责自己为什么没能多找人问问。 “我怎么过分了?”陈楼呵了一声,讥讽道:“我当你大半夜过来是干嘛的,敢情是来质问我的?对,我当年动了你的手机了,我不光把他拖到了黑名单里,还把他发给你的短信也删了,你能怎么着?关豫,你特么对姓路的简直比对亲娘老子都上心,你当我是死的啊?我就没见过这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能理直气壮的玩意儿!” “你……”关豫被气的脑仁一跳一跳的疼,却被堵的说不出话。 陈楼咬牙笑道:“我怎么了?这大雨天我值班,你是给我带衣服了还是带伞了?你都不把我当回事我还要怎么样对你?跪舔吗?” 关豫下意识的去抓自己带的陈楼的外套,摸索了两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被人要走给小鹿穿了。他今晚来是想求证,却并不是真正想要质问什么。只是他和陈楼俩人互相怨怼已久,一开口就呛了起来。他想要开口解释,却觉得自己的脑子此时转动的格外慢,眼前的东西也开始有重影。 陈楼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对劲,关豫张了张嘴,眼前一晃,就见陈楼瞪大眼,忽然拔腿朝他扑了过来。 第3章 “轻度酒精中毒,醒了之后多喝开水,多吃水果。小年轻啊,不能折腾就别瞎折腾,这离着毕业还有小半年呢我这医务室就开始接待重度醉汉了,昨天还见了一个喝到脑水肿的。你说你们这帮人出去以后还能干啥?还不是给祖国和人民添堵的?” 稍显严厉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让刚醒的关豫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皮沉甸甸得依旧掀不动,关豫试了两次,最后只能放弃,转而皱起鼻子闻了闻。他觉得这应该是医院的哪个病房,毕竟昨天晕倒在住院部门口,陈楼直接把他抬病房里也不算多麻烦的事。 只是奇怪的是屋里的消毒水味并不重,反倒是总有股刺鼻的花香往鼻子里钻。 陈楼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却带着一点嘶哑,道:“谢谢你大夫,我都知道了。那盆花能暂时搬出去吗?这位同学对水仙花粉过敏。” 关豫大四的时候有次喝多进了医务室,酒醒后却浑身起小红疙瘩,剧痒难耐,后来去医院一查,才知道过敏源是医务室的那盆水仙花。只是这事过去已经六七年了,陈楼不提,关豫自己都忘了。 他心里莫名的软了软,然而下一秒,却又突然一怔——水仙花?水仙花不是冬天开的吗?而且医院里怎么会有这个?? 大夫哼了一声,接话道:“行吧,那我一会儿叫人给抬走。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余下的声音有些模糊,大约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关豫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说话哪里都怪,无奈他精神不济,没等琢磨出什么来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昏暗中有一个圆滚滚的人影歪着头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是困急。关豫看了下那人的轮廓,迟疑地喊了声:“陈楼?” 陈楼被他一惊,猛地醒了过来,直愣愣的坐了身体。 关豫这才看清了那圆滚滚的轮廓是件灰色羽绒服堆出来的。 陈楼此时窝在羽绒服里,睁着一双略显迷蒙的眼睛看着自己。只是他明显瘦了很多,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半张的薄唇挺鼻,被沉暮的光线勾勒的线条利索优美,远看过去像是一副韵味十足的漫画。 关豫问:“这是在哪里?” 陈楼的眼睛渐渐清明,神情却也渐渐冷了下来,他盯着关豫,不答反问道:“你叫我什么?” “陈楼啊,怎么……”关豫再次环视房内,视线虽不强,却也能看清白底的墙面上挂着的东大学生守则和一张洗手流程示意图。墙线往下被统统刷了绿色,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一个半旧的电热片,离他远远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关豫再傻,也看出这是里哪儿了——他们母校,东海大学的医务室。 关豫难以置信地再去看陈楼,这次才看清后者并不是瘦了,而是完全回到了当年的大学模样,皮肤白皙紧致,下巴略尖,眼底也没有长久作息不规律形成的眼袋和黑眼圈,看起来甚至有些青涩的模样。 只是陈楼的表情并不青涩,他先是耐心地看着关豫四处打量继而发愣,后来见关豫脸上有了一点震惊的神色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关豫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大胆而新奇的猜测,只是这一切如置梦中,终究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他有些警惕地保持了沉默,微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楼。 陈楼却没了耐性,啧了一下,指着墙角的电暖气片说:“你还记得它吗?大四上学期,你的发小岑正摆桌请客,正式公布和吴嘉嘉的恋情。你在酒桌上喝的一塌糊涂,被一位同学送到了医务室。” 关豫心里一惊,忍不住瞥了那片电暖气片一眼。 陈楼顿了顿,眼梢渐渐地多了一层冷意道:“你不过是轻微酒精中毒加上长久的休息不好,那位同学却大题小做,非要校医给你检查。再后来你在医务室睡了个饱,醒来后说屋里冷,那位同学心急之下去搬墙角的电暖气片,却不妨那暖气片本就是开着的。他情急之下被烫了个燎泡。” “于是你们又反过来,你送他回去,在回去的路上,那位同学告诉你……”陈楼这次停顿了一下,又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你好,我姓陈,叫陈楼。” —— 眉目清秀的男生明明是个大大咧咧的样子,那晚却莫名地有些羞涩,还有些紧张。 他站在光秃秃的树底下,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道:“你,你好,我姓陈,叫陈楼。” 关豫双手抄在口袋里,笑了笑道:“陈楼?谢谢你今天照顾我。你的手没关系吧?” “没事,没关系,”陈楼甩了甩手,他的手指匀称修长,随意的角度看去,都像是手模在摆造型。关豫记得他刚刚抓过来看的时候,在那双手的指肚上摸到了微微的老茧,忍不住问:“你学贝斯吗?” 陈楼很认真的听他讲话,闻言有些奇怪,道:“没有啊!” —— “你问我有没有学贝斯,我始终觉得奇怪,即便是因为手上有老茧,那第一反应也是问吉他的多,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贝斯?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当时你就觉得我像路鹤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弹琴他就唱歌,你谈吉他他就贝斯伴奏。你们分手后你生不如死,那天见到我怎么可能不多想,”陈楼自嘲的笑笑:“关豫,我一直很想问你,你当初屡屡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时,内心一定很失望吧。既然如此,你何必又要自欺欺人跟我一过就是七年?我那么折腾你都不烦吗?” 暮色四合,陈楼整个人都隐没在了黑暗里。 关豫的内心随着他的波澜不惊的语气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这会儿被逼问,突然就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往病床的右手边一摸,果然有个方形的开关。 “别开灯,”陈楼突然说:“回答我。” 关豫的手指堪堪地扣在开关上面。陈楼的声音里有一丝烦躁,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关豫把这些一丝不漏的收到了耳底,脑子里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些年他们在一起的样子。 他们一起七年,前两年最为风平浪静,而在他的记忆里也最为单薄。中间有两年时间俩人算得上琴瑟和鸣,只是当时都各自有工作要忙,最和谐之处不过是饭桌与床笫之间,上下两口饱个食欲,所占比例也寥寥无几。 平心而论,这七年里,他们在一起最深的印象的确是日复一日的争执和吵闹。关豫自诩是个居家好男人,他把财政大权交给陈楼,凡是小事皆由陈楼随性而为,大事也奉行有商有量俩方协商。实际上除了在路鹤宁的事情上他理亏之外,其余的地方他始终认为自己无可挑剔。然而他们的争吵却很频繁,缘由也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把脏衣服误放进衣柜里了,又比如他们上床的时候他没有接吻。 陈楼的声音微微拔高,这次愈发的不耐烦,沉声道:“关豫,回答我。” “烦,”关豫的声音很平静,那些潮水般奔涌的记忆和压抑感让他没有一丝迟疑的补充道:“很烦,很厌恶,很难以忍受。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能安生过日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揪着当年的一点旧事不放。如果不是我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自己净身出户远走高飞,我也很难保证,我和你到底能不能凑合这些年。” 他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有些麻烦。 房子是俩人一块买的,车子也是一起换的,都还带着贷款。信用卡里的欠账一大堆,俩人每个月的收入虽然不少,但是花出去的更多。关豫当年出柜后被关家扫地出门,基本是身上没存款,背后没靠山,而陈楼虽然没出柜,情况却也不见得能好多少。 他们俩的日子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毕竟这样的条件下,谁都不可能高风亮节的表示钱我不要,你拿着快滚就行。他们都世俗,都计较,计较来计较去,拆伙就成了一桩收益远低于风险的破买卖。 关豫说话直接且无情,但是的确是最赤裸的现实。 陈楼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关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再次去按开关,就听身后有板凳挪动的声音。下一秒,陈楼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道:“幸亏今天我离那个暖气片远远的。” 啪的一声,开关被按开,室内大亮。陈楼双手抄在裤兜里,站在门口挑眉看他。关豫的床尾上有一件系服,上面写着“法语系03班-关豫”。 眼前的一切,和七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个场景渐渐融合,几乎一模一样。 关豫心中起起伏伏的猜想终于落地——倘若这不是梦,那便是他们重生回过去了。 陈楼的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轻松笑意,他望着关豫说:“祝你大学生活愉快。” 随后,他又指了指墙角处的电暖气片,挑眉道:“如果冷的话自己去搬,哦对了,昨天你在岑正和吴嘉嘉的酒席上喝醉了,我送你来医务室是受了你的朋友所托,你不必感谢我,也不用问我的名字。即使你知道也请保持一个陌生人应有的分寸。” 他打开门,迈步的时候又是一顿,回过头认真补充道:“关同学,明天以后,我们最好各不相干。” 第4章 夜风微寒,陈楼闷着头一口气走到公交站点,这才抬头狠狠地喘了两口气。 冰凉的空气顺着肺管一路扎的他浑身汗毛惊起,明明前一天还是他而立之年的立夏,一觉醒来,眼前便是天翻地覆,回到了大四那年的深冬。陈楼当时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比关豫冷静多少,他甚至做了很多低级的测试,胳膊腿的掐了一遍,脸上也拧了一圈。 只是他没有太深的疑惑。 关豫不知道,那天小鹿过生日的时候,也是他陈楼的生日。 陈楼已经对关豫没有了什么期望,自然没指望有什么鲜花蛋糕的等着自己。他那天请了半天假,去了三清山的道观,溜溜达达许了个愿。 他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来年发财,发财之后好和关豫分个干净。后来他又隐隐有些后悔,改了口,许愿希望关豫能够忘记初恋,自己能够改掉坏脾气,俩人真心实意的好好过下去。 他最后为了表明诚意把身上的财物搜刮干净,东南西北的大叩拜,最后都放在了道观前面画着八卦的小广场里。 只是大约地上到天上的距离太远,老天爷迟迟没能听到——他回去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写着别人名字的蛋糕,第二天又得知了关豫和那个阴魂不散的路鹤宁再次联系。 陈楼有多恨路鹤宁,就有多恨关豫。他知道他和关豫之间有一些误会,然而这其中半数都和路鹤宁有关,陈楼曾试图解释或接受,最后都无功而返。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能忍让吃亏的人,最后折腾的那两年,关豫不好过,时时恨不得逃离,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说什么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晚突然天降惊雷,把他和关豫齐齐被送回到了最初认识的那一年。 原本这年里,关豫把送他回去后,第二天就因为对水仙花过敏去了医院。而他当时正好在做一份药代的兼职,俩人在皮肤科的门口二次相遇,关豫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则放弃了堵人的任务陪关豫挂了一个专家号。 再后来关豫对几盒过敏药傻傻分不清,陈楼自告奋勇帮他涂药。俩人相识第三天,关豫过敏症状便彻底痊愈。那晚他们约着去吃饭庆祝,关豫自然地聊起了他上次大醉的原因,讲了一个相恋三年没能修成正果的故事。陈楼惊讶于他的交浅言深,却又觉得他坦率可爱。 陈楼没有讲其实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关豫,并在内心喜欢他很久。当然关豫也没有讲,那晚他的谈性,所图的不过是一张和路鹤宁相像的脸。 那天他们相谈甚欢,小小对饮,酒后微醺之际,稀里糊涂的有了第一次。 如今想来,这一场关系从刚开始就是个笑话。不管是让人恶心的误会还是草率的发生关系,都不是一段感情应该开始的样子。 —— 陈楼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他们的医学部和东大的本校离着很远,陈楼找的大部分兼职工作都在本校附近,于是在学校对面的老式教职工宿舍区里租了一个小房子。 三室一厅的房子被房东十分粗暴地隔成了六个房间,主卧被一分为二,客厅厨房也纷纷被征用,住进了人。房间之间只有一层隔板隔着,隔音效果极差,收费却不低,陈楼租的这间是主卧的一半,另一半住了一对小情侣。 陈楼从衣兜里摸索了半天找钥匙,要开门的时候就见隔壁的小姑娘好奇地探头看了看。 “哎陈楼,你回来啦!”小姑娘小心地压了压自己的齐刘海,小小的眼睛随即笑成了一条缝:“你是不是没带手机哦?我今天听你屋里响了一天的铃声。你一会儿看看哦是不是有人找你,哦对了,今天大成的姐姐过来看他了哦,还给我带了橘子!” 小姑娘连珠炮似的突突突说完,一转身拿了两个出来,就要往陈楼手上塞。 大成就是小姑娘的男朋友,陈楼连忙推拒,小姑娘却已经不由分说的把橘子塞他怀里,眼疾手快的又蹦回屋了。 陈楼心底莫名的软了一下,有些温温的感觉。 他其实已经忘了小姑娘的名字了。之前最深的印象是这女孩看着十分淳朴保守,每天晚上的叫声却高亢嘹亮,甚至惊动了对面楼的邻居大妈大动肝火破口大骂。当年陈楼对这对小邻居也颇有微词,刚刚在路上还想着要不要换地方,谁知道一回来就收到了对方的好。 橘子虽不贵重,然而对刚重生回来的陈楼来说,却莫名的多了一点融入感。 他笑了笑,真诚地对小姑娘感谢道:“谢谢你。” 小姑娘有些脸红的笑笑,见他开门,忍不住探出头来说:“大成的姐姐可好呢!不光给我们带了橘子,还买了蛋糕给我吃,而且他姐姐可漂亮了!穿的也时髦!” 陈楼在她说话间已经把门打开了,见她还很兴奋,笑了笑点头道:“你也很漂亮。” 他原来在药房经常这么说周围的小护士,说惯了没觉得怎么样。小姑娘却突然一怔,睁大眼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脸色大红的又跑回去了。 陈楼讶异的挑了挑眉,进了自己的屋子后随即了然——墙面上挂着一面镜子。而镜子里的人也的确有让人脸红心跳的资本。 当年他恭维小护士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虽然长相可以,但是眼袋很重神色憔悴,甚至肚子上也开始微微发福,自然没有如今的杀伤力大。陈楼拿过镜子又看了一眼,挑了挑眉,这才转身坐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小床上胡乱卷了一床被子,床头上还堆了一沓书。陈楼拿了最上面的两本过来,发现是一本老贺辅导讲义和北医的黄皮书。他愣了一下,再扭头看其他的,果然,一水儿的考研资料。 陈楼心里微微一惊,如果不是看到这些书,他差点都忘记自己曾经差点去考研了。 东海大学的医学部是他报考那年新合并的,东海大学算是一所比较老的985学校,而医学部的前身却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三流医学院。陈楼的老家在外省农村,闭目塞听的地方,远不了解这其中的种种猫腻,于是他稀里糊涂报了东大医学部,并且莫名其妙地被调到了药学院。 陈楼当年上学的时候是冲着当医生去的,学了两年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专业离着手术台有八丈远。他四处打听咨询,见学校不给转专业,便萌生了跨专业报考临床研究生的想法。 当时绝大部分的学校都不接受这种,最后还是吴嘉嘉的父亲透漏了一点信息,告诉他有两个学校正在政策调整,他可以试试。为此他提前一年开始看书补英语,只是后来他认识了关豫,随即色迷心窍,生怕因为自己读研俩人分居两地感情受挫,于是一狠心一闭眼,扔下了一年多的读研准备,拿了张毕业证便了事了。 后来政策逐渐严格,临床医学研究生不再接受跨考,陈楼才意识到当年他放弃的那次机会有多么难得。只是在本科生在药房里工作已然难得,就像小董也是药学专业毕业,还是帝都一所知名院校的毕业生,几经辗转之下,托人才进了台山医院的药房。 陈楼当年进药房的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里面的确有牵扯到钱权交易,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医院里不管考了多少证,又是如何的努力,都注定不能再往上爬一步。 ---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上,甫一遭遇所谓的爱情,金钱与前途便都成了可以随手可弃用来装裱金贵爱情的砝码,等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回头看,那些自以为是的义无反顾,也就值得两个字。 脑残。 陈楼翻了翻书本,又随手拿起了一本笔记本翻了两下,发现其中大部分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成了天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准备的时间很早,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来年二三月份开始准备,如今不过是十一月底,如果他拼一把的吧,未尝没有机会。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把正在琢磨事情的陈楼吓了一跳。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在一旁的电脑桌上看到了被落在宿舍里的手机。 来电人是吴嘉嘉,陈楼刚接通,就听那边有些不爽的问道:“陈楼你搞什么鬼啊!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了!” 吴嘉嘉是陈楼大一做家教时的学生,这些年帮了他不少忙,只是后来随着丈夫定居国外,算起来陈楼至少有四五年没见了。 老友重逢,陈楼心中微微有些激荡,笑着说:“我昨天出去的时候忘带手机了。” 吴嘉嘉哼了一声,佯怒数落了陈楼两句后道:“我爸不是说让你来我家一趟吗,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跟老爷子好交代。” 吴爸爸是本省肿瘤科的权威老教授,人脉不少,性格却有些古怪。陈楼大一做家教的时候不知怎么入了他的眼,后来他听说陈楼想要跨专业考研,二话不说的替陈楼打听了不少消息。陈楼对吴爸爸心存感激,却又难免觉得受之有愧,因此很少去吴嘉嘉家里。 这次吴爸爸找他的意思他知道,无非是劝他专心准备考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放一放。当年的时候陈楼只觉得吴家宽裕,自然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因此去拜访的时间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决定放弃考研。 吴嘉嘉在一边劝道:“你不要死要面子啊陈楼,你看你找的那些兼职,不是在医院门口发传单就是推销药品帮忙堵人,将来如果你毕业了正好进这俩医院,那让同事和领导怎么看你啊?” 她说到这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你个死呆子,趁早好好考研是正经的,我爸都帮你打听好学校和导师了,只要你分数看得过去,他肯定会帮你的。到时候不管你是硕士还是打算弄个博士,多了不说,回到咱这至少能进个二甲。你要是有志气就好好努力,现在挣那三瓜俩枣的顶什么用啊?” 陈楼这下是真无话可说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一直是小公主的嘉嘉,看问题远比他透彻和长远。即便以后不依靠吴家走门路,他也想好了这次要继续往前,走一条和之前不同的路。 吴嘉嘉听他没回话,有些着急:“陈楼,你倒是回个话啊?” “回回回,”陈楼回神,想了想道:“我下个周末去拜访吴叔叔怎么样?”这一周他要尽快熟悉现在的课业和那些考研资料,现在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去,到时候就要出岔子了。 吴嘉嘉说:“没问题啊!那你那兼职呢?” 陈楼垂眼,一只手在膝盖上搓了搓,笑道:“不去了。”按照原来的发展,明天他去医院,就会碰到关豫。虽然关豫估计不会再过敏,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离所有遇见的可能远一点。 吴嘉嘉这下彻底放心了,随即又有些诧异,在那边瞎琢磨了半天后,忍不住问道:“哎,你怎么忽然就转过弯来了啊?”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自顾自地嘻嘻嘻的笑了一阵,又忙正色道:“哦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哦!奖励你乖乖听话。” “……你说。”陈楼被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弄的早没脾气了,无奈的笑着问。 “我们小区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就是我说长的很漂亮的那个,”吴嘉嘉嘿嘿一笑,“她正好要找个教数学的小老师,今天看见我,问我有没有推荐的。” “哦?” “一小时一百,一周五天,一天两个小时。就是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从现在一直补到过年她哥哥回来。”吴嘉嘉说:“她挺着急的,本来我今天打不通你电话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说吧,这个怎么样?” “行,”陈楼痛快地答应,他打算放弃兼职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他家里条件不好,那份兼职每个月有一千五的底薪,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有点抽成,对他来说很是难得。只是的确占用太多时间,吴嘉嘉的这个,虽然只能干两个月,收入和时间却都更好。 挂断电话的时候,陈楼终于有了一点重新活过的喜悦,一是这一世终于不用在和关豫两看相厌彼此折磨,二是他原以为自己要顶着三十岁有些衰退的记忆重新拾起课本面对毕业和择业,谁知道峰回路转,眼前竟是多了一条再不用空踏荆棘的正道坦途。 陈楼笑笑,却又忍不住想——想必重生的喜悦程度和原本的幸福度有关。倘若他原来感情甜蜜生活富足,此刻必定满心钻研着怎么回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满脑子都是补丁一样的遗憾,想了这个怕遗漏了那个。 由此看来,关豫此刻的喜悦程度估计不会次于他,按照他的记忆,现在离着路鹤宁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5章 吴嘉嘉介绍的学生和她住一个小区,陈楼过去一趟自然不能绕开吴家。 他连着突击了两晚上,好歹把现在的课业信息记了个差不多,又把自己的考研进度摸了个大概,这才提着水果去吴家拜访。 吴爸爸却不在家。陈楼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出来接他的吴嘉嘉却哭笑不得。 “哎师父,你说你怎么会怕我爸呢?”吴嘉嘉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咱也认识三四年了,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我爸就天天都要找你聊天唠嗑,后来这两年虽然你不常来了,但是一个月总会见上一两次吧,你怎么还会怕他?” “我有怕他吗?”陈楼问:“我那是敬重。” “少来!”吴嘉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啊了一声,又匆匆忙忙跑回自己的卧室里。十分钟后她终于心满意足的出来,站在门口问:“这身怎么样??” “……”陈楼有些茫然:“你刚刚不就是这一身吗?” “哎,不一样啊!”吴嘉嘉斜着看他一眼:“毛衣链!我换了条毛衣链呢!” 长及大腿的深蓝色斗篷裙,面料考究,剪裁精良。陈楼对时尚一窍不通,却也觉得看上去十分显气质。更何况吴嘉嘉从小娇养到大,皮肤仪态都无可挑剔,平时随便穿件运动服都是小美女一个,今天这么盛装打扮,的确有几分惊艳。 只是…… 陈楼看了看她的露着的腿和脚上的高跟鞋,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吴嘉嘉轻哼了一声。 陈楼更疑惑:“一会儿不是去你邻居家吗?还是你还有其他安排?” “没有其他安排了,”吴嘉嘉挺胸:“就是去邻居家。” —— 二十分钟后,陈楼被她带着敲响了“邻居”的门,终于恍然大悟。 发着铁锈味的老式防盗门内,一个长发女孩正微微惊讶的看着他们,脸色微白,双眸带水。等看到一旁的吴嘉嘉时,女孩才恍然大悟的一笑,却并不夸张,只是轻轻抿了下嘴角,手下却飞快的去拧防盗门的把手。 陈楼站在逼仄的水泥楼道里,身后是斑驳脏污的墙壁,墙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脚印,右侧的住户门口堆着几双破布拖鞋,然而眼前的这一小片天地,却让他像是看了一幅用笔简洁的油画。 女孩的一颦一笑都十分自然,却由内而外的让人感到美好,的确是极为少见的美人。 女孩子遇到颜值相差不多的同性时难免会有比较的心思。吴嘉嘉虽然盛装打扮美艳十足,气质却略逊一筹。这会儿她见陈楼了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嘴角还微微翘了翘,忍不住恼羞成怒地捏了他一把。 — 女孩叫宁珊。 吴家所处的小区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处高档小区,所谓的高档主要是体现在小区的绿化环境,随处可见的好车以及各式样的豪华装修上。陈楼之前听吴嘉嘉说要补课的女孩子是她邻居,并且给的是一小时一百元的高价,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以为同样条件不错的富家女。直到吴嘉嘉带着他从小区的后门绕出去,走到被隔离在外面的两栋回迁户的楼前时,他才觉出不对。 宁珊的家里也就七十多平,却被分割成了三室。家里基本没什么装修,大白墙水泥地,只有三个卧室的门口有瓷砖。陈楼和吴嘉嘉一前一后走进来,目光所及之处竟都是大小不一的储物箱。 除此之外客厅里便只剩了一张破旧的老式皮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好在茶几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没有让人觉得脏乱差。 宁珊在后面关上门,温声道:“嘉嘉姐和陈老师请坐,你们喝点什么?白水还是咖啡?” 陈楼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脚有些跛,走路一瘸一拐的。 吴嘉嘉朝他眨了眨眼,陈楼笑笑说:“不用,我们出门前喝了个饱,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先讨论下要补习的内容吧。” —— 宁珊要补习的内容很多,陈楼原本以为她也是个高中生,结果半天了解下来,才知道她竟然和吴嘉嘉一样大。只是高考那年错过了,后来又因为其他的事情耽搁很久,是以现在才开始准备重新考一次。 她原本理科就弱,现在的数学水平可比当年的吴嘉嘉要差多了。 “陈老师,你说东大好考吗?”宁珊看着被圈了大片红圈的范围,咬着唇有些紧张的问:“我怕我学不好,考不上。” “好好学就行,不要有思想压力。”陈楼笑了笑。 他拿着笔把第一天要讲的范围抄到一张白纸上,见宁珊还在发愣,顿了顿又说:“你也不一定非要报东大吧?” 课本放下两年后再拿起来跟重新学差不多,这女孩的复习时间又这么短,谁也难以保证一定能上什么学校。 宁姗的性格略显腼腆,见陈楼这么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 从宁珊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期间宁珊要留他们吃饭,陈楼和吴嘉嘉都忙拒绝了。这会儿出来,吴嘉嘉才忍不住抗议道:“哎陈楼,你今天怎么那么认真,问的太细了吧?我都要以为你今天就要给人家上一课呢!” 陈楼现在对数学的内容都忘个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本是他的强项,昨天又上网查了下大纲觉得难度不大,他根本不敢接这个活。今天问的仔细也是保险起见,宁珊的家境看起来并不算富裕,如果花重金求突击,恐怕是真的没办法了。陈楼必须了解好她的基础,这样才方便以后给她查缺补漏。 只是这些都没必要和吴嘉嘉解释,后者也不是真的想要问清楚。 陈楼看了看时间,笑道:“请你吃饭?” 吴嘉嘉果然眉笑眼开:“那还差不多。”她随即欢快的掰着手算了算,问:“吃王品好不好?我正好拿着会员卡呢!” “……没钱,”陈楼好气又好笑的在前面走:“我刚把兼职给推了,去那里你就吃的不是牛排而是我的护心肉了……昂,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你随便挑。” “……啧,我就喜欢你这种抠死还能摆架子的样,”吴嘉嘉笑着说:“就拉面吧。” 拉面店里人不多,除了他们这桌外就两个穿着快递服的小哥在狼吞虎咽的跐溜响。陈楼看了一眼店里的特色面碗,忽然就想起他和关豫一起吃的最后那顿饭。 清汤寡水的挂面,也是盛在这样的面碗里。实际上家里的那俩碗就是从一家兰州拉面店里买的,那时候陈楼喜欢在家做饭吃,最拿手的式样里便有宽条手擀面。这是他从小就学会的一道面点,他力气大,揉的面特别硬,因此做出来的面条始终顺滑劲道。 关豫的饮食习惯偏爱米饭,后来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有意迁就,渐渐就把家里的饭碗换成了从拉面店里买来的大面碗。再后来陈楼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少,关豫做饭,却也是面多饭少了。 陈楼这几天过的十分踏实,连带着追忆往事的时候都很少,现在睹物思情,却又忍不住想,假如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这一遭,当时的那顿饭自己完全可以吃慢点。 —— 拉面很快被端上来,吴嘉嘉一边慢慢吹凉,一边和陈楼聊天道:“听我妈说,那个宁珊的亲妈挺极品的,虽然怎么个极品法她没说,但是今天看来,这姑娘的日子恐怕过的不怎么样啊!” 陈楼并不喜欢和人谈八卦,只是毕竟是他要补课的学生,他想了想说:“现在一般补课是多少钱?五六十吧?要不然你回去和她说说,按市场价吧。” “不用,你操这个萝卜心干嘛,”吴嘉嘉却说道:“我说她过的不怎么样是指的家庭环境,她又不缺钱。” 陈楼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哥哥,能挣。”吴嘉嘉说:“你没看她身上带的毛衣链吗?跟我这个,同系列的。” 她想了想,又小声哼了一声补充道:“不过没我的好看,而且我这个是所有链子中最便宜的一个了。” 陈楼好笑地点了点头说:“对对对,你最漂亮可爱美丽又大方。” 俩人对着哈哈哈笑了一会儿,还没笑完,陈楼就感到衣兜里有手机在振动。 他现在连同学都认不全,对于别人“咱前几天说的XXX”以及完全没有准备的手机来电格外头疼。但是也不能躲,只能硬着头皮上。 手机上却是一串陌生数字,陈楼接通,就听一个他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有些无奈的响起。 关豫在那头说:“陈楼,可能要麻烦你件事儿。” —— 关豫一个人蹲在医院急诊的门口处,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他倒霉催的,莫名其妙的过敏了,从手上开始起红疙瘩,痒的整晚都睡不着。 原本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很自觉地就摸到了医院的皮肤科来挂号,谁知道昨天一整天没挂上,今天他再来,还是挂不上!明明科室的护士都很闲,但是怎么挂都挂不上,不是护士正好有事就是被人插队或者被别的人给打扰。 关豫从那天醒来后始终觉得所谓的重生有些扯淡,然而他却有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直到这天,他算是彻底相信了。 如果是做梦,那自己必定是可以随性而为的。他完全可以自己看好过敏,再也不用和陈楼见面,俩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另外路鹤宁快要回来了,他如今占了先天优势知道了路鹤宁遭遇的问题,完全可以想方设法好好解决,然后俩人复合在一起。 谁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曾和陈楼一起办过的事,如今竟然是缺了对方根本过不去!这坑爹的重生就像是一个设置好关卡的任务,而他如今,不过是一个需要陈楼协助才能傻傻通关的小丑罢了。 关豫内心郁卒的要死,想要找陈楼时才想起自己并没有他的手机号。于是又几番打探,找了岑正要,岑正又发短信问了吴嘉嘉。 好不容易将手机号弄到手,关豫前后整理了四五遍,才把这件事情给捋清楚。 他在手机里耐心细致地跟陈楼讲了两遍,见时间不早了,忍不住催促道:“行不行?就麻烦你一趟,再晚了专家就下班了。” 陈楼默默的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后才道:“哦,这样啊,恐怕不行,我现在太忙啦,要挣钱呢,一小时一百,耽误不起的。” 第6章 “小伙子出去旅游了?”大夫翻了翻病历本,问道:“关豫?” 关豫被一群排队等叫号的大妈大叔看的浑身不自在,忙挪着小板凳往大夫桌子前凑了凑,应道:“对对,是我。” “嗯,我看看,”大夫四十出头的样子,短发黑皮大眼镜,声音粗噶有力,是皮肤科的主任医师,水平高超名气很大,挂号费用是别人的三倍。 关豫忙把双手放在桌上。 手心手背已经长满了疹子,一路往上蔓延了半只胳膊。后面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好看到,呀了一声躲妈妈后面去了。 大夫看了看说:“嗯,过敏了,回去拿点药擦擦就行了。现在痒的厉害吗?” “还行,”其实痒的很厉害,但是关豫不知道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的要强道:“不是很痒。” 他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工作的几年强度大应酬多,早早的就生出了中年危机,平时动不动就会去查个体,感冒也恨不得把自己描述成病危重号,今天怎么还嘴硬上了? 大夫看他一眼,说道:“给你开两针注射,一会儿你下去交费拿药,拿完药先去注射点打上针,再回来我这里我告诉你怎么抹。”她说话间已经啪啪啪地敲起了键盘,打单子的功夫,大夫又想起来问:“你一个人来的?” 算是吧,关豫想了想,陈楼在外面掐着表呢,一小时一百块。 “一个人。”关豫说。 “那一会儿别走回学校了,打个车吧,要不半路上睡着了。”单子打出来,大夫撕给他,催促道:“快去快回。” —— 关豫拿着单子飞快的下楼去缴费,缴费的窗口人乌央乌央的,排队二十分钟,回来拿药,又是二十分钟,等从注射点挨完针时,一个小时过去了,按照陈楼的算法,正好是一百块。 一楼没有陈楼的身影,关豫四处撒摸着看,头次有了点故地重游的感觉。 上一世里陈楼给他挂号后就一直陪着他,他们那时是初识,聊起天来却百无禁忌格外投机。现在想想他自己都想不出当时到底都聊了些什么,事实上不仅那一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陈楼的交流都处于一种奇异的顺畅愉悦中,尽管他们的兴趣爱好点完全不一致。 关豫知道这么做不地道,却依旧忍不住屡次拿陈楼和路鹤宁相比,单就聊天这一项来说,路鹤宁是引经据典娓娓而谈的典型,而陈楼则是完全想哪儿聊哪儿的话唠子。除此之外他们的兴趣爱好点也完全不一样,路鹤宁喜欢各种乐器,作画也小有天赋,会拉出美到爆的彩虹拉花调出七彩纷呈的鸡尾酒,看电视只看英剧美剧,而且这些基本和关豫的爱好完全一致。 而陈楼呢,关豫想了想,陈楼的爱好大约除了吃就是吃,不问价钱地点菜系类别,饿的时候一碗拉面他都能吃出高潮来。电视?他亲自陪着陈楼连追了两个月的手撕鬼子。哦对了,还有岛国的爱情动作片。 这次的意外让关豫有些茫然。 平心而论,倘若让他知道有这次机会,他还真不知道应该选择继续原来的生活,还是重生这一次。 他们原本的生活的确很糟糕,时常一方横眉冷对无话可说,另一方宁愿吃清水挂面都不进厨房,锅里的粥长毛了都懒得刷一刷。 这说浪漫点是缘分不到,他在陈楼身上找路鹤宁的影子,却又始终难以体会到当年初恋的那种澎湃爱意,而陈楼对他的爱恋也同样有限,经不得一点消磨。俩人基础不够扎实,风吹一吹雨摇一摇,很容易出现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大部分七年之痒的夫妻并没什么区别。彼此依靠太久,交融太深,拆伙必定要伤筋动骨。所以没有足够的回报值之前,只能各自揣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小心思,装模作样的端着。 但是又难免的会心有不甘。 灯红酒绿,环肥燕瘦,处处皆诱惑。 关豫想起出柜前他和父母聊天,说日后不想结婚的时候,他妈妈说了一段一针见血的话。 她说,纵然没有婚姻,你也是会谈恋爱的。可是这恋爱谈久了,谁不会烦不会厌?结了婚,等彼此厌倦的时候还有个孩子,夫妻俩各自忍忍,心思一撇,也就这样相扶相持的过下去了。就是没有孩子,哪天遇到什么事,俩边的家长亲戚都会说和劝导,总比两个人闷头过日子强。 关妈妈说的委婉,关豫油盐不进,举例反驳她:“那你跟我爸当年私奔,第七年的时候还没有我,这不也好好的吗?” 关妈妈冷哼了半天,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当年是不是天天盼着你爸最好一觉就睡死过去,我好出门去快活呢?” 关妈妈年轻的时候漂亮又爱俏,在八十年代奉行素面朝天的时候,她已经会托人从香港买玫瑰色的口红了。如果说厌烦了他爸爸,也是极有可能。 可是那时候的关豫莫名的对陈楼有信心,觉得这种天天盼着老伴儿蹬腿的日子,肯定轮不到自己的身上。可是实际上风水滴溜转,他们不到七年就被磋磨成了一对怨偶。 —— 陈楼在医院的门口溜达了一圈,回来又等了很久,关豫才一瘸一拐的出来。 不得不说关豫的外表给他加了不少分,这会儿他也回到了大四的样子,皱着的眉头都散发着浓浓的青春气息,只是眉宇间带了点匪气。 陈楼记得后来有个横空出世的游泳冠军,人帅腿长性格好,一身的精瘦肌肉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他也跟着痴迷追星刷“老公”的时候,身边还有朋友把他的微博配图当成了关豫。他那时候嗤之以鼻,认为那几个人眼叫鸡啄了,关豫离着他的男神差了十八条长安街,哪里比得上? 现在再看,却不得不承认的确神似。而且关豫的五官要比常人深邃一点,加上常年游泳身上肌肉线条流畅,陈楼想了想,也能理解为什么当初俩人热恋的时候,自己那么痴迷他了——多半还是冲着身体去的,毕竟那阵子他们可是日日滚在一块,白日宣淫无所节制。 陈楼心里慨叹的功夫,关豫已经拎着袋子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他上一世只拿了四盒药,自己就傻傻分不清了,这次大夫更狠,连涂带抹的给他开了六盒。 陈楼问:“会涂吗?” “不会。” “那我就管不着了,”陈楼啧了一声,使劲按了两下手机的按键。破手机的屏幕终于慢慢悠悠的亮了起来。 “两个小时……二十分钟,”陈楼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得三百。” “行,”关豫从兜里数出三张毛爷爷递过去,见陈楼顿时眉开眼笑,有些无奈道:“刚刚大夫给我说了一遍,还在盒子上标了,但是她字迹太潦草,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陈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没说话,把钱小心的折起来塞到了钱包里,又把钱包装到羽绒服的内兜里,拉上拉链。整个过程小心翼翼戒心十足,关豫在一边看地无语,半天忍不住说:“上辈子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财迷呢?” “我上辈子也没看出来你是个渣男啊,”陈楼头也不抬的利落回嘴,抖了抖衣服确认钱包安全之后,扭过头看他:“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彼此彼此了。那个棕色的药,写着洗剂的那个,一比四兑水,每天擦两到三遍。蓝色小管,曲开头的药,一天擦一次,涂完这个再涂名字最长的那一管。前者有激素,等症状减轻后就停用,后者没有激素可以多擦。粉色盒子里是西药,一日两次一次三片;最大的盒子是中成药,一天一袋冲水喝。” 他一口气说完,见关豫眼睛越睁越大,不耐烦道:“记住了没,快点,我就当给你找零了。再磨叽过了三个小时加钱啊!” “……你再给我说一遍呗,”关豫顿了一下,掏出手机说:“我录个音。” 陈楼:“……” 嘿,小子还挺贼。 俩人又对着一袋子药扒拉了一遍,关豫录完后松了一口气,脑门上都出汗了。 陈楼突然有些好奇:“你就这记性,你们系的毕业论文和答辩还能过吗?”关豫毕业后的工作和专业没有关系,法语搁置多年,现在估计就会个“笨猪”了。 关豫却不在意地说:“我都记得。” “……都记得?”陈楼有些惊讶,他自己的完全是一头雾水,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怎么关豫还是个隐形学霸了? 关豫点了点头:“嗯,记得啊,感觉……”他琢磨了一下,道:“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有些晕乎,但是课本和考试的东西都记得。” 陈楼有些震惊,又有些羡慕,想了想又觉匪夷所思,他自己现在还苦逼兮兮的要重新熟悉一切,怎么苦主这么倒霉,渣渣反而这么轻松呢。 “你不记得了吗?”关豫想了想问:“为什么我没送你回住的地方你也能自己回去,没像我一样遭遇灵异事件?”这种类似鬼打墙的感觉太不爽了,他现在才想起来,不知道陈楼怎么解决的。 陈楼让他一提醒,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 “……可能你想多了吧,反正你也没找别人来试试。” “也对。”关豫隐约松了口气,心想还真是自己神经了,谁家大白天见鬼,早知道就找同学来帮忙了。 陈楼看他这样笑了笑,拍了拍衣服,朝大门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脚转过身说:“关豫,咱俩本来是分手了,是吧。” “……是,”关豫问:“怎么了?” “其实我这个人呢,最不喜欢这种和前任联系的事情,在我个人眼里,这种事情是相当不道德不美好的,”陈楼挫了挫牙,有些为难道:“你今天找我来,如果不是看在嘉嘉的面子上,我是不会来的。” 关豫有些懵,的确是他先找的陈楼,手机号也是从吴嘉嘉哪里要的,可是他明明觉得自己说“你过来,我按一小时一百给你付费”的时候,陈楼挺激动啊? 陈楼面色严肃的看着他。 关豫看他半晌,表态道:“放心,我尽量不会联系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陈楼拍了拍手,最后语重心长道:“可是万一呢,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你心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是到时候反悔总是骚扰我,你说到时候怎么办?” 关豫完全不知道他的意图,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要说什么吧,”关豫道:“大不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行!” 陈楼啪的一拍手,掏出手机道:“保险起见,我先录个音。” 第7章 老祖宗说过,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陈楼从小到大什么名人名言都没放心里,唯独记准了这句话。原本他巴不得里关豫远点,一个人眼不瞎腿不瘸能摔在坑里已经足够让人笑话,他可没有心思去摔第二次。 更何况这个“坑”也有挪窝的意思。 可是客观来讲,他又很难和关豫做到真正的没有交集。 岑正和吴嘉嘉势必是要修成正果的。而岑正又是关豫正儿八经的发小,俩人一个院里出生,之后同小学同中学同大学。岑正比关豫大一岁,干什么时候都护犊子,拿着关豫比关豫的亲哥都要好。 而吴嘉嘉虽然和陈楼才认识两三年,却也是陈楼为数不多的铁“哥们”。 除此之外这俩人也都知道陈楼和关豫的性向,如今想来那晚的酒席上恐怕多少有些猫腻,要不然一提关豫的名字,吴嘉嘉的眼里都能放光? 陈楼接到关豫求助电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见吴嘉嘉在对面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他顺水推舟的提了要求。现在真拿了钱往回走,陈楼又不自觉的想到了那句话。 ——总不能和钱过不去。 如果关豫的情况真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的话,那恐怕以后俩人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的是,他以此准备给自己创收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关豫的家境相当不错,陈楼虽然没刻意了解过,却也知道在关豫出柜之前,他哥来学校接他开的是保时捷。只不过是略显低调的红色玛卡。当时陈楼并不认识Porsche的字母,他当时只看了一眼车屁股,对好车的认识还仅止于奔驰宝马一众。而且在他的奇怪审美中,红色车子,尤其是关豫他哥开的这种车身裹着泥带着灰的红色车,是最土的。 他这么想,也就大大咧咧和关豫说了。当时关豫从学校背着包往外走,听这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竟说:“我也觉得,那下次让他换个车。” 然后下次他哥果然换了辆黑色奔驰。 陈楼曾给关豫贴过没心没肺的标签,甚至多少有些好奇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样长大的——关豫有钱的时候不会刻意低调,也从不到处张扬,仿佛一切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到了他被关家扫地出门和陈楼一起过穷日子时,却也同样的来啥吃啥,所有的银行卡都放在陈楼那里问也不问。 陈楼面对自己的贫穷时也有这么坦然淡定的一面,然而他也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关豫出柜的时候他们都正值毕业,俩人都没找到好工作,双重打击之下颇有些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任何争吵,甚至每天过的有滋有味,数着钢镚儿坐公交车的时候都能乐半天。 大概当时的自己也有些没心没肺? 真是俩快乐的傻子。 陈楼暗自啧了一声。 反正他现在已经由小白菜进化成老油条了,他算了算,如果读研的话,自己这几年攒的钱也就够前两年的,到时候如果导师比较开明,他或许能在读研期间再小攒一点。但是这些都是理想状态下的假设,其条件包括了不能花钱买非必要的东西,不能大鱼大肉的吃饭,不能生病,不能旅游,甚至也不能往家里寄钱。 别的都还好说,最后一条却是真难办。 陈楼叹了口气,想起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傍晚的时候一般人家都在家里做饭,陈楼站在自己楼下打了两遍,家里却无人接听。他等了一会儿见没电话回过来,又拐到隔壁楼下开的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两包薯片和一盒烟,溜溜达达回去了。 隔壁的小情侣门是锁着的,陈楼买了薯片就是打算给他们,见这会儿没人愣了一下。 有人端着脸盆从另个屋出来,见状说:“小两口吵架啦!” “又吵了?前天不还好好的吗?”陈楼诧异。他搬到这里来住的时候,小情侣已经在这了。平时小姑娘虽然话多,但是人也很勤快,对大成好的没话说,只是搁不住俩人总吵。 “嘿,吵可凶了呢!大成还动手了,”那人从厕所接了半盆水,又往回走:“我回来的时候就打上了,大成抄凳子小慧摔东西,屋里叮零哐啷一顿砸,看见没,门都变形了。” 陈楼看了一眼,门上有个大脚印,整个门扇往屋里凹着,显然大成走的时候也没好气。 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本来陈楼不喜欢这俩人,也有个原因是他们常年吵架,每次都是你死我活的仇人模样,可是过不久又会蜜里拌糖的和好如初。一开始合租的其他人都热心的出主意,觉得小姑娘嚎天嚎地的时候太可怜,劝分的远比劝和的多。等后来发现不管用,便也渐渐淡漠了。 陈楼点了点头,拿着薯片扔自己屋里的时候没来由的有些憋闷。 正好家里的电话回过来了,他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的一口浊气,这才接起来问:“嗯?” “小楼啊,”王谷芬在那边问:“你这周挺好的?” “挺好的。”陈楼说:“我奶奶呢?” “你奶奶你奶奶,你奶奶好着呢!”王谷芬有些没好气,陈楼是他儿子,但是每次打电话都是要找老太太。婆媳俩不对付了一辈子,王谷芬处处压老太太一头,唯独在儿子上怎么争取都白搭。 她嘀咕了两句又想起正事,说:“你那有钱吗?是不是得往家里寄点了?” 陈楼就知道她是这句话,用手撑着自己这屋的半拉窗台道:“我没钱。” 王谷芬打断道:“怎么能没钱?你不是干那兼职一个月能有一千二吗?” “我不得吃不得喝啊,”陈楼用手捻了下窗台上的灰,看了一眼,又在墙上抹了抹手指:“我再省钱,一天饭钱至少得二十,一个月就是六百。除此之外日用品,多多少少加起来一百吧,万一买个考研资料……对了,我上次寄给你的那钱呢?” 他前面说的太顺畅,王谷芬正不耐烦的听着,冷不丁被他一问,顿时就支吾了:“那钱,那钱花了啊!” 她镇定了一下又说:“你奶奶一个月的降压药就不少钱呢,我不得带她去医院疏通血管啊?你说这老疙瘩,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节制,大鱼大肉吃那么多,现在真是,老了还拖累孙子!” “哎,那你可注意点,少吃点肉。”陈楼呵呵笑着:“要不你老了可没孙子能拖累。” 王谷芬不言语了,过了会说:“我白养你了啊!” “可别,我是我奶奶养起来的。”陈楼堵回去,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道:“行了先这样吧,我上次给你寄了七千,算上之前寄的,你天天吃鱼吃肉也能花半年。我这边刚把兼职辞了,本来也没钱,所以这半年内你有数着点,花剩了归你私房钱,花不够你跟你哥你外甥要去。” 王谷芬急的哎哎了两声,陈楼陡然语气一冷,森然道:“还有,我乐意装瞎子,你们作也就作了,但是谁要敢把主意动到老太太身上,王谷芬,我头一个找的就是你。” 王谷芬被他的凶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了。 陈楼又客客气气地说:“那行,你在家好好保重,晚安。” 陈楼挂了电话,垂着眼看着窗外站了会,又转身抓过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慢慢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是夫妻不和或者婆媳矛盾又或者儿孙不成器,陈楼家里不幸也中招,还是前两者均占。王谷芬年轻的时候因为作风不好,三十岁上也没找到对象。最后经人介绍嫁到了十里八村外的陈家,不久后生下了陈楼。 陈家穷的有名,陈爸爸和陈奶奶又老实,好不容易娶上个媳妇,自然都顺着。谁知道王谷芬却是变本加厉,对着婆婆和丈夫颐指气使,三天两头的吵架。后来村里渐渐流言四起,都说陈楼不是陈家的孩子。 陈爸爸据说是失足掉井里的,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总之陈楼一出生就成了没爸的孩子,而王谷芬也不愿管他,她把陈家院子一隔为二,陈楼便被扔到了老太太那边。陈楼记事特别早,也知道祖孙俩的吃穿用度全是他奶奶自己缝缝补补,卖卖小孩的虎头鞋,给人缝被子纳鞋底给挣的。 他很早就会打散工挣钱,后来才发现王谷芬有跟老太太要钱贴补娘家的习惯。王家又不穷,从来没看过他们祖孙俩,然而花起钱来却是理所当然。 陈家的憨厚甚至懦弱的血统在陈楼身上断了根, 他小的时候是愤怒,等初中高中的时候,便直接拿着凳子砸人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家那帮搜刮的人起初不屑,等陈楼拿着砖头把他舅舅的孩子连同他妈一起开了瓢之后,对方才终于消停。 —— 陈楼想起上一世,他和关豫在一起的时候,关豫问他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他当时有些发懵,想不出来,最后挠了挠头问:“打架算不算?” 关豫表情像是噎了一个鸡蛋,半晌后委婉的提示他:“类似于台球啊,乐器啊,绘画啊之类的。”他见陈楼面露尴尬,又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那你什么时候打架?” “受欺负的时候呗,”陈楼呲牙一笑:“我不是个能咽下气吃闷亏的人。” 一方是自小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一方是混里生混里长的小愣头青,俩人在钱堆出来的爱好前面高低立下。陈楼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忍不住想,能和关豫在一起,被他真心以待和他同甘共苦,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 关豫终于消停了几天,陈楼那天明码标价,跟他说之后如果找自己,除了按每小时一百元收费之外,来回路费也是要报销的。关豫那时候的表情有些微妙,最后忍不住问:“要是别人包你呢?” 他说的隐晦,陈楼便当没听明白,勾着嘴角笑了笑,“谁包都一样,老陈家做事,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关豫忍不住咬牙笑了笑,盯着他说:“你倒是回来的挺称心。” “你不称心吗?”陈楼讥诮地看着他,阴阳怪气道:“路鹤宁快回来了呢,哎呀,想想都激动呢!你又可以你弹琴他跳舞,你画符他作妖了呢!”他说到最后,还有模有样地捏着兰花指,抛了个媚眼,扭了扭腰。 陈楼并没有见过路鹤宁,他和对方最近的距离也就是看见了一张后者的照片。在他印象里路鹤宁既然能勾的关豫念念不忘,恐怕撩骚手段一定非同寻常。抛媚眼扭扭腰这种事,后者做起来也一定比自己要娴熟媚惑的多。 实际上路鹤宁却从来没有这样过。 关豫回宿舍之后按时涂药,三天后终于把疙瘩都消了下去。他这几天胃口出奇的好,身体倍棒而吃嘛嘛香,唯一不爽的是每天一闭眼都能看见扭腰提臀的陈楼在眼前晃。 第三天的晚上,宿舍里的人约着出去通宵LOL,关豫莫名的开始烦躁,坐立不安,最后自己留了下来。 也幸亏是他自己在宿舍。关豫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抛媚眼的陈楼开始占据着他的脑海,让他睁眼不安闭眼也难过,最后天亮的时候,关豫终于熬不过,顶着两个熊猫眼给岑正发短信求救:“哥们,给我买个飞机杯来,快!” 第8章 “哎你说,真没想到关同学……哈哈哈哈”吴嘉嘉团在沙发里笑的前仰后合。 陈楼无奈的抬头说:“闭嘴。” “哈哈哈哈……我想闭可是闭不上啊!”吴嘉嘉拍着腿笑:“哎吆你不知道,岑正今天都惊了……”她张了张嘴还想说,扭头看见宁珊从卧室出来了,忙闭嘴坐好,憋住了。 陈楼这几天给宁珊讲课,吴嘉嘉也开始狗皮膏药似的跟着。她从家里翻出了不少陈楼当时针对各题型自己编的试卷,在家里又复印了一遍带过来,顿时赢得宁珊一阵感激,陈楼撵她回去宁珊也忍不住说好话。 实际上吴嘉嘉的这番举动也让陈楼省心不少。陈楼原本重新做了两套,但是毕竟时隔高考多年,他这几天的准备时间又有限,虽然还会教,但对考点的把握却没之前那么精准了。 宁珊看吴嘉嘉憋的脸都红了,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倾诉欲,忍不住笑了笑问:“你们在聊什么啊?听着好热闹。” 陈楼瞪了吴嘉嘉一眼,后者嘿嘿笑,吐了吐舌头说:“讲笑话呢,讲陈老师的糗事。” 陈楼全当她不存在,指着旁边的椅子对宁珊说:“你坐下,我先给你讲真题。”陈楼做事简单粗暴,宁珊数学底子弱,他便直接搬了真题让她做,做完了记住解法再回头讲。这个办法对一般人不好用,宁珊记忆力不错,反而顺畅了很多。 宁珊看着椅子脸上红了红,忙说:“老师你坐椅子。” 她家里东西不多,坐的东西只有一张椅子一个凳子,昨天的时候凳子被她妈弄坏了,今天师徒俩得有一个站着才行。 陈楼没回头,右手去勾真题集,左手却抓着她的胳膊轻轻一带一推,就把人塞到了椅子里。宁珊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再想站起来,陈楼已经拿书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给你60分钟的时间,计时开始。” 宁珊顿时安静下来埋头开始做题了,吴嘉嘉忍不住啧啧两声,喊道:“男友力爆表啊!哎吆我的心要化了!” 陈楼没搭理她,坐到沙发上拿了本新东方考研词汇看了起来。 他能感觉出宁珊对这次补习的重视程度,补习费这么高多半是冲着“吴嘉嘉的老师”来的,因为当年小区里的认识吴嘉嘉的人都知道这丫头疯疯癫癫学习不好,所以后来她爆出122分的数学成绩时,不少人跑去打听陈楼的联系方式。 虽然陈楼觉得岑正的功劳可能更高点——当时吴嘉嘉惊鸿一瞥看中了岑正,于是死皮赖脸要考上东大去泡学长,那阵子她看书的架势跟要疯魔了似的。当时同样惊鸿一瞥的还有陈楼,他看上的是岑正身边的关豫,只是他没吴嘉嘉那么生猛,最多只敢在心里想想。 如今宁珊肯花这个价钱,陈楼却拿着这钱烫手。宁家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即便如吴嘉嘉所说她有个能挣钱的哥哥,陈楼也能感觉出这姑娘过的并不宽裕。那是一种常年拮据着过日子才有的直觉,他有心想要少收钱,又怕宁珊为此自尊心受挫或者担心他不尽心,最后只能折中了一下——他每天只按照给她讲课的时间算费用,实际上却多花了两倍的时间看着她做题给她讲解错处。 这样一来陈楼一天也就挣100,实际在宁家呆的时间却接近三个小时。他自己也要准备考研,最后索性拿着考研英语词汇,等宁珊做题的时候,他就在一边默记。 这一天的进度同样也不快,不过宁珊做的错题倒是少了很多。这姑娘显然也很高兴有这样的进步,陈楼走的时候她非要送到楼底下,全程都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小梨涡。 吴嘉嘉走了几步后朝后面挥了挥手,忍不住道:“唉,她还没回去哎,你说她会不会看上你啊?” 陈楼扭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吴嘉嘉认真道:“真的,你也看出来了,这姑娘没什么朋友。而且你这个人吧,长的真是……” “……真是什么?”陈楼问。 “不好说,帅和美都不贴切,”吴嘉嘉歪着头说:“反正你第一次给我补课的时候,我都觉得要爱上你了。” “……”陈楼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胳膊往一边躲了躲道:“原来我还曾虎口脱险过。” “哎你……”吴嘉嘉气的就要抬脚,抬了抬没踹出去,哼了一声又收回来道:“哼,反正我有岑正欧巴了,而你还是个单身狗。” 她说起岑正又忍不住乐了,戳了戳陈楼的胳膊问:“你说关豫怎么回事啊?一大早上那么大火?哎吆可苦了我们家岑正了,一大早跑了老远给他去买飞机杯。”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话题这么生冷不忌呢?”陈楼一早上听说这个的时候也忍不住乐,可是吴嘉嘉毕竟是个女孩子,他还真没办法跟她面不改色的讨论关豫晨勃的壮烈情况。 吴嘉嘉斜着眼看他一眼,有些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当时我去找你的时候,咱俩一块看上的他俩,现在我这都拿牌照了,你那还没个动静,丢不丢人。” 丢什么人,我也睡了他好几年了。 陈楼正色道:“我有自己的规划,暂时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少来了,”吴嘉嘉却说:“岑正都看见了,他可是把你的手机存了个特殊号。”关豫的手机是高级智能机,通讯录里的人分门别类,岑正看见他把陈楼单独列了一个组,放在第一位,下面的是110和119,再下面才是其他的同学和朋友。 陈楼脸上没什么表情。吴嘉嘉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破绽,又八卦道:“你俩才见了一面吧?他就又要手机号又特殊对待的,还找你帮忙。你说你俩真没事?” “你想多了。”陈楼指了指她身后的小区后门,笑了笑着说:“下个周开始,你就不用陪我去宁珊家了。我打算带她去学校的图书馆补习,那边有个考研专区,学习氛围合适,说话也不影响人。” “就为我说一句八卦啊!”吴嘉嘉瞪眼:“我这还准备着让岑正再聚个餐拉上你俩呢,你这就挡着不让我见我的小师妹啦?” “要见你小师妹就来图书馆,”陈楼掉头就走,挥了挥胳膊道:“别在跟我提关豫了啊,我见不上他。” 陈楼想让宁珊跟他去图书馆的想法有几天了,他们大四的课业虽然比较轻松,但是时间安排却很零散,吴嘉嘉并不是真的每天有闲工夫的,之所以一直跟着他来宁珊家,多半是怕他和和宁珊孤男寡女在家里,再被人说闲话。 宁珊显然还想不到这一层,这姑娘太单纯,知道的东西也少,有时候陈楼都忍不住怀疑她那么白是在屋里闷的。他隔天的时候把提议和她说了下,好在宁珊显然十分惊喜,连着问了几句“真的吗?”,又忍不住在屋里高兴的蹦了几下。 “真的,”陈楼笑了笑说:“我借了一张卡,你到时候刷我的,有喜欢的书也可以借回来看。” 东大的图书馆十分有名,上下七层,四层有咖啡厅顶楼有空中花园,只是每层都是需要用学生卡刷卡进入,座位也是需要学生证预约入座,一般来说校外的人想进也进不去。 宁珊连连点头,脸都激动的红了,只是激动了一会儿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黯淡下去。 陈楼看了眼她一腿,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姑娘性格很好,却没什么朋友往来,显然是极少出门的。陈楼之所以跟她商量去图书馆,也有一点这方面的考虑——她从内心自卑自己的腿跛,在人前便难免紧张。平时封闭着也就罢了,高考的时候学生乌乌泱泱的,她总不能也在家里考。 陈楼问:“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宁珊咬了下嘴唇,半晌后缓缓点了点头,抬起头来说:“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陈楼笑了笑:“你挺好的,别多想。我下周来接你,早上你就别在家吃饭了,尝尝我们临湖餐厅的竹笼饼。” 宁珊果然很快高兴起来,眨着眼问:“就是那个一份菜放一个小笼屉里蒸熟,然后夹在饼里吃的竹笼饼吗?” “对,”陈楼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个你也知道?” “我哥说过呀,”宁珊道:“他应该爱吃那个,但是他不让我吃,说咸菜太多了,不好。” 陈楼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哥哥,没想到还是校友,笑了笑,“偶尔一次没关系……你怎么不让你哥给你补课?” “他很忙啊,顾不上我。”宁珊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就是因为他在东大,所以才想考过去的。陈老师,到时候你能不能带我去他们学院看一看啊,或者他们院系的宿舍楼也行。” “行啊,”陈楼看了眼手机,“你哥是什么系的。” —— 图书馆在学校中部,后面就是外语学院的男生宿舍楼,再往后依次是生物工程和地理系的。 陈楼刚开始听宁珊说是生物工程的时候没想起来,等周一中午真带着人去参观宿舍楼了,才发现这楼就在外语学院的后面。 关豫是外语学院法语专业的,陈楼记得他似乎在231宿舍,也就是东打头的那一间,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关豫没事还喜欢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宁珊往生物系的楼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扇窗户一样。 —— “还看呐,外面有啥?”岑正嘿了一声,见关豫扭头,扔了个橘子给他,“你们宿舍行啊,四个人有俩衢州的,这橘子都快放烂了。” “你拿回去吧,”关豫随手一抠,把橘子扒了皮放了两瓣儿到嘴里,拧着眉道:“还有老三桌子上那些,一块处理了,看着烦!” “烦啥?憋的?”岑正啧了一声,走到窗户边用手指戳了下关豫眼底的乌青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老实跟哥说,是不是吃啥药了?” 关豫拧开脸面色不善地盯着外面的地面,心里一阵憋气。 这怎么说?说他缺男人了,必须要定制款男人陈楼陈同学才行?鬼才信。 而且,他也丢不起那个脸。 那天他在医院里的豪言壮语被陈楼录了音,当时他就觉得好笑,陈楼都烦他烦成那样了,他是得多没骨气才能死皮赖脸的去找他?至于紧张成那样吗?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至于。 关豫明明之前自食其力的好多年,六指精魔狂风暴雨玩的那叫一个溜,结果这两天的时候统统不好用了。他憋的窝火,又发不出来,最后让岑正送来的飞机杯却也只能暂缓一二。最后他难受的时候忍不住打了陈楼的手机,然而三天了,一打却都一直是“正在通话!” 鬼都知道陈楼一定是把他拉黑名单了。但是这事也不能借别人的电话说,关豫忍来忍去,最后忍不住骂自己,叫你嘴贱跟他争!叫你置气!这些年你赢过他吗? 还不如精尽而亡死回去得了! 关豫头疼的捏了捏鼻骨,一想到今晚上帐篷又得定时定点的撑起来,简直要疯了。 “……不行去医院看看?”岑正也看着他不对劲,顿了顿想组织下措辞,就感觉外面有人影闪过去。他不经意扭头看了眼,顿时就愣了:“……那谁?” 那是陈楼。 陈楼正带着宁珊往后楼走,他大约猜到宁珊平时应该不怎么出门,但没想到逛个校园能把她给高兴成那样。他们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下学校的商业区,这姑娘顿时眼都直了。 最后俩人把所有的小吃买了一遍,宁珊坐在车后座上,左手高高举着一袋子小吃,右手抓着陈楼的衣服——看上去跟搂着一样。陈楼本来打算快点骑过这一段路,见宁珊抓的不紧,又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只能慢悠悠的瞪着。 “我一会儿要先吃这个小丸子,”宁珊笑了一路,虽然是淑女的笑法,没什么动静,但是整个语调都是上扬的:“我哥平时都不让我吃这些,我想了好久好久了。樱桃小丸子家里还买过这个锅自己做过呢?” 樱桃小丸子?陈楼默默地想了想,他倒是听药房里的陈大姐说过,她孙女喜欢看这个。 他蹬一下车,用腿在地上划拉一下,觉得有些无聊,随口说道:“那你回头也买个锅做。吃多少做多少,过瘾。” 宁珊啊了一声说:“这怎么做啊?我们又做不出来。” “不就是丸子吗?”陈楼啧了一声,“丸子有啥难的,不就是面团?” “不一样不一样,这个有陷儿”宁珊高兴的小手晃了晃陈楼的衣服,用签子扎了一个喊:“老师你回头,给你一个尝尝!” 陈楼摆摆手,扭头想说你自己吃吧,结果一回头,就见231的窗户里,忽的一下蹿出来一个人来。 丸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宁珊也被后面冲过来的人吓了一跳。 陈楼一个激灵,盯着那个人影对宁珊低喝了一声:“抓好!”随后转过身,使劲蹬了十几下,车子飞一样地蹿了起来。 第9章 关豫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的体能感到了自豪。 那小子想跑?也不看看前面是什么道,在他后面追的是什么人! 陈楼果然在生物系宿舍楼的坡道前愣了一下,扭回头看了他一眼。关豫常年游泳,大学的时候又常参加运动会,这会卯足了劲追起来,摩托车是追不上,自行车还真不是大问题。 宁珊也看出了后面的人来着不善,紧张的抓住了陈楼的腰,忍不住说:“我我我下来吧,老师你快跑!” 陈楼看她一眼,见小姑娘脸都紧张的发白了,勾着嘴角笑了笑说:“就他?”他拍了拍车座,示意宁珊扶着那里,随后用腿一撑,轻松地换了站姿蹬车。 坡道没有太长,陈楼攻上去的时候见身后的关豫紧追不舍,看样还有六七米的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问宁珊:“你哥带你逛过校园吗?” 宁珊紧张地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关豫,说:“没有啊。” “好咧,”身后的关豫越来越近,都近到能看清他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了,陈楼忽然笑了笑说:“走,今天带你逛逛去!” 关豫忍不住有些得意,刚刚的坡道上他明显的看到陈楼的速度降了下来。他咬牙加了加速,硬是趁着坡道的便利把和陈楼的距离从百八十米缩短到了六七米。 进展太快忍不住要骄傲! 骄傲小青年关豫还抽空看了看车后座上那个瞪大眼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子,嗯,挺漂亮……卧槽,陈楼这熊玩意儿! 他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女孩一眼,见那女孩似乎吓的抖了抖,这才莫名的舒服了一点。只是舒服不过三秒,关豫一回神,再看陈楼,就见后者猛蹬了几下又拉远了距离。 明明还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了! 关豫有些后悔自己开小差,连忙警醒了一下,继续以冲刺的速度往前追。 只是自行车再慢也是两个轮子在跑,关豫再能跑也是靠自己一身体力,他刚刚从窗户里跳出来的时候就是一时冲动,后来没做做热身运动就加速冲上了小坡道,这会儿膝盖多少就有些发酸了。 关豫跑出一段路,眼看着要进教学楼区了,终于忍不住降了降速,想要停下喘口气。然而他一停,就见前面的陈楼也是体力不支,车子不稳的晃了两下,慢悠悠地在前面停了下来。 关豫看见车子晃的时候后座的女孩吓的不轻,关豫又看见那俩人争执什么,似乎女孩体贴陈楼要下车陈楼不许,关豫最后看见女孩子感动的不行,搂住了陈楼的腰! 卧槽!关豫喘了一半的气终于打住,咬了咬牙,憋着一口气又冲了上去。 —— “啊,那个人好能跑啊?”宁珊一路眼睁睁的看着关豫快追上又被甩出好远,甩出好远后又缩短距离,忍不住有些敬佩,还有些好笑:“我以为长的帅的人都聪明呢,看来也不是啊!” 陈楼嚼了两下刚刚用来补充体力的小丸子,笑了笑:“你这从哪总结出来的?” “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啊,”宁珊歪了歪头,数了数:“我哥长的好看,脑子聪明人也好,嘉嘉也是啊,长的漂亮,也聪明,还有老师你……啊他又追上来了。” 关豫觉得自己就要升华了,三千米长跑算个屁!马拉松算个屁!他今天撵一自行车快撵学校一圈了! 胸口火辣辣的疼,寒冬腊月的空气扎到嘴里顿时被烫了个个,变成热乎乎的气流顺到了肺管子里,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眼看着就能抓住陈楼的自行车了,就差一点了,他都能听见他俩说话了,什么漂亮又聪明! 他还看见陈楼挑着眉看他一眼。 他听见陈楼慢悠悠地说:“没事,咱慢点,咱骑太快了他就不追了……” “……” “……走起,”陈楼打了个响指,又猛蹬了几下道:“看,又甩远喽……” “……”关豫脚下一趔趄,难以置信地停下来,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吼道:“……我操!” —— “姑娘?什么姑娘?”岑正用脚踩了踩关豫的腿肚子。后者刚刚从窗户里跳出去猛虎落地式追陈楼的时候他都惊呆了。也多亏宿舍楼外面有个一人高的花坛,要不然关豫那一下跳到水泥地上,不残废也得疼半天。 关豫把脸埋在枕头里,脸颊咬的肌肉绷起,一言不发的生闷气。 “哎至于吗你,”岑正忍不住乐了:“你和陈楼这才认识几天?想追人也不用这架势啊!你刚刚跟撵仇人似的,谁不得吓一跳赶紧跑。” “跑跑跑,他倒是跑啊!”关豫猛的砸了下床喊:“他大爷的,遛我!” “行行行他遛你,”岑正说:“这关人姑娘什么事,你打听人家是要横刀夺爱啊,夺男的夺女的?这个忙我可不帮。”他知道吴嘉嘉和陈楼的关系很好,后来机缘巧合,也知道了陈楼的取向。但是这些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即便吴嘉嘉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情况,万一陈楼说的那些都是托辞,又或者陈楼实际是个双,那他的强行拉郎配,无意是害了对方又害了关豫。 其实看关豫现在的样子,他就有些后悔那天撮合他俩了。 “不是横刀夺爱,我就是有事……找他帮忙,”关豫哼了一声,闭着眼指了指左腿说:“大腿大腿,再来两下……哎吆……舒服……” 岑正笑骂着又给他踩了踩大腿,想了想说,“回头吧,我问问嘉嘉……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的?” “什么话?”关豫愣了下,扭头看他:“我跟你媳妇能有什么话说?” “去你妈的,”岑正踹了他屁股一脚,“问你有没有带给陈楼的话,你不是找人帮忙吗?” 关豫不吭气了。 “没有?”岑正收回脚,用脚尖勾了鞋子过来,看了关豫一眼。 “有……”关豫撑着床坐起来,顿了顿,看了岑正一眼没说话。 “有什么?”岑正穿上鞋,伸长胳膊把自己挂一边的外套拿过来,一脸惊奇的看了关豫一眼,揶揄道:“嘿,还不好意思了啊,不是什么我爱你吧……” 关豫瞪他一眼,难得的没回嘴。 岑正:“……” 关豫又扭了扭,梗着脖子往身后的被子上不自在的靠了下,轻咳了声说:“……那啥,就说,就问问他,给他一小时算二百……行不行……” —— “他就这么说的?”陈楼啧了一声,捧着杯子小口地喝了点水。 “对啊,一小时二百,”吴嘉嘉坐他对面,面色复杂的低声问他:“……你该不会是……” “该不会什么?”陈楼笑了笑:“想太多了。” 吴嘉嘉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就听身后洗手间的门咔嚓一声,吴爸爸又回来了。吴嘉嘉回头看见,顿时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挪着小碎步躲开了。 这也不怪她,前几天他爸和几位老同学小聚,回来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动辄拉着她谈人生谈理想,昨天岑正也被他爸也给叫过来一次,一头雾水的听着老先生慨叹了一下午的医疗体制和经济形势,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吴爸爸不过瘾,今天又叫他把去接宁珊上课的陈楼给半道截了过来。好歹陈楼比岑正有出息的多,这会儿已经面不改色的听了三个小时了。 她觉得她爸应该没东西聊了。 果然,吴爸爸叹了口气,给陈楼倒了一杯茶说:“哎,人这一辈子啊……你想好跨专业了?” 陈楼好笑地看着终于没话讲的老先生,笑了笑:“想试试。” “好,”吴爸爸咂摸了一口靠在沙发上,惬意地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点头道:“我跟你说的你也考虑考虑,不过吗,年轻就是要多折腾。你想好了就努力一把试试,如果不行,再考虑我跟你说的,来得及。孩他妈啊——” 吴妈妈立刻在厨房答应了一声,“——哎,马上好了!小楼留下吃饭啊!” 陈楼还得去接宁珊,于是笑着起身告辞道:“不了,我中午跟人约了点事。下次吧叔叔。” “就一顿饭吗,耽误不了什么事,”吴妈妈赶紧从厨房走出来拉他:“办事儿不也得先吃饭啊!你看阿姨还特意做了几道肉菜给你补补,哎吆可怜孩儿,都在学校里咔哒成什么样了。” 吴爸爸点点头,趁机问:“上次小徐送过来的野猪肉做上了吗?” “做了。”吴妈妈扭头瞪他:“给小楼做的啊,你少贪嘴。”她见陈楼还想推辞,又说:“他要是不在这吃我就再放起来。” 吴妈妈从去年起不知道听了什么养生节目,开始三天两头的喂家里的爷俩吃草,十天半个月都不赏顿肉。唯独看见陈楼的时候会母爱爆棚,一边抱怨他们学校的伙食没油水,一边鱼虾蟹肉的全招呼上。 吴嘉嘉和吴爸爸立刻殷切的看着陈楼。 陈楼:“……”得了,吃吧,吃饱了再干活。 一顿饭吃饭就下午了,陈楼摸了摸肚子,圆滚滚的,正好去干体力活儿。 其实这几天他这么车接车送宁珊还挺累的,宁珊家离着学校不算近,一开始陈楼打算让她自己来,后来他先考察了下,发现离着宁家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点也要走很远,除此之外宁珊还要走过一段相当逼仄的小路。陈楼摸了一圈路线,始终没办法放心让一个姑娘自己走,只能骑着自行车去接送了。 好在图书馆的学习气氛果然更浓,宁珊不仅学习效率高了不少,还和跟他们拼桌坐一块的两个女生聊成了好朋友。似乎是陈楼去厕所的时候对面的女生问宁珊身上的黄色毛衣从哪里买的,等陈楼回来后,三个女孩子就扎一起了。 陈楼觉得女孩子的友谊简直神奇,同时又觉得现在这样除了累点,似乎还挺美好的。 他对宁珊有一种纯粹的保护欲,其实无关长相和性别,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这么一个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正好有用,便也顺手帮了。就像吴家对他处处施以援手而不求回报一样,这说好听点是古道热肠,当然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多管闲事。 比如关豫。陈楼曾因为他对自己送一个陌生老人回家有意见而有过争吵,陈楼觉得关豫太过冷漠无情,关豫觉得他是多管闲事,容易上当受骗,俩人为此争执几次后各不相让,最后变成了陈楼当自己的热心小卫士,关豫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念叨他。 陈楼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又接着冷水洗了把脸,笑了笑。吴爸爸的小情绪看来还会传染,带着自己都忍不住慨叹往事了。他抬了抬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吹了个口哨,这才甩甩手走出洗手间。 回去的时候宁珊正趴在桌子上做题,扭头看他回来了,指了指窗外说:“外面起风了。” C城的冬天刮风必下雨,陈楼往外看了一眼,就见下面的一棵小树已经被刮地歪着脖子起不来了。看样八成要下雨。 他们出门的时候看着天好,什么都没带。现在如果回去的话,打车估计打不上了,这个点正好出租车交接班,宁珊家又在市中心方向,堵的厉害。坐公交车的话有些绕路,到她家至少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估计雨就下来了。 骑车送她?也有点悬。想来想去还是得回去拿伞。 “你在这等我,”陈楼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一会儿要是这里关门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去四楼咖啡厅找个卡座,别冻着知道吗?我图书证里有钱,想喝什么买点。我回去拿伞。” “哎,要不……”宁珊有些过意不去,扭头看了看外面,说:“我现在就走吧,这会儿还没下,我快点去坐车应该来得及。” “不用,”陈楼抓过羽绒服,拉链一拉,把钥匙揣口袋里说:“天太冷了,你等着吧,走了。” —— C城的冬天没有大雪,常见的就是雨,雨夹雪,偶尔还夹着冰雹。 陈楼原本是彻底的北方人,然而却不比本地人耐冻,一碰上冬天他就犯愁,对雨雪天气更是能避则避。 他看阴风阵阵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暗骂糟糕了,果然,等他刚拿了伞从住的地方冲出来,大雨裹着雪就开始呼上了。自行车座已经湿透,陈楼骑车不方便打伞,咬了咬牙一闭眼,赶紧骑上去又往学校赶去。 回到图书馆的时候考研区果然已经关闭,陈楼去厕所把湿透的羽绒服脱下来,看了看浑身滴水的裤子,叹了口气拧了拧,赶紧跑去了四楼找宁珊。 宁珊果然等在四楼的咖啡厅,只不过没进去,抱着书包在门口等他。陈楼拐上来的时候先看见了她,等再往上走了几步楼梯,才看见他身旁站了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 “你真是……敬业啊!”关豫看见他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攒了一肚子的话结果没法说给憋回去了。 陈楼皱着眉,看了看宁珊,又转过头盯了他一眼。 关豫愣了一下,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喊:“哎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招惹她啊!你徒弟厉害着呢!” 宁珊瞅了他一眼,忙问陈楼说:“老师你冷吗?” “不冷,”陈楼停下说:“走,送你回家。” 宁珊忙抱着书包跑下来。 关豫愣了一下,三两步直接跳了下来,跑到他们前面挡住了。 “让开,”陈楼看他:“我现在有事,没空陪你折腾。” “不折腾,”关豫言简意赅的说:“我哥正好派人来接我,就在楼底下等着呢,我送你俩回去。” 陈楼绕开他继续往下走。 关豫又紧跟着说:“外面雨夹雪,七级风力,你这折叠伞最高扛五级风,根本撑不住。不说你,小姑娘体力弱,要淋了雨一吹风,指定得感冒。” 宁珊从一开始就看着陈楼,这会儿见陈楼犹豫,忙说:“没事没事,我不怕的……” “……你不怕他怕啊!”关豫急眼:“小姑娘怎么这么自私!你没看他都湿成那样了还想咋地!再来一遍啊!多浇点雨能开花?” 宁珊被他一吼吓地往后躲了下,又犹豫了,“陈老师——” “你陈老师没事,”陈楼皱着眉停下,挥了挥手让宁珊先去一楼等着,等她一步三回头的下去了,他才转过身盯着关豫说:“你少吓唬她。” “……我没吓唬她,”关豫说:“我是做好人好事!” “好人好事?”陈楼呵了一声,“从你宿舍到学校大门,正走反走都走不到图书馆来,怎么,是转性有慈悲心肠了还是遛校园还上瘾了啊?” “嘿你,”关豫气道:“没玩了啊!” “就没完了,怎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陈楼往后退了一步,眯了眯眼说:“你脑子里这会儿盛的绝壁不是脑浆,是精液。” 关豫:“……”简直是奇耻大辱,陈楼骂人越来越娴熟了。 “……就当是精液,”关豫想了想这几天生不如死的漫漫长夜,忍了口气说,“你就帮我个忙不行?不用你干什么,啊也不干你什么,你就守着我呆一晚上就行,一小时二百……啊不,三百,三百行不行?” 陈楼:“……” “……四百,再不能加了。”关豫咬牙道:“从现在开始计时到明天早上五点就十二个点了,四乘以十二是四千八,我先给钱,过去了这个坎儿我立马想办法,以后离你远远的。” 一晚上四千八…… “……我操!”陈楼暗骂一声,狠狠心要继续拒绝,就见关豫瞪大眼,随后喉咙滚了滚,咬牙道:“……也行。” 第10章 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学校,堵在了走走停停的路上。 宁珊一开始紧挨着陈楼要往后座钻,结果被关豫眼疾手快的抓着后衣领,给塞到了副驾驶上,这会儿时不时就扭头瞪关豫两眼,看起来十分愤怒。 陈楼教了她挺多天了,一直觉得这姑娘温柔内秀,这会儿看她跟愤怒的小鸟似的,心里不免觉得好笑,结果他一扭头,发现关豫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人家,顿时就鄙视了。 “你多大了,”陈楼在关豫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骂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哎,卧槽!”关豫被一巴掌拍懵了,猛的回头瞪了陈楼一眼,顿了顿,气焰又消下去了:“……是有点。” “什么?”陈楼看着他。 “什么都回去了,这,这跟这,”关豫沮丧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脑子,最后顿了顿,食指朝下,隐晦地指了指裤裆。 “……操”陈楼小声的骂了一句,扭开脸把胳膊架到了车门上,往外看着。 “真的。”关豫有些急。 “知道,”陈楼头也不回的说:“闭嘴。” 关豫的情况他一开始猜过,然而结果太过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可是现在看看,竟然真的是。 关豫是正儿八经的回来了。 他的身体、智商、记忆、性格,甚至连生活轨迹,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唯独多的是那几年的记忆而已。相比之下陈楼忽然就少了一点安全感,他从没遇到过关豫的这些情况,看起来是没有被约束的,这样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是也让他忍不住担心,感觉自己像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万一哪天被上头发现了,再给“调剂”回去。 到时候挑灯夜读了好多天,研究生也白考了,职业规划白做了,万一这期间看上个小鲜肉,恋爱也白谈了。 “你这情况,严重吗?”陈楼想象了一下那种感觉,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回过头看着关豫问:“也不是什么事都得我跟着吧。” 他上一世和关豫滚了床单后,还挺腻歪的,虽然早不记得都干了些啥,但是绝不至于每天就上个床。 “也有不用你能行的时候,”关豫想了想说:“比如咱那个后的第二天,我应该带你去吃西餐来着。” 陈楼立马看了前面开车的司机一眼,见对方没察觉,点了点头,压低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关豫说:“那天岑正给我带了份外卖,我试着吃了吃,吃进去了。” 陈楼说:“……” 关豫说:“还有,我不是买了辆车吗。” 陈楼愣了愣:“你还买车了?” “之前买的,你忘了?”关豫不可思议的看他一眼道:“你这都什么破记性啊!你是不是连我一块给忘了。” “小豫是今年2月份买的车,”老司机听着俩人说话云里来雾里去的,这会终于听懂了一句,见有分歧,忙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俩人一眼,帮腔道:“雷克萨斯。” 关豫瞅了瞅陈楼,哼道:“想起来了吧……我不是买了辆车吗,按说前天应该开车带你出去逛街的。” 陈楼想起来了,关豫是有辆车,只是他不常开,和家里闹翻脸后又被收回去了。 陈楼问:“然后呢?” “……然后你不在,我自己开,嘿,四个轮子都转!” 陈楼:“……” 老司机:“……” “……你是不是傻!”陈楼叹了口气,见快到宁珊家了,道:“你还是闭嘴吧。” 宁珊家前面有个小窄道,车子开不进去,陈楼把自己的伞递给她,嘱咐道:“路上慢点,看着水洼,我看你进楼栋了我再走。” “好,”宁珊接过伞,迟疑地看了关豫一眼,欲言又止的说:“要不老师,你来我家吧?” 关豫立马抬起头盯着她。 宁珊抿了抿嘴,鼓足勇气说:“老师你可以住我哥哥那屋,明天雨就停了。再说你这些天一直接送我,我哥哥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呢。” 她见陈楼挑了下眉,眨了眨眼睛说:“但是他只有下班了才能有空打电话,我上次跟他说我模拟题考了八十分他一直不信,非要说亲口问问你……老师你能帮忙接个电话吗。” 陈楼讶异的看她一眼,笑了笑。小姑娘还真是聪明,知道用求助的方式留人了,如果换个时间,这样的邀请还真挺难拒绝。 关豫已经急眼了,冲人喊:“怎么哪都有你呢!烦不烦,快走快走!” “你这人真讨厌,”宁珊竟也气哼哼的说,“你才烦,你居心不良!品行不端!装腔作势!为富不仁!” 关豫震惊了,一巴掌拍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怒道:“……我TM白拉你一路啊!” “假仁假义!”宁珊立刻回道。 “这样,我把你送回家吧,”陈楼感觉像是看着两个小孩在吵架,有些好笑,对宁珊道:“你哥今天方便打电话吗?” 宁珊连忙点了点头。 “行,”陈楼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走,我跟他说一声,说完再回来。” “我也跟着。”关豫说着话 就要开车门。 宁珊已经在下面撑开伞了,见状立刻堵住门:“我们家不欢迎你。” —— 被拒绝的关豫趴在车窗上看着陈楼和一瘸一拐的小姑娘越走越远,小姑娘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显然十分得意,仰着小脸和陈楼说话。陈楼撑着伞,大半边都稍稍向她那边倾斜着,自己露了个半肩膀在外面,没出两步就湿透了。 “……傻,”关豫心气不顺的盯着俩人还挺般配的背影,感觉被火拱地一下一下的难受,想了想不过瘾,又踹了一下前座,骂道:“傻逼!” “那个人是谁啊,总爆粗口,”宁珊抬着脸看陈楼:“老师你要是遇到麻烦了你就说,我和嘉嘉姐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行,”陈楼笑了笑,看她进楼道后自己转过身收了伞,跟在后面往上走:“你们这是回迁户吗?” “嗯。”宁珊按下电梯,看了看周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们家原本在这里是独家独院,住的挺好的。后来开放商过来,拿着政府的规划书,说的天花乱坠。我哥当时不同意拆迁,那会儿这里都已经涨到八千一平了,更何况我们这样的独院本就稀少,但是我妈听了人家的蛊惑,自己把合同签了。” 这一块是C城的市中心,虽然陈楼不是本地人,却也知道当时在这片能独家独院的,祖上多半是富室豪家。 “后来呢?”陈楼问。 “后来拆迁的时候,我们家原本有四百平,他们却只给我们算了七十平,就算了一间厢房的面积。”宁珊咬着嘴唇,“我妈后来知道上当了,跟人理论不成,又去市政府静坐了半个月,都没用。” 新小区渐渐落成,住进的是豪门新贵,原本的钟鸣鼎食之家彻底没落,连同着这片土地上的一点标志一块被埋到了地底下。宁珊从小被当做名门淑女教育,之前即便家里并不宽松,在那样的门院里成长,也自有一番气质。 只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她妈一趟趟的拦着各路领导往自己家里领,指着原来的旧照片哭诉求情,无奈有人看上的却是一旁的小姑娘。 当年宁珊才高二,被人在楼下拦住的时候慌不择路的逃走,一转弯就撞上了一辆疾驰的摩托车。后来她的一条腿跛掉,好歹也躲过了不怀好意的某领导。之后她哥哥发狂大怒,终于压住了那个贪财好利又掐尖要强的妈。 宁珊错过高考,此后周围的同学相继考上天南海北的各个学校,也渐渐都没了联系。她越来越少出门,三年下来,身边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少了。 “这次让我高考,是我哥的意思。”宁珊说完这些笑了笑,“他一开始说给我请家教的时候我还挺害怕的,怕我太笨,气走了老师。谁知道你这么好!” 她吐了下舌头,俏皮的去搬家里的电话。 陈楼一天听了两个人跟他讲过去,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教授,讲他的好友年轻时同样是高材生,谁知道仕途不顺壮志难酬,及到中年甚至要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车钱去挤超市班车,冬天在结冰的马路上摔出去好远。 另一个是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沉静从容的讲着看起来颇为不公的遭遇,言语之间却多是对兄长的感激。 这些话如果让二十来岁的自己听,难免会感到不可思议,故事脚本令人唏嘘或愤慨。如今以三十岁的阅历再回头看,却也只能笑笑。 这就是生活。 每一天你都不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是什么样,但是不管是什么,明天都会避无可避的到来,而你只有去面对。 宁珊搬着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陈楼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听宁珊小声的跟他哥说:“……钱够,真的够呢。” 陈楼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走到窗户边,佯装没有听见。 宁珊断断续续的声音依稀能听出多是“不用买”“太贵了”“不要”“我不喜欢”之类的,这样过去了两分钟,他才听宁珊轻轻松了口气,说道:“陈老师在呢,你上次不是说要跟人聊聊吗?” 陈楼能听出宁珊的哥哥估计是个妹控,也忍不住想过他的样子和声音,然而真当宁珊把电话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被那声音撩了一下。 宁哥哥在那边说:“是陈老师吗?我是珊珊的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辛苦您了。” 陈楼笑了笑,说道:“这是应该的,宁珊很聪明,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很强,我这个老师都要为她骄傲。” “是吗?”宁哥哥低沉的声音微微扬起一点,像极了宁珊高兴时的语调,他在那边笑了下,说道:“以后还要多辛苦您……”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关豫感觉自己都要睡一觉了,才看见陈楼从远处的楼栋里出来。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表,竟然过去半个小时了。 “聊什么了?”关豫没等他上车就拉开车门喊:“这都半个小时了,聊啥了这么热乎?” 陈楼收起伞,看了他一眼上车。 关豫往里坐了坐,忍不住又喊:“半个小时呢!半个小时你……” “刚刚的时间不算,现在重新计时。”陈楼捏了捏脖子,掏出手机来说:“之前的半个小时用来买你闭嘴的,少逼逼。” 关豫:“……” 陈楼拿着手机,把刚刚打进来的一个号存下来,想了想,输入了“小宁”两个字。他和宁珊的哥哥不熟,第一次通话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俩人打了半个小时的官腔,不过感觉并不坏,最后还留了彼此的手机号。 关豫忍不住又凑过头,可惜什么都没看见,他忍不住问:“谁啊?” “朋友。”陈楼把手机扔兜里,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能闭嘴到家再说吗?” 陈楼没去过关家,当年关豫出柜也是被关哥哥抓回去,按在家里揍了一顿并赶出家门了事。陈楼没来得及参与战斗,战事就宣告结束了,今天终于有幸得见,多少有些好奇。 司机把车开到地下车库,陈楼跟着关豫下了车,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换衣服,湿淋淋的裤子已经弄脏了车子的座椅,这会儿再去别人家里拜访,似乎有些不礼貌。 关豫却说:“一会儿直接去我卧室,这会儿还开不了饭。” 陈楼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挥了挥手跟司机说:“于叔,你跟我爸妈说一声哈,我俩回屋换身衣服,半个小时后下来。” 司机连忙答应一声,去停车了。关豫乐颠颠地去按直通三楼卧室的电梯。 “等会儿,”陈楼问:“换衣服用得着半个小时?” “……啊,这不事多嘛,你看你也湿的难受,不得洗刷洗刷,冬天衣服穿起来麻烦……再说了……”关豫张了张嘴,觉得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恼羞成怒的在三楼按键上猛拍了一下喊:“……不能先给个甜点吗?” “……你怎么”陈楼震惊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的脸,已经湮没在历史潮流里了,”关豫仰天长叹:“万万没想到,老天爷劈我一次,竟是要把我劈成个单身狗。” 第11章 关妈妈盼了一个月的儿子刚回来,愣是要求全家人都守着做好的饭菜等了半个小时,她自己则掐着表看着,二十八分的时候开始噔噔噔上楼梯了。 半个小时刚刚好的时候,关豫就听房门被拍的啪啪响。关妈妈在外面喊:“小豫啊!好了没呀!妈妈做好了菜等着你了哦!” “妈——”关豫开口就有些不耐烦。 关妈妈立刻说道:“三十分钟了呀!一分都没有少哦!” 关豫:“……” 陈楼慢悠悠地吹着头发,听着这母子俩的对话,回头戏谑地冲关豫笑了笑。 “……我这就下去”关豫冲门口喊了一声,听外面高兴的答应了又咚咚咚地往楼下走了,这才转过脸指着陈楼说:“你行!” 陈楼刚刚上来的时候抓着门框打了好几个喷嚏,关豫一时紧张,就赶紧去开热水器拿干衣服了。他的卧室里面有个小浴室,原本是推拉门,后来他嫌自己洗澡的时候老哥总是直接拉开门问他事,于是强烈要求换成了里面上锁的。 陈楼就这么在里面锁上了。 关豫心满意足的等在外面,还拿了一本杂志,后来又忽然想起上次她妈一时兴起买了几套床上用品,其中有套淡紫色丝绸的,被他嫌弃太娘而扔进了衣柜里。淡紫色的床品能助兴,丝绸的质感,滴滴答答美妙的雨夜…… 关豫于是又翻箱倒柜的把那套床品翻了出来,哼着歌换了上去。换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的十五分钟,而陈楼还在里面。 关豫忍不住去敲门催他,每次陈楼都立刻表示“快好了!”“马上了!”“再冲一遍就行了”……再然后,就是现在了——陈楼终于洗完,出来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吹风机的声音和关妈妈催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甜点个屁,黄花菜都凉了。 - 关妈妈心疼小儿子,饭桌上给关豫夹菜添饭忙不迭,又频频劝着陈楼吃这吃那。关爸爸则是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一边笑呵呵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唯独关豫的哥哥关峰,目光有些奇怪,带着一点刻意的打量。 陈楼笑了笑,扭头就见关妈妈舀了一碗西红柿鱼汤给他,笑道:“来小陈,喝点鱼汤,这多宝鱼是野生的,鲜着呢,咱这都吃不着。”她把鱼汤往陈楼这里推了推,抽回胳膊的时候忽然哎吆了一声。 关爸爸立刻紧张问道:“怎么了?” “……腿又疼了,”关妈妈说:“算了不管了,我去医院去的都烦了……” 关峰也皱眉道:“上次医生怎么说?” “开了两盒扶他林,作用不大,医生又说让你妈做个核磁共振,看看是不是压倒神经线了。” “我才不去看!”关妈妈不太乐意地拍了下桌子道:“那人都什么态度啊,他治了半天又不管用还冲你爸唧唧歪歪,庸医!不去!” “那我给你换家医院,”关峰看了只顾闷头吃饭的关豫一眼,皱了皱眉,又转过脸对关妈妈说:“不能讳疾忌医,到时候我安排人陪你去,他们不敢态度不好。” 关妈妈抿着嘴,显然不太乐意,但是没出声。陈楼心里讶异了一下,没想到关家竟然是关峰当家,不过关妈妈的脾气倒是和关豫挺像,一看就是亲娘俩。 他撇头看了关豫一眼,就见后者还在没心没肺的扒拉碗里那块酱排骨。 “……”陈楼无语地叹了口气,转过脸问关妈妈:“阿姨,您胳膊上这块淤青怎么弄的?” “我也不知道,”关妈妈抬胳膊看了看,揉了揉那里“胳膊腿上常这样,不知道在哪就撞了。””……哎?我妈也这样,”陈楼瞬间了然,笑笑说:“她也是莫名其妙的就有淤青,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疼,问她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撞的。而且她还总莫名其妙的背疼腿疼。” 他顿了顿,见一家四口立刻抬头盯着自己,笑了笑:“好在后来慢慢好了。” “怎么好的?”关爸爸立刻道:“你阿姨也这样。” “……啊,没什么麻烦的,就是血淤体质而已,平时吃点活血散瘀的东西就行,”陈楼说:“三七活血又补血,可以炖个鸡汤喝喝,川穹黑豆粥也行,要是嫌麻烦平时就用山楂片泡泡水,都管用。” “没想到你还懂这个,”关豫却突然说,“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啊,”关峰也笑了笑,却是眉头一挑,若有所思的看着陈楼道:“以前就听小豫夸你是十项全能,我还不信,总觉得现在能精通诗书六艺的人凤毛麟角,哪能让他个小纨绔给认识了。没想到还真是……陈同学竟然连中医也懂。” 关豫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尴尬。 陈楼却是笑了笑,端起一旁早就斟好却一直推脱没动的酒杯,遥遥朝关峰举了一下,神色淡然道:“我是医学院的,中医懂个皮毛是理所当然,至于诗书六艺……”他笑了笑说:“我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大哥应该是认错人了。” 他说完一饮而尽,又把瓶底朝着关峰一露,神色举止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学生的青涩模样。 关豫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知道事情不太好了。 —— 陈楼不爱饮酒,他的酒量不行,白酒一沾就醉。更何况今晚他哥说的人,傻子都能听出来是路鹤宁。 关豫心里又恼火又紧张,饭后看陈楼一脸高兴的和他爸妈开茶话会讲养生之道也没敢催。茶话会散会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关家爸妈到了生物钟都去洗洗睡了,陈楼歪在沙发里,看着黑漆漆的电视发怔。 关豫看大家都各回各屋了,蹲下来哄他:“陈楼,我们上楼好不好?” 陈楼抬眼看着他,半晌后才懒散地笑了笑,“……上楼?你想的美。你还是上路吧。”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闭着眼就想在沙发里睡,关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再把陈楼摇醒,换了说法:“我们回屋,回卧室?好不好?” 陈楼仰头看着他。 关豫蹲下来细心讲道:“你喝醉了,我们现在回卧室,我给你温一杯牛奶来。” “……牛奶不解酒,”陈楼嫌弃道:“饭前喝才管用,牛奶不解酒,只能保护胃黏膜” “……那蜂蜜呢,”关豫扶着他站起来,说:“给你冲一杯蜂蜜水,一会儿就好了。” “蜂蜜也不解酒,只是稀释了而已,”陈楼走了两步,想了想,对着他骂道:“你个伪科学!!天天就知道附庸风雅说学弹唱,连酒都不会解!” 关豫一脸黑线,半搂着他又往前挪了两步,就听陈楼又叹了口气:“葛根有吗……听师兄说那个管用,哦对,喝茶有个解救方……” “我家哪有这个。”关豫说:“家里没一个懂中医的,你说的东西肯定都没有。” “……那还是蜂蜜水吧”陈楼抓住栏杆,挥了挥手道:“我能自己上去,你去给我泡一杯,浓点。” 关豫摸到厨房,翻出蜂蜜冲好水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他端着水杯去卧室,陈楼却不在。关豫皱了皱眉,又从卧室出来找,这才看见一旁的小书房开着灯。 陈楼站在他的小书桌旁,一手撑桌沿上,一手慢慢翻着一本《走遍法国》。关豫默默地叹了口气,把水杯放他手边,就要去推椅子。 “不用,”陈楼忽然说:“我就看会儿,不能坐,一坐就起不来了。”他说完又捏了捏眉心,自嘲的笑了笑:“我醉了。” 关豫不知道怎么接话。陈楼醉了,为什么醉了?因为喝酒了。为什么喝酒?因为他哥提到了路鹤宁。 路鹤宁对于陈楼来说就是一道翻不过去的山,他们重生前这样,重生后那些记忆未曾消除,结果还是一样。 关豫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后来看陈楼看的渐渐出神,只能找话题道:“……谢谢你跟我妈说那些,她平时就爱衣服包包,心太大,从来没想过调理身体。” “不用谢,”陈楼却说:“能帮到她我很高兴。不过你妈不见得心大,血淤体质的人多思虑重,悲观,健忘。” 他说完,指了指手里的那一页说,“这一句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关豫走过去,在他身后看了一眼,那是一句小短句,大意是“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我爱你”,都是写给路鹤宁的。 关豫脑门沁出了一层汗,点了点头说:“是。” “是写给路鹤宁的吧?”陈楼拿起一旁的蜂蜜水,一口气喝完之后,笑了笑说:“你还挺浪漫的。” “那时候……就随手写着玩儿,”关豫皱了皱眉,想到那本书后面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傻瓜告白”,紧张的手心里都冒了汗。 那是大二那年路鹤宁过生日,他准备了一周,始终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意才显得不俗套,最后心血来潮,百度了各国的“我爱你”,一样一样的在课本上划拉着学习。 陈楼的拇指在那几个字上慢慢摩挲了几下,右手要翻页的时候,忽然一笑,扭头看了关豫一眼问:“你紧张什么?” “……没紧张,”关豫觉得陈楼的笑似乎有些别有深意,咽了口水说:“……我不知道你还懂法语,有些惊讶而已。” “谁说我懂了,”陈楼手手一松,把书合上后拍了拍说,“我只会几句而已。”他歪头想了想,又说:“那时候我知道你是法语系的,便忍不住想,万一将来老天眷顾,让我有机会和你认识,我总不能一句话多不会说。” 他眨眨眼,掰着手指磕磕巴巴地念到,“你好,”“我是陈楼,”“我爱你。”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陈楼站在明亮的光线里,朝他微微一笑。 关豫想起当年他和陈楼的第一次的那晚,对方也是在明亮的光线里冲他微微笑着,眼神澄澈,满满的都是欣喜和痴迷。那晚关小豫初出茅庐,横冲直撞不得章法,只几分钟便草草了事,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得味,抓着人食髓知味地来了一轮又一轮。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陈楼发起低烧,痛苦不堪,关豫心里有愧,却不妨陈楼竟然只是笑笑,还反过来安慰他。 关豫在后来的几年里,眼见着陈楼从软萌娇憨渐渐变得尖酸刻薄,内心不是不失望。他觉得陈楼一开始必定是装的,毕竟俩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对方完全没有容忍的必要,想必是一个习惯伪装的人,强撑了一阵子好脾气而已。 今天陈楼却说,他早就认识他? “……什么时候?”关豫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却又隐隐有些期待,问道,“……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陈楼低下头,想了想说:“大一,大一上学期的圣诞节。你和岑正一起,穿了一身运动服,下巴上还贴了块创可贴……你那时候是刮胡子刮破了吧?” 关豫本来一点都没印象了,说到创可贴这才想起来,他大一的时候剃须刀让宿舍的人给用坏了,自己那天要和岑正去办事,拿了刀片刮,不小心就划了个口子。 陈楼说:“那天嘉嘉对岑正一见钟情,后来头悬梁锥刺股的学,愣是成了那届高考的小黑马,后来的你就知道了。”岑正有天在路上被个小学妹拦住,对方扬言要泡他,自此开始了一躲一追的偶像剧戏码。关豫当时开玩笑,还说有人对自己来这么一下,自己马上就从了。 “……你以前,”关豫深吸了一口气问:“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陈楼笑了笑:“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关豫顿了下,半天后问:“那你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就说了?” “……因为,现在我已经放下了。” 陈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轻声道:“爱生忧,忧生怖。以前的时候心思总是很重,想东想西,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知道了我情根深种不在乎我,又怕告诉你太多,你觉得我用这些栓住你,从此厌烦我。 那时候是太在乎,走火入魔了,连路鹤宁的名字都听不得。”陈楼伸手把桌上的那边《走遍法国》拿起来,对着蓝色封皮笑了笑:“可是今天你哥哥提起他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一点都没事。可能自从回来之后,我就放下了吧,要不然我怎么会陪你来家里。不过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关豫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却又分不出个节奏和滋味。 他精神恍惚,一会儿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一会儿又觉得这些太意外太突然,哪哪都不对劲。 “假如,”关豫问:“假如这一世我不再犯上回那些错误,我什么事情都对你坦白,你还会和我好吗?” 陈楼讶然的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却是温和地笑了笑,道:“必然不会。” 第12章 亲亲密密的小情人一拍两散,多数都是心怀怨怼恨不得对方从此厄运连连,少有能相视一笑继续做朋友的。以前关豫一直坚信如果是后者那多半是两者感情不到,然而今天,他才想起来还有另一种可能。 日子太久了,感情慢慢磨淡了。 他们在一起了七年,不是五年,不是三年,也不是七个月。关豫不得不承认,如今自己做很多事之所以理所当然,不过是潜意识里还是拿陈楼当成了那个同吃同寝的伴侣。他重生之后智商和性格会回到大四的水平,然而记忆和潜意识却依旧是原本的自己。 他觉得和陈楼最亲,而俩人如今的局面和之前为了路鹤宁吵架的时候也并无二样,所以他在医院里的时候意识到需要陈楼帮忙竟然有一点点的开心,毕竟这样陈楼就会过来了,而自己什么不是都不用赔,面子里子都还在。 当时挂了电话后,他还颇为得意的嘿嘿笑了好一阵子。 再后来事情办完陈楼要录音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不是不心虚,然而左右找不到台阶下,脾气一上来也就和陈楼顶着了,录音就录,提条件就提,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吃准了陈楼会帮忙,却没想到,陈楼之所以会帮忙,是因为他不在乎。 重生回来的自己一切都要按照之前的来,他嘴上说这要改那要改,心里却一点不着急,实际上他也没做过什么努力,他这段时间没有给路鹤宁打过电话,满脑子最多的大概也就是怎么堵陈楼。 可是陈楼不一样,他是完全自由的,而目前来看,他的将来里恐怕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 关豫呆站在书房,期待了好多天的和陈楼一起相拥而眠似乎一下变的索然无味。滴滴答答的美妙雨夜,也多了点令人沉闷压抑的感觉。 陈楼却在对面笑了笑说:“回去休息吧。”过了会儿,见关豫站着不动,又按了按头说:“你要是觉得我有酒味,我就去冲个澡,晚上随便给我找床被子就行,毕竟我也不常来。” “……你不是醉了吗?”关豫忽然拧着眉,盯着他说:“你不是醉了吗?怎么还能什么都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脑子现在是不是不好使?” “……”陈楼扭头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关豫别开脸,僵着嘴角不说话。 陈楼说:“我是醉了,又不是傻了。” 醉酒的陈楼脾气格外好,关豫其实知道他的德行,喝多了爱说教,爱多管闲事,还喜欢跟人自我剖析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再厉害了就是背诵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今天大概是因为只喝了一小杯,好歹没进行到谈人生的地步。俩人一前一后回到卧室,陈楼去冲澡刷牙,关豫在外面找新被子。 他的床是两米二的大床,算起来比所谓的kingsize都要多一圈。关豫拉陈楼回来的时候还想了想,万一晚上擦枪走火俩人你情我愿的滚起来来,这床起码能滚两圈半,比他们以前那个小蜗居里的床过瘾多了。 他在傍晚换床上用品的时候,也理所当然了拿了一床双人被。这会儿却不得不给换下去。 陈楼洗漱完出来,正好碰上关豫往下扯床单,愣了下:“这不挺好的吗?哎我摸摸……真滑溜……这是绸子的还是什么料啊?” 他边说边坐上去拉起来看,关豫顿时拽不动了,只能闷声说:“丝绸的。” “啧,真大气,”陈楼啧了一声,把关豫扯下去的一点又给拽回去铺好,大度的说:“不用换了,这都几点了,我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走了,换一趟多麻烦。再说了,我又不嫌弃你脏。” 关豫扯着床单一角不说话。 陈楼却已经自顾自的躺下了,“真的,别多想,我小时候还和猪睡过呢。” 关豫:“……” “坑猪,你知道吗?”陈楼冲他比划了一下,想了想自己乐了:“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坑猪,艾玛可恶心了……” “……恶心就别说了行吗,”关豫叹了口气:“你还让不让我睡了。” “你当然不能睡我,”陈楼一个激灵,立刻警惕道:“我来是帮你忙的,你不是睡不好吗?啊对了,你怎么睡不好了。” 关豫无语的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就是,有冲动……但……出不来。” 陈楼难得秒懂,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射精障碍。” “……”关豫难以抑制的尴尬了一下,“嗯,障碍。” “这个分心理原因和器质性原因,”陈楼指了指床,示意他也坐上来,一脸严肃地问:“你应该不是器质性原因吧,就是泌尿系统有问题,有没有查过?” “我没问题!”关豫没好气的说,“我正常着呢!飞机杯……稍微管用一点,但还是……不舒服。” “那有没有可能买大了?”陈楼道:“有时候也可能是因为器具太松的原因。” “大爷你快睡吧!行不行!”关豫听的简直要没脾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学医的职业病吗?!陈楼本来就知道怎么回事吧,这会儿是因为醉了,还是故意整他? 他回头看了眼后者,就见陈楼坐起来,用沉思者的造型想了半天,最后道:“你再试试吧,我观察观察!” “!!!” “快点啊,钱不能白花,”陈楼炯炯有神的朝关豫的胯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教育道:“对那些不成熟的人来说,他们永远都可以找到一些借口,以掩饰他们自身的某些缺点或不幸……” “这谁说的?”关豫几乎要崩溃了。 “卡耐基,”陈楼说:“《人性的弱点》,建议你多读一读。” “……我真”关豫无语地抓了把头发,“你真是我大爷。” 晚上的卧谈会终于别开生面了一回儿。陈大爷兢兢业业,关小弟欲哭无泪。 “……关灯关灯,你别开灯啊!喂!大爷我亲大爷!关灯!” “矫情!关关关。”啪的一声,屋里黑了,陈大爷问:“满意了吗?” “……满意,谁开着灯打手枪啊,要脸不要脸。”关豫松了口气,刚把手放回原位,又嚎了起来:“哎吆我大爷!你能不能把手机撇开!你开哪门子手电筒啊!” “……”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远了我怎么看?看不见啊!” “你又不是大夫你看个屁啊!”关豫崩溃道,“大夫检查还得上仪器呢你当你俩眼是探照灯啊!” “我可以技术指导啊!” “……” “左手托着蛋……右手快点快点……” 陈楼前所未有的聒噪,关豫闭着眼,下面一点感觉都没有,却又开不了口让他闭嘴。他知道陈楼这么话唠只是因为喝多了,以前的时候陈楼心情好了才会拉着他说个不停,心情不好则是阴阳怪气的堵他。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开车带陈楼去吃法餐。那家餐厅装潢豪华规格甚高,陈楼落座之后连餐巾怎么放都不知道,束手束脚的坐在那里。 关豫看他拘谨,就拿了岑正的糗事来说。岑正和吴嘉嘉是他们的共同好友,陈楼果然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嘻嘻哈哈的开始说个不停。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冬日暖阳俏皮的铺满了陈楼的那一侧,关豫当时色迷心窍,借口晒阳台跟他挤在了同一边。 俩人在座位上十指相扣,聊天的时候目光交接只看得见彼此,直到前菜甜点一道道上来,他们才听到了肚子咕咕叫。 法餐吃起来太费时,吃完一道上一道。以前关豫虽然也常来,却觉得无趣的很,总觉得这是无所事事的懒汉才会来的地方,他学着法语,吃着法餐,做着所谓的浪漫的事,心里却又隐隐无趣。 这也是他和路鹤宁分手的原因。 路鹤宁复合他对另一半的所有要求,俩人交往的时候所有细节都堪称完美,关豫却总感觉不踏实,偶尔还会觉得无趣,也不知道是冲着路鹤宁,又或者是他自己。最后分手是路鹤宁先提出来,他说关豫,交往这么久,你也累了,我也累了,不如我们都歇歇吧。 然后他们果然都歇了,彼此都不再主动联系。后来有天他偶然得知路鹤宁去了外地,又听说那段时间路鹤宁常去他们初见的临湖餐厅,坐在他俩以前共同的位置上一个人吃饭,他才开始后悔。 他在餐厅楼下给路鹤宁打过一次电话,没有接通,他却没有了勇气打第二次。后来不久他在岑正的酒席上喝的一塌糊涂,认识了陈楼。 在法餐厅里,他听陈楼絮絮叨叨的讲很多平凡琐碎却又生动有趣的事情,毫无形象的笑到肚子痛。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那是他快乐日子的开始,法餐厅也成了一处相当美妙有趣的消遣去处。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发生了太多事,陈楼知道了那是路鹤宁最爱的餐厅,知道了那是路鹤宁的专属位置,几乎崩溃。 关豫当时有些懵,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带他去,仅仅是因为那里的甜点很好吃,仅此而已。 第13章 陈楼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关豫却还脸朝下睡的正酣。陈楼初次来做客,总不好撇下他自己先开卧室门下楼,想了想,换上了昨天关豫给他找出来的一身运动服,站在阳台上做伸展运动。 关峰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出来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他,俩人对着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一起去跑跑吧,”关峰招呼他,“小豫赖床,不到十点起不来。” “也好,”陈楼也在阳台上待的闷了,看他一身专业装扮,问:“去哪儿跑?” “小区外面,”关峰说:“有塑胶场地。” 陈楼惊讶的看他一眼,转身小跑了下去。 其实陈楼上一世和关峰打过交道,第一次是关峰给关豫送东西,在他俩租的小居室内碰到俩人热吻,当场把关豫给拎回了家。那次关峰冷冷地扫了陈楼一眼,并没说话,然而眼里却是不屑和嘲笑。第二次是路鹤宁家里有事跟关豫借钱,那时候他和关豫的钱都用来买了房换了车,关豫的手头正紧,岑正又在国外没联系上,自然借不出。 陈楼知道后想让他拒绝,做好事帮人忙总要量力而行,二十万的数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谁知道关豫竟然闷不吭声,每天早出晚归硬着头皮跟朋友借了跟家里人借。关家一份没出,关豫凑到钱已经是两周之后。陈楼冷眼旁观,心尖上恨不得凝出冰来,却被关峰约了出去。 关峰推给他一张卡,态度依旧冷淡,三言两语就说明了来意:他并不希望路鹤宁的难关是关豫解决的,路家是个无底洞,关豫帮了一次又一次,以后注定没完。他希望陈楼拿着这钱,去好好的表个态。 陈楼淡淡地问关峰你怎么不自己去。 关峰始终面色平静,却说了一句让陈楼感动至今的话,他说:“这件事,你最有资格。” 陈楼始终和关家不熟,一直到最后也没见过关家爸妈,也没踏进过关家的大门。然而即便这样,他也在心里却觉得关家人必定是很好的。当年事发的时候关峰从来没有难为过他,关家人对关豫所有的不满仅限于自家儿子一人身上。 而陈楼自己,也始终难以接受爱情至上的言论。在他眼里人的亲情友情爱情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更无从谈起如何取舍。如果真要论资排辈,亲人的付出远比一个半道相识的爱人要多得多。他一直希望的是三者兼顾,只是到底没能做好,起码对关豫的亲人上,他始终心怀愧疚。 —— 冬天的早晨有阳光也不觉得多温暖,陈楼跟着关峰沿着小区外路一直向上,在一块规划好的塑胶场地内跑了三四分钟才暖过手脚来。 关峰回头看他一眼,笑了下说:“你平时可以跟着关豫多练练。那小子正事不行,锻炼身体挺上心。” 陈楼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关峰又说:“但是他这人情商低,脾气急,有时候心肠挺好但是搁不住嘴臭,你比他稳重,一些事上也别和他计较。” “是吗?”陈楼笑着摇了摇头:“我和他还不太熟。” “哦?有么。”关峰问。 “我俩是在岑正学长的宴请上认识的。后来他接触性过敏拿了一堆药,我正好学医的,就帮忙给他记了一下怎么用,这才认识。”陈楼道:“这次他叫我来也是为了帮忙,不过他很聪明,我随身拿着的考研英语,他看了两眼竟然就会了。” 关峰果然问:“你要考研?” “是的,”陈楼笑了笑,“想要考研,想当个医生。老师帮我参谋了B大,打算明年九月份报名,不过听说挺难的,而且我是跨考,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平时忙的吃饭都得掐着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关峰不说话了。 他喊陈楼下来的时候陈楼就明白他大约会聊些什么,说到底关峰虽然比关豫大,这会儿也不过才二十六七岁。陈楼三十来岁的芯子回头看他,即便不能看的透透的,摸个大概也没问题。 俩人一左一右又绕着小操场跑了两圈,这才往回走。 - 关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站在门口不耐烦的耙头发。陈楼和关峰一前一后进院的时候他明显松了口气。陈楼愣了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九点半。 关豫头顶上跟被鸟做过窝似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着膀子上,整个人要是脏点丑点再黑点,跟犀利哥也没什么两样了。 关峰皱了皱眉,脚步停顿了一下没说话,自己先进去了。 关豫也没看他,直接从台阶上蹦下来,对陈楼笑道:“哎你出去了?快上来洗洗咱开饭,我跟阿姨说了给你做面条了,鱼卤面炸酱面鸡丝面,你吃哪个?” 陈楼犹豫了一下,关豫又咧嘴笑笑,接着说:“一会儿咱吃完了我开车带你去逛逛,你不是一直想爬山吗?从这开出去就有座山,那边还有个农家乐,中午吃完咱再回来。” “不行,”陈楼打断他,“我还有事。” “有事啊?”关豫想了想,立刻说,“那有事咱就回家吃,下午我给你送回学校去。” “……不是,我是说现在,我有事。” 关豫愣住,眨了眨眼看着他。 “我就不上去吃饭了,”陈楼说道:“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我电话,但是我今天还有事,得先回去,衣服你帮我拿下来吧,这一身回头我转交给岑正还给你。” “怎么,”关豫有些慌,“你连饭都不吃了?这么急?” 陈楼点点头。 “就吃个饭啊,也不是多麻烦……” “说了不吃就是不吃,你有完没完!”陈楼语气有些冲,见关豫还是一脸发蒙,捏了捏鼻根说:“我真有事,而且也不想在你家久呆。” “……昨晚的事,你是不是都记着呢。”关豫用脚尖捻了下地,抓了抓头发,犹豫着说:“哎呀这不是都重新来了吗?我也不是要纠缠你,我……这不是没办法,离不开你吗。” 这就是想要耍赖了,再和他掰扯下去,十分钟也走不了。 “……没办法总要想办法”陈楼无奈地说:“一次两次行,以后我不会总有空。” “这不得慢慢来吗,”关豫立刻说,过了会又压低声解释道:“我昨晚睡的很好,虽然没那啥……但是前几天我连睡都睡不着,昨天好容易睡了个好觉。” “看出来了,还没睡醒吧?”陈楼指了指他的眼角,“眼屎还糊着呢,你起来干嘛?” 关豫忙抬手擦了擦,又使劲眨了眨眼,半天后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呢,给急的。” 陈楼:“……” “再给个机会吧,我这有挺多想法,想和你聊聊。”关豫昨晚想的挺多,但是似乎脑容量有限,想来想去脑子里卷成了一团麻绳,也没弄明白以后应该怎么办。 “你有想法慢慢想,跟我有屁关系!”陈楼忍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我自己的事规划的挺好,你快点把我衣服拿下来,我得走了。” 陈楼态度坚决,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关豫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太懂他了,憋屈着把衣服拿下来给他。就见陈楼简单地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扭头就走了。 关豫默不作声的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被关峰给喊了回来。 “吃饭!”关峰皱眉喊他:“全家人就等你了。” “你们吃吧,”关豫见陈楼已经走没影了,垂着头挥了挥手:“我不饿。” “你犯神经呢吧!”关峰脸色有些难看。 关豫从看见他和陈楼一块从外面回来时就憋着劲,这会儿拧着眉梗着脖子就往回走。 “我问你话呢!聋啊!”关峰声音大了一些。 “我不饿!不饿!不饿!你才聋啊!”关豫猛的回头,满脸的怒火从脸烧到脖子,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谁他妈让你们等的!谁叫你们等啊!我不饿,说了不吃就不吃!” 催催催,昨晚上他妈不上去说不定他和陈楼就不会有后面那一出了,现在还催! 旁边有人家砰的一声关了窗户,显然嫌他们吵了。 关峰压了压火,盯着他没说话。 “谁叫你招我朋友去跑步!那我朋友!不是你的,你管个屁啊!”关豫红着眼,内眼角还窝着没擦干净的眼屎,委屈又气愤的喊:“关峰你他妈有病!你把人整没了,整没了你就开心了……” “我……我怎么整没了?”关峰都要气笑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关豫从小算是省心的,但是也就省心到他发现他手机里的男男合照为止。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个不是那个人,而且对方似乎对关豫有些反感,有意无意的总是想要和关豫撇清关系,不像是装的。 也就关豫这个傻子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心气不顺,”关峰心里软了软,说道:“……我没和他说什么,是小陈要回去准备考研,他说现在忙的吃饭都要掐着点,九月份就报名了。” 关豫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吭气。 关峰抬腿先往家里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就听关豫忽然问:“他真要考研?” 关峰看他一眼:“是啊,学校老师已经打听好了。” “他为什么要考研?” “……操!我哪儿知道!”关峰彻底毛了,“爱吃不吃爱咋咋地!有病!” —— “人陈楼考研早就打算好了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岑正叹了口气,关豫从早上就趴在床上躺尸,饭都不吃一口,关峰到底心疼自家弟弟,打电话喊了岑正过来。 岑正这两天莫名其妙地给人当树洞当惯了,听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有板有眼的详细介绍道:“我听嘉嘉说,他从大二开始就想转专业,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医学部在咱学校就是后娘养的,哪管这个,当时我未来的老丈人……” “闭嘴!”关豫闷着被子里喊:“秀个屁恩爱!” “……”岑正简直无语,重新说道:“当时嘉嘉他爸,还想过帮他活动下,但是陈楼那时候脸皮薄,给拒绝了。” “脸皮薄?”关豫转过脸,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他,“忽悠谁呢!他脸皮才不薄,肯定是因为别的。” “……”岑正噎了一下,“……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当时我老丈,啊不,嘉嘉他爸,看好陈楼了,想要拉他当女婿。” “不要脸!”关豫闷声骂。 “啧,骂谁呢!”岑正啪的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看他那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问:“才见了几天啊,就这么上心了?都要茶不思饭不想了。” 关豫不言语,岑正摇摇头简单说道:“当时没能转专业,后来他还是不死心,想当医生,所以大三就开始准备考研了。听嘉嘉说其实准备的不错,他们药学本科是四年,如果不是政策问题,他今年应该就可以考了。” 关豫听的云里雾里,问他:“什么政策问题?” “临床的现在都不接受非临床的毕业生了,陈楼条件不符合。” “那他还考?”关豫猛的坐起来问。 “哎你别一惊一乍的……”岑正让他吓一跳,摸了摸胳膊说:“但是今年有啊,只是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他看关豫还在发愣,笑了笑:“说白了,陈楼家里条件不咋样,而医学生本科和硕士的待遇又差太多,现在有嘉嘉他爸的关系和面子在,又愿意提拔他,即便硕士毕业,将来也能安排个好工作。更何况陈楼自己又争气,如果到时候继续攻读个博士,到国外留学一年延期毕业,回来之后的位置和收入必定在你我之上。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已经规划的差不多了,吴家惜才,陈楼自己也准备了两年,连考研的钱都准备好了。嘉嘉说其实他很有天赋,又有狠劲,现在虽然苦了点,但是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同龄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会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两年?”关豫自言自语道:“他准备了两年?” “是啊,咱还在搞篮球联谊赛,约会上网打游戏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看书背题了。”岑正说到这里略略感慨,拽了句古言夸道:“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他一说三叹,自觉得味。关豫却摇了摇头,却始终拼凑不出陈楼挑灯夜读拼命要考研的样子。 当年他们在一起,陈楼放弃的太过轻易,以至于关豫一直以为他和身边大部分嚷嚷考研最后望而却步的人一样。 他还记得当年俩人一块领毕业证的时候。关豫穿着自己系的学士服,拿着毕业证去分校区找陈楼,非要拽着陈楼给他拍照片。跳起来朝左飞一次,扔证书,跳起来朝右飞一次,扔证书。扔来扔去,证书都快砸烂了。 陈楼当时还很心疼,把关豫的证书拿过来夹在咯吱窝底下,把自己的递了过去——学校统一发的毕业证书皮都一样,拍照看不出区别。 关豫笑他:“傻逼!你的扔不坏啊?” 陈楼笑笑:“不稀罕它。本来就不想要。” “那你想啥?硕士证还是博士证?”关豫一边继续跳,一边笑哈哈地喊:“我送你一摞!” 陈楼想了想,歪着头说:“我想要你。” 第14章 C城悄么声的下了一场雪,薄薄的刚覆盖了马路一层,还没等路人拍个照留念,就化成一滩泥水了。 补习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宁珊的进步令人十分欣慰。陈楼自从那天和她哥哥通过话后,偶尔会受到他哥哥的短信问候,语气措辞十分敬重,感觉俩人面对面,那头的人能给他磕三头。倒是关豫那边消停了很多,除了托岑正给他带了两次衣服,送了一次饺子外,再没找过他。 那天晚上的钱他也给陈楼打到了卡上,卡号估计是他自己记住的,陈楼查了查,五千,凑了个整。 现在俩人还真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了,陈楼起先还有些诧异,后来便渐渐放松,也不怎么想了。说起来曾经浓情蜜意的两个人,闹到现在的地步实属不易,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这状况可见以前俩人存了多少怨。有时陈楼也会想起以前的片段,然而除了摇头叹息之外也实在没别的感觉了。 相比之下,现在的日子反倒是有滋有味得多。 他回来之后很多东西重新拾起,跟从头学没什么两样,除去给宁珊补课的时候,陈楼大部分时间都在抱着辅导讲义和课书一遍遍的做框架。经常忙的白天黑夜的颠倒,连饭都忘了吃。隔壁的小两口打了几次架之后又和好了,不过不管吵架还是和好,只要有人定外卖,都会捎着陈楼的一份。 陈楼偶尔也会出去买水果买饮料的感谢他们,聊久了,才得知这俩竟然打算要结婚了——小慧坏了孩子,俩个自己还是孩子心性的人奉子成婚,虽然不知道以后会过的怎么样,起码这阵子看着是挺甜蜜的。 小慧摸着自己的肚子高兴地说:“大成他爸妈手里攥着好多钱呢,这结了婚以后我得都要过来,我掌家。” 陈楼笑笑,继续低头记单词。 这几天天冷的厉害,难得还飘了雪花,他们租的这一户里就他这屋有空调,小慧现在直喊着不耐冷,开头是在陈楼的门口站站,后来就进来坐了。 她的话题无非就是大成家,她家,她和大成的小家。刚开始陈楼还偶尔聊几句,后来说多了发现共同点是在太少,就只听听了。 小慧自己想了会儿,又往空调口挪了两下道:“我跟大成说了,现在这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又冷又潮,隔音也不好。现在俩大人一小孩就窝在指头大点的地盘上,连蜗居都算不上呢,蚁居还差不多。” 陈楼问:“那你们打算搬走?” “当然要搬了,”小慧得意道:“我已经催着大成去找新房子了,不为别的,为了宝宝也不能凑合啊。再说我俩其实都不是缺房子的人,大成他爸妈在城里买了一套二居室,就是给我俩准备的。只是我那个大姑子有些太不要脸了,都结婚成了外姓人了,还住那不搬,等着我们撵呢!” 前几天漂亮有气质带橘子来的“大成他姐”,一下子成了没脸没皮鸠占鹊巢的“大姑子”。 小慧又说:“不算他那一套,我爷爷那边也要拆迁了。听我爸说要补的话,能补三套,孙子辈里就我跟我堂哥俩,那天我听说那个十来年没露过面的堂哥回家了,不过没用,我爷爷和他这个孙子不熟,我打电话也跟我爷爷说了,这些年谁天天围着你转的呀,还不是孙女,你可不能偏心。” “……”陈楼笑笑,转移话题道:“……那祝你们早点找到如意的房子。再找房子找个好打交道的房东,北屋的王平也要换地方了,据说找的新房子不错,地脚好绿化也行,你可以问问她怎么找的。” “好的,谢谢陈哥。”小慧点点头,忽然呀了一声:“那我们搬走了,房租就光你和西屋的平摊了吧。” “看看吧,”陈楼刚在她说要搬走的时候也想到了这层,说:“我发个招租的信息,看有没有合租的。” —— 话虽然这么说,陈楼真在网上挂了几天的招租信息,却只收到了一波波的中介电话。现在临近学期末,这房子唯一的优势就是离着学校近,现在学生都不来租,也就只有中介感兴趣。 算起来上一世的这时候,他大约已经和关豫搬出去住了,所以不知道小慧怀了孩子,也没遭遇过C城的这帮中介——C城的中介面黑心也黑,听陈楼说不用他们,要自己租,破口大骂的大有人在。 陈楼起初是震惊,这一行的素质良莠不齐,但是一上午十几个电话的频率实在骚扰的他够呛。他忍住没发火就算了,竟然还招骂。陈楼刚开始两天还忍着脾气,后来见有个人竟然咬着他不放天天定时来骚扰了,忍无可忍地对着电话跟人对喷起来。 只是在住的地方不方便骂,守着小两口他总有些不好意思,在路上在车上也要顾及下脸面,最后还是在宁珊家里的一块多出去的小平台上,把小门一关,成了一块施展本事的小地方。 “——你快别说了,说话跟放屁似的,放屁还有个味呢!你连个味儿都没有!”陈楼抓着手机冷呵一声,嘲讽大开:“素质?可不,你素质高,你素质比一般的狗强多了,现在过门槛儿还蹭蛋呢吧。多亏你爸比较通人性,要不哪来的你……” 电话那头的人气的不行,叽里呱啦一顿乱骂。只是战斗力不行,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输出的伤害实在有限。 双方你来我往交战数十回合,最后对方败下阵去,陈楼冷哼一声,得意洋洋地结束了战斗。 —— 宁珊已经做完题了,在客厅打了一杯咖啡给他。见他似乎心情很好,忍不住问道:“陈老师你在忙什么呀?” “啊,学术问题,”陈楼面不改色地说道:“太久没接触,业务生疏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后咦了一声:“你们家咖啡不错啊?” 他原本对这些不懂,但是耐不住关豫喜欢,偶尔会在咖啡厅和他约个会。喝来喝去,再专业的什么咖啡喝不出来,但是好坏能分个差不多。 “是吗,这是我哥自己磨的粉,”宁珊很高兴,说到这眼睛一亮,忙说:“我哥要回来了。” “你哥要回来了?”陈楼愣了下。吴嘉嘉和他说过,他给宁珊补课的时间到宁珊哥哥回来为止。现在才一个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宁珊却很幸福,眼睛弯成月牙状说:“对呢!他那边事情忙完的早,这几天在订回来的票了。我都要想死他了!他要给我带了好多好多东西呢,有的都已经发快递了,这两天就到。” 陈楼见的哥哥们都是弟控妹控,关峰就是个典型,再看宁珊这个幸福的小样儿,忍不住有点艳羡的啧了一声。 宁珊也想到了补课的事,忙补充道:“不过你还是要继续来给我上课哦,我还没学好,我哥也说了要找机会谢谢你。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呢!” 小姑娘自己规划的挺好,陈楼笑了笑没出声。 宁珊最近数学的基础打的不错,她哥回来后辅导她应该绰绰有余。宁家的状况陈楼虽然没多打听,但是也早看出来了,现在这个家里也就强撑了一个讲究的壳子,里子全靠宁珊他哥撑着。 他哥既然和自己一样是学生,在外面的日子恐怕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自己这两年好歹存了点钱,如果继续从宁家刮油水,他可就于心不安了。 只是现在又正赶巧租房的那边一堆破事,这心情实在不算美妙。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陈楼看了眼,又是那个不依不饶的小中介,皱了皱眉挂断了。 “你的数学进步很快,我过几天可能也要忙着考研的准备了,可能顾不上你这边,到时候你还是多问问你哥,让他给你对对题讲讲答案就行。”陈楼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看了眼时间。 宁珊虽然单纯,却不算笨,见状忙说:“没关系啊,我哥回来也会挺忙的,哎老师,考研不是过几天就考了吗?不行你考完试再来也行啊!那时候你就有空了。” “我今年不考,”陈楼笑了笑:“明年再报名。” 也多亏今年政策不合适,自己没报名。不然现在这两眼一抹黑的样,上去西综估计要交白卷儿了。 “那你是明年考吗?那你完全可以沉住气啊!”她一门心思要留陈楼下来,最后着急道:“而且我哥英语特别好呢,在东大还拿过英语竞赛银奖的,他也可以给你辅导英语!” 英语的确是陈楼的弱项,宁珊着急的看着他,光洁的额头上都冒汗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嗡嗡的开始响。陈楼再次摁掉,笑着说:“行,不过你哥刚回来的头两天你肯定学不到心里去,我就不来了,给你两天假好好玩玩。” “那以后——” “以后还来,”陈楼无奈地抓起包往外走,道:“这两天好好复习。” 他抓着包走的很快,到了楼下心情依旧有些暴躁,接通电话就开始骂:“你他妈没完了是吧!指着几个中介费过年呢!——” — 宁珊送走陈楼,又不放心,站在楼上看他打电话。虽然声音听不见,但是感觉陈楼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她犹豫了一下,心里还是不踏实,跑到小平台上给他哥打电话。 “……哥,我这样做对不对?”宁珊在他哥前面没怎么有主意,对陈楼说得时候心直口快,说完了又怕他哥有意见,也担心自己说服不了陈老师。 不过宁哥哥一向顺着他,淡淡地说:“你愿意留他继续教就教吧,家里不差这点辅导费。英语我可以抽时间辅导下他,不过他说得对,他现在缺的是词汇量,不缺我。” 宁珊连忙点头答应,说:“那你回来帮帮我哦,我怕他以后找借口不来了。” 宁哥哥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问,“你以前说,陈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珊自从陈楼来补课后动不动就在电话夸陈老师,每次的关键词都不一样,她认真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陈老师……嗯,博学多才、有见识、够绅士、对人礼貌,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哦?”宁哥哥忽然打断她,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听过他‘风度翩翩’地骂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楼:本老师好久没骂人,一骂人就出篓子宁哥哥:呵呵呵,幸好没真磕头。 第15章 宁珊早上接了她哥的电话,匆忙间没扣死就去给陈楼开门。她哥那边忙了一会儿才发现,想要挂断的时候,却听到了陈楼的一番精彩骂战。 小平台太小,陈楼的声音也又没刻意压低,各种带段子的冷嘲热讽层出不穷,宁珊他哥听着像是陈老师的声音,又觉得不像,毕竟那个稳重绅士善良十足到让他恨不得磕头的陈老师,和电话里听到的这些话太对不上号了。 他关心则乱,一时想到家里有个男人,又忍不住害怕担心,于是给陈楼打电话确认。 陈楼手里的未接来电第一个是中介的,第二个是关豫的,第三个就是他的。然而陈楼心里烦闷,以为是中介不依不饶,接起来立马对着人就喷上了。 等他骂到娘的时候,听筒里的人才叹了口气。 宁家大哥十分无奈的说:“别骂娘了,好歹在我家门口呢。” 陈楼:“……” 他愣了一下,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三十多岁的老脸难得一红,张口结舌半天,直接心虚的把电话挂了。 宁家精心教育宁小妹十几年,从来都是按照古代名门闺秀的标准来,再严一点就要笑不露齿了。只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也有点古灵精怪,不过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一直压抑着罢了。 果然,宁珊听他说了大概后啊了一声,关注点竟然歪了:“那陈老师是怎么训人的啊?” 宁大哥十分无奈的纠正:“不是训人,是骂人。” 宁珊好奇心爆棚,想到自己那天对关豫不痛不痒的几句成语,敬佩之心油然而起,慨叹道:“原来陈老师连这个都擅长。”她顿了顿,想到陈楼的那句“学术交流,略生疏,”自己忍不住捂着嘴,笑的都要压不住声了。 “行了,别装了我都听见了,”宁大哥笑道,过了会儿又问:“咱妈呢?” “还没回来,”宁珊说:“那天跟我打电话要钱了,说是在那边不够用,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也好,要钱就给她吧。”兄妹俩说到这里都有些无奈,又聊了两句家常话才结束通话。宁哥哥订的车票是后天的,傍晚坐车第二天一早到C城,宁珊高兴了半天,又给陈楼发了短信说了具体时间,开始迫不及待的重新收拾起家来。 —— 陈楼收到宁珊的短信后五味杂陈,连带着对关豫的口气更恶劣了不少:“我租房是我的事,你能不能别搀和?!” 关豫也有些窝火,他刚给陈楼打了第一遍电话被对方直接挂断,第二遍又被莫名其妙训了一顿。现在好不容易说上话了,对方也不给他好脸色。 “陈楼你能不能行,我说了房租我出!咱俩一主卧一次卧,你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呢!” “呵,还反问上了,”陈楼道:“你哪是好人心?你不一直是狼心狗肺吗?” “……”关豫。 陈楼好久没这么直接的骂他了,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关豫说:“……就当我狼心狗肺,行了吧,我不和你争。” 陈楼:“……” “我又不图别的,你睡主卧我睡次卧,那墙隔着二十公分我也不能怎么着。我就图能睡一个好觉而已。”他说到这里,又语重心长道:“而且这事我求你,你不用出钱,水电费都不用管,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呵呵呵呵——”陈楼道:“不用。” “当帮忙不行吗?” “帮不上。”陈楼拒绝地干脆,软硬不吃了。 “……”关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搓了搓头发叹了口气道:“陈楼,我是真没办法了,不和你在一个屋檐底下我就睡不好。我知道你烦我,能不能看在咱过去几年的情分上,你就当找了个陌生人合租?” “可别看过去的情分了……”陈楼也叹了口气:“你这脑子回来一趟砸歪了吗?本来还觉得你可怜,你一说过去的情分我倒是越想越解气了。” 陈楼啧了一声:“爱咋咋地吧,这都是报应。” 他们俩在一块的时候陈楼什么难听的话都爆过,唯独没说过这个词,大约是觉得关豫的罪行罄竹难书,因此他所遭受的那点小挫折小麻烦,根本不足以称之为业报。今时今日说出来,陈楼挂了电话咂摸了一下,还挺对味儿。 只是这个租房也实在让他头大,陈楼回到住处又重新打开了发布信息的页面,想了想加上“交通便利,”毕竟附近有个公交车站点,“周围生活配套齐全”——有个迷你菜市场,“有家具家电”——厨房有个电磁炉,“物业费全免”…… “哎陈哥,咱这不是没物业费吗?”大成在后面冒出头来问。 陈楼以前都是回家后就关门的,后来见全屋就他自己有空调,其他人的确冷的够呛,索性没事的时候就把空调打开,门也敞着往外跑跑热气。 陈楼又从别处看的高档小区的出租信息里扒拉了两句别的,一股脑儿的贴上去,回头就照着大成的脑子砸了一下:“悄么声的!吓死你陈哥啊!” 大成嘿嘿笑着摸了摸头。 陈楼啧了一声:“没有物业费不就是不用交吗,说全免也没错啊!再说每个月3毛钱的垃圾处理费还是我出的,这都没写上。” 大成乐了:“陈哥你还真是大方。” “你怎么过来了?”陈楼关了页面回头瞅他:“有事?” “没事没事,”大成呵呵笑了两下,“我就,就坐坐。” 他不大自然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陈楼果然不再问,最后只能摸了摸头,说明来意:“其实就是,过几天不就是小慧的生日了吗?”大成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给她个惊喜,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过才行。我倒是也问了几个同事,可是他们说的我都用不上。” 陈楼点了点头,没说话。 大成搓着手,略有些尴尬的说:“可是我手里钱不多,这又得存着准备孩子的东西……” “你就说你想跟我说什么吧。”陈楼说。 “……也没什么,”大成说:“陈哥,你夏天的时候不是在蛋糕店干过吗?蛋糕还会做吗?” “我没在蛋糕店干过蛋糕也会做,”陈楼啧了一声,抬眼好笑的看着他:“你说吧,要个什么样的。” 他说完,从床边立着的一个编织袋里翻了翻,果然翻出来一小袋东西,是以前在蛋糕店工作时买的工具。只不过买了后一直没用过。大成喜出望外地在他的电脑上翻蛋糕的图片,最后用直男的审美选了一个通体粉粉带着花边的奶油蛋糕,指着问:“陈哥,这个怎么样?” 陈楼凑过来看了一眼,指了指旁边的一款双层的说:“还是这个吧,给你做个翻糖的。” 这时候C城的翻糖蛋糕还没兴起,陈楼不过是因为看见当时蛋糕店的老板做过一次,记住了一点步骤。上一世的时候,也是这几天,他和关豫刚同居,就得知后者快过生日了。 关豫什么事情上都是讲究的,他带陈楼去吃法餐,喝水就去咖啡店,运动的时候去游泳馆羽毛球馆,如今要过生日,陈楼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忐忑。 当时正好临近期末考试,老师们都开始体贴的给大家化考试重点,关豫难得的天天去学校上课,陈楼便请了假,偷偷摸摸地准备了好多。有鲜花,有红酒,还买了不少气球。最后到蛋糕的时候,他灵机一动,决定自己动手做。 他选择了在当时看来颇有逼格的翻糖蛋糕,最后又选定了方案——四层,三层浅蓝一层深蓝,取1314之意。只是他当时看到的东西十分有限,材料没记全,步骤也模糊,也亏关豫白天不在,陈楼这才一次次的实验成功。 当时他们都太肤浅,彼此性格没有磨合,习惯也不熟悉就匆匆开始了一辈子的承诺。这一路走来也并不顺畅,如今看到别人,便巴不得别人都成双成对德幸福美满,再也不要去遭那种拨皮抽骨的罪。 大成看陈楼的神色有些怔忡,小声地问:“陈哥?这个材料得挺贵吗?” 陈楼回神,笑了笑,“不贵,我送你们。你俩要好好的。” — 小慧的生日还早着,陈楼看了看需要用的材料,给自己列了一个采购清单,又去机器上取了几百块钱。第二天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了几个要看房的电话。 这小区的楼号早已经不清楚了,陈楼只能出去接人,一下就耽误了两天过去。只是他改的信息虽然华丽,房子却着实一般。迎来送往了好几拨之后,好歹被个一头红毛的男孩定了下来。 这男孩是个学生,和同学出来租,一人一间正好,给钱很痛快,只是说有些神经衰弱,希望陈楼和另一家作息规律,不要晚归影响休息。 陈楼为这点破事上了不少火,此时自然满口答应,和人签了合同,又仔细点了几遍定金,人一走就忙不迭的上网把那两条信息给删了。办完之后神清气爽,看看时间还早,终于捏着采购单子一路哼歌去了超市。 宁珊打电话过来的陈楼刚到超市门口,他愣了下,刚接通就听那边的宁珊要哭出来了:“陈老师怎么办!我把自己锁外面了!” “……锁外面了?叫开锁公司啊?”陈楼愣了一下。 “可家里的锅还烧着呢,我就出来放个东西……一转身门就被吹上了……”宁珊显然已经急的没主见了,带着哭腔问:“开锁公司说现在堵车厉害过来要二十五分钟,怎么办怎么办,那时候锅都熬干了会出事吗?我得打给谁,110还是120?” “……”陈楼握着手机,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栋回迁房,叹了口气道:“别打了,估计都堵车,你邻居在家吗?” 那边传来敲门声,随后宁珊急说:“在在在,阿姨在家!” “等会吧,我就在你楼底下。” —— 这两栋回迁房的户型很差劲,陈楼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邻居家的厨房和宁珊家的小平台正对着,那天他打电话的时候手欠,还把隔壁家露出头的葱叶子给怼了回去。 陈楼轻而易举的翻到了宁珊这边,把一旁观战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吓的够呛。虽然看起来没难度,但毕竟十几层高,两边什么防护都没有,陈楼连个护栏都没得抓。 他成功落地的时候宁珊没出声,邻居阿姨先哇的一声激动哭了。 陈楼被吓一跳,去开门的时候被宁珊扑住搂住脖子的时候,又吓了一跳。 “快下来吧,我这心脏病都快让你俩吓出来了,”陈楼无奈的推推她胳膊,转身皱了皱鼻子问:“你在做什么呢?” “做汤,给我哥炖的。”宁珊小跑去厨房,掀开盖看了眼,又拿筷子戳了戳里面的鸡肉。 陈楼挑了挑眉,这才发现客厅里多了不少东西,门口的储物柜上多了几个男士鞋盒,看标牌都是价格不菲的高档货,客厅的茶几上叠着几本财经杂志,沙发上却放着一块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士披肩。 宁珊看完火候后又忙跑出来,从一边翻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他。 “陈老师,这是我哥送给你的,本来打算你过来上课的时候给,正好今天碰上了,就一块拿着吧。” 陈楼抬了抬手,下意识的要拒绝,却在看到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时愣了一下。 ——祝陈老师考研顺利,学有所成。 那个学字写的十分艺术,隐约像是个笑脸,只是看不出是微笑还是嘲笑。 陈楼不知道宁珊她哥有没有说过俩人上次的乌龙事件,轻咳了一声,接过那两盒子打开来看了看。 两个盒子 ,第一个里面是个像手机的东西,一旁用A4纸打着一份不怎么讲究的说明书。陈楼仔细看了两遍,才认出这是一套人体解剖的虚拟设备,后面的电子屏是微型投影仪,一旁的两支笔似乎是操作用的。说明书上没有厂家,只有一个外国人的签名… 他惊的目瞪口呆,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然而翻开第二个,心脏又立刻从嗓子眼落了回去。 一本书,书名是《骂人的艺术》,扉页上又写:向陈老师致敬。 第16章 陈楼在超市里慢慢逛,宁珊推着车子笑嘻嘻地在后面跟着,他们俩都是青春洋溢的时候,又是俊男美女,惹来不少小姑娘小伙子回头看。 “别笑,都笑出法令纹了。”陈楼回头用手指着她说。 宁珊条件反射的闭上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笑的弯了腰:“陈老师你们俩好逗啊!” 陈楼无奈,只能一样一样的按着清单挑东西。 这家进口超市就在吴嘉嘉的小区楼下,宁珊刚刚问起他为什么正好在附近,陈楼便把要做蛋糕的事说了。谁知道这个原本不爱出门的姑娘竟然立刻把火一关,拿了包要跟他一起。陈楼拿这样软绵绵的女孩子最没有办法,只能拖了个尾巴一起来采购。 宾 俩人聊着天,宁珊便提起了陈楼上次和他哥的乌龙事件,越笑越开心。 陈楼威胁她不管用,无奈道:“这里都是做甜品的东西,你跟着来干什么?要不你回去吧?” “我才不,”宁珊笑嘻嘻地说:“我哥也快过生日了,我要给他做曲奇小饼干。” “……你还会做饼干?”陈楼挑了挑眉,“不过你那鸡汤做的可不咋滴,别把饼干做糊了,害你哥。” “怎么会呢!我是不太会热菜而已,”宁珊委屈地抗议:“要不是我妈这段时间不在家,我连炒菜都没机会试呢,她什么都讲究,嫌弃自己做中餐油烟重。” 陈楼顿时有些难以想象这一家平时都怎么过的,不过联想到那杯家颇为讲究的咖啡,啧了一声:“你们家的生活品质够高的。” “……没办法,我妈要求的,”宁珊有些低落地左看看右看看,边走边说道:“我妈说,我们宁家原本也是豪门贵族,她小的时候长居上海,我姥姥都带他去吃最正宗的上海菜,那时候路上跑的出租车极少,她们却出门只坐车。常去的餐厅也是西餐厅,动辄一顿饭要花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后来我妈被我姥爷带来C城定居,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一样是在这里拔尖的。” 陈楼之前猜过她家祖辈的情况,想到不普通,却没料到竟然有钱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得有些咋舌。 宁珊却抿了抿嘴:“不过这些都是我妈说的,我跟我哥从小过的日子并不算宽裕,只觉得家里的宅子大,我妈管的严,还总让我们学些没用的。后来我俩懂事了,我哥就说,当哄她开心了。我妈一直买贵的东西,再后来也不许我们买便宜的,买了就给扔,可是明明有时候家里都穷的快买不起盐了,她也不改。” “我妈虽然不是贵族,但是这要钱劲也差不多,”陈楼忍不住笑着说:“三天两头跟我要钱,不过我抓的紧,给她算好了,多一分也不给,倒是省心的多。” “是啊,我哥就是太顺着我妈,”宁珊越想越心疼:“本来昨天他刚回来,我让他好好休息的,可是今天早上才四点他就不在家了,也不知道去哪儿忙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想给他炖个汤喝。” 她看陈楼买了几样材料里有翻糖膏,忍不住惊讶地问:“陈老师你要做什么样的蛋糕啊?” “翻糖的,”陈楼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好,试试吧。” 宁珊啊了一声,眼睛亮了亮,有些纠结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们家有烤箱是吗?”陈楼却突然回头问道。 宁珊连忙点点头。 “那借你家烤箱和冰箱用用,”陈楼敲了敲购物车,“剩下的材料就再给你哥做个,抵了电费和使用费,怎么样?” “——啊太好了太好了!”宁珊连连拍着购物车,连着叫了好几声,这才跟着陈楼一块去结账。 陈楼因为租房已经耽误了两天,现在开始着手准备也正好,又想到家里也有几样零碎东西需要放冰箱,于是让宁珊先把东西带回家,自己回家一趟。 回去的时候大成正好在往外搬行李,看样是要赶在生日前搬进新居。小两口老鼠挪窝似的一趟趟的打包往楼下挪,陈楼看着小慧毛手毛脚的就头疼,又怕她戳到肚子,于是喊了两个人帮个忙,再等着去宁珊家的时候,天就黑了。 C城冬天不仅黑的早,还黑的吓人,伸手不见五指,陈楼骑个破自行车,竟然在这条天天跑的道儿上栽了三四个坑,差点磕到蛋。他把车停楼下过道里,跺了跺脚,这才发现楼道里面也是黑的。陈楼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到电梯那,等从电梯出来再打开手电筒,一户户的贴着门牌号找宁珊家。 看到一个男人狂拍一户的防盗门时他还没在意,这边的楼栋一层就有十几户,外面没有物业保安,里面住的人也杂七杂八,他来接宁珊的时候曾遇到好几次衣衫不整吊儿郎当的人,宁珊说是隔壁小区又在建东西,一个包工头弄了一群外地的民工租下了一整层,在楼道里撒尿拉屎的都有。 那男人警惕地看了陈楼一眼,见陈楼没注意他,又是嘿嘿笑了几声,说不出的猥琐,拍着门喊:“小娘们儿,咋不吭声呢?……”后面又是几句夹着凌辱的淫言秽语。 宁珊家就夹在中间那一块,陈楼不过是怕敲错了她邻居的门才谨慎的看着门牌号找过去,一听这男人的调子,下意识的就把手电筒的光打在了那人旁边的一户上。 06户。旁边的就是07户宁珊家。 那男的在骚扰宁珊?!宁珊她哥呢?!不是回来了吗? 陈楼脑子嗡了一下,随后几乎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心里也有些讶异,却知道自己的脸必然已经绷紧了,如果那个男人回头看自己一眼自己一定忍不住,甚至这会儿手也有些发抖。可是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口气憋住,装作往回找门牌的样子到了楼梯口。 楼梯口上的墙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脏污痕迹,地上也不知道堆了些什么东西,陈楼下手往里一摸,抓住一根棍状的东西抽出来晃了晃,是硬的,这下再也憋不住,从楼梯口走出来的时候骂了一声就朝那个嘿嘿笑的男人砸了过去。 “……我操你妈!” 一棍子下去的时候陈楼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那种爆发全身力道的刺激感觉让他牙根都要发痒。这男人刚刚看见人的时候就有些警惕,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现在立刻用胳膊挡住的时候叫了一声,陈楼的长棍也断了。 这人显然是干力气活的,陈楼近距离的时候才看见他的胳膊上都是疙瘩肉,黑漆漆的。他从小就是个对自己亲舅亲妈都能下刀子的岔口,此刻见这人必定不好对付,抬腿一脚就照着对方的后背狠狠踹了下去,那人一点不敢回头看,惨叫一声忙滚起来屁滚尿流地逃了。 陈楼站在楼道里,咬着牙站着。这么大的动静,整层十来户人家,没有一户出来看。他在楼下的时候不是没注意,这个点,至少半数以上的人家都是亮着灯的,可是没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完全不管人命的砸下去,是因为宁珊是他补习的学生,还是因为这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子,又或者是因为,其实宁珊和她哥的遭遇,跟自己并无两样。 和吴嘉嘉,关豫,岑正他们比,自己和宁家的兄妹俩,才更像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苦行僧,这里的苦并非只是贫穷和无权无势,更多的是来自自己的家人。并非所有的家庭都和和美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生在不同的家庭自小遭遇不一样,选择也大相径庭。而他们三个,却同样渴望亲情,同时又为这亲情所累。 宁珊从防盗门后露出一张小脸的时候,脸色已经惨白,一只手背在身后,露出了半个包着木皮的刀把。 一个月前穿着毛衣却警惕地隔着防盗门看着他的女孩子渐渐鲜活。 陈楼当时就有留意,总感觉他第一眼看到的神情不太和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恐怕今晚的龌龊事情不是第一次,当然,也未必会是最后一次。 “别怕,”陈楼把东西咣地一下扔在地上,才发现那是一根没了胶棉的拖把。 “你进去,除非你哥回来了,别开门。”陈楼指着她说。 宁珊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看见陈楼手上有块擦伤,低声道:“陈老师你进来吧,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不用,”陈楼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走两步把刚刚丢在一边的东西拿起来,隔着塑料袋闻了闻,递给她说:“你把这东西放冰箱里,冷藏就行。我在门口守着,等你哥回来。” —— 陈楼在宁珊的门口一直守到晚上八点,期间宁珊几次坚持让他进家门,都被陈楼手里的电话打断了,只能给他搬了个凳子。 陈楼一手拎着剩下的那半截拖把杆儿,一边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打电话的是租房的红毛,死活要今晚就搬进去住。陈楼直觉那猥琐男就住在这楼里,不放心宁珊自己在家,给宁珊他哥打电话又没有人接,只能敷衍着往后拖。 那孩子却有些轴,隔十几分钟就打一次,陈楼一开始想发火儿,可是对方的态度又让他有些下不去嘴。 - “陈学长你人真好,你太好了,我就头次见学长这么善良的人,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太好,可是我头次租房有点激动,学长你不介意吧?学长你一定不要生我气我明天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红毛照着屏幕上的字麻溜儿的念完,等听到那边无语的叹气声的时候,赔笑两声挂了电话,转过脸就一脸嫌弃道:“忒他妈肉麻了!” 一旁叼着笔杆的关豫拧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红毛和同学对视一眼,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问:“哎哥,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关豫还是没理他,皱着眉头想想停停地在电脑上敲字道——啊对啊陈学长,您别烦我我在楼下等你会儿,就是问问…… 红毛啧啧两声,百无聊赖的拍了拍椅子。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多半是在带着妹子刷副本,万万没想到那天被关豫给逮住后变成了给老爷们电话查岗。 关键这岗查的一点都不高明,翻来覆去就那点破事儿,几句好听的话来回颠倒着说。更何况那边真有什么事,快的几分钟就完了,这十几分钟的查岗频率顶个屁用啊? 红毛心里嘟囔了好几遍,也不敢说,左看右看没事,从同学兜里摸了一根烟出来。 “别在这抽!”关豫回头皱着眉说:“我烦这个味儿。” “不抽,我就闻闻,”红毛啧了一声,双手投降道:“知道你讲究……不过哥,我跟我们家老太太要钱的时候都没这么肉麻,咱能换个台词吗?” “换屁!”关豫说:“陈楼吃软不吃硬,按你那台词他早就废了你了!” “怎么可能?”红毛叫道:“你没看见他数钱的时候那样,笑的我都瘆得慌,哎吆,那就是一钢镚儿栓到肋巴条上的主儿,我现在好歹是金主呢他肯定得供着,那破房子,傻逼才去租。” 他说完忽然想起连自己也骂了,忙补了一句:“除了咱。” “傻逼才觉得自己不是傻逼,”关豫皱着眉骂了他一句,又闭着眼往椅子里面靠了靠;“他们屋的防盗门太破了,厕所还是个蹲的,厨房也不行,都什么破玩意儿啊——” 红毛立刻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瞪大了眼。 果然,关豫一下下的敲着桌子,开始盘算起来:“门给他换了,马桶……也别整什么好的,就照你家那样的来……” “操,能不损人吗?”红毛抗议道:“我家的怎么就不是好的了——” “那个纱窗也破了吧,”关豫瞅他:“你照片呢,再拿过来给我看看?” 红毛:“……” 红毛觉得这人说买东西就跟买颗白菜似的,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可是也没什么办法,谁叫同人不同命呢。更何况关豫一看就是对那个陈楼格外上心的,别的不说,就他这个见不得人抽烟的样儿,听说连他爸他哥都得躲着抽,那天红毛去看房,被陈楼熏了一身烟味儿,出来后关豫却没吭声,也没让他滚远点儿。 红毛想到这忽然想起来,提醒道:“哎哥,你不是闻不得烟味儿吗?这个陈楼可是个老烟枪啊!”他那天嫌弃陈楼的红塔山,递了根好烟过去,谁知道陈楼眉头一挑,给他来了句“没味儿”。 “老烟枪就老烟枪,”关豫叹了口气:“让他改他也不听,早习惯了。” 第17章 陈楼摸了摸裤兜,捏出来一个烟盒,好在还剩最后一根烟,点上,在楼道里狠狠的吸了两口,才慢慢的吐了出去。 烟圈在半空中飘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陈楼眯了眯眼,舌头微微一弹,随后吐出了两个小圆圈,一个一个的套了进去。他吐烟圈的技术是一绝,偶尔也会表演给小姑娘哄人开心,然而抽烟的时间却不算久。 现在想想,上一世的事情有些已经开始模糊,陈楼早已经记不起当初第一口烟是怎么回事了,只隐约记得是工作需要,还因不会抽被呛进肺里难受了半天。后来之所以多起来,其实是故意的。他那时候就是想,路鹤宁又不抽烟,如果自己身上烟味重的话,那关豫就不会认错了吧。 现在想想也真是幼稚,然而烟瘾一旦起来了,后面想戒也难了。 陈楼捏着最后一点烟屁股,又吸了两口之后,才扔地下用脚捻碎了。手机发出了微弱的一声哀鸣,哼哼唧唧地自动关机了。宁珊在屋里听他打电话听的很清楚,愧疚地劝道:“陈老师,你回去吧,我真没事。我就当那是条疯狗好了。” 陈楼在手机上使劲摁了几下,看没反应了,扔到了衣兜里,扭头隔着门问:“这人常来?” “也不是……”宁珊说:“我妈和我哥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去年来过一次,差点进来,我当时用防盗门把他的手指头夹断了,可能他一直不解气吧?” “没报警吗?”陈楼扫了扫身上,皱着眉问:“你哥没说怎么办?” “报了,没用。第一次楼道里黑,我没看见他长相。后来他来的时间不一定,我报了两次,第一次警察找不到地方,在我们楼底下让我下去接他们……再后来那次……就是进来问问话,什么也没记,就走了。”宁珊挑第一个问题回答了,过了会儿才回答第二句,“我哥……我没告诉他。” 陈楼:“……” 怪不得,宁珊她哥这么护妹妹的人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还在外面工作到半夜。只是他也能明白宁珊的顾虑,他们一家老弱妇孺,只有这个哥哥是顶梁柱,又挣钱又管家,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事,难保不会跟自己一样豁出命把人往死了揍。 到时候把坏人揍出事了,她哥肯定也没好。如果他哥不能打,被人揍出事了,那更麻烦。 —— 宁珊那边忽然呀了一声,似乎是打通她哥的电话了。陈楼等了会,果然听到她说:“陈老师,我哥快到楼下了。” “……那我,”陈楼想了想说:“我有点事,先走了,你锁好门。” “哎,都没让你进来休息休息。”宁珊有些愧疚,忽然想起冰箱里的东西,又问:“哎陈老师,蛋糕是明天做吗?” “明天。”陈楼把凳子往墙边放了放,又嘱咐了一句:“锁好门。” 电梯很快升上来,陈楼在电梯口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按照宁珊的习惯,今晚的事她够呛会告诉他哥。只是陈楼今晚把人揍了,好的话对方知难而退,以后少来骚扰。如果不好的话,难保对方不会伺机报复。小姑娘不一定能想到这些,自己毕竟大几岁,想来想去,还是多一嘴比较好。 陈楼裹了裹衣服,把帽子也扣在了头上,靠在墙上继续等起来。 电梯升升降降,期间有两次出来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陈楼懒得解释,盯了一眼见是女的,便合上眼继续靠着墙休息。 不知又过了多久,电梯开始晃晃悠悠的往上升,陈楼心里有预感,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果然走出来一个男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穿着西装,身上还有点木质的香味。 “宁先生,”陈楼喊了一声:“请留步。” 电梯里的灯光十分微弱,男子出来的时候低着头看手机,陈楼只看到了他的穿着和身形,这会儿对方讶然回身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挺鼻薄唇。陈楼怔了一会儿才回神,心里忍不住突突地发跳。 “陈老师?”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依旧气度很好的笑笑,礼貌的伸出了右手。 陈楼皱了下眉,挥了挥手道:“先别客气,我有要紧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把今晚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着重强调了那个男人的大致身形,最后道:“这人不是第一次来,再具体的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妹,我告诉你一是希望你以后稍微注意下,不要工作到太晚,小姑娘自己在家不安全。二是你们在明他在暗,平时还是多留心一下,谨防他报复。” 宁珊她哥大约是真的震惊了,愣了半天还没回神。陈楼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看电梯一直没人动,还是停在这一层,说了句“我先走了,再见。”便直接按开进去了。 —— 他一路骑回家,路上坑坑洼洼的,磕没磕到蛋他都不知道,脑子里满满当当地有些发凉,像是塞了一瓶的薄荷油进去。 宁珊她哥,长的很好看。 身形好,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高,但是就简单的两眼,陈楼就比较出了人家的腿比自己的长。 皮肤也好,电梯那光暗的跟鬼火似的,自己竟然也能看出他脸上的柔光。 会喷香水,味道清淡不刺鼻,关键不俗,自己平时啥也不喷,到了夏天浑身都是六神的味儿,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出身。 西服,领带,咖啡粉,高档鞋盒…… ——路鹤宁。 陈楼闷着头,回住住处后却没上楼,自己在小区里溜达,最后找了块石凳坐着。 石凳很凉,隔着保暖都能感觉到屁股下面凉飕飕的。风也很冷,变着法儿的从脖子里往里钻,陈楼扭了下屁股,伸出手搁在屁股底下垫着,又缩了缩脖子,这才不动了。 他有些冷,觉得这种缩着脖子的姿势格外有安全感。甚至此时此刻,他很不合时宜的想,怪不得有个词叫缩头乌龟,头大约就是动物的软肋,缩起来就有安全感了。除了乌龟之外还有鸵鸟,急眼了,头往沙子里一拱,露个大屁股对着外面。别人看着蠢,但是在鸵鸟心里,起码那一刻还是稍稍有点慰藉的。 这么想想,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当年他和关豫一起去动物园的时候曾笑话鸵鸟说,人进化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学会了后肢行走,拿脸不当脸。就拿着这鸵鸟来说,他自欺欺鸟的时候是把脸藏起来,而人不一样,人在自我欺骗的时候脸格外大,巴不得周围的人都是傻子。 关豫知道他一语双光,没接话。那时候的关豫养气功夫已经上去了,陈楼轻易触怒不了他,即便指着丹顶鹤叫丹顶鸟,他也只是无奈的笑笑。 陈楼却莫名的气不愤,继续扬言道:“我陈楼这样的人,一般人惹不起。碰上敌情我才不会怂,直接上去干翻他!” 说这话的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和路鹤宁四目相对,对方彬彬有礼,喊他陈老师。而他心里沸反盈天的闹了个欢儿,最后告诉对方,你最近注意安全。 —— 陈楼这天睡的很晚,早上起来才想起来给手机充电。昨晚红毛打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说自己到了楼下了,陈楼一开始以为他是开玩笑,等回来看见客厅里的一堆东西,才知道对方是真着急住进来,可能最后打不通自己电话,找了另一户要的钥匙。 对于这个新邻居,陈楼并不是很喜欢,总觉得那头红毛太扎眼。但是这房子是在太破,现在能租出去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也没什么余地挑挑拣拣。 陈楼坐床头上,搓了搓脸,把红毛给的押金拿出来,又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一张张的摆在床头,开始上网银查自己的余额。 几张银行卡里钱最多的是五位数,那是他固定往里存钱的一个账户,平时不取只存,其余的卡里三两百的又,几十的也有,拼拼凑凑,算起来还不算少。 这里面关豫的贡献不少,陪一晚给五千的事也就他能干得出来。陈楼估计过,关豫这次出来租房子,肯定租的上一世那样的公寓,水电暖家具家电齐全的那种,当年他们那个房子租的颇为奢侈,关豫从小少爷似的养大吃不得苦,陈楼爱情饮水饱也不在乎钱,俩人住了一年后才因为经济困难挪了出去。 这次关豫主动租下房子又提出陈楼不用花一分钱,从心里讲,陈楼还真是很心动。只是他心里更清楚的是,如果真这样下去,他和关豫很难一刀两断。尤其是在和关峰聊过之后,陈楼更加确定,关峰对他这个弟弟早已经怀疑了,甚至已经锁定了目标。假如俩人同居,说不定那天就稀里糊涂的按照上一世的剧本被捉奸了。 陈楼虽然爱财,却绝不以身犯险。想想还是让关豫去找路鹤宁的好。 只是不知道关豫是否知道路鹤宁已经回来了。 上一世关豫知道路鹤宁回来是过年时候的事,算起来还有一个月。陈楼记得宁珊刚开始也说过,他哥哥是年底回来,这次提前回来她也很意外。 陈楼摸不准是事情发展和上一世不一样,还是上一世自己知道的信息不全。因为据关豫自己所说,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和路鹤宁第一年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过年期间,路鹤宁刚从外地回来,他们在商场偶遇,一起喝了杯咖啡,第二次是来年的毕业季,他们拍毕业照的时候,路鹤宁在散伙饭上被人灌醉,关豫把人送到酒店,守了一整晚。 其实这些事情认真计较起来,很难说对与错。当年曾有不少人说过陈楼,说你真是小题大做,关豫这人有原则,跟路鹤宁上床的事情必定不会做。俩人见个面聊聊天,说是老友重逢叙叙旧也并无不可。女人管丈夫都很难严格到这种地步,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 可是别人越劝,陈楼越难看开。他很介意那过去的三年,更介意他放弃了这个放弃了那个,结果给人当了段替身。 关豫的过去抹不掉,陈楼又看不开,那段时间的相处简直是病态。 俩人每次争吵,陈楼又委屈又后悔,时而懊恼自己不争气,心想你惹他干嘛,现在他不还是和你在一起;又时而难过,他对你这么凶,如果换成路鹤宁,他一定不会舍得。 再往后,陈楼甚至还精分过一阵子。他笑嘻嘻地表示自己不再介怀路鹤宁的事情了,他说自己太过狭隘,心思敏感,以后要改正,好好和关豫过日子。有时候俩人在家里坐着没怎么有话说的时候,陈楼甚至会主动提起路鹤宁来缓和气氛。 这样的日子也没能太长,有次陈楼主动提起路鹤宁,关豫接着话往下说了两句,结果那天陈楼没能装下去,中途发起了脾气。 关豫被骂的莫名其妙,陈楼一股脑儿的说:谁稀罕提他!谁喜欢他啊,我他妈有病吗我拿情敌当好人!我巴不得他的小命属于肇事司机,你俩滚下去作对苦命鸳鸯!关豫你恶不恶心,你知不知道你说起路鹤宁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那个样,都要浪出花了! 关豫气结,指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陈楼却觉得他是暗室亏心,失望不已。 俩人从亲密无间到渐渐疏离,并非是一个人的过错。陈楼受过的伤害不止这些,而关豫所遭受的争吵怒骂,也足以偿还。只是感情的事情实在难讲,看不清的时候总觉痛苦,真看清了又难免绝望。 —— 陈楼长按着手机的挂机键,勉强开机的时候便听着一声声的短信通知跳了进来。几乎都是红毛的来电提醒,最后两条是“小宁”。陈楼犹豫了一下,就见又跳进来一条短信。 【小宁】——到家了吗?担心你的安全。 陈楼:“……” 他犹豫半天,从短信里退出去又点开,最后才回道:“手机没电了,刚看到。” 短信发出去之后便没了消息,想必路鹤宁又去上班了。陈楼虽然没有预期的那么愤恨,但是尴尬的情绪在所难免。想来想去,觉把小宁的备注编辑了一下,改成了QD,意指新的“起点”。 QD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陈楼正准备给宁珊打电话说一声,自己不过去做蛋糕了。 “陈老师?”QD对于电话响了第三遍才被接通一点都不介意,只笑着说:“我和宁珊在你楼下。” “楼下?”陈楼愣了一下,跳起来去窗边看了看,宁珊果然正抬头冲他笑呢。 “不是,你俩怎么来了?”陈楼愣了愣,杵在窗口生硬的举手挥了挥。 他一挥手,路鹤宁似乎察觉到了,立刻抬头,冲他笑了笑,随后对着话筒说:“怕你今天不过去了,来堵你啊!” 第18章 【小宁】——到家了吗?担心你的安全。 陈楼:“……” 他犹豫半天,从短信里退出去又点开,最后才回道:“手机没电了,刚看到。” 短信发出去之后便没了消息,想必路鹤宁又去上班了。陈楼虽然没有预期的那么愤恨,但是尴尬的情绪在所难免。想来想去,觉把小宁的备注编辑了一下,改成了QD,意指新的“起点”。 QD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陈楼正准备给宁珊打电话说一声,自己不过去做蛋糕了。 “陈老师?”QD对于电话响了第三遍才被接通一点都不介意,只笑着说:“我和宁珊在你楼下。” “楼下?”陈楼愣了一下,跳起来去窗边看了看,宁珊果然正抬头冲他笑呢。 “不是,你俩怎么来了?”陈楼愣了愣,杵在窗口生硬的举手挥了挥。 他一挥手,路鹤宁似乎察觉到了,立刻抬头,冲他笑了笑,随后对着话筒说:“怕你今天不过去了,来堵你啊!” “你好,昨天事出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自我介绍。”路鹤宁笑着抬手,说:“我叫路鹤宁。” “……”陈楼目瞪口呆的裹着羽绒服看着他,半天后挠了挠头,握手,“陈楼。” 他一早就想好了推辞的理由,不光是不去做蛋糕了,还打算把家教一块辞了。毕竟谁也没心大到给前情敌做生日蛋糕还天天在人家里晃的地步,陈楼不是怕他,就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是想好了说辞,电话却举起放下的几次都没拨出去。宁珊没怎么有朋友他是看出来了,虽然他没自觉到拿自己当她的朋友的份上,但是这种拉着人小姑娘逛了半天超市采购东西,说了这样那样做蛋糕给人家看,晚上又说定了第二天一定来,结果扭头睡一觉就反悔的事,他还真有些做不出来。 当然,如果让他知道路鹤宁会来这一出,他就豁出老脸做不出来也得做了。 路鹤宁和宁珊站一块,俩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底嫩黄字母的棒球服,带着同系列的棒球帽,显得俩人跟刮了层腻子似的一样白。 陈楼多年的潜意识,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路鹤宁的。 得,差好几个号呢。 路鹤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也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之后说,“七点四十。” 陈楼:“……”他真想说谢谢你这么贴心啊! 宁珊也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的松开路鹤宁的胳膊,跳过来抓住陈楼的,催促道:“陈老师快走啊,我哥今天特意请假来堵你呢!” “不是,堵我干嘛?”陈楼现在都没太反应过来,拖着腿不太想走。 “堵你过去吃饭啊!”宁珊看路鹤宁正低头走路,凑过来飞快的说:“我们昨晚准备到半夜呢,今天五点就起来做饭了,还怕你出门一直在你们楼底下等着。” 陈楼:“……” 他回头看了眼手抄着裤兜低头走路的路鹤宁,心情有些微妙。 三个人一块只能挤公交,好在两家离得不算远。陈楼在路上深呼吸了一路,想着自己好歹是个新瓶装老酒的老妖精,现在算起来虚岁三十有余,跟路鹤宁这个原装的毕业生差了好几岁了,总不能连这点场子都镇不住。又想着自己现在和关豫也没什么联系了,上一世的恩怨随风散,自我调节一下,就拿着路鹤宁当个陌生人好了。 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宁珊。 陈楼到底没忍住,问宁珊:“你跟你哥为什么不一个姓啊?”路鹤宁对宁珊的保护劲儿跟亲兄妹似的,俩人仔细看下巴那块还挺像,笑起来都有小梨涡。 “我哥跟我爸姓,我跟我妈姓。”宁珊说,“我奶奶家没有钱,当年我姥爷是想招我爸当上门女婿的,但是我爸不同意,后来就定了第一个跟我爸爸家姓。第二个孩子跟着姥姥家姓。” 陈楼啧了一声,之前宁珊动不动就是她妈家里如何,宁家如何,他还这没想过这一层。 “那你看,”陈楼又忍不住问,“你看我跟你哥长的像吗?” “像啊,”宁珊自然地点了点头,说:“不过我哥跟我的表哥表弟们都挺像,跟同胞胎似的,我都习惯了。而且陈老师你的下巴比我哥的好看,”宁珊笑着指了指,“还有眉毛,你的眉骨要高一点。” 等到宁珊家的时候陈楼的脸皮修炼的差不多了,甚至能扭头跟路鹤宁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进屋的时候他也看出来家里是特意收拾过了,原本放在通道和客厅里的储物箱少了一半儿,看样是挪到别的屋了,小破沙发上套了个浅色的沙发套,茶几上也铺了一暗花的垫子,中间还放了个小口大肚的酒瓶儿,里面插着两朵花。 陈楼凑过去一看,假的。 宁珊已经去厨房端早餐了,路鹤宁在他身后站定,侧过脸说道,“家里色调太单一了,看着没有生机,但是花钱买又有些不舍得,所以就放了一朵绢花在这。” 陈楼点了点头,问他:“你喜欢花?” 其实他更在意的是路鹤宁那句“花钱不舍得”,在陈楼的认知里,路鹤宁这个前情敌是个潇洒随性的人,能和关豫出入那么多高档场所,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应该也不是一般的有钱。因此他一直对路鹤宁就是宁珊她哥感到震惊,现在听他说这话,更加有种设定崩塌的感觉。 不过穷日子谁没过过,陈楼也不在这上面纠结,戳了戳绢花问:“这个不就是铁丝卷一卷套个纱吗,我以前干过,手拙,捏不好。” “你还做过这个?”路鹤宁诧异道:“好做吗?” “熟了就好做了,叶子花瓣儿就那几样,给钱挺少的,才几毛钱。”陈楼啧了一声,笑了笑:“他们挺多干这个的糊弄学校小姑娘,咱学校就有几个,去跟着学那种……蘸料的,铁丝弯好了往颜料里戳一下,捞出来就有层网了……” “我知道,”路鹤宁点点头,“那个便宜吧。” “嗯,便宜,他们不真卖,大头收入是培训费和材料费,学着捏花得交钱,买材料也要交钱。大部分人做几次就不干了。”陈楼说完叹了口气,“我算过,人均消费得四五百,我当年要是也搞这个,几个高校溜一圈,这会儿说不定就不是陈老师了。” “对,得叫你陈老板。”路鹤宁顿时笑出了一对小梨涡,指了指他后面:“陈老板,麻烦递两个马扎过来。” 陈楼:“……” 三个人摆凳子放盘子,一顿饭吃的还真挺香。陈楼没想到宁珊说的准备了半天的早饭,竟然是大包子。他来C城上学后的确不太习惯这边的饮食,比如包子是甜的,豆浆是咸的…… 陈楼爱好不多,就是好吃,大学这几年把C城转了个遍,倒也找出几家口味合适的菜馆,无奈消费不低,不能常去。这香喷喷的大包子还真是头次吃上,更难得的是茴香馅儿大肉丁的,而且路鹤宁发面没用酵母粉,发了一晚上,皮儿特别软。 陈楼一口气吃了两个还不觉得饱,脸皮有点挂不住,路鹤宁笑着又递过来一个。 “你们这边不是不吃茴香吗?”陈楼轻咳了一声淡定地接过来,随口问道。 “这个……不是草吗?”宁珊喝着粥好奇的看着他,“陈老师,你不塞牙吗?” “不塞牙,好吃着呢,”陈楼为心爱的茴香正明,张口叩了几下牙。 嘻嘻哈哈吃完饭,陈楼也不好意思说要走了。 他们昨天买的材料不少,陈楼连蛋糕胚子都没买,什么都要自己做。宁珊要进来打下手,被陈楼撵回去复习去了,只是前脚妹妹刚走,不多会儿哥哥又进来了。 路鹤宁看着陈楼放盆里打发的料,愣了一下问:“我来打吧,你这是要做几个啊?” “两个,双层的,”陈楼看他打了一会儿,转过身用牙签挑了一点粉色的色素加到翻糖膏里,手上抹了些白油开始揉匀,“给朋友做个粉色的,给你……”他顿了顿,说:“做个绿色的。” 他昨天选色素的时候原本想选蓝色,最后下手的时候念头一转,拿了旁边的绿色。原本男人对绿就比较敏感,但是现在对象是路鹤宁,陈楼莫名的心虚了一下,想了想补充道:“做个渐变绿。” “什么绿都行,”路鹤宁倒是挺期待,“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蛋糕。” 陈楼:“……” 他和路鹤宁站一块总有些诡异,像是拿错了剧本。但是撇除掉上一世的坏印象来说,这么相处的感觉并不算坏。 陈楼做粉色的小双层做的很顺利,淡粉色的双层底,下层是原味的,上层是巧克力味的,都铺着粉色的糖皮。两层都有白色蕾丝围边,又贴了许多的白瓣黄蕊的小花,一路聚拢向上,最上面一层是心型,贴了半边的玫瑰。 紫色的粉色的和黄色的,夹着绿色的叶子,十分好看。只是留白的地方陈楼一直不敢下手,那里按照大成的意思,是想写个浪漫的英文,陈楼的英语不好,自己试着写了好多遍都跟蚯蚓爬的似的。 路鹤宁在一边把另一个蛋糕取出来晾凉,见状说:“我来吧。” 他倒也不谦虚,写完后还教育了一下陈楼:“你回头练练吧,这字母爬的跟托马斯出轨了似的。卷面分上会吃亏的。” “……”陈楼说:“你还是出去吧,在这影响我心情,我要放大招了。” 陈楼的大招就是渐变色的蛋糕,当初给关豫的那个也有渐变的部分,不知道实践了多少遍,因此对自己信心满满。他的想法也简单,从深绿到浅绿,最上面弄个时髦的蒂芙尼色,也挺适合路鹤宁的逼格。 只是他想的好,却忘了关豫的那个蛋糕是四层蓝色,而如今他给路鹤宁做的这个不仅只有两层,还是个绿色。 陈楼反反复复的调色,最后累到膀子发酸,做出来的糖皮往上一扑……有点像绿帽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尝试了一下把小慧蛋糕上剩下的大花小花都堆上去,却又觉得怎么看都像是俗语里的红配绿赛狗屁。 “那个谁,”陈楼其实一口气站了挺久,这会儿挺累的,但是这个样子的蛋糕实在拿不出手,只能招呼路鹤宁道:“那个谁,我出去下哈。” 路鹤宁闻声走过来,往他身后的操作台上看了眼,“好啊……这是……”他看了看那绿呼呼的蛋糕,又看了看陈楼,笑道:“送我的绿帽子?” “哎,怎么说呢这是……”陈楼往门口看了看,“翻糖膏和干佩斯不够了,我下去买点,重新做个。” “不用,我挺喜欢这个的,”路鹤宁却走过去仔细瞅了瞅,“我现在单身呢,没绿帽子可戴。这花儿挺好看的。话说……”他指了指上面的空白处,笑着问:“陈老板,能劳驾您出轨的托马斯给赐个字吗?” “……什么字。”陈楼问完自己先笑了,“哈皮波斯呆偷油?” 路鹤宁点了点头。看他果真抬手开始弯弯曲曲的写,忍不住道:“谢谢你。” “不客气。” “不是客气,”路鹤宁轻轻地笑了下,“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十几年没吃过蛋糕了。其实自己也能买,只是跟人送的意义到底不一样。”他转过身,盯着陈楼道:“谢谢你。” 陈楼:“……” 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关豫的那本《走遍法国》,以及里面各式各样的我爱你和From G。他至今都对路鹤宁和关豫的分手感到难以理解,俩人各方面是在般配至极,又都是情根深种。总不至于当年的世纪之恋分开,导火索是块破蛋糕? 第19章 陈楼心里实在好奇,但是这种事总不能开口问。 实际上当年陈楼没少问过关豫这些事,只是关豫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把和路鹤宁的一切都和盘托出。陈楼所得知的信息大部分是旁敲侧击之后拼接起来的,至于这俩的交往细节和分手缘由一概不知。 陈楼回到家的时候腰酸背痛,他最后还是做了一个迷你的第三层,调了个彩虹色,又用翻糖膏捏了一对穿着棒球服的Q版小人,剩下的干佩斯捏成了各色树叶,这才满意的收工。他能看出路鹤宁是真喜欢,其实稍稍改造后,他自己也觉得有那么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俩人给这树屋造型的蛋糕取了个名,又把有些发软的造型放到了冰箱里冻了起来。 这天相处下来算是皆大欢喜,陈楼最后提出辞职的时候也很顺利。只是宁珊究竟是不舍得,拉着陈楼非要找机会给他摆个谢师宴。 陈楼拒绝,小姑娘灵机一动,又道“我哥哥明天晚上过生日,那你可以一起吃饭吗?这样也不会多花钱。” 她扭头看看路鹤宁还在厨房没过来,又眼巴巴地瞅着陈楼恳求道:“……往年都是我陪我哥……他没怎么有朋友,这次要是你也在,他一定很开心的。陈老师,就占用你一丢丢的时间,就吃个饭,行吗?” 陈楼原本没做声。厨房的门开了一条缝,显然是刚刚宁珊说话的时候,路鹤宁正要出来。这样的距离下门一开没什么隔音可言,陈楼也一直等着路鹤宁主动喝止宁珊。 谁知道并没有,这就有些尴尬了。 茶几上的绢花灿烂又卑微地开着,那个想象中衣香鬓影趾高气扬的路鹤宁,和此刻拿朵过时的绢花摆设,又躲在门后偷听的路鹤宁相差太大,陈楼心里百味杂陈,头次发现自己还有圣母心这东西。 他顿了顿,道:“行,就这一次。” 生日宴定在离宁珊家不远的一家私人会所,正好是路鹤宁工作的地方,说是员工生日餐厅能给五折优惠。陈楼几次跟宁珊确认吃饭的只有他们三个,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他把还没来得及给宁珊的自编习题一起打包进了文件袋里,想了想,又去衣柜里翻了翻,从底下掏出了一件算得上牌子的毛呢外套。 铁灰色的外套挺挑人,好在剪裁不错,陈楼现在又正是腰细腿长的时候,套着毛衫看了看,还挺帅气。就是味道有些感人——他就那么一个小衣柜,每次回家后衣服一脱就往里面塞,整个一大杂烩,看起来虽然没什么,但是味道都馊的挺带劲。 在这里不得不感慨一下恋爱对人的正面影响——陈楼自认陋习颇多,然而当年和关豫在一块,像是这样的邋遢毛病竟然不治而愈。他甚至有些遗憾,当年要是一直这么邋遢着,说不定光靠这馊味就能退敌千里,哪还用得着他干耗这么多年。 毛料的衣服需要干洗,陈楼买回来没怎么穿过,干洗费不舍得,水洗也来不及。想来想去,把自己屋里的窗户打开,又把大门给用东西挡住,靠着潮乎乎的小北风散散味儿。 红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显然有些不高兴,这房子密闭性不好,大门开着,他们的卧室小门也跟着吱嘎响。只是看见陈楼跟唱戏似的拎着衣服架子飘来飘去,他又有些不明白了。 “哎哥,”红毛喊了声,“你这练啥呢?” 陈楼忘了隔壁住进人了,愣了一下,目光瞥见红毛屋里还有个人影,也没往心里去,“我吹吹这衣服。” “衣服咋了?湿了吗?”红毛抹了把脸,双眼皮还有一只没翻开,打了个哈欠说:“我这有吹风机,借你。?” “不用,我就跑跑味儿”陈楼笑了笑,扇了下衣服,忽然想起来道:“我今天有点事,晚上晚点回来,你不介意吧?” “几点啊?”红毛立刻警惕道,“不能太晚啊!我神经衰弱。” “十点之前。” “哦,那行,”红毛点点头又回去了。 陈楼头次碰上神经衰弱的室友,无奈的笑了笑。这样的孩子怪不得出来租房住,学校的集体宿舍人多嘴杂,半夜卧谈会开起来没个节制,能一直忍到大四也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关上门,没过几秒又探出个头,好奇道:“那哥,你是去约会吗?” “不是,”陈楼闻了闻衣服,馊味好像轻了点。 “你少忽悠我,”红毛啧了声,“昨天有个美眉来找你不是?还挥手来着,我都看见了。” 他见陈楼不说话,又道:“做人要坦诚,哥你要承认你去约会,我就借给你香水。” “……”陈楼有些无语,他们又不认识,还玩这一套。不过这小子竟然有香水啊…… “是去约会,还约了俩。”陈楼啧了一声,把衣服扔过去,“给我喷香点。” —— 红毛的香水挺高档,但是不知道这家伙是不会喷还是太热情了,喷的有点多。大成过来取蛋糕的时候被熏的连着打喷嚏,差点把蛋糕给喷没了。陈楼穿着在风口里站了一会儿,去花店的时候还是熏人。 花店的小姑娘捂着嘴问:“您好,买点什么花?” “黄色的和紫色的,”陈楼站在门口,看她这么一捂嘴也不好意思进去了,道:“随便搭点吧,挑便宜的就行。” “便宜的?这怎么搭呀,”小姑娘皱着眉瞥他一眼:“我们店的花都是进口的,不是随便谁都买得起的,你还是看看价再说吧!” 店里虽然人不多,但是还是有意无意的都往陈楼这里看了一眼。 “……”陈楼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还真是,配套也是进口的吧,正经国人可没这样的窟窿嘴儿……”他语气随意,发音却颇有重点。小姑娘大概没听清楚,等他溜溜达达买完花走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追出来用哭腔骂道:“——流氓!不要脸!” 陈楼牙尖嘴利,用这话对小姑娘说却有些恶毒。关豫躲的不算远,听见这话的时候后牙槽都有些疼,又扭头看着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身后没什么男人冲出去替她出气,这才放下了心。 他以前就一直担心陈楼这脾气,社会上鱼龙混杂,不是谁都能被你噎回去不动手的。只是陈楼屡劝不改。有次他们五一报了个短途游,在车站的时候有个大高个插队,陈楼那天可能是热的,本来就心气不顺,见那人愣往前面挤,一嗓子就给吆喝住了。 那人身高得有一米九,一脸横肉,身后还有俩个同伙,关豫看那架势不好,一着急伸手摸进垃圾桶抓了个方便面盒,打算一会儿要是打起来糊他们一脸酸辣牛肉汤,他从小没打过架,又下意识地的看好了逃跑路线,空着另一只手做好了随时拉着陈楼跑的准备。 好在排队的人里不全是孬种,那人晃着膀子往这边逼过来的时候,后面几个男人同时吆喝,把人吓走了。 这事陈楼完全不放在心上,关豫却是吓了个够呛,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同样是男人,谁不想做保护者的角色?只是家里多年的观念让他习惯权衡利弊得失,比如口舌之争没必要,面子不如命要紧,又比如落到街上行乞的多是好吃懒做甚至穷凶极恶之类,即便需要社会救助,那也是不是他们的责任。 他和陈楼的许多观念都不和,起初俩个人都较着劲儿的纠正对方,见效果甚微后又都放弃了。陈楼依旧多管闲事,关豫则习惯了包里放个小甩棍。 现在这习惯也没改。 关豫叹了口气,摸了摸包,见陈楼已经拐弯了,忙闻着味儿的跟着上去。 —— 陈楼走了一半儿路就有些后悔没打车了,他挑的花挺风骚,虽然自己都叫不上名儿,但是嫩黄跟艳紫粉红堆一块,这存在感也是突破天际。一路上不断有人行注目礼,陈楼实在享受不来,一会儿担心自己屁股上有灰,一会儿怕裤子拉链没拉好,露出秋裤了。 他最后的一小段路索性小跑了几步,直到看见路鹤宁和宁珊的身影了,这才松了口气。 路鹤宁穿了个深咖色高领毛衣,戴着副圆框眼镜,正在会所门口和宁珊说着话。 陈楼嘿了一声,俩人齐齐回头,又一块笑着朝他招手,露出了一对小梨涡。陈楼对小酒窝小梨涡这种东西没有抵抗力,又觉得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一对大兔子在冲主人抖耳朵,顿时那点尴尬消失的无影无踪。 路鹤宁接过花很高兴,把人往里带,笑着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腿儿着。”陈楼笑了会儿,戳着一朵花说,“差点把这宝贝儿给吹烂了,这朵你扶一扶,刚刚掉下来了,我给塞进去的。” “……那朵小苍兰吗?”路鹤宁扭过头问。 “啊?”陈楼怔了下,扭头看了宁珊一眼,见到包厢门口了,忽然喊道:“饿了饿了,点菜了没?” 路鹤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生硬的转移话题,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忍不住笑了。 宁珊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路鹤宁笑着嘱咐两句,让一旁的服务员领她去点菜了。能看出路鹤宁在这里大约是个小头头,服务员都喊他宁哥,宁珊刚出去,就有人送了几样凉菜上来。 路鹤宁笑了笑,等人都退出去了,才看着陈楼笑道:“你刚刚想哪儿了?” “……哪想哪儿了,”陈楼扭开脸没看他,装模作样的摸了下旁边的椅子,“我就是没听清你说什么而已。” “哦?是没听清小苍兰吗?”路鹤宁侧过脸看着他。笑了下又问,“还是没听清小苍奈奈和向井兰?” 陈楼:“!!!”所以,小苍兰到底是谁。 “小苍兰又叫香雪兰,穗状花序偏生一侧,花语是纯洁、幸福。代表意是‘你要懂得爱的背后隐藏着快乐与痛苦,悲伤与后悔。’”路鹤宁笑着说:“就是被风吹断脖子的这枝粉色宝贝儿。” 他说宝贝儿的时候语调上扬,明摆着是知道陈楼想错了,还坏心眼的再提一遍儿。 陈楼没想到这也是个蔫坏儿的主,挑眉看了他一眼,就听手机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 宁珊点完菜回来的时候,陈楼刚皱着眉挂断关豫的电话。关豫已经挺多天没联系他了,现在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又正是他和路鹤宁扎一块的时候,陈楼忽然就有点不好的预感。 好的不灵坏的灵。 三人等菜上齐之后,刚刚碰杯说了句生日快乐,就听包厢门再次响起。 宁珊以为有赠菜的,开开心心去开门,拉开门的一瞬间立马就愣了,“怎么是你?” 关豫杵在门口,冷笑着同时说道:“就知道是你!” 他气势汹汹地推了宁珊一把,往里一站,随后,整个人都愣了。 第20章 包间里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陈楼没敢有动作,只转了转眼珠子,发现路鹤宁正震惊地看着关豫,索性慢吞吞地扭开头,避开了关豫的视线。 关豫见陈楼缓慢地瞥开脸时脑子更空白了,只是路鹤宁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他只能张了张嘴,朝后者打招呼道:“嗨——” 路鹤宁盯着他,手有些抖,只是声音还算镇静,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关豫愣了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路鹤宁深吸了两口气,又问:“谁告诉你,我们在这的?” 陈楼就坐在路鹤宁的旁边,此刻侧着脸,能清楚的看到后者放在桌下青筋暴起的拳头。包厢里气氛诡异,陈楼敏锐的察觉到此时路鹤宁有些愤怒,还有些惊慌,只不过后者到底是家教良好,这两句彬彬有礼的问话,在陈楼翻译过来,估计也就一句“嗨你妈逼——” 只是他记得关豫说过,路鹤宁从来没红过脸? “没谁告诉我,”关豫犹豫了一下,说:“我自己找来的。”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个说辞不太好解释,顿了下又改口道:“哦不,是碰巧,碰上了。” “——你胡说!”一直没说话的宁珊却突然反应了过来,怒道:“你肯定是跟踪我了!你个惯犯!” 路鹤宁猛的一震,拧着眉看着宁珊,又看了看关豫。 宁珊先前看路鹤宁和关豫认识,还犹豫了一下。这会儿见俩人关系不好,终于放心,又怕路鹤宁被蒙骗,委屈地控诉道:“哥,就是这个人,总跟踪我们。我和陈老师去图书馆的时候他就阴魂不散的,哪哪都有他。” 关豫:“!!” “我什么时候跟踪你了,还惯犯?”关豫刚看见这三人的时候头脑就发懵,至今没有反应过来。此刻见有人添乱,回头怒道:“你个姑娘家能不能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宁珊往后缩了缩,杏目圆睁,“你就是跟踪,追了我们半个校园呢,你还欺负人!” “嘿……我干嘛跟踪你?!”关豫气结,把重音放在了“你”上。 他也是日了鬼了,回回碰上这姑娘,回回都没好事,一次比一次倒霉! 关豫恼火,忍不住凶神恶煞地吓唬宁珊道:“你丫闭嘴啊!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怎么哪哪都有你?!” 他说完还想着小姑娘一吓唬估计就老实了,谁知道突然“啪”的一声,路鹤宁猛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你敢动她试试!” 路鹤宁怒道:“关豫,你再敢碰我妹妹一下,信不信我在这卸了你!” 桌子上的杯碗盆碟登时被震地哐啷了一下,移了位。宁珊立马噤声,一边仇恨地看着关豫,一边往陈楼旁边躲了躲。 陈楼体贴地把她的凳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又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她……你……不是,”关豫已经彻底懵了,他本来看到陈楼和路鹤宁坐一块的时候就挺方。现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听见路鹤宁吼他? 路鹤宁竟然会吼他! 卧槽!还要卸了他! “……你谁?!”关豫张了张口,立刻一脸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不是不是路鹤宁?” 路鹤宁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关豫的喉咙滚了滚,简直要抓狂,还不忘有理有据道:“你……路鹤宁可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那是因为你没当着他的面推他的家人一把,”路鹤宁冷笑了一声,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关豫,我们之前就说过,不干涉彼此的家庭,不牵扯各自的亲人。” 他深深地看着关豫,咬牙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哪样了?”关豫百口莫辩,叫道:“这几年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家住哪儿!” “可是你却跟踪我妹妹!” “……卧槽!”关豫的表情简直算的上惊愕,他上下两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现在跟你讲不通道理,小路,你现在不理智。”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理智,”路鹤宁点了点头,转开脸长长的吐了两口气,等勉强冷静后,问,“你又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吗?关豫,你这人就这样,觉得累了你从不吭声,等我提。有问题你也从来不说,等我说。就连腻歪了,你也不说分手,等我先给你台阶下。现在你又跑到我们家的聚会上,搅的这里一团乱还说我不理智,怎么,我是不是还要按照惯例,给你打圆场,请你坐下喝一杯?” “我……我他娘的是真冤枉!”关豫要疯了,指了指桌上的蛋糕,又指了指一旁茫然无辜状的陈楼,气结道:“我是来找他的!我又不知道你在这!” 他气得手发颤,手收回来又觉得嘴皮子哆嗦,“是,分手了,可你觉得我是那么没品的人吗?你认识我三年了你觉得我会跟踪一个姑娘家就为了死皮赖脸缠着你不放?” 路鹤宁目光闪了一下。 关豫之前的确是个不会干这事的人,实际上他但凡有一点黏糊劲儿,俩人也不至于说分就说了,刚分的时候路鹤宁甚至专门等过他的电话,结果自己心里纠结难过,关豫却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连篮球比赛都一场不落。 关豫终于占了点优势,也深呼吸了两口气,努力平静地问道:“现在我没别的事,就问问,”他指了指陈楼,“你们俩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在这?” 路鹤宁皱了下眉毛,刚要说话,就听陈楼啧了一声笑道:“打脸真快。” 他见关豫看过来,挑了挑眉,提醒道,“不是刚说了吗?分手了不会死缠着不放?” 关豫:“……” “小路,”关豫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下意识地又去问相对好说话的那位,“我问你呢没问他,你跟他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在这?” “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吗?”路鹤宁却被陈楼提醒,也纳闷了,“你是不是应该先理清你跟我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打听?” 关豫:“……”他简直要六神出窍坐地升天了! 路鹤宁突然叹了口气,陈楼心里一松,果然听路鹤宁喊道:“小李!” 门口很快闪进两个服务员。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路鹤宁挥了挥手,捏着鼻骨叹道:“送远点!” —— “你手没事吧?”陈楼等人被叉出去好一会儿,才慢慢顺了口气,扭头对路鹤宁道:“手没破?” 刚刚路鹤宁拍桌子的时候,是砸的那副眼镜。陈楼当时就瞥见地上有碎块了,忍不住担心了一下。 这事细究一下还是跟自己脱离不了干系。只是今天不光是他想装傻,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他是谁?他是关豫刚分手却还离不开的前男友?交往了七年? 这不扯淡吗?关豫现在和路鹤宁才分了多久啊。 关豫估计心里也苦逼,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吃误会的人,几次想要说明自己来的目的,又想解释遇见路鹤宁纯粹是意外,可是那些话在脑子一过,是个人都知道还不如不说。 路鹤宁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你还近视啊?”陈楼笑了笑,凑过去看着路鹤宁的眼睛,好奇道:“看不出来啊?” “这个怎么能看出来?”路鹤宁无奈地笑了下,“近视眼眼珠子也不是方的。” “可是眼珠子会凸啊!”陈楼指着他说:“你看你,笑起来这小眼多漂亮!” “噗——我哥的眼才不小,”宁珊也连忙给路鹤宁夹了个菜,劝道:“哥你别跟那样的人生气,咱先好好过生日,好不好?” “嗯,”路鹤宁说:“我去洗把脸。” “用扶着吗?”陈楼说:“给你当一会儿眼镜?” “我那个没度数,”路鹤宁敲了敲桌子,边往外走边叹道,“我就是……特别高兴的时候,才戴这个。” 比如今天生日。 路鹤宁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关豫。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第一眼看到关豫的时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实际上他和关豫交往的这三年里,以上的两种情绪都极少出现。他们的各方面看似都很契合,事情的发展也一直四平八稳。以至于最后的分手也没什么悬念——路鹤宁冷静的提出,关豫理所当然的答应。 然而大概他们当时都没想到,分手之后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态度。 路鹤宁觉得自己的怒火算是积怨。人都是情感动物,他和关豫交往三年怎么可能没有磕磕碰碰。他之所以一忍再忍,不过是因为俩人的开始就是个谎言罢了。关豫拿着他当成了高富帅,而他由于虚荣心作怪,也没有说开。 之后的三年约会路鹤宁只能算是勉力维持,内心却又始终不安,自觉愧对关豫的信任。这种情绪下俩人之间的所有问题都被他自我消化,然而当容忍一度被当成理所应当,心底又难免意难平。 今天关豫的出现的确意外,不仅把好好的生日宴给搅了一团糟,还让自己当着宁珊和陈楼的面发了一次火。只是他心里清楚,这顿火半数是出于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又有半数是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 关豫也觉得路鹤宁是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在外面冷静了十几分钟都难以理解,为什么路鹤宁的反应那么大? 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想来想去,给岑正打了个电话。 “……宁珊是路鹤宁的亲妹妹?不可能啊?这姓都不一样?”岑正难以置信道:“所以你是现任和前任撞一块了?!” “……哪有现任,”关豫蹲在马路牙子上,盯着对面的会所门口,叹了口气。 前任和前任,还是死不对付的前任,所以他一直到此刻都是懵逼的。 “我这……”岑正也懵了,“你等着啊我打电话问问嘉嘉。” “不用了,问也白搭。”关豫叹了口气,“你就陪我唠唠,这块儿正好是个路口,冻死我了。” “电话线又不能输送太阳能,”岑正啧了一声说:“你都被赶出来了还赖那干啥?回来呗!来我家吧,正好我今天回家了,明早让我妈给你做金牌牛肉粉吃。” 热腾腾的牛肉粉…… 关豫早上就吃了口饼干,中午陈楼没出门他躲在隔壁屋里也没敢出,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现在一听牛肉粉肚子就咕咕咕,婉转的快要唱上歌了。 “我不,”关豫艰难的做了一下思想斗争,固执地蹲那抓了把脸。 “那你在那干嘛?”岑正问:“有事?” “……”关豫沉默了一下,着用手在地面上划拉了两下,闷声说:“算是吧。” “行吧,”岑正叹了口气,“我不挂,随便聊点什么吧。对了,我送你的东西给你搁宿舍了,顺便生日快乐。” 关豫今天过生日,从早到晚短信收了很多条,本来还觉得烦,现在让岑正这么一说,又莫名的有些心酸。 他今天冲进包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蛋糕,深绿到浅绿,渐变色,捏的q版小玩偶,各色树叶和花瓣。还有那狗爬的生日快乐和梦幻树屋的字母,挤在一块丑死了。 一看就是陈楼做的。 他上一世的那个蛋糕要比这个精致的多,四层蓝色,三层浅蓝一层深蓝,从底层一路缠绕着花枝往上,开着大小不一的蓝色妖姬。那些花朵是陈楼提前一周开始做的造型,四层蛋糕费尽心思,各种馅儿料不一而足。不知道要比这个强出多少。 关豫给那个蛋糕拍了许多照片,关灯了拍,开灯了拍。后来手机更新换代,许许多多的照片不是删了就是被挪进了硬盘躺尸,那个蛋糕却始终是他的心头好,自始至终躺在手机里。 刚刚关豫被赶出来的时候还是震惊的情绪居多,等他翻开手机,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蛋糕图片却没翻到的时候,绵绵密密的难受劲儿,这才开始一层一层的往外返。 他低着头往回走了一段,后来想想,还是没出息,所以又蹲了回来。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雨点,好在三三两两的不成气候。关豫用膀子夹着手机,安安静静的也不出声。岑正跟讲单口相声似的,说两句,听那边嗯一声,心里无奈又着急。快十点的时候终于听到关豫那边说了句“来了”,知道这是里面的人吃完饭了,才松了口气,赶紧挂了电话。 —— 陈楼扶着路鹤宁,有些担心的问道:“真没事?” “真没事!”路鹤宁笑了笑。 关豫走后路鹤宁到底心里不痛快,喝了点酒。他的酒量显然比陈楼要好点,几乎自己干了一瓶,这会儿竟然说话还挺字正腔圆,走路也不打转,只是有些上脸,红扑扑的。 宁珊在后面手忙脚乱的抱着那捧鲜花和没吃完的蛋糕,手里又捏着已经坏掉的眼镜框。见陈楼伸手拦车,忙招呼道:“不用了陈老师,我们走回去就行,有近道。” “大晚上的不安全,”陈楼皱了皱眉:“让司机绕一下,送你们到楼下。” “不用,”宁珊三两步跳下来,让陈楼帮忙拎了下包,扭头见路鹤宁自己站的笔直了,凑过来小声说:“我怕我哥给人吐车上……真挺近的。” 她见陈楼还是不放心,笑了笑:“我到家就给你打电话,好吧。” “好吧,”陈楼看了眼时间,想起来自己住处还有个重度神经衰弱的,啧了一声:“那你们路上慢点。回去给他喝点东西,牛奶蜂蜜都行,多喝点稀释一下,没那么难受。” “行,”宁珊点点头,拉着路鹤宁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那老师你也小心,躲着那个人啊……” 陈楼:“……”小姑娘是对关豫真的有意见了。 他余光早就瞥见了对面的人影,笑了笑:“好的。” 宁珊扶着路鹤宁过马路,俩人走的挺慢,好在步伐还算正常。陈楼一直目送他们拐过弯之后,这才叹了口气,同时脸上的笑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关豫,你还有完没完了?” 关豫本身也没想着藏多严实,不过这会儿人还没转身就把他给揪出来,多少还是有些没面子。他清了清嗓子,从树后面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陈楼转过身,神情有些无奈,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关豫点了点头:“是。” “因为休息不好?”陈楼笑了下。 关豫总觉得他这个笑的意思有些特别,无奈自己琢磨不出味来,只能道:“不全是。” “那是还有什么?”陈楼惊奇道:“或者说,我应该怎么做,咱才能真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其实这事未必真的是无解之谜吧?你找个别人谈个恋爱试试,或者是我把我的生辰八字写下来,你拿着去请个符捉个鬼的,都行。何必整这煽情的,你跟着我能干啥?” “……我也没准备干啥,”关豫不太自然的低着头,听他一口气说完后,才闷声道,“今天我生日。” 陈楼愣了愣,这事他还真忘了。 雨点开始稀稀拉拉的变大,擦过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生日快乐,”陈楼顿了几秒,又道:“刚刚我的语气……” “没关系。”关豫看着他:“能不能问问你……” “什么?”陈楼看不远处的奶茶店还没关,想摸摸身上有没有钱,临时给他补个饮料。结果手往下一摸,发现身上竟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包包。 粉色的包?宁珊的? 宁珊的包怎么会在他这? 陈楼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宁珊去扶路鹤宁的时候,让他给拎了一下! 包里东西不多,一晃还能听见钥匙响。陈楼本来就对他俩那状态的回去不放心,这下一看钥匙还在自己这,顿时一个激灵,朝关豫打了个手势二话不说地转身就往宁家跑。 晚上车少,陈楼又不知道宁珊说的近路怎么走,只能按照印象朝着大概的方向奔,指着早点看见眼熟的地标。 他跑出两条街之后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人跟着。 “我去送钥匙!”陈楼回头喊了一声。 关豫离的远,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倒是脚步慢了一下。不过随后又紧跟了上来。 陈楼看见吴嘉嘉他们小区的围墙时才松了口气,周围没什么人,也不知道宁珊和路鹤宁这会儿是已经上去了,还是在路上走着。 看见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停在路口的时候陈楼皱了皱眉,这车停的挺不是地方,本来就窄的路口让它这横着一挡,人得侧着身子才能过去。要是有人稍微不留意,一拐角就撞上去了。 陈楼原本过去了,想了下关豫还在后面,叹了口气又从车屁股后面挤了出来。 “慢点,有车。”关豫今天跑的挺慢,陈楼等他慢吞吞地停下了,才举了举手里的包道:“宁珊的包落我这了,手机和钥匙都在这,你一会儿在楼底下等着我吧。” “为什么?”关豫问完,忽然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陈楼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没事,刚刚蹲太久了。” “哦,路鹤宁喝了点酒,我怕你们看见再闹起来。”陈楼说道,“你有事等会儿再说,我先给他们送上去。” “哦,”关豫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执着道:“我就是想问问你……” “等我下来再问吧。”陈楼挥了挥手,从面包车后面又挤了过去。 他过去的时候才看见关豫还站在原地,又喊了一声,“过来啊!怎么了?” 关豫盯着那面包车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没说话,跟着也挤了过来。 “陈楼——”关豫皱了皱眉毛,压低声说,“那车里有人。” 陈楼愣了一下要往后看,关豫几乎立刻搂住了他的肩膀,急道“别回头,我看还有刀。” 前面就是宁珊家的楼栋,陈楼知道关豫向来惜命又胆小,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恐怕刚刚没看错,于是点了点头。 这个城市的夜晚要比白天阴暗危险的多,男盗女娼枪支械斗,所有不能见光的东西都在夜里发扬光大。陈楼在医院的时候经常在半夜见到被砍伤被砸伤的人,多数性命无忧,然而皮翻骨裂,照样看的人头皮发麻。 陈楼让关豫等在下面,自己上楼去送包。结果上去一趟没人,反倒是防盗门不知道被谁扯折了一块,横杆断了两根,好在门锁还在坚守阵地。 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陈楼下去又围着楼栋转了转。面包车的发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白色灯光刺的人眼疼,时间在那一瞬间几乎静止——面包车后面,赫然是正要通过的宁珊和路鹤宁! 陈楼甚至看清了宁珊抱着的那捧花! “——小心!”陈楼的声音尖锐的几乎变了调,厉声喝道:“闪开!” 所有的事情几乎在一瞬间爆发,面包车的后门哐的一声被拉开,在车子回档倒车去撞宁珊和路鹤宁的时候,另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举着刀就朝后面的路鹤宁砍了下去。 宁珊尖叫一声被人推出了夹缝,陈楼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正好迎上了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的人。大概那俩人没想到会有帮手过来管事,陈楼借着冲劲在那人愣神看来的功夫,狠狠的一脚把人给踹回了驾驶室,他这一脚正好踹在那人大腿根上,那人惨叫一声,下身刚刚弹起来,就听有东西呼的一声砸到了自己的腿上! “——操我的妈啊!”惨叫声立刻起,就是那天在宁家门口被陈楼砸过的那个。 陈楼愣了下,这才发现关豫一只手攥着甩棍,正僵硬又紧张的盯着哀嚎的人。 越是没打过架的人,怒急之下下手越没有轻重,关豫这一棍子几乎往死了劈下去,驾驶室里的人立马起不来了。 只是这人的哀嚎声顿时吸引了刚刚的大高个,陈楼抬眼见那人回身,立刻伸手去拉关豫。 关豫的反应竟然比他还快一步。 陈楼心里一惊去拉他的时候,刚刚摸到他微微颤抖的手,就见他如同受惊暴起的野兽一般,丝毫不顾及对方的东西,只不管不顾的照着那人的腰上抽了一棍子。 陈楼眼疾手快的照着对方的手腕抓过去,夺下刀的同时把那人的脸往一边踹了一下——关豫的甩棍堪堪擦着那人的耳朵,猛的砸在了水泥地上。 …… 警察来的时候那截甩棍被放到了宁珊的包里。 宁珊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直十分镇静,甚至第一时间打了报警电话,等警察一到,却又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女孩子本身就很让人同情,此刻哭声震天含泪控诉,加上之前茫然无助的两次报警记录,两个嫌犯被直接带回了派出所折腾。 路鹤宁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陈楼没想过爱好弹琴画画还喜欢花的路鹤宁还有那么血性的一面——宁珊被他一把推了出去,那长刀落到他后背上的时候他连吭都没吭,反身抓着那个人的衣领往一扯,膝盖猛的顶到了对方的肚子上。 只是这劲之后路鹤宁的酒劲儿也上来了,晕乎乎地笔录的时候就要睡过去。宁珊心疼的去翻他的衣服,又要拉着他去医院。陈楼也说了两句,只有关豫从始至终只是点头,目光有些呆愣。 一直等路鹤宁和宁珊走远之后,陈楼才转过身,又拍了拍关豫的脸。 关豫的肌肤冰凉。手还维持着攥着甩棍的姿势没变。 “关豫?”陈楼喊了一声,见他点了点头,问他:“你没事吧?” 关豫摇了摇头,眼里的光亮亮的吓人。 “那你松开手?”陈楼去抓起他的手晃了晃,又拍了拍,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雨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陈楼没想过关豫会跟人干仗,也没想到他打起来竟然颇为娴熟的样子,招招都往死穴敲,丝毫不带拖泥带水的。 只是这事后应激反应有些大,像是吓傻了。 俩人在雨里站了好一会儿,关豫的眼睛才缓缓地眨了眨,僵直的手也被陈楼慢慢拉平,揉了揉。 “你这点胆儿啊,”陈楼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是不是得去补补了?” 关豫没说话,抬脸看了眼别处。 “不过你到时为什么随身带甩棍?”陈楼耐着久违的好脾气,问道:“甩的挺有样儿啊!” “学过,”关豫僵着脸,固执地看着别处说:“早就学过。” “哎,什么时候?”陈楼惊讶了一下,随后又释然的笑笑:“不过你爱好是挺多的。” “——你跟人吵架的的时候,”关豫却突兀的回答:“在车站,我怕你跟人打起来,结果拿东西的时候泡了一手方便面汤。” 他抽回手,右手轻轻搓了搓,像是当年的方便面料一直没能洗干净。 “我想保护你,所以学了这个。”关豫说:“一直没用上。” 陈楼:“……” 远处的隐约有钟声传来,陈楼皱着眉头回想了半天的思路被打断,依旧无果。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在车站跟人吵过架了。 只是想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 “谢谢你,”陈楼清了清嗓子,“这不今晚上就用上了吗?” 关豫点了点头,又弯腰蹲了下去。 陈楼看他是缓过劲儿来了,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眼手机,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便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他愣了愣,回头就见关豫还蹲在地上。 “你不走吗?”陈楼诧异道。 “就走,”关豫顿了顿,却指着一处他一直盯着的黑洞洞的树荫处说,“……我肚子疼。” 第21章 手机上的时间闪了一下,变成了23:30。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陈楼捏着鼻子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点,忍着剩下的回去慢慢蹲。” 刚刚关豫突然闹肚子,而且军情紧急一泻如注,好在派出所虽然地脚略偏,但是不远处就有个破门没顶的小公厕。陈楼把人连抱带推的挪过去的时候,关豫急的差点解不开裤子,偏偏还不忘扭捏着让他帮忙给守门。 也真是矫情,就跟他光着的屁股多金贵似的。 夜黑风高夜,厕所守门时。 陈楼尽量憋着不喘气,依然被臭了一脸。偏偏关豫在里面不踏实,隔会儿就喊一声,听不到陈楼回应就急眼。陈楼念他刚刚度过应激反应,忍了忍,站在门口没动。 听到里面喊着要纸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陈楼飞快地摸了把裤兜,把随身带的一袋纸巾递过去。心想这下里面总算完事了,便赶紧往路边走了两步。 结果刚走出去,就听关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那口气像是在询问。 陈楼犹豫了一下,不得已又退回去问:“……什么?” “我说,真臭啊……你熏不熏得慌?”关豫大着声音啧了一下喊道:“我都不知道我能拉这么臭!” 陈楼:“……” 关豫果然已经排完了,说话间已经推开门,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挪了出来。 陈楼看他活蹦乱跳的状态良好,也懒得跟他计较了,挥了挥手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打个车。” “哎你等下,”关豫忙抬脚看了看鞋底,见没沾上东西才放心地跟着往前走,“我刚没说完呢,你说我拉这么臭,将来老了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楼看他一眼,“你拉个屎还拉出中年危机了?” “……怎么说话啊,”关豫说:“考虑养老就是中年危机了?那我可早了,我以前就愁啊,你说咱俩又没孩子,老了万一有个灾啊病啊,瘫床上了可怎么办?” 陈楼头也不回:“有孩子该瘫也是瘫,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啊!”关豫又说,“可以多养几个,总不至于养一窝全是白眼狼,倒时候只要有一个孝顺点的,能定时给我们请个护工就行。” “你想多了,”陈楼叹了口气,又走出几步后说,“不过你可以自己试试。” 其实之前陈楼谈过这个事,当时他还挺喜欢孩子,又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需要形婚的拉拉,对方家世甚好,又有试管婴儿的渠道,陈楼和她约见了几次,结果最后拍板决定的时候被关豫横插了一杠子。 关豫其实早就知情,只是陈楼和他说的时候他一直不置可否,陈楼便当做了默许来处理。最后事情闹的很不愉快,陈楼劝他无果,又拿着养老的事情说事,结果关豫一脸不屑的反驳他——你当我是死的啊,你可劲儿吃可劲儿喝,老了我给你当拐棍,瘫那了我给当尿壶。 陈楼当时又无奈又甜蜜,拿着这句不过心的话儿当狗粮嚼吧嚼吧给吃了。 “不如这样,你找个人呗,以后老了给你当拐棍,瘫了给你当尿壶,”陈楼转过头瞧他,略带讽刺的笑笑,“只投资一个总比投资一窝来的保险。” “……拐棍行,端屎端尿的活还是算了,”关豫伸手指了指着陈楼的鼻尖,撇嘴道:“你肯定嫌我臭,你都没见你鼻子都捏红了,没准儿到时候看我瘫了也傻了,心想‘去你妈的’,然后一盆子再给我倒回来。” 他说的挺认真,似乎脑补的家庭惨剧也挺成功,陈楼看他抖了抖。 “还是养个女孩吧,”关豫突然又说:“闺女是家长的小棉袄,不像是小子娶了媳妇儿忘了爹。” “……你还真是,”陈楼叹了口气,“越活越回去了啊。” — 大半夜的路上车少,陈楼沿着街道一直走到一处酒吧门口,才拦了辆出租车坐上。 关豫麻利儿的跟着钻了进去,见陈楼犹豫了一下,立刻报出了另一个地址。 陈楼的确在为回去的事情犹豫,红毛几次强调自己神经衰弱,陈楼又在出门前答应了早点回家,结果现在眼见着就要半夜十二点了。此时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厚道,在外面过夜他也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地方,因此听到关豫报出有些耳熟的地址时,陈楼犹豫了一下,也没拒绝。 关豫当然十分高兴。 等一直把人领进堆满了尘土飞扬的公寓时候都没从这股高兴劲中反应过来。 “随便坐随便坐!”关豫一巴掌把门拍上,很有气势地喊,“来点啥?咖啡饮料红酒白酒葡萄酒……”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家具,厨房里是空的。 “……”关豫:“……虽然暂时还没有。” 上一世这房子虽然是他租的,但是卫生却是陈楼自己打扫的。至于零食饮料供给一直没停,则是常来探班的岑正和吴嘉嘉这对小夫妻的功劳。 他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这点尴尬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热情,陈楼一言不发的低头开始收拾沙发,他就端着水盆来回拖地。等陈楼跟他要被子的时候,他又主动送过来枕头。 折腾折腾,陈楼在沙发上裹着被子躺下的时候,他也抱了个毯子跟了出来,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 “……你出来干什么?”陈楼诧异道:“你不是睡床吗?” “我睡不着,”关豫说:“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不是都聊过了吗?”陈楼是真困了,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你想养孩子就去养,只是国家有规定,一人只能收益一个,无配偶的男性收养女性的,收养人与被收养人的年龄应当相差四十周岁以上。你现在开始筹划不算晚,攒攒钱努努力,再过上三十年就能有闺女了。等你六十五岁的时候房子正好没过期,送给闺女当陪嫁……” “……我不是聊这个,”关豫听完,张了张嘴,见陈楼皱着眉看着他。又把毯子放一边儿,去关了灯回来。 “我不是要聊这个,”关豫说,“我是想聊聊咱俩。” “咱俩?”陈楼的语气稍稍冷了下来,“咱俩有什么好聊的?” “也没什么,就是聊聊以前,现在和将来,”关豫说,“你就没考虑过利用你重生回来的优势吗?” 黑暗中只能看出陈楼是侧着脸看他,也不知道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关豫往前挪了一点,l形的沙发,他这一挪就坐到了拐角处。本来是想着离陈楼进点好说话,看了看觉得别扭,又重新挪到了边上,“你看,就目前来看,我们完全是能预知接下来发生什么对吗?” “远了不说,股票你记得吧?烟花概念股,年底就发飙翻倍这事?代码我还记得呢,熊猫烟花,600599。咱俩完全可以提前买一些,过完年就抛了。” 他说完顿了顿。 “嗯,你说,”陈楼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提前把咱那房给买了啊!”关豫拍了下沙发,“咱当时买的时候多吃亏,基本买在了山顶上。现在完全可以用炒股的钱付个首付啊。月供也好说,我现在还有我妈给的卡,月供四千起码能还两年。这两年咱也稳定了,工作也好,我抓好我哥给的机会弄个公司也好,小日子还不是怎么舒坦怎么过。” 他越说越带劲,像是大把的钞票唾手可得,最后总结道:“你想在药房干就干,不想在药房干就把他们都炒了,回家专门花钱,出去买东西,不看价!买菜就买有机的!以后你也不用做饭了,我给你专门请一阿姨,咱想吃啥她做啥,怎么样?” “挺好的啊。”陈楼说,“你做呗!” 关豫:“……” “你过年买上几万股的599,过完年一抛,立刻回头去买刚开盘的阳春美景,你用炒股的钱付首付,你妈给你还贷款,两年时间你就工作稳定了,有你哥哥加持你还能混上ceo变成高富帅……不对,你现在就是个高富帅,是你走上人生巅峰,”陈楼反问道:“你做呗!跟我有关系吗?” “怎么跟你没关系?”关豫立刻道:“这是咱俩的秘密。” “我不说出去啊,”陈楼说:“我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不在乎?”关豫急道:“这么简单又万无一失的事儿你怎么就不在乎?” “嗯,我不在乎。”陈楼语气平静的补充道:“我傻我乐意。” 关豫:“……” 俩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关豫的热情劲儿慢慢消了下去,从沙发上站起来,过了会见陈楼没反应,又坐了回去。 “陈楼,”关豫犹豫了一下,又喊:“你睡了没?” 陈楼没说话。 “我今天的意思吧,也不是说钱,”关豫搓了搓脸,咳了一下道:“我就是说,咱都重新活了,是不是得活的更好点?把以前的遗憾都补上,把没来及做的都做了,是不是?” “……是,”陈楼暗暗的叹了口气,“所以呢?” 关豫没说话,也像是在琢磨怎么说更合适。 “关豫,我姑且当做你的情商和表达能力只有二十二岁,”陈楼冷声说:“但是能否也请你记得,我已经不是二十二岁的我了,你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又何必拐弯抹角暗示呢?这样你也累,我也听的不舒服。” “刚刚回来的时候你热情高涨,显然是认定我一定会接受你的提议吧,但是真正开始的时候你又忐忑,换位置,变姿势,显然连你自己都知道这段话里漏洞太多,而你的本意不过是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 关豫的身子僵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因为你现在不得不这样,你现在受到了原生轨迹的影响,很多事情必须有我的参与。可是我又和你不一样,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打算,假如一切顺利的话,那我们将来势必不会再有交集。你很惶恐,是吗?你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 “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关豫说道:“不全是为了这个。” “但是主要是为了这个,”陈楼说,“你为什么不联系路鹤宁?要我替你说吗?因为你这个人有自己的原则,你发现自己离不开我,所以如果联系路鹤宁,你就成了脚踏两只船,你必须忍。” 陈楼啧了一声,“平心而论,我一直都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陈楼,你就这么想我?”关豫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发颤,“你至今都认为我喜欢路鹤宁比喜欢你多?” “……”陈楼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我不知道。” 关豫拧开脸,自嘲地笑了两下。 “但是你说的对,”陈楼说道:“我们重生了这一次,总要活的比上辈子更好,把过去的遗憾都补了。” 他笑了笑,“但是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年看上你。” 第22章 第二天陈楼醒来的时候关豫没在,天已经放晴,太阳照了满室辉光。尘屑浮动中似乎有两个年轻人的光影浮现,虽然细节全无,却依稀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偏瘦那个手里端了个砂锅,稍微高个的在后面嘻笑着去抓他的痒痒肉。 陈楼很快的闭上眼,知道自己是有些睡魔怔了。 他神神叨叨的在心里乱念了几句嗡嘛呢叭咪吽,念了几遍后觉得心里还是发慌,又赶紧换成了老道士常念的那两句:“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中间的几句没记清楚,陈楼乌拉了两句凑合过去,颇有气势的跳到了最后,大喊了一声“急急如律令!!” 关豫:“……” “你回来了?”陈楼回头看见正好推门进来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说,“早上好。” “……早上好,”关豫把手里小笼包和米粥放到边几上,见陈楼诧异的转过脸来看,又把右胳膊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了胳膊上的一块淤青。 陈楼却只看着小米粥,问道:“老张粥铺的?” “啊,嗯,”关豫有些失望。 “现在开门了吗?”陈楼皱着眉想了想,“他们家不是早上十点才营业吗?” “开了,我也不知道,出去跑步的时候碰上了,就买了点回来。”关豫顿了顿,见陈楼转回头在空地处伸胳膊,不像是再有问题的样子,只能自己找话道:“你刚刚在干嘛呢?还急急如律令?” “驱鬼,”陈楼道:“两只恶鬼,想必是上辈子下了油锅的,阳气足,一点不怕八九点钟的太阳,大早的跑我前面来作妖。” 关豫分不清他说话真假,半晌哦了一声,低头把包子和米粥都拿出来。家里还没买碗碟,他想了想拿塑料管把小米粥的杯子扎破,放到了陈楼那边。 陈楼看了眼没接,忽然扭头盯着他问:“你说,咱俩上辈子算是死了吧?” 关豫:“……” 关豫一早就在避免这样的话题,昨天的谈话无疾而终,在他看来主要是因为自己准备不足以至论据不够充分所致。以前他要和陈楼说个什么事也是这样,但凡可能观点不一致的,他如果不拿出辩论赛势头准备,不出三分钟便会被陈楼控场。 只是这会儿俩人只隔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边几,陈楼又专注的看着他,睫毛微颤,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一点意料之外的乖顺感,关豫的立场便忍不住动摇了。 他直觉陈楼这会儿是没有安全感的,然而他又不知道这种不安全感因何而来,想了想含糊道:“不一定吧。” “怎么会不一定呢?”陈楼却立刻蹙起眉头,语气略急道,“应该死了啊,不死的话你算什么我算什么!” “……”这下关豫立刻懂了他的意图,虽然还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改口道:“应该是死了。” 陈楼立刻抬头看着他, “真的,”关豫指了指包子说,“先吃点早饭吧,你要是不踏实,回头就给咱俩上个香拜拜。” “可是头七都过了呢,”陈楼终于坐下来,咬了一口包子,这才注意到关豫胳膊上的淤青,“嗯?你胳膊怎么了?” 关豫和陈楼的睡相都不算好,陈楼是属于乱踢乱蹬的,关豫是属于滚来滚去能在床上360度无死角旋转的。以前俩人同居的时候都是搂着睡觉,关豫习惯了,昨天虽然被呛了一顿,依旧把沙发的侧边挪过去和陈楼并排着。只是半夜的时候他旧病复发,一头转到了陈楼的咯吱窝里,陈楼则是抬腿一蹬,照着他的腰连人带沙发的蹬出老远。 “这胳膊就是在这边几上碰的,”关豫把袖子放下来,又撩起衣服给陈楼看腰,“这里这块,是你蹬的。” 陈楼还真没印象了,不过他也没什么愧疚感,偏过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关豫的腰线很好看,从侧边能看出漂亮的线条走向,不过侧腰那还真有一块淤青,面积挺大,但是颜色不太明显。他收回目光,余光瞥见关豫的手心,倒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手上不用贴个创可贴吗?” “不用,”关豫说,“不疼,就是腰上疼。” 他见陈楼没说话,提示道:“我早上买了一瓶红花油。” “对,红花油管用,”陈楼看着他,赞同的点了点头,“你是在疼就自己多搓搓,够不着就回家让你哥你爸或者你妈帮帮忙,三两天就好了。” 关豫:“……” “不过你怎么不认识宁珊?”陈楼思维不知道发散到了哪里,好奇道:“你不是和路鹤宁谈了三年吗?” “是……”关豫的表情立刻变的有些紧张,把腰间卷起的衣服放下搓了搓,又瞟了他一眼后才说:“但是他一开始就跟我说,不希望我介入他的家庭,也不希望我打扰到他的家人。” “所以你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陈楼啧了一声,有些感慨:“关豫你是个天然渣啊。” “……我怎么又渣了?”关豫有些冤枉,无奈道:“你对我就是有成见。” 他顿了顿又想起自己的疑惑,立刻问道:“我昨天还想问问你,你们俩怎么认识了?你怎么还给他过生日了?” “你说呢,”陈楼笑道,“我给宁珊补课,他是宁珊的哥哥,凑巧了而已。” “你不是挺……讨厌他吗?”关豫怀疑道:“你怎么可能还给他做蛋糕?” 陈楼本想解释下先答应了做蛋糕才知道的对方身份,不过张了张口发现也没什么必要,又想到造化弄人,昨天的蛋糕上辈子给了关豫,这辈子竟然给了前情敌,想想也是有趣,便忍不住笑了笑,“什么都会变的。” 人会变,事情会变,人心也会变。 —— 陈楼回去之后随手塞了几件衣服,又拿了几本书,搬到了宿舍里去住。 他和路鹤宁说自己要准备期末考的话并非全是托词,他之前忙于兼职,一学期逃了三分之一的课。平时老师点名的时候还有宿舍里的人给顶着,但是到了考试的关键时刻,只能自己上了。 划考试范围是学校历来的优良传统,陈楼拿着久违的专业课本,跟着哗啦哗啦的翻页,忙的满头大汗。此时的专业课老师也颇有派头,老头儿平时讲课都半死不活的,这会儿则是吹胡子瞪眼,划一块重点就讲一遍人生道理,一连折腾了两个周,好歹到了期末考的最后关头。 第一天考完的时候陈楼自我感觉不太好,想了想,很自觉的去商场买了条好烟,在半道上把专业课的老头子给堵住了。 老头子姓高,十分时髦的地中海发型,前额永远飘着三根毛。只是这人看似圆滑世故好说话,真打交道下来才发现是块又臭又硬的倔石头。 陈楼把人堵住,又拖到了僻静处软磨硬泡,愣是没能把高老头说通。 高老头一脸冷笑,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就你们这帮学生!全是废物!公共课你们逃,专业课也不上!你叫陈楼是吧?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这个混蛋玩意儿这学期上了不到五节课,你考考考考个屁!” 陈楼一听立马辩解道:“怎么可能啊老师,你点名我都在的!” “我点名谁不在?两个小班的大课八十个人,综合教室82个位置结果一坐半数都不到,点名个个都举手,衣服一脱一穿就俩,戴个帽子摘个眼睛能当四个!你们当我瞎啊!”高老头气的把烟狠狠砸到陈楼头上,砰的一下又弹出去:“就你们这帮学生,能做个屁的研究!能研究个屁来!出去一个个的都是光着屁股推磨的了!” “……什么意思啊,”陈楼从地上捡起来赶紧又追过去,听着高老头一口一个屁字忍不住乐了,“我们出去还有这对口工作吗?光屁股推磨一个月多少钱?” “——你滚!”高老头气的跳起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职业病,停下来凶巴巴的做注解道:“……转着圈的丢人!” 陈楼头次被人骂还骂的挺高兴,死皮赖脸的一路跟着高老头坐公交车,又下了公交车跟着往家走。他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个老师真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刚刚他递烟的时候后者包里全是厚厚的学术文件,包包的外侧还有个透明的拉链口袋,放着铅笔和橡皮。 只是有些倔,说的再直白点有些轴。 陈楼边走边解释自己的情况,他也不隐瞒,坦白了自己一开始想当医生的想法,又说了自己现在考研的准备。只是西综的范围和药学专业的交叉内容太少,他的精力有限,顾此失彼在所难免。高老头一路只管闷头走路,陈楼跟着人一直走到楼底下才道别回去。 之后三天陈楼又跟着走了几次,出成绩的前一天,这位老师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身问他:“同学,你就是觉得,学药就是没出息吗?” 陈楼打听过这位高老头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位是真的学术派,发表的学术论文取得的科研成果在医学院中数一数二了,然而性格不讨喜,又不善钻营,多少年了也就只是个任课老师而已。 陈楼其实很敬佩他,对这样的人他他也难说出难听的话。 “不是没出息,”陈楼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见识少,想什么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你说。”高老头叹了口气。 “我其实一直在干兼职,还干了不少,”陈楼说,“兼职的范围吧……老师您也知道……反正我对医院的家属大院行政大院摸的比自家都熟。那些大院里真有钱有势的,开豪车的,养二奶的,大部分都是搞药的。药学进事业单位容易,药学发财的也多,古人都说了,一抢道二卖药嘛。” “胡说,”高老头瞪了瞪眼,但是声音并不是很大。 陈楼忙笑道:“我这就是说,不是说这个没前途。而是我就是想当医生,想上手术台而已。” “就这样?”高老头顿了顿,怀疑地看着他,“还有没有没别的原因?” 陈楼犹豫了一下,过了会道:“……有。” 第23章 陈楼没想过自己能有和老师促膝长谈的这一天,师生俩聊完的时候已经是很晚,高老头家住的很偏,陈楼回去的时候都要打不上车了。 只是谈了一夜基本是各说各的,高老头希望自己的学生都能好好研究药物,要么是去搞科研,要么是往临床发展,总之不希望陈楼去当医生。其实这位老师只是脾气倔,说话却很入情入理。陈楼和吴爸爸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有拘束,后者位高权重,一生又是顺风顺水,对他的将来极为乐观。高老头却不这么觉得,他知道陈楼准备的充分,恐怕西综考试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但是和正儿八经五年制临床医学生相比,陈楼还是欠缺的太多,没有见习实习经验,基础也薄弱,将来即便考上了,科研型的还好说,干临床执业医师的报考都要受限制。 陈楼垂耳恭听连连说是,只是耳根子特硬,基本处于虚心请教绝不悔改的状态中。最后老头用三个“屁”把他打了出来,不过最后出成绩的时候,分数却给的相当漂亮。 “深藏不露啊!”宿舍的夏明奇啧了一声,连连捶着床哀嚎:“为什么不赐给我们一个天使般温暖的地中海!为什么让我们天天面对着医用液氮!” “海个屁,”陈楼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从教务系统退出来又重新登录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行之后,顿时心满意足。转过身靠着桌子瞅他:“你们怎么安排的?还有几天全考完?” 他们宿舍是混合宿舍,六个人四个药学的两个临床的,偏偏都看着对方的专业好,大二的时候一块递交了转专业申请,六个人没一个被通过,自此之后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互相帮着逃课点名。 只是双方的老师不一样,夏明奇的老师外号医用液氮,面冷心也黑,考试出题天马行空的没地儿猜,但是学生送礼都收着,于是大片学生拉帮结伙的擦着警戒线低空掠过,十分壮观。夏明奇属于隐形学霸,五年下来一毛没拔过。 只是在上一世里,就宿舍里这六个人而言,学的好的不知道怎么都转了行,倒是陈楼这个考研未遂的和另一个时常挂科的做了和专业相关的工作——陈楼钻营进了药房,另一位是做药代,一路干到了经理的位置,据说收入颇为可观。 陈楼曾和那位同学碰上过,他下班的时候往外走,后者低着头往里进,只是老同学见面来不及感慨寒暄,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借过了——对方惦记着楼里的院领导,陈楼惦记着超市七点半之后的出清菜。 年轻的岁月不经意就擦身而过,再过几年照样还是要各奔东西。 夏明奇算了算,还有两天。 陈楼也没别的打算,他之前没怎么和宿舍的人一起活动过,感情只能算是一般,不过重来一次多少还是有些感慨,于是敲定了考试周结束之后大家聚餐,地方随意,不醉不归。 约定好了这些,陈楼又随意装了点东西,出了校门一拐,打了个出租车。 车子在路上越开越快,陈楼把胳膊支在车窗上,扭头看着路边的风景,他们医学部地处相当偏僻,听说主要是合校的时候东海的校领导不乐意,高层意见有分歧所致。曾有八卦人士科普过,大意就是东海自恃为985院校,一直想合作的是a院校,只是a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别家,于是东海又退而求其次的选了b。 b校名气不够,综合水平也不行,院士只有凤毛麟角的那几个,又因内部争导致有功之臣被架空。东海内部十分瞧不上,最后便选了远郊的坟场建校,从位置到态度无一不让人感到十分尴尬。至于后来医学部的崛起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当时关豫还拿这事说过,说这几年的功夫,医学部也崛起了,本校也开了校车专门接送分校区的学生到本校,两方学校也算度过磨合期正式融为一家了,你跟我的那点事还过不去吗? 陈楼没说话,只是木木地看着他。 那时候关豫是刚开始想办法认错挽回,陈楼虽然始终认为关豫只是迫于压力这么做,恐怕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不对,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多事情都尽量做到了最好。 比如那阵陈楼的奶奶刚刚去世,关豫看他精神恍惚,便极力劝说他请假。后来陈楼请假未果,关豫便每天车接车送,又抽空轮流请了药房的一干男女老少,请客吃饭送礼面面俱到,千恩万谢的请他们照顾着陈楼,替他把关不要出错。 俩人上班的方向正好相反,关豫每天送了他再掉头走,屡屡被堵在路上。后来为了省钱省时间,关豫便送下陈楼之后把车停在医院,坐公交转地铁去上班,等下班之后再地铁转公交的来接陈楼,开车往回走。 陈楼有次下班后等人不到,便随便在住院楼在找了个石墩坐着。酷暑炎夏,太阳落山晚,风也少的可怜。看到关于拎着大润发的袋子匆匆走向住院楼的时候,陈楼不知道什么心思作怪,没打招呼,眼看着他拎着两个袋子进去,过会儿又拎着两个袋子出来。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手酸,关豫急匆匆出来的时候购物袋磕在了转角的柱子上,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陈楼爱吃的太阳杏四散蹦开,关豫蹲下去去捡,露出了整个汗湿的后背。t恤紧紧的黏在他的背上,他伸手拉了拉t恤下摆,又忙不迭的去抢差点被人踩的东西。 狼狈又专注,丝毫没有大四那年的意气风发。 陈楼当时恍惚了一下,脑海里自己等人未归的夜晚和关豫喊小路的样子交叠出现,最后得出结论——装的可真像。 后来关豫又做其他事情,买花送礼甚至低声下气的自我忏悔,只是陈楼始终不为所动,那段时间他还咨询过懂行的人,如何快速分割好财产,又咨询了药房的大姐,假如现在提交辞职书,最早什么时候能批准,工资能发多少。有没有熟悉的其他城市,物价低气候好的。 他是动过真格的要走,关豫也真的恼怒过他的油盐不进,只是最终俩人都没走出决定性的那一步。甚至在那天陈楼去三清观许愿,想的也是——希望关豫能够忘记路鹤宁,自己能够改掉坏脾气。 只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期望早已经没了意义。 他和关豫之间比感情更少的是信任,比怨恨更多的是不甘。俩人接纳彼此和放弃彼此的难度相当,所以得过且过的拖了后来那两年。 这其实就是一盘死局,好在最后人死了,棋局又活了。 —— 三清山很快就到,这时候附近还没被规划,三清山也没开发旅游,周围一片荒芜。师傅原本要顺着山路往上开,陈楼看了一眼拒绝了。 只是他没多久就后悔了——路上的风景的确不怎么美观,到了道观后更加凄凉。陈楼是来找那个八卦阵的小广场的,结果到地方一看,灰突突的一片,只有一个五间房的正殿杵着,不是牌匾上有字,他都难以相信这就是后来的三清观。 正殿孤零零的立着,左右两边连钟楼都没有,前后也空旷一场。陈楼前后左右的转了转,最后苦笑不得的回到了正殿里面。 里面也是脏兮兮的,正中供着的张道陵,王长和赵升的石像,只是三个人身上铺着灰结着网,赵升那边还有泡尿渍的痕迹,想必是哪位爬山的中途尿急,到这里亵渎了一回儿祖师爷。 陈楼笑着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包里翻了翻,找出了一块擦自行车的破抹布,爬上去把三个人的脸给擦了出来,又扫了扫三人身上的灰土。最后走的时候,想了想,转过身来郑重道:“三位道爷,我这也算是尽力了,您仨要是能帮忙,回头就把关豫的事给办了行吗,别让他总拉着我了。” 周围有风吹过,石像安静如鸡。 陈楼觉得自己像是个傻逼,可是还是不死心,补充道:“……关豫,关门的关,给予的予加个象的豫……” “让他离我远点……” “最好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考研的事儿也顺道给帮帮忙呗……” …… 出口求人难,开了头就简单了,陈楼软硬兼施,最后又扯到事成之后给你们换铜像上,最后着重把关豫的事情提了提。 最后踩着最后一点光亮下山,自己还觉得挺满足,结果刚到山底下,就听见手机来电了。 陈楼:“……” “你在哪儿呢?”关豫问,“我有事找你。” ……这石像不管用啊? 陈楼后牙槽有点疼,抹了把下山走出来的汗,手上全是擦石像蹭的灰泥。天不助他他只能自助,二话没说把电话挂断了。 他看了看周围,天色暗的快看不见路了,往前越走越不对劲,等一直走出几百米都没看到公交车站牌时,陈楼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块还没规划呢! 妈个蛋,别说这里,就是再往前走二里地,也没车啊! 关豫的电话又聒噪的响起。 “……”陈楼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喂,刚刚我信号不好,断了。” 关豫咦了一声,“信号不好?你在哪儿呢?” “……三清山,三清山的山脚下。”陈楼看了看周围,勉强辨认了一下,“我的前面是两棵树,后面有一棵树……” 三清山上山的道很多,都是附近采石头的挖土的给压出来的,过来的时候陈楼光顾着出神,压根没看师傅怎么走的,这会儿看了看周围,自己也有些懵圈了。 据说三清山没规划前,山上有野猪。 关豫在那边嘀咕了两句,不知道和谁说话,陈楼等了等,就听那边喂了一声,是关峰的声音。 “你知道自己大概的方位吗?你从什么地方过去的?是打的出租车吗?……” “山的东边,从东海的医学部过来的,开始走的省道,后来拐到了一条土路上……”陈楼努力的回忆了一下。 关峰又问,“你现在手机电量还有多少?” “还有两格,”陈楼说,“……哦变成一格了。” “在原地等着,”关峰顿了顿,又嘱咐道:“往路边躲一下,看见车不要随便招手,我快到的时候再联系你。” “为什么看见车不要随便招手啊?”关豫扭过脸,紧张道,“那边有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关峰看了眼前面堵成一团的车屁股,利索的往后倒车,转着方向盘钻进了旁边的岔路口。 三清山那片出人才,尤其盛产土匪,之前有人背包游,拉帮结伙的去三清山逛,结果回来的时候都光溜溜的只穿着裤衩。再后来那边偷土偷矿成风,个个都是亡命徒的架势,眼看比之前更为彪悍,晚上就更没人过去了。 关峰边开边和关豫科普,说了没两句关豫就急眼了。 “那个货!肯定会跟人拼命的!”关豫猛地拍了下车门,急的要钻出去,“他那抠门样又从不吃亏的!别人抢他他肯定动手!肯定!” “……操你吓死我!”关峰其实挺不想往那边跑,陈楼是谁他又不熟,但是开着手里这车跑没修的山路,他是打心底里心疼。 “你别叽歪啊!再叽歪你腿着去接他。” 关豫愣了愣,果然扭过头不说话。 “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又找人家呢?”关峰问:“……不是不熟吗?” 关豫还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往外看。 “再说岑正都被抓了,你当你们体育老师是猪吗?你还找人替?”关峰恨铁不成钢地问,“说话!” “……你开快点。”关豫转过脸,一脸汗地着急说,“他肯定会跟人动手!” 关峰:“……” 关豫急的要挠门,关峰只得暂时放弃盘问,一心一意的沿着道儿往前跑。 等找到陈楼的时候,关峰发现自己以后还是不要说话了。 陈楼靠在路边上的小树上,穿着裤衩,上身套了个破棉袄。白花花的大长腿老远晃了关峰一跳,差点一脚油门冲过去。 关豫急的眼都直了,车一停就要扑出去,被关峰抓住按在了车里。 果然,陈楼自己优哉游哉的走过来了,脚上趿拉着一双棉布鞋。 “你……你上这来干什么啊?!”关豫看人上车后拍着车座就喊:“你没事吧?跟人动手了吗?” 陈楼接过他的外套往腰上裹了裹,遮住肚子和大腿后,笑了笑,“动什么手啊,我们聊的可好呢!” 他抬头看了眼关峰,笑了笑,“谢谢关大哥。” “不客气,”关峰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扭头看他的大棉袄忍不住乐了,“你还能落两件……走,我们先出去。” 他说完,见关豫一直盯着陈楼的腿,愣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衣服在后面,你先将就盖一下腿吧。” “好。”陈楼拿过来,把小腿也盖严实,低头的时候看见小脚趾从棉布鞋里露了出来,忍不住乐了。 “笑屁啊!”关豫从头开始就一直皱着眉拧着身子,见关峰和陈楼都笑,莫名的有些不乐意,“你来干什么来了?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来许愿来了,”陈楼笑着说:“然后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什么指点?”关豫皱着眉,忽然想起来,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摸了块巧克力递过去。 “也没什么指点,”陈楼没接,想了想总结道:“大难不死,还有下次。” 陈楼被劫了个精光,连衣服带背包都没了,鉴于他当时态度良好,抢东西的人也是下山的时候捎带个脚,所以一番友好协商下,他跟对方要了个大棉袄,脚上的新百伦还换了一双棉布鞋。 “这棉布鞋挺暖和,”陈楼换鞋的时候忍不住说,“回头我补补那个洞,还能穿两年。” “……你还上瘾了是吧!”关豫喊,见关峰出去了,又压低声凑过来问:“你没吃亏吧?” “吃什么亏?”陈楼啧了一声,笑了笑说,“套车的汉子粗又壮吗?” “……我操,你行不行啊!”关豫盯着他:“你真和他粗又壮了你信不信我去阉了他?” “不信,”陈楼用手捏着刚刚关峰找出来的浴袍,穿着裤衩走到浴室门口,又转过来提醒道:“不过我倒是信,你敢跟我粗又壮的话,你哥会阉了你。” 关豫愣了一下。 刚刚关峰在地下车库就一直拉着陈楼说话,后来又直接把陈楼带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关豫:“!!” “靠,”陈楼看他那表情简直要气笑了,“你智障吗?” 他见关豫还是一脸震惊,无奈道:“刚刚在车上,你哥为什么让我盖住腿?” 关豫:“……”好吧,刚刚是他想多了。 “这次你可捂好了啊,你捂不好也别牵扯我,真的。”陈楼想了想,忽然想起来问:“你找我是什么事?” —— 关豫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他腰坏了。 也不是多厉害,就是被陈楼蹬的那一下一直疼。当然在陈楼洗完澡喝了姜汤细心询问的时候,他掩盖了自己故意不擦药还刻意制造恐怖现场希望能用上苦肉计的行径。 “疼的不能跑步?”陈楼愣了一下,见关豫点头,仰天长叹了一声,几乎想要昏死过去。 关豫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当时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上一世他也是腰疼没去跑步,但是那次是在床上耍帅给拧的,这次是自己作的。好在陈楼不知道。 “上一次不就是你替的吗?”关豫有些心虚,“要不这次你再替我跑一次?” “是,我上一次替你跑的,”陈楼脸色复杂的说:“我上午替你考完全套,下午就轮到自己了……”一千五百米之后是跳远,立定跳远,跳完了连轴转,转到了双杠和引体向上…… 鉴于关豫的体育成绩向来不错,陈楼当时一点力气都没留,一千五跑了五分二十秒,引体向上做了25个……然后下午就悲剧了,他上午用了太多体力,下午刚起跑就腿抽筋的摔了个大马趴。 再后来的事给忘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一开始也没忍心叫你吗,”关豫说,“我找岑正了,结果替考的时候老师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再找找别人啊,”陈楼这次抵死不从了,“你们游泳的,打篮球的,那么多认识的人随便抓个啊,体育系的不也一大把吗?” “找了,”关豫委屈道:“岑正被认出来了,我就让红毛上了。” “也没行?”陈楼问,见关豫点头,忽然皱了皱眉,“红毛又是谁?” 第24章 红毛是谁? 红毛是用生命在掩护他的勇士,每天用神经衰弱来拴着陈楼早点回家的神秘法宝,是目前来说关豫眼里最可爱的人…… 虽然并没有管用过几次。 考试周来的太凑巧,陈楼那天在他那凑合过了一夜后就直接搬到了学校宿舍。为此关豫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暗中猜测是不是陈楼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后来又想到陈楼不是这样惹不起躲得起的性格,而且按照陈楼现在的抠门劲儿,如果真要离开,必定不会还占着房子交租费。 那八成就是还不知道了。 “谁?你听错了吧,我说老苗……钱树苗,我们宿舍那个……”关豫立刻装傻充愣,见陈楼还端着姜汤碗,又道:“凉了吗?凉了我再给你热热。” 陈楼这天情绪起伏太大,最后还披着棉袄穿着裤衩冻了半天,这会儿脑子都木了。虽然觉得关豫的话有些牵强,无奈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来,于是点了点头道:“不用,谢谢了。” 他想了想,问:“你们下次重考是什么时候?” 关豫松了口气,看来陈楼只是随口一问,这事过去了。 “两天后,”关豫问:“你能帮我忙吗?” 陈楼被关峰兄弟俩给接出来,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自然不能说不帮。但是又怕自己这样做给关豫什么错误的暗示,于是犹豫了一下又强调道:“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现在欠了你们的人情,我总要还。你不要多想。” 关豫心里不觉有些发苦,他要不要多想都已经没什么用了,陈楼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和他划地很清楚,完全的泾渭分明感情破裂的样子,相比较之下他这个一醒来就撂狠话,之后却又拖泥带水总缠着对方的人,活脱脱像是一个傻子。 关豫说:“好的。” 陈楼又说:“我上次看你的时候,你黑眼圈尤其重,想必是几天没能休息的缘故。这几天我们同样没在一块,你的气色却好多了,我猜……是不是随着时间推移,你受我的影响便越来越浅了呢?” “……不知道,”关豫沉默了一下,心想这你都看出来了,这是关心我还是想要早点摆脱我?他心里不确定,眼神也不敢和陈楼对视,便四处游移,看看天看看地。 陈楼笑了笑没说话。 他和关豫的关系其实十分尴尬,从本心来讲,陈楼是希望俩人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各过各的最好。但是客观条件来看,他们却很难这样,更何况关豫的状态时常和上一世重合,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陈楼只能希望关豫能明白自己的立场,俩人即便有交集,也不要扯上什么感情。 关豫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陈楼,我们就真的没可能了吗?” 这个十分严肃的话题如今成了老生常谈,关豫难得心平气静,陈楼也没有恶语相向。 俩人肩并肩的坐在关峰的大床上,陈楼点了点头道:“没可能了。” “为什么?”关豫扭头看他:“我知道我一开始说的话太狠了点……但是当时我们不是刚吵架吗……就是说了句气话。再说咱俩好歹好几年了,我要是真想和你分,那些问题哪个都好解决,其实……”他顿了顿,看着陈楼的眼睛说:“其实……说白了,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见陈楼沉默不语,又继续道:“我一直想和你谈谈,但是你总怼我,后来我过生日的时候,想着你至少会给我打个电话来着,但是没想到你……去给别人过去了。” 他说起这个满腹委屈,陈楼不由失笑:“对不起。”他顿了顿,又笑着提醒道:“我们回来的前一天,你给小鹿过生日的时候,也是我生日。” 关豫:“……” “所以我们彼此彼此,”陈楼侧过头,看着他笑着说,“所以我说我们俩没必要了。” 他笑的挺自然,完全没有任何的做作和伪装。好像事情已经成定局,而目前的情况又最好不过。 关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沉默着低下了头。 关峰进来的时候室内的气氛有点古怪,陈楼裹着睡袍团在他卧室的椅子上打盹,关豫站的远远的,时不时的回头看人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关峰下去了一趟吩咐阿姨去打扫客卧,家里常年不来客人,客卧难免会有浮灰。他又想到陈楼被人打劫一空,关豫的衣服虽然穿着可以,但是看着自己弟弟盯着人大腿都能眼发直的状态,还是避嫌点好。否则他用脚趾头都能知道关豫脑子里会想什么。 关峰最终找出了自己以前的一身休闲衣裤,铁灰色的硬质衬衣,同系列的深色裤子,因为这衬衣的开口太大,一直开到锁骨下方,而裤子的质地又过于显腿型,因此上身一次之后就没再穿过。这是他所有衣物中最符合陈楼身形的,也算是比较新的一身,谁知道拿过去之后,陈楼挺高兴,关豫却死活不同意了。 “为什么让他穿你的啊!”关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裤子说,“这衣服你都穿过了!” “我只穿过一次,”关峰看了他一眼,“上身总共不到五分钟,现在小楼也不嫌弃暂时穿一下有什么?” “我有的是,他穿我的,”关豫顿了顿,忽然扭头问,“你喊他什么?” 关峰:“……” “滚!”关峰气的一脚踹了过去,“滚你屋里去! 他撵完关豫之后再转过身,对上陈楼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忍不住无奈的按了按额角。 这下关豫的表现再明显不过,而关峰的反应也足以说明,他恐怕早就清楚关峰的取向了。 陈楼一直以为上一世自己和关豫的事情败露,是自己粗心所致,如今看来却很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关峰早就清楚关豫的一切,当时当日出现在他们的房间里,很可能是早有预谋,特意去捉奸。 再联系到上次自己来的时候,关峰误以为自己是路鹤宁,那关豫泄露的原因也不难理解了。人在恋爱时候总恨不得将自己的另一半昭告天下宣誓所有,关豫虽然知道隐瞒,却难抵情深意浓,嘴巴里眼睛里,几乎都带了路鹤宁的影子。 —— 陈楼第二天一早就回了住处,拿着身份证去补办手机卡。 昨天的一行人雁过拔毛,他的钱包和手机无一幸免。好在他平时为了攒钱,便办了一张银行卡,平日里只存不取,一直放在住处。昨天被抢走的除了衣服之后,便只有几张现金和一张额度只有三千的信用卡。 相比之下,手机丢了倒成了最麻烦的事情。陈楼先去银行给客服中心打了电话挂失信用卡,确定了对方补办新卡的时间之后,又去了联通营业厅。 这时候在后来风靡全国的水果手机还没有大肆占领大陆市场,智能机也不过是刚刚兴起,陈楼揣着钱去手机城里转了一圈,看着什么都是鸡肋。其实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果粉,每次水果家一出新货,他必定会跑到商场里捧场参观,然而也就是参观而已,动辄几千还不断更新换代的水果不是他能追的起的,一直到死,陈楼手里拿的还是个4S。 那个手机被他细心使用多年,只是最后的时候锂电池已经到了动辄发烫的地步,陈楼几次想换新的,却又屡屡犹豫斟酌,拿着旧手机眼巴巴地看着新手机,一方面觉得新的虽好但是不划算,另一方面却也忍不住嫌弃旧手机,虽省钱但到底差太多。 一直到替关豫替跑的那一天,陈楼也没选好手机,当然也没补办手机卡。 在这期间他倒是回宿舍跟夏明奇他们打了招呼,关豫他们系重考完的当天下午他们院系也体考,到时候六个人跑完正好凑一块去聚个餐,也剩下了东拼西凑的喊人。 体考的这天艳阳高照,关豫低头丧气的领着陈楼到了自己班考试的队伍前面,远远的在一边看着。 体考老师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转过脸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楼走到面前。 “什么名字?”老师看了陈楼一眼,“你是我们班的吗?眼生啊!” “关豫,”陈楼心里也不确定,只能淡然道,“学号是402210190。” “哦,”这老师疑惑了一下,却忽然道,“去吧。” 关豫:“……” 陈楼这次有了经验,下午就轮到自己了,总不能给关豫考好了自己到时候累死,于是每一项都保存了体力。 一千五百米,跑了六分钟,分数60。跳远从5米跳了个4.5米,分数65……引体向上从25个变成了13个……陈楼慢悠悠的拉起来又放下去,数着刚到及格线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这次保存的体力够多,想到下午自己的完全没问题,心里一高兴,便猛的一撒手,高兴的落了下去。 啪叽一下一屁股跌在地上的时候,陈楼还是懵的。脚腕处的疼痛难以忽略,陈楼眼睁睁地看着关豫脸色大变的朝他跑过来。 定神又一看,就见关豫右侧不远处,另一个穿着棒球服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了他。 第25章 大概没有什么是比现在还要尴尬的,路鹤宁飞快的跑过来,在关豫到达之前紧张的大声喊:“别动别动!你没事吧?” 陈楼看了眼刚刚的地势,又看了眼在路鹤宁身后目瞪口呆视线来回转的关豫,顿了顿说道:“没事,就是崴了一下。”崴脚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陈楼由于最近看书太多还习惯性的在脑海里蹦出了“踝关节扭伤”“运动康复”等关键字。他自己动了动脚试了试,估摸着也就是韧带扭伤了而已。 路鹤宁却已经很紧张的在他身边蹲下了,拿手轻轻去拉他的裤脚,见陈楼自己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立刻扭头急道:“不许动!” 他的脸到脖子上都蒙着汗意,此时目光灼灼又脸色微红的盯着陈楼,让人有些不敢对视。陈楼偏开脸,再说话的时候不免轻柔了几分,安抚道:“真的没关系,这就是踮脚落地时足部受力不稳,导致的踝关节过度内翻。” 路鹤宁低头看了看,果然稍稍松了口气。 陈楼又道:“我现在只是轻微的疼痛和肿胀,现在可以用力,负重也没有受影响,应该就是i级扭伤,休息两天就好了。” 他说完抬起头,发现路鹤宁正看着他,俩人对视的时候都愣了愣,随后不自觉地笑了。 路鹤宁说:“刚刚你摔那一下吓我一跳。” 陈楼想了想他刚才的神情,笑道,“至于吗?” “……不至于吗?”路鹤宁看着他,却话锋一转,说,“我以为……你不想联系我们了呢?” 陈楼愣了一下。 “我那天一时冲动,说话没注意场合……后来想给你打电话致谢的时候,才想到这一层。”路鹤宁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我犹豫了两天,不知道怎么主动提起合适,便想等这你联系珊珊结清费用的时候再聊一下……但是你没联系,我再打电话给你也没人接。” 陈楼听的云里雾里,有些茫然地问:“什么冲动?” 路鹤宁欲言又止,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陈楼只能挑着能回答的先说了,“我前两天被人打劫了,手机钱包都被抢了,不知道你打电话的事。” 路鹤宁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陈楼这才想起一旁干站着的关豫。 关豫看着脚底下俩人你来我往的互动,见陈楼终于想起自己的时候,整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从头到脚都写着震惊和茫然。 上一次陈楼的解释合情合理,毕竟宁珊认识陈楼在先,陈楼这样负责又体贴的老师受到学生家人的款待算是正常,像是吴嘉嘉和陈楼也是因为家教认识的,且双方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关豫把上次的事情总结为巧合。 完完全全的巧合,路鹤宁和妹妹的家教老师吃个饭,只是这个老师凑巧是陈楼而已。 可是今天这一出他就有些看不懂了,谁家的哥哥看到妹妹的家教老师能这样?人家摔一下就急成这样?还什么犹豫惶恐不敢联系?谁不搭理谁? 路鹤宁也察觉到了关豫的视线,刚刚他心里着急,松了一口气之后又不自觉的和陈楼聊了两句,现在才想起刚刚跑在他前面的是关豫。 而且现在这边场地测试的……是外语系? 路鹤宁也有些诧异。不过他面上没显出来,只拍了拍身上的土,伸手去拉陈楼。陈楼犹豫了一下,把手搭上去,借力一口气站了起来,只抬着另一只脚不敢落地。 路鹤宁便也没松手,扶着他的胳膊,转过脸冲关豫点了点头,“你好。” 关豫张了张嘴。 路鹤宁想了想又说:“借过一下,我朋友扭伤了,我带他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不用,我背他过去就行,”关豫哽了半晌:“他是来给我替考的,有事也是我处理才对。” “给你替考?”路鹤宁看了他一眼。 关豫点了点头,看了陈楼一眼。路鹤宁也跟着转过了脸。 陈楼顿时感到头大,立刻解释道:“我那天去三清山的时候被抢了,是这位同学的哥哥帮忙把我接出来的。”虽然是关豫先打的电话。但是现在情况复杂总不至于一一解释,只能挑能说的说了。 路鹤宁恍然大悟,立刻抓住重点问关豫,“所以你就挟恩以报,让陈老师来替考了?” 关豫:“……” 陈楼:“……”好像总结的很到位。 “也不是挟恩以报,”关豫面对着眼前的俩人压力倍增,无奈道:“陈楼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的视线落在俩人交握的手上,一时间心脏像是被人洗干净了,正要滚刀片,一会儿又像是被炸油条的扯的七零八落,马上要下油锅。 路鹤宁啧了一声,果然笑了笑反问道,“欠着你人情,谁还好意思不愿意吗?” 前任和前前任手拉手同仇敌忾,关豫满心紧张的过来关心人,被噎了一脸,简直不知道气该怎么喘了。 他对着陈楼说也不对,对着路鹤宁更是说不通。 可是明明他才是最懵逼最需要解释的那一个啊? 关豫挡在路上不走,路鹤宁皱了皱眉头,就要扶着陈楼从一边绕过去。 陈楼跟着瘸着腿蹦了一步,见关豫也挪了一步挡住去路,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谁,”陈楼始终喊不出“小路”这俩字,之前他和路鹤宁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你来你去,现在顿了顿,莫名的有些尴尬。 路鹤宁转过脸看着他。 陈楼道:“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买个冰棍,我先冷敷一下。” —— 关豫的神情十分复杂,简单总结下,应该是属于极度的不满和不解。他等路鹤宁走远后,才收回目光,有些气愤地看着陈楼。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气愤什么。 陈楼也无力解释了,耸了耸肩提示他说:“有话快说,你问我答。” 人在情绪极端的时候很容易犯傻事,关豫一脑门官司,心情又相当不悦,于是立刻问道:“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陈楼用看傻逼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 关豫也觉得自己傻逼了,搓了下脸重新问道:“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解释这一次,”陈楼就知道他对这个有疑问,无奈又不耐烦道:“我是宁珊的家教老师,仅此而已。” 关豫似乎也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了,拧着眉说,“陈楼,你能不能跟我说次实话。” 陈楼反问:“你觉得这不是实话?” 关豫:“呵呵。” 陈楼:“……”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所以你就拿我当傻逼糊弄吗?”关豫看陈楼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胸口的火气一撮一撮的往上搓,忍不住冷笑道,“傻逼都没有我好糊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楼看他的表情,忍不住惊奇道:“你都知道什么?” 关豫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眼睛里像是装了两个皮卡丘,正电闪雷鸣的想要发功。 陈楼上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还是自己第一次去酒吧买醉的时候。那次他和关豫大吵一架,自己打车去了酒吧,一杯酒下肚就天旋地转了。关豫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后脚就找到了他,那时候陈楼被一个十分养眼的帅哥扶住,正半扶半抱着往包厢走。陈楼见关豫的神情就知道他气疯了,于是趁着还有一丝清明,看着关豫冷笑着威胁道:“你敢多说一句话,我跟他立刻睡给你看。” 关豫果真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跟装了皮卡丘似的,电闪雷鸣了半晚上,一直把帅哥看的熬不住自己先走了。 — 陈楼此时想起来多少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想想现在的场景,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果然,关豫一脸阴郁,见他没有任何的补充说明之意,冷笑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岔的眼珠子都直了! 关豫呵呵两声,怒然道:“想不到吧?想不到我竟然能看出来?!陈楼,我早就纳闷了,为什么一回来你就性情大变?之前我们吵过多少次,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哪次不好好的?呵,怎么一回来你就立马跟我划的这么清楚!” 他见陈楼震惊的目瞪口呆,顿了顿,又咬牙一字一句道:“当初那个小鹿你是故意的吧?你他妈压根就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他!为了路鹤宁!我就说你怎么自己的手机多少年不舍得换,给那小孩买新款?!你不就是为了让小孩说你好话吗?当初你拦着我不让我借钱,可是你呢?你从哪弄了二十万给他!” 陈楼简直要震碎三观了,他不知道关豫的脑回路怎么转的,竟然还转的有头有尾?! 可是那二十万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陈楼下意识地问:“你去医院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责问我的吗?”他记得没错的话,关豫冒着雨去医院找他,问他当年为什么把路鹤宁的电话拉黑,还责怪他为此耽误了别人救命的钱。 也就是那次,陈楼坚持多年的最后一点希望终于消失殆尽,他知道路鹤宁回来了,而他也知道,不管是他的错还是关豫的错,终究都把彼此的感情和信任都消磨干净,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当时的那一段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楼心累,终于认清了自己多年的支撑不过是一场妄想。 “我当时是去求证的,”关豫说:“我第一是想问你为什么拦着我借那份钱,那是他家救命的钱,后来得知他家出事,我为此一直内疚自责。” 他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我想求证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后来为什么自己借了二十万给他?” 第26章 那天路鹤宁跟他的谈话十分简短,当时关豫没想到的是小鹿果然是喝多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堪堪遮住屁股的皮裙,醉醺醺的半伏在路鹤宁的肩膀上,极具诱惑。路鹤宁忙的焦头烂额,酒吧里群狼环饲,小鹿又是这个样子,他自己想把人带出来简直难上加难。 关豫去的时候路鹤宁终于松了口气,三人出了酒吧之后,路鹤宁却递给他一张卡,卡里金额二十万。 …… 再后来关豫去接陈楼下班,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关心的事情第一件便是当初他筹好钱后却联系不上路鹤宁,这事情是不是和陈楼有关,其二便是,陈楼为什么自己借了钱给路鹤宁。 只是他没来得及问第二件,俩人便双双回到了以前。而陈楼从此对他冷眼相看,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早已经成了最大的谜团。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坚决的拒绝我,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其实早就想好了吧,”关豫不怒反笑道:“没想到你一直惦记的是他!” “哦,原来我惦记的是他,”陈楼算是明白过味儿来了,路鹤宁对他的态度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关豫这奇葩的脑回路也能气死一沓人。不过他反正早就不在乎关豫什么想法了,索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关豫:“……” 关豫自己往这方面想的时候也有些难以置信,现在被陈楼这么一确认,情绪压都压不住了。 他在原地吸了几口气,默然片刻后却道:“你早看不上我,你早说……陈楼,我一直以为是我当初做的事情不妥让你失望了,这些年一直在弥补。” 陈楼连笑都懒得笑了,这句话在他看来简直槽多无口,于是漠然道:“我早说过了。” 关豫:“……” 陈楼挑了挑眉,提示道:“而且你也说过这种话,你说你真的很烦,很厌恶,很难以忍受……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自己净身出户远走高飞,你也很难保证自己能不能支撑这些年……” 他说道这里,笑了笑看向别处,操场上有其他体考的学生,随着哨声呼呼啦啦地做鸟兽状奔开,有一路领先得意洋洋的,有吃力的跟在后面跑两步喘三喘的。陈楼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回到毕业前的这一天,那些幼稚的错误都不必再犯,无谓的牺牲也不用再做。”他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多好。” 关豫原本和陈楼离的很近,这会儿陈楼的神情和语气,却又让他感到格外遥远。 “我以为……”关豫顿了顿,良久后才说道:“我以为……你一直是……爱我的,上一世是我有错在先,我先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才会跟我计较,才会越来越敏感。这一世我的确有过和你各自分开的打算,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清楚的记得我们俩的所有事情,虽然很多你都不记得了……” 关豫低声说:“所以我才会想,是不是只要我好好做,一心一意的对你,我们便能过上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那样美好的日子,他是拥有过的。陈楼和他各自去上班,下班后一起逛菜市场一起做饭,冬天出去逛街,俩人手拉手冻到僵掉都不舍得缩回来。打伞的时候借着伞小拥着走,他的胳膊绕过陈楼的肩膀,陈楼的胳膊抱住他的腰,都怕另一个人淋湿肩膀。有阵子陈楼买了不少艾灸条,趁着夏天给他祛湿,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来,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后来他又因为陈楼在路上多看了一个小鲜肉一眼,办了一张健身卡天天去跑动感单车,一见陈楼看向自己的肚子立马吸气收腹…… 记忆的残忍之处在于,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动辄想到的都是对方的错处,对方不爱洗脚了,臭袜子乱扔了,吃饭从来不刷碗了,又或者另一个人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爱吃醋没自由了……然而等俩人再也没机会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错处似乎都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心里只记得情到浓时,对方是如何披风带雨的陪着自己,又是如何认定了彼此作为此生的唯一归处。 关豫被拒绝被打击了这么多次,从未死心过。他清楚陈楼并没有其他心仪的对象,假如自己看的紧,没有第三个人出现,那一切便都有可能。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千防万防,最后杀出来的是路鹤宁。 体育场的台阶上,有一个身影从看台后面的栏杆一翻而过,然后快速的沿着台阶跑了下来。陈楼看了一眼抄近道的路鹤宁,感觉有些复杂。 很多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然而正因为说过的次数太多,彼此反而都没有了该有的严肃态度。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抬眼看着关豫,认真道:“是什么让你有我很想和你在一起的错觉?”他停顿了一下,见关豫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低声道:“而且,有件事你问我,我也应该给你个正确的答复。你不是问我去三清山干什么吗?” 关豫猛然抬眼,盯住了他。 “三清山上有个道观,我这次去,其实就是许愿去了。关豫,你觉得我们能够再次生活在一起,是和和美美的好日子。可是对我而讲,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关豫:“……” “我知道我们本身就不是合情合理的存在,如今你我被原来的轨迹约束,我可以认,也可以帮忙,甚至和你做个普通朋友也未尝不可,但是也请你发发善心,放过我。我并不想重蹈覆辙。” —— 路鹤宁拎着一袋子冰棍跑过来的时候,关豫已经离开了。 陈楼只觉得有些疲惫,有些话说的太透,必然不会太好听。尤其是关豫现在的情商时常掉线,他有着之前几年的记忆,然而考虑事情的角度和性格成熟度都不如以前,陈楼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容易出戏,感觉自己像是对着一个xl号的熊孩子。 熊孩子刚刚一脸受伤的走了,走之前只低声回了他一个字——好。 “你们考完了吗?”路鹤宁看陈楼频频走神,举着冰棍笑着说:“我刚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幻觉了呢!” “还没,下午考。”陈楼说完也有些哭笑不得,冰棍冰的他呲了呲牙,这扭伤程度虽然不重,但是同样需要卧床休息,下午的考试是考不了了。 “哦这样啊,”路鹤宁有些担心的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脚,抬头问他:“那你怎么考?” 他问完后不等陈楼回答,又立刻问道:“不然我替你怎么样?” “……”陈楼愣了愣,“不好吧?”其实上一世他到底怎么样了自己还真没印象了,就记得自己给关豫考的不错,结果下午自己的没考成。现在考试周马上结束,结束了就要放寒假了,体考老师也不是一直有空,他如果请假,多半是要等来年补考,过程麻烦又复杂。 有个人替考的话还真不错。 可是这个人是路鹤宁…… “怕我给你考不好吗?”路鹤宁勾着嘴角笑了笑,说:“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太烂。我们班的已经测完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的时候有什么小意外。”他指了指陈楼的脚腕,挑眉道:“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啊。” 陈楼忍不住犹豫了。 其实撇除掉关豫和路鹤宁的关系的话……还真是挺美好的,而且说起来路鹤宁和他还有点像,老师发现的概率也低。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既然都和关豫掰扯清楚了,考虑太多干什么? “好吧,”陈楼下决心道:“那就麻烦你了。” —— 下午考试的时候路鹤宁不出意外的受到了一干同学的围观。 陈楼之前因为没补办手机卡,便把被抢的事情告诉了宿舍的几个货,谁知道这几个的嘴都是没把门的,短短一天的功夫班里能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下午快集合的时候,大家便嘻嘻哈哈的朝着路鹤宁啧啧啧道:“陈楼你行啊,被人抢一顿怎么还抢水灵了呢。” 陈楼在操场的避风处找了个地方窝着,架着裹着弹力绷带的脚,见状忙喊:“哎哎哎,都有数着点啊!这是人生物系的!”他见路鹤宁没恼,反而笑微微的扭头看他,忙指手画脚道:“别理这帮棒槌!哎你一会儿跟着树苗跑就行,他们几个带着你。” 陈楼虽然听说过路鹤宁也会游泳也健身,但是在他心里,对方的定位一直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公子流儿,路鹤宁的“不会太烂”这个词在陈楼心里完全没有自谦的意思,他觉得路鹤宁也就是刚刚能及格的水平。 大约老树苗他们也这么以为,在老师过来之前,也悄悄跑过来打听:“这人行不行啊,要不我们几个带着?”他的带着的意思比较直接,就是趁老师不注意,几人作掩护,让路鹤宁从操场中间横插过去,少跑半圈是半圈。 陈楼心里也没底,只能拜托大家见机行事。 哨声很快响起,大家同样呼呼啦啦的跑开,从一锅粥的状态渐渐拉开,陈楼第一次被人替考,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 路鹤宁跑的并不是很快,和大部分人一开始就冲出去的架势不同,他的步伐基本是均匀且稳定的。陈楼以前就注意过,路鹤宁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但是腿长比例更好看一点,现在他穿着棒球服运动裤,撇除掉速度的因素来说,整个人看起来还真是挺赏心悦目的。 难怪总有人拿气质说事,气质这东西,还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钱树苗几个在路鹤宁前面二百多米处,跑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对路鹤宁喊了句什么,就见路鹤宁摆了摆手。 陈楼离得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都交流了些什么,只看到路鹤宁说完之后,那几个人竟然都不回头,开始鼓足劲跑自己的了。 陈楼:“……”说好的带带人家呢。 钱树苗几个人的突然发力带动了几个同样体力很好的男生,大家开始飙着加速。陈楼看路鹤宁还是匀速跑,看了看手机计时器,正打算估摸下自己能得多少分的时候,就听旁边有人惊呼了一声,随后操场后一片哗然。 陈楼一愣,下意识的用余光一瞥,随后就愣住了。 路鹤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加速,竟然飞快的赶超了一个又一个的人,陈楼震惊的盯着场上的身影,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路鹤宁的形态和步伐完全是短跑运动员的标准!后者加速迈步的时候能清楚的看出小腿比大腿是要略长,脚步着地很有技巧,陈楼自己跑到一千米的时候腿都开始发沉了,路鹤宁此刻看上去却格外有爆发力!甚至隔着那么远,陈楼都能感觉到对方运动裤下的长腿必定是肌肉匀称,健美有力的! 他一定是练过! 看台另一边看热闹的人有人鼓起了掌,没有人不喜欢这么燃的场面,一个一直匀速默默无闻的人突然全力加速,赶超了一圈又一圈,其他同场的受惊之后暗暗不甘心,都拼起了全力开始你追我赶。本来应付了事的体考现在竟然热闹了起来,有了运动比赛的感觉。 陈楼暗暗的啧了一声,体考的时候这种表现,在大多数人眼里无疑有装逼的嫌疑。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说,这逼装的,他喜欢。 路鹤宁全程测试一点余地都没留,等结束之后不仅陈楼,其他同场测试的男生都忍不住过来拍他,竖着拇指道:“牛!真牛!” “你还真是谦虚啊,”陈楼莫名的感到与有荣焉,想到这一串串爆表的分数,虽然知道顶破天也没几个学分,但是就是忍不住高兴,朝路鹤宁道:“这点上我服气!有空请你搓一顿!” 路鹤宁拿毛巾擦了擦汗,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指了指他的脚问:“好点了吗?” 陈楼说:“好点了。” “嗯,那你注意静养,这两天别动了,一会儿我把你送回住处。”他看了看陈楼,问道:“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有,”陈楼指了指朝他们走过来的几个人,眨眼道:“我们宿舍聚餐,早就定好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正好夏明奇两个人从别处赶了过来,看样是刚听说了路鹤宁的飞毛腿事迹,什么都没听清就大老远喊道:“改什么天啊?今天一块呗!” 陈楼:“……” “是啊,一块一块,”另有其他人立刻附和着哥俩好地说:“都没外人,一块出去喝点,陈楼你不常回宿舍,今天说什么都得喝一杯啊!” 陈楼啧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脚:“我还是伤员呢?” “什么伤员,你就是个距腓前韧带拉伤,喝酒有个屁关系,”宿舍的人把他拉起来,一起哄着往外走道:“再说喝多了还有飞毛腿路大侠呢!是不是?” “是,”路鹤宁跟在后面笑,指着陈楼说:“你快贿赂贿赂我,这样等你喝醉了我可以当回劳动力,把你背回去。” “——吁”大家一起起哄。 “不然,抱回去也行。”路鹤宁想了想,勾着嘴角笑道:“总归你要归我管了。” 第27章 聚餐吃饭的事情是陈楼挑起的,大家的热情却比他的要高涨很多。 一行人在学校门口找了个火锅店,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一个包间。前簇后拥着进去,一路上十桌有八桌都是在吃散伙饭的。 虽然现在还不算是毕业季,但是大部分选择就业的人都已经开始在招聘会上厮杀,如今提前聚会的这些不是工作已经有了着落,便是年后有其他安排的,因此相比之下还都挺欢乐的。 陈楼被路鹤宁和夏明奇一左一右架着给按在了座椅上,趁着锅还没开的时候,几个人没羞没臊的开始了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规则倒也简单,手心手背,最后选出谁跟大家不一样,谁的下家倒霉。 陈楼玩这个向来眼疾手快,无奈他的上家是路鹤宁,几乎场场必输。等到火锅开起来大家撸袖子开始吃的时候,陈楼才反应过来。 “……靠,你故意的吧,”他夹了块鱼豆腐扔锅里,转过头盯着路鹤宁说:“早知道我赢个屁啊,我应该输才对,输了就是树苗的事了” “想明白了?”路鹤宁嘴角露出了两个梨涡,压着笑看他:“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是手气差。” “差屁,”陈楼啧了一声:“你就是故意的,你跟他们一块儿玩我是吧……” 在场的连个女生都没有,这些人问起问题来百无禁忌,陈楼有心想选大冒险,无奈腿脚不便根本没得选。因此从内裤到初夜到尺寸被问了一遍,他胡诌都来不及编了。不过陈楼倒也不生气,玩游戏就是要玩得起,更何况他和其他几个本来关系就略远一些,这么玩一场,倒是比之前感觉自然多了。 陈楼脸皮厚,只假模假样的威胁了路鹤宁几句,便开始甩开腮帮子吃了。 他们几个人吃相各异,有人捞出来就吃有人吹凉了吃,还有吧唧嘴的。只有路鹤宁是正襟危坐的姿势,像是吃西餐一样,把菜捞出来用叉子分成一叶一叶的,然后再夹着那一丢丢菜叶蘸点料放嘴里嚼。陈楼无意中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之前关豫说过的话。 关豫格外见不得陈楼的狼吞虎咽的吃相,说这样对肠胃不好,又举例说明要咀嚼多少下合适。陈楼知道自己肠胃弱,也清楚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只是刚开始还注意了一段时间,后来无奈工作起来时间紧,中午别说细嚼慢咽,能正儿八经的吃顿饭都稀罕。 那段时间他经常光顾的是各大写字楼下面的便利店,标准配备便是包子加咸菜——包子的品种有限,不管是蘑菇肉还是白菜肉,无一例外都发甜。陈楼唯一能变换的便是咸菜,从辣椒酱豆腐乳到金针菇和素肉,三分钟选择完毕,十分钟排队结账,吃饭的时间多半就是在路上了。 陈楼算是经历过穷日子,对这样的事情接受的理所当然,也不觉得是吃苦。关豫的这种嫌弃和嘱托,在他看来便也成了爱人的贴心关照,他顾及他的身体,才会连吃饭快慢都记在心上。 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直到后来陈楼知道了路鹤宁的存在,又在长时间的试探和询问中,一一找出了对应的缘由,这些事情再回头看,才一一变了味道。 陈楼不知不觉的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才发现碗里堆了一小堆菠菜。 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忙着抢食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路鹤宁的脸上。 路鹤宁被他看了愣了愣,果然笑了下,却是指着俩人中间的一双筷子说:“放心,我用的是公筷。” 陈楼:“……”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半天哦了一声。 “走神了?”路鹤宁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笑了笑:“刚看你对着一根菠菜快要哭出来了,还以为你要忆苦思甜呢。就帮你先把菠菜兄弟们拯救了。” “什么忆苦思甜?”陈楼搓了搓脸没看他。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捆菠菜吗?” 刚刚真心话的时候有人问陈楼最讨厌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后者回答是捆菠菜。他很小的时候在邻居家帮忙干过这活儿,先要搓绳儿,然后再去一个小黑屋里摘菠菜也,黄叶要去掉,泥巴也要用手薅掉,又湿又冷的都要得关节炎了。 “哈,我不会,”陈楼低头一口吃进去,塞的腮帮子都满了,扭头对路鹤宁说,“不过我爱吃这个是真的。” “嗯,防止便秘,”路鹤宁笑笑,见他两腮鼓鼓的,顿了顿又说,“你可以一次性少吃点吗?” 陈楼猛的回头盯了他一眼。 他刚刚就在想这句话,也格外讨厌这句话,现在偏偏路鹤宁还问…… 陈楼顿了顿问:“为什么?”他不等路鹤宁回答又忍不住烦躁道:“我就好这口,塞越多越好。” “倒也没什么”路鹤宁却轻咳了一下,见陈楼还瞪着眼看自己,好笑道:“因为你这样,跟老婆婆很像。” 陈楼皱了皱眉,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路鹤宁补充道:“还挺……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两下。” 陈楼:“!!” 老婆婆很可爱是什么鬼? 陈楼心里的不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震惊。他立刻扭头看了看其他人,见别人面色如常的吃吃喝喝,一旁夏明奇还给路鹤宁递了一碗蘸料过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喜欢老婆婆?” 还喜欢捏老婆婆??这特妈是什么口味! 路鹤宁看他一眼,顿了下竟然点了点头。 “……我靠……”陈楼半天后竖起大拇指,“你牛!” 陈楼一直到饭局结束,也没想明白自己吃个饭怎么就像老婆婆了。但是他联想了一下路鹤宁的重口味,心里噼里啪啦闪过小闪电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收敛了一点,后半场吃的文雅多了。 毕竟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吃个饭竟然吃出了老婆婆的状态,也够让人糟心的。 大家吃饱喝足,酒倒是没多喝,就是要了一捆啤酒而已。陈楼今晚也争气,吆五喝六了两轮,吃完饭竟然只是微微醉的状态。 其他几个分成两拨打车回分校,路鹤宁坚持把他送回去,陈楼犟不过去,只能跟着一起上了出租车。 到家的时候他才觉得头有些晕,一边在路鹤宁的帮扶下蹦着上楼梯,一边开始话多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老婆婆呢?” 他还不忘回头看看路鹤宁的表情,见后者神情自然,顿了顿大胆道:“你要是喜欢,也应该是老公公才对吧?” “哦,老公公也可以,”路鹤宁想了想:“但是老婆婆的脸比较白,更可爱。” “!!!”陈楼瞪大眼,一不留神差点没蹦上去脸朝下摔那。 路鹤宁连忙扶住他,再次问道:“我背你吧,你再摔一次干脆连门都出不了了。” 陈楼心中惶恐又震惊,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看门牌号道:“到了。” 他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崭新的防盗门,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又犹豫了:“……不对,好像走错楼栋了……” “没走错吧,”路鹤宁愣了下,扭头看了一眼道:“那天我和宁珊来接你,从楼下看你的确是住这。” “你记错了,”陈楼指了指门上的标牌,愈发肯定,“我住的地方防盗门是蓝的,这个是红的。而且我们都是租户,那破门才几百块钱。这门你看,还是步阳的,啧啧啧,多富贵。” 他说完又从兜里掏出钥匙,一比,果然,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 路鹤宁满腹疑惑,只能扭头跟他一起往楼下走。 “我背你吧,”路鹤宁说,“下去五楼,一会儿还要再爬五楼……你就当我替珊珊还你人情了,之前你骑车带他去图书馆也没少费力。” _”哎呀,背起来了背起来了!”红毛啪的一下拍在墙上,疼的抽回手,眼睛却靠在猫眼上一动不动,激动地压低声喊:“哥你来看啊!背走了背走了!” “走他大爷的!”房间里的另一户不在,只有他们俩在家。关豫从中午回来后就心气不顺,收拾了东西要搬走,结果收拾到一半儿的时候之前预定的防盗门到了。红毛之前就和房东说过了,其实除了换门之外还有买的马桶,沙发,煤气灶…… 红毛劝关豫:“哥你这钱都花了,现在不住了多亏啊……再说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回头万一奸夫淫夫的在这安营扎寨了,你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关豫蹲在地上红着眼半天,最后把行李箱又一脚踢进了小卧室。 红毛起初住在这里也很不习惯,不过另一户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陈楼也常出门,他自己住着这里的北屋,不花钱不用管水电,楼底下还有个大型网吧。唯一要做的就是陈楼在的时候他去关豫那边打打掩护,时间一久,竟然越住越惬意。 他这几天也算看明白了,关豫之前说的和陈楼本来是一对估计就是瞎吹,关二少爷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家有人惯着,出门有亲哥和岑正罩着,在学校里因为聪明也有老师偏疼着,估计在陈楼之前没怎么碰过钉子,红毛之前也听说过关豫的一点边角料,大意是他和一个格外高雅的男生恩爱了挺久,虽然后来分开了,但是从一开始关豫就没费过多少心思。 估计这次陈楼之所以特别,就特别在软硬不吃不上当上。 男人嘛,有点征服欲是好事,偶尔起起范儿也行,但是不能玩太过了。 红毛看着陈楼一瘸一拐的跟人蹦上来又下去,过了会儿又蹦上来,有些不忍心了。关豫在客厅里坐着,脸色阴沉像是个怨妇。红毛只能以过来人的经验劝道:“哥,给人开门吧,再过了就不好了。” “呵,”关豫冷哼一声,“不好就不好,有人体力好着呢。” 红毛轻咳了一声,心想,这估计在说外面的小白脸。 “体力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红毛觉得自己要成红毛老婆婆了,语重心长道:“现在都快十点了,我不是说我神经衰弱吗,再折腾一圈我还精神抖擞的去开门,会露馅儿的。” 关豫不言语。 红毛走回去,从猫眼里又看了一眼道:“我看他们好像喝了酒的,啊,陈楼好像困了?……啊再不开门,他们会去酒店先睡觉的吧。” 关豫:“……”他不解气的又踢了一脚茶几,突然站起来,恨恨地回屋了。 —— 陈楼觉得真难得,自己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又蹦回来,关键还在自己困的要死的状态下。 只是太悲催了,这次还是蹦了个错的。陈楼在楼下的时候确认过了,的确是这一栋楼没错。只是他实在难以解释眼前的事情,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关豫之前遇到的鬼打墙——当时后者刚重生回来去医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怎么走都不对,怎么努力都挂不上号。 只是陈楼努力半天,却也想不出上一世的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的。他正犹豫要不要给关豫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就见眼前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红毛头发有些乱,半睁着眼哈欠道:“……哎哥你可回来了,我刚给咱家换了门,怕你不知道一直给你等门呢。” 陈楼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换门?” 红毛又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困急了的样子来说:“啊,昂,是啊,原来的门坏了……” “……”陈楼觉得挺蹊跷,可是看红毛的样子显然等了很久了,更何况路鹤宁还在。他犹豫了一下,只能把一肚子的话先压回去,皱着眉蹦进来道:“谢谢了,你先去睡吧。” 红毛麻利儿的冲回了自己的屋。 路鹤宁也有些奇怪,扶着他进来后回头看了那门一眼,诧异道:“这防盗门要六千多吧,你这房租才多少?” “可能是房东换的?”陈楼困的不行了,摆了摆手说:“不管了,明天再问。你……”他犹豫了一下,有些抱歉的说:“你现在回去注意安全,估计宁珊也在家等急了吧……上次那俩人放出来了没?” “没有,”路鹤宁笑笑:“宁珊去吴嘉嘉家里住了。” 他见陈楼愣了一下,笑着解释道:“今晚吃饭前我担心回去的太晚她自己在家不安全,所以跟她说了一声。等过去这几天,我打算在一中附近给她租套房子,也方便她来年高考。” 一中是宁珊参加高考的点儿,等一共四月份,那边的租房价格都会翻倍,大部分都是陪考的家长租的。 “哦哦,那挺好的,”陈楼点了点头,这样的确能安全一阵子。 “到时候租个封闭性小区,安保条件好一点的,”陈楼打了个哈欠,见路鹤宁点点头,转身要走样子,忙转过身送客,顺道客气道:“要不是我这太破就请你在这住一晚再走了。” 这样的客气话实在是多余的,就像是吴妈妈常喊他“吃完饭再走吧?”“住一晚再回吧?”陈楼听多了也说惯了,一边说着还一边往门口做出再见的手势。 今天路鹤宁帮了他大忙,撇除掉之前乱七八糟的关系来说。路鹤宁还算是个挺好的人,就是喜欢老婆婆的癖好怪惊悚的,不过只要自己不大口吃菜,也没什么关系。 陈楼理了理思绪,笑的格外真诚。 谁知道路鹤宁脚步一顿,忽然扭过头看着他,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其实没关系。” “……”陈楼眨了眨眼,瞌睡虫一下吓飞了。 什么没关系? 路鹤宁转过身面对着他,又指了指枣红色的富贵大门,笑笑说:“我不介意凑合凑合,而且你这不破啊,门还是高级门呢。” 第28章 陈楼租的房子的确破,目前来说这扇门真是这里面最值钱的家具了,没有之一。陈楼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屋子走,深切怀疑房东是不是脑子抽了,也不怕小偷专门来偷门…… 他倒是不太相信是红毛换的,就像路鹤宁所说,一扇门这么贵,红毛有那个钱还用在这合租吗? 路鹤宁比他走的还要快一步,在右前方伸手扶着他。陈楼刚刚下楼的时候是被人背下去的,那种感觉实在酸爽又煎熬,于是确定好楼栋没错后死活要自己蹦上楼,现在也跟个残废差不多了。 路鹤宁帮他打开门后又回身反锁,扭头就见陈楼把衣服往椅子上一丢,歪歪斜斜的就要坐上去。 “外套!”路鹤宁指着椅子喊了一声,在陈楼坐下之前飞快地一把拉住他,把外套给拽了出来。 “嘿,坐一下又坏不了,”陈楼叹了口气,路鹤宁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整理惯了的。他上辈子跟关豫在一块后倒是利索了许多,看见什么都要顺手收拾一下,只是没有路鹤宁这么认真罢了。 “你今天在看台上坐的屁股上都是土。坐一下明天还穿不穿了。”路鹤宁拍了拍衣服说。 “穿啊,”陈楼说。 路鹤宁的表情有些无奈,扭头又看了看卷成花卷儿的被子和歪七扭八的书,把衣服放上去,想了想又拿了起来。他的手很干净,手腕和胳膊的皮肤也很白,相比之下陈楼的床铺整个一猪窝,格外灰突突的。 “你先去洗澡吧,”路鹤宁叹了口气,顿了下又看了看陈楼,后者正弯腰塌背的赖在椅子里不想动,于是又改口道:“算了,别洗了,你等我五分钟。” 他说完之后开始弯腰去收拾床铺,把几本卷边儿的书拿起来放到书桌上码整齐,又把几件洗干净没收起来的衣服叠的方方正正,摞一块后放到衣柜里。 陈楼现在正处在犯困又睡不着的状态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路鹤宁聊着天,布衣柜里的t恤裤子棉服掺在一块跟撑破娘胎的孩子似的,忙不迭的滚了路鹤宁一身的时候,陈楼正好在问:“你在家也这么干净啊?” “……”路鹤宁沉默了一下,无奈道:“至少不会这样。” 陈楼的衣柜本来就不大,春夏秋冬的衣服还全压在一起。其实仔细看也能看出来陈楼并不是完全的邋遢着不管的,起码有几件衣服还叠的挺好,挂着的也不少。 “你衣服都是t恤?”路鹤宁还是没忍住,把干净的衣服放好后又伸手整理了一下卷成球的那些。 陈楼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这会儿见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索性哈哈了两声坦白道:“嗯,都是t恤,一年四季都能穿,区别就是外面套点啥。” “那毕业后要穿买衬衫的吧?”路鹤宁问:“你不提前买几件?到时候用到了不会抓瞎。” “考研还用吗?”陈楼诧异道。 “考研也用,复试的时候最好穿西服,这样给导师的印象会比较好。” “还有这个?”陈楼看着他有些迷茫,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我看你穿过衬衣,这个多少钱一身?” “买平价的就可以,多少钱的都有。”路鹤宁拉上衣柜的拉链,又把床铺整理平整后拿了一个枕头到床尾,顿了顿转过脸说,“你说钱我想起来了,珊珊的家教费还没结清呢。” “啊那个啊,”陈楼啧了一声:“不就二百块零头吗。” “嗯。” “哪天给不一样。”陈楼大度道:“先搁你那存着!涨利息!” “……你这口气……”路鹤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要说不要了呢。” “啧,哪能啊!”陈楼说:“我不要你们能踏实了吗?” “不能,”路鹤宁说到这忽然顿了顿,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道:“我前几天还真担心过,你是不是因为我……连钱都不打算要了……” 他这话今天是第二次说,第一次是陈楼刚一屁股墩地上的时候,路鹤宁赶过来看,说了两句话后莫名其妙的跟他反省了半天。 “我什么会因为你不要钱了,”陈楼一脸茫然,抬着脸看他:“你早上说的时候我就没反应过来。” 路鹤宁:“……” 屋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陈楼和路鹤宁对视,完全的不在状态,甚至还很不合时宜的看了眼路鹤宁的眼睛和鼻梁。 嗯,很漂亮。 自己的眼只能是双眼皮,人家的眼跟花瓣儿似的,眼角的褶皱还有层次感,还往上挑。 “我那天生日,”路鹤宁说:“关豫不是去找我了吗?” 陈楼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后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路鹤宁看着他说:“我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陈楼还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继续啊了一声,等着下文。 结果路鹤宁没下文了。 陈楼:“……” “怎么了?”陈楼愣了几秒,看路鹤宁直直的盯着自己,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说:“分……了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路鹤宁表情有些古怪,顿了顿道:“他是男的。” 陈楼:“!!” “所以我之前在和一个男的谈恋爱。”路鹤宁总结道,“我是个同性恋。” —— “说到哪儿了?” 关豫嘴里咬着一支烟,问道。 “说到……”红毛艰难的贴在两件卧室的隔层上,听了一会儿后脸色大变,忐忑的看了关豫一眼。 “说!”咔哒一下烟掉在了地上,关豫的牙齿咬紧了断掉的烟屁股,几乎要嚼碎了。 “表白了,”红毛说。 关豫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小白脸说他是同性恋……还有……内裤还是衣服?”红毛听的隐隐约约,一会儿在心里埋怨着房东抠死,一个卧室用个隔板一挡一点不隔音,一会儿在心里埋怨自己多事,刚刚不给陈楼开门,这会儿就不会被抓来听墙角了。 他想说让关豫自己过来听,但是看了看关豫的脸色,又忍不住默默的叹了口气——那边的对话,关豫肯定听不下去。他自己挑三拣四的汇报,什么洗澡啊要一起买衣服啊都还没说呢,关豫的脸色都由红转青,由青转白了。甚至还想不开的自己拿了根烟嚼。 只是长痛不如短痛,红毛今晚还有个怪要刷,在这耽误了半天,估计要被队友骂死了。 “哥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过去给他搅合了不就是了,”红毛撺掇道:“你怕陈楼记仇你就招呼小白脸啊,连唬带吓的,先把人赶走再说呗。” “你不懂,”关豫把嘴里的东西呸的一下吐地上,烦闷的揉了揉眉心“……这有什么不懂的,”红毛不以为然道:“对小白脸不用客气啊,反正你又不认识他。” “……不认识就好了,”关豫心里厌烦,却也知道红毛费心费力的帮了不少忙,过了会儿道:“那是小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是我……上一任对象。” 也是初恋。 初恋对很多人来说都有点不一样的意义,关豫也是,他倒不是情窦初开的晚,而是在大学之前他一直对自己的性向十分模糊,觉得有的女孩很可爱,有的男生也很吸引人。最初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性向的概念,这东西身边没有人谈,他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便把有好感的一类统统划归到了好朋友之列。 说起来之前有个女孩子曾对他口诛笔伐,原因便是那个女孩的两个好朋友为了他反目,个个认为对方是小三。那个女孩说话直接且无情,说关豫就是射手届的大奇葩,智商低情商低还花心滥情,注定不得善终。流氓不能问岁数,不然问到关豫这里得返祖。 关豫当时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心里却觉得简直是天大的冤屈。 后来他的“好朋友们”各奔东西,高中毕业册上一连七八页的“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在一起”,才让关豫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路鹤宁是第一个让他有了“啊我是在谈恋爱”“啊这个人不是好朋友,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觉悟的人。如果不是路鹤宁后来提分手,关豫也曾想过和这个人共度一生的。 当然这些在后来他招惹了陈楼,再后来发现路鹤宁对自己的诸多隐瞒后,一切变的面目全非了。 关豫上一世到最后也不知道路鹤宁到底是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家庭,又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路鹤宁从始至终都对他有所隐瞒,便是当时借钱,他也没有向关豫透露家里的具体情况。当然那时候关豫也没了深究的心思,他对于路鹤宁当时的状态更多的是怜悯,同时也有一点旧时的情愫,再深究的话,还有俩人最初分手时,自己对后者的愧疚。 那时他和陈楼在一起已经很久,随着年龄增长,想问题的角度已经开始不同。偶尔回想起他的那段初恋时光,关豫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最后阶段的表现,多少有些冷暴力的因素。 他先开始的这段感情,路鹤宁所作所为又几近完美无可指摘,对他也耐性十足。而他后来的冷淡,不过是在渐渐失去乐趣之后,一是不想去承担负心汉的骂名,二也是不知道感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阶段是理所应当,还是俩人出了问题。 他想不通,便只继续着。路鹤宁先说结束,某种程度上来讲,不过是为了解脱他。 关豫问心有愧,等看到路鹤宁过的不好之后,许许多多的情绪压在一起,便又有了各种不合时宜的举动。 “你先去睡吧……”关豫朝红毛挥了挥手,半晌后说,“我一个人待会儿。” —— 一间屋子分隔两半,那边的关豫失眠,撑着阳台发呆,这边的陈楼也没能睡踏实。 刚刚路鹤宁的问话戛然而止,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陈楼直觉他应该察觉到自己也是了,但是又不好直接问,更不想承认,于是打着哈哈赶紧上床睡觉了。 床不大,勉强能挤开两个人。 陈楼喝酒有些晕乎,倒下就想睡,却又总睡不着,于是路鹤宁跟他聊了两句天之后,开始给他数羊……哦不,数包子。 “一个包子,两个包子,三个包子……十二个包子……三十五个……”路鹤宁压低的声音很好听,尤其俩人并排躺着,声音贴着耳朵发出来,让人忍不住有些享受。 陈楼哼哼了两声,想翻身的时候意识到会碰到旁边的人,于是又贴着床面不动了。 路鹤宁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问:“怎么还没睡着?” “……睡着了,”陈楼叹了口气,“但是又撑醒了。” “数包子你就能撑着?”路鹤宁撑着床铺起来,看了他的脚一眼:“是不是我给数汽水你一会儿就要去尿尿啊。” 陈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路鹤宁也这么损呢? 哦没有以前,他们以前也不认识,以前是关豫认识。 陈楼叹了口气。 “你的脚是不是充血?”路鹤宁把他的脚抬起来垫高了一点,又不放心道:“我去给你拿个袋子冷敷一下吧,二十四小时以后再热敷是不是?” “哎不用!”陈楼忙拉他一把,“没事,我看用不着热敷这脚就能好了。” 他把路鹤宁拉回来,叹了口气问:“你也睡不着?” “嗯,”路鹤宁应了一声。 “怎么还睡不着了?”陈楼想开个玩笑,后来想了想不太合适,于是正经道:“有什么事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让陈医生给你瞧瞧。” “你会什么?”路鹤宁拿着手机对着他的脚看了两眼之后,笑着摇头道:“会把脉问诊吗?” “必须的,”陈楼说,“毕竟暂时要当医生的人呢。” “给诊诊脉吧,”路鹤宁还真伸过手来,好笑道:“医生,先帮我测测心跳是不是坏了。” 第29章 陈楼的手指刚要搭上去,忽然反应了过来,拍了一下床喊:“……靠!你耍我!” “不是耍你,”路鹤宁侧过脸笑着说:“是撩你。” 黑漆漆的夜里彼此的表情都看不到,陈楼虽然震惊的不行,但是也拦不住脸上发烫。 “别惹我啊!”陈楼用手指着他,半天后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听到路鹤宁低低的笑声后顿了一下,威胁道:“惹我小心爷今天把你办了!” “噗——”路鹤宁却突然乐了,笑着捂着肚子趴下来,脸对脸地问:“你怎么办?” 陈楼顿了顿,手指还冲着他的脸呢。 路鹤宁问:“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陈楼:“……” 不得了了,这台阶可怎么下? “什么上面下面?”陈楼顿了顿装傻,淡定的躺回去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不懂啊?”路鹤宁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扯过被子把俩人都盖住,道:“快睡吧,睡着了明天还有事呢。” 陈楼不记得明天还有什么事,但是此刻正好是个台阶,他毫不犹豫的闭上眼,这下倒是意外的睡了过去,第二天一直到太阳晒屁股才醒过来。 事实证明第二天有事要办的是路鹤宁而不是他。陈楼醒过来的时候胳膊腿儿的都伸了一边,等脚上发木的感觉传过来时才想起来前一天自己把脚给扭伤了,然后路鹤宁来住了一晚。 只是后者人已经不在了。 电脑桌上的书本被人按照高低系列被人整整齐齐的码了两排,大四的课本和讲义都放在了后面,考研资料搁在了电脑的右手边,基本是伸手就能抽出来的距离。 最前面放着油条豆浆,还有个袋子里裹着茶叶蛋,都是单人份。 “真难得。”陈楼早上爱吃这一口,但是平时卖的不多,他也懒得跑到别处去找。 油条炸的有些过了,咬一口满是油。陈楼吃的嘴边油光光,看了看屋里没抽纸了,就去洗手间拽卫生纸,迎头正好碰上了坐在客厅里的红毛。 红毛的表情有些萎靡,看着陈楼半死不活的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陈楼问。 “哎这都几点了!”红毛抹了把脸说:“这还早,你屋里那位六点就起来了!” 陈楼愣了一下才明白红毛指的是路鹤宁。上次路鹤宁和宁珊来找他的时候就挺早的,陈楼倒是不觉得意外,他见红毛一脸不爽,擦了下嘴,笑着说:“他就那习惯。” “这习惯好,我快折腾死了,”红毛昨天睡的时候快两点了,感觉刚躺下,路鹤宁就开始敲陈楼隔壁的门。那屋里住着关豫。如果不是红毛正好憋了尿要去放水,他真怀疑关豫那种起床气大的会憋不住开门然后外面出现男男双打。 “钥匙我给他了,他买饭回来后说给你留电脑桌上了,”红毛好不容易等到陈楼起床,又有气无力的交待道:“今天买的燃气灶和热水器要到,厂家打电话说晚一点过来安,陈哥你帮忙给盯一下,我是在撑不住了。” 陈楼昨天晚归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他自然不知道红毛是玩游戏玩到半夜,只以为是后者神经衰弱没能睡好呢,于是痛快地点头应了下来。 燃气灶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陈楼正好在客厅,等他一瘸一拐的去开门,看到厂家来的人时,忍不住愣了愣。 他昨天看到这防盗门换成品牌的时候就有些不太理解,今天看了看这燃气灶的厂家竟然是老板的更加发蒙了。 现在的老板电器还没上市,陈楼第一次看上这样的燃气灶时还是和上一世和关豫去逛商场,那时他们还没买房,陈楼因为要出席某些场合不得不去买一身体面点的西装,无奈那家商场消费层次太高,陈楼和关豫装模作样的逛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买,一狠心一咬牙,决定去顶楼吃饭。 商场太大,客梯的安排也相当讲究,当时陈楼转晕了,和关豫一起坐到顶层之后才发现那一层是家电。 俩人又手拉手从那一层的家电辗转去扶梯继续往上,路过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的专柜时,陈楼指着其中一家说,那个好看,名字也好听,老板电器,一定就是老板家里才用的,将来咱有家里就买一套供着。 关豫欣然应允。 实际上关豫很少会反对陈楼的决定,买房子,陈楼说要阳春美景,俩人便买了。后来那小区物业不行,同一楼的几家户主被盗,后来又发展到楼下临街商铺随意出租天天噪音污染,关豫被迫和几家邻居一起去物业闹事谈判,他都没埋怨过一句话。只是陈楼自己心里会不好意思,即便是亲密无间的两口子,有时候做决定也希望自己的是万无一失。因此后来他做许多决定的时候便会谨慎许多。 比如这个燃气灶,那时候老板电器已经在中小板挂牌上市,和同时期涪陵榨菜一块一炮而红,陈楼每次看到那张张落落的股价,心境便会跟着一快起伏,只是终究没了买个老板供回家的想法。 陈楼送走安装师傅的时候又额外掏了三百块钱的安装费和配件费,要是以前他肯定不舍得,即便要额外交钱也会先和师傅理论确认,生怕别人宰了自己,今天他的心绪有些波动,给钱的时候难得痛快了一下。 之后送热水器的送沙发的,等陈楼忙到中午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大变样了。只是红毛一直没起来,陈楼看着和这屋子格格不入的各样配件,这才隐隐意识到这可能真的不是房东换的。 假如房东还想继续租出去的话,即便是疯了,也不会给他们换成这样的高配。可是说是红毛换的,也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红毛出来租着两间破单间的时候虽然抽的是好烟,但是陈楼还是能察觉出他并不是奢侈到这种程度的人。 这样的行事作风更倒是关豫更像一点,当然前提是没被家里赶出去的关豫。 那可能是红毛的那个同学?反正他们租了两间,可能是另一个人是隐形富二代,出于某种隐秘的原因隐居到了这样的破地方。比如是红毛的小相好之类的…… 陈楼在心里啧了一声,想了想红毛的那样子,忍不住乐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八卦,没事脑补的还挺像样,不过假如真是富二代看上了一头浪荡不羁的红毛,总比路鹤宁实际喜欢老婆婆要来的好接受一些。 想到路鹤宁的时候陈楼心里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路鹤宁对自己挺好的,也许是因为他之前很照顾宁珊,也许是因为那个阴差阳错的蛋糕,也或许是因为他无意中窥破了后者的一点隐秘的私事…… 宁珊说过,路鹤宁基本没什么朋友。陈楼虽然不理解,却知道路鹤宁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距离感,他懂的太多,也擅长的太多。在同龄人之中陈楼第一次见到这种几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但是却也正因为这样,同年龄段的男孩子,并不见得多喜欢和他为伍。 男孩子吗,在被社会锤炼出铜皮铁骨之前,向来是兼具男人的虚荣和孩子的幼稚。男人的自尊大多是来自周围人的肯定,路鹤宁这样的人太抢风头,所以一般人不愿和他一块。而后者本身又过早的成熟,对旁人的幼稚恐怕同样嗤之以鼻。 然而陈楼却也不得不承认,路鹤宁一旦对一个人好起来,真的很难让人抗拒。这个人也许是习惯了付出和照顾别人,平时无论说话做事都格外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昨天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吃饭,路鹤宁明明不适应那样的地方和场合,竟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了半盘子肉,还陪着夏明奇他们喝了两圈酒。 对此陈楼心里百味杂陈,他在面对路鹤宁或者听到后者说话的时候,很难生出讨厌的情绪。然而一旦大家分开,他平白无故的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却又总会无法避免的联系到关豫。 陈楼忍不住再次想,如果和关豫一开始就不认识就好了。 只是不知道重生回来后关豫较什么劲,非要纠着自己, …… 家里大变样之后陈楼自在了几天,考试周终于结束,他的脚也消肿能够正常跑跳了。这次各科的老师难得都很给面子,虽然有两门分数刚及格,但是好歹是没有挂科。整个东大也就是他们医学院出分数这么快,陈楼记得本校区的专业都要寒假期间才会出分数,他上一世的时候还帮着关豫登过教务处的网。 只是医学院的寒假通知也十分的简单粗暴,辅导员把人召集起来,说了一下寒假的注意事项和放假时间,又额外强调了年后的大年初二就开始的招聘会,便把一帮人给解散了。 大家此时开始打包的打包,买东西的买东西,陈楼也想回家,然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没定票。 春运的火车票必须提前买,陈楼上一世在他奶奶去世后就没回过家,这些年下来早忘了还有这一茬,现在开始订票肯定订不到,飞机票他又坐不起,想了想,他还是给王谷芬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过年不回去了。 王谷芬对此倒不意外,只跟他要钱。 陈楼晾了她一段时间了,想了想毕竟年关,最后还是给她转了三千块钱回去,又跟老太太通了一次电话。最后把这些都办完了,想了想从小金库里给自己拿了一笔钱出来。 他一直没买手机,这样拖着总不是个事,正好寒假手机卖场搞活动,不如再去挑一圈。 他想了想,自己多少有点选择困难症,最好找个人一块帮忙给参谋一下。 陈楼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一下吴嘉嘉。 吴嘉嘉答应的很痛快,陈楼用的公用电话,于是跟他约在了手机卖场的门口见,然而等他赶到手机卖场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吴嘉嘉。 第30章 陈楼在上一世一毕业就找了一家医药公司。那家医药公司规模尚可,陈楼运气好,遇到的直接上司能力高还提携人,名字叫李默。 李默比陈楼要大几岁,当初进公司却不是从头做起,而是一上来就是销售部的副部长。据说他的夫人一家都是医疗系统里的人,这位又是个藏奸耍滑的主,最懂得攀龙附凤,所以整个华东地区的市场基本被他一个副部长牢牢掌控了。 陈楼对这些不是很感冒,他当时还是个刚进公司的小喽啰,报销单据都屡屡受阻,再加上他酒量极差基本拉不到单子,一度处在失业的边缘。如果不是后来阴差阳错入了这位上司的眼,陈楼可能连那两年都坚持不下去。 李默对陈楼一直很照顾,不仅给后者介绍了某医院的院长和药剂科主任,还时常趁着去华东华南巡视市场的时候带着陈楼和另一位副手见识世面。只是关豫莫名其妙的膈应他,几次劝说陈楼换工作,后来陈楼进了台山医院,权衡之下当了一回白眼狼,再也没有和对方联系。 陈楼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这一愣神的功夫,就见李默已经抬头看见了他,迟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陈楼?” 陈楼顿了下,露出一个客气的笑来。 李默松了口气,笑笑解释道:“嘉嘉在附近的商场,还要一会儿才赶过来,她怕你等所以先让我过来陪你逛逛。”他顿了顿,伸出右手:“我是嘉嘉的表哥,李默。” “你好,”陈楼没想到李默竟然和吴嘉嘉认识,多少有些惊讶,不过这样的反应此刻看起来反而十分自然。李默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上了三楼的品牌专卖店,笑问:“你能接受的价位是多少?” …… 和故人见面的感觉有些复杂,陈楼其实有些害怕。 他说不上这种害怕的缘由是什么,明明之前见到同学老师的时候都还好,甚至看到路鹤宁的时候他都能淡然面对。可是对着李默,陈楼却忍不住心思恍惚。 他把这个归为商场三楼不流通的缘故,一时心慌意乱之下也没了仔细挑选的想法,在其中一个柜台的小姐拿出手机介绍的时候,便让人开了条。 从上楼到付款,一共十五分钟的时间。陈楼却觉得时间的流速格外漫长,吴嘉嘉拎着一堆手袋过来的时候,陈楼刚好拿到了导购给装好的盒子,一抬头差点跟过来的三个人撞到一起。 — 关豫是和岑正在一块的,撞上吴嘉嘉实属巧合。当然过来的时候关豫已经知道了是陈楼在买手机,他在门口的时候还想了想要不要离开,后来被岑正拍了拍肩膀,没忍住又跟了上来。 然而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刚刚自己没走。 陈楼身后竟然跟着李默。 说起来关豫对这位李部长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差。原因自然是觉得这位居心不良,竟然去哪儿都带着陈楼,其中十有八九又是旅游为主,根本和工作靠不上关系。只是他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陈楼却给他讲了个故事。 大意就是苏东坡和佛印聊天,苏东坡说佛印是屎,佛印反唇相讥苏东坡心里有屎才会看什么都是屎。当然陈楼的原版要好听的多,佛印作为一个老和尚,用来形容他的词汇自然要高雅大气的多,只是关豫听的却是格外发堵,闷声闷气了一晚上。 后来有几次陈楼再去出差,他便悄悄定了他们隔壁的房间来住,一晚上在客房里胆战心惊地不敢入睡,生怕陈楼那边出状况自己不能及时现身解救。 当然这种丢脸的事情干了没几次,无一例外的都悻悻而归。关豫白花了钱也不轻松,直到陈楼换工作,他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其实说起来,陈楼在这一点上和路鹤宁也大不相同,关豫一直觉得路鹤宁为人处事都格外内敛,也安全,如果用什么人物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唐僧。然而陈楼却相反,陈楼平时收敛的时候就很引人注意,偶尔一怒一笑,却又带着勾人的妖气,形容陈楼的话一个人物不够使,西游记里的八十一窝的妖精合起来还差不多。 当然这些话关豫一直没说,他说了陈楼也不认,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 陈楼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身后的李默倒是春风满面的和大家打招呼。 吴嘉嘉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看陈楼面色有些发白,忍不住问道:“陈楼你没事吧?” “没事,”陈楼笑笑说:“就是忽然有点闷,去旁边的星爸爸吧,刚刚你表哥给我省了不少钱,请你们喝咖啡。” 陈楼说的是实话,吴嘉嘉让李默过来的意图恐怕就是为了给他省钱,刚刚他结算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单子上的相当低的折扣数,只是他当时头脑发昏总想着早点走,幸亏吴嘉嘉过来了,他这才想起来先当着大家的面说开,认了这份人情。 李默在一边谦虚的笑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嘉嘉道:“我比你们大呢,哪能欺负弟弟妹妹,走吧,随意点我买单。” 吴嘉嘉也哼了一声道:“他整天不务正业的,就花钱上有本事。” 一伙人客气了一下,随即转战到了旁边的咖啡店。李默坚持去买单,问了几个人的口味,陈楼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觉得胸口还是闷,于是到外面透了一会儿气,又去了洗手间。 关豫在洗手间的门口等着。见他过来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 陈楼心里憋闷,也懒得搭理他,只是显然后者是冲他来的,陈楼解完手洗手的时候,关豫看了看左右,走进来咔嚓一下把门反锁了。 陈楼从镜子里撇了他一眼,冲了冲手,淡淡的送了他两个字:“有病。” “我有病没病不知道,反正你是有事,”关豫拧着眉,冷声道:“我就说你们俩有事,你还不承认?” 陈楼:“呵呵——” “……你这是什么意思?”关豫皱着眉看他:“到现在了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 “你说承认什么?”关豫看陈楼一脸不耐烦的靠着洗手台看着自己,讥讽道:“你之前跟我折腾了多少次,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路鹤宁吗?可是我和路鹤宁屁都没发生一个,就跟他聊了两次天,唯一一次借钱你也拦着了!” 陈楼点了点头,“然后呢?”他无语道:“不是说已经都过去了,你还说这个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意思的不行呢!”关豫道:“你把你的憋屈都说了,我的憋屈我还没找人唠唠呢。我也不是要缠着你,我就是想表达下我的意思。” “……”陈楼失笑道:“你表达你的什么意思?” “你得承认你跟我分开不光是我的错,”关豫道:“你当时去酒吧去了多少回,一吵架你就去酒吧,那些少爷你都摸了一遍了吧,这一点上你可比我过分多了。” “这个我认,”陈楼点点头,啧了一声道,“我好这一口,谁让他们细皮嫩肉的摸着舒服呢,你当时已经成黑鬼了,身上还起荨麻疹,我看见倒胃口。”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关豫被刺了一下,那阵子他在外面跑的多,喝酒的时候又没注意,的确起了一阵子荨麻疹。不过当时陈楼倒是没嫌弃他,他大半夜痒的睡不着,陈楼就起来给他擦药。后来喝了中药好了,当然他好了后没几天,陈楼就去酒吧摸小鲜肉去了。 关豫回想起来心里简直说不出什么滋味,忍不住回赠道:“我黑皮好歹我还健身,你呢?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看着你现在还小鲜肉,过不了两年就140了,过不了三年眼袋都能兜住地球了。” “……”陈楼被戳了下痛处,暗骂了一声,顿时不耐烦了:“我胖我乐意,你凑过来干什么?” 俩人一吵架就偏离航线,关豫见好就收,立刻表明立场道:“我就是跟你说,你跟谁好我都认了,但是你就是不能跟他在一块?” 陈楼简直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我没病,”关豫道:“我以前为了防他跟了你们四五回,酒店钱都搭进去一万,就怕你在他手上吃亏……”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立场不足了。假如陈楼已经和他分手了的话,对方找谁都和他没关系才对。 可是他就是心里膈应。 “你总不能……”关豫顿了几秒道:“你总不能让我死不瞑目。” “……”陈楼反应了好半天才也没明白关豫在说什么,他和谁在一块能让关豫死不瞑目了?“你说的他是谁?” “李默啊!”关豫道:“除了那孙子还能有谁!” “我……李默跟我有什么关系?”陈楼简直震惊了:“我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洗手间里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关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了最边上发出声响的那一间。他原本扫了一眼,看里面的门都是敞开的,所以以为里面都没人这才锁上门跟陈楼理论的,谁知道竟然有变态不关门的尿尿! 他都偷听了多少?! 陈楼也吓了一跳,眯眼盯着出来的人看了一眼。等认清那个人是谁的同时,就听关豫立刻胡诌道:“你跟李默怎么可能没关系?她不是你未婚妻吗?!臭不要脸的!” —— 臭不要脸的“未婚妻”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脸都要抽抽了。 陈楼在认出那是谁之后把关豫撕烂的心都有了,然而面上却不得不保持淡定,冲李默笑了笑道:“李哥也在呢?” 李默点点头,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到底是成年人,能压得住。而且关豫说的话他也是听的似懂非懂,这会儿只能却强行洗脑那个臭不要脸的李默是另一个人,否则他挺想疯的。 李默淡定地走到洗手台旁边洗手,关豫贴着墙,默不作声地把洗手间反锁的钥匙给悄悄拧开,又轻轻往外推了一下,正好门打开的时候李默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再能啊,喊呗,”陈楼看着李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忍不住边笑边骂道:“我他妈的碰上你就倒霉,还,李默那个孙子!” 本来这事让陈楼很窝火,关豫一关门就当自己家,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什么前世情后世怨的一股脑儿的往外砸,刚刚李默再傻也听出陈楼和关豫曾经是什么关系了,再前后稍稍一打听,那句未婚妻顶多糊弄十分钟。 可是看李默同手同脚的出去的时候,陈楼又忍不住想乐。 一开始他看见李默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一点害怕,虽然不明显,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尤其是李默像上一世那样对他温柔和煦的笑时,陈楼感觉自己几乎都要窒息了。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这种反应的缘由,等看到李默脸色铁青的离开时,也终于确认了下来——他不是害怕李默,他只是害怕自己会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暂时的顺风顺水并不能让陈楼完全放心,有着关豫的情况在这,他也总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像关豫一样,不得不重走当年路。那天他和关豫的聊天并不是完全的撂狠话,起码有一句他是真心的。 上一世的生活,不管对关豫说如何,但是对他来说,那是一场噩梦。 当然这场噩梦的制造者也有他自己。有人说痛苦其实不可怕,看清自己痛苦才是最可怕的。陈楼如今就处在一种完全清醒旁观的状态。他比谁都清楚当年那个软萌娇憨毫无杂念的陈楼,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小鸡肚肠的陈楼,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牙尖嘴利之下,给身边人带来的伤害有多少。 他是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所以这一世遇到的所有和之前相同的事情,他都会忐忑。而所有不同的,也会让他轻松。 比如宁珊和路鹤宁,又比如此刻黑脸的李默。 关豫不太理解陈楼的笑点在哪里,他还是头次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再加上此时的李默是真的无辜,关豫摸了摸耳朵,感觉格外烧的慌。 陆续的有人进来上厕所,看到关豫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样的场景的确有些滑稽,陈楼的心绪平静后跟关豫先后回了星爸爸,一看,李默果然已经走了。 吴嘉嘉面色不虞,见陈楼过来的时候招呼了一下,推给他一杯咖啡道:“刚我那表哥也不知道什么毛病,黑着脸就走了。” 陈楼一直受到吴家的帮衬,这种时候也不便隐瞒,可是解释又解释不通,只能给关豫使眼色,让后者自己圆。好在吴嘉嘉对于细节没有追问,只是很担心陈楼:“我这个表哥是北医毕业的,家里在医疗系统也有点小权利,如果不是他一直想去贩药这会儿早混出头了。本来我是想介绍他给你认识,看以后你考研工作能不能有用处的……” 陈楼愣了一下,怪不得李默当初在公司里混的那么开,说实话,当时李默在公司做的风生水起,小日子比做医生不知道要好多少。 岑正也有些惊讶,吴嘉嘉的爸爸依然算是省内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如今说李默家有权利,那权利可能就不是一般的大了。他想的比关豫周全,顿了下看向陈楼,提示道:“不然回头攒个局,陈楼你再跟他叙叙?” “以后再看吧,”陈楼却只是笑了笑,他对李默这种人多少有点敬而远之的念头,往往一沾上你想往后退都很难,如今得知对方势力强大,潜意识里更巴不得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手机买完之后算了办了一件大事,陈楼刚刚在上面顺手办了一张新手机卡,这会儿在咖啡店里坐着没事,一边跟吴嘉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边把手机拆开开了机,给记住的几个号码群发了短信,同时让这几位广而告之一下。 大家早就知道了他丢手机的事情,此时看他补了卡,倒是行动的都挺快,很快就有各种短信回复了过来,无一例外的带着各人的手机号和姓名,有的还八卦了一下问他买的什么手机。 陈楼看了一眼,把手机按成静音后刚放到桌子上,就见屏幕一亮,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路鹤宁三个字明晃晃地占在最中间,关豫一直时不时瞥他手机的眼顿时直了,抬头盯了他一眼。 陈楼本来只是惊讶了一下,被关豫盯了这一眼后,顿时有些不爽,伸手把手机又抓回来,警惕地看了关豫一眼,转了转身子,背对着他一副生怕他偷听的样子。 关豫:“……” 路鹤宁的声音很直,有点像是机器播报的动静,一板一眼道:“你好,这里是路鹤宁的手机号,手机号码是幺三七……” “1375299……”陈楼飞快的报出一串数字,说完忍不住笑了笑:“你的号我记住了,搁手机里呢。刚刚的短信是群发的。” “哎,区别待遇吗?”路鹤宁也跟着笑着说:“我以为你压根没记呢。” “没记发个短信就行啊,”陈楼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啧了一声道:“市内通话一分钟两毛钱,短信一条才一毛……哎四十秒了……你有事快说吧,赶着五十五秒挂还不算太吃亏。” 路鹤宁在那边,等了几秒才道:“完了,一愣神59秒了。” 陈楼:“……” “再聊两毛钱的?”路鹤宁笑着问:“你在哪儿呢?” “……星爸爸,”陈楼觉得自己后背要被关豫烧出俩窟窿来了,说实话他刚刚是想快点挂断,被关豫误会他对路鹤宁有意思已经够扯淡了,结果那天路鹤宁还说撩他……陈楼没被撩到,但是被吓到了。 但是这会儿路鹤宁肯定听出了他想赶紧挂的意思了,而且不仅听清了,还特意的不顺他意。 陈楼有些牙疼,偏偏脸上还要装的一派淡定。 “星爸爸的咖啡吗?”路鹤宁笑了笑:“他们家的手冲还可以,至于其他的……你要是想喝的话还是来我家吧。”他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我觉得你太适合咖啡这种饮品。” “……那我适合什么?”陈楼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估计再来两毛钱的那边也挂不了,索性顺着接下去问。 “你适合‘再见妈妈’,”路鹤宁压着笑说:“herfucker,一种酒,蓝色的,很好喝。” “……能一次性说完吗?”陈楼说:“这个再见妈妈还是再见爸爸的,为什么就适合我了?” “好看。路鹤宁笑着说:“而且别名失身酒,喝完这个你就失身了。” “……靠,”陈楼猜就知道没什么好答案,想想有些乐:“我不喝酒。” “没关系,还有失身咖啡,失身茶……”路鹤宁认真道:“花样繁多口味独特,保你终身难忘。” “……你家太危险了,我不去了,”陈楼笑着说:“留着你自己喝吧。” “你不过来了啊?”路鹤宁问。 陈楼点点头:“不过去了。” “不过来的话我怎么给你钱?”路鹤宁啧了一声,忽然叹道,“那这样我去你那吧,今天晚上我六点下班,顺道从餐厅给你带点好吃的过去……啊五十秒了,挂了。” “……”陈楼第一次被人这么利索的挂断电话,盯着手机看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所以最后的结论是?路鹤宁去他那? ……卧槽,去他那干什么?不就二百块钱吗,至于还特意跑一趟? 陈楼搓了搓脸,对于这样的局面多少有些发蒙。 实际上认真算下来,他和路鹤宁一共没见过几次面。第一次是他迫不得已吃了后者的包子还了对方一个蛋糕,第二次是他给路鹤宁过生日,第三次就是那天替跑加过夜了。 陈楼其实很想把自己和路家兄妹俩的关系控制在泛泛之交的范围内,别的不说,单是加上关豫后他们这狗血的三角恋关系就够人喝一壶了。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又有难度,路鹤宁的性格和传说中的高冷孤傲大相径庭,陈楼又不太忍心黑着脸对着这兄妹俩,拖来拖去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想改不知道从哪下手,好在后来想到下一年他要考研的学校在北方,两个城市相距千里,到时候别说路鹤宁和宁珊,就是吴嘉嘉的关系恐怕都会淡很多。 时间和命是人在无力解决事情时最好的两个借口,但是有时候你还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挺好用的。 一杯咖啡喝了一半,口味略重,不是很讨喜。 当然更不讨喜的是身边没有眼力见的某个人。 吴嘉嘉和岑正刚刚有事先走了,陈楼当时在打电话,脑力分配不足,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关豫跟着一块出去了。 所以他后来和路鹤宁说道再见妈妈再见爸爸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压低音量。 关豫在一边听的一清二楚,只是陈楼的回答没头没尾,他只能大约猜出这俩的谈话内容。 “那个,陈楼,”关豫想了想,前倾了一下身子,看着陈楼的脸色道:“我们能聊聊吗?” “聊聊?”陈楼眯起眼看着他,神情不是很愉悦:“你不觉得你每次都能聊出一场灾难来吗?刚刚我都被你聊出柜了,现在又想作什么妖。” 他这漫不经心的口气成功地挑起了关豫的怒火,后者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扭头走了两步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不甘心地又转了回来。 “我不是想作什么妖,”关豫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说:“我就想知道我这绿帽子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这次不说李默,我知道你不喜欢李默那一款的,就说路鹤宁。” 他砰的一下把手里的包又丢回桌子上,坐在咖啡桌对面视死如归地问:“你就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就是了。”他见陈楼张了张口,又立刻伸手指着对方道:“别说是这辈子的事,我不信。” “……你不信?”陈楼纳闷了:“你问我,还不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信你来问我干屁啊?” “别的我信就这个我不信!”关豫顿了顿,眼眶顿时有些发红了:“你就说上辈子,你什么时候看上他,什么时候移情别恋的?” “……”陈楼看他那个武大郎的神情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没有故意制造误会的意思,之前不解释也是因为懒得解释,关豫目前处于智硬阶段,陈楼觉得自己解释一下,说不定他就直接智障了。 “那你先说说,”陈楼找了一个切入口,点了点桌面挑眉看着关豫问:“你为什么认定我就和他好上了?捕风捉影再脑补的事,说轻了是造谣,说重了可就是诽谤了。” 关豫拧开脸没说话。 陈楼不耐烦地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催促道:“说啊!” “说什么说?”关豫猛的转过脸,过了会儿才勉强压住情绪,压低声一字一顿道:“说什么说?陈老师?陈医生?还是陈爸爸?” 第31章 陈楼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好到家了,以前他对路鹤宁有不忍心的情绪时,还觉得自己是圣母。今天看看,他还真是低估了自己。他可不是圣母,他是圣父,孟子的亚圣估计就是败给他了。 关豫的那句提示,其实陈楼一开始并没有听懂。那些都是路鹤宁对他的称呼,分开来听哪一样都没有问题,但是关豫的表情和口气太悲愤,所以他愣了一会神,终于明白了——师徒play,医生play,父子play…… 耻度简直突破天际,所以说关豫的脑子里不是脑浆是狗屎还真没冤枉他。 不过陈楼没火,他们现在正是荷尔蒙激发的时候,动动嘴也不会少块肉。只是误会这事没好处,万一关豫内心是为了路鹤宁,他可不想继续当俩人路上的绊脚石。 于是陈楼非常淡定地否认了。 然后,关豫也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否认当成个屁给放了。俩人最后不欢而散,出了咖啡店一左一右,都在心里默默送了对方一个傻逼。 陈楼的想法理所当然,不是他做的关豫非要认为他做了,简直智障。而关豫那边也不无道理——他就住在陈楼隔壁,上次的墙角他听的一清二楚,今晚上路鹤宁又要过去,傻子才相信不会发生点什么。 抓贼要捉赃,捉奸要在床。陈楼没有把握好这次坦白的机会,关豫便决定豁出去了。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个豁法以及豁了之后后续怎么办,就在楼底下收到了关峰的夺命连环催。 “放寒假了你不回家吗?”关峰开门见山地问他:“爸妈经常念叨你,现在你们学校都关门了,你不回家在哪儿住呢?” 关豫当然不敢说自己在外面租房子,实际上他挺怵关峰的,上一世陈楼知道他被赶出家门了,却不知道在被赶出家门之前,关峰把他吊打了好一顿,专挑皮薄肉嫩的地方下手。 关豫打哈哈:“我在同学家呢。” “哪个同学家?”关峰的语气平缓,但是却意外的强势道:“地址发过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吧?”关豫愣了一下,现在是关键时刻,他是打死都不能回家的,然而关峰的态度又很强硬。他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闪,捂着手机打商量道:“这样,我明天一早回去行不行?今晚我真回不去,我在外市呢……” “外市啊,”关峰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道:“外市的兴隆路上吗?” 关豫吓了一跳,立刻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没看到关峰。 “别瞎看了,”关峰说:“抬头。” —— 关峰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出门不利,怎么说呢,先是他那个心爱的小跑在等红灯的时候被个电动车给刮了。 关峰和身边的大多数纨绔相比,各方面都算低调,唯独爱车爱的深沉,然而这次刮了却没什么办法,电动车主骑着车横冲直撞的时候十分嚣张,出事的时候却立刻认怂当孙子,当着交警的面就给他跪下了。 身边的人不少指指点点,除了围观车的就是围观他的,关峰最后无奈放那人走了,心里却是压不住的憋屈。 然后他为了撒火就多管了一件闲事——在朋友约他见面吃饭的地方,见有几个人欺负一个小领班,他二话没说,上去把那几个人也给欺负了一下。 一帮狐朋狗友在后面呱唧呱唧,关峰的痛快没持续几秒钟,扭头就图样图森破的看到了小领班的样子。 勾引他弟的那个!哦不,他弟勾引的那个! 算了,不管谁勾引谁,一定和他弟有关系的那个! 于是最后的结局就是,他跟朋友借了车,死活要送小领班回来,然后终于在小领班的地方活捉了关豫。 关豫在楼底下目瞪口呆满脸震惊的样子简直不能更精彩,然而关峰却恨不得从五楼砸个东西下去,把这熊玩意儿给砸回娘胎里换个省心的妹妹出来。 —— 关峰什么时候走的路鹤宁不知道,他坐在陈楼的电脑椅上发了会呆,又看了看时间,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 从他找各种兼职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被客人欺负。当时那个包厢里有服务生,路鹤宁原本是给陈楼打完电话之后从那边路过,就莫名其妙的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平心而论,心里不是不难受。然而除了被人甩耳光的难堪之外,他更担心的是宁珊看到后的反应。 也幸好他之前和陈楼说了今天要过来,所以那位好心人要送他的时候,他报出了陈楼的地址。 当让他没想到好心人和隔壁屋的红头发认识。不过看看那人的一身打扮和开的车,再看看陈楼这边新换的防盗门大沙发和锃新瓦亮的灶具,一切倒是好理解了很多只是红毛打量他的目光太明显,路鹤宁想了想,大概是自己的脸已经肿了,这会儿多少有些引人瞩目,他心情低落,也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解释,于是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推了下陈楼的门,进来等了。 他没想到陈楼出门没锁小门,刚进来的时候松了口气,坐了一会儿又有点自己侵犯别人隐私的感觉。 屋子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整洁了不少,桌上的书本还是他上次给整理的样子,只有两本题集被抽了出来,搁在桌上盖住了鼠标。床上的被子这次勉强能认出是个花卷的造型了,被罩和床单也都换成了小碎花的。坐在电脑椅上,正好能闻到衣物护理剂的淡淡香气。 路鹤宁原本看到小碎花的图案时忍不住想要吐槽,可是闻着熟悉的味道,却又怅惘了一下。 那是他一直惯用的牌子,不过自从和关豫分手后他就换了。现在想来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多此一举,关豫不是吃回头草的人,所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对这人的杀伤力全无,他换掉东西的举动不过是另一种程度的自欺欺人。 路鹤宁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陈楼回来的时候才回过神。 只是灯光乍亮,俩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开场白有些不美好。 “……你怎么了?”陈楼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盯着路鹤宁的脸问:“被人揍了?” “……”路鹤宁本来心情很低落,被人打脸的难堪程度要比挨揍严重百倍。但是陈楼的这个口气却又让他哭笑不得。 “对,被揍了。”路鹤宁叹了口气问:“要验收成果吗?” “这还用验吗?一看就是女的打的,”陈楼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地上,过来撑着桌子看了他一眼:“你看,巴掌这么小,力道也轻,掌印都没显出来,明摆着是功力不够啊!” 路鹤宁:“……” 陈楼又指了指他眼睛下面,得意道:“而且指甲戳破皮的地方太靠下,估计这女的也就一米六?嗯,这种人一般喜欢蹬个恨天高,减去五公分,一米五四吧?脾气暴躁,不是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中二病就是更年期综合征,不过……” 他顿了顿,煞有介事道:“少女估计怜香惜玉下不去手,一定是个中年期的矮个大妈,想要约你被你拒绝,恼羞成怒之下因爱生恨……啊,请叫我福尔摩陈。” “……我能委婉的请你滚吗?”路鹤宁一开始被盯着脸的时候还挺认真的,谁知道后面越听越扯淡,这下倒是不尴尬了,被气的想笑:“我还没告诉你,我怕珊珊看见担心,就直接来你这了,所以没有带吃的。” “没关系,”陈楼撑着桌子站直,指了指购物袋道:“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失身菜了。” 第32章 路鹤宁知道陈楼不是个能吃亏的性格,但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记仇,一个梗还没过夜呢,被他用到自己身上了还失身菜。 陈楼在厨房捣腾的动静挺大,锅碗瓢盆的叮当响,路鹤宁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被噪地坐不住了,凑到厨房门口问:“你行吗?” “嘿,我怎么不行?”陈楼头都没回,心想“你试过吗就说我不行”,后来要说的时候怕路鹤宁接茬,又赶紧闭嘴给咽回去了。毕竟这话对直男说是抬杠,对路鹤宁说的话就是撩骚了。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一种我是直男我很直的错觉。 路鹤宁在后面没说话,陈楼也没回头,专心的备着材料。 其实他有段时间没正儿八经的炒过菜了,以前大成小两口在的时候他偶尔还做一顿,吃完了就等着那俩刷锅洗碗,后来大成两口子搬走了,他一看锅锅碗碗的就犯懒,干脆不是泡面就是外卖的凑合着过了。 有些手生,刚刚处理鱼的时候刀一偏,还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好在挺浅,路鹤宁过来的时候就止住血了。 陈楼把葱姜蒜都切了大块,拿着那条鱼比了比刚涮好的炒锅,见锅小鱼大,于是揪着鱼尾巴又扔回菜板上,拿刀直直地砍了下去。 鱼身分成了两半,尾巴还继续颠了颠。 “投胎去吧!皮卡丘!”陈楼嘚瑟地在鱼尾巴上拍了一下,哼着歌倒了把盐在手上,开始给鱼做马杀鸡。 路鹤宁原本是过来看热闹的,虽然很多男人成家立业后都下得厨房,但是在学生阶段里就会炒菜的还真是挺少见,所以他过来的时候也做好的救场的打算,虽然他做热菜也不是很熟练。 但是很意外的是,陈楼的架势还挺足的。 路鹤宁朝陈楼的隔壁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隔壁屋的对面,见没人出来,便袖着手在一边观起战来。厨房换了新灶具后感觉挺亮堂的,只是头顶上地板上都油腻腻的,踩一脚还些打滑,锅碗瓢盆都是现用现洗,其他的被陈楼摞一块给堆到洗碗池的角落里了,除此之外陈楼拍盐的那只手…… 路鹤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被打蒙了,竟然一点不觉得恶心。 “你做饭就做饭,”他顿了顿,忍不住提醒道:“那手能别划拉裤子吗?” “我哪划拉裤子了?”陈楼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裤边儿上一小片水渍,顿时乐了,“裤衩扎人……” 他这个小动作都成习惯了,路鹤宁不说他还真没意识到。 “你先出去吧,一会儿煎鱼的时候会崩,”陈楼盯着锅里的油,又扭过头看他:“哎要不你下去一趟?” “好,”路鹤宁问:“下去买什么?可乐还是啤酒?” “什么可乐啤酒啊,”陈楼回头说:“快去买俩冰棍冰冰你那脸,现在肿起来了,跟阿童木似的。” 陈楼这一说路鹤宁才想起来这一茬,他绕到洗手间里去看了看,左脸是有些鼓,不过陈楼说的对,对方的力道没有很大,所以肿起来的程度也比他自己想象的要轻。 处于一种仔细看很明显,但是稍微一遮掩还能含糊过去的状态。 所以……路鹤宁下意识的想,今晚上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呢? 宁珊有给他等门的习惯,但是他回去后一般打个招呼就会进自己卧室,所以只要注意着点,宁珊没注意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过只是个可能性,并不是百分百的有把握。 而且,如果他回家的话,一会儿吃完饭就要立刻走了,说不定这段饭都要吃的急匆匆一点。 匆匆下来买个冰棍,匆匆吃个饭,匆匆回去…… 路鹤宁站在楼下小卖部的门口愣了回神,半晌叹了口气。 他不想回去。 或者说和回去相比,他挺想在这里呆着甚至过夜的,可是他并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而且就算是有……他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妹妹——把她留在家里,结果自己在外面开心。 路鹤宁仰头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又皱了皱眉头。 等他拎着冰棍和饮料啤酒回去的时候,陈楼已经做出来两菜一汤了,一个红烧鱼,一个家常豆腐,还有个酸辣汤。 三样菜有模有样的摆在桌上,路鹤宁开门进来的时候,陈楼正在往上面撒青蒜苗摆盘。 “回来了?”陈楼回头朝他笑笑,等看见他手里提的超市袋子时愣了愣,顿时笑了,“我说你怎么老不回来了,楼下小卖部就有。” 路鹤宁低头笑了笑。 陈楼觉得他情绪好像不太高,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不像,于是赶紧坐下来招呼道:“快吃快吃,尝尝小爷的失身菜。” “你的失身菜?”路鹤宁笑了笑,“让你失身的菜吗?” “去去去,是失身给我的菜……”陈楼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有些兴奋:“尝尝咸淡,怎么样?” 其实有些咸了,路鹤宁口轻,这种正常人吃着正好的菜他一般吃一口要喝半杯水,但是味道的确好吃。 陈楼在对面炯炯有神,路鹤宁难得毫无形象的把一大口咽下去,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是挺好的。” 这水平,如果是一个爱吃的妹子,还真可能成失身菜了。 当然前提还是陈楼的这张脸。 路鹤宁看了陈楼一眼,忽然问:“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挺好看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陈楼正好吃了块辣椒,顿时被呛到了嗓子眼,指着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没,没人说好看。” 他顿了顿,大喘气的说:“他们都说我帅。” 两个长相有点想象的人说这话,总有些互相吹捧的诡异感。 路鹤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看了会儿说:“你长的是像你妈还是像你爸?” “不知道,”陈楼说:“我爸死的早,我妈……”他顿了顿,“我跟她不是很熟。” 路鹤宁之前听过陈楼的大概情况,哦了一声,笑了笑道:“一样,我家也是。” 陈楼看他喝水比较多,把最清淡的家常豆腐换了过去,问道:“你现在是你们家的家庭支柱吗?” “嗯,现在是兼职打工,等过完年就去找工作了,”路鹤宁自己开了罐啤酒,一口气闷完之后说:“也不知道工作好不好找,什么工作挣钱多。” “……你也不用把自己逼这么紧吧?”陈楼抬头侧着脸看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客人撒泼吗?” 路鹤宁摸了摸脸,点了点头。 “这个倒是难以避免,这社会疯狗太多了……”陈楼说,“我之前认识一个朋友,农业银行的客户经理,也算小有存款有钱有面了,但是一样,有次一个大客户去他们行存钱,里面有银行卡,柜台办事员扣下来的时候那客户就发飙了,我朋友出来调解,刚喊了声‘马姐’,就被扇了两个耳光。” “银行还这样?”路鹤宁说,“我以为就我们这个会有呢。” “哪一行都一样,那女的有钱,银行为了完成存款任务也要供着哄着,逢年过节送礼,像这种事虽然不多,但是发生了都只能认倒霉,最后银行倒贴钱给她存上,我朋友白挨了两下,就这样。” 他见路鹤宁神色黯然,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可是谁知道,这个‘马姐’回头的时候不会被她的客户甩,不会在别处吃亏呢?这些都说不准的,一报还一报。” 路鹤宁冷不防被喂了一口心灵鸡汤,心里好笑,却也忍不住感激,笑着总结陈词:“所以我们要学会看开?” “对,要看开,”陈楼道:“……后来我要了那老女人的手机号,替她发了半年的租房售房信息。” 吃亏不报非君子,陈楼对于教导别人做人这事是相当的热衷。 路鹤宁:“……” 路鹤宁看了他一会儿,噗的一声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陈楼还愣了一会儿,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就因为发布租房信息和中介对骂这才认识的路鹤宁,如果不是路鹤宁调侃他送他《骂人的艺术》,他也不会起坏心给后者做一个绿色的蛋糕。 就是他当时的那话,的确有些……嗯,太损了。什么现在过门槛儿还蹭蛋呢吧……什么多亏你爸比较通人性…… “你都是跟谁学的?”路鹤宁笑着问:“我送你的书呢?” “……扔了,”陈楼忍不住瞪他:“快去冰脸吧阿童木!” 陈楼做饭不喜欢刷碗,虽然早晚都得干,但是就有种能拖一会儿赚一会儿的不自觉作怪。他看路鹤宁在拿冰棍,想了想,把盘子摞起来,一块给挪到了洗碗池里。 洗碗池里还有之前没刷的碗碟盆子,现在往里一放,感觉都快冒出来了。 然而等陈楼小心翼翼的放好东西出去的时候,路鹤宁却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你怎么了?”陈楼把厨房和餐厅的灯都关上,看了他一眼问。 “……我得回去了,”路鹤宁看他一眼,“时间不早了,你看我脸明显吗?不明显的话我就先不敷了,你吃了吧。” “不太明显,”陈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冰棍,道:“这里没冰箱,你还是拿回去吧。” “哦。”路鹤宁应了一声。 “拿个小袋子裹着,不让宁珊看出来就行,”陈楼热心的介绍,看着路鹤宁不太利索的把东西过好后,又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那我走了?”路鹤宁回头笑笑,“谢谢你的款待。” “行,”陈楼点了点头,见路鹤宁转身走到楼梯拐角处了,顿了顿突然问,“要不,你今晚住这儿?” 第33章 路鹤宁的脚步几乎停住了,可是抬头去看陈楼的时候,他又难免有些尴尬。其实对他来说所谓的尴尬情形很少出现,即便是偶尔遇到,他也总能云淡风轻的遮掩过去,今天的这一幕事出突然,陈楼突兀的邀请是其一,他终于听到自己期盼了一晚上的话而几乎失态是其二。 可是也不好回答,因为他直觉陈楼的邀请不是因为想留下他,而是大约看到了他不想走的样子。 路鹤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整个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又忍不住望着陈楼,有些发呆。 “我估计你到家的时候这冰棍就化了,”陈楼说:“在这凑合一下,明天好了再回去吧。” “不会打扰吗?”路鹤宁还是迟疑,顿了顿勉强地笑了下说:“现在天冷,应该没事吧。我……” “你回去肯定不会冷敷,”陈楼啧了一声说,看他没动,把大门打开了一些,露出了被穿堂风吹的鼓鼓囊囊的t恤:“……快上来吧,再聊两句我就成风干肠了。” — 路鹤宁站在客厅了有些拘束,手里的冰棍还捏着,这半天大概是开始化了,黏答答的从缠了挺多层的塑料袋上落了滴水下来。 “你是睡我屋还是睡沙发?”陈楼问:“我那床是不是有点硌得慌?” “还好,”路鹤宁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是没铺垫子吗?” “没,我这都是咱学校发的那一套,垫子被偷了后我就没买。”陈楼一边说着一边进自己的屋把灯拍开,忽然想到什么,啧了一声道:“你上次在这没睡好吧?” “是没睡好,”路鹤宁低头看了眼冰棍袋子,往垃圾桶边上站了站,低头笑着说:“不过床还行,主要是你太能抢被子了,大半夜的卷成个筒,我伸手拽了一下挨了你一拳。” “啊……”陈楼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乐了。 他睡相差是真的,关豫就不知道被他踢了多少次。估计那晚上多亏有空调,要不然路鹤宁保准得冻感冒了。 “那还真是得分床睡了。”他掐着腰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沙发。 路鹤宁笑了下,把冰棍慢慢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凉凉的,但是很舒爽。 刚刚去而复返的尴尬这会儿没有了,陈楼这个人其实挺会调节气氛,自己被扇耳光的事情到了他这似乎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没有尴尬,也没有难堪,甚至自己这晚上被他带的,竟然脑子里想的都是吃的吃的,不然就是想住这想住这。 有点不像以前的自己。 路鹤宁默默地叹了口气。 陈楼扭头看看那边,又扭头看了看这边。客厅里的新沙发是布艺的,很大,把厚厚的抱枕腰枕都拿开后躺一个成年人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软硬适度,比床要舒服的多。 可是客厅里没有空调,半夜估计会很冷。 床的话,就是有些硬,但是屋里有空调。 陈楼纠结了半天,等路鹤宁贴的脸都发麻了也没选出到底怎么个睡法来。 “我睡沙发吧,”路鹤宁站了十分钟,实在忍不下去了,主动要求道:“沙发舒服,我就睡这里好了。” “可是冷啊……”陈楼顿了一下就明白了,他那床唯一的缺点就是床板硬,可是他睡惯了,所以两边比较一下的话,对他来说还是屋里更舒服。 “这样,我睡沙发你睡床。” 陈楼这次很快有了主意,见路鹤宁要说话,抬了抬手道:“毕竟是公共区域,我睡这的话隔壁屋也不会不自在。” 沙发是新的,陈楼犹豫了一下去敲了敲隔壁的门,见没什么没动静,他又去敲了下北屋的门。 这下门开了,红毛挡住门缝,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不过商谈的还算愉快,红毛在听说他要睡沙发之后探头看了看路鹤宁,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脸色倒是和缓了挺多。 -- 路鹤宁看着陈楼忙进忙出,直到坐在满是碎花的床单上时还有些愣神。 屋里是一种新洗了床单后的清新味道,熟悉却又有些淡淡的差别。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路鹤宁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反常,甚至有些……脸皮厚。可是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挺喜欢这里的。喜欢这里的环境,喜欢这里的气味。 当然也有可能是喜欢陈楼。 其实不止他,宁珊也很喜欢她的这个陈老师。路鹤宁难以描述宁珊第一次给自己打电话说起陈老师时的那种雀跃,当时他正在电话的那头加班结束,沿路走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 小姑娘的欣喜毫不掩饰,以陈老师如何如何开始,又以明天陈老师要如何如何结束。路鹤宁几乎全程沉默的听完,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散去。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楼的时候,是在宁珊应该高考的那个夏天,他陪着他妈妈去隔壁的小区找人,具体要办什么事情他忘了,只记得自己当时十分恼怒却又无奈,踢着腿烦闷的走进小区的时候,差点撞上迎头飞来的自行车。 刹车声骤然响起,路鹤宁吓了一跳,就见一个侧脸很帅的小寸头咬着烟,扫了他一眼后就拧了车把哼着歌过去了。路鹤宁慢半拍的回神,再回头看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个恣意张扬的背影。 之后他妈时常往隔壁小区跑,他便也渐渐知道了那个小寸头的情况。那人叫陈楼,是小区里吴嘉嘉的家教老师,跟自己一个学校的。 当时的路鹤宁并没有多想,甚至在大学四年里都没想过会不会偶遇到对方。只是陈楼偶尔为了装逼,双手举过头顶只用腿踩车,屁股还要一扭一扭地嘚瑟劲儿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以至于宁珊同意重新高考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对方。 又找机会找了吴嘉嘉,结果问得的价格高的离奇,路鹤宁回家之后想了两个晚上,一直都要把头发抓秃了,这才狠狠心下了决定。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缘分? 有些扯淡。 路鹤宁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盯着眼前的衣柜看了半天,才笑了下。 可能是因为羡慕。 羡慕对方的恣意洒脱,一个能在高档小区里穿着校服吹口哨骑自行车还能骑的满脸骄傲的人,想必不会像他活的这么累。 真羡慕啊…… 路鹤宁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自己都不知道,等到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被放大的脸有些懵。 “哎你脸小了不少啊,”陈楼用手撑着床板,偏着头看他:“要不要早上再冰一下?感觉看不太出来了。” “……不用,”路鹤宁看他一脸学术研究的样子,顿了一下问:“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陈楼的眼型挺好看,路鹤宁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太过秀气,而陈楼的眼部线条其实很锋利,眉毛也是,有点剑眉星目的感觉。 今天凑近了看,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太阳从头顶洒下来,甚至映的瞳仁有点透明的感觉。 有点像琥珀。 再看看竟然觉得很漂亮。 陈楼的眉毛挑了一下,闻言抬眼看他,诧异地问:“是吗?” 路鹤宁笑着嗯了一声。 “可能光线的问题吧,”陈楼说:“瞳仁颜色淡了可不好看,还是你这样乌黑乌黑的好。” “为什么?” “看咱楼下养的那俩狗就知道了,”陈楼说:“黑眼睛的那个多可爱,黄眼睛的就不行,看着贼凶。” “……”路鹤宁挺唯美的感觉被这句话暴击的一点感慨都没有了。 “行吧,”他转开脸,半天后忍不住笑着说:“……小黑狗小黄狗。” 这会儿时间还挺早,路鹤宁起床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厅才发现陈楼的被子还在沙发上。只是造型也够奇特,跟狗窝似的团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是睡成这个样了,还是早上给收拾成这样了。 以前路鹤宁很不喜欢这样的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体面,吃饭要注意,睡觉要注意,如果出个门那更是要从头到脚的收拾一番。所以他的朋友也少,普通人家的孩子生活习性和他相差太大,观念也有诸多不同,他瞧不上。可是真正的膏粱子弟又同样看不上他,他的那些讲究和体面,换个身份对比,立刻成了穷酸。 大门被人咔嚓咔嚓转开的时候路鹤宁正好弯腰,要把那床被子给抱屋里去。余光瞥到有人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隔壁屋的红毛,然而没过两秒,他就觉得不对了。 ——进来了两个人。 客厅里顷刻间万籁俱寂,眼神意外撞到一块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难以置信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唯有第三者神情冷静,却又难掩嘲笑的勾了勾嘴角。 —— 关豫昨天被关峰抓回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虽然这被迫出柜的时间和上一世有些对不上号,但是情形方式却十分类似。 ——上一世就是在他和陈楼的小家里,关峰怒气冲冲而去,二话不说把他拉回了家。这一世同样是在他和陈楼……合租的地方,关峰怒气冲冲地站在阳台上,横眉怒目,活像是谁家供着的活关公。 不过他哥也可能真的和关公有血缘,毕竟还都一个姓呢,说不定多往上数几辈,老祖宗都是同一个。 关豫看见他哥的时候已经决定的破罐子破摔,心里腹诽关峰的同时还不忘拿着关峰的武力值和关云长大侠做了下比较——结果也是半斤八两,毕竟生在和平时代从小锦衣玉食的关峰,在揍他的时候,活像是练过降龙十八掌。 只是这次很意外的是,降龙十八掌没有如约临幸他。 关峰昨晚一脚油门把他揪回家里后,就因为公司有事被人叫出去了。关豫忐忑了半天,最后没忍住,偷偷摸摸把自己现有的银行卡信用卡和现金都装到了一个小包里,想着既然有前车之鉴,这次自己起码要留个家当。 收拾的时候又想到上辈子出柜时候正和陈楼甜甜蜜蜜,横了一条心死不认错,不管是胖揍还是变得一穷二白,好歹有那人陪他,让他觉得什么都值。可是这辈子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感情深厚的兄弟即将反目,相濡以沫的爱人各奔东西,朋友靠不住,不是出国就是比他还操蛋,这日子简直是过到头了。 这么一想又难免悲伤。一会儿想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让老天爷给劈回来,一会儿又想陈楼也是真心狠,明明分开的前一天自己还下了面给他吃,现在竟然看见自己都巴不得绕道走,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像是见了活体细菌。 前路漫漫看不到奔头,关豫抓着小包里的一堆银行卡不知不觉就那么睡过去了。 等再见到关峰就是今天早上了,他在大床上扭的昏天暗地,关峰凶神恶煞地把他挖了起来,勒令他回去兴隆路搬行李。 看样关峰是忙了一晚上刚回来,身上的烟味臭的他都想跳车了。 关豫没睡醒,一路上又因为起床气烦躁,以至于开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关峰带他回来的原因。 ——好像昨晚应该出柜被揍来着,但是还没来得及。 他心里一个哆嗦,等开门的时候看到客厅里有个眼熟的身影时还没往心里去,扭头招呼关峰在客厅等他一下。 可是再回头的时候,他就愣了。 路鹤宁?! 关豫差点吓的一嗓子嗷出来,往后蹦了一下,震惊地看着路鹤宁喊:“你怎么在这儿?!” 路鹤宁也吓了一跳,他和关豫自从在操场上短暂对峙之后就没打过照面,俩个人分手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说起来他刚开始虽然还有些挂念,但是后来也渐渐习惯。等到关豫误闯他的生日聚会,继而又开始敌对陈楼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是负面居多了。 所以路鹤宁也没好气,眼眉一挑,看了看关豫身后的人,神情十分不屑。 他原本还诧异关豫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可当看到后面的人时,他便明白了。怪不得这位好心人昨天送他回来的时候就诸多盘问,他当时以为是对方健谈,现在再回想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试探。 路鹤宁顾忌着陈楼还在厕所里,顿了顿,抱着被子便要转身走开。 谁知道关豫突然抢前一步,挡在了前面。 “你昨晚没回去?”关豫看着他,低头看到他手上的棉被时声音陡然变了个调,震惊的喊:“你果果果真在这过夜了?!” 路鹤宁:“……” 他没觉得关豫对自己还有多深的感情,然而这会儿对方的表现却像是热恋的人被戴了绿帽子一样。 “过夜了又怎样?”路鹤宁问:“能请你让一下吗?你挡道了。” “我挡道了?”关豫瞪大眼,怒气反笑地喊“可不,我挡道了呢!挡道了!挡了你们的道了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路鹤宁充耳不闻的退后了一步,要从旁边绕过去。关豫想起昨天陈楼接的电话时候已经怒火滔天了,捉奸捉奸!他没在,这俩肯定奸上了! 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让他有些失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路鹤宁被自己抓住了胳膊狠狠一拽,茶几正好在俩人之间,路鹤宁的小腿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之后顿时失去平衡,趔趄着跪在地上了。 室内安静的出奇,关峰察觉到不对要上前的时候,已经完了。 路鹤宁用手撑住了沙发站了起来,默默地把怀里的被子放在了沙发上,然后猛的转身,一拳朝着关豫的下巴砸了过去。 “……我操!”关豫喊了一声。 关峰跨前一步抓住关豫的胳膊,眉头刚刚皱起,就听洗手间里突兀的传出了一阵冲水声陈楼推开门,在几个人扭头看过来的时候沉默了一下,随后才叹了口气。 “关豫,别以为你哥在这你就有依仗了,”陈楼抬眼扫了关峰一眼,缓缓道:“你再操一个试试?” “我就……”关豫看见陈楼出来眼都红了,然后刚喊了一声就听关峰突然道:“陈同学误会了。” 关峰一手掐住了关豫的胳膊,力气很大,关豫挣脱不得,使劲了抽了两下后胳膊都红了。 关峰却没理他,只对着陈楼扬了扬下巴道:“我来帮关豫收拾行李,以后他就不住这了。” 陈楼皱了皱眉头,没太明白关峰的意思。 一直等关峰压着关豫,一脚踢开他隔壁的卧室时,他都觉得自己似乎幻听了。 关豫住这? 什么时候的事? 路鹤宁也有些发愣,俩人对视一眼,见都有些茫然,随后又齐齐叹了口气。 “刚刚那个男的,”路鹤宁顿了一下,转开脸低声说:“昨天就是他送我回来的。早知道他和关豫认识,我就不报你家的地址了。” “他俩……”陈楼想说他俩可不止认识,还是一个爹一个妈呢。可是这会儿说这些也不合适,他顿了顿,又扭头看着隔壁的卧室若有所思道:“……不用理,不过他们怎么有隔壁屋的钥匙?” “那个人和你隔壁屋的邻居认识,”路鹤宁说:“昨天隔壁的红头发开门的时候,我听他喊了声哥。” “嗯,不用管了。”陈楼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不过这一折腾时间不早了,路鹤宁还要上班。 “走吧,下去吃饭,”陈楼一手捞起沙发上的被子丢会床上,又随手拿起钱包和新买的手机,回头冲他笑笑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楼带路鹤宁去的地方是个早点摊,说是摊点,但是排场却很足,就在兴隆路的主干道上,清一色的绿色桌子白凳子,连摊点的棚子都是同色系,上书四个大字——“四大金刚”。 这个摊点刚立起来不久,陈楼当初发现的时候纯属意外,不过的确做的很地道,从大饼到豆浆,无论手艺还是调料都诚意满满。 路鹤宁出来的时候心情还十分低落,他和关豫谈恋爱三年,虽然不是经常在一起,却也知道后者并不认识陈楼。可是自从他回来后关豫却屡屡针对对方找茬闹事,唯一的解释便是关豫心里有疙瘩,迁怒到了陈楼身上。 他心里有愧,可是陈楼的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解释的话反而显得有些矫情。 俩人在早点摊子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楼从筷筒里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他,笑着问:“不介意吧,用这种一次性的。” “不介意,”路鹤宁说:“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龟毛。”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有些饶舌,显然十分生疏,陈楼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拿东西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 “我和关豫,认识三年了……”路鹤宁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陈楼怀疑是不是没有下文了,他才缓缓叹了口气,说:“我说什么没想到,会有和他怒目相对的这一天……” ……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冬日早晨,阳光足够充足,微风也足够和煦。陈楼等路鹤宁走后在早餐的摊点上坐了很久,最后又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会儿,心里才终于稍稍舒畅了一点。 其实他重生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路鹤宁,后来遇到了也没想到俩人会有来往,等再后来阴差阳错的有了来往,他也从未想过要探听对方和关豫的过去。 只是路鹤宁毫无征兆的自己讲了,故事情节和陈楼之前所猜的相差无几,都是遗憾满满的爱情故事,只是结局不美好,估计上一世的时候只能是悲剧,这一世让自己一搅合,又成了惨剧。 陈楼沉默地听完全程,直到最后却又忍不住问:“假如将来你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误会,而他对你还有情义的话,你会选择和他复合吗?” 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大约急了点,口气神态都不够淡然。不过路鹤宁依旧认真给出了答案。 他说:“不会。” “为什么?”陈楼问:“你们还有感情,如果误会解开了,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吗?” “平心而论,我并不相信破镜重圆,”路鹤宁侧过脸笑了笑,看着远处说:“人和人的感情值其实就像银行卡里的数额,一开始的怦然心动是初始值,之后俩人的交往细节便是对余额的支取和存入。争吵减分,误会减分,多情减分,三观不同也会减分。当然也有加分项,比如争吵时的妥协,误会时的大度,多情之后的幡然误会…… 走到分手这一步的,都是最后余额不足的。这些其实和误会与否没有多大关系,毕竟有很多加分的机会谁也没想去把握,说到底,不过是都顾着自己多一点。” 路鹤宁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想通。刚分手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我不说分手,我们能否继续下去。这个问题一度让我痛苦了很久,我一个人去我们常去的餐厅吃饭,一个人去走他曾带我走过的田径小路,一个人去电影院买情侣座……” 那段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这段感情开始的战战兢兢,结束的时候也是瞻前顾后。路鹤宁当时的做法愚蠢且无效果,不过是在迷茫时期的一点自虐。 陈楼听他的讲述忽然有些不落忍,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路鹤宁却又忽然一笑,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在后来我目睹了一个女生和男友吵架……她一次次地提分手,她的男友又以各种理由驳回。俩人滑稽有趣,在购物广场的大厅里被路人围观哄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也就是那天我才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说分手,他未必要如此痛快的答应。而我所难过的,是我从未被他如此坚定不移的选择过。” 第34章 路鹤宁的话让陈楼沉默了很久。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说分手,就是那次关豫情迷意乱喊小路的时候。他当场闹翻,扔桌子砸碗,关豫当时脸色灰败却全然不敢出声,唯一的动作就是在他发火的时候去拿着钥匙锁了防盗门,然后把钥匙扔了出去。 陈楼刚开始气急败坏,根本没意识到他是在干嘛,等后来发完脾气拿着钱包要走的时候,才明白了关豫的用意。 那时关豫已经工作许久,目光长远又处事稳重,做出这种事情实数正常。 可是陈楼伸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时候,却又分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关豫说:“我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 所谓替身一事,没有人会不在乎。只是事前知道的人还有个准备,自己选的自己受着,野心大的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立个打倒前任的目标,进度条完全看自己的心情调整。 但是陈楼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所有感情和认知在那晚被彻底颠覆。他分不清关豫的哪些话是对自己说的,又有哪些话是透过自己,对他心里那个人说的。 可是自己明明那么爱他,俩人刚认识的时候,陈楼经常为了多腻歪着走一段路而错过从本校回医学部的车,那时候他身上钱不多,又惦记着接下来的各种节日怕不够用,于是傻逼似的一路跑,一路想着关豫的一言一行甜蜜地嗷嗷叫。 他无所顾忌的谈着自己喜欢的各种话题,兴高采烈的拉着关豫去吃他最喜欢的家常菜,在关豫带他去法餐厅的时候手足无措,在意识到俩人各方面相差悬殊的时候又斗志昂扬,他在艰苦的时候从未曾觉得委屈分毫,在关豫指出他的各种毛病时即便不改也欣然答应,可是有一天,这些细节被人轻描淡写的拨开,当事人不无遗憾地告诉他——你长的像我初恋。 事情到这一步原本就该结束,可是感情却又很难收放自如。 关豫说我错了,我跟你解释,你问什么我都说。 陈楼想走走不成,想留却也心底发慌,说到底不过是离不开割不舍。他们最后一个站着,一个半跪着,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半夜。 怒火渐渐被平息,陈楼甚至自我安慰,心想那么多要离婚的家庭,或是老公出轨有小三,或者老婆风流有外遇,证据确凿,现实难堪,被欺骗的那个人不见得比自己好受多少。可是很多人都选择了原谅另一方,试试吧,大度一点吧,可能明天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关豫解释,他自己安慰,最后甚至俩人和好如初似的又齐齐回到床上,半搂着睡了一觉。 可是第二天清晨,尽管他们都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像往常的那样吃饭说笑,可陈楼却明白这些都无济于事,一晚上过去,该在的还都在。 关豫去上班后,他把自己锁在屋里,拉上窗帘,终于压制不住的嚎哭了一场。 —— 陈楼无数次的想分手,可是他说的时候关豫必然不同意,他折腾,他忍不住言语刻薄,甚至有次俩人明明气氛正好,他在做饭的时候听错了一个词,忽然怒从心起,把一瓶西红柿酱猛的砸到了冰箱上。 关豫当时离着冰箱只有一步之遥,那个力道过去,只要陈楼稍稍一偏,真出人命也未必。那次关豫的眼神十分震惊,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转身出去拿了抹布和抽纸,一点一点地弯腰擦着溅满了冰箱和地面的红色液体。 —— 有一点陈楼始终承认,在这段失败的感情里,他和关豫的责任半斤八两。关豫的刻意隐瞒在前,他的不依不饶在后,谁都不是全然无辜。 也正因为心底清楚,所以他始终没能走出分手最后一步,甚至在那天去道观许愿的时候,他最后把八方来财的愿望改成了他能改掉坏脾气,关豫能够彻底忘记初恋。 在重生回来的那一天,他虽然言语刻薄,却依旧先问了关豫——这七年我那么折腾你,你就不烦吗? 当时医务室内一片昏暗,俩人的身形表情都在黑暗里隐没的严严实实,陈楼看不到关豫的表情,关豫自然也看不到他的忐忑。 最后所有的情绪化整为零,只变成了一声浅浅的叹息:“烦。” 也就是那一刻,陈楼终于彻底死心。 —— 路鹤宁上班的时候依旧不放心陈楼,怕关豫不依不饶地在家里蹲守着报复他。陈楼笑了下说不会,后来想了想,却还是沿着马路走了半圈,半上午的时候才回去。 他早上看到关峰的时候就确定了,这次关豫是要被出柜了。 上一世关峰也是在他住的地方把关豫抓了回去,只是时间不一样,上一世是毕业前,这一世却是连年都没过。 现在想想大四时期的关豫还真是有点智硬,上一世也就是自己热恋期智商归零才会觉得他哪都好。比如出柜的时候,关峰和关家爸妈一时难以接受实属正常,这种时候正常点的都应该是和家人开诚布公的谈谈才是,偏偏关豫一副我弯我有理的样。 这还不算,最脑残的是最后关峰把他扫地出门,后来忍不住心软扔了一张卡给他,他却战意满满地感觉受到了侮辱,把卡又扔了回去。后来关峰气的把他的信用卡冻结,关豫穷的吃土的时候依旧没忘了跟陈楼吐槽他那个哥哥脑子里进水。 陈楼对这事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想想关豫这一世虽然重生,不过行事作风却有二上一层楼的架势,说不定主动要求关峰把他的卡给封了也不一定。 他这么想着,心里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因此回去收到关豫给他留下的小包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哎哥你就发发善心救救命吧,现在关豫他可以就指着你了!”红毛捂着一边脸着急地在客厅跳着道。 陈楼淡淡的哦了一声却没接,扬了扬眉毛问他:“……你怎么了?” 红毛冷不防他突然问这个,咳了两声,眼神飘乎乎的就挪开了。其实说起来有点冤枉,早上关峰在那屋里表演男子单打,红毛听着关豫的嗷嗷惨叫实在没忍住,就不怕死的去劝架去了。 当然现场是十分混乱,而关峰不知道是压根没看见他还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东西顺手抄来无差别攻击,红毛看形势不好着急退散,一下别了自己的脚,脸朝下就砸地上了。 疼的要命。 陈楼却丝毫没有给人隐私的觉悟,看他往后挪了两步,就跟着往前走,一脸关心的问:“被揍了?” 红毛:“……” “关峰揍得吗?”陈楼啧了一声,忽然笑道:“……不过我的那份还没找你算呢,要不然你先聊聊,给关豫打掩护的感觉怎么样呢。” 早上的时候路鹤宁的说法虽然也有道理,但是陈楼始终觉得不对劲。他沿着马路溜达的时候又想了半天,这才一时的假如关豫一直住在他隔壁的话……这些事情就很通顺了。 关豫让自己过去和他住自己没同意,他没有办法,但是又睡不好,所以最后想到了过来租大成他们的房子。这种事情又不能亲自出面,所以找了一个掩护人——红毛。 陈楼当时的广告打了那么久都没人租,突然出来一个说话痛快给钱也痛快的自然高兴的不行。红毛的神经衰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起码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关豫这段时间一直在隔壁。 要不然那天晚上路鹤宁喊自己陈医生,他怎么知道的…… 红毛早就知道事情既然败露了,这个陈楼早晚得问,于是老老实实的坐下来交待了一个干净,包括关豫怕陈楼出去勾搭人,所以让红毛说自己神经衰弱,又包括关豫嫌弃这里破,换了大门换沙发,还打算回头把西屋的那一户给收买了让他们到别处住。 甚至关豫还打算好了万一被陈楼发现后,怎么和红毛一唱一和的表达自己的冤屈以及哪种想要见陈楼却又忐忑的小心思。 最后一段说的红毛也有些犯恶心,一边偷偷看陈楼的脸色,一边默默的摸着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关哥还说了,过年的时候让我早点滚,到时候陈哥你一个人在这,一看过年了,大家都热热闹闹的,肯定就脆弱,就难过,他到时候就能趁虚而……啊不,及时出手了。” 当然后半句红毛没说,关豫还说什么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一柱擎天雄风再战…… 陈楼吹着眼皮听着,用脚趾头也想出来后面还有了。 关豫的小包就在茶几上,斜挎的方形包被撑的鼓鼓囊囊,他懒得看,也不想接。 红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半天后恳求道:“要不然这样,哥,你不要也行,你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好不好,就说我劝你了你就是不想办而已……”他见陈楼看过来一眼,低声道:“……那啥,这事里还押着我两件装备呢。” “你拨吧,”陈楼说:“用你的手机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红毛立刻问:“什么条件?” “房租我退给你你走,这些东西怎么处理要价你跟房东商量我不管,”陈楼说:“或者你把我剩下的房租和押金给我,我走。” “都行,”红毛痛快道:“你说哪样就哪样。” 陈楼点点头,这一屋子新置办的东西价格不菲,如果红毛非要留下他也无可奈何,只是他要是走的话也麻烦,房租和押金都给过房东了,房东那种只进不出的主,房租肯定就吞了。 关豫电话接通的时候,陈楼正在盘算自己以后的打算,以及换地方租的话哪个小区比较好。 红毛赶紧把电话给他贴到了耳朵上。 关豫在那边很不客气的喊:“有话快说有屁快……” “放,”陈楼说:“你先放,你放完了再说。” “……陈楼?”关豫惊讶地喊了一声,顿了顿呵呵了两声,才问:“你怎么用他手机了?” “我不是新办了一个手机号吗,我不想让你知道,”陈楼啧了一声,又看了眼茶几上的小包说:“我看见你的东西了,然而我没打算多管闲事,所以告诉你一声。”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刚刚红毛坦白的那些计划,又笑了笑,语气和缓的劝道:“当然了,除了这个包,什么门啊,沙发啊,灶具热水器啊,也和我没什么关系,过年呢,我可能一个人,也可能两个人,但是你放心,我不伤心,也不难过,只要你别在这,我舒坦着呢。” “舒坦就舒坦,你不就是有个小情人了吗?”关豫一听,哈了一声,也带着情绪忿忿道:“你放心,你都出轨了,我才不打你的主意了呢,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第35章 但凡男人都是有点底线的,要求高低各不相同,但是最低的恐怕也就是关豫这次把着的这一条了。他的潜台词也十分明显——既然你陈楼是真的移情别恋了,那我以后也不纠缠你了。 陈楼自然十分高兴,虽然他之前极为厌烦关豫的这种瞎琢磨,可是此刻却又忍不住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是不是?” 关豫很利索的答应:“那是。” “虽然你之前说了话也总打脸,显得有些说话不算数,”陈楼想了想认真道:“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特别高兴,特别盼着你这次做一回男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一定不要往回收。” “我不收,我连泼水的盆都扔了,”关豫哼道:“再说我也不是除了你就找不到别人了,不信你等着,这世界上的别的不好找,长的好看点的男的不比比皆是吗。” “那是,很多!”陈楼笑了笑说:“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他说的情真意切,关豫那边愣了愣,反而不知道怎么接了,淡淡地哼了一声,有些冷场。 陈楼心里轻松,也不觉得尴尬,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双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眯着眼,就差哼歌了。红毛在一边举着手机像伺候老太爷一样,举了一会儿听关豫那边一直没动静,恨不得发个脑电波过去催催他。 过了一会儿,红毛都要忍不住挂断了,关豫才说道:“我魅力哪有你的大,你每次去酒吧都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 上一世到了最后两年,陈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去酒吧的习惯,明明当时他已经换到了药房工作,每天上下班准时准点不用应酬,加班也是在医药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偏偏关豫发现的时候,陈楼的确是在酒吧醉的一塌糊涂,而且身边从来没断过人。 关豫每次都说不过陈楼,只能尽量盯紧了,生怕他吃亏。只是他的这种举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注意到了,三四次之后就有人来挖墙角,切入话题坦率直接,毫不拖泥带水:“跟我试试?我酒量好,而且有伴侣的话,我是不会像他一样出来玩的。” 关豫当时没反应过来,靠在吧台边上还看着不远处的陈楼。 那人又讲道:“只有一次都没偷腥过的男人,没有只偷腥一次的男人,而且这人虽然五官好,但是都有小肚腩了,有小肚腩的男人容易产生中年危机,而偷腥取乐是中年危机的最大良药。” 一个两个,后来这样说的人成了三个四个,继而更多。 陈楼后来知道了,便只笑他魅力大。 有次俩人晚上吃完饭,陈楼想起来关豫最近有点便秘,就去洗了几个新买的无花果,一边抬头跟他一起看电视,一边把皮捏了喂给他吃。 关豫幸福的不行,伸着胳膊揽着他的腰,陈楼却笑着开玩笑:“你看咱俩总瞎折腾,说不定哪天就过不下去了。到时候其他不论,我起码不用为你的伴侣担心,毕竟你魅力这么大。” 关豫挑眉,含着无花果说:“我哪有你魅力大,将来崩了也是你肯定是你的锅,你移情别恋了,我还在原地等着。” 现在想想,有些话还真不能随便说。那天晚上明明气氛很好,俩人吃水果看电视,哪能想到最后竟然一语成谶——他们终究是崩了,陈楼移情别恋,而关豫的收到的评价,也果然是你魅力大不愁嫁。 关豫眨眼间想到这么多,内心顿时又觉得百味杂陈,竟然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了。他心里想着自己既然还都记得那么清楚,陈楼听到之后也许会有相似的感慨。只是等了一会儿,却只听陈楼催促道:“咦?挂了?正事没说呢。” 随之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像是在吃薯片。 红毛咦了一声道:“没啊。” “哦,那该说正事了吧,”陈楼又咔嚓了一下,愉快地问:“关同学,你那个包是干什么的,我可不打算多管闲事啊。” “我知道,”关豫缓了缓,过了会才说:“那个包里我的……身份证银行卡和信用卡,还有一点现钱我都放里面了。” 陈楼诧异的哦了一声。 关豫说:“我上次出柜出的磕碜了点,这回想明白了,得给自己留点家当。万一我被赶出去了我打死也不逞能了。” “真难得,”陈楼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竟然有长进了。” 他还以为关豫会二到无穷大呢,谁知道人家竟然会给自己留后路了。 “那是,”关豫说:“我也觉得我挺有先见之明。” 陈楼:“……”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话说讽刺人对方听不出来也是挺寂寞的。 关豫那天一看事情不好,当天就收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各种会员卡和现金,保险起见睡觉的时候都栓在了腰上。今天早上挨揍的时候,他忽然想了起来,一摸东西还在,顿时放下了心,趁着关峰不注意偷摸的把包留在了红毛门口,又在离开后发了个短信。 只是红毛这人办事不靠谱,关豫于是又让他找陈楼。 关豫说“……我不放心别人,就怕万一丢了或者怎么了,所以想让你帮我保管下。等我从家里出去了,我去你那拿。” 其实他原来的想法是让陈楼去取钱,每个卡里能取出来多少算多少,因为他怕万一关峰哪根神经不对劲,再停了他的卡。可是现在的情况基本不可能了,毕竟刚刚还逞能要跟人划清界限,后面再让人帮忙取钱的话也未免太打脸。 关豫等了一会,听陈楼那边没有动静,又解释道:“而且红毛马上要回家了,我今天明天的不一定能回去,所以你能不能暂时帮我保管下?” 陈楼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我并不是很方便……” - 陈楼其实并不介意关豫暂时在这放一两样东西,可是不方便也是真的。他想好了要搬走,现在临近年关了,必须抓紧找房子。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就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出租房信息,当初往外出租隔壁两间屋的时候他头疼的要命,现在反过来了,果然顺畅很多。 在他能接受的价格范围内有两套看着挺好的房,一套离着东大的本校区很近,和他现在租的这个位置相差了不到七百米,新小区,套一厅,就是在一楼冬天可能会返潮。另外一套则是离着市图书馆近,和他之前买房的阳春美景隔着两条马路,套二厅,高层,价钱比第一个多出二百。 两套房子的点击数都变的很快,陈楼看好了第一个,就怕别人抢先下了手。他拒绝起关豫来毫无压力,痛快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让红毛挂了电话。 红毛默默把还在那边解释着的关豫给挂了,等陈楼拿着外套兴高采烈的出门后,又立刻重新拨通了。 “哎怎么断了?”关豫一直说的起劲,听见来电铃声的时候才有些发蒙。 红毛叹了口气说:“陈哥都出去了,他说不管你的事。” 关豫:“……” 他和红毛早上就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上一句,这会儿听说陈楼出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昨天路鹤宁在你们那过夜了?” 红毛嗯了一声,“对啊,你早上不还和人打了一架吗。” 说道这里红毛也有些八卦,早上他从门缝里瞅见关峰就没敢出来,这会儿忍不住惊奇道:“这个路鹤宁就是你那个好几年的……男……朋友?” 关豫闷了一声,叹了口气。 红毛好奇道:“我看他和陈哥也没什么啊,不就是在屋里聊聊天,一起做做饭吗?晚上睡觉陈哥还是睡的沙发。” “你不懂,”关豫心里郁闷,陈楼也坚持说自己没有,可是他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他们就是有什么,当着你的面还不知道收敛一下吗?”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红毛若有所思道:“或者哥你教教我,怎么能看出一个男的对别人有没有意思……” 关豫警惕道:“干嘛?” “学学呗,”红毛说:“昨天有个男的在游戏里跟我告白,把我给吓的。” 关豫切了一声:“就你那熊样儿……” “可是后来他发照片了,”红毛啧了一声,道:“我觉得吧……还那啥,挺好看的。” 关豫:“……” “所以就想见一见……”红毛最后叹了口气说:“可惜我是个女号,不过我坦白了……但是你教教我呗,到时候一见面,怎么看他对我有没有意思?” “嘟嘟嘟——”关豫直接把电话挂了。 红毛也不觉得意外,撇撇嘴自己戳开手机网页百度去了,其实这事问关豫也不见得那么靠谱,毕竟关豫自己就活的像个笑话,忙忙活活里里外外,前任现任一个搭理他的也没有。 红毛心里同情他,关豫也忍不住心疼自己。 都问他怎么看出来路鹤宁和陈楼关系不一般的,这还用问吗? 虽然一开始他也没想到。 在重生之前路鹤宁那晚找他,一是让他帮忙把小鹿带出来,二就是给了他那张二十万的卡。关豫当时就十分意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楼有多膈应路鹤宁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在自己的手机上动手脚关豫还觉得理所当然,但是阻止了自己帮路鹤宁后再亲自出马借钱过去,他就不明白了。 更何况陈楼也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拿着钱去砸路鹤宁让他离的远远的。他只是找了一个中间人,把钱带了过去而已。更何况路鹤宁还钱的时候,提起陈楼时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关豫当着带着这个疑惑被劈了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听到陈楼的解释。 当然解释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发生了更多颠覆他认知的东西,比如陈楼竟然会给路鹤宁做蛋糕,甚至为了见面还喷香水。而路鹤宁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了陈楼的事情,他已经跟自己动手过两次了。 说好的成熟稳重优雅矜贵呢? 那晚还撩陈楼,还医生啊心跳不齐怎么办啊你在上面我在上面啊……之前跟自己说过的性冷淡呢? 简直不要脸。 关豫越想越生气,又想到红毛还莫名其妙的发春了,单身狗队伍就剩了自己,如今还被关峰揍的一身淤青没法见人,简直生无可恋。 关豫被关峰堵在了家里开始每天接受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新的三观洗礼,刚开始还时不时的看看手机,后来发现并没有人找他,索性没电后就扔在一边不管了。 再开机已经是七天后,家里的阿姨从沙发缝了打扫出了一个手机,见是关豫常用的,就给他送了过去。 关豫百无聊赖的给充上了电,开机的时候就见一条条的短信息蹦了进来。 四个未接来电,三条短信。 三天前: 红毛:“我靠!这个鬼王太太太帅了!妈逼帅我一脸!我们在吃麻辣烫!” 红毛:“腿毛好长!” 关豫猝不及防被秀了一把,在手机这边比了个中指,就要打电话问问。 结果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又愣了。 两天前 红毛:“哥,陈哥也玩游戏??????” 第36章 “你现在还玩游戏啊?”陈楼看着对面的人,多少有些意外:“研究生的日子不是都挺忙吗?” 他两天前在市里遇到了老乡加好友,陆哲成同学。陈楼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认,后来还是对方先招呼,又一番解释,他才明白这人是从千里之外飞过来面基的。 当然更意外的是那个基就是红毛。 陆哲成人挺好,说起来还是陈楼的邻居,不过小时候没上幼儿园就被望子成龙的家长给踢去了一年级,因此虽然年纪和陈楼相当,但是一直比陈楼高一级。 屁大的孩子挺拿着年级当回事,总感觉小年级的都是小朋友,有代沟。最后俩人再玩到一块去是高中的时候了,陈楼从同学那里借来了一本台版的《诛仙》,俩人这节课你看一段下节课我看一段,来回跑着借来借去,就这么冲破了年级的屏障重新做回了好朋友。 后来陆哲成早一年毕业,留在了本省的省大,再后来又考研留在了本校,陈楼则是考到了c城,俩人见面也就是过年回老家的时候一起吃饭打牌了。 其实在上一世里他们俩的交集并不多,陈楼回老家的次数少,和陆哲成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他奶奶去世。陈楼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很多事情多亏了陆哲成这个朋友仗义,替他操办了不少事情。 现在没想到能在路上撞见,陈楼问东问西,打心底里高兴。 “我也不是总玩,”陆哲成也笑着说:“这不假期吗,就偶尔玩玩放松一下。哎对了,你今年不回家了?” “不回了,我趁着假期准备下考研。”陈楼说起这个来就叹了口气,抬眼问:“你去年考研的时候英语怎么样?我现在才看了不到俩月就有点疲了。脑子还是全蒙的。” “我英语考了68吧,”陆哲成说:“这个超预期了,但是政治考的不好。刚刚过线。” 陈楼一听分数就瞪大了眼,他原本就不经常在学校,周围同学虽然也有考研的,但是大部分都在九月份的时候报了名,现在已经考完试了。现在还是第一次和学霸面对面。 英语一直是他的弱项,而现在他虽然为了等那俩政策学校往后推了一年,看课本和讲义的时间够,内容也能吃进去一些,但是英语依旧头疼的要命。单词每天都得记,一天不记就跟断了药似的,陈楼在这上面费的经理快赶上西综了。 陆哲成倒也痛快,把自己当年考英语时的经验教训总结了一下,又把还有印象的几本特别有用的书告诉了陈楼,最后说完备考节奏的时候见陈楼还忙着低头在手机上记录,笑了笑说:“你还真能吃苦啊。” 陈楼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陆哲成又说他:“你看你高中的时候都吊儿郎当,整个学校没有你能折腾着玩的,渣游戏打群架,跨着年级勾搭小姑娘,妻妾成群兄弟扎堆,成绩也忽上忽下的,不知道让小皮鞋操碎了几次心。” 他们都有给老师取外号的习惯,小皮鞋是陈楼的班主任,当时最看不上的就是陈楼,天天点着陈楼的脑门说好料子就这么瞎了。 陈楼对这个老师的印象至今都好不起来,见对方有要继续感慨的架势,笑着说“少抹黑我,我什么时候勾搭过小姑娘了,我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他见陆哲成挑着眉笑,有些无语,问道:“你这次过来是见网友的?” “是啊,”陆哲成说:“一个操作不错的合欢,就是没想到是个非主流小屁孩。” - “哎你听见没,说你小屁孩呢!”关豫支棱着耳朵,听到这句顿时挑挑眉,趴着身子戳了红毛一下道:“而且这人……不高啊。” “不高怎么了?”红毛也趴着身子,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个子不高水平高,而且人有一米七吧,也算够平均水平了。” “是,平均水平,”关豫看到那人脸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下,感觉有点像某个吴姓男星,但是低头瞅到那人的五五身时就目露不屑了:“早知道是这样的我就不出来了,还以为三头六臂呢。” 他总嘀咕,红毛本来兴冲冲拉他来看自己的帅哥网友,现在总被挑刺也不舒服,忍不住回呛道:“这样的怎么了?再说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跟你没关系啊,着急也应该是人家路鹤宁着急吧,你又名不正言不顺的。” “……”关豫张了张嘴,被堵的一愣一愣的,过了会恼怒道:“把我包给我!” “给给给!”红毛把那个斜挎包甩给他,“以后就不用放我那了,陈哥看好房子要搬走了,到时候你让再让我找他,我可找不着。” “搬走?”关豫问:“为什么要搬走?” “我哪知道?他说的,要不然他搬要不然我搬,但是他走的话我得把他剩下的房租和押金给他。” “那你搬呗,”关豫喊了一声,见有人看过来,又忙压低身子,低声嘱咐道:“他身上又没什么钱,你让他出去找房子哪有这么合适的啊?别处双气带家具的至少比他现在这个多一小半。” 这老房子最初往外租的时候分成了六间,又是要啥没啥的配置,因此分摊到单间的租金很便宜。 现在关豫自己置办上了家具家电,各方面都很便利了,算下来住在这里能比别处省一半钱。更何况陈楼一直想考研,关豫别的不说,但也知道他最好是有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陈楼出去跟人合租不一定了解对方脾性,他自己租一套的话花费又太多。 毕竟从现在到他考试,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 红毛有些冤屈,嘟囔道:“又不是我撵他走的。他主动说要走,又提前就看了房……” “……他那是不好意思,买了那么多家具他怎么可能撵你走?”关豫啧了一声,伸手在他头上推了一把道:“我不管啊,你得想办法,走也只能是你走。而且陈楼是个急性子,你这两天不管找什么理由都得把这事给办妥了。” 关豫想了想,狠心道:“你要办成了,我送你大药。” 他现在的钱也得省着用了,看了看自己的小包,忍不住也有些肉疼。 “……有钱,”红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啧了一声竖了个拇指道,“任性。” 关豫是偷摸出来的,呆不了一会儿就得回去。他要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鬼王,顿时倍感神清气爽。 陆哲成却早就看到了他,问陈楼:“那个人你认识?” 陈楼愣了一下,“哪个?”他回头,正好看到关豫溜出门的背影,骚包的小风衣还飘了一下。 “不认识,”陈楼嫌弃的啧了一声,又道:“你在这玩几天?要不要我带你去转转?” “还有三四天吧,”陆哲成说:“都不一定。” 他说不一定,陈楼回去后还是做了一下攻略,看看外地人过来的话去哪里比较有特色。后世的很多景点现在都还没规划,而陈楼自从兴冲冲去两个风景不错的小公园,结果到地方后发现那边还是一片破墙烂瓦之后就不怎么出去逛了。 陈楼记了几个地方,做出了一个简单的一日游计划,睡前和陆哲成说了一声,谁知道第二天一醒来,后者就突然定了行程了。 “我今天就走,”陆哲成说,“临时有点事。” 陈楼觉得惊讶,却也不好瞎打听,只能问他:“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有,”谁知道陆哲成咳了一声,说:“卫庚跟我一块走,他说想让你帮个忙。” 陈楼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卫庚是谁,直到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传过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哥……陈哥……” 陈楼:“……”红毛?平时也就红毛习惯哥来哥去的,但是这声音…… 红毛嘶了一声,就着陆哲成的手喝了口水,吧唧了一下又继续哑着嗓子跟陈楼说道:“我以后……不住那了。” 陈楼听那边各种奇怪的声音,心里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但是一想却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现在听红毛这么说,顿了顿连个为什么都不好意思问。就怕万一自己没想歪,那边再下不了台。 红毛继续道:“我那屋的东西,能暂时先放着吗……等我回来,我就搬走。” “哦……”陈楼顿了顿,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他跟着我去过个冬令营,”陆哲成又接过去说了一句,一本正经地说道:“他那屋的东西先放着吧,我回去后把叶永真和张满胜的书给你寄过来,这几本你就先别买了。对了,”他想了想又道:“我过年回家,你要不要捎点东西回去?” 陈楼本来还有些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等听见最后一句才回神:“有有有,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陆哲成的行程是仓促决定,陈楼马不停蹄的去商场买了几样保健品,又把中老年的黑芝麻粉核桃粉豆奶粉各自装了几袋,最后又匆匆跑去三楼给他奶奶买了一身新衣服。 多年的选择困难症瞬间跑的无影无踪,陈楼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选的时候就每样都拿几个,选衣服的时候就挑着那家店里最贵最暖和的来。这样一路抢购完了再风驰电掣的赶到机场,正好没有迟到。 陆哲成在机场大厅里等着他,俩人一块去打包处打了个箱子办了托运,陈楼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是着实高兴。 “你有空也回家看看吧,”陆哲成看他的样子笑着说,“避开春运,三四月份的时候找个小假期,下了火车或飞机后就去省大找我,我让我爸把咱一块拉回去。” “好,到时候就得麻烦你了,”陈楼抿嘴笑笑,搓了搓手,又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过去:“这个给我奶奶吧,我怕王谷芬扣着钱不给她用,这里面的都换成零钱了,什么面额的都有,让她别不舍得花。” “好,”陆哲成笑了下,“我回去就先给咱奶奶拜年,你在这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电话。” 陈楼点了点头说:“好的。” 陆哲成又说:“考研的事情也不要有太大压力,相信自己,等回头考前还有俩月的时候,我再给你介绍个英语冲刺班,押题挺准的,别担心。” “好,”陈楼听到机场的播报声音,顿了顿,又说了一遍:“好。” 本来见面的时候没怎么觉得,现在要离别了,那种淡淡的兄弟情和同乡情才涌了上来,一层一层堵的人难受。 上辈子陈楼和关豫在一起后基本就屏蔽了和其他熟人的联系。他俩的关系在大学里的时候还好说,同学朋友都还单纯,顶多以为是投缘的哥俩好。可是人一旦上了社会,信息复杂,接触面广,相处一久难免都会有猜忌。 陈楼在这方面十分注意,几乎不去关豫的公司,偶尔在路上遇到了关豫和同事一起他也尽量提前避开。生怕他们有什么亲密的小动作小眼神,自己没察觉出来,倒是给别人留了话柄。除此之外他也很少和以前的同学朋友联系,他不知道面对对方好心的打听询问时该怎么回答,谎话他不想说,实话却又没有勇气。是以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陈楼心里清楚,那段时间他自己是在走极端的。 这些说白了甚至和关豫的关系也不大,不是关豫也可能是赵豫钱豫孙豫李豫,只要是他在感情里太过专注另一个人,那便很容易爱的深,爬的高,摔的狠,伤的重。陈楼最初的感情单纯浓郁,却又过早的把自己隔离了起来,以至于走到绝境的时候,才恍惚发现自己早已经变的草木皆兵,却又孤立无援。 陆哲成最后过安检的时候,陈楼见到了红毛。好在后者气色很好,在安检口排队时忽然又跑回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哥,我也去看看咱奶奶,”红毛笑的很开心,挠了挠头后又说:“那房子吧,其实是关哥让我租的……这次我换地方也是他要求的,当然你别误会啊,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外面住……我说这个就是想说,关哥他这人虽然不咋地,但是你也别想太坏……他知道你烦他,这几天关大哥要出差了,他都没出来浪,就是不想讨你嫌。” 陈楼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笑了笑说:“谢谢。” 红毛咧了咧嘴:“谢什么,别的不说了,我们都好好的。” 陈楼一直等人都走没影了,才慢慢回过神来,低头笑了下。他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打的车,回去的时候便放松下来,去买了票坐机场巴士。 此时的c城机场还没扩建,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也不是很多,巴士里的人三三两两的,有坐着闭眼休息的,有开心地和同伴商量旅程的,还有沉默的刷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的。 陈楼靠在巴士的塑料椅背上,扭头看着外面,他的方向看不见落日,只能眼见着光线一点点暗下来,远处的炊烟,近处的灯火,一家一家的叠过去,随后随着车速加快,一同隐没到了渐渐浓郁的夜色中。 = c城的冬天不算舒服,起码对陈楼来说,即便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依然有些难以忍受这里的潮湿。红毛走后家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陈楼每天起来后看看外面的天气情况,只要不是一早就有太阳,他便连家门都不出去了。 早上起床后是例行的背单词,他以前的背法有些枯燥,陆哲成给他支了个招,又告诉他怎么一层层的往下筛,几天试下来效率的确提高了不少。 只是吃饭是个问题,陈楼多少有点拖延症,如果做题一直做到了中午,错过了12点他就越拖越不想吃饭了。有时候晚上饿了就点外卖,有时候不是特别饿就随便吃点面包。 他自己的日子过的天昏地暗,蒙着头一过就是好多天,醒了就看书困了就睡觉,期间路鹤宁过来找过他两次,看他的状态忍不住有些担心。 “你还是找个人过来陪你吧,”路鹤宁说:“人都是一个人的时候不想吃饭,有个伴就能好点。” “我知道,”陈楼啧了一声道:“就是说猪多了抢食呗!” “……你歪理真多啊,”路鹤宁无奈的看着他:“不然以后我定时过来检查一下,别的不管,只要厨房里的东西能少就行。”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带的一瓶红酒,后来第二次来就直接接地气到酱油醋和鸡精上了,另外还有蔬菜肉食若干。 陈楼还真怕他天天来,哎了一声阻止他:“别,我自己在这窝着自在,再说你万一来的时候不合适,我再不方便呢?” “什么不方便?”路鹤宁狐疑地看着他:“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陈楼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于是打了个哈哈过去。路鹤宁最后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年底的时候他们餐饮业正是忙的时候,各路吃请宴会,朋友聚餐,他们餐厅又推出了年夜饭的套餐,开始供人提前预约。路鹤宁一个二楼的领班,现在也顾不上了,有时候传菜有时候撤台,还有时候会到后厨打个下手。 不过他这么一来陈楼也稍稍收敛了一下,除了经常几天不洗头不洗澡之外,吃饭倒是勉强能定时定点了。 吴嘉嘉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前夜,陈楼想着过年期间很多店不开门,就去采购了一圈储备粮,从面包泡面到咸菜火腿,样式单一数量却足够巨大。路上的商铺多半都已经关门了,门面上都贴着对联挂着灯笼,显得喜气洋洋。 陈楼拎的东西多,手机放兜里也没听见,等他到家放下东西后,才发现吴嘉嘉打了三个未接来电。 看这样是有急事了。 陈楼愣了一下,忙拨了过去。手机几乎被一秒接通,那边吴嘉嘉刚喂了一声,就换成了岑正说话。 “陈楼,你在c城吗?” 陈楼听他声音急切,忙说:“我在啊。” “那你帮我找一下关豫行不行?”岑正说:“关豫不见了。” 第37章 关豫已经两天不见了。 关峰找岑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原因没有说的很具体,只是让岑正帮忙打电话找找别人。岑正和吴嘉嘉其实正在外地度假,当初俩人去机场还是关峰顺路给送的机,现在关峰把电话打到他那,岑正不用想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的同学朋友都找过了吗?”陈楼诧异道:“他好好的玩什么离家出走?” “都找过了,峰哥怕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所以一开始也不敢闹的太大,同学、辅导员还有卫庚那里都问过了,都说没看见他。亲戚朋友那也问了一圈,他出去的时候还穿着睡衣呢,没钱没手机的……”岑正越说越着急,恳求道:“陈楼,我知道这事按说不应该找你。可是现在没办法了……关豫他……” “我知道。”陈楼打断了一下,他知道岑正要说什么,他对关豫的不满很明显,当着吴嘉嘉和岑正的面也没收敛过。其实这俩人最初都是好意,只是后来看关豫总是一头热,陈楼几乎不胜其烦,便不免有些尴尬和愧疚。 “我分得清轻重缓急,”陈楼叹了口气说:“说吧,你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或者可能的地点,需要我去看看的?” “没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岑正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就是……关豫他不是喜欢你吗,所以我想他会不会去你那,或者有没有什么你俩一块去过的地方……” “……我没和他约过会,没有一块去的地方。”陈楼听岑正那边立刻说了声抱歉,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试试吧,我一会儿出去找找,不管有没有消息,两个小时后再联系你。” “好,”岑正松了口气道:“今天要是还没消息,我明天就和嘉嘉回去,不管怎样,先谢谢你了。” 陈楼没多寒暄就挂了电话,关豫离家出走多半是为了出柜的事,关峰碍于脸面自然不会和岑正详说,只是陈楼虽然知道,多少也有些意外。 上辈子关豫被关峰抓走的太突然,以至于陈楼都没反应过来。后来关豫虽然没回来,但是给他发过几次短信,大意都是“我在家里做斗争”“革命进行到一半了你放心”“敌方反抗太强烈了你快亲我一下给我加点血” …… 即便是后来被赶出家门断绝联系,陈楼也没见过他黯然神伤要死要活的样子。反倒是陈楼担心又愧疚,关豫在一边安慰他,顺道吐槽他哥脑子里进水。 这种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离家出走? 陈楼出门的时候就忍不住左思右想,又怀疑是否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关峰没说,一个人找了两天没找到,如果只是赌气躲开还好说,万一是出了事呢? 现在年底车多也乱,关豫那个二百五的样儿本来就是到哪哪都不叫人省心,关家的人也是,明天就是除夕了,什么事不能等过完年再说吗? 陈楼也没有什么目标和目的,他上一世和关豫吵架闹腾的时候,多半都是自己出去,然后关豫在后面找。当然他去的地方就那两个酒吧,酒吧里的气氛热闹,除此之外陈楼还有一点报复心作怪,想着你不是有初恋吗,我也不是没别人,酒吧里的帅哥美男一抓一大把,我去泡一个更优质的,下次俩人吵架,你甩一个路鹤宁,我就搬出王鹤宁李鹤宁,俩大的压一个小的,看看谁吃亏。 只是他这么想,真到时候却又下不去手,那些人高的高帅的帅,却都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陈楼去了几次之后过来凑趣的人就少了,他无聊的在那咂摸酒,又不敢喝多,怕出事,一直门口出现了关豫的影子才会真正放松下来。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关豫是在哪里,会不会也在等着有个人过去接他。 陈楼脑子里有些乱,自己低低的暗骂了一声,打车去了前世自己常去的那俩酒吧。只是现在时间太早,其中一个还没建,原地址是个沙县小吃,老板回家过年了,只拉下了大卷帘门,门口贴了一张有事联系XXX的手机号的纸。 陈楼难免失望,鬼使神差的把店老板的手机号记了下来,又转去第二家,依旧无果。 等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知道岑正和吴嘉嘉在焦急的等他回信,可是他却有些拨不出去,总觉得一定是他漏了哪里。 哪里呢?总不能是路鹤宁家,关豫也不知道路鹤宁住哪儿啊…… 陈楼皱着眉头来回走了两圈,等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地址的时候,忍不住暗骂了一声,“……靠!” —— 关豫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是有人骂我了? 可是骂他他也管不了了,这屋子里冷的像冰窖,也就被窝里能暖和点。关豫把自己裹了裹,腿都不敢伸直了,缩了缩脖子努力的想要团成一个球。 两天前本来风和日丽,关峰出差回来,关妈妈又不在家,于是家里的爷仨欢欢乐乐的聚在一块小喝了几盅。本来挺好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次让关峰捅了篓子。关峰出差的时候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触动,从勤俭节约吃苦耐劳开始,一脸鸡汤的说教关豫。关豫一开始也不当回事,但是耐不住听多了就烦,于是关峰一句他拆一句,俩人跟小孩似的闹的不亦乐乎关爸爸乐呵呵的看着他们俩打,时不时的还掺上两句“你们小时候啊就这样”……直到这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斗着斗着,斗到了男男相恋的频道上。 关爸爸顿时大惊,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 关豫那天差点没被打死,如果不是关峰拦着,他连家门都跑不出去。可是跑出去之后他又傻眼了,自己没带手机没带钱包,睡衣里一共就两张十块钱,这可怎么办? 关豫抱着胳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半天,最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最初租的那个小公寓。 当初他租这个是为了和陈楼同居,但是陈楼不来,他也就没管,所以现在水费电费都欠了。因此关豫在里面听到门口有人敲门的时候,心里一紧,第一反应就是是物业来催收费的。 他紧张的裹着被子当缩头乌龟,任那边怎么拍门怎么按门铃都假装屋里没人的样子。 直到陈楼的声音传出来。 “……关豫你他妈装什么死啊!开门!” 关豫:“!!!”陈楼怎么来了? —— 陈楼在听到门从里面打开的时候本来是有点火气的,但是看到关豫的样子后就无语了。 他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低头径直按了吴嘉嘉的手机,跟他们说人找到了。那边岑正大喜过望,连声感谢,又要通知关峰。 陈楼于是又接了关峰的电话,简单的说了两句后,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了关豫。 谁知道关豫看他一眼,竟然抱着手机走远了一点。 陈楼:“……”这人怎么这么不自觉。 不过他能听出关峰似乎和关豫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关豫又双手恭敬的把手机递了过来,只是显示还是在通话中。 “陈同学,能不能麻烦你一下,收留我弟弟两天。” 关峰一开口就吓了陈楼一跳,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关峰解释道:“现在家里有点乱,过年这两天……他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当然如果你觉得难为情的话我就给他定酒店。”关峰在那边笑笑,有些疲惫地说:“毕竟之前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就是担心……他一个人过年会不会多想。” “……”陈楼看了一边眨着眼炯炯有神的关豫一眼,简直心疼天底下当哥的。其实刚刚岑正也有这个意思,但是到底顾忌着怕陈楼为难,说的比较隐晦,陈楼也就假装没听懂。 现在还真是有些为难。 “行吧,”这种时候陈楼也不非计较那几天的事了,于是说:“地址你也知道,如果哪天不放心,你直接过去就行。” 关峰那边显然松了口气,陈楼客气了两句,结束通话的时候还有些难以相信。 一旁的关豫得意洋洋。 陈楼原本有些好奇关峰怎么突然转变的,但是一看他那样就不想搭理他了。 俩人一前一后的出门,关豫又把备用钥匙放在地垫下面。陈楼之前就猜过关豫是因为这个才有地方住的,现在看见了忍不住吐槽:“现在小偷都知道先抖抖垫子找找花盆了,你都不知道换个地吗?” “啊?”关豫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钥匙拿出来想了想,又重新放了回去:“不用换,上辈子是到六七月份的时候才有小偷的,现在放心。” “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你怎么知道就一模一样了?”陈楼啧了一声,想了想又趁机语重心长道:“再说你也不要总被过去束缚,人都要往前看,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你好好努力,争取把自己的人生轨迹改变一下吧!” 他这话说的有点酸,进电梯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倒牙。 谁知道关豫一本正经,一边跟着进来一边得意地笑道:“我已经改变了啊,你没看我哥吗,现在对我多好!” 话题终于转回来了,陈楼终于按不住心中的好奇,诧异地问他:“你跟他说什么了?现在你俩……这么统一战线?” 关豫问:“想知道?” 陈楼:“……” “上辈子我俩闹僵,是因为他让我离开你,我不让。”关豫啧了一声,说道:“但是这次不一样啊,他一直以为我在追路鹤宁,所以那天跟我打了一架后,他说让我离开路鹤宁。” 陈楼忍不住腹诽,明明是单方面挨揍,还说打了一架。不过他还是很有风度的没戳穿,抬眼问:“然后呢?” 关豫说:“然后我就答应了啊!好哒好哒好哒,答应的可痛快了呢!” 第38章 陈楼去关豫家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关峰恐怕一早就知道了路鹤宁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了解了多少,不过按照关豫对这些毫无察觉的状况看,可能关峰把他俩的过去摸了个透也未知。 一边是相恋三年的完美初恋,一边是刚认识几天还一头热的新人,两者的长相又十分相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轻谁重。说到底关峰才是那个明白人。 只可惜当事人还洋洋得意,以为别人都傻。 陈楼笑了笑没说话。 俩人一块回到了陈楼的住处,自从红毛也走后陈楼一直是一个人住,屋子很少打扫收拾,虽然没有多脏,但是看上去也不干净。客厅的垃圾桶里放着几个康师傅的红色袋子,还有面包的包装纸。 “哎你要活在垃圾堆里吗这是?”关豫愣了半天才进屋,“……哎你一个人住?” “对,我一个人。红毛出去玩了,西屋的回老家了。”陈楼说完,转过脸指着他说:“你少瞎琢磨啊,之前说好了各过各的。” “说好了啊,”关豫眨了眨眼无辜道:“就是说好了啊,我也没怎么着啊?” “最好以后也不要怎么着,”陈楼说:“你那屋一直没锁,被子没有我可以借你一床,但是不是新的,不要介意。” 关豫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不介意。” 陈楼嗯了一声,又看了看他身上的睡衣:“衣服的话你是不是也没有?” “没有,”关豫摇摇头,看陈楼要说话,又忙道:“我不介意!” “……”陈楼愣了一下,转过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介意什么?” “衣服你自己去买新的,”陈楼越发觉得关豫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提醒道:“你要在这里住几天自己算好用几身衣服几套内裤,我这只有肥皂,你自己的用的那些,什么沐浴液洗发膏润体乳,还有什么剃须刀牙刷须后水香水的那些,自己去买。” 关豫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是从小的习惯在哪里。上辈子陈楼和他刚同居的时候,俩人往住处搬东西。陈楼的行李很少,只有学校里统一发的卧具,垫子之前被人偷了,剩下的就是褥子枕头以及一冬一夏的两床被子,衣服收拾收拾也就是一个皮箱。他搬完自己的去帮关豫搬,才知道男生和男生也是不一样。 关豫宿舍的小床很舒服,垫子上面还有个海绵一样的软垫,坐上去又弹又软。除此之外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要带走的洗漱用品,陈楼研究了半天,才看出来这里面有洗澡的洗脸的,刷牙的洗头的,还有护肤的防晒的…… 后来关豫出柜的时候他们刚好毕业找工作,陈楼先找到的,工资还是实习期的标准,一个月800另外加提成。关豫比他的好一点,但是也是半斤对八两。俩人收入不多,但是住在一起,还要负担房租、网费、水电费、电话费的各种开销。于是陈楼眼看着关豫的各种用品越来越少,经常俩人一块去超市或者逛商场,关豫拿起一样东西来说:“啊家里没有这个了,我得买一个了。”等要结账的时候算算钱,他又从购物车里挑挑拣拣,把那几样东西挑出来,再哈哈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啦……” 陈楼一直为了这一段的感情感动,俩人虽然感情和美,但是多少也有些贫贱夫妻的感觉。他自己还好,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但是关豫从小家境优渥又顺风顺水,如今日子不宽裕不说,周围的同学发小和朋友,一个个升迁就职在各大企业如鱼得水,出入好车接送,饭桌上谈笑风生,唯独关豫从天上掉到泥窝里,跟他吃地摊挤公车,最后护肤品也就买的起一个丝塔芙,还要趁着搞活动的时候,用一点少一点。 陈楼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要走开,却忍不住又心软,从自己屋里拿了钱包出来,把里面的几张整钱递给关豫说:“我身上钱不多,先借给你这些,你去买点东西凑合着。反正横竖都比不上你家里的东西,等会托说你爸妈气一消了,你抓紧回去。” 说完把钱放下,又去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你晚上盖这个吧,这个厚一点。” 关豫却说:“我不盖这个。” “为什么?”陈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你不是给路鹤宁盖过了吗?”关豫低头看了看,撇嘴道:“我不习惯盖别人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臭毛病啊?放屁抠鼻屎挖脚丫的,有没有什么脚气鸡眼皮肤病也不知道啊……” “你怎么毛病这么多?”陈楼无语道:“你跟路鹤宁认识的时间不比我长多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哪有这些习惯?再说了,谁告诉你他盖的是这床被子的?” “我看见的,”关豫坚持道:“反正我没和他睡过,我不知道。我就盖你的。” “那我的你也别盖了,”陈楼冷笑道:“你不是觉得我俩搞一块去了吗?他放屁抠鼻挖脚丫,还有脚气鸡眼皮肤病,我跟他住一块睡一起,早就传染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你就这样吧,挺好的,愿你的一身正气保佑你。” 关豫:“……”他就说说,陈楼这就生气了? 陈楼说完把被子又抱回去,顺手把自己小屋的门也关上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陈楼无语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打算看书,就听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两下。 关豫贴着门缝小声喊:“……你怎么能这样啊……” 陈楼扭头看了门口一眼,最后全当没听见。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会儿听关豫又喊:“给个台阶下呗……” —— 陈楼最初答应关峰的时候的确犹豫过,但是最后答应下来,除了因为关峰在他在三清山遭劫的时候帮过忙,多少有些想还他人情之外,红毛临上飞机前的那句话也起了一定作用——关豫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烦人,但是他人不坏。而且这人也好面子,真确定你烦他了,他是不会腆着脸往人前凑的。 可是此时此刻陈楼无比的后悔。 关豫在门口跟老猫呻吟似的,高一声低一声,说了两句软化见陈楼没反应,于是开始了自我检讨,内容却全是上一世俩人的相处细节,而是大部分都是陈楼不好的地方。 比如“我这个人吧就是想啥说啥,陈楼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较真了呗。就说以前咱俩吵架那次,不就是因为我说你同事长的丑吗?虽然他是真长的丑。你那时候跟我急眼,还动手了,打的我眼眶都流血了你记得吗?” “我什么时候把你眼眶打出血了?”陈楼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气的拉开门问:“你能不能闭嘴,回你屋去。” “我冷……”关豫看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真不记得了?” “什么?”陈楼挡着门,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胡编乱造添油加醋的,我上哪儿记得。” “我没编!”关豫喊道:“我没编!你那个女同事,就是李默那孙子的副手,叫杨雪的。” 陈楼对这个人有印象,胖乎乎的一个女的,有点方言,原本在公司要升副经理的,后来李默空降,她反倒成了李默的助手。为人不咋地,对他们这些新来的百般刁难,尖酸刻薄的程度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了?”陈楼看着关豫问:“她怎么你了?” “她没怎么我,”关豫皱了皱眉问:“你真不记得了?你们当时出去吃饭,那女的指桑骂槐的说你是李默的心尖肉,叫我给撞上了。” 陈楼摇了摇头。 “咦,你再想想?我那时候问你她是谁,你说叫杨雪,然后我就说……”关豫说到这停了一下,看了看陈楼的脸色,慢吞吞道:“我说,哪里是杨雪,应该叫杨土才对,这穿着这架势还以为谁家的猪没栓好,扬着二斤土就出来了呢……” “……”陈楼无语了,这人嘴比自己还损。但是自己是真没印象了。他顿了顿,又回去把先前的棉被递给关豫,叹了口气说:“记不记得都没什么用了,先这样吧哈,你先回你屋收拾一下,我一会儿弄点东西吃,你吃饱了喝足了,就在屋里等着你哥来解救你,行不行?” “行,”关豫也知道再下去就没好脸色了,想了想又道:“我手机没电了,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报平安。” 陈楼看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又从桌洞里找出万能充,见关豫接过去忙回屋了,自己去厨房看了一眼。 他这段时间过的十分凑合,厨房里没有米没有油,唯一的蔬菜还是上次路鹤宁来的时候带的一小把菠菜,陈楼没开火就没吃,那菠菜蔫答答的在一边缩着。除此之外就是这次置办的年货了——泡面面包,咸菜火腿。 陈楼看着有点有点犯愁,这些自己吃好说,但是关豫两天没吃饭了,吃这个肯定不顶用。但是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外面的店又都关了,去超市也不一定来得及。陈楼犹豫了一下,最后撸起袖子,拆了两包泡面出来。 “……嗯哥,我到了,吃的?吃了吃了,吃的挺好呢,陈楼做的菜,一个鱼一个肉的……啊对啊,他说感谢你之前收留他,他就当还人情了,要不肯定不管我……恩,就是……我惹他,我就在我屋呆着……路鹤宁啊,我不知道啊,没过来,你放心,他过来我也不和他联系了!竟然当着你的面打我,多少感情啊,就让他给打没了……对啊,你看咱老关家的人,怎么可能没皮没脸的去倒贴……骨气呢!”关豫猛的拍了一下床,可惜一下拍在了被子上,没拍出动静来。 关峰那边有些疲惫,嘱咐他的话还不如他自己补充的多。 不过到底是亲哥,关豫上辈子一直没和家里联系不知道,这辈子看看,其实关峰在他前面挡了不少事。 兄弟俩又说了两句,挂完电话的时候,关豫往厨房看了一眼,见陈楼没出来,轻手轻脚的把自己的门关上,偷偷翻开了陈楼的通讯录。 输入“L”这个关键字的时候关豫紧张的手指头都有些发颤。可是没过两秒就不颤了。 通讯录里显示L的查询结果为0。 第39章 惊蛰这天,连续下了几天的雨骤然停住。大大的太阳招摇过市,似乎要把这地面烤出一层油一般。 秦时拿着一块玄色的抹布把前厅的桌椅挨个擦拭了一边。赤黑色的抹布被洗的很干净,被它擦过的桌面上,透着淡淡的原木香气。 关巧这两天都没再出现。那顿饭钱还没给,秦时也不着急,慢吞吞的把桌椅都收拾了一边之后,这才扭了扭脖子,坐在食府的门口晒太阳。 暴烈的阳光铺设下来,到了秦时的身上时,却如同被水柔和了一般,恍惚间竟然有金色流光浮动。秦时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那张完美如雕刻的脸上,便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秦时长的很抢眼。 通俗点说,是英俊。英俊对于男人来说,好比“美”之一词对于女人。漂亮的女人很多,能够够格被称之“美”的,却寥寥无几。 这不仅关乎五官相貌,更多的还有身材、气质、度量以及种种只可意会的感觉。秦时的英俊早已经远近闻名,便是这食府的买卖,也有不少人是为了一睹老板的风采才来。 毕竟秦时的做饭速度,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好在这个靠脸吃饭的年代,就是他花半个小时才能做两道菜,也多的是人等。 尤其是今年,对面的写字楼上新开了一家广告公司,那边的新员工多是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偶然间来这吃过一顿饭之后,那帮姑娘便成了常客。 ——说起来,真有些累啊! 秦时闭着眼在躺椅上慵懒的晃着,长腿随意的一搭,已经成了对面不少人眼中的风景。 “童影,中午去对面帅哥那吃饭呗!”广告公司的一个短发小姑娘笑嘻嘻的敲了下旁边工作位的隔断。不一会儿,一张清秀的小脸从那边露了出来,面带苦色。 “不行啊,阿妹。李振这几天脸色不大好,我中午去看看他。” 被叫做阿妹的姑娘闻言眼睛瞪的老大,有些气急的问,“童影,你怎么还没和他分啊!” “我……我,我怎么分,”童影一咬唇,委屈的眼泪直打转,“我们谈了五年了,我是真心爱他。再说,没钱,没钱也不是他的错啊!” 童影的男友李振就在楼上的管理咨询公司工作,现在还是个试用期员工。和从小家境富裕的童影不同,李振家里的经济十分拮据,俩人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只觉得爱情饮水饱,然而等毕了业,面临结婚的时候,矛盾也来了。 李振说家里拿不出彩礼钱。一分都拿不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打算让童影家里买房,房产证上写上自己父母得名字。理由倒也简单,因为他父母养他不容易。 阿妹急的只跺脚,“你傻阿小影!谁又嫌弃他家穷了,是他家的态度不对!”再穷的家里,没有二十万总有两万吧,就是没有两万总有五千吧,彩礼数量先不管多少,这个连拿都不想拿,问题就有点大了。 童影心里也不是没有疙瘩,要不然也不能俩人闹分手闹了三四回。 “你自己看着办吧!真是……”阿妹简直要被这个同学兼同事气的胃疼,她劝了她那么多次,到头来男人一句甜言蜜语,她就晕头转向了,还替那人说好话,“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童影。李振他家穷是他家的事情,现在问题是他的态度就不对,不拿彩礼不说,还打听你爸妈有多少钱。合着他穷他有理?你家有钱就活该了?” 童影垂下眼睛不说话。 阿妹看了看下班点到了,气的也不想再说,“得,长得像包子就别怨狗跟着。算我白操这心了。” 阿妹是个直爽的妹子,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一直跟其他几个同事走到了秦时的店里,那脸还拉的老长。 “行了,阿妹,别人家的事情你上什么火。” “对阿,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现在这么讲,回头人家俩结婚了,你里外都不是人。” 阿妹深吸一口气,虽然气不顺,却也不想耽误吃饭,“算了算了,不管了。就盼着李振对小影能好点吧。” “别指望了,”一直不说话的一个大姐叹了口气,“我昨天还看见那年轻人搂着一个姑娘从‘后宫’出来。” 后宫是隔着这边两条路的一家会所。休闲洗浴按摩……最终的乐趣还在于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上。据说那边的“公主”都是名牌大学的,吟的了诗弹的了琴,坐在那里笑一晚上,也至少是四位数的费用。 阿妹蓦然睁大眼睛,和其他几人对看一眼,竟然都无言以对了。 秦时做好这桌的饭菜时,几个女人已经聊起了买衣服换鞋子的话题。她们笃定了主意不把这事告诉童影,却不知道那边的童影已经知道了。 —— “李振,你怎么能这样?”童影看着在电梯口唯唯诺诺的男友,心里只觉得一片寒凉。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从她眼前走过去,童影忙收住泪,冲那女人微微低头,“关老师好。” 这关老师是李振的培训老师,据说也是老总的妻子。童影看到过她和丈夫出双入对,心里只觉得无边的羡慕。 据说这老总和关老师也是相识于微时,关老师背井离乡跟着丈夫出来打拼,把一身身家都交给了丈夫,这才有了现在的体面。 童影之所以能一而再的容忍男友,未尝没有希望李振也是下一个老总的意思。 她也做好了跟父母对抗,全力来支持他的准备。甚至她都准备了,父母再不同意她就离家出走,谁知道今天让她看到那么不堪的一幕。 “李振,你,你身体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吧……”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脚底虚浮,这种种症状分明是纵欲过度,哪里是他说的加班累的。 如果不是今天担心他所以上来瞧瞧,如果不是正好去了他们公司的女厕所,如果不是她被旁边隔断里哪压抑的呻吟声惊的没敢出声……她哪里能想到,自己的男友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就在她的楼上,他的公司厕所里,和另一个女人发生关系! 童影这次彻底心如死灰,李振的嘴唇抖了几次,也没能说出辩解的话来。 童影哭着进了电梯,这才发现关老师一直在开着电梯等她。 电梯门缓缓合上,童影伤心欲绝中,恍惚看到关巧露出无奈的笑来,“被伤害到了?” 童影咬唇点点头,不经意间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多正常阿!”关巧轻轻一笑,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不是死到临头,哪能改了德性。” 童影听这话哪里不对劲,再去想时,却也没什么头绪。只能期戚戚哀哀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只是心头的气,却怎么也消不下来。 “分手吧!”童影怅然的想,“就是心有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 夜幕缓缓降临,写字楼上的一层层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过了十一点,街道上的玉兰大路灯也灭了,只留了主干道上稀疏的几站行道灯。 三界食府的大门紧闭,只是门口却挂出了一盏旗子,上面也是写着三界食府四个大字,不过这次是篆体所写,赤黑色的字迹在暗黄的旗幡上,远远看去像是一盏招魂幡。 关巧依旧穿着那身灰色衣服,低头快速的穿过路口,径直走到食府门口,“砰砰砰”的敲了几下门。 这次很快有人应声,不一会儿,大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眼睛大如铜铃,黑色的嘴唇怪异的往外翻着,关巧和他对视一眼,具是大惊。只是还不等反应,就听里面有人慵懒的喊了一声。 “三界之内,来者皆是客,门口的客人进来吧。” 关巧认得这是秦时得声音,压下心头得惊惧,抬脚挤了进去。 前厅之中灯火通明,两边所有得位置上都坐满了各种……生物。有的人头怪身,有的却是鸟头人身。许是没料到有生人来访,关巧移步到柜台的时候,众人都像是吓呆了一般,痴楞楞的看着她抬脚,落脚。 柜台前面得三个大茶桶已经变成了三只大大的白蜡烛。烛火晃动中,秦时已经似笑非笑得看了过来。 “秦老板,我来还账。”关巧也又惊又奇的看了周边的‘人’一眼,见他们目中多友善和好奇,也慢慢卸下了戒备,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四方形的晶体,“这是我亲自采的‘情欲’结晶。” 秦时眉头一挑,伸手轻轻点了下那晶体,就见一男一女赤果交缠的画面如全息一般映射了出来。其影像之清晰,竟然连俩人面部表情甚至私处毫毛都一清二楚。 前厅之中有好事的怪人,见状早抱着脑袋喊着“羞羞羞”的跑掉了。也有胆大好奇的,时不时撇上一两眼,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倒是叫人觉得好笑。 秦时面上冷淡,俨然和白日里温和爱笑的人判若两人。晶体上的影像一再变换,却是多了一男多女和多男一女的不堪画面。他的面色渐冷,最终手指轻轻一弹,那画面彻底消失了下去。 “怎么样?”关巧见他的表情便心知不好,却有些不甘。 “不怎么样,”秦时闭上眼睛,语气平静无波,“情欲一词,先有情才后有欲。感情越深,这情欲便越真。你的这个……不过是畜牲发泄罢了。” 他这淡淡的“畜牲”一词刚说出,就见大厅中有一半的怪人讪讪的低下了脑袋。 关巧怔怔的看着那晶体半饷,嘴唇几次嗫喏蠕动,却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愣了一会儿,茫然的想要转身回去,却在抬头的一瞬,看见柜台边上一张边角泛黄的报纸。 那是一张去年的老报纸,日期是惊蛰当日。 “明巧管理咨询公司老总今早坠崖身亡,据查是被不明物体拖拽所致。” 下面的配图中,众人神色肃穆,无限悲戚。只有角落上的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神色茫然无助的看着镜头。 “这是?”关巧脸上的血色飞快的褪去,她惊惧的扭头看向秦时。 “你丈夫,”秦时说,“你真正的丈夫。 第40章 路鹤宁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名表店门口,此时离着两个人的距离还有些远。陈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着橱窗里的东西出神。 关豫被陈楼一提醒,立刻瞪大眼灰溜溜的往一边躲了起来,同时还不忘抓了陈楼一把。 “你躲什么啊?”陈楼觉得莫名其妙:“碰上了就聊两句好了。” “聊什么啊有什么好聊的,”关豫立刻就烦躁了,扭头又往外看了一眼,路鹤宁朝这边走了! “你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了你!”关豫看着陈楼面色古怪道:“我才不信这么巧!你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了?你不想跟我瞎逛荡所以打电话找救兵,还故意找他膈应我!” 陈楼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刚才谁说我把他号码给删了的?我都删了我怎么通知啊?再说你哪只眼看见我摸手机了,从银行出来我就没看过手机,怎么通知他?” “……也对,你就看着你银行卡了,”关豫的重点忍不住又偏了,酸溜溜地说:“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卡的话,你才不会跟我出来。” 这话倒是真的。陈楼心里啧了一声,没理他的话,看了看四周。 现在的这段地方是商场前面的步行街,有各品牌服装的直营店,也有咖啡馆和甜品店。刚刚关豫着急闪开,把他拉到了走道一侧的凹处,但是后面是没有路的,只有一家很大的女士内衣专卖。 关豫扭头也发现了,忍不住有些黑线。但是前面不远处路鹤宁边走边看,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一家一家看的很仔细。他们在这躲着肯定也躲不开,出去的话……就直接撞上了。 路鹤宁一直误会关豫是为了自己才会总去找陈楼,假如今天撞到这俩一起逛街的话,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难解释。 陈楼戳了戳关豫,建议道:“你快出去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点聊完了快点去买东西。” 关豫扒着墙不肯动,回头看了他好半天才说道:“他现在是你的小情人了又不是我的了,我不管,你去。” “……你去,”陈楼嫌弃道:“你的因你的果,跪着也要吃下去。”他顿了下,看关豫一脸茫然没听明白的样子,提醒道:“上辈子你俩久别重逢的第一次,不就是过年期间在商场偶遇吗?这不来了。” 上一世陈楼对这事耿耿于怀,关豫一开始拿他当替身已经足够让他恼火,后来又知道关豫瞒着他早就和路鹤宁见过后,更是深觉被骗。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俩之间的矛盾点之一,只是如今重来一次,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关豫这次很快就想起来了。 上辈子的确是过年前夕,当时他跟着家里人出来买东西,在商场里遇到了路鹤宁。那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俩人都有些失态。再说多了,还有些余情未了的意思,后来陈楼为了这事跟他发飙,其实他也不算冤枉。 只是余情归余情,他和路鹤宁那天说的话并不多,咖啡厅里的人呜呜泱泱,你来我往的吵闹不休。路鹤宁点了一杯意式浓缩一饮而尽,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了发呆。关豫当时坐在对面,转过脸看着窗外的人流,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那次他到最后也没能告诉对方自己有了新对象,后来陈楼几次抓着这点质问他,关豫皱眉否认,然而心底却不得不正视自己隐约存在过的那点退缩。 陈楼看着关豫出神的样子暗暗叹息了一声,在一边催促道:“你快点过去吧,不然马上撞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关豫还没能完全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他转身要找地方躲开,忍不住抓了一下陈楼的手。 陈楼愣了一下,转过脸奇怪地看着他。 “陈楼,”关豫心里乱糟糟的,也扯不出什么头绪,只能就着脑子里的冲动道:“我之前错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完全放下,可是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陈楼更茫然了,皱了皱眉问:“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真的,”关豫急切道:“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次喝咖啡也没怎么说话,我错就错在应该当时就跟他说我有你了,我很爱很爱你。” 身后内衣店出来两个阿姨,好像听见了什么,一脸惊恐的看了过来。 “台词错了,从新来一遍。”陈楼眉头一跳,强壮淡定道:“从你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开始……” 关豫:“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姨恍然大悟的走了,陈楼顿时变了脸,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操,你抽风了啊姓关的!” 关豫眼巴巴地看着他,“我……” “闭嘴!在这站着别动!”陈楼看他脸色不对,嘴里难听的话到底没说出来,只在心里郁闷的叹了口气,也来不及问他怎么了,自己赶紧朝外走去。谁知道他走出两步后回头看了一眼,关豫竟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回去,”陈楼忍不住咬牙道:“贴墙站着去!再跟着跟你急眼啊!” “那你呢?”关豫又喊了一声。 “我去和路鹤宁打个招呼,一会你看我们俩走过去了,就去td商场的四楼等着我,那边有个新百伦。” 关豫还想说什么,陈楼已经大踏步的走开了。 - 路鹤宁今天其实有些烦,他昨天刚接到他妈的电话,说过年让他和宁珊去上海一趟,说他舅舅和三姨都想他们俩小辈了,而且作为晚辈,他们也该过去看看。 路鹤宁心里厌烦,这种事情想也知道是舅舅家的孩子回来了,舅妈大概又炫耀了什么,才让他妈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孩子拉过去比较比较。除此之外大约还有一点就是,之前那边亲戚的的孩子升学考试,他妈都随了不少份子。而上次宁珊高考的时候没考成,她就一直惦记着钱还没收回来呢,这次宁珊定了明年高考,他们过去这一趟,也未尝没有上门收红包的意思。 路鹤宁拒绝了两次,最后还是没能拗过去,他妈在那边动不动就抹泪,又说她一个寡妇就指着儿子闺女的争气呢,现在还没干什么,孩子就不听话了。路鹤宁最后无奈,只能定了大年初一的票过去,这礼物却不得不费点心思买。 可是商场里的东西档次够,但是太贵了。外面的东西价格合适,但是送给他舅舅一家又有些寒酸。 陈楼迎面走过来的时候路鹤宁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一下才打招呼。 “在买东西吗?”陈楼笑着问:“刚刚就看见你了。” 路鹤宁笑了笑,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我和珊珊明天一早去我舅舅家,我是出来买礼物的,选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合适。” 他见陈楼惊讶的抬头看了看商铺的标牌,解释道:“我姥姥那边的人混的都不错,一般的东西他们看不上,如果是以前我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会给他们买商场里的名牌包名牌表。” 陈楼了然,问道:“现在呢?” “现在受了你的影响,也想学着攒钱,就不舍得了。”路鹤宁看着他笑:“就说抠门是会传染的吗,你看我跟你学的,现在买什么都觉得贵。” “不带这样的啊,这是经济上的自觉行为,不能什么帽子都给我扣。”陈楼的确有意无意的跟路鹤宁提过两次消费习惯的问题,如果是别人他肯定不会多说,这种事说白了不过是个人喜好习惯,亲戚都未必见得能指手画脚,他一个外人实在犯不着。可是那两天路鹤宁对他的关心真情实意,丝毫不作伪,陈楼想了想,便隐晦地跟他提过如何开源节流。 没想到路鹤宁当时只是愣了下神,现在却立刻学以致用了。 俩人又闲聊了两句,路鹤宁对他说起家里的糟心事情来丝毫没有遮掩,虽然口气有些自嘲,但是神情还算自然。陈楼听到几个极品亲戚的时候忍不住也吐槽了自家的几朵盛世奇葩,最后俩人不知道说到了哪里,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关豫在陈楼走后就慢慢反应过来了。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前世的种种,不知道怎么抽风了一下,差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实。可是现在回过神来了,他又更郁闷了——陈楼和路鹤宁在那边有说有笑,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 关豫一路贴着路边低头往商场的入口处走,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一直走到商场门口,脖子要拧断了,也没见那边有歇歇的架势。他等了一会儿,最后想了想只能自己先去了商场的四楼逛着,在新百伦看鞋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完了,陈楼也没过来。 关豫又去隔壁的耐克看,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阿迪……等四楼的运动系列都要看一圈了,新百伦的门口也没有陈楼的影子。 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陈楼没来,电话也没打一个。 关豫心里忍不住忐忑,又酸溜溜地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出去和路鹤宁打招呼,虽然俩人前阵子还动过手,可能会尴尬,但总比他傻呆呆地把陈楼推出去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撇嘴,陈楼这是有多少话要跟人说啊,怎么还没完了啊?会不会中间聊着聊着就一起双双把家还了?他记得上辈子路鹤宁心情不好啊,会不会就安慰上了啊? 陈楼男友力爆表各种安慰路鹤宁的姿势顿时在关豫脑海里翻了个。 关豫:“……”他又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给陈楼打了个电话,谁知道手机里只有机械的女声回复他——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关豫这下有些着急了,心里越想越坏,冷不防身后的售货员不太客气的开口赶他:“喂先生您让让,你挡着我们家的门口了。” “……”关豫还是第一次被人赶,顿时扭头怒道:“怎么就挡你们家门口了?!” 那店员撇撇嘴,神情十分轻蔑,嘴上却说:“你在我们家看了这么多遍又没有合适的……不如去其他家看看吧。”这人大概是顾忌关豫的顾客身份,没有说太难听。但是关豫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他今天穿的是陈楼的衣服,一看就是仿货,还是夜市上那种只仿个图标的低端货。 他张了张口,刚要回呛几句,余光就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地赶了过来。 陈楼刚刚帮路鹤宁选礼物的时候就想过关豫大概会等急了。但是他也没办法,选择困难症发作起来要人命,他在两个礼物之间左右摇摆,拿了这个放下那个,差点没把路鹤宁也折腾傻。 不过最后的结果还算满意,陈楼和路鹤宁告别后,忍不住一边往这边赶一边想:最好关豫买东西自己看好啥买啥,千万别让自己拿主意了。 谁知道他心里念叨了一路,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关豫臭着一张脸,扬着下巴很大爷的跟他说道:“去,看看你喜欢哪些,今天一块送你了。” 陈楼:“……”这人没病吧。 刚刚的售货员在一边啧了一声,没说话。 陈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关豫的臭样子,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之前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的眼光,轻蔑的或者嘲笑的,除了个别太嚣张的,陈楼一般都不会跟人计较。服务业的人天天看到形形色色的顾客,有点憋屈在所难免,而他穿的衣服又的确廉价,对方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说白了,那些人转身脱下工作服,出去当客户的时候难说不会遭受到类似的待遇。 只是关豫之前一直趾高气扬,乍一被人讥讽,估计面子上挂不住。 陈楼叹了口气,心想着替他圆圆场也好,于是指着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双鞋说:“我看着这个就挺好,经典款……”他有模有样的评价了一番,最后又叹了口气道:“就是颜色不太喜欢。” 这样说起来有理有据,似乎真的是鞋子的问题,面子上能好看点。 谁知道关豫却不领情,在一边啧了一声说:“我看这个绿色挺好的,绿色吗,环保,来,拿一双41的。” 售货员愣了一下说,“这个就是41的,你可以试一下。” “不用试,去拿双新的来,开单吧。” 陈楼:“……” 售货员又愣了愣,最后惊讶脸地转身去拿货了。陈楼诧异地看了关豫一眼,见那人走远了,忍不住低声问:“你没病吧?你不是43的码吗?” “你是41啊,”关豫说,又指了指上面的一双骚紫的说:“这个你看着怎么样?” “挺好的啊,就是这……” “挺好的就装起来,”关豫下决定,又招呼了另一个店员过来道:“这个,41和43的各来一双。” …… 十分钟后俩人结账,关豫神清气爽,售货员也美的像是向日葵一样,总抬着脸笑。 陈楼看着手里的两个袋子有些无语,心想说不定这售货员从此开启新技能了,动不动就反讽一下,反而不买的也被逼的买了。 他腹诽半天,又在心里核算了自己那两双鞋的价钱,打算到时候和关豫的分开。 关豫雄赳赳的走出了几步,看身后没人看了,又忙停下来把陈楼手里的也接过来,小声抱怨道:“你不就是打个招呼吗,至于吗打四十分钟都回不来,你不知道刚刚我在门口被人笑话孤立无援的处境多惨……” 陈楼好气又好笑,看了看他手里满当当的几双鞋忍不住说道:“都说了彼此不干涉对方的生活,说个话你有什么好奇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买这么多基佬鞋干什么?” 这两年c城的圈子里穿这鞋子的人格外多,不管买什么款式出门走不了几步就能撞衫。关豫也有些后悔,看了两眼,半天后道:“这不是想打脸来着吗……啪啪啪的……让他说我没钱光看。” “有钱没钱是他说了就算的吗?”陈楼无语:“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跟个店员一般见识。” 关豫不服气,心想你之前去花店不比我还幼稚较真吗,但是看陈楼的表情,又觉得这话像是对自己人的口气,心里忍不住又甜了一下… 他哼了一下没反驳,跟在陈楼后面往五楼走。走了两步之后才想起之前打电话的事情来,忙好心提醒道:“我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哦。”陈楼应了一声,却没什么动作。 “你看看啊,”关豫催促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 “都不是。”陈楼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了黑名单的那一项。 关豫:“……” 关豫本来还想侧面打听一下路鹤宁呢,这下顿时没了心情了。俩人接下来的动作快了很多,关豫买东西跟扫货一样,除了动不动就买多了,别的都算很干脆。 陈楼刚开始还有精力跟他叨叨两句,结果一天下来后,腿都遛细了。买的东西把出租车后座堆的满满的,光超市袋子就两大包,明明家里又没有冰箱,也搞不懂关豫要干什么。 他懒得问,回家帮关豫把东西拿回屋里后,立刻瘫倒在床上不动了。 “今天是除夕啊,”关豫老鼠搬家似的把几个袋子扔回屋里,最后跑出来喊他:“你不做饭吗?” “不做,累死我了。”陈楼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你想吃什么随意吧,别喊我了。” “那我去炒个蘑菇?”关豫想了想低头问他,“再来个辣椒炒肉,炸丸子……哎你这就睡啊?” 陈楼闭着眼,衣服也没脱,就扯了一块被子把自己盖上了。 “那我做好了喊你?”关豫推了他一下:“年夜饭啊,你可得起来吃啊!” 陈楼迷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已经没意识了。 关豫在一边看了会儿,忍不住嘀咕着刚刚琢磨出来的菜名往外走。看见陈楼手机闪了一下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又往后倒退了两步,看了看上面的提示。 qd: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关豫看了看陈楼,后者已经睡着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关豫把手机放下,忍不住又拿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他看了看有些手痒,忍不住贱兮兮的替人回复道: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qd几乎是秒回复:可惜今天没好意思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年夜饭,你在家可不要凑合,好好吃饭。 关豫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这是谁啊还故意来显摆吗。他也飞快的给人回到:没有凑合,有人给我做饭呢!五菜一汤,还有水果,哦耶! qd:谁啊?你邻居不是都不在家吗? 关豫得意道:当然不是邻居了。 qd:哈哈哈真的假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关豫:“……”他看了看一边睡的开始打呼的陈楼,犹豫了半天不敢回答了。毕竟李默的事情在前,他多少也长了点教训,就怕给陈楼找麻烦了。 万一对方是直男呢……淡定。 qd不依不饶问:怎么不说话了?如果是男朋友的话可不厚道了啊,我这么优质的在这你不考虑,去找外面的,哼哼。 “!!!”关豫顿时瞪大了眼,一字一字的读了好几遍之后,才确定对方也是个gay。 臭不要脸的!关豫气的抖这手回复道:你才是外面的!你全家都是外面的! 第41章 人在冲动的时候难免做事会不过脑子,关豫按了发送键才发现这个口气不大对。他赶紧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发现取消不了,又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法子,索性很光棍的想:就这样吧,大不了回头陈楼知道了,让他打一顿出出气好了,再说之前陈楼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当初路鹤宁的短信电话都被他拉到黑名单里了,现在这个qd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人物,鸟他呢! 他这么想,可还是忍不住做贼心虚,如临大敌的瞅着手机屏幕看对方的新回复。好在过去三分钟了,手机也安安静静的,没有新短信也没有新电话过来。 关豫松了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给陈楼放在桌子上,赶紧去准备他的年夜饭了。 陈楼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他这些天的作息很不规律,白天一直就是看书做题,累了就睡觉,醒了就泡个面吃。生物钟完全乱掉了。今天陪关豫出去的时候还没觉得,一回到家就支撑不住了。 这次睡的时间倒没有很长,起码他睡着之前听关豫说要去做饭,他睡醒了,关豫还在厨房做饭。 桌上已经摆了几个菜,都用盆子倒扣着,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响,陈楼过去看了看,关豫好像是在煮汤圆。 这边超市里没有饺子卖,最近陈楼的食欲也不是很好,所以见关豫挨个冷柜扒拉着找水饺的时候,就说过年吃汤圆也是一样的。关豫还以为他是顾及自己的习惯,感动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陈楼纯粹是敷衍他快点买完东西而已。 这会儿陈楼醒了,看着那一锅清水就有些犯愁。 关豫却以为他是饿了,忙把他往外推了推说:“马上就好了啊,你去洗把脸等着吧。” 他说是马上,但是陈楼真洗完脸在一边等着了,却也没见他出来。 关豫的确是从小吃汤圆过年的,可是吃归吃,他从来没煮过。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是阿姨或者他妈妈煮,他就是那个袖着手擎等着吃的。他和陈楼在一起后,又因为陈楼不喜欢吃这个一连好几年都没买过。 今天他是头一次做,觉得这就像是过年的一道仪式一样正经,心里又紧张又兴奋,却怎么做都不成功。 陈楼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见关豫还没出来,忍不住凑到厨房门口往里看,“关豫,你这个马挺高啊。” “啊?”关豫立刻扭头看他一眼,下意识的就要拿锅盖盖住锅。 “你不是说马上了,上了十几分钟了也没上去,”陈楼拨开他往锅里看了看,忍不住扭头瞪他:“汤圆呢?” “……”关豫有些冤枉,哭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 眼前是一锅奶白色的汤,陈楼拿着勺子搅了搅,能闻到芝麻味儿红枣味儿,就是一点汤圆皮也没捞到。 “我就是按它包装上说的啊,先把水煮开,然后放汤圆……”关豫刚刚揭开锅的时候也懵了,明明步骤都对,汤圆放进去的时候也是成个的,怎么一开锅就没有了呢? 他本来想着煮好后还能跟陈楼抖个包袱,什么元宵圆圆心里甜,甜甜美美过大年。还有什么吃一个是来年一帆风顺,吃两个是好事接二连三……吃九个就代表着陈楼考研十拿九稳…… 可是现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都没了,关豫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蛋,凄凄惨惨的,感觉不是好兆头。 陈楼刚开始还想说没了正好,直接吃饭吧。可是回头看了关豫一眼,见后者是真的失望,皱着眉头,眼睛垂着看着手里的锅盖,又委屈又难过的样子,忍不住心软了一下问他:“不是买了两包吗?” 关豫说:“都放进去了。” “你确定?”陈楼斜着眼看了一旁的购物袋一眼,看见最底下还有个黄色的袋子,笑了笑说:“买了两大包,一大包里面两小包。” “啊?”关豫抬头看他。 “你快出去吧,”陈楼挥手赶他:“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这锅汤你还要不要?” “要要要,”关豫边走边回头喊:“我的处女作啊你给我留一碗尝尝。” 陈楼暗笑他一声,给他留了一碗后麻利的涮了锅重新烧水,这次煮的很成功,汤圆个个圆滚滚的飘在上面,陈楼分成了两碗端出来,外面的菜都已经凉透了。 关豫的热情不减,从他把汤圆端出来之后就叨叨个不停,陈楼听的多说的少,只在偶尔的时候应上一两句。 关豫说:“我做菜还行吧……嗯,还行,就是咸了点,不如你做的好吃。” 陈楼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的核心思想应该是开头那几个字。 果然关豫又自夸道:“……但是和咱同龄人相比,我到这水平已经不错了。啧,我也挺不错的哈,要脸脸帅,要腿腿长,会做饭会收拾屋子,干啥啥在行。” “……煮汤圆还出汤,”陈楼忍不住接了一句,皱着眉看他,“你吃饭能不能安静点儿?” “……”关豫无辜道:“我这不是高兴吗,除夕夜跟你一块跨年。” “跨了多少次了,”陈楼无语地说:“还没烦吗?” “没啊!”关豫立刻道:“其实我还挺高兴的,上辈子的这一天我可没跟你在一块,哎对了,那次你是怎么过的?我说说我哈,”关豫想了想,半天后才叹了口气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吃饭,吃完了就开始搓牌。群接信息群发信息,一直到一点多才睡觉,年年都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你呢?” 陈楼哦了一声,也跟着想了想,最后却只是笑了笑。 “怎么了?说说呗,”关豫问:“你那年都在干什么了?” “我老家在农村,”陈楼放下筷子,看他追的紧叹了口气说,“我和我奶奶住,所以没什么娱乐活动。除夕夜就是看春晚,老式的大背头彩电,从开场舞看到午夜倒计时。” “这有什么好看的?”关豫啧了一声道:“没别的了?” “……还有,”陈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笑了下说:“在等短信。”刚陷入热恋的男孩子,明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生活丰富多彩,未必会愿意多看一眼手机,却依旧忍不住时不时的按一下屏幕,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关豫点了点头,过了两秒才明白过来陈楼在说谁。 “……我,”关豫顿了下,才不太自然的问道:“那我……后来给你发了吗?” “发了,九点零四分发的,”陈楼抬眼看着他,笑了笑,“收到我的短信有三到:开开心心天天到,漂漂亮亮幸运到,甜甜蜜蜜思念到……关豫携家人给您拜年了。” 毫无特色的群发,也没什么纪念意义的时间。陈楼当时收到之后却开心的要冒出花来,拿着自己的手机咧嘴笑了半天。后来又坚持到了午夜十二点,卡着00:00分的时间,给关豫发了六个字,“新年快乐—陈楼。” 很多时候过来人看那些热恋的男男女女,总会觉得十有八九矫情敏感,处处计较。可是再细想,这些矫情敏感处处计较,也就热恋的人才会有的情绪。起码对陈楼来说,当时拿着手机等关豫的信息时,一种浓到几乎炸裂的爱恋和思念感几乎要将他湮灭。 他紧张又期待的等着,真收到了短信,明明是群发的内容,却又总觉得自己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不一样,期盼不一样,平淡无奇的句子里,甚至还能看出一点点隐约的暧昧和思念来。陈楼把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加了锁定。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着时间越来越近,那些华丽的辞藻似乎又都表达不出自己的所想,最后也就剩下了真心实意的一句新年快乐。 那四个字言简意赅,加上了陈楼两个字的署名,莫名的郑重又骄傲。 —— 关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陈楼本来好好的,还给他煮了汤圆吃。可是现在让他硬拉着谈过去,给谈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找什么别的话题转过去,只能生硬的喊:“哎太不懂事了我。” 陈楼扭头看他说:“对啊。” “……”关豫又厚着脸皮的再把话题往回扯:“你看我现在多好,会干活会做饭,还会每日三省吾身进行自我检讨呢。” 陈楼又道:“是啊。” 关豫松了口气。 陈楼站起来去开电视,笑道:“可是干我屁事啊!” 关豫:“……” “你先别说的这么死,”关豫跟着他坐到沙发上,也不敢挨太紧,跟他隔了一小段距离说:“大过年的忌讳这,万一你走了一圈发现还是原配的好呢?” 电视里春晚早就开始了,现在是个女高音嗷嗷的唱着歌。 陈楼皱了皱眉,在一串拔高的歌声中啧了一声,随口道:“你不是有原则的人吗?我都跟人睡过了你还想当原配?” 关豫侧着耳朵,听懂之后忍不住大惊了一下,“真睡了啊?!” 陈楼扭头看他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关豫的喉咙滚了滚,又深吸了一口气后,盯着陈楼说:“要是……真的,你保证以后再别跟他联系就行。” “……”陈楼有些惊讶,可是看着关豫一副顶多这样再不能讲价了的架势,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忍了忍,故作为难道:“可是……毕竟是有过感情的,就是做朋友也难免要见上一两面吧。” “……还朋什么朋啊!”关豫这下急眼道:“都分了不都离得的远远的还朋啥啊。”他喊了一声,见陈楼面色不为所动,顿了顿又说:“非要见面吗?” 神情委屈又难过。 陈楼于心不忍了,摇了摇头,在他脸色由阴转晴之前忙道:“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打算找原配。” 关豫一口气没舒到底,直接卡住了。 陈楼顿了顿,解释道:“不管你之前是怎么误会的,我最后再跟你澄清一次,我和路鹤宁之间没什么。我没跟他提过我的取向,我俩的关系也顶多算是朋友而已。” 关豫问:“如果他知道了呢?” “那就不好说了,”陈楼如实答道:“他试探过我不止一次,我并不是有心要隐瞒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我们三个的关系太尴尬,而他又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已经放下过去了,但是做朋友是一回事,做爱人是另一码事。” 关豫的心徐徐落下,随后却又敏锐的捕捉道一点,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你?” “可能吧,”陈楼大方的承认道:“不一定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可能是别的。” “那你呢?”关豫追问道:“你有没有别的那种喜欢?” 陈楼:“……” 关豫停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也不能怪我瞎想,实在是……你明明那么恨他讨厌他,可是一回来就能给他过生日……上一世你给他钱的事我也想不通,看你对他那么好,对我又冷冰冰,我除了觉得你不爱我去爱他了,也想不出别的了。” “可以理解,”陈楼却道:“毕竟你现在的阶段智商是硬伤。” “……”关豫也不辩驳,只问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陈楼叹了口气,他和关豫的确缺少一次认真又平和的交流,把误会说清楚,把打算也说清楚,辞旧迎新的这一天,也未尝不是个好时机。 “如果你问前世的那二十万的话,”陈楼说:“那是你哥给我的,他说路鹤宁家是个无底洞,假如你这次帮了他,难保不会有下次下下次。所以他把钱借给我,让我跟路鹤宁表个态,希望他清楚你现在是有家庭的人。” 陈楼说道这里,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关豫:“我也一直没问,路鹤宁家当时到底出什么事了?”上一世路鹤宁在他眼里是情敌,路家的人便都成了对头的关联户,倒霉也是活该。可是这一世不一样了,他认识了宁珊这个温柔又坚强的女孩子,假如路家有难,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是她有什么困难。 关豫却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当时他只说家里有急事,需要借二十万。”他抬头看了看陈楼,顿了一下说道:“我也不是特意跟他约见面的,那次我的车空调坏了,去4s店的时候看见的他。反正……他混的挺不好,被店长训斥,刚开始看见我还躲,后来我要走了,他又追出来了。” 陈楼怅然半晌,过了会儿问:“然后呢?” “然后他说,有急事要求我,就是借钱的事。我一开始也犹豫,他说他能借的都借了一遍了,熟悉不熟悉的人都开过口了,实在没有办法了。”关豫低着头,想到当时的情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当时真的是在……求我。我也一直对他心存愧疚,所以就答应了。” 后来的事情俩人都清楚了,关豫答应了之后不顾家里的情况东拼西凑,陈楼在一边看的火气。大概路鹤宁不知道关豫被关家赶出来的事情,当然陈楼也不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的状况。 陈楼忍不住想,其实假如自己当时知情,也未必会大大方方的去当那个好人。毕竟那时候的路鹤宁他也不认识,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给人当了替身,以后可能穷其一生都得活在那个名字的阴影下,除非和关豫分手。 可是他又喜欢了关豫那么久,在很早很早之前,关豫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学着用法语说“我爱你”了。 这件事上,关豫无辜,他又何尝有错。只怪造化弄人,路鹤宁和关豫这对佳偶没成,倒是让自己白白折腾了那么多年。 “其实我也想过,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关豫坦白道:“我想我知道了路鹤宁以后会遇到的问题,那完全可以等他从外地回来,我们再续前缘。” 陈楼点了点头,这种想法理所当然。 电视里主持人出来串场,女主持开口说:“一眨眼六年过去了……” “后来没继续,是因为被迫跟着我吗?”陈楼捏了捏眼角,从桌子上摸到烟盒,抽了一根出来。点烟的时候侧着脸皱了下眉头,火星一点一点,面部轮廓顿时深刻,全然退去了平时的学生模样。 关豫想提醒他少抽点,张了张口,见陈楼呼出一口气后,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我记得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你生气你开心的事情我都记得,我忘不掉……我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没变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我觉得和你再过一辈子也不错。而且……我对路鹤宁的感情,也和你不一样。” “我懂,”陈楼笑笑:“相处久了,即便是习惯也很难戒掉,更何况我们一块吃过苦,也算是一起奋斗过。但是这种感情你也没有必要把它过分夸大,往情啊爱的上面想,咱俩之间好听的话说过太多次了,难听的话也是,说多了就疲了,也没什么意思。” “……”关豫忽然间无言以对,他和陈楼之间的确不缺表白,你爱我我爱你,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之前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刚开始的时候还很郑重,后来渐渐也就那样了。 只是恨深爱浅,那些情话未必句句入耳,可是伤人的话一旦说出,说不定哪句就会杀个回马枪,一击毙杀,直中死穴。 “那你现在呢?”关豫问:“你对路鹤宁好到……让我嫉妒。” “是吗?”陈楼夹着烟的手微微一停,略微想了想,低声道:“如果你是我,可能你也恨不起来。”破旧狭窄的回迁户房,自己在外打工却给妹妹请个好的家教,高档鞋盒,堆满角落的储物箱…… 陈楼不得不承认,他无意中撞见了路鹤宁最不堪最落寞的一面。后者的言行境况和陈楼印象里的高岭之花的形象几乎背道而驰,陈楼一时间联系不到一起,后来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这俩从小被灌输贵族观念的兄妹,如何在窘迫的境况下纠结挣扎之后,又难免对他们心存悲悯。 毕竟这俩人还都是善良的,也并没有主动的伤害过谁,陈楼做不到迁怒,也就很难产生恨的情绪。 “我今晚和你聊这些,是不想让一些无谓的误会再继续,”陈楼道:“假如你和路鹤宁有复合的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当一块莫名其妙的绊脚石。不过也就仅此一次,以后你再猜测什么最好自己想清楚,反正我是不会再解释。” “那我们呢?”关豫说:“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喜欢你,你现在又没有伴儿,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 “不能了,”陈楼拒绝的很干脆,转过头盯着他说,“你说过你什么都不会多想,我才会同意你住这。今晚把话说开是一回事,但是分寸该有的还是得有。” “……”关豫张了张嘴,过了会儿又讪讪地问道:“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陈楼道:“说。” “既然路鹤宁对你有喜欢的意思的话,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对他出柜,就代表你能接受他了?” “不知道,”陈楼说,“有可能吧。” 关豫说:“那其他的gay呢?就是那些对你有意思,你还留着他联系方式的,是不是表示你可能会考虑他?” “大概吧,”陈楼点了点头,“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 “啊最后一个,”关豫咬咬牙,盯着陈楼的眼睛问道,“那个qd是谁?” 第42章 陈楼没想过关豫会问到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上,他没回答,反问道:“你偷看我手机了?” 关豫多少有些气短,顾左右而言他道:“你那手机买的不咋滴啊,想给你调个静音来的,自己蹦出来一条短信……” 陈楼不理他这一套,起身绕开茶几,快步走到自己的屋里,果然手机就在桌子上,被设了静音模式,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 陈楼从主界面退开又去看短信,现在的手机还不是智能模式,信息的收件箱和发件箱分着,他看一条路鹤宁的信息,就需要退出去看一眼关豫的回复,看到后面简直被气笑了。 关豫这次豁出了脸皮,也在后面跟了进来,看见陈楼的表情立刻觉得大有隐情,忙道:“这人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还说什么自己优质,怎么这么脸大?一般越这么自夸自卖的越不咋地,你可得看好了。” 他看陈楼放下手机也不说话,追着问道:“哎你还没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呢,这人谁啊?” “你自己数数你几个问题了,”陈楼背对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嘲笑道:“我认识的人里论脸皮厚没人敢和你比,前脚说话后脚不算数,一天一个样。”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关豫站那不动,过了会可能自己又想到了什么,又软了点说,“这次认真的,你就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回答了又怎样?”陈楼斜眼看他一眼。 “回答了我立刻回去不打扰你,”关豫盯着他说:“我就求个明白。” “回答最后一个问题?”陈楼转过脸,确认道:“我说完了你就走?” “走,”关豫说:“说走就走!” “好的,”陈楼想了想伸出右手,摆着手指头数到:“第一次是在校医务室,第二次是在医院里……” “等下!”关豫瞪大眼抓住他的胳膊道:“你干嘛呢?” “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啊?你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关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钻了个套,他明明问的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口气这么亲热,还坦诚了自己的取向,陈楼看看他的短信还会笑……可是陈楼不想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心里怏怏浮起的失落感像是块石头,关豫突然就有些难受,用脚尖点了点地,低着头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还在开着的电视里突兀地传出了倒计时的声音,陈楼的表情里也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关豫张了张口,最后却只能说道:“新年快乐。” —— 新年说是大节日,但是放假也就那几天。上一世关豫所在的公司过年只放五天假,而陈楼他们又经常排班。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陈楼作为新人难免受到排挤,除夕夜和大年初一都得去。关豫便煮了饺子放保鲜盒里带到医院去吃。 煮东西不要破的忌讳也是陈楼告诉他的,但是那时候他运气好,第一次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带了汤水,等吃的时候饺子皮都泡软了也没破。陈楼那时候便笑着说你看咱俩是要团团圆圆一辈子了,这是个好兆头。 关豫那时候便跟着一起笑,哪想过一辈子有时候会很短,短到结束的猝不及防,跟烂尾了似的。而如今的这辈子,还没轮到考虑时间年限,就兜头来了一盆散到没有踪影的元宵汤,说好团圆一辈子的人也转身走的毫不留恋。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楼很少出门,关豫有时候早起,有时候晚睡,总能听到隔壁低声背诵课本的声音,吐字十分含糊,乌拉乌拉的也分不清,但是能听出来读的很投入。 他刚开始还敲门催促过对方出来吃饭,后来见陈楼并不是十分高兴,便改成了手机短信提醒——早饭在桌上,一会儿记得吃……午饭在锅里,你快吃吧…… 陈楼倒也不是没有反应,十次里能有五六次回复他一个“谢谢”,只是用词简单语气疏离,回复跟不回复的效果也没什么差别。 --- 期间岑正打过一次电话过来,给关豫拜年,顺道又询问他目前的状况以及进展。 关豫没精打采,一肚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恹恹道:“我好像是没戏了。” 岑正并不惊讶,只是问他:“陈楼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关豫说,“之前都是我自己瞎猜的,那天他说清楚了,他没有在交往的人……但是,也不想交往我。” 对此岑正也觉得无奈,他想了想之前嘉嘉的话,又忍不住慨叹:“他之前那么喜欢你……要是你们能早点遇到就好了。” 关豫没说话,俩人对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关豫才叹了口气,低声问:“你们那好玩吗?” - 岑正和吴嘉嘉刚转悠到了云南的哈尼梯田,还不知道好不好玩,但是看那风景,能散心是真的。 关豫说来就来,打完电话后就去定第二天的票,几家航空公司飞云南的票早都已经卖完,关豫买了一家廉价航空的转机票,算下来费用不低又格外折腾。 不过定完票之后行程还没开始,他倒是已经提前放松了。 陈楼正好这天不在,说是去图书馆借书了。关豫于是把年前买了两身衣服都卷了卷,随手塞到了运动包里,又把陈楼给他的万能充拿出来塞进去,给关峰打了个电话要身份证。 关峰一开始还诧异,听到关豫是去找岑正之后才稍稍放了心。他那边正忙,关豫的证件又都在家里,等到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我给你带了一张副卡过来,出门在外,现金适当取一点,花着方便。但是也别取太多,财不露白,现在年关人多眼杂,你在外地万一有什么状况,哥在家只能干着急。” 关豫接过关峰给他的钱包,沉默着点了点头。这个钱包和他之前用的款式很像,只是一看就是个新买的,夹页里还有保养卡。关峰做事向来细致周到,能落下这个东西,估计是真的心力交瘁顾不上了。 关豫又想到前世关峰给陈楼钱的事情,忍不住愧疚心起,转过脸看着关峰说:“你也别太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放心,我有数,”关峰冷不丁他突然抒情,惊愕之余忍不住担心道:“你没事吧?不要想不开,爸妈那边我在努力做工作,当然你这个……” 他其实并不支持关豫的取向,觉得这完全是小孩子一时胡闹才会做的事情,况且他周围的圈子里,那些包养少爷或者男女通吃的也多半是随时脱裤子的浪荡货,更让他觉得这种关系刺激又变态。 他所谓的做父母的工作,不过是劝着二老不要生气上火而已。从本心来讲,他还是希望关豫改邪归正的。 关峰欲言又止,看着关豫郁郁寡欢的样子,最后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出去之后就好好玩,”关峰叹了口气道:“我给你捎了一个行李箱,你看够用吗?” 关豫扭头看了看,却说:“我不用行李箱。” “那行,”关峰看了看手表,询问道:“现在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关豫说,“我去超市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忙吧。” —— 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关豫把闹钟定的很早,四点半就醒了。他昨天从超市买了不少速冻食品,现在这几天正好有寒潮经过,c城室外温度很低,关豫便把那几包东西放在了塑料袋里,扎了口之后用绳子吊在了厨房的窗户外面。 剩下的几样酱菜火腿以及几样水果,也被分开,搁在了厨房的梳理台上,紧挨着陈楼买的那几包泡面。 他把这些收拾好后,又写了一张纸,把这几天的存货,以及每天吃什么的安排写好,放在了茶几上。最后用半杯蜂蜜水压住,背起自己的包就走了。 冬日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高速上的车却早已经赌成了粘粥,此起彼伏的亮着车灯,走一阵停一阵。出租车师傅开了交通频道,关豫百无聊赖的听了听,是在放一个什么演讲,某名牌大学的老师在大谈特谈以后的经济形势。通篇情绪激昂,言辞肯定,只是在关豫看来和事实几乎相反。 他几次想要开口去堵他,但是无奈一边是活人,一边是机械播放的录音,俩人并不在一个世界。更何况即便真人在他面前,他除了心里能确定对方是一派胡言之外,其余的还真是无能为力。事实上最近他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很多,就比如这一早的去个机场,堵成狗的样子也和自己想象的靠着车窗吹吹风,风驰电掣到终点的情形大不相同。 关豫忍不住唏嘘了一下,又去想陈楼看到那封留言后的反应。 他去云南是临时起意,但是不告诉陈楼却是有意为之。昨天他不拿行李箱就是怕这个太惹眼引起注意,后来回家的时候也刻意避开了陈楼回来的时间。 其实关豫拎着购物袋回屋之后陈楼出来过一次,听着脚步声应该是在他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关豫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却始终没有开门问是不是有事。 今天早上他也是故意起的这么早,轻手轻脚地把专门买回来的东西放好,又小心翼翼地留信说明。直到最后打上车,从楼底下缓缓离开的时候,关豫才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从昨天下了决定开始,他就不想让陈楼知道自己要走。 他希望自己的离开是突然的。 他希望陈楼早上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一扭头就发现自己不在了…… 他希望陈楼喊关豫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回应。 …… 他已经自己那屋收拾的足够干净,而他的留言也没说过自己是要去哪里。 关豫不知道陈楼会是什么反应,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种行为有点幼稚,可能在陈楼看来,不过是一种低级无趣的,带有一点报复意味的小动作,可是他依然忍不住想,会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陈楼是会失落的。 假如陈楼会失落,那是不是说明,他们的感情还没完全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陈楼也不是百分百的铁石心肠,而那一锅黏糊糊的元宵汤里,其实也有一点点的团圆痕迹? 第43章 关豫一路上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实在痛快,就像是吵架之时恋人心痛而决绝的背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愚蠢懦弱到了极点,回头去看说不定又是一个笑话。 他在心里颠来倒去的想,又想起之前从哪里听来的一个段子,大意就是一位老先生,回忆自己十八九岁上热恋的时候,跟女友吵架,女友跑去平台要轻生,他当即后悔心疼的无以复加,于是用比偶像剧都要煽情的方式表白认错,大喊我爱你,最后和女友拥吻,和好。 后来等到了中年,女友成了老婆,俩人再次争吵不休,老婆扒着阳台要跳楼,他看着只觉得无理取闹,趁了个空自己先从前门溜了,等打一圈麻将回来,老婆也不爬窗了,他再嘿嘿说笑几句,日子也就这么过了。而现在到了年老的时候,老婆又成了老伴儿,老两口时常拌嘴,老伴又是动不动要寻短见,他溜不动了,就在屋里喊着你快去死吧。而一般这时候老伴也不甘示弱,多半会指着他的脑门骂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老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嘿嘿直乐,最后告诉大家的道理关豫忘得精光,只记得对方说过矫情是年轻人的专利。 如此一想,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多少就有些矫情,而陈楼这个屡次强调自己年龄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也未必会吃这一套。关豫思前想后,飞机起飞的时候,这种后悔的情绪才到达顶点。他一路坐立难安,下了飞机后一开机,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给陈楼打了一个电话。 然而信号刚一接通,那边的手机铃声还没起个头,关豫就眼睁睁的看着通话被掐断了。 - 陈楼眼疾手快的按断电话,见李默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他的手机,心里不禁微微有些恼怒。 他年前就定好了这天来吴家给吴爸爸和吴妈妈拜年。他当时提前问好时间就是怕和吴家的亲朋好友撞一块,哪想忙活一场,结果是问了也白问——他前脚刚进门,后脚李默就和另一个年轻人过来了。 吴嘉嘉的爸妈显然也有些惊讶,李默一边喊着姑姑姑父,一边看向陈楼的眼神里也是难以置信居多。陈楼多少有些尴尬,对他笑笑,便犹豫着找个机会告辞,只是吴爸爸和另外那个年轻人很快聊上了正事,他不好中途插话,只能先等着。 那个年轻人姓孟,据介绍是个博士,这次来找吴爸爸也是请教学术论文上的问题。陈楼对此也感点兴趣,他在大学就没发表过论文,一直对这样的学术性前辈十分敬佩,于是在那俩人聊天的时候,偏着耳朵听了会儿。 只是刚依稀听出他们是在谈奥沙利铂治疗原发性肝癌的问题时,关豫就来电话了。陈楼立刻挂断,回头就撞见了李默扫视的目光。 李默不明所以的笑笑,见吴爸爸还和孟博士聊的起劲,冲着陈楼径直问道:“你是先和嘉嘉认识的吗?” 刚才吴爸爸给三人都做过简单介绍,这里面陈楼年纪最小,学历也最低,所以孟博士直接喊了声学弟。李默当时却只是笑笑,神情相当不屑。 陈楼心里清楚,当初吴嘉嘉让李默去接自己的时候,后者的态度还算良好,只是当时自己反应过度,总跟他拉着距离,后来关豫又在厕所里指名道姓的骂人孙子,换做是谁这印象都好不了。 这会儿后者主动搭话,不打招呼,语气也有些随意,显然并不是真的想聊天。 陈楼抬眼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敛住情绪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嘉嘉的家教老师。” “怪不得,”李默似笑非笑:“嘉嘉这个人太单纯,容易上当受骗。” “还好也够聪明,”陈楼看他来着不善,淡淡笑了下说:“数学考的不错,没白交钱。” 李默顿时挑眉,半晌后又突然嗤笑道:“唬唬小姑娘行,现在还是算了吧。你自己的专业学的怎么样?”他口气傲然,挑眉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也十分轻蔑:“你知道孟章说的asco年会吗?听得懂新报告的each3期试验结果是什么吗?” 陈楼眉心一跳,还没说话,就见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握拳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问道:“什么都不懂的话,天天来肿瘤科教授的家里就不觉得害臊吗?” 陈楼:“……” 吴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一旁的吴爸爸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李默说完这话久之后就坐了回去,目露讥诮,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陈楼顿了顿,心里明白对方这是来者不善了。 他当然知道asco年会是什么意思,只是即便他回答了这一个问题,李默必然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他。他现在的学识和专业的确不够应付他,而李默的目的也不是来考察他的学习。 他看起来不过是想羞辱陈楼而已,甚至可能的话,他是想把陈楼从吴家赶走。 陈楼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不觉有些惆怅。他上一世的时候多亏李默照顾才在公司安然度过了那两年。虽然他始终对这位领导有所忌惮,但是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来讲,当时的李默对他的照顾不比现在的吴家爸妈少。 这一世他虽然一直想离对方远点,但是说什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午饭难以避免的五人同桌,陈楼之前都尽量避免和李默的正面冲突。后者说什么笑什么,他全当没有听见,只低头假装玩手机。谁知道吃饭的时候李默又是旧事重提,再次拿着学术上的问题为难陈楼。似乎执意要让吴家爸妈认清陈楼的真面目。 吴爸爸打岔过一次没能成功,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陈楼最后被逼问的没法,顿了顿,只能说道:“我对这些不是很懂,毕竟不是这个专业的。但是我学药的,对别的了解的可能多些。比如环丙沙星这种注射液,厂家对大客户是一瓶1.7元,医院销售一般是20元,如果能有人供货并解决增值税发票,利润一点都不低。之前就听说有人找到门路,手里没有喹诺酮和首乌注射液这些的时候,转用了环丙、丹参代替,很是发了一笔财。” 李默顿时脸色大变,猛的抬头地盯了他一眼。 上一世陈楼知道李默的不少小动作,比如他曾经为了抢占市场,李代桃僵的从别处进货,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把某地的药品全部“升级换代”,又破坏了老同事建立的营销链,把那块市场的负责人硬生生的排挤出去,安插了自己的手下……这也是为什么李默对他很好,他却始终有所防备的原因,李默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在亲朋好友面前是伪君子,在敌对面前就是真小人。 只是算起来现在李默估计刚进公司不久,这种手段还玩的偷偷摸摸,而且在亲戚面前他也一直想维持着自己正经上进的表象,并不想让人知道太多背后的龌龊。 后半场果然吃的安生了很多,李默心里有所忌惮,终于不再言语。陈楼也当看不见,只是心里到底膈应,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招惹了一个计较的对头,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以后离这人远点,再也不要打什么交道。 他这么想着,本来有点疲惫懈怠的情绪便会多少好一些。于是又继续去翻书做题,恨不得把希望两个字刻在一本本的大部头上。 这期间关豫给他留下的储备粮也算立了大功劳,陈楼自己也知道总吃泡面不健康,但是家里没冰箱,他又想图省事,所以速冻的东西一直只敢看看不敢往回带。关豫出去旅游的这几天正好c城降温,那些速冻水饺汤圆小馒头,个个都在室外冻的梆硬。 陈楼这次算是有了经验,关豫的字条被他翻出来又看了两遍,当然他丝毫没注意到这里面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他只记住了单子上的几样食品名称,打算下次去超市多采购一点。后来第二遍读起的时候,又觉得关豫写的有点啰嗦,索性自己重新誊抄了一遍,把原来的字条给扔了。 至于对方出门旅行这件事,陈楼还真是一点都不失落的,甚至确切来说,他有点羡慕。 哈尼梯田在上一世的时候被列入了联合国的世界遗产名录,陈楼曾被当时报道里的照片所惊艳,一直想去看看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行程。 这次吴嘉嘉和岑正能去那边也是偶然,他们原本是要去罗平看油菜花,后来在昆明一家店里吃米线的时候,偶遇了一队摄影发烧友,询问之下才得知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于是当下拍板决定跟着一块去看梯田。 只是风景虽美,路途也是着实艰辛。陈楼有两次拒接了关豫的电话,后来后者便放弃了电话沟通,开始拍照片发彩信过来。 陈楼被彩信的声音闹的不胜其烦,心里又忍不住好奇,一张张打开去看那边是什么样子的。结果第一天的时候他就有些无语了——关豫拍的照片有大半都是糊掉的,其中有几张能勉强辨认的也都是山路,早上是山路,傍晚发过来的也是山路。 - 关豫也对这个表示十分无奈,他上一世虽然没有来过云南,但是也知道这里风景如画。关峰这次嘱咐他多带些随身生活用品的时候他还觉得啰嗦,毕竟他身上有钱,一路上住就在酒店,出门就包车,缺什么在当地现卖,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所以他不仅没有准备那些用具,出发之前也只是买了到昆明的机票,想着下了飞机之后再问岑正怎么就好了。谁知道事实证明他简直不能更天真,岑正已经提前到了目的地,跟他电话沟通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你到昆明了是吧?先找个酒店住下吧。住下之后明天一早去客运站,昆明直达元阳的车比较少,建议你走另两条线路,一会儿你先看看选哪条。第一条是我和嘉嘉走的,从南部客运站坐昆明到建水的车,车程大约四个小时,到建水后再转建水到元阳的车,也是差不多三四个小时,我们俩现在在新街镇,也就是元阳的老街,你如果到是在这里下车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如果你坐了在南沙下客的车,你还得继续坐车过来,车程应该一个小时左右,但是这个发车慢,可能要等很久……” 关豫:“……”关豫接电话的时候背着背包站在街头,过往的行人很多,旅客也不少,但是他觉得应该没有人是比他还懵逼的。再好的路坐大巴车八九个小时都能把人逼疯,更何况云南的路况……话说他为什么不查查目的地再说走就走? “另一条呢?”关豫震惊道:“你不要告诉我另一条也是要坐车一整天!山路啊!妈蛋会死人的懂不懂!你为什么不直接送我个绳子让我吊死!” “别这样啊,”岑正不太厚道的笑笑,“另一条线路是去东部客运站,走个旧,路程短一点,六七个小时吧……体验很独特的,你坐坐就知道了。” “个旧,个你大爷的!”关豫欲哭无泪道:“我来散心的又不是来散架的。” — 关豫心里苦哇哇的,虽然他完全可以选在在昆明呆着,或者另报一个当地的旅行团,随便去丽江或者哪里看看,但是一想到他之前既然已经和岑正说过,现在临阵脱逃未免有些太丢脸。 男人嘛,坐个车吃点苦,又有什么要紧。于是他天真地选择了岑正给他的第二条路线,又在隔天的一大早踏上了去元阳的路。 于是当天他发给陈楼的风景照,基本全是糊的。 而这天晚上,吴嘉嘉给陈楼打电话的时候,是这么笑话他的:“哎吆,你不知道关豫今天坐车到最后,崩溃的吆,给我们家岑正打电话,声音都被磕的一顿一顿的,跟收音机没电了似的,哎收音机没电的声音你知道吗?”她说完之后就捏着嗓子一卡一卡的学。 陈楼看着跟垃圾短信似的彩信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诧异,“为什么会这样?” “盘山路呗!”吴嘉嘉哈哈大笑道:“最后一段路盘山往下,路况也不好,所以车子都是一蹦一蹦的。后来他被颠的没脾气了,断断续续的跟我们说,‘我、觉、得我蹦、蹦、跳跳,整个、人都、可爱了、呢……’” 第44章 关豫在云南一待就是七八天。他跟着岑正他们上山下山,走走停停,刚开始的时候还很不适应,他没带什么洗漱用品,有些地方的客栈连厕所都在外面,吃饭都要走好远去别家,他便只能灰头土脸的挨着。日子一长,他竟也适应了这种邋遢的日子。 后来从元阳返回昆明,再一路往前转战丽江,小游泸沽湖,到了拉市海,沿途终于补充了物资,住宿也开始从客栈换成了酒店,关豫换了衣服又找了个地方剪了头发,这才渐渐有了一点旅行的样子。 剪头发的那天是元宵节,吴嘉嘉在酒店里睡美容觉,关豫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小店进去,坐下就要求剪圆寸。岑正在他后面笑着提醒说:“大正月里不是讲究不剃头吗?” 关豫说:“我舅舅才不信这个。他去年不是刚跟我舅妈离婚吗?年前就找了个小的,二十六岁的小模特,比我表哥都小。人老了脸皮也厚,小模特人前人后的总喊他爸爸,把我们家人膈应的不行。他都这德行了,还怕什么正月剃头啊?” 关豫平时不怎么说亲戚家的事情,岑正虽然也多少听说过,但是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于是笑着说:“人老了,谈恋爱都跟老房子着火似的不要命。不过你这舅舅虽然风流,但是总比你这样强。你看你出来几天了,路上同伴搭讪你也不理,晚上酒吧你也不去,就知道白天用你那手机拍照发彩信……话说人是不是都没给你回啊?” 陈楼从第一天收到他的彩信起还真是没回复过,但是关豫这个手机自带了回执的业务,对方看信息的时候他会收到通知。 关豫哼唧了一声眯着眼道:“有回复,每条都有呢。” 岑正:“……” 关豫从镜子里瞄了一眼岑正,看他一脸不相信,也怕说下去就要戳穿了,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跟嘉嘉都要出国啊?” “嗯,我的材料已经递过去申请了。”岑正说:“但是嘉嘉还在犹豫,她从小没离开过爸妈,总怕想家,也怕在外面不习惯。吴叔叔那边虽然态度很明确,但心里肯定也不舍得。” 关豫知道他们上一世最后还是出国了。岑正的出国打算是从高中起就有的,准备也做的十分充分,学校也都提前联系过。关豫还以为他和吴嘉嘉出去的理所当然,没想过之前也会经历犹豫纠结的这一节。 “万一她最后又不想出去了呢?”关豫忍不住问:“你还出去吗?” 岑正愣了一下,诧异道:“为什么不去?” 关豫:“……” “我们俩虽然才确认关系不久,但是之前已经相处了两年了,彼此了解很深,不会担心所谓的异地恋。”岑正笑笑,顿了一下又敛起表情道:“更何况感情和事业同等重要,非要做比较的话……你想想,有几个女孩子愿意守着穷鬼过,上下班挤公交,又带孩子又挣钱?又有几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孤独终老的?这些话虽然说起来难听,但是事实,毕竟童话故事里的主角都是王子和公主,你什么时候听过放羊娃和村头二丫了。” “我听什么童话啊,”关豫下意识的反驳道:“谁说放羊娃和二丫就不能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是能在一起,”岑正不过随口一说,看他这么较真忍不住笑了,不过还是认真道:“但是在一起不意味着结束,以后结婚生子,养家糊口,处处都是日子。一针一线柴米油盐都是花销,有钱总比没钱好过些。别的不说,上有老下有小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小病小灾,没钱的去小医院,有钱的就能去大医院,到了生死关头动手术砸药养的时候,可能二三十万就能差出一条人命。” 关豫听的有道理,心里却忍不住浮起一点情绪,叹了口气道:“我没事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苦日子他不是没经历过,心里落差也有过,岑正说的句句在理,他也的确无法反驳。只是这段日子闲下来,他就总是动不动想到以前的事情,继而莫名其妙的失神。 当初跟他初识,结结巴巴做自我介绍的陈楼,为了给他做个蛋糕每天偷摸回去做试验的陈楼,那个把他的毕业证心疼的捂在怀里,递出自己毕业证的陈楼……还有后来……去酒吧买醉的陈楼……这些过去像是一场华丽又仓促的梦,关豫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其中的某一场景,却又在意识到那是过去式之后而感到惊慌而无措。 他总是忍不住想,他和陈楼争吵过那么多次,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这次就过不去了呢。是不是只要自己再撑一下,对方就有回头的可能? - 陈楼看着手里的圆寸头照片,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 这几天路鹤宁也偶尔会发彩信过来,也是附加的照片,只是内容多是风景文物,或者上海街角弄堂的特色小吃。 陈楼起初不太习惯回复这种彩信,毕竟上一世他用智能机用惯了,照片传输和文字同样方便,图像的分辨率也高。但是路鹤宁偶尔会打电话问他收到了吗,他这才渐渐改了习惯,每次回复个表情或者ok过去。只是对关豫的信息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回复,每次忍不住好奇点开看看,但是也就看看而已。 元宵节一锅,返校的学生也多了起来。陈楼的手机开始越来越热闹。 他宿舍里的人这两天基本都到齐了,临床的马上要开始为期一年多的实习,而他们几个快要毕业的也开始跑医院跑招聘会。每个人回来之后都会问了一下其他几个的情况,最后合计合计,决定既然现在大家还有空,不如简单的小聚一下。 陈楼在家闷的也久了,于是痛快的换了衣服出门,几个人晚上吃饱喝足,一直到九点才散。 回家的时候难得起了轻悠悠的小风,陈楼心情舒畅,甩着钥匙就上了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前两天让邻居家走亲戚的孩子给打坏了,黑漆漆的也看不清路,陈楼走熟了也不觉得怎么样,直到要开门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来照锁孔,这才发现一旁竟然横躺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在地上坐着,脸上有一道道的脏污,看样是刚哭过。 陈楼的一颗心脏差点被这人吓的炸了,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了出来:“小慧?” 不久前搬走的老邻居又回来,只是显然状态不对。陈楼看她的样子十分颓靡,于是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犹豫了一下,就要给大成打电话。 小慧扭头看到,却突然凄厉道:“不要找他!你找他我死给你看!” 声音尖锐,神情扭曲,陈楼看她状态吓人,顿了顿只能叹道:“那你先去洗把脸吧。” 十分钟后小慧坐在了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摆着陈楼找出来的一把梳子,只是她也不用,任由头发乱糟糟的披着。嘴里又恶狠狠的说着各种诅咒的话语。 陈楼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始末,大概就是大成上班的地方新来了一个女服务员,长相身材都很棒。小慧起初不知道,后来有次去找大成,见他在替那女人干活便有些不乐意。后来年底结算,那女服务员新来犯的错不少,东西也打坏了几个,扣来扣去工资基本就不剩了。女服务员委屈的掉泪,于是其他几个同事就替她分担了一点,其中大成分担的又最多。 小慧心里委屈,忿忿道:“他就是看上了那个狐狸精!他一个月才多少钱啊凭什么就给别的女人啊?我自己在家省吃省喝的,他怎么不考虑给我和宝宝多买一点营养品呢!”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看他就是心里往外拐了,指不定跟那女人都干了什么呢!” 陈楼对这样的家务事十分无奈,是非对错也没法评。 他心里想,从大成或者大多数男人的角度来看,遇到美女心猿意马一下几乎是理所当然,而这样的照顾举动,如果说有什么龌龊那多半是在冤枉人。可是你要是给他换个糙汉同事或者更年期大妈,他也必定做不出这样的“照顾”。说到底心里肯定是有什么心思的,只是心思归心思,而当事人未必想过付诸行动。 而对小慧来说,虽然她的做法是基于自己的直觉,而女人的直觉十有八九又是准确的,但她现在的表现依然难逃大题小做故意发挥之嫌。这时候聪明的女人都是二两拨千斤的,况且大成平时对她也不错,动辄闹着要死要活,无意是在加速俩人的矛盾激化。更何况大成只是帮了个忙,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现在就闹腾发作反而更显理亏。 陈楼叹了口气,忍不住又转念一想,真碰到事情上,能有多少人是能冷静自持地去拨千斤的?这会儿看别人看的透透的,但是上一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歇斯底里不依不饶。那时候他吵架扭曲的面孔不见得比小慧好看多少,同样的是情商太低,做法愚蠢,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除非小慧能狠下心,真的断了关系,又或者早点移情别恋另择良婿,否则这件事的结局必然是一方认错,俩人和好。 然后在之后无穷无尽的日子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样的痛苦纠葛。 陈楼觉得自己有些悲观。 小慧又是哭哭啼啼的一阵,一直到半夜才在沙发上睡着。陈楼犹豫了一下,从关豫屋里拿了一床新买的被子出来给她盖上,见她始终捂着肚子,又叹了口气,拿着钥匙到了楼道里去吸烟。 大成肯定是要通知的,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而自己又是个男的,多少还是要避讳一些。幸好上次他换号的时候存了对方的号码,陈楼先打了个电话,见没人接,又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发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连十几分钟过去也没有什么回应。陈楼等了很久,忍不住又去伸手摸烟,瞥见脚底下的几个烟头,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只轻轻的叹了口气。 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屏幕上飞进来两条短信,他松了口气,忙点开看,却发现不是大成发的。 第一条来自关豫,语气依旧故作轻松,本质是在打探:“你睡了吗?我现在在拉市海,买了好多玛咖,回去给你一半帮我吃了吧……” 第二条是路鹤宁,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后天回去,来接机吗?” 陈楼按着手机,犹豫了一下退出去,又点进来,脑子里一会儿是关豫顶着圆寸头的傻笑照片,一会儿是小慧枯坐在他家门口的样子…… 输入,编辑,添添删删,最后只发了两个字过去——“好的。” 第45章 去接机的这天天气不好很好,预报里说是有强降雨,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广播也屡次提醒今天的风力有多强。陈楼原本打算拿两把伞,后来想到路鹤宁这次和他家人在一块,多半是直接去地下打出租车走的,拿伞就没什么必要了。 而且他今天的衣服,也的确不适合在外面走,里面是件新的白色衬衣,外面的外套布料也经不起水。今天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陈楼自己都有些恍然,他很少这样不顾温度衣着讲究的出门,形象气质的确看起来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眼底有了黑眼圈,看起来也颇为严重。 陈楼想到这,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偏头看了自己一眼,越看越觉得厉害。 这个没什么办法,他本来作息就不是十分规律,小慧在的时候他更是睡不好,总觉得她的那个肚子看起来很吓人,又生怕自己睡熟了,对方再出什么意外。 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昨天大成来接小慧回去,前者身上带着陈楼熟悉的酒吧的烟熏味,后者则是带着陈楼最熟练的仇恨表情。小两口不可避免的再次争吵,又上演了一番你死我活的闹剧之后,傍晚终于消停下去,手拉手的告辞了。 陈楼看着可笑,又忍不住松了口气,在俩人走后赶紧趴回了床上去补觉,却又总睡不踏实,整晚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陈楼知道,他是在小慧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甚至那天晚上,他一时烦乱,答应了路鹤宁去接机的同时,也隐隐有了移情别恋让关豫早点死心的想法。 好在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他做不来,也接受不了。只是短信已经发出去,他不想出尔反尔,于是接着给路鹤宁回复了一条补充解释的短信,大意是自己去给朋友送机,所以那天正好在机场。潜台词便是我不是特意过去接你的。 他发完之后如释重负,再次翻着手机等回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闹了一个乌龙——他的第一条答应的信息,回复给了关豫。 这样看来就成了关豫问他吃玛咖吗,他说好的。路鹤宁问他你来接机吗,他说送朋友去机场,可能正好在。 陈楼:“……” - 陈楼给自己挖了两个坑,到了机场后又收到关豫的短信,说是自己一会儿去坐飞机了,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就能到家。这两天是返程高峰期,尤其以学生居多,其中半数都是和关豫一样出去玩,不到最后一天不返校的。陈楼不太理解他们的这种想法,又觉得一个要出发的人说“不出意外”这样的词有些不吉利,顿时连回复都懒得给了。 路鹤宁的航班准点到达,陈楼在到达大厅接到人后,也见到了路鹤宁的极品妈妈。 宁妈妈的胳膊上挽着一个方形手提包,身上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毛呢套裙,五官精致,保养得当,的确很有古典美的感觉。只是态度有些轻慢,陈楼发现他在叫阿姨的时候,后者抬眼的角度十分微妙,有点纡尊降贵的意思。 宁珊早已经笑嘻嘻地很陈楼打了招呼,又在她妈没看见的角度,冲着陈楼做了一个鬼脸,显然很不满她妈的做法。 路鹤宁也很抱歉,几人一同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拉了下陈楼的胳膊,俩人便故意放慢了两步,落在了后面。 行李都堆在行李车上,路鹤宁推着,陈楼侧过脸数了一下,四个大的,最上面还有两个迷你的。加上前面宁珊手里推着的两个,不仅有些吃惊:“你们这么多行李?” 路鹤宁笑笑,神情有些无奈:“要不然请你来帮忙呢,我一个人还真有点吃力。”他抬头示意了一下宁珊的方向道:“我和珊珊的东西都在她手里的那俩箱子里,这几个都是我妈的。” 他说到这见陈楼瞪大眼,不禁笑道:“觉得夸张吧,其实告诉你啊,我以前出门也这样,只要是三天以上的行程,随身的行李只要要两个箱子才够用。” “放什么啊要用这么多?”陈楼愣了愣。 “衣服啊,每天的衣服,从内裤打底到外套,配套的鞋子,随身的包,有时候还要考虑到天气情况,出席的场合,周围人的品味,一天至少一身,脏的净得也不能搁一块。除此之外还有定型啫喱,香水,喷雾……” 陈楼嘴巴越张越大,路鹤宁笑道:“苍蝇要飞进去了。” 陈楼:“……”他默默的闭上嘴,顿了顿又问道:“那按你以前的习惯,你这次出去得十几天了吧,那得带多少行李?” “这个没准,”路鹤宁说:“尤其是去亲戚家,一般带一半买一半,在那边跟他们出去逛街的时候跟着一块买新品,买完了穿不了再买行李箱,有时候去的时候两个回来的时候变四个。”他笑了笑说:“所以这次我妈不乐意了,觉得我给她丢人了。” “何必呢,”陈楼不理解,示意他把车子给自己后道:“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对啊,但是道理都懂,要改变却有点难,”路鹤宁看他接过车子,顿了顿解释道:“我之前接触的人……都是那样的,不过他们有资本,我没有,所以相较之下,我其实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之前珊珊对此也颇有微词,但是她性子软,又怕说重了我多心。” 陈楼点了点头:“她的确是个好妹妹。” “嗯,”路鹤宁微微笑了下,“也多亏她认识了你,要不然我现在还执迷不悟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陈楼说:“是你自己想改变了。” “没有你的话还是挺难的,”路鹤宁偏着头想了下,看着他说:“打个比方,我以前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甚至眼小嘴凸一脸麻,但是有次化妆之后呢,形象气质天翻地覆,周围的人赞不绝口,每天夸我是美女。一天两天这样,我可能会觉得是惊喜,但是时间一长,我就会觉得,那些赞美让人上瘾,我不化妆就活不下去了,素颜的我根本不是我。” “然后呢,”陈楼一听他的比喻就乐了:“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了另一个眼小嘴凸一脸麻子的我,就醒悟了?” 路鹤宁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的比喻不太恰当。 俩人忍不住对着笑了一会儿,宁妈妈和宁珊已经走的没影了,路鹤宁难得微露囧色,说道:“你等下哈,我想想怎么圆一圆。” “不用圆,我知道你的意思,”陈楼笑道:“总之这是个好事。” 俩人有说有笑的到了出租车的排队处,宁妈妈和宁珊排在最前面,和他们隔了几个人。宁珊看路鹤宁过来之后连忙挥了挥手,示意他分一个箱子过去。 陈楼在后面排队等着,看宁珊的车开走后忍不住问:“你们俩刚刚嘀咕什么呢?” 刚刚宁珊指了指他,不知道和路鹤宁说了什么,惹得后者也看了他一眼,回头拍了宁珊一巴掌。 路鹤宁笑了笑,看了他一眼道:“她让我问问,你今天这么打扮,是为了送朋友还是为了来接我。” 他说完饶有兴趣的盯着陈楼的脸看,陈楼啧了一声,转开脸道:“当然是送朋友,接你的话是干力气活,换什么新衣服。” “听起来很有道理,”路鹤宁却似笑非笑的说道:“是除夕夜给你做饭的那个朋友吗?”他看陈楼微微一愣,又补充道,“说话挺有意思的。” 陈楼心里一跳,这才想起关豫那天傻呆呆的回复,这事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也就当个笑话笑笑过去了。但是路鹤宁心思缜密,一来一往间别的不说,至少也摸清楚了他的取向。 想到这里他又难免的想起了关豫。 大约那天他的回复超出了后者的预料,他发现自己闹了一个乌龙之后有些郁闷,便关了机回去睡觉。第二天开机的时候却一连收到了四五条信息,都是一早发出的。有诸如“听说玛咖能壮阳我要不要多给你买一点回去”这种能气死人的后续,也有“你早饭吃了吗”“这几天天气怎么样”之类的废话。 陈楼并非全然无情,从一开始关豫的每次示好和示弱,都在勾着他之前为数不多的一点回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大约出了问题。其实也不算多严重,比如关豫每日都发照片的行为让他觉得十分熟悉,随之隐约的情绪也十分让人触动,只是他细想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记得有过这样的经历。诸如此类的事情之前也又发生,陈楼一开始还没在意,这几天试图回想的时候却发现很难。 他是真的记不起。 陈楼很快便放弃。他觉得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来说,对关豫的心软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很难说他们两个谁才是被困在过去的那一个,陈楼记得曾经有个很有名的四格漫画,一个人拥抱仙人掌,后来带着满身的刺和伤口离开,后来第二个人过来拥抱,和没有刺的仙人掌幸福快乐的站在了一起。 那幅漫画曾经在网络上引起各种争议,从而衍生出了不同形式的心灵鸡汤和爱情金句。彼时陈楼还觉得带刺离开的那个太傻,白白把好东西留给了下一个。可是如今对号入座,他才发现其实回头远比离开困难的多。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从机场出去没开多远,豆大的雨点便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空气很快变的有些憋闷,路上的可见度也很低。 陈楼自从上车后就一直沉默,路鹤宁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陈楼是满腹心事,又离着这个世界很远的。 那样的神情有些飘忽不定,无论是看着窗外的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都带着一点莫名的怅惘。他轻咳了一声,想要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就听到出租车正在播放里的情歌里,插播进来了一条新闻。 “……日,云南昆明的长水机场引桥垮塌……” 陈楼的视线迅速收回,随后瞳孔在瞬间似乎急速放大,路鹤宁恍惚了一下,再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后者的神情似乎十分正常,只是脸色十分苍白,骤然间吐出的话也让人吃了一惊。 “师傅,”陈楼说:“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我下车。” 第46章 出租车马上就要进入高速了,司机十分不解地看了陈楼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后面,又往前驶出了一段才在路边停下。 路鹤宁十分吃惊,扭头看着陈楼,又见外面雨势正急,忍不住道:“有什么急事吗?让师傅从下面绕一圈送你回去吧,外面的雨太大了……” “不用,”陈楼打断他,整了下衣服,推开车门的时候不忘致歉,低声道:“抱歉,这样你们只能走下道了。” 路鹤宁忙说没关系,再想问什么,陈楼已经下了车,大步的朝机场的方向走了回去。 出租车打着双闪在原地停了会儿,路鹤宁半晌后反应过来,再扭头去看的时候,身后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陈楼的一只手在衣兜里紧紧地攥着手机,大雨瓢泼而下,很快把他的衣服淋得湿透。他刚开始还是大步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起来。眼前明明没开出多远的路似乎被拉的很长很长,脚底也有些发飘。他跑进机场大厅的时候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陈楼这才发现自己落脚的每一处都会形成水洼。 他抖着手摸出手机,奇异的是手机竟然十分干燥。电话打出去的时候陈楼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哆嗦,又紧紧抿住,眼神胡乱的瞅着哪里也不敢放——电话里果然传出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 陈楼的心跟着一点点的沉下去,恍惚间又似乎始终有一口气撑着,快走两步跑到了服务台处,没头没脑的径直问道:“同志,今天昆明的机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对方也愣了一下,问他:“你是要买票吗?”又看他浑身湿透身后也没有行李,微微诧异地皱了下眉头。 很快有人越过陈楼去咨询其他事宜,陈楼心里惶惶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那条新闻他都没听清楚全句,现在复述也说不明白。更何况服务台是服务台,又不是信息发布中心,即便外地机场真有事情,她们一直站这着又怎么能知道。 陈楼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是能上网的,他不太熟练的找到那个的图标。谁知道刚刚输入了昆明机场几个关键字之后,进度条还没加载完,页面便卡住不动了——这时候手机上网扣费相当严重,陈楼没办过流量包,平时话费也相当节省,说什么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停机了。 刚刚的小姑娘回头看他还在,大约见他表情不对,伸手挥了挥喊:“你好?你没事吧?” 陈楼怔忡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看着又像是要无助地要哭出来一样。小姑娘立刻联想到了许多赶不上飞机的,找不到亲人的,又或者其他无助求救的案例,没头没脑的先安慰道:“去昆明的航班还有的,您到前面的航空公司柜台买票即可……如果接机的话……最近一班从昆明飞抵c城的航班还有十五分钟抵达……” …… 陈楼再次回到到达大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从出口处走出来,步伐稳健,神情欢乐。 陈楼定定地看着他,再三确认了他的衣服对,鞋子对,背包也对的时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 关豫没有往这边看,迈着大步精神抖擞的往负二层的停车场走。 陈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墙上愣了会儿神,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脚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了一小撮水洼,鞋子里灌满了雨水,这会儿才觉得脚底扎的慌。再往上看,裤腿胡乱的裹着在腿肚子上。羊绒的外套现在已经没了型,崭新的衬衫歪歪扭扭,扣子也不知道什么跑丢了两颗。 “真不结实,”陈楼心想,“明明新买的,这才穿上就丢了扣子,以后不买他家的衣服了。” 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机场里的旅客来来往往,陈楼看着一处空地除了会儿神,半晌后又抬起胳膊,压在了眼睛上,对自己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这个时候的昆明机场还在原地址,垮塌的是新机场引桥,都还没有建完,和关豫能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报道里的日期明明是1月份,今天凑巧说起大概也是要讲事故调查的结果,自己怎么能听风就是雨,火烧火燎的往雨里跑,都不知道和司机或者路鹤宁确认一下。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又想到刚刚关豫的样子,眉目清隽,侧脸极为英挺,大步流星走出来的样子也颇有气势,唯一让人遗憾的是神情依旧很小孩,眉梢眼角没有一点的稳重气。 以前陈楼格外喜欢他这一点,关豫不像他,有什么事情喜欢默默去做,然后从对方的反应里来提取信息。关豫是想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就做什么,心情好坏全写在了脸上,真正的恣意又洒脱。以前陈楼喜欢的时候,觉得他这是一片赤诚。现在看起来却又突然无名火起,觉得不过是缺心又少肺。 —— 缺心少肺的关豫走了两步,心里还是不死心,又拿着手机打了一遍电话。 依旧提示已欠费。 手机上收到的来电提醒里,陈楼的号码赫然在列,关豫起初是高兴,等打不通之后又觉得着急,立马给了岑正号码让他帮忙充点钱。只是岑正虽然答应了,关豫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办好,这会儿掐着表在一边等了三分钟了还是没冲上,立刻就有些呆不住了。 他一连问了三四个人机场有没有充话费的地方,对方均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也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关豫想了想,鬼使神差的又背着包拖着箱子往回走,想找个工作人员问问。 抬头看到一个背影从2号出口走出去的时候,关豫几乎都要傻眼了。那个背影像极了陈楼,可是关豫心里又觉得肯定不是,等再想仔细看看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他一边念叨着怎么可能是他,却又忍不住拔腿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陈楼在大巴车前站了站,下意识的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衣服,犹豫了一下。 大巴司机在外面抽烟,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说:“没关系,上去吧,回头椅子拆了晾晾就行。” “……那谢谢了。”陈楼惭愧地笑了笑道,“我再吹吹,还有多久发车?” “马上了,”司机接过他的票,突然朝他后面看了看,咦了一声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身后不远处,关豫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正直勾勾地看着这边,见陈楼一回头,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陈楼眉心一跳,匆匆转回身就往车上走,嘴里说道:“不认识。” 只可惜已经晚了,关豫立刻跟了过来。 “这么巧?”关豫炯炯有神的就要往车上去,“你是来接我的吧?是吧?是来接我的吧?你说你下雨天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呢?看看湿的这样多叫人……哎—你别拉我啊……” 司机在后面看神经病一样没好气,扯住他的行李问:“怎么不拉你,你票呢?” 关豫跑的快,根本没想过坐大巴车,也没买票。 陈楼已经充耳不闻的往里走了。 司机又把关豫扯下去,横眉立目地教育道:“好好的小年轻别的不学学什么逃票,快去买票赶下班吧,要发车了。” “……”关豫瞪大眼,见司机已经捻灭了烟头要往垃圾箱里丢,陈楼又坐到了后排去,顿时急中生智朝里面喊:“陈楼!帮我买个票!陈楼陈楼,陈哥!哥!我没钱了!” 陈楼:“!!” 车上坐好的众人齐刷刷回头。 —— 五分钟之后陈楼气的铁青着脸坐在了机场的长凳上,他刚刚顶着众人谴责的目光下车,然而心里到底气不过,闷头扎进了机场气哼哼的往前走。关豫把他拖住之后简直开心的不行,拉着行李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期间俩人又收获无数好奇打探八卦的目光,最后气头稍过,才找了一个不那么丢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关豫一直以为陈楼是来接自己,结果没接到人生气了,这会儿看他似乎好了一点,心疼道:“你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跟我去洗个热水澡吧,洗个澡睡一觉,不然要感冒了。” 陈楼坐在那里不说话,转过脸冲着墙。 关豫早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了,这会儿陈楼不理他,于是举着劝道:“你看你,生我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啊,这多不划算。这马上要开学了,你又要上课又要考研,真生病了多耽误事……” 陈楼其实就是生闷气,这会儿已经想的差不多了,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关豫一看有门,忙手忙脚乱的去扒陈楼的外套。陈楼的外套现在一捏都还是水,好在衬衣已经被体温熨成了半干不干的状态。关豫把那外套接手里,余光瞥见陈楼凌乱的领口下露出的大片肌肤,顿时又有些着急。下意识的把湿哒哒的外套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就去伸手帮陈楼拽衬衣。 陈楼正好皱着眉抬手去按太阳穴,他觉得有些头疼,于是往椅子上靠了靠。 关豫举着双手过来的时候他还诧异对方要干什么。不过随后他就不诧异了。 关豫双手大开的按在他的胸上,脸上的表情比他还震惊,显然是手误了。陈楼一个激灵,皱了皱眉刚想推开他,就见关豫眨了眨眼,随后拇指和食指十分犯贱的捏了一下。 第47章 在没有任何铺垫式的调情又不是彼此心意相通荷尔蒙激发的时候,被人捏一下乳头的感觉,除了疼真的没别的了。陈楼瞪大眼半天后才反应过来,随之而来的恼怒顿时让他想也不想的一脚踹了出去。 关豫却是手贱之后立刻知道踩了雷,往后蹦出了两步远,堪堪避开了那看起来杀伤力十足的一脚。 时间有几秒的静止,陈楼保持着踹直了腿的姿势,关豫也站在远处眼巴巴的瞅着不敢动。 过了会儿关豫先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我我错了,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就是滑了那么一下。” 他刚捏完就知道要坏事,心里却想这肯定是前天喝那个什么粉的缘故,壮阳壮阳壮到了现在,看见人就心猿意马的想要摸一把。只是他这么想着,嘴上义正言辞道:“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是要帮你整一下衣服你看着大庭广众的我是那种不讲究场合地点满脑子就是这样那样的人吗……” 他边说边看陈楼的脸色,巴拉巴拉一大堆之后,却发现后者根本不看他,只是脸色气的发白,眼睛也看着地面,唯独刚刚踢出的腿还朝着他。 陈楼心里暗骂了一声,稍稍动了一下,大腿根顿时疼的不行。 他刚刚怒火攻心,踹出那一脚的时候用了十足十的力,谁知道他太久没运动了,身体根本没有缓冲过来,又加上他今天浑身湿透的冻了半天,那一脚踹出去之后,顿时就收不回来了——陈楼觉得应该是倒霉催地扯到腿了,唯一幸运的是幸好扯到的不是蛋。 偏偏关豫这个罪魁祸首还在一边叨逼叨地念着没完,他一点都不想搭理,觉得自己开口十有八九是脏话。 关豫又说了两句之后见陈楼依旧没反应,心里却有些着急了,能说的都说了,但是陈楼就是不解气,就好像那一脚没踢着他更上火了一样。 他左右看看,见陈楼是真的没有消气也没有走的意思,最后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挪了两下,主动挨到了陈楼的脚上。 陈楼:“……”他震惊地抬脸看了关豫一眼,眼睛都瞪圆了。 关豫却道:“……那给你踹,踹完了消消气行不?” “……踹你大爷!”陈楼动了动嘴,半天后才压着火咬牙道:“我扯着腿了!” 关豫:“!!!” 扯到腿的陈楼半天后才能走,但是姿势也是一瘸一拐的。他本来淋雨之后大惊大喜又大怒,头疼的就有些厉害,这会儿走起路来又不方便,所以听到关豫立刻去订机场旁边的酒店时,他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阻止。 半个小时之后俩人才住进酒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刚刚酒店去接机的车子是临时派的,司机停靠的位置没有遮棚,见雨大便窝在驾驶座上死活不出来。关豫先把陈楼塞进去后又忙着往放行李搁东西,上车的时候也被淋了个透心凉。 他一开始还挺骄傲,觉得借着这个机会,过会儿在酒店跟陈楼一块美美地泡个热水澡也挺好。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办入住的时候酒店开错了,大床房给他开成了标准间不说,洗澡的时候陈楼又坚决要和他分开洗。 “干嘛啊就得分开,不是能站的开吗,那么大的花洒呢,”关豫忿忿道:“而且还有个浴缸呢,不行你淋浴我泡澡,或者你泡澡我淋浴呗。” “淋浴头就在浴缸上面,”陈楼被他聒噪的不行,扭头看他一眼,“我踩你肚子上洗啊?” “……”关豫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哪里了,眨眨眼道:“也行啊。踩我哪里都行,我乐意让你踩。” 陈楼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关豫又往浴室里走了一步道:“你说呢,都听你的,谁站着谁躺着都一样舒服。而且你大腿不是疼吗,我帮你揉一揉按摩按摩,说不定立马就好了……” 这次回答他的是迎头浇过来的一汪水。 关豫蹭洗澡没蹭成,湿哒哒地站在浴室门口听了会儿动静,又想到陈楼专门来机场接他,为了接他还淋了雨,被他捏了那里都没彻底生气,心里没多久就又美了起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漫漫长夜呢。 关豫想的很美,却没料到天不遂人愿,漫漫长夜刚开始,陈楼就有些发烧了。 下午的时候他还特意让酒店给做了份姜汤上来给陈楼发汗,那时候陈楼刚洗完澡,喝完之后说自己感觉好多了。关豫当时看他有些打盹,以为他是累的,谁知道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喊陈楼起床才发现后者的脸红的不正常。 陈楼睁开眼,见关豫着急地在原地打转,看他醒了后说了两句话就要出去买药,忙伸手拉住了他。 “这附近太荒了,”陈楼叹了口气道:“刚刚来的时候你没注意吗,别说药店,出去一里地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那我问问酒店,”关豫一摸他的手,见手心也滚烫,忙说:“我问问,酒店里应该会有常备药。” “这家酒店只有外用消毒的,”陈楼低声道:“内服药品他们怕出事,是不会给的,上一世我和李默出差在这住过两次,问过。” “……”关豫听到这愣了愣,随后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陈楼看他一眼,就见他低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住过这,我本来想去机场宾馆的,那里方便……我就是想起来你跟李默住过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陈楼惊讶的挑了下眉头,虽然有些虚弱,但是眼睛里的询问十分清晰。 关豫有些愧疚,低头说:“你以前被李默叫去出差的时候,我在你后面跟踪过。怕他对你不轨,你们住这的时候我就就开了你们对面的房,我还知道李默开的大床房,后来酒店给错了,给成了标准间他要回去换。” 这一茬陈楼都快忘了,没想到关豫还记得。 关豫瘪了瘪嘴又说:“不过他们也是够一视同仁的,我刚刚在前台也是要的大床房,他们也给错了……” “重点不应该是你竟然跟踪我吗?”陈楼看着他失笑道:“这么幼稚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是捉奸吗?” “不是捉奸,我是觉得李默他不像好人,怕你吃亏。”关豫连忙解释了一句,又伸手抓住陈楼的手,揉了两下后道:“你要是生气了你先留着等明天跟我慢慢算行吗,我先给你退烧。” 关豫不死心的打了酒店的电话,后者果然不提供内服药品,现在外面暴雨倾盆,他也着实没地方买去,只能物理降温。好在陈楼烧的不厉害,关豫不停的拿着小面巾去泡冷水,拧半干之后再敷在陈楼的额头上。 陈楼知道是自己最近宅在家里体质变差的缘故,也不矫情,任由关豫帮自己擦脖子擦胳膊。俩人难得地配合了半天,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关豫第二天是被陈楼拍醒的,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半天后才发现自己躺在陈楼的床上。 陈楼还没起,见他醒了,撑着眼皮指着另一张床示意他滚回去。 关豫又愣了愣,对着近在咫尺的陈楼发了好一会儿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陈楼的被窝里!还搂着! 关豫:“!!”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陈楼依旧困的不行,伸手推他推不动又抬脚蹬他腿肚子,关豫反应过来他还生着病,忙自觉的往后退了退,伸手摸了摸陈楼的额头问:“还烧吗?” “不烧了吧,”陈楼闭着眼说:“你快去那边睡,一晚上让你挤下去两回,烦死了。” 这标准间的床的确很小,俩个人一个平躺一个侧着都有些挤,关豫其实特别不想走,但是看陈楼没睡好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慢吞吞的挪到了另一张床上。 陈楼的确已经不烧了,体温正常了,脸色也正常了。关豫挪到另一边之后裹了裹被子,又侧过身子,直冲着陈楼看了会儿, 忍不住有些发愣。 其实他有些懵,不知道是不是这就意味着陈楼和自己和好了。要是没和好的话陈楼估计都不会和他开一间房,还让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要说和好的话……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又让他觉得如坠云雾,有些难以相信。 楼道里呼呼啦啦的传来一阵拖动行李箱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大呼小叫快走的声音,陈楼被吵的睡不着,皱了皱眉头,翻身叹了口气。 关豫知道这是有人赶早班飞机了,心想早知道这样吵的睡不着,还不如他再回陈楼的那边腻歪会儿。他心里越想就越待不住,正想偷偷摸摸再溜过去的时候,就听陈楼背对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关豫,”陈楼顿了顿,低声问道:“你打算在那边住多久?” 第48章 关豫住这里是关峰临时批准的,他当时本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又因为陈楼一直极力排斥他,所以并没有长远的打算。但是现在陈楼问,关豫直觉自己是要表决心的,所以他咽了口水,立刻表态道:“当然是一直住下去啊。你住多久我住多久,你要觉得这里不好,咱回头就换个地方,哪都行的。” 陈楼却说道:“我个人的意思是不想换,一是为了省钱,二也是图现在的地方还算安静,没有人跳广场舞,玩闹的孩子也少,就是条件艰苦了点,可能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关豫立刻道:“我觉得现在这里就挺好的。” “那就好,”陈楼道:“我平时看书的时候容易忘了时间,做饭的次数应该会很少,不介意的话咱俩分着吃,你做饭不用加我那一份,不然总是你忙我过意不去。” “没事,我喜欢做,”关豫听着听着觉得不对,但是陈楼的意思又是明白无误的要一起住了,他也不敢要求太多,主动提要求道:“我反正没事干,做饭就我包了,要不然一个人的量不好控制,吃不了干浪费。” “……那我洗碗?”陈楼说到这,听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杂,知道自己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起来规划道:“或者定一下时间,五五分工。” “你又不喜欢刷锅洗碗,这个我来吧,”关豫也跟着坐起来,在对面笑的眼睛弯着,提议道:“不过分着做饭挺好的,我都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咱俩死……啊重新回来之前,你都好几个月没给我做过饭了,我想吃你做的葱烧豆腐,红烧黄花鱼还有白菜炒虾……” 他说完咽了口水,顿时有些肚子饿,昨天晚上陈楼发烧他也没心思吃饭,本来没觉得什么,现在一想到陈楼可能会为他下厨,肠胃顿时闹腾了起来,翻滚又叫嚣。 陈楼却愣了一下,转过脸诧异的看着他:“几个月?” “是啊,”关豫说:“原来是轮着的,但是后来你下班回家都太累了,有次还割了手,所以就是我做了。” “哦,”陈楼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随后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这样的分成一三五和二四六怎么样?周日就各吃各的,有什么临时安排再商量。” “没问题,”关豫说:“我一三五七,你二四六,我们要是出去吃就挑二四六。”关豫想到这里又说:“你要是累了不做饭我来也行,但是你老坐着也不好,要起来适当的活动活动,我看客厅里还有空地,要不要买个跑步机什么的,你锻炼锻炼?” 陈楼摇了摇头。 关豫还想说,但是想到陈楼不喜欢他念叨,于是又闭上了嘴。他依旧有些兴奋,手摸摸这里,抠抠那里,咧着嘴也不敢笑太大。 只是陈楼的表情相对来说淡漠不少,看着像是有心事。关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看了陈楼一眼,最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这算是……接受我了?” 陈楼没吭声。 关豫觉得气氛不太对了,他动了动,忽然有些不敢问第二遍,见陈楼欲言又止的样子,忙跳下床说:“那个我知道就行了,咱一会儿回去吧你虽然退烧了但是还是要注意……” “……我接受你做舍友,”陈楼打断他,说道:“我们合租,做个室友吧。” 关豫有些懵,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陈楼。 陈楼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你说的对,这世上长的好看的男人多的是,而我自认除了脸之外,也着实没什么好和你比较的,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在一起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能及时更正对你我而言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说的很慢,见关豫的神色渐渐从兴奋到失望,继而又有些急于辩解的委屈,于是冲他笑了一下,又道:“但是相处久了,你我终归是有感情的,我不否认我也有点余情未了,又或者是心有不甘,觉得之前辛苦经营的七年感情这么一笔勾销太过遗憾……这点上来说,我觉得你应该是和我差不多的。人受了伤,伤口结疤时还会有个痒痒的过程,这个过程过不去,就总会忍不住回头去抠。” “我没这么想,”关豫越听方向越不对,着急道:“我没觉得怎么样。” 陈楼摇了摇头,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关豫第一次看到陈楼眼里饱含着这么多的情绪,他不知道陈楼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又或者听谁说了什么,能让他突然转变至此。陈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深爱的人,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关豫想要再次分辨,却见陈楼转开了脸,轻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陈楼笑了笑说:“一个人如果要自杀,最好按照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程序来,这样一来情绪铺垫充分,意图也说的足够明显,将来事情发生,家人虽然伤心难过,潜意识里却会觉得理所当然并不突兀。而最让人受不了的离开方式就是突然抽身,没有任何的招呼和铺垫……人都是害怕改变的动物,最受不了这种突然变故,猝不及防又足够震撼。 分手也是如此,我们上一世虽然折腾过很多次,但是从未走到过最后一步。又或者说你对我了解太多,知道我那时候是不会离开你的,所以这次回来之后,我的态度让你觉得难以理解,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诧异过很多次,为什么以前我们都能和好,这次我总是不同意呢?” 关豫张了张口,直觉想要否认,可是陈楼说的话句句戳心又无可辩驳。他低下头,盯着眼前的白床单白枕头,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是这样想过。” 陈楼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这就是伤口愈合前的痒痒过程。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受着前世轨迹的影响……” 他指的是关豫在很多事情上没有他办不了的情况,实际上关豫刚回来的时候这种情况十分严重,甚至到了不和陈楼同一个屋檐下都睡不着的地步。但是自从路鹤宁回来后,这样的影响就越来越浅了。关豫察觉到这点之后并没有获得自由的喜悦感,只觉得有些紧张。不过幸好他当时偷偷租住了陈楼隔壁来住,否则陈楼一想,就知道事情在转变了。 “还受着影响,”关豫深吸一口气说:“我去云南这几天天天都睡不好。”他怕自己的说服力不够,又强调道:“你看我半夜都在给你发短信。” 陈楼不疑有他,嗯了一声道:“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合租一段时间能好些。这样我不必刻意更改我的坏习惯,你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试图迁就,我们的饮食作息乃至穿着,各种习惯随心所欲就好。我再陪你走一遭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你也留意一下身边合适的同性,或许你放下之后就不会再受约束了。” 关豫有些不能接受,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同床共枕,哪知道一句话的功夫,情况就翻天覆地成了这个样子。他定定地看着陈楼,想说什么又觉得无力,半天后低声问道:“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呢?你图什么啊陈楼,我们和好了不就什么都好了吗?我不怕被家里赶出来也不怕吃苦,我也不嫌你吃饭快穿衣服少了,以后我不叨叨你了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他说着说着已然有了些委屈的趋势,最后翻来覆去的问,“你为什么啊?” 陈楼陪他沉默了很久,看他这样终究不忍,只能放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有些选择,可能决定的时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将来却要用一辈子后悔,我们都经历过,又何必重蹈覆辙。” 他见关豫嘴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固执的扭开脸不看他,静默片刻后又去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我这样做不是为什么,可能这一生折腾磋磨,也就图个你我互相体谅,各自安好。从此能够悉心经营各自的家庭,不管贫穷富贵,都可以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退房,找酒店约了出租车往回走。大雨已停,路上残存的积水被车轮卷起又洒开,发出刷刷的声音。陈楼借了酒店的铅笔和便笺,回去的时候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这几周的安排,期间又问到关豫的实习计划,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波动。 关豫一切都说好,之后的几天也一切按照陈楼所说的来做。 实际上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按说依照之前的趋势,陈楼能做到如此让步已然不容易。关豫不知道是什么促成了这种转变。俩人能够在同一个屋檐下,又能共同做饭吃饭似乎离着他的所求不远,可是一旦想到陈楼的目的和态度,他又很难安心。 不久之后关峰那边也有了动静,关豫正在联系同学所在的实习单位,被来找他的关峰抓了个正着。 关峰皱眉问道:“你应该找公司实习了吧,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动静,是不好找吗?” 关豫摇了摇头,他上一世图和陈楼在一块腻歪,没有出去实习,最后找人给开了一张实习证明。这一世他心里乱糟糟的没想好怎么办,本能的就按照上一世的顺序做了选择。 关峰顿了顿,叹了口气说:“爸妈的工作我已经努力做过了,他们不可能接受你的取向,目前最好的状况也就是相信你能改邪归正。你知道他们身体不算好,如果孝顺的话,这周末跟我回去一趟,给他们好好道个歉,下个保证。” 关豫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扛着硬要出柜伤害的只能是家人,陈楼的“上吊”理论其实有道理,即便是家庭矛盾上,慢慢磨也比突然强硬要有效果的多。 关峰脸色和缓了很多,又道:“我不知道你能改回来多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放下路鹤宁,既然你有心和他分开,我倒是准备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关豫这才抬头问:“什么很好的办法?” “我看你也没有找家公司好好实习的打算,”关峰递过来一个文件袋,看着他说:“你这专业学的吊儿郎当,本科出去也就是外派非洲的料。所以我给你找了几所法国的学校,你回头看看喜欢哪个,想好之后告诉我。” “什么意思,”关豫看了文件袋一眼,愣住了。 “送你出去啊,”关峰说:“不管你出去能不能学点本事,但是至少能离这边远点,方便你断了念想。我有个同学在留学中介,申请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只要准备好最后的面签就行。” “……我不去,”关豫说:“我已经和路鹤宁断的干净了,我不出去,我在国内就能过的很好。” “你和路鹤宁断干净了,但是陈楼呢?”关峰扶着方向盘,挑眉盯着他道:“虽然你和路鹤宁交往了几年感情挺深,但是不可否认,陈楼长的和路鹤宁很像啊。我先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才想到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让人警惕,还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好了。” 他看关豫脸色骤变,神情冷峻道:“资料你拿回去慢慢看,我给你足够的时间做缓冲。但是你考虑的时间越长,日后从我这边拿到的生活费就越少。” 关豫还处在震惊状态,半晌依旧坚持道:“我不去。” “这里哪有你选择的余地,”关峰笑笑,“我疼你是因为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但这不意味着我什么事情都会考虑你的感受。如果你想像一个成年人一样跟我谈条件,请先回头,看看自己的份量和资本。” 第49章 关豫先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任性这两个字会和自己有关,那天关峰口气强硬,最后给他盖章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愣,然而随后他就隐隐明白了。 倘若按照成人世界来看的话,他的确是任性的。他从小到大算的上顺风顺水衣食无忧惯,因此习惯了花钱大手,也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期望来发展。 可是这些都是又代价的,往近了说他的这些自由所凭的不过是家里的支持,说白了,倘若关峰真的切断供给,他能立刻变成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他的确是没有资本的,远处不说,近处来看财务自由都没有。关豫不是彻头彻尾的不知人家疾苦,这个问题他之前没有想过,如今被人点到脸上,上一世靠着陈楼养活的那段经历顿时清晰了起来。 关豫想起岑正不久前的慨叹,“……结婚生子,养家糊口……一针一线柴米油盐都是花销,有钱总比没钱好过些。”继而又联想到更早之前,他们谈起陈楼考研时所提到的,陈楼的专业能考研自然更好,倘若将来他争气,再读个博回来,那就是天翻地覆的两个世界了。 关豫在关峰走后愣了很久,又沿路走回小区,回去之后并不想回家,觉得实在无趣,也不想走太远,便随地找了一个石凳坐下开始发愣。小区里老爷爷老奶奶开始搭伴结伙的去菜市场,偶尔有下班回来的女人,手里拎着超市的袋子,又有男人匆匆忙忙从楼道出去,不久后再风风火火的提着酱油瓶子醋瓶子往家走,还有借机藏私口袋里捎了盒烟的,神情餍足,宛如得了糖块的孩子。 关豫静默地看着的一幕幕,一直到日头渐渐偏西,人来人往的地方渐渐清冷,随即住宅楼上亮起各家灯火,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想,什么是将来? 之前他太任性,又太理所当然,所以一直觉得最好的将来就是跟上一世一样,和陈楼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的过日子,可是现在细想一下,他的前世过的并不成功,直到最后身上都还欠着银行诸多贷款。他自己没什么,可是如今陈楼前面铺着一条正道坦途,他无凭无靠,又有什么资格去耽误他? - 陈楼很快发现关豫竟然开始忙起来了,最初的时候俩人按照约定分单双日轮流做饭,其实陈楼对做饭实在不耐烦,一天的时间就那么点,早上七点做饭,做完吃好,再去收拾碗筷顺道打扫一下卫生,再快也要八点多了。之后中午十一点又要准备午饭,晚上五点又要准备晚饭。 后来跟关豫再一商量,一日三餐便改成了两餐,最后又退而求其次,变成了只有晚餐是俩人轮流做,早餐凑合午餐外卖。对此陈楼心满意足,又见关豫每次等他做饭的时候神情格外期待,倒也相安无事地换着花样做了一个多月。 刚意识到关豫忙起来的时候是个周四,陈楼做好晚饭之后关豫还没有回来,他便在沙发上背着单词等了会儿,一直等到九点没人,手机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信息,便自己先吃了一点,剩下的都给关豫扣回了锅里。 第二天一早,他刚醒却又闻到了大米的清香味道。关豫神色如常的在厨房里搅着一锅米粥,见他看过来,还笑着介绍道:“我一东北同学给寄过来的五常稻香米。平时很难买到的,给你拿来尝尝。” 陈楼前一天晚上一直到十一点半才睡觉,彼时关豫还没有回来,想也知道必定不是去拿什么东北大米了。只是他现在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味道,应该是刚洗过澡,精神头看着虽然不是很足,但是笑容真挚,眉眼又被清晨的光线晕染的清亮逼人。陈楼沉默半晌,便只笑着点了点头。 这之后关豫的作息又正常了几天,再次晚归是一周之后的周五,陈楼那天一早出门去图书馆,顺道说了晚上可能要和夏明奇吃饭。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得知夏明奇临时有事,便顺道去了趟超市,又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一下,善心大发的给关豫捎了盒他喜欢的甜点。 买甜点的时候陈楼还屡次犹豫,生怕自己的举动显得暧昧不清给人遐想。最后把甜点放进购物袋的时候才勉强说服自己。然而那天关豫却没在家,陈楼回去之后发现家里是空的,喊了两声没有人,便把袋子放在一边,坐在沙发上边休息边等。偌大的一袋子东西,半数以上都是食材,不少是当晚可以现拆现吃的。陈楼买的时候没能想周全,便看着那些东西在袋子里捂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不少东西变了味,才把它们齐齐丢进了垃圾桶,这其中有5元一份的小凉菜,也包括了那份价格贵到离谱的雪媚娘。 关豫也意识到了自己最近已经准时不起来了,他也没有解释自己做什么,也没说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或者短信说一声,便和陈楼商量着能否换成一人一周。 俩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提出来,陈楼搭着眼皮不看他,过了会儿才说:“算了吧,何必这么折腾。我当初提出来不过因为你一直做饭我过意不去而已,现在你有了事情要忙当然更好,不做了吧,你省心我也省事。” 关豫沉默,过了会儿又问:“不然这个月你做,下个月换我。” 陈楼摇头拒绝。 关豫说:“这样省钱。” 陈楼说:“时间也是有成本的。” 关豫顿了顿,又道:“自己做干净也放心。” “一天就一顿干净又放心的能又什么用,”陈楼这次雷打不动。回绝道:“另外两餐吃的调料也不少,不差这一顿了。就这样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可是你明知道我不光是为了做饭,”关豫低着头,挑明道:“你说你可以陪我适应一段时间的,可是现在咱俩唯一的交集就是做饭吃饭,这下再分开了,我连找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说道这里,忽而又自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你突然抽身离去的话,我反应不过来又难以咽下这口气,所以才会死缠烂打。现在你给我机会我们慢慢谈,说白了,不过是给我个时间缓冲而已,到时候你考上研去外地深造,我于情于理都不能继续纠缠你。” 陈楼没做声,手里的筷子微微转了下,最后慢慢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你算过吗,你九月份报名,明年一月份就能考试,之后出了成绩要马不停蹄的准备复试和其他,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现在一直到你考试之前,这期间你备战我不能随意打扰,偶尔你还要回去上课,毕业的时候你还要去拿毕业证迁户口拿档案……这些事情你不可能让我陪着,满打满算,咱俩在一起的时间,一天下来也就六十分钟。你就当兑现承诺也好,当可怜我也罢,你总不能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关豫,我们将来是要分手的,”陈楼捏着眉心,提醒道:“你又何必跟我计较这六十分钟。” “可是我还爱你,”关豫执着地说道:“六十分钟,可能会让我放弃,也可能会让你改变主意。”他说完之后兀自起身,走到了厨房边的小阳台上。陈楼回头,才发现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烟。 关豫抽烟的架势一看就是新手,但是陈楼惊讶之余却注意到他一直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一截滤嘴,烟头却是朝下的。这样的抽烟姿势小心而谨慎,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关豫这种率性妄为的人身上。陈楼看了几眼,突然间有些心烦。 他能看出关豫还是有些变化的,今晚的对话放在以往,关豫顶多会简单粗暴的表态表决心。陈楼对那样的关豫应付的得心应手,就像是打发个不想讲理的孩子一样,甚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俩人并不一致的沟通思路,甚至关豫对每句话的后续反应。 可是今晚的关豫却学会了以退为进,而他最近的行为表现,也渐渐有了一点沉静稳重的样子。 这并不是陈楼愿意看到的。所有的成熟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自己既然决定了要离开,心里便自私的希望关豫最好一直没心没肺的到毕业。 关豫定好俩人的轮班顺序之后已经是几天后的周末,时值三月末,关豫说自己这个月有些忙,下个月同事回来了,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就能多些,所以和陈楼约定单月陈楼做饭,双月他来。 陈楼对此不再发表什么意见,由着他自己决定,最后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同事?” 关豫神情稍稍一滞,随后默不作声的转开了脸。 陈楼这才联想起他最近的早出晚归,又诧异道:“你实习了?” “嗯,”关豫低头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说:“实习了,公司很好。” 他说完之后就转移了话题,陈楼没多想,在月底的时候才明白关豫的实习不是他所想的实习,而关豫所说的公司很好,也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那天关豫回来的很晚,陈楼当时正对着桌子上的菜犹豫是立刻倒掉,还是给关豫留在锅里,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关豫身上穿着一件眼熟的衬衫,陈楼过来的时候一个准备不及,就被他扑了个满怀。最后关豫是被拖回床上的,期间他抱着马桶翻天覆地的吐了很久,又差点在洗手间里睡过去,陈楼半拖半抱的把他弄回床上的时候,冷不丁被他抓住了胳膊。 “陈楼,”关豫撑着最后一点清明,没头没脑地安慰道:“你别着急,反正,有我呢!” 陈楼挣了一下胳膊没挣开,知道他是在说醉话,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松开。” 关豫果然依言松开。 陈楼去洗手间用湿了两条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有些粗鲁的抹了两把之后,又去转身给他找能换的衣服——关豫不知道在什么场所待的,身上烟味和酒味一样臭。陈楼这下难掩诧异,叹了口气问:“你这找了个什么破公司实习?怎么还要应酬了?这个很伤身体的你知道吗?” 他说完之后就见关豫费力地眨了眨眼,又冲他勾了勾手,示意把耳朵贴过去。 陈楼犹豫了一下,慢慢俯下身子。 然后他听到关豫说:“对不起。” 第50章 曾有人慨叹,在婚姻关系中,有时候“对不起”这个三个字的效用要远超“我爱你”。比如男人出轨之事常有,但是如果能用我爱你敷衍一切,他们倒是挺乐意说——我爱你,所以我虽然没管住自己,但是心在你身上,是应该得到你的谅解的。反倒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一旦说出就坐实了自己大错已铸,行为不端,离心离德,对伴侣造成的伤害需要自己洗心革面尽心弥补。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属性,当年关豫对他忏悔反思,说过我错了,也说过我爱你,但是同样少了一句郑重其事的“对不起”。 陈楼缓缓站直了身子,怔忡地看了关豫很久。手里的衣服被他拿起又放下,如此几次之后,终于被他不耐烦的扔到了后者的枕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关豫喝酒应酬开始变本加厉,甚至有几天陈楼睡到半夜一点钟都不见他的踪影。 陈楼也不是刻意的等门,只是上一世俩人都有应酬的时候,关豫回家再晚也没晚过九十点,如今不过是个实习,这样的情况实在不正常。陈楼一直耐着性子等了几次,开始是担心他的安全,后来见他总能第二天一早出现在家里,便索性不管了。 知道关豫的实习情况还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陈楼收到陆哲成给他寄来的家乡特产,烟酒吃食一应俱全,于是分了几份,给了自己的老师高老头一份,又给了吴嘉嘉一份让她捎回家里。 吴嘉嘉回来后才知道过年期间李默的事情,接过东西便趁机和陈楼说道:“我那个表哥李默,你不要放在心上啊。他原本很少来我家的,就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勤快了,跟多孝顺我妈似的。上次的事我妈一直觉得不太好,看你现在不去我家了还念叨了不少次呢,总怕你多想。” 陈楼笑着摇了摇头。李默当时的意图十分明显,话里话外都是陈楼攀着非亲非故的吴家想要往上爬。陈楼之前的确在意过这些,还因为这个刻意减少过自己去吴家的次数,只不过重生之后他反倒想开了,脸皮的事情放一放,事情总有轻重缓急,如今吴家帮助他,将来他知恩图报就是了,又何苦去争那口英雄气。 他想了想解释道:“多想倒没有,不过以后有不少事情要多麻烦吴叔叔是肯定的。现在离着夏令营报名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虽然条件不太好,但是还是想报名试试。” “这是好事啊!”吴嘉嘉笑了笑直接说:“你打算报哪个学校?T大的话我回去问问我爸,看他能不能提前给你联系一下那边的导师。” “……好的。”陈楼没想到这一层,想了想如实道:“我原本是准备着广撒网,多投几家试试。如果T大有门的话你告诉我一声,我到时候注意一下。” 他原本只是担心那两所允许跨专业的学校要求严格,万一要用到教授推荐信的话自己找不到老师签字,毕竟平时不经常在学校,和老师的关系也着实一般。吴爸爸虽然不是他们学校的,但是身份职称足够,能有他的推荐总比自己空着强。吴嘉嘉现在这么说自然是额外之喜,只是他原本打算除了接受跨专业俩家外,把没明确说不接受的学校也一块报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家不成那家成更好。不过如果吴爸爸替他问了路,他到时候就不能乱投了,不然对两边都不尊重。 陈楼想到这里不免又多了点信心,虽说他们医学部是新合并的,但好歹本科是个985,只要不跟同背景的强人碰上,优势还是有的。 吴嘉嘉也在心里合计定了,看他考虑的周全又着实努力,忍不住慨叹道:“我觉得你这次肯定行,我们家岑正都说了你本来就聪明,又肯往正路上走,不像是那谁,简直……”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道话题跑偏了,又忙扯了回来道:“你现在复习的怎么样?” 陈楼却问:“他怎么了。” “……”吴嘉嘉说:“他大概魔怔了……” 岑正一直是关豫的好哥们,又以哥哥自居,吴嘉嘉跟着时间长了也有了当嫂子的觉悟。一开始得知关豫找了个小贸易公司实习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次在一家小饭馆看到关豫穿着一身廉价衬衣坐在那里推杯换盏,旁边是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对面的则是个肚大腰圆的老板。 她当即觉得十分诧异,那家小饭馆口味虽然可以,但是环境嘈杂卫生堪忧,她们几个学生聚个餐还可以理解,像是关豫那桌显然是商务应酬,怎么还会选在那里。 吴嘉嘉对此满腹疑问,后来才得知关豫找了公司何止不入流,简直不正规,实习期没有签订任何合同,关豫干的也是市场兼翻译的工作——主要工作内容是跟着老板拉客户敬酒陪酒,次要工作内容是翻译,身兼多职,人当驴用。 “他倒是挺满足,说自己一个实习生拿到的薪水都要超过人家老员工了,可是谁不知道那钱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喝酒喝出来的。”吴嘉嘉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他又不缺钱,这又是何必……” 陈楼也不理解,只能道:“也可能他就是缺钱吧,这个估计只有本人知道了。” “不可能,”吴嘉嘉切了一声道:“你不是和他住一块吗,还不知道他这阵子经常住酒店啊。” 陈楼不觉一愣。 吴嘉嘉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公司报销呢,毕竟他之前让岑正帮他定了三四回酒店,档次高低各不相同,岑正说他们的工作不可能只陪酒,向来酒色不分家,那几处酒店的共同点就是离着夜总会蛮近的,估计是一条龙服务了。”她说道这里顿了顿,看了陈楼一眼后说:“可是上次他让岑正帮他定临湖山庄,那边需要预付款,岑正怕他吃亏提醒他,他却说是定了自己住的。” 陈楼抬头看向别处,没有言语。 吴嘉嘉道:“听说还要了两晚。也不知道和谁去的。” - 周五关豫再次一夜未归,陈楼以前没太注意,听吴嘉嘉说过之后才明白之前关豫恐怕也是在外面住酒店,一早才回来的。 他心里明白,却又忍不住存了别的想法,慢吞吞地看着单词,一直到了凌晨四点才睡,后来他躺下的时候隐约听到了有早起的电动车声,谁家养的鸟儿粗噶的叫声。结果睡也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做了两个梦天就亮了。 外面依旧是安静中穿插着偶尔的说话和脚步声,窸窸窣窣,让人没来由的烦躁。陈楼瞪着眼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拿过手机,视线在6:30分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心里一烦,就想要把手边的东西扔出去。 好在理智大于情感,他掂量了一下这手机的份量,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发次脾气还不值得这个钱,又十分憋气的放了回去。 只是这手机也不甘寂寞,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呆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嗡嗡叫着振动起来。 竟然是关豫来电。 陈楼看了一眼,想也没想的抬手挂断。过了会儿手机再次响起,他再挂。 第三次的时候陈楼索性伸手去找设置里的静音按钮,刚要点下确认键,凑巧关豫的号码再次打进来,竟然就这么给接通了。 陈楼:“……” 关豫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连着咳了两声才道:“陈楼你在家吗?” 陈楼平声道:“不在。” “那你能帮我回家拿两身衣服吗?”关豫道:“……我昨天喝多了,现在在医院里,不过你别着急,我没事,就是身上挺脏的……我就在市医院东门口等你。我手机电不多了,你到时候——” 陈楼有心想拒绝,刚提起一口气要打断他,就听话筒里突然只嘟嘟嘟了起来。随后再回拨,果然提示已关机。 他不想一大早的往外跑,犹豫了两秒钟之后选择回床上继续睡回笼觉。可是躺下之后又觉得不踏实,最后暗骂了一声,踢着脚去了隔壁屋。 关豫等到陈楼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陈楼磨磨蹭蹭地出发的晚,原本以为周六早上不堵车,谁知道这天邪了门,平时十分钟的车程堵了快半个小时。 到市立医院的时候关豫正和几个黄牛并排站在医院门口,别人都裹着厚衣服缩肩塌背的保暖,唯独他不知道装什么范儿,只穿了一件衬衣,还双手插在裤兜子身姿挺拔的站着。陈楼下出租车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觉得他似乎比年前瘦了一大圈,等近前的时候再看,发现果然是,原本浓眉修目的英俊脸现在又瘦又白,杵在医院门口跟个病美人似的。 陈楼没料到他是真的生病了,皱了皱眉把出发前一肚子的讥诮话咽了回去,只递过去一袋衣服。 关豫忙说谢谢,声音低哑,感觉那动静快要失声了。 “可能吐的太猛,伤到嗓子了,”关豫费劲的解释说:“等一下,红毛让我给你捎了东西。” “什么东西?”陈楼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关豫指了指不远处他的那辆车,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大概是他那个网友?在车里,我原本想昨天晚上给你的,但是,咳,喝多了,今天早上才让人帮我开过来。”他回头见陈楼站在原地不动,愣了一下为难道:“你能在车里,沉住气的等吗?我得,咳咳,慢慢找。” 陈楼皱了皱眉头,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看关豫的样子说话实在费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了车里。 关豫皱着眉翻了翻副驾驶的储物格,找了一圈没有,又绕过车头坐到了驾驶室上。 车门落锁的时候陈楼还愣了一下,随后他就震惊了。 关豫手脚麻利的拉过安全带,开动车子的时候腿也不抖了,声音也不哑了,虽然还是憔悴的不像样,但是那样子明明跟中了彩票似的。 关豫喜滋滋地放了一张英文CD,还不忘嘱咐陈楼:“安全带系一下。” 陈楼:“!!” “你要生气的话到了地方随便你怎么出气,”关豫一边钻进车流一边道:“我之前都看过了,你这两天没有安排,虽然我这么做有些不合适,但是我估计跟你申请你也不会同意的。啊为了不耽误你复习进度,你常看的那两本什么皮书和单词,我都给你买了份新的,在后备箱里。” 他从后视镜里飞快的瞥了陈楼一眼,又道:“但是专家都讲究劳逸结合,一共就两天,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多休息休息。” “你建议个屁!”陈楼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怒道:“放我下去!” “不放!” “不放你大爷!”陈楼简直气的要七窍升天:“你刚刚都是装的?” “也不全是,”关豫立刻咳嗽了两声:“我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那天喝酒太多又吹着了,已经两天了,也没人关心。” 陈楼:“……”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感觉因为昨天没睡觉,今天脑子有点不够使了,昏昏沉沉的。 关豫还不忘在一边解释道:“其实我刚刚也挺紧张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你想要是住院的话怎么可能大早上的跑到医院外面来了……还好你关心则乱,我刚刚走路都快顺拐了。” “……,”陈楼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他压着火,忽然瞥见路边的居民区里有人提着菜篮子回家,顿时灵机一动道:“坏了!家里的火没关,我出来之前做着饭呢!回去回去,天然气开着,要着火了!” 关豫震惊脸,瞪大眼看着他:“……” 陈楼一脸火烧眉毛状回瞪。 “演技好赞,”关豫说:“我早上不在家的时候你连面包都懒得吃,还开火做饭?糊弄鬼呢……而且我昨天就把钥匙给红毛了,有什么事他就过去了,你放心就行。” 关豫顿了顿,见陈楼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出去吗?” 陈楼问:“……我说不愿意你能送我回去吗?” 关豫道:“不能。” “那还放什么屁,”陈楼冷笑一声,顿了顿说:“关豫,你完了。你最好一直把我锁车上,不然你等着。” 他说话的时候关豫正好在开窗透气,风涌进来的时候关豫愣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脸腾的就红了。 “啊,车上啊,”关豫害羞地握着方向盘,陈楼皱了皱眉,就听他扭捏道:“有点不大好吧,大白天的……” 第51章 车子一路平稳前行,最初陈楼还能认得道,等后来发现竟然开上了高速,也不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要去哪里,索性不管了。 倦意渐渐袭来,昨天没来的瞌睡这会儿一波一波的来报到,陈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见车子停在了一处停车场内,再细看,竟然是半山腰平开出来的一片地,大约百米外有几个茅草搭的窝棚,再往另一边看,有其他同是自驾游出来的人正从后备箱里拎着东西,往前面一处走廊走。 山间虫鸣鸟叫,绿草依依,过完年后陈楼多半时间都窝在家里,现在才恍觉已经是四月份,周遭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停车场的砖隙里也钻着几朵小野花,关豫看他醒了,揉了揉鼻根,转过脸问:“走吧?” 他的眼底还有红血丝,下巴也往常尖了不少,只是眼神深邃专注,还带着一点无声的讨好。陈楼刚刚四处打量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标牌,又想到吴嘉嘉之前说的酒店的事,抬眼问他:“这是哪里?” 关豫果然道:“临湖山庄。”他见陈楼点点头,又道:“这里的房间不好定,我提前半个多月让岑正帮的忙,这才成的,你到时候不看别的,就看着房费贵死人的份上,能不能赏脸住下来?。” 临湖山庄是在C城和邻市交界的山上,这边的山势很高,下面又是邻市重点发展的生态园区,瓜果田蔬树苗鲜花,片片相连,绵延数里,开车上来都要费一番周折,沿途又有诸多关卡,是挺有名的密会圣地。陈楼如果打算走出去的话,一路下山再出园区,差不多就得一天的行程。 当然他也没打算出去,这里算的上风景秀丽,又能一睹圣地的风采,不住白不住。 关豫却不知道他的想法,看他眼睛往车外乱瞅,心里不免紧张,强调道:“这里是预付款,住不住都扣钱的。” “你还怕花钱吗?”陈楼让他聒噪的不行,笑着瞅他:“你不是挺有钱,大门说换就换,东西说买就买的。” “……那是之前,”关豫看着他认真道:“那些都是我哥的钱,现在我开始自己挣了,花的都是自己的。而且我要不心疼钱,干嘛大早上的就开车往这里奔。” 陈楼没听懂最后一句,看着他。 关豫顿了顿,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道,“一晚上2200,最早下午两点入住第二天12点退房,这样相当于一个小时100块钱。我们要是来晚了那得浪费多少钱,啊对了,咱现在下去吧?万一能提前住进去呢,就白赚了。” “……有病,”陈楼看他半晌,最后忍不住说,“你绝对病的不轻。”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陈楼还是下车跟他往前台在的亭子里走。俩人都没带什么行李,关豫还有陈楼给捎的两件衣服,但是陈楼什么都换洗的都没带。好在他随身带着身份证,不然真不知道关豫这说疯就疯的行程怎么收场。 关豫把几本新书一块放到手提袋里,让陈楼在休息区等着,他去办理入住手续。陈楼翻了翻那两本沉甸甸的家伙,果然是他平时常看的,这会儿塑封还没拆。一旁有一块等候的中年女人扭头看到书的封皮,轻声咦了一声,转过脸道:“你是医学生?” 陈楼闻声看向对方,弯着嘴角点了点头。 “是打算考研吗?”中年女人也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有想去的学校了?” “有,T大和S大。”陈楼笑笑,这女人身边堆着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皮箱,神色微微倦怠,但是仪态端庄温婉,给人感觉很舒服。俩人简单聊了两句,不一会儿有个头发微秃的男子过来,先是看了那俩黑色皮箱一眼,随后对着女人责怪道:“说好了出来玩,怎么又带这些东西。” 女人只笑笑也不恼,男人无奈,伸手点她:“要实在想带告诉我,我给你拿着,万一累着摔着怎么办?这么沉甸甸的,胳膊酸不酸?” “不酸的,有行李员帮忙,”女人这才起身,扭头和陈楼打招呼道:“小朋友,我们先走了。” 男人这才注意到陈楼,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本黄皮书,愣了愣,随即礼貌笑笑,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关豫这天运气爆棚,竟然真办到了提前入住。那对中年男女走后没两分钟,就有行李员过来帮陈楼提东西,又有酒店专车送俩人上山。 既然到了这里了,陈楼也不矫情,坐在酒店的观光小车里看着风景。以前他还诧异为什么一个小山庄的酒店能贵到这种地步,现在越往上山走,才明白过来这边的客房都是一套套隐藏在山林之中的独立Villa,私密性极高,几乎都是错层安排,相互都望不到一点光影。 酒店客房一共只有不到一百套,硬件配备及人员设置又完全是奢华五星的标准。关豫是趁淡季才定到了现在的价格,如果是五一之后一直到十月底,这里的价格还会翻倍。 陈楼一路听着不免咋舌,俩人到了标有房间号的木牌前停下,又有等候在路边的服务生躬身示意,在前方领路。走过一段木板道之后,才曲曲折折地抵达了房间门口。陈楼刷卡进去,恍然发现脚下是纯木板地,颜色质地十分古朴,像是误入森林树屋,又见着这套房四面无一例外都是玻璃墙体,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树木鲜花,不远处的一汪湖水。 服务生在门口放下行李,又仔细叮嘱了房内的驱虫设备怎么用,如果想要喂鸟的话在阳台哪里放有饲料及食盆,又叮嘱了水果面包等物不要放在露台上,否则会被山上的小松鼠给抱走。 陈楼越听越稀奇,等关豫给完小费后,哪还记得什么绑架和生气,眼睛亮的像是装了星星。 关豫的眼睛也忍不住四处乱撒摸,一边瞅着屋里的各项设备,却依旧装作淡定的问:“要去喂鸟吗?” “去,”陈楼抬头看了看周围,叹道:“他们怎么做到的……哎你怎么想起上这里来了?” “你说呢?”关豫哼了一声,见陈楼转过身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没捱住,立刻就笑了:“你真忘了吗?傻瓜,生日快乐。” 陈楼往阳台走的脚步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豫说:“你最近看书看的太紧张了,连自己生日都忘了。”他也把鞋脱下来,也不去穿拖鞋,赤着脚走到陈楼跟前,忽然蹲下,眨了眨眼道:“来,我背你。” 眼前有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陈楼站在原地怔忡片刻,没过去。 关豫光脚蹲在地上的情形总和脑海里的某个片段不断重合,陈楼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后面的印象却愈发模糊,只能道:“你又在这胡闹,在屋里好端端的背什么背?” 关豫不动,执拗道:“我要重温经典。” “重温个屁,”陈楼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啧了一声道:“今天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有饭没?我要饿死了。” 酒店的餐厅在山顶,需要坐观光车上去。陈楼又没带换洗的衣服,于是最后商议的结果是陈楼在房间里洗澡,关豫上去买饭,顺道问问酒店有没有内裤卖。 他这一去就是很久,陈楼洗完澡没得换,便裹着浴巾躺在正中的大床上,看着外面树涛涌动。此时正好是四月份,山间树木郁郁葱葱,鲜花成片,又偶尔有婉转鸟鸣,陈楼从小就喜欢爬山,小时候甚至因为在山上贪玩想要露宿,害的陈奶奶找了好久。上次去关豫家里,关豫说他们家后面有个小山头,还有农家乐的时候其实他挺心动,只是碍于俩人关系尴尬,只能拒绝。 陈楼想到这里,不免又想到关豫。他有时候觉得俩人应该保持距离,可是又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举动矫情又没有意义。俩人相恋容易相爱难,相爱容易相处难。当初他是全心全意扑在关豫身上,眉梢眼角都恨不得写着我爱你时刻表白,动辄担心后者吃亏或者委屈,真是几乎到了伟大的地步。可是最后这段关系照样分崩离析,勉强维持的不过是那点可怜的物质条件。这其中的原因除去路鹤宁之外,俩人在长久相处中的缺点暴露无遗,恩爱又日渐消失也是其一。 这样想来不免让人对感情之事趋于冷淡,吴嘉嘉曾说过一段十分客观的评语,当时她正要出国,岑正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一应事务,担心她东西太多容易落下,于是勒令她一应用品衣服都不用带,去了之后带她买新的。 陈楼去送机,带着一身的泥和汗,吴嘉嘉和家人朋友一一告别,又哭又笑,最后的几分钟里没忍住,单独拉着陈楼到了另一边。她问起他的工作,又问他放弃考研值不值得。陈楼当时抹了一把汗,笑着说当然值得。吴嘉嘉摆摆手说,我知道你说你爱他,可是有句话你听说过吗?挺有名的,刘叨叨的那句? 陈楼问什么话?吴嘉嘉说,人们的爱,往往不一定起于别人爱自己之后的回报,却可能由于自己最先的奉献和牺牲。牺牲越大,爱的越深。 她说完之后就被家人匆匆叫去,陈楼当初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往心里去。现在再想,才意识到大约吴嘉嘉当时已然听到了关豫的什么风声,又或者岑正后来跟他说起过路鹤宁,她有心想要点拨自己又不忍说破,于是拿了那么一段隐晦的话来暗示他。 陈楼当时没听懂,现在再想却又忍不住品出别的味道来——自己之前自诩的深爱,是基于对关豫的一见钟情,还是之后的诸多牺牲? 恍惚间不觉就沉沉睡过去。再次醒来之后外面已经是霞光漫天,室内都被铺了一层轻暖的粉色。关豫在露台的躺椅上睡了过去,侧脸十分清俊,身上也换了清爽的棉质衣服。陈楼裹着浴巾在室内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端详了一下。 他先前的时候总埋在书本里,心里上又觉得对关豫过于熟悉,便很少去可以打量他的长相。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人皮肤是真好,腰也细,皱起一角的T恤下露出的大片肌肤被霞光铺衬的光洁滑腻,让他竟然有点伸手抓一把的冲动。 陈楼在心里暗自啧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回来已经半年多,在这方面上的克制简直如清教徒一般。关豫回来是个二十多的童子鸡还好说,他自己却已经是三十出头,又是早尝过个中滋味的。现在看来他的感情之路遥遥无期,似乎除了借助自己的右手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这么一想,他便又觉得自己现在看关豫的眼神大概有些太猥琐,有些老牛看嫩草的感觉。毕竟他平时自己看不到自己,大多数时候还是以三十岁的男人自居。但是关豫是从里到外的小嫩葱模样,身体上看皮肤紧致光滑,心里上看双商又时常掉线…… 陈楼去浴室的时候多少有些狼狈,他觉得这其中有一半是自己光着屁股裹浴巾的后果,毕竟这浴巾的粗粝感很重,在那里摩来擦去,刺激也不算小。陈楼在水龙头下冲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除了羞耻心,听着外面没动静,又渐渐胆大,伸手快速的滑动了两下。 关豫进来的时候陈楼吓了一跳,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前者的大手已经覆了上来……腰间横过一根有力的手臂把他往后一拖,两具赤裸的身体随即贴住。 “……隐形人……看过吗……”关豫侧过脸,呼吸若即若离地从他的脖颈一路辗转到耳垂,随后紧地贴着他的耳朵缓缓说道:“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 …… 第52章 陈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山里夜晚格外安静,俩人睡的也特别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大概是夜里太凉,他和关豫竟然以LL的姿势抱着睡了一晚。 有晨光透进来,关豫闭着眼的表情满足而又幸福。其实俩人前晚上就是合伙打了一番战斗机而已,陈楼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就遂了他的意。倒是关豫搞笑了一回儿,大约是头次接触,又或是陈楼情迷的样子他太久没见,竟然比陈楼泻的还早。 陈楼原本的不自在反倒成了小事,看关豫那一瞬间的尴尬脸强忍着才没表现出吃惊来。其实单从性上来讲,关豫不失为一个好的伴侣,他的肩宽,腰虽然细,但是肌肉匀称漂亮,最初的几年在床上就是个电动小马达,持久力也不错。只是人在这方面的欲求都是来的时候山崩地裂,发泄之后反而容易空虚。 陈楼现在就有些空落落的,觉得没意思。再扭头去看关豫的睡颜,眉毛清晰,唇角上扬,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整个人都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 可是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们都不是了。 陈楼叹了口气。这天也没什么安排,关豫起床后他们一块去吃了饭,期间关豫几次兴致勃勃的要聊天,都被陈楼给岔了开去。关豫渐渐也察觉出陈楼不想谈昨晚的事情了,明显地有些失落,可是又不想破坏现在的好气氛,便自己没话找话的瞎聊天。 俩人沿着山路一路走走停停到柳湖边上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话题,跟陈楼说着柳湖的来历——柳湖也属于邻市地界,湖边却没有柳树,据说原名也不叫这个,是后来某任市长以已故妻子的名字给改了名,又说当时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周围的百姓觉得不吉利,还是临湖山庄的老总谈下了这块地,把柳湖圈起来做为山庄内景,才平息了一场干戈。 关豫说起这段由来的时候兴致勃勃,脸上一直噙着笑。陈楼虽尽量避免和他的眼神接触,这会儿听他说的兴起,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关豫在一边道:“听着很浪漫是吧,将来我如果有了什么产业,也以你的名字命名好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发散思维,喜滋滋的夸道:“幸好你的名字也好听,楼这个字太好听了,不像是我,名字取的就苦逼,带个豫字,谐音郁,郁郁寡欢,怪不得我总是这么不顺气。” 陈楼听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忍不住失笑道:“你又瞎扯什么,怎么就郁郁寡欢了,我看你明明挺高兴的。” “就昨晚的时候挺高兴,”关豫打蛇随棍上,往陈楼身边凑了凑道:“也挺幸福。” 陈楼:“……” 关豫又道:“虽然比上一世的待遇差了点,你昨天不让我背你,要是让我背你一下就经典重现了。” “什么经典?”陈楼听他再次提起,诧异道:“之前怎么了?” “哎你又忘了?”关豫愣了愣,看他一眼后说:“上辈子你过生日那天,临了临了要去爬山,你忘了吗?” 陈楼是真忘了,想想那天的事情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模糊觉得关豫赤脚蹲下的样子有些熟悉。 关豫委屈道:“这个你都能忘?那天你过生日,说自己特别想去爬山,所以咱俩就去了。结果那天中午的时候下大雨,你在上山的时候滑到鞋子摔丟了一只,又惦记着让我看什么对面公园里的人工湖,非要爬到山顶去,我就把我的鞋给你穿了。” 那时候关豫的男友力格外爆棚,立刻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非要让陈楼穿上。陈楼自然不肯,关豫却也意外的强势,俩人在雨中对峙了半天,最后陈楼换上鞋子,又开始为难接下来要怎么走。那个山头未经开发,小路都是锻炼的人们踩出来的,两边荆棘树杈不说,路上碎石子碎玻璃也常能看见。关豫不是很能理解陈楼非要爬到山顶的心情,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却盼着不要爬上去。 最后他们果然也没有爬上去,陈楼穿着他的鞋子大,走了两步就崴了脚。他之前替关豫体考的时候扭过一次,并没有好彻底,这下伤上加伤,当即连路也走不了了。那天关豫笑嘻嘻的蹲下,二话不说把他背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平底上。 陈楼被放下来的时候眼睛通红,先是责怪自己好没用,连累关豫淋雨又受罪,结果没看到山顶的风景如何好看迷人,后又蹲下来,用衣服帮关豫把脚上沾东西擦干净,给他穿上鞋。关豫之前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并没觉得怎么样,却见陈楼神情格外凝重,对他说,我们把这天定为纪念日好不好。 “所以咱俩虽然是在冬天认识的,但是一直以你生日当做纪念日,”关豫说完,见陈楼神色怔忡,顿了顿又道:“我当时觉得,一个山景有什么好看的,下雨天看个破湖水又能看见啥……当时没觉得遗憾,后来那几年,你却再也没提过带我去。” “……是,太廉价了,”陈楼忽然笑了笑说:“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要这么说,”关豫顿了顿,低声说:“你当时肯定是觉得那个场景是最美的,所以才会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就像我这次拉着你过来这里,你看这里的山和别处的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从你上了车开始,我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都让人激动,你看那树绿绿的,还有小野花,还有鸟,哪都好。” 陈楼只淡淡地笑。关豫又道:“我前阵子定这里,就是想,既然都重来了一次,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挣钱了,以后你还想去哪里,跟我说,咱随时都能说走就走。” 他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俩人说走就走去旅行的样子,忽然低头抿嘴一笑,眼睛弯起,像是十分幸福的样子。 陈楼不忍打击他,只能委婉提醒道:“我要考研,T大和S大都是外地的。” “啊,那我们到时候定居在当地就好了,”关豫看着他,期待地说:“反正买房子的事情都是你定,我跟着你走,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就行。” “我们……”陈楼顿了顿,眼神和他的错开了,淡淡到:“我们的关系,只是同学和室友。昨天的事情,其实在要好的兄弟同学之间也会发生吧,是吧……只是打个手枪而已……我不想搞复杂了,以后这种情况我一定注意避免。你也别多想。”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其实咱俩完全不合适,我对以前的事情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你说的那些我没感觉。再说你现在的痴迷可能只是一种错觉,或者是不甘心,你条件好,又能挣钱,也会照顾人,完全能找到更合适的,真没有必要在我这吊着。” 关豫下意识地抬头,跟他对视。陈楼的表情平淡到没什么波动,拒绝的话说起来眉头都没眨一下。关豫觉得自己应该失望,可是可能是被拒绝多了,又可能是昨天的进展让他有了一点莫名的信心。他很快整理的自己的表情,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冲动,我是认真的,咱俩都过了那么久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看明明你跟我很合适,哪里都合适。” “……算起心理年龄,”陈楼提醒道:“我比你大八岁。” “那有什么,”关豫反驳道:“年龄不是问题,看你的想法,我可以喊你名字,也可以喊你叔,反正过几年就要流行大叔恋了。” 陈楼:“……你这又何必。” “我也不想死缠烂打,你看我自己说话自己打脸都多少次了,”关豫的口气有些委屈,低声道:“有时候我也觉得难过啊,你看我准备了好多给你重温当年,还想着你能开开心心的呢,谁知道你都忘了。” 他说道这里不免有些哀怨,脚后跟在地上碾了两下道:“你别着急撇清关系啊,我又不逼你。你想,万一你心里还是爱我的,只是你把那些记忆都丢了呢,这重生一回说不定出了点小差错也不一定啊。你这么着急摆脱我,万一以后哪天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我又被你赶跑了,你岂不是要后悔。” “……”陈楼张了张嘴,半天后忽然叹了口气。 “随你吧,”陈楼叹道:“反正就几个月了,其实我的记忆没问题,你要说纪念日,我是不是也该提醒你一下,最后那次的纪念日我们怎么过的?” 关豫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一变。 “最后那天我生日,也是我们的纪念日,我也同样准备了鲜花红酒在等你。可是你那天去给那个小鹿过生日去了,为此我们又大吵一架。不过我也谢谢你,那晚你下的清水挂面,算是我的生日面。” 陈楼捏了捏眉心,半天后自嘲地笑笑,道:“有件事我也需要跟你坦白,这次重生回来,可能我也有责任。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去三清观许愿,希望我自己能改掉坏脾气,你能彻底忘记路鹤宁……虽然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前后联系之下,这的确是唯一一件和神明相关的事情。” 他见关豫欲言又止,顿了两秒后真挚道:“我想可能老天的愿意,是让你自己回来,再经历之前的那些……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假如那样的话,你有心挽回,好好待之前的我,我又对你痴情痴心,俩人能成一段佳偶也未可知。只是到底我也回来了……关豫,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很难抹去,我这个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好的都忘了,坏的全记得。而你才是真正获得重生的那一个,我是真心希望你好好的,也是真心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关豫沉默良久,陈楼终究心有不忍,开解道:“如果你是为了我去找那样的实习,大可不必。那样的日子我经历过,知道在桌上被人呼来喝去还要符合那些低俗下流的话题多难过,也知道酒精入肠后再被催促出来多危险。” “我知道,”关豫扭开脸低声道:“我也不会一直干的……我就是……就是……”他就是了半天没说出下文,最后又转过脸来,看着陈楼问:“我还有机会吧?你不是说过你考研之前陪我再走一遭吗?你回去不会闹失踪吧?” “不会,”陈楼叹了口气:“但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关豫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又过了好久后才恨恨道:“你九月份才报名,明年1月份考试,就是真考上了离着去上学还有一年的空呢。我这一年豁出去了,我就不信你对之前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过去七年的感情你说放就放了!就算你不记得了,你都放下了,我也不放手,陈楼,你就是一块石头,我这一年也得把你焐热了!” 他说完像是给自己打气,忿忿地转开脸,又重复道:“反正一年呢!” “你这是何必。”陈楼看着他,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层层皱起的湖面,过了会儿才缓缓叹息道,“更何况顺利的话,可能时间就剩三个月了。” 第53章 关豫回来之后满腹的心思都在陈楼身上,又想着早点攒点钱做家底,哪里还记得推免保研这回事。陈楼跟他说过之后不再详细解释,他找人好一番打听,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保研夏令营的条件一般都比较苛刻,陈楼向来又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很少会说,如今直接跟他提起,那便说明这件事在他的眼里多少有些数了。 关豫几次想找陈楼再说清楚,可是如今那点话题已经被他们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太多遍。他几次开了话头,陈楼也果真认真的抬头看着他,关豫搜肠刮肚了好久,才发现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说什么?说我爱你,我不想你走,又或者是你加油,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走?这些都没用。他一直到现在才明白陈楼那次说的我们之间好话坏话说过太多次是什么意思。的确,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已经好话说尽,像是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的甜言蜜语,也早像被拧干了情分的台词一样变得颓然无味。 从临湖山庄回来后陈楼没有刻意的躲他,甚至刚开始还会尽量按照约定的跟他轮流做做晚饭,只是越往前走他们面临的毕业的事情就越多,陈楼渐渐往学校跑的越来越勤,关豫也不得已跟公司请了假开始专心应付毕业答辩,这期间他跟关峰谈过几次,后来答辩完的那天关妈妈又突然晕倒被送到了医院,他几乎脚不沾地的跑去医院,又陪了几天床。 关妈妈没有大碍,只是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怕自己得了重病开始跟关豫交待遗言,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住院住的腰身都胖了,出去的时候刚买的那两件新式旗袍肯定都穿不上了。关豫应付的颇为辛苦,当着他妈的面也不敢给陈楼打电话,等折腾一圈关妈妈出院的时候,关豫再回家,才发现陈楼已经不在了。 吴嘉嘉对此没有隐瞒,说今年T大的夏令营开始的早,往年这时候也就是刚发夏令营通知,谁知道今回破天荒的开这么早。 她看关豫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悄悄地看了岑正一眼,只能转而再安慰道:“夏令营一共没几天的,他们去了就是考考试,跟老师熟悉熟悉听听讲座,过几天就回来了。” 关豫嘴唇动了动,半天后却只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的T大,就是允许跨考的那个学校吗?” 吴嘉嘉点了点头说是。 关豫也跟着点头,又问:“他的把握大不大?” 吴嘉嘉说:“这个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应该差不了。陈楼的GPA不错,准备的又充分。而且夏令营的主观性挺强,只要导师看上了就好说,陈楼这款挺受老师喜欢的。”她顿了顿,又道:“我爸提前给他的一个学生打电话了,那学生跟T大的一位导师关系不错,陈楼这次去应该会有人照应。” “那推免资格呢?”关豫缓缓提起一口气问:“就是被导师看上,如果没有的话也要跟着参加统一考试吧。而是推免不是毕业前一年才可以吗?他现在还来得及吗?” “那个问题不大的,这小子得了老师的青眼,外推资格没什么问题,老师会给他搞定。而且那两个学校的导师都有自己的名额,如果看上了不用本校的外推资格也可以。”吴嘉嘉看了他一眼道:“这事我也是刚知道。” “是,”关豫回神,勉力笑道:“他其实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他最有主意了,他……”他动了动嘴唇,半天后徐徐吞了吞喉咙,低声道:“他连通知都不想通知我一声。” 陈楼跟在两位师哥师姐后面,先是拿着通知单和一份报道指南到财务处去缴费,又跟着到宿舍安排床铺,之后去领白大衣领饭卡,忙忙碌碌第一天就过去了。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相当忐忑,这些经历他上一世没有,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刚收到审核通知的时候他甚至愣了好久,又截图到了论坛上去咨询折腾了半天之后才终于相信。如今到了T大,依旧是激动和紧张各半,他也不敢懈怠,一有空就翻着书看资料,倒是把同住一宿舍的另外一人给唬了一跳。 后来俩人各自做了下介绍,之后的笔试面试便也算是多了个伴。陈楼自己感觉笔试和面试的情况都还可以,笔试的时候考的大题他正好刚看过,面试的时候表达也算清晰。后来第三天综合测试,他又发挥了自己的优势——他上一世在药房的时候喜欢看报纸,专门找夹缝里的稀奇古怪的脑筋急转弯来做。这综合测试跟公务员考的差不多,说是心理测试。 陈楼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大约看了下,自己无论是学校背景还是这次的夏令营表现,都在这伙人中属于中等偏上,更何况吴嘉嘉也给他打过招呼,说是吴爸爸的学生提前帮他找过了导师。陈楼来之前跟这位导师联系过,沟通还算愉快,面试的时候对方也一直看着他的简历提问,有时候他表达不清楚的还会出声解围。连同住的人都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羡慕。 陈楼心下终于开始悄悄得意,他趁晚上的时候自己去溜了一圈校园,完全陌生的学校里绿柳成荫,夏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他自从重生后一直像是一个机械人一样只知道枯燥的重复着学习看书,衣服跟着温度穿穿脱脱,却始终没有在意过周围的变化。 枯树逢春继而又勃发,陈楼经过T大的餐厅,心里暗想这就是以后自己吃饭的地方了,看起来虽然小,但是也挺顺眼。又经过宿舍,心想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最后在路上溜达,看见了一片养护得当的月季花圃。陈楼看了一眼,刚要走过的时候忽然一怔,又回头看了一下。 他恍然想起自己重生之前,去三清观的途中也看过这么一片小花园,是户人家的外园。只是当时春末,正是牡丹将败芍药刚开的时候,那园子里杂草全无,一簇一簇的都是芍药。陈楼驻足观看半天,忽而又笑,他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屡次被关豫拖着拽着去回忆过去,多是不堪和吵闹,祯祯画面都像是香烟燃尽之后的烟灰色,,现在好事将近,却也终于多了一抹芍药红。 夏令营快结束的时候陈楼收到了学校的电话,是高老头。高老头年后又“屁”了他几次,师生俩关系倒是诡异的好了起来。陈楼把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口气里难掩得意,高老头也跟着高兴,想了想又问他,导师找你了没? 陈楼愣了一下,说没有啊,现在导师就要找吗? 高老头咂摸了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会儿又提醒道,你那边完了赶紧回来了,S大马上就开始了。说完又补充道,教授推荐信都给你整好了,你个贼小子,别人都是自己打好了过来找老师签字,你个屁玩意儿还得我给你整。 陈楼原本有些迟疑,S大的要求更高,他又念着吴爸爸的关系不想显得自己朝三暮四,所以打算不去的。但是现在高老头都给他准备了推荐信了,他再推就成了不懂事了。 陈楼这下又立刻买了第二天的票回去,再把自己的资料整理一通,当天晚上就从C城奔向了S城。 有过一次夏令营经验之后这次要更顺畅一些,只是最后导师问了他一句如果调剂方向的话他愿不愿意。陈楼当时应了个愿意,心里却始终惦记着T大的名单。 关豫在陈楼再次回到C城后,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陈楼心里有事自然不会没话找话说,关豫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于是沉默的去学校办理各种手续,俩人甚至还在主校区里遇到过一次,陈楼不知道去校园卡管理处拿什么东西,关豫则是正好从教务科出来,俩人在楼梯的拐角处遇到,皆是一愣。 随后陈楼却是一笑,甚至还后退半步,给他让出空来。关豫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狼狈,偏偏室外天气正好,金色的阳光破窗而入,俩人的表情神态分毫毕现,什么都做不得假。关豫觉得这光束大概是王母娘娘的那支钗,平白的横亘在了他和陈楼之间,这擦肩而过的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楼上传来老师走动的脚步声,商量毕业生事宜的交谈声。陈楼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关豫不知道自己和什么铆上了劲,只觉得这一步说什么不能是自己走,踌躇半晌,也往后侧过身子,让了一步。 陈楼毫不犹豫的擦身过去,微扬的头发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关豫缓缓闭上眼,下意识的伸手,却只抓到了陈楼的指尖。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陈楼往上走的身形轻轻一顿,随后一声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陈楼说:“我要走了。” 关豫在原地僵住。又听他道:“好好保重。” 第54章 陈楼要走的事情似乎成了定局,他回来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经着手开始收拾东西,大学的书本该卖的卖,衣服也只留了几件,其他的都卷了卷装进个编织袋给扔了。这处地方正好租金要到期了,他收拾利索后屋里只剩了一台电脑,其他的都打包进了一个行李箱。关豫干巴巴地在隔壁坐着听动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不仅如此,他的那些衣服,过年买来没舍得穿两次的鞋子,买过的家具家电,都像是笑话。 他几次出门想去看看那边的动静,然而到了门口又觉得尴尬,他也终于明白了尴尬这个词怎么写,而且还是在他和陈楼之间。他又想,大约他和陈楼之间,始终横亘着一条河流,河流表面风平浪静,似乎有爱做舟便可横涉而过。可是真等他踩上去了,才发现这河流寒冰刺骨又暗礁重重,每一步都叫人走的十分惊险。 大到情结观念宗教信仰,小到业务爱好,作息习惯,吃饭口味……漫漫岁月,柴米油盐,而今陈楼不肯再陪他走一遭,那些对他来说念念不忘的过去,便也随着离别的日子轰然落成一座坟墓,上写“蓄意离别,前尘尽忘”。 关豫开始失眠,可是细想之下也没什么烦心事,只是过于清醒,想想之前,想想以后,甚至后来心思也逐渐豁达,想着到了如此地步,大家便不如好聚好散。陈楼既然前途光明,自己也要不争馒头争口气才行。这么贪恋旧事算是什么男子汉。又正好碰到周围的同学开始开始最后的散伙饭,班里包了学校的私人餐厅一整层,郑重地请来各位老师以及系里的领导,算是最后一场正式的散伙饭兼谢师宴。 关豫之前的聚会都推了,这次却不得不去,他原本就和大学同学关系都好,最后这半年突然深居简出,倒是叫人找了不少由头过来灌酒。关豫照单全收,最后也不用人劝,自己开始拎着酒瓶子一桌桌的往下敬。后来终于开始东倒西歪,意识却又格外的清醒,甚至在转战KTV的时候不忘和女同学开玩笑。 那女生一直对他有好感,之前没有勇气表白,这次见他心情好,便借着酒劲在大家都哄抢者点歌的时候,落后一步拉住了他。关豫微微挑眉,好看的眼睛里却始终有些不耐烦。 KTV的灯光暧昧昏黄,女孩这次原本孤注一掷,想好了许多说词,但是被他这么一看却又有些后悔,最后脑子里一片空白,磕磕绊绊用法语说了句:“你好,我爱你。” 关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神情先是微微一怔。 女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用尽全部勇气,之后却忽然放松下来,像是了了一件心事。她没指望关豫给什么回应的,毕竟关豫对她一点都不熟悉。谁知道在她囧着脸要低头跑开的时候,那人却是稍一抬手。 关豫却不再吭声。女孩诧异地又看他一眼,过了会才见他眼睛望着远处,抿着嘴,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之后低声道:“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陈楼说:“那时候我知道你是法语系的,便忍不住想,万一将来老天眷顾,让我有机会和你认识,我总不能一句话都不会说。” 陈楼问他:“关豫……你当初屡屡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时,内心一定很失望吧。既然如此,你何必又要自欺欺人跟我一过就是七年?我那么折腾你都不烦吗?” 陈楼说:“爱生忧,忧生怖。以前的时候心思总是很重,想东想西,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知道了我情根深种不在乎我,又怕告诉你太多,你觉得我用这些栓住你,从此厌烦我。 陈楼说:“我在等短信” 陈楼说:“你好,我是陈楼,我爱你。” …… 关豫一个人摸着出了KTV的大门,越来越多的回忆开始一层层的浮上来,他的脚步虚浮,眼前的场景飞快的转换,时而是那个大男孩害羞自我介绍,一会儿是陈楼歇斯底里的在家里发疯,一会儿是俩人数着钱去买菜的场景,一会儿又是一个白大褂,拉着他的衣角说我好喜欢你。 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却又开始摸不准方向,走一步,又忍不住再回头往另一边走,身后突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继而又有咒骂声。看到有人向他跑过来的时候,关豫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觉得胸口处阵阵刺痛,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最后喉咙一紧,突然往前一顿,一口血就直直的喷了出去。 红毛几乎都要吓傻了,和同学一边一个搀着关豫要走,见眼前地面上点点血迹,顿时嚎叫着打120。后面被挡了道的车子原本十分不耐烦,见这学生像是出事了,只能暗骂一声晦气,却依旧喊了三个人上车,一路骂骂咧咧地到了医院。 红毛和这同学原本是约着去网吧的,冷不防撞上了这突发事件,心里又急又慌,也不知道该往医院的哪里跑,只能一个人背起来,另一个胡乱扯了人问“吐血了吐血了!该送哪里??”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红毛看人进急诊的时候心里发凉,又立刻通知了关峰和岑正他们。 岑正当即赶了过来,关峰在外地开会,接到电话后也二话不说往回奔。 关豫意识逐渐清醒,却没想到自己看到了这么大的阵仗,红毛,岑正,吴嘉嘉以及关峰,都在他的床边上或坐或站,愁云惨淡的看着他。他愣了一下,还没等问怎么了,就听岑正开口叹道:“关豫,你这是怎么了?” 关豫隐约记起昨夜的一点片段,却不知道岑正指得是哪件。 岑正问:“你昨天吐血了你知道吗?”他见关豫怔了怔,道:“贲门撕裂,肺部也有少量出血,好在都不严重。” 关豫虽然自己也有点意外,却依旧笑了笑安慰道:“应该没事,就是小毛病。” “是,都是小毛病,”关峰却突然冷声道:“我倒不知道家里怎么苛待你了,你得去喝酒应酬给人拉业务?我他妈供你四年书是为了让你给人陪酒的吗?!你能耐啊,你能喝到贲门撕裂你怎么不喝个大出血呢!公司去年有个业务员就因为这个撕裂死过去的你知不知道?!” 他原本是坐着,这会儿怒气越来越盛于是站起骂了几句。关豫脸色灰白,望过来的眼神愧疚又羞愤。关峰骂了两句解了解恨,见他那样却又说不下去了,最后气哼哼地走了。 红毛于是跟着一块去蹭个车,吴嘉嘉还要回学校上课,不一会儿也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岑正和关豫。俩人沉默许久都不说话,半天后还是岑正轻轻叹了一声,“你又何必。” 关豫出神半天,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一笑。 岑正说:“你也不用瞒我。”他顿了顿,叹道:“当年,我奶奶走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我爷爷吐了一口血。不是夸张,当时我爸爸跟我叔他们都吓傻了,送去医院检查,说是肺部出血。咯血血是鲜红的……”他说到这里搓了搓脸,最后十分无奈地问:“是陈楼吗?” 关豫却不回答,只闭上眼睛。 岑正说:“你和他认识不算久,他又从一开始就没答应过你,你又何必这么痴迷。天底下别的不好找,男人不多的是吗?你现在才刚毕业,还没踏上社会。等以后你见的人多了,形形色色都有,到时候找个情投意合的不就行吗?” 关豫沉默,忽而又点点头。 岑正却知道他还是没拧过筋来,只能再下一剂猛药道:“更何况陈楼也不是哪哪都好,这次考研夏令营,他原本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临了不知道被谁顶了。这人一向是刻苦努力,却不见得刻苦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他对考研是这样,你对他也是这样,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的。” 关豫起先是迟钝地点头,忽又返过味道来,猛然问:“你说什么?” “……”岑正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顿了顿还是如实告知:“T大的夏令营拟录取名单里没有他,这次他和T大无缘了。S大倒是给了他预录取书,但是……”岑正顿了顿道,“他报的是专硕,S大给调剂成了学硕……” 关豫感觉自己的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儿想这下坏了,陈楼不得急死。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想,这样也好,他走不了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的安定和踏实感却越来越清晰。关豫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像是盼不得别人好一样,却又无法忽视心底的那点渴望,最后他终于待不住,翻身下床,不等岑正反应过来,就匆匆跑了回去。 陈楼在打包自己的东西,快递在门口等着,也不验货,就等他把东西包好后用小秤称称重。路鹤宁在一边帮他打包收拾,等快递取了最后一包东西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陈楼笑道:“又不是以后不联系了,整这么煽情干什么啊?” 路鹤宁侧过脸细细打量他,也跟着笑了笑:“我怕什么,毕竟咱俩长的还是有点像的。”他说完,见陈楼不明白,就笑道:“以后我要是想你了,你又赖着我不见我,我就去照镜子,就是眉毛要画长一点,还得买个浅咖色的美瞳……哎,你的眼睛不是金色的了?” 陈楼原本就有些头疼离愁别绪,路鹤宁却比他还能插科打诨,到叫他轻松了不少。于是笑着说:“都说了是光线问题,早上阳光直射,可能看着就淡了点。” 路鹤宁点点头,又伸手帮他整了下衣领,忽然认真道:“真希望每天一醒来,就能看见你金色的眼睛。” 陈楼:“……”这话他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有句话我一直没说,”路鹤宁却根本不看他,径直道:“我觉得你懂,又担心你当时有……说出来让你为难。可是看你现在的状态,怎么看怎么像单身,所以我就不打算等了。” 陈楼心头一跳,忙喊住他:“别别别,还是等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路何宁探究地看他一眼,笑道:“不就是说句我很喜欢你吗,你至于吓成这样。” 陈楼冷不防他脱口就说,顿时有些尴尬。 路鹤宁却对他的回避不怎么介意,直说道:“当然你现在什么都要新开始,我们之间也缺乏了解。我现在说出来,是怕你开学后身边帅哥美女太多,我失了先机。现在也算是先下手为强吧。” 陈楼这才看出他是有备而来,张了张嘴,半天后无奈的笑了笑。 路鹤宁看他笑了,微微一顿,又认真道:“你现在什么都要新开始,我就不给你添乱了,就是有一条,你别删了我号码,以后常联系,换号也得记的通知我,还有QQ好友和邮箱这些,胆敢屏蔽,我就杀过去把你办了。” “办个屁,”陈楼这些忍不住了,打断问:“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路鹤宁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爱情是盲目的,我现在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陈楼目瞪口呆,最后哭笑不得地把人送走,再回来继续收拾。 这次T大的事情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陈楼一直以为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自己表现不错,那个导师给出的暗示也很明确,最后却来这么一出。 好在最后还是高老头救了他一把,他本心是不希望被调剂的,但是这行业的形式一年一变,如今又只剩这两所学校了,这样的机会他不敢不好好把握。又想到S大的名声比T大还要好些,这次去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十分用心,另外的几人又格外优秀,唯一可能的侥幸就是高老头给他的推荐信是手写的。 陈楼当初去找高老头的时候的确存的是投机心理,他不是临床专业,跨考的话平时的学分绩点就格外要好点,让老师认为这个学生勤勉好学值得栽培,如今老师为他费心费力,他心里难免有些愧疚,又想到这位老师年过半百,一心科研却又在屡屡被人左右掣肘,诸事难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报一二。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终于对即将离开的城市有了一点不舍之意。最后又一想,社会上人有高低贵贱,学校里的也分三六九等,这就是社会的现状,等级森严你争我斗,像是他,到手的鸭子不也照样被人抢走了。 陈楼心里始终对T大的事情难以释怀,此时一想又觉得自己当时去溜校园的行为太幼稚,那时得意的神情也太招恨,心里正嘀咕着,关豫就回来了。 俩人这几天鲜少碰面,陈楼也没往心里去,只继续把手里的快递单号整理好,又列清单点了点自己的东西。 关豫却一直挡在他的面前没走。 陈楼最后诧异,不得已抬头去看他。 “你怎么了?”陈楼问。 关豫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半蹲下来,对他道:“陈楼,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些太老套,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是之前你问我,我没解释过的那些事情。还有一些,咱俩之间的,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陈楼侧脸端详他半天,却依旧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关豫顿了下,见陈楼不信,这才看见自己的衣服上有两滴血。他道:“昨天……吐了一点血。”他原本要说喝多了吐的,但是话要出口的时候,他的心里临时打了个突……他如今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了,不管是同情分还是其他分,能用的办法他哪一个都不想放过。 陈楼却淡淡地唔了一声道:“你说吧。” 第55章 关豫前后两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从医院奔回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打过腹稿,一二三四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可是这会儿看着陈楼,却又感觉自己像是在大人面前耍宝的孩子,力图用自己那点浅薄的知识跟人讲道理。 他原本是蹲着,后来觉得这样的姿势颇没底气,于是挪到了一侧的沙发上。 陈楼的视线跟着转过来,一只胳膊闲闲地搭在沙发背上,关豫看他一眼,试探地抓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见对方没有挣扎,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开口就说道:“陈楼,你别走了罢。” 陈楼眼睛随即垂下,不解道:“为什么?” “你不是想当医生吗?”关豫看着他说:“我听岑正说了,T大那边没成,S大又给你调剂成了学硕……我知道你不想搞什么科研,既然如此不如等接下来的统一考……我相信你能行的,到时候考的好一点,就能上个好点的专硕了。” 他顿了一下,见陈楼不回答,心里松了松,又道:“你也知道现在专硕和科硕都还新鲜,看着都是一样的,可是我虽然对你们医疗系统的事情不了解,但上辈子有条政策闹的沸沸扬扬,你忘了吗,叫什么科硕门的。” 陈楼心里一跳,看了他一眼。 关豫提醒道:“那政策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你这样跨考的科硕研究生,将来是拿不到执医证的。” “……后来政策改了,”陈楼顿了顿,说道:“后来改了,说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规矩,算起来我的确会受到影响,但是问题不大。” “可是你不是想下临床吗?”关豫不解道:“科硕都是在做实验,你本科本来就没有临床实习,读硕的时候再呆实验室,这样更什么都不懂了啊?” “正因为我没有临床经验,所以考专硕很难,导师也不想招什么都不懂的学生过去的。”陈楼没想到关豫是跟他说这个,抽回手,心里也默默叹了口气。 关豫说的话句句属实,他的确一心想要当医生,可是本科学历是非临床,不仅以后会正好遭遇“科硕门”时间,如果不能抓紧时间在医疗改革之前当上主治,还可能还要经历规培门——即便是通过了执医考试,也要再规培三年。 更何况除此之外,科硕的几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课题设计,做实验写论文,除非时间充裕,否则下临床的机会少之又少。将来即便他人品爆发进了医院,往里面一站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陈楼上一世在药房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这样的边角料,其中最为盛传的是胃肠科的一位帅哥,说是某学校的优秀博士,每年在SCI上都有发表份量不低的论文。刚到台山医院的时候此人相当傲气,谁知一下临床却丑态百出——这位优博什么都不会,病例不会医嘱不懂,后来手术台上当一助当不了,改成二助负责拉钩,结果手术途中患者的血管瘤破裂,喷了他一脸,这位当场就腿软了。 医院里学历比这位优博高的人不多,这件事之后这位却成了人人背地取笑的对象。当时同在药房的小董也嗤笑过,说这才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陈楼当时同样不屑,却没想到风水一转,自己磋磨了这大半年,却也要走这条书呆子的老路。 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关豫见陈楼神色怔忡,心下稍缓,等对方回神之后继续劝道:“你就当这次的夏令营是次体验了,有了这次的眼熟机会,你只要今年考的好一点,说不定就又转机了。” 陈楼捏了捏额角,不赞同道:“只是说不定,万一我考不好呢?万一到时候报考的人很多我再被涮下来呢?万一到时候导师还是希望我搞科研呢?那样太冒险了,”他思忖良久,坦然道:“在这件事上,我输不起。” “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关豫道:“要是到时候还希望你搞科研,你也没损失。如果到时候你考不上,”他说道这里顿了顿,缓声道:“我养你。” 陈楼的思绪还停留在上面的难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到这上面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看他:“你说什么?” 关豫再次紧张起来,微微坐正了,认真道:“如果你考不上,我养你。” 他深吸一口气,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玻璃杯喝了口水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一时间也来不及想这水杯是谁的里面的水干不干净,匆匆咽下去之后,提起那口气道:“我现在实习的这个公司,虽然名气不大,但是给的薪酬不低。我身上的卡里还有二十来万……是我自己的卡,不是我哥那张。除此之外这几个月的工资我也攒了小两万了,我能养的起家的。” 他直直地看着陈楼,几乎想要把满心的规划和他分享,又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一点期盼或者鼓励。陈楼却微微一动,把目光转开了。 关豫的嘴唇很快干涸,着急介绍道:“我说过的那个股票还会继续大涨,你如果觉得这些不够,我可以投资一些……当然你放心,我有原则,不会放太多进去,里面盈利的钱不管多少,就当是你的经费,你想旅游我陪你去,你要是想深造也可以沉住气慢慢深造。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也都是你的,咱还是按照之前的来,钱都归你管。” 他一口气说完,又生怕陈楼不信,哀哀戚戚地补了一句:“陈楼,你信我。” “你不需要这样的,”陈楼闭了闭眼,叹道:“你别这样。” 关豫果然闭嘴,只是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个吗?”陈楼只觉得疲惫,对他道:“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不然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关豫打断道说:“我没说完。”他顿了顿,忽然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始终对路鹤宁事情耿耿于怀?我可以告诉你,所有关于他的事情我都告诉你。” “上一世……我和你在一起后,的确和他私下见过几次。第一次是我们刚认识那年的春节,他刚从外地回来。第二次是毕业典礼之后他喝醉了酒,我正好碰上了。第四次……就是那次我在4S店遇到他,他跟我借钱。这三次我都跟你坦白过,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关豫紧紧抿住嘴唇,声音却越来越低哑,直到他说道:“……只有第三次我没说……那次,是在公司的应酬上……” 陈楼始终淡然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却又很快掩住,只是慢慢探身,把桌上的玻璃杯拿到了手里。 “第三次就是……我喊错名字的那一晚。当时我正跟着一个大项目,对方客户十分难缠,明明各项条约都已经抠定,却依旧拖着不肯签合同。后来几经辗转才得知对方有个小相好,性别男。” 关豫再次想到当时的场景,依旧难以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态,他只能闭上眼,尽量平缓的叙述道:“……后来……我亲自挑了不少礼物,着人给那位神秘相好送过去。又找同事弄了一些国内买不到的情趣用品……不久后合同签订。对方带着那位小相好出席酒会……我才发现,那人,是路鹤宁。” 话才出口,就听砰地一声,浅蓝色的玻璃杯滚到了地上。关豫再去看,陈楼却已经神色如常的把杯子拾起,放回了茶几上,只是脚底下一片水渍,裤边也湿了不少。 关豫低下头,半天后继续道:“我承认,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你和他很像。路鹤宁是我的第一个恋人,我跟他一起的三年里一度有过出国结婚的想法……我追他的时候忐忑不安,他答应的时候我也曾喜出望外,你当时拿的那本《走遍法国》上的句子,也的确是为了他所写……我一度以为感情就是这样子的,我没想过要对不起他。”他深吸一口气,最后道:“可是我终究还是和他分开了……分手是他提的,但是原因的确在我,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他瞒的滴水不漏,我也很难开口,除此之外……他始终不肯和我发生关系。” “而我恰好相反,刚认识你就跟你上了床,”陈楼忽然摇头叹道,“所以你在一开始就拿我当成他,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后来食髓知味,又觉得我为人放荡,便将错就错了,是吗。” 有些回忆至今稍一触碰都会让人痛苦,陈楼饶是修心养性这半年,能一次次面不改色的拒绝关豫,却依旧过不了最初的这一关。这让他感到耻辱,也让他觉得丢人。 关豫却只能沉默,他一点都不敢作假,只能受着内心的谴责。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关豫开了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难受,我动机不纯有错在先,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背叛你。不管和他的哪次见面,我们都没发生任何过分的事情。这四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二十句。” “倘若路鹤宁过的比我好,可能我和他连见面都不会。但是我看到了他穷困潦倒,又亲手送了东西求他以色侍人帮我们公司说好话……说实话,我心里愧疚又难堪。他跟我借钱的时候,我也是出于补偿心理……”关豫终于一口气把这段说完,最后低声恳求道:“陈楼,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之前我们的每一次吵架,吵完之后我都会后悔,怕你生气之后不吃饭,怕你悄悄离开我再也找不到你。我们在一起七年,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能不能原谅我?” “……对不起,”陈楼道:“其实我也有错。” 他的声音过于平静,关豫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几乎立时定住。 陈楼闭了闭眼,果然依旧道:“……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 “不要这样……”关豫本能地否定,嗓子却像是突然被堵住,连发声都有些困难:“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那些过去,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了吗?你忘了吗?对了你忘了,我说给你听你听完再想想好不好?” 关豫惊慌地往前探了一下,身上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又或者是他本来就没力气了,竟然扑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陈楼被他的动静吓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他,却又被反握住。 关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急切道:“你忘了吗?我们一块去人才市场你口渴,我着急去买,被当成小偷跟人打起来了……你忘了吗,在这,在这还有个疤你摸摸,还有……你智齿发炎那次,自己打点滴突然想家了,打电话让我从外省回来你记得吗?我开车往回赶的半路上你又担心安全,非让我再回去……还有……” 关豫本能的要罗列更多,然而想到的却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心里着急,感觉那么多的甜蜜过往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像是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一样。 巨大的挫败感和绝望让他几乎疯狂,陈楼却只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你怎么能忘了!”关豫的绝望悉数转为怒气,抓着陈楼喊:“你想想,你想想啊!你怎么可能全忘了!你不是喜欢我很多年吗!” 陈楼沉默了一会儿,半天后抽回手,忽然道:“关豫,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关豫张了张口,却又被他打断道:“你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其实就想要平淡的生活,我希望爱情美满,我希望家庭幸福,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眼睛里只有我,心里也又我,我爱他的一分一毫都不会被辜负,我们彼此对等公平……”他看着关豫,神情遗憾又悲悯道:“但是你不行。” “为什么,”关豫问:“为什么我不行?” 陈楼沉默半晌,却避而不答,又继续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博乐欣吗?你知道帕罗西汀吗?” 关豫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非要我记起以前呢?”陈楼闭了下眼睛,又沉默很久后才缓缓说道:“我并非一点都不记得,你说的,我都能慢慢记起来。” 他顿了下,忽然淡淡的笑了一声,低声道:“你知道吗,关豫,真正重生的只是你自己,而我不过是一个一直活在过去里的人,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从此重蹈覆辙再也脱不开那场噩梦。你求我让我记起过去,你说你没有出轨,没有背叛我,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那我今天,也把话说透了,说完了,你如果还觉得我应该留下来,你告诉我。” “你当初,11月份和我认识继而同居,2月初的时候却遇到从外地回来的路鹤宁,你说你跟他没说几句话,但是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跟他偶尔相遇的时候是不是心跳加速手脚紧张?你陪他去咖啡厅的时候是不是根本就没记得我?寒假那么长,你主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你见到他之后有没有后悔过?后悔自己草率的提分手,如今又不知道怎么挽回?” “你不说,我替你回答,你后悔了。你只是没有行动而已,一直到毕业,学校六月下旬办毕业典礼,这时候我已经和你认识八个月,我们同居八个月了。然后你就遇到了喝醉酒的路鹤宁,然后送他去了酒店……生物系的毕业餐在哪里?你怎么这么凑巧能遇到他?那天我为什么没有察觉?这些你敢回答吗?要不要我替你说,你是知道生物系的聚餐后特意绕过去看的对不对,我没察觉是因为我也喝醉了,被同学抬到宿舍里,第二天中午才起,可是一直到我回家,你都没有问过我前一晚在哪。因为你不关心,因为你那时候知道了他家境不好,知道了你们之间有误会。那些年我跟你哭过闹过,却始终有一句话没敢问出口。” 陈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却依旧有些发颤道:“关豫,是不是在那一天,你是想过离开我的?” 关豫的脸色瞬间煞白,直勾勾的望过来,却在陈楼的逼视下,始终说不出那个“不”字。 不过几秒钟,陈楼便了然,却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很好。这样也不算冤枉你。你跟我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我也实在无可辩驳,我和你过了七年,我的确……最初的时候像个傻逼一样,为了你别说放弃考研,就是刀山火海下油锅,我都心甘情愿,我那么……爱你。我想多挣钱,不会喝酒就豁出脸皮,求爷爷求奶奶,我怕你和家里关系不能缓和,偷摸的给你爸妈送营养品,我不舍得买高档衣服,上下班只敢坐公交,打车看见堵车我就给人赔不是死皮赖脸下车,我不像你从小衣食无忧钱堆出一堆兴趣爱好,我只是穷怕了,不想让你跟着吃一丁点的委屈……我尖酸我刻薄,可是我为了那个家才卑微到了伟大的地步,可是你呢,两年后你喊着别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只是个冒牌货。关豫,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他也曾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油盐不进,可是只有后来才能明白,那一刻,在他心里轰然倒塌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们俩不合适,你觉得你肉体忠诚便可以,但是我却接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出轨。我实在分不清,你对我的话,哪些是对我的,哪些是对他的。你看着我说情话的时候,到底是说给陈楼的,还是透过他说给另一个人的……最后一次,你为了那二十万东奔西走的时候,我第一次吃了帕罗西汀。” “那是什么……”关豫惶然,心底却隐隐猜出了答案。 陈楼道:“抗抑郁药物,从两天半粒,到一天半粒。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亲自把关峰的卡给路鹤宁吗?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不回家奔丧吗?”陈楼摇头道:“因为我根本做不了。那段时间我病情恶化极快,也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一度有自杀倾向。” “我当时对自己产生极大的怀疑,有时觉得你并没有什么过错,谁还没有个前任,你和大多数肉体都不忠诚的人相比你已经很难得,你是爱我的。可是有时候我又会觉得,什么都完了,你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我不过是在自作多情。我为我放荡的第一次感到后悔,又忍不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看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让你对前任念念不忘。然后我发现我和路鹤宁相比,简直一无是处。每次对比之后,我都会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甚至我常想,万一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丁点的后悔?” “我现在偶尔想想都会觉得后怕。这个主要诱因在我自己,我这人小鸡肚肠不能容人,从小吃不得亏。可是面对你的时候我却又优柔寡断,狠不下心离开,又不能大度的接受原谅。后来我慢慢稳定,潜意识里也开始排斥那些让我痛苦的场景——也正是那些在你看来甜蜜的。所以最后的两年里,我越来越无理取闹,稍微有一点错处就揪住不放,我知道你很累,所以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关豫的心里扑腾扑腾的乱跳,陈楼的声音恍如从天边出来,一声一声的撞进他的脑子里。 陈楼问:“我就问你一句,关豫,我这一世生怕行差踏错重蹈覆辙,你却要拦我。现在我们把话说尽再无误会,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再去陪你走一趟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路!” …… 在公寓里,陈楼说:“你说的对,我们重生了这一次,总要活的比上辈子更好,把过去的遗憾都补了……而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年看上你。” 陈楼急切的扭头看他,问道:“我们,上辈子是死了吧?” 在机场,陈楼一字一句地耐心道:“有些选择,可能决定的时候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将来却要用一辈子后悔,我们都经历过,又何必重蹈覆辙……我这一生,也就图个你我互相体谅,各自安好。从此能够悉心经营各自的家庭,不管贫穷富贵,都可以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 这年七月,陈楼、关豫、路鹤宁皆顺利毕业。 陈楼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早晨背着最后一包行囊,踏上了火车,始终没有回头看。宁珊珊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路鹤宁应聘成为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行政人员,后被派往一热带城市做项目助理。岑正出了国,吴嘉嘉也定下了方向。关豫拒绝了关峰送他法国的提议,独自开车绕着C城慢慢转了几天之后,和红毛一起盘了一缩培训学校,没多久之后又扔下摊子,进了一家私企,主动请缨外派非洲。 拼尽全力的终究急转直下,刻骨铭心的也草草收场。 这个城市开始悄然变样,一层层的民宿被推翻,开始翻盖新楼。几处废弃的公园被列入下一年的城建计划,三清山一带被划成新旅游景区,预计年底开始动工修路,又据说请了风水大师过来重修道观。 这一年有部老影片再次引起热议,片名叫《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于是C城的街头巷尾,又开始有人乐此不疲地念那句经典台词——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记忆被删除掉,你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爱我,就像我们之间没有彼此伤害过一样? 第56章 c城在新的一年里换了领导班子,之后的发展算的上日新月异。陈楼从这走的时候火车站还是老站,不少路还坑坑洼洼,一年半之后再回来,就听说曾经停工的新火车站快要竣工投入使用了,周围四通八达十分便利。 他这次回来是看望吴爸爸和高老头,身上带的东西不多,花了两天时间拜访完,又给高老头干了些活挨了顿骂便回去了。这一年的冬天c城大雪,陈楼从c城离开的时候正好在出租车上听到一则广播,说市区江南大道上一在售楼盘停车场围墙倒塌,损坏不少车辆。女主持人随即问道到这种情况下物业是否应该赔偿以及如何现场取证的问题,陈楼听了半路甚觉无趣,要下车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阳春美景。 出租车司机去帮他拿后备箱的行李,陈楼稍稍迟愣之后回神下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了曾经的家门号,连几号楼第几栋都已经变的模糊不清。身后的来路被皑皑白雪覆盖,世界干净如斯,像是一副全新的画卷。陈楼拉着行李箱驻足街头,半晌后只觉得满腹感慨,却又无话可说。 研一的下学期就开始了做实验,陈楼是外科科硕,好在他的导师特立独行,不仅给他点了方向,还早早就叫人带着陈楼去下临床。陈楼对此感激不尽,尽管这位导师经常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短信也从来不回,但是提供的平台却也足够广阔。 陈楼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当初简直是开了外挂,这位导师是业界大牛,手下博士生很多,之前招过几次硕士,要求颇高,来了也拿人当驴用,但是他手里课题多经费足,人脉也广,因此每年都有不少精英挤破脑袋要进来。后来这位老板又嫌烦,说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整天一上来先问补助如何,于是已经两年没有收硕士了。 陈楼刚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他曾和这位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对方说话毫不客气,径直说明如果不是老同学力荐,他才不会招这种朝三暮四水平不行眼高手低还心野的学生,陈楼当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红着脸杵在几位师兄面前,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自此一骂,他倒是也激起了干劲,没能考上专硕的失落早已经抛之脑后,每天只疯了似的反复看书补文献,上课的时候恨不得长出四只耳朵,外语小课听不懂就反复的纠缠着外教老师。一天平均下来只睡四五个小时,午休没有,假期也不要,因为他要蹲实验室养老鼠养细胞,跑pcr,另外还要补文献做读书报告。除此之外他还主动包揽了几位师兄的无脑杂活——导师是顾不上他的,他选的大课题最直接的求助人便是这些师兄师姐。 研二的时候努力初见成果,陈楼新学期刚开始便发表了一篇2分的sci,而开题在即,他的预实验结果也相当喜人。只是这样的喜悦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导师很不屑地告诉他,就在s大的本科学生中,已经有人发表了两篇2分的sci。陈楼原本就忙的两眼发花,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以前虽不表现,心底却多少有份傲气——高中混一混能进985,大学凑合一下绩点也能是a。这样的情况的确不算多见,他也算得上聪明,因而他认为自己有任性的资本,比如想当医生。上一世医生没当成,结果去当了小药代。其实药代的工作做好的比比皆是,然而陈楼当时心态已经失衡,心里看不起同行,自己又拿不下单子,心高气傲的下一步就是破罐子破摔。 然而他现在却没有了傲气的资本,放眼周围比他强的同学比比皆是,有人统招390进来,而陈楼后来看题目,自己估的分大约330,按照当年的录取线他都进不了s大。这里才是真正的精英群体,而他也如砂砾一般匿于其间,非拼尽全力不能前行。 陈楼最终选了一条对自己来说相当难走的路——他把和临床结合的科研选题作为了自己发表论文的主要方向。作为一个本科非临床如今又是泡实验室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拿着自己的短板去搏别人的长板,有位师兄颇为不解,因为临床思维和他们科研的思维差异颇大,陈楼一意孤行,倒是意外获得了导师的支持。 这位博导喜欢去专家门诊特需门诊转悠,顺道看看疑难杂症,陈楼最初下临床的时候他什么都没交代,现在总算多了一句“这是我新收的小学生,你们看着使劲使唤就行,别惯他闲毛病。”跟着他后面的主任医师纷纷点头笑着应和,转头却立马让陈楼当了一次一助。 陈楼从到处写医嘱抄病例偶尔去急诊挡医闹人员的杂务工作里脱离了出来,对周围的医生护士却依旧尊敬,这样一来二去,偶有疑难病例大家也会记得招呼他:“小陈你过来跟着看看……”又或者医院新进了女护士,也会记得招呼他:“儿科的那个谁谁谁,皮肤滑溜溜的感觉特别好……” 等第二第三篇论文接连发表,陈楼已经掉了十斤称,以至于他在被点名去讲文献的时候,获得了一个瘦美人的称号。 瘦美人声名鹊起,得大老板青睐,研二发表三篇论文。 这一年的大寒之日,征鸟厉疾,水泽腹坚,陈楼被大老板推荐直博,全奖抵扣学费,除此之外每月有不菲的科研经费,下临床另拿科室奖金,又有过来人羡慕的告知,大老板为人虽严厉,但是名声在外,又肯提拔学生,将来不管去医院还是留校,陈楼这算是前途无量了。 这期间路鹤宁也终于放弃了对他的例行告白,据说是被对头公司的二愣子老总看上,软磨硬泡之下俩人打算相处试试。陈楼想起关豫之前说的事情,又仔细询问了对方姓名,上网搜了一下并无桃色新闻,最后又叮嘱他如果困难一定向自己开口。 路鹤宁在那头痛快答应,要挂电话的时候口气轻松,问道:“陈楼啊,你知道我都喜欢你什么吗?” 陈楼问:“什么?” “我喜欢你的性格和处世态度,”路鹤宁笑道“除此之外,我也喜欢喜欢你时的我……遇见你之前我自私孤单又爱慕虚荣,后来看到你跟我除了长相之外,几乎无一相似之处,我便忍不住开始比较,继而羡慕。你让我对现实生活充满了野心……虽然没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依然很开心,也很感激。” 陈楼在这边微笑出声,后又听到他说:“佛说人生之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以前我觉得艰涩难懂,现在想想,其实不过是我们过于追求自我的感受,假如生老病死随命,爱恨怨憎随缘,没有那么多强行圆满的欲望驱使,可能也就不苦了。” 他说完又自觉有些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自己两下问:“过年你去哪里?” 陈楼想了想:“回家。” 他放年假的时候难得按时按点的收拾了行李,飞抵省会,搭着陆哲成的车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老家。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连机票都要节省,前途渺茫的毕业生,也不用把攒的钱兑换成毛票了。他身上带着不少钱,打算给王谷芬一部分,剩余的都给老太太当养老的本儿,算算金额,竟也有衣锦还乡的感觉。 王谷芬依旧在隔院生活,让陈楼意外的是老太太也被照顾的很好,他摸不清是王谷芬转性了还是临时做了做表面功夫,于是问了老太太自己,得知最近两年王谷芬一直这样,终于放下心来。 王谷芬见儿子回来了心里到底高兴,虽然都知道他们母子不和,她却依旧每天穿了新衣裳四处串门,逢人就说儿子回来了。便有多事之人询问你儿子工作了吧?在哪里啊?工资高不高?王谷芬心里不知道,嘴上却随口说高着呢,一个月好几千,大城市。 她天天像开屏的孔雀似的四处张扬,陈楼也懒得管,只带了老太太坐车去了一样县医院查体。村里流行一句老话,说老人到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就死。而老太太上一世就正好卡在了明年,也就是八十四的坎儿上,陈楼心里到底不舍,不知道怎么办,却也潜意识的想要努力。 只是检查结果叫人无可奈何——老人家是年轻时吃糠咽菜挖树皮过来的,现在年事已高,身体多处脏器已经拉响警报,就像是一个四处漏沙的筛子一样,已经没办法堵漏了。陈楼依旧拿了一些药,又整天的陪着老太太跟哄孩子似的玩,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三口头次团聚,王谷芬下厨做了菜,陈楼在一边包了饺子,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坐在上首的位置,第一次端着长辈的身份说话。 她先说了王谷芬:“咱娘俩这几十年了,你老气我,老气我,可是我也老了,跟你生不动气了,就这样了吧。只是一样啊,孩子,善因才种善果,这些年你当娘的扪心自问,是不是对不起小楼啊……” 她目光已经浑浊,却又分外犀利。王谷芬讪笑:“这孩子不也出息了吗?” “……他吃了多少苦喽……”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道:“罢了罢了。” 陈楼看她端起小酒盅,想了想说:“奶奶,给你换个果汁吧?这酒度数高了点吧?” 老太太摇头,笑眯眯地说:“你啊像你爹,也像你爷爷,都是瞅瞅瓶子就能倒的,这点儿没随我。”又道:“在外面别太累,身体是最重要的,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奶奶也就没牵挂了。” 陈楼点头应是,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就去睡觉了。 老家的格局基本没变,一样的左右分割的两家院子,一边各有三间大瓦房。陈楼等王谷芬也回去了,自己从主屋走出来,绕着院子走了一遭,看见院里收拾齐整覆盖着薄膜的菜地时,想着也不知道这里面种了些什么,明天弄点肥料替老太太撒上,又看到屋子的外墙有些酥掉,露出里面的红砖来,便合计着这几天要找个施工队过来把家里收拾一下。这样一看又挑出许多地方,房瓦要新铺了,大门也要换了,从大门到主屋的砖头路也有几处不平了……反正带的钱也足够。 陈楼原本打算找个纸笔一一记下来,谁知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只能记在心里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他烧火起灶,把昨天的饺子热了热,这才去叫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慈目善目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陈楼心里咯噔一下,轻轻地伸手去晃他,又轻声喊了两声……半晌,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 大年初一,老太太驾返仙乡重回极乐世界,陈楼作为长孙,拿着死亡证明跪守五日,最后把随身的钱半数用在了丧葬上。葬礼完成之后,他在祖坟面前三跪九叩,自此离开老家,再无挂念。 第57章 陈楼读博之后日子更忙,导师对他越发器重,不过一年又推荐他出国交流,陈楼第一次办了护照,坐上了国际航班,见识了出发前是白天到了地方后还是白天。等交流之后再回来,身份已经水涨船高,头衔上带博士了。 他这两年在国外,经历了语言不通和再遇精英的各种困境,好在咬牙一一克服,交下不少朋友。大家回国之前还搞了一个活动,一行人通过一个全球的大学生志愿组织报了个项目,跟其他几国的几位朋友一起奔赴非洲。 这个组织的活动地区主要都在集中在亚非一代,陈楼一行人参加的是医疗和保健项目,于是先抵达南非,然后途经纳米比亚再一路往北。后面的顺序陈楼没太在意,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在喀麦隆的短暂停留中,他似乎遇见了一位故人。 至今他也不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当时他们一行人刚目睹了一起自杀式袭击,乱哄哄的时候被安排在了一家中国公司的基地上。这处基地条件算是不错,虽然清一色的铁皮屋,但是基地中间还有篮球场。陈楼和几个朋友在场地上活动了几分钟,还没热好身就见一个中国负责人过来请求说,基地上有人打摆子了。 打摆子就是得了疟疾,中国算是无疟区,但是非洲却是高疟。陈楼来之前就备好了药物,这会儿要去取,才被告知对方已经用了青蒿素和止痛片。青蒿素对这个作用的确明显,只是副作用也大。陈楼有些不放心,拿了东西就要过去看看。正好同行的朋友看到,顺手替他挂上了一个口罩。 陈楼无奈的笑笑,却没坚持,于是歪歪斜斜地顶着口罩就进了那位病号的房间。 病号正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皮肤黝黑,然而下巴的线条流畅,挺鼻立目,是个颇为英俊的男人。 陈楼看到第一眼的时候想,嘿,小伙子长的不错。 等第二眼的时候又有些迟疑: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谁呢? 他自己劈风斩浪地往前奔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跟他一同重生回来,俩人五年前各奔前程,如今已经形同陌路。 陈楼最后也不知道那位是不是,翌日离开的时候,就听说那位已经好差不多了,一早开车去了赤几看另一个项目。陈楼一行也着急要走,于是给基地的同胞留下了不少驱蚊液和防蚊喷雾。陈楼又另外给了负责人不少粉色小药片备用,写上了适应人群以及预防和治疗时的用法用量。 他们这一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没想到,那个谁果真是那个谁——关豫再次回到基地是隔天中午。他原本只是去赤几边境的办事处落实一样事情,回来的时候却偶遇了一对认识的母女,于是顺道搭了对方一程。 说起来他和这对母女的认识也颇有戏剧性,当初关豫踏上的非洲土地的时候,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被吓到了,贫穷,战争,疾病,偏见……他们当时的基地要求十分严格,不能单人行动,晚上不能出门,基地的大院六点落锁,九点之后院子里就开始放狗同时给院墙的电网通电。 关豫虽然自请的外派,但还没有没事送死的觉悟,每天有工作就忙没工作就窝在宿舍里,直到他在一次外出途中突发疟疾。 那天他孤身一人,远离基地,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救。 在他痊愈后的相当长的时间内,关豫总会忍不住问自己,假如易地而处,他看到发病的陌生人,会像那对黑人母女一样借车送他到基地吗? 答案是不能。 他家虽然不是世代经商,但是从小恶濡目染,他比同龄人的风险意识要强得多,看到类似事件的第一反应的确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避免恩将仇报。 他曾一度不理解陈楼的那些“善良”和“热血”,乞丐成群不是政府救助的缺失吗?纠正排队插队不应该是车站人员的责任吗?行人问路不应该问交警吗?陌生人丢了钱包不能回家不能上班,不是还有警察吗……他以纳税人自居,凡事的出发点都是基于投入和产出,责任和义务。当然没有想到制度总有缺失漏洞,人们总有惊慌失措,政府总会力不能逮…… 而假如真的人人如他一样,可能他这次的下场不过是客死他乡,墓志铭上“终年”之后的数字也不会太好看。 关豫心里矛盾,于是开始游历四周,他见过富人的别墅群,去过基贝拉的贫民窟,跟着一队义工旅行队伍做了两周的hiv宣传,还去过奴隶堡,看到了不归门以及“”的小牌。 他开始艰难地改变之前二十多年形成的价值观念,以及那些潜意识里的自我。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他要一一辨别哪些是可以打碎重来的,那些是绝对不能动的。好在这么折腾,他也没耽误工作——他很快向公司申请建立了自己的项目部门。 非洲各个国家经济相差颇大,有钱人却也是不少。像是安哥拉的首都,一连几年消费水平都要远超香港等地。其中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从欧洲进口,价格颇高。关豫游历的时候就有发现,于是回来立刻做了详实的调查报告,从市场统计到可行性分析,风险预估……大概他们老总也早有这野心,几乎没有任何拖延,立刻批复。 到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有了多处办事点,而几年下来,部门里能员干将也多的是。关豫已经节节高升,成了实打实的项目总监。如果不是他执意留非,现在已经可以回国拿干股当老干部了。 - 关豫把那对母女送回家里,再回基地的时候筋疲力尽。和这边的负责人聊完正事之后,对方却递给他一盒药。 粉色药片,马拉隆。关豫曾见过老美带过,记得价格相当贵,折合人民币的话一颗就要三十多,单人份用量要好几百,基地里的一线用药都用青蒿素,关豫一时诧异,于是问负责人这药是哪来的。 对方说,“昨天不是来了队志愿者借宿吗,这是他们送的。”他见关豫目露惊讶,笑道:“你昨天昏昏沉沉的,送药的人还过去看你了呢。” 关豫昨天其实是感冒,保险起见先吃了抗疟疾的药而已。不过他当时状态的确不好,昏昏沉沉地还出现了幻觉。 负责人笑着说:“出来了就能看出还是自己国家的人好啊,陈医生还给大家留了不少军用驱蚊软膏,他说他要是从国内出发的话,就给大家伙带些清凉油和风油精了。” “嗯,那就好好留着,”关豫挥挥手就要回去休息,走出一步去之后才突然停住,皱着眉问:“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说还是国人好啊?”负责人说:“陈医生还是楼医生,他朋友都喊他楼哥的……” 他兴奋的继续往下说,关豫却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昨天来的一行人里有位陈姓医生,性格很好,给大家留了不少东西,给工地的几个看了看有没有没毛病,还跟几个人组了对在篮球场比了两场。除此之外他还交待了这粉色药片的用法用量,预防时怎么吃,得病时怎么吃。 负责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汗渍的纸,抖了抖展开,给关豫瞧了瞧:“你看,都是同胞就是不一样,还给咱写下来了,就是这字不太好认。” 龙飞凤舞的几行字,间或几个狗爬似的英文字母。陈楼的书法这么多年依旧没有长进,关豫却只看了一眼,眼眶就突突突的胀痛的不行了,他猛的抬起胳膊压住了眼睛,没有吭声。 负责人这才意识不对劲,拿眼瞅他。关豫却只一瞬就放下了胳膊,接过纸张,使劲咳嗽了两声道:“我认识。” 这三个字平凡无奇,负责人却觉的又那么一丢丢的骄傲的意思。他忍不住好奇的重复:“你认识啊?”他问的是字。 谁知道关豫却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一个故人。” 这份医嘱被关豫誊抄了一遍,给基地的工作人员留下了,同时留下的还有那些价格不菲的小药片。而他则把那张汗渍的又臭又酸皱皱巴巴的原稿揣在了怀里,第二天便一路追向了那行志愿者的目的地。 他一路追到博茨瓦纳,又沿路抵达津巴布韦组织营地的时候,才得知自己的线路和那行人的反了。陈楼他们是从这边开始的,如果不出预料,现在很可能在肯尼亚,准备离开了。关豫一路走上身上的东西或丢或被抢,存了一身的疲惫和伤痕,却丝毫不敢耽搁,再次上路。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他到达肯尼亚的时候,对方已经结束了行程,于昨日离开了。 内罗毕的街道上,蓝花楹和凤凰花树姹紫嫣红,大风一扫便落一地花瓣,一人高的仙人掌和芦荟生机勃勃。街头上还有一批批端着ak巡逻的警察。 关豫瘸着腿,找到一处台阶坐下,心想:“这里真丑,真热,真乱。” 过了一会儿,又想:他不是从国内出发的,那他是去留学了吗?现在他当上医生了吗?如今还单身吗? 那天看到自己的时候,他……说什么了吗? 第58章 关豫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我该回去了吗? 他这几年已经磨砺出了性子,从先前的莽撞任性进化到了中级的老成持重,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从“要不要转”到了“该不该”——他的确不是孑然一身,上有二老要孝敬,中间有朋友兄弟联络感情,下面还有公司大老总的殷切期盼。 大老总早在两年前就劝他回国,说公司少有的青年才俊高价值单身狗,万一在这不毛之地散发一下荷尔蒙,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去过非洲的同胞大都知道那个黑人孕妇跑到中国大使馆门口,指着肚子大喊“madeinchina”的笑话。虽然这位大老总也有可能是担心他在这边另起炉灶。 关豫的确犹豫过几次,但是每当回去之后,一个人住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又或者是清灰冷灶的家里,眼睁睁的看着天色向晚四周俱静,他又总不是滋味。二老身体都算康健,兄长事业顺遂已娶妻生子,朋友各奔东西……所有支撑他回来的条件似乎都是单箭头的不充分条件。然而这一次,他却忍不住动摇了。 未必回去长住,就看一眼就好。为了刚刚错过的这次重逢。 —— 陈楼这趟非洲之行所获颇多,回国之后适逢大老板问他以后的打算,去医院还是留学校继续做科研。他沉默半晌,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以前觉得医生风光,又觉得治病救人颇有些江湖气概,所以一门心思地要转专业上手术台。他还记得当初为了学分绩点去磨高老头的时候,后者不无失落的问:你就这么瞧不起学药的吗?陈楼当时巧舌如簧,虽然借着前世的经验说学药学好了多挣钱多有前途,但是心底的确是不屑的。 当时他衡量事情的标准局限在自己的眼界和追求里,自以为世界不过如此,人人追求一样,直到被一位学弟点醒。 那是他出国后参加的一次小聚会,一位研一就被送出来的师弟感慨,现在的牛人实在太多,自己半天才能理解的问题别人一看就懂,简直处处融入不了。于是身旁有人劝他,说不要逼自己那么紧啊,你学的已经不错了。那个学弟却摇头,淡然道:“不,我得加把劲,我想早点研究出成果,改变麻醉现状,我希望以后的麻醉不是病人躺在床上,而我们在一边刷着手机翘着腿等。” 陈楼当时在角落里闭幕眼神,听到这席话心里一震,看了那位学弟一眼。对方比他小不少,稚气未脱,逆光看去甚至能看到脸上细细的绒毛——是个真的毛头小伙。这世间熙熙攘攘唯利是图,陈楼一直未能免俗,那一刻他虽然谈不上顿悟,但却意识到了当年他自以为是的跟高老头谈科研的“钱途”和升官发财之捷径时,那位恩师心里是多么的失望。 人这一生得失无常,福祸相依。陈楼上一世对医生这事耿耿于怀多年,万万没想到会有医院高薪聘请而自己婉然拒绝的这一天。 —— 大老板对此深感意外,又恰逢东大建校百年,特邀他过去给医学院的学生开讲座,于是大手一挥,带着这位爱徒一起上路了。 陈楼一路算是保驾护航,因为难得见到了师娘,而这位师娘又带了一皮箱的书本。说起来算是机缘巧合——大老板就是当年在临湖山庄上,帮着中年女人搬行李的地中海。只是那次的师徒初见的场面不算美好,所以这些年谁也没有提过。 师娘喜欢临湖山庄的风景,几乎每年都会过去住一段时间。这次陈楼同行,把人送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只能自己也开了一间房。房间依旧是老样子,设备却不见陈旧,甚至还多添了一个胶囊咖啡机。陈楼在屋里待着无聊,于是出门顺着山路慢慢溜达,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山顶是左右并立的两处餐厅,两侧各有一条蜿蜒小路。他上次没来过山顶,这会儿难免好奇,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小径的尽头是棵长须垂地的大榕树。 榕树上挂着不少许愿木牌,都用红绳子系在树上。有的简单粗暴的希望来年发财,有的是希望父母身体健康,陈楼随手抓了一个字写的特别好看的,依稀能辨出是一段主祷文:“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免我们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阿门。”跟这块绑一起的另一块木牌,则是格外的欢脱:“今天我们结婚啦!” 陈楼挑眉一笑,又去翻看上面另一个孤零零的木牌子。 那牌子大概挂的时间太久,颜色已经斑驳,好在许愿人当时聪明,上面歪歪斜斜的字是刻上去的。陈楼好奇心起,八卦的踮脚去看,只见上面写着:“换了个世界,依然爱你(^_^),想再背你一次,然后一路前行,永不放手。” 陈楼猝不及防的摸到落款的字母,脑子里轰的一炸,眼睁睁地看着木牌掉落,砸进了下面的泥土里。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回过神之后又吐出了一口气,却也只能无奈的笑笑,然后把那牌子捡起来挂了回去。 —— 东大校庆的这天格外热闹,陈楼原本只是陪着老师过来一趟,谁知道临时又被邀请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在校庆上做演讲。当然时长很短,也就三分钟,目的是让他和另一位同学当块好砖,以给后面的几位上年纪的大能做铺垫。 只是说是邀请,实际出面说这事的人却是高老头。陈楼连半个不字都不敢提,再不想抛头露面,也只能灰溜溜的捏着鼻子在后台候着。 关豫就是这时候出现的,陈楼当时在台下等着主持人念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就见到了不久前在非洲看到的那个黑蛋。 黑蛋是除他之外的另一块“砖”,第一个上场,开场的第一句话就是:“作为一个帅名在外的学长,在此需要提醒各位——一会儿你们不要总盯着我的牙……” 全场哄然大笑。 陈楼也哑然失笑,他想了想,又轻声问一旁的礼仪人员:“这位校友是因为什么被邀请的?”他自己是被抓的壮丁,也是被用来说明东大当年合并的医学部培养出了人才。 一旁的礼仪人员抿嘴一笑,解释道:“关学长在咱学校设了一个“l71”的奖学金项目,每年资助8名品学兼优的贫困生,免除学费还另有生活费补贴。” 正好台上的人演讲完毕,主持人已经念起了陈楼的介绍词的名字,他也来不及多聊,朝礼仪员笑了一下,便捏着稿子上台了。 这次匆匆一瞥,再见又是三天以后。学校给尚留在c城的校友办了一场十分隆重的答谢会,名义是联络感情,实质还是吃吃喝喝。陈楼作为小辈几乎没有推脱的资格,一落座,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边赫然坐着那颗黑蛋。 黑蛋稍微白了一点,但是颜色相当尴尬,像是混了少量奶精的黑咖啡。虽然当初俩人分开的时候言辞激烈态度也算不上友好,但是如今都是要奔三的人,彼此都算有了长进。一位老师一指陈楼,要给关豫介绍的时候,后者已经彬彬有礼地站起,朝陈楼伸出右手,客气道:“陈同学,好久不见了。” 陈楼稍稍回握,笑问:“一切都好?” 中规中矩的寒暄客套,双手也随之一触即开。之后各位老校友陆续到场,他们便再也无话可说,只各自安分的当着一白一黑的两份装饰——喝酒的时候给前辈倒酒,聊天的时候回答前辈问题。 有人先问关豫:“听说你在非洲工作?南非还是西非?” 关豫礼貌回应:“多数时候都在西非。” 大家就西非的现状热烈讨论了一会儿,又有人问陈楼:“小陈是学外科的呀,具体什么方向?就业怎么打算的?工资待遇怎么样??” 陈楼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发笑,只说道:“决定留校了。” 各位前辈纷纷点头,表示留校很好。只有关豫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了陈楼一眼。酒过三巡之后气氛逐渐热闹,年长的开始聊起了孩子的教育,这俩年轻人却像各自绝缘一般,没什么交集。 最后还是关豫忍不住,率先打破尴尬道:“你决定留校了?” 陈楼客气笑道:“是的。” 关豫点点头表示了然。又想到现在正在热播的一部抗日剧,假装熟悉的问道:“那个谁主演的手撕鬼子剧你看了吗?” 陈楼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摇头道:“我现在不看抗日剧了。” 他见关豫有些尴尬,只好礼貌性的回问道:“听说艾力餐厅要搬迁了,你知道新地址吗?”艾力餐厅就是关豫最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陈楼这次刚回来就听说了对方要搬迁的消息。 谁知道这次换成了关豫沉默,他半天后才答:“不知道。” 说完之后他又顿了顿,似有叹息道:“我也不吃法餐很久了。” 第59章 这样的久别重逢和预想的落差不是不大,关豫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又厚着脸皮的跟校方要求,这才堪堪赶上了一场他都不知道主题是什么的校庆会,又在会上瞎扯,从非洲大狮子谈到祖国的八荣八耻这才凑够那三分钟。 他这样辛苦自然不是为了说句客气的“好久不见”,然而现实却是,即便俩人并肩而坐并且都尽量想表现的大方得体,但是除了这四个字,似乎又都真的无话可说。 答谢会结束的很早,一帮师长前辈闹不起来,就是酒喝的有点多。关豫原本是开车来的,这会儿走不了了,只能找人帮忙。 红毛坐在驾驶室里,往外面瞅了一眼,等酒店门口的人都散了才转过头看了眼后面蹙着眉的男人:“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 关豫一手捏着烟卷没吭声,一直等那人打上车了才转过脸来。 “聊上了吗?”红毛也跟着转回视线,好奇道:“不对啊,要是聊上了的话,这会儿你俩怎么都得告个别吧。” “别瞎操心,”关豫不耐烦的拧了拧眉,道:“就是找你过来开个车,你逼逼这么多。” “不是我逼逼,是你没太没出息了,”红毛转着方向盘钻进车流,又把窗户降下来,嫌弃道:“陈哥当年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这都几年了你还惦记……哎我把窗户降下来跑跑味儿,你不冷吧?” 红毛的宝贝儿子刚出生没多久,现在是他姥姥在看。老太太是教师出身,不仅看孩子,还要求这对年轻父母要以身作则,戒除掉所有的不良习惯。红毛这个从初中养出来的老烟枪竟然说改就改了,平时连二手烟都不敢多闻一口。 关豫伸手掐灭了剩下的半卷烟,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又听红毛在前面说道:“你这次回来呆多久?话说正好有个事跟你说,上次咱学校里搞活动的时候,你不是顺口说了句山区孩子的事情吗?这下好,前几天学校里几个老师联名申请,说要去甘肃山区的学校支教。” “支教?”关豫问:“多久?” “说是一周,”红毛说:“就是学校放假的那一周,这几个人都表示不会耽误开课,而且按照咱学校的收费标准,他们自己掏钱买书和习题册给那边的学生带过去。” “学校的书?”关豫往窗外瞥了一眼,却说:“那边学生连汉字都认不全,他们几个过去教外语?将来指望孩子用这一周学的德语西班牙语去考试去升学吗?”他和红毛搞的培训学校是专门教小语种的,其中的培训老师半数是大学生半数是正经学校里的老师。老师们有家有口,平时为了三斗米忙的陀螺转,肯定不会有这种想法,那就只能是那几个刚毕业的学生了。 红毛听他说话不比以往和气,心里便明白了那几个学生是打错注意了。 果然又听关豫说道:“告诉他们,如果诚心要支教的话,至少在当地学校呆半年。课程如何由当地老师安排,吃住也要和当地老师在一块,呆的住这边给他们双倍工资,呆不住的回来卷铺盖走人。” “你这又是何必,”红毛劝道,“他们就是一时兴起。” “的确是一时兴起,支教一周?都怎么想的?那边孩子不需要长什么眼界和见识,也不要他们这些优越感爆棚的大学生讲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他们只能靠安安分分学习,想尽办法拿高分才能离开大山。这几个人说是支教,实际上就是去裹乱的,屁都干不了。回头她们玩够了回来了,发发感慨分享一下鸡汤,那边呢,老师的威信全被她们几个给破坏了。”他说完又缓了缓,过了会道:“回头看看吧,招聘简章再发发,找个猎头公司也行。她那边……遣散费给多点。” 这事不是第一次。原因不过是他有次开车去找红毛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位女孩子。他还以为对方是学校里的学生,后来在会上看到对方,才知道是这年的优秀老师。年轻浪漫的女孩子对他一见钟情,自此关豫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她奉为圣旨。 红毛也觉得这事不能拖下去了,他想了想道:我先和她谈谈,毕竟这姑娘工作不错,除了惦记你惦记地狠了点外也没别的毛病。要实在不行,我再换人。” 培训学校的事情关豫向来只出钱不出力,听他这么说也不反对,淡淡地嗯了一声。 红毛又忍不住揶揄道:“你就是个黑颜祸水……一年才来学校几趟,回回都有人惦记。你说你要是白点也就罢了,晒的跟个非洲土著似的,那些小姑娘怎么分得出你鼻子眼的?” 他说到这又忽然想起刚刚的陈楼,身长玉立地站在酒店门口,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袖口一路挽到小臂的位置,露出的胳膊比一旁的酒店小哥脸都白。关豫这样的都能招蜂引蝶,那陈楼那边岂不是得泛滥成灾了? 只是这话一说就得戳着关豫的肺管子,红毛便当不知道,想了想只提了另一件事:“陈楼他奶奶走了。” 关豫这才脸色微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三年了吧,我也是今年听陆哲成说才知道的。那边人也真行,吃了两三年的空饷,瞒的滴水不漏的。我上个月就把钱停了,一块转到‘春雨’基金里去了……”正好手机响,红毛扫了一眼屏幕,又道:“老太太一走这事就没人知道了,你不打算告诉陈楼吗?” 关豫默然不语。 红毛劝道:“做这种幕后英雄算什么,你告诉他他才能知道。再说了,你要追求人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这些加分项你怎么不知道利用呢。” “不是,”关豫忽然想起刚刚陈楼温和的样子,看不出丧亲之痛,也看不出顺利毕业的欣喜。他靠在椅背上,又看车窗外的灯光流水般向后滑过,半天后才道:“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用这些东西拴住他。” 不多时到了他的公寓楼下,冷冷清清的酒店式住宅,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红毛泊好车,临走的时候又看了眼手机,提示道:“不过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基金会的事情别忘了,那边约了你好几回了。至于陈楼那边,你应该也不用着急。” 他见关豫面露惊讶,抬了下手机道:“媳妇来信,高老师入院了,要我明天后天请假跟他去看看。” —— 高老头的胃病早就有了,他原本饮食习惯就不好,忙起来时常忘了吃午饭,在家的时候又怕浪费,剩菜有时候能吃一天。这次的检查还是他曾经的一位学生硬要求的,谁知道一查就查出了大问题:胃癌,根据肿瘤位置,估计胃部要切除二分之一。 不过好在情况比较乐观,肿瘤也没有转移的情况。那位学生又给他安排好了住院和手术时间,钱也有人给付了。陈楼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去机场送导师和师娘,这下消息一出,虽然知道情况不是很凶险,但三个人还是火急火燎的又赶了回来。 高老头躺在病床上唧唧歪歪地要陈楼回去,又跟老同学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句嘴,精神头倒是很好。 陈楼也不敢多问,自己先摸着去找医生了。 好在高老头的管床医生值班,跟他说了基本情况以及手术安排,见陈楼变魔术似的拿出本子笔的一一记下来,忍不住笑了:“高老师也真是有福,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仔细。” 陈楼甩了甩手里的笔,认真记下刚刚的信息,头也不抬的问:“还有谁?” “就是缴费的那位,也是个帅哥呢,”管床医生笑了笑,抬头一愣,随后就乐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陈楼刚好写完,一边把纸折起来,一边转身看了眼身后。 后面的人穿着跟他同样的衬衣西裤,领口微微敞开,举手投足温和贵气,眼睛清亮柔和,倒真是个帅哥。管床医生的话倒是提醒了陈楼,他忙冲来人笑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高老师的学生,我叫陈楼。” 对面的人微微讶异的挑了下眉,随后笑着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姜游。” 姜游也是不放心高老师,所以忙完事情后又回来的。陈楼心里微叹,感激道:“多亏姜先生在场……”他见对方又挑了下眉,顿了顿径直道:“是这样,高老师跟我情同父子,这次他住院以及手术的费用我打算给他出了……” “啊不用,没多少钱。”姜游一笑,见陈楼要坚持,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道:“而且,我是他……亲儿子。” 陈楼:“!!” 陈楼几乎年年都会来高老头家里探望,甚至出国前的那个年假他就是在高家度过的。那时候高老头高兴的跟个小孩子似的,看着他爬上爬下的大扫除,又跟着他去楼下的院子里种菜。那块地原本是小区里的一块闲置地盘儿,杂草丛生。陈楼把杂草除净,又去郊区买了些辣椒茄子的种子,一样样的帮忙撒好,这才算了了老小孩的一块心事。 那时候陈楼就以为高老师大概是没有孩子。他从下临床开始,所见之事多关乎生老病老,当时又恰逢老太太仙去,他算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于是默默有了给高老师养老送终的打算。那次春节他还不动声色的给对方置了新床新沙发新电视,换了油烟机,门窗也找人修了一通,还不忘给师娘买了个新的缝纫机。 基本儿子孙子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但是陈楼说什么没想到,今天竟然突然冒出个真儿子。 他当然替高老头高兴,心里也松了口气。 姜游笑着解释道:“高老师一早就把我送出国了,两年前我刚回来,经常听他提起你。”顿了顿又道:“我是跟我妈姓。” 陈楼点头。 姜游又眨了下漂亮的眼睛道:“正好医院定的是周二手术,手术之后还要住院观察,我不太懂到时候怎么护理,你能教教我吗?” 胃部切除之后还要插着胃管和引流管,之后的伤口愈合会疼,排气过程也要注意。陈楼原本想说我留下来照顾就行,后来才想到对方是高老头的亲儿子,这些事情学仔细了,以后高老头出院也能好一些。 他有意把条条框框讲的很细,姜游聚精会神的边听边写,俩人就这么讨论到了很久才回去。 陈楼现在还是住的酒店,他没打算在c城常驻,因此连这边的房子都没看过。也幸好当初把钱都攒下来了,要不然高老师万一后期费用不够了,他都没办法补上。他又想到今晚那姜游似乎比自己小一岁,不过为人成熟稳重,长的也不错,俩人视线轻触的时候他甚至能察觉到一丝异样。 自从和关豫分开之后,他就刻意地忽略这方面的事情,平时无论男女都被他拒之门外。也好在做起实验来时常昏天暗地,忙来忙去这方面的念头也淡了许多,偶有需求自己看个片动动手也就解决了。 他想到这里不觉一笑,今晚有个女行长问他和关豫的婚姻状况,关豫当时先答的,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结果说完之后往他这看了一眼,似乎又要补充上一句。陈楼当时心里一跳,抢在他开口前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这里来了。 当时他直觉关豫要说的下半句是“也没有男朋友”,然而事后才意识到,对方如今事业有成,未必还是那个莽撞直率的性子,而被他挡住的那半句话,也可能是其他的,诸如“没有女朋友有妻子了”“没有女朋友有伴侣了”等等等等。只是当时电火石光的一瞬,谁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 这一天忙的晕头转向,陈楼又跟导师说了一下,幸好现在离着他办理入职手续还早,索性跟学校里请了个假,打算过几个月再报道。自己的学校老师领导都熟悉,这事办起来也简单。他又想了想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要睡觉的时候,看见手机亮了一下。 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是千篇一律的“……本人换号码了,新号是xxx,请惠存。”陈楼微微一怔,一时间竟不记得自己现在使用的号码什么时候告诉过这人。他盯着上面的数字良久,最后还是抬了抬手指,把信息给删了。 而就在这家酒店后方的公寓里,关豫披着浴袍,看着湿哒哒的头发在手机上落出一个圈又一个圈。一直没有人回信,他又抬起手看看腕表,确定自己已经发出去一个多钟头了,这才把手机丢开,走到了落地窗前。 时至半夜,窗外灯火零星,四周俱静。他始终没有睡意,叼了烟卷靠在那出神。短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先是一愣,随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膝跳反射的青蛙一样蹦了起来。 短信来信人却不是陈楼。而是另外一个人:“家中有事,基金会的事情改日再谈。” — — 关豫两年前成立了一个“春雨”基金会,刚开始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把自己的部分积蓄拿出来放那到处撒钱干好事,结果原始资金差点就此挥霍一空。后来他终于意识慈善不能这么玩,于是在关豫的引荐下高薪聘请了一位能人。 这位能忍颇有几分儒雅气质,做起工作来却相当雷厉风行。他先是打造出了基金会的品牌项目:慈善助学及贫困儿童的医疗救助,之后又细化了项目管理的各个细节,钱款往来也十分清晰。关豫对他也有几分佩服,只是他每次回国的时间都很紧,俩人约了几次也没见上面。 以前都是他有事,来去匆匆没有时间。这次红毛做主把他后面的安排都给清空了,对方却有事情了。 关豫难以避免的想到这人年轻,似乎岁数比自己还小,如今在这一行做的风生水起又能得关峰亲自引荐,或许有些恃才傲物的性子也不一定。不过对方往后拖延,他也不做勉强,趁这几天回家看了看父母,又给自己刚会说话的小外甥带了不少玩具。 关峰这两年娶妻生子日子颇为美满,原来的英俊纨绔一枝花现在也肥的裤腰带一勒,肚子就兜不住了。他见关豫跟孩子闹腾的欢实,还是老生常谈道:“你还不考虑找个对象?” 这些年他眼见着关豫跟要升仙似的把自己往死里靠,又把钱大把的往慈善上花,跟随时都可以斩断红尘一样,心里不是不心疼。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一家三口热锅热灶的凑做一起,这种心疼里便有多了一层同情的成分。 关豫把小外甥嘴里含的一块玩具抠出来,往一边一扔道:“这玩具给他扔了吧,小家伙什么都敢往嘴里塞,这种小件的不适合他。” 说到儿子,关峰立刻紧张的看了一眼,认清关豫丢开的东西后说,“晚上就扔,这是他姥姥买的小飞机,说你嫂子小时候就爱这个。今晚上老人家还得过来,看不见了难免多想。等她走了我再收起来。”他顺着说了半天,见关豫低着头随手扒拉着别的,顿了顿才道:“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怎么打算的?总不能这么单着一辈子吧?” “我有数,这个你就别管了。”关豫沉默片刻,才说:“我这样的,找女孩子结婚是害了人家,其实还不如单着。我这次回来估计就不走了,等手头的事情稳定稳定,爸妈那边就归我管。你这些年为家里付出了很多,以后跟嫂子好好过日子就行。” 关峰一时无话,只能低低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和现在的妻子结婚,几乎遭到了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关峰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在夜总会坐台的小姐,又拙又笨,姿色还相当一般。爱情这种东西很奇妙,有时候你设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并且在心里早已经有了另一半的基本画像时,可能另一个人的一抬手,一蹙眉,都会让这些轰然倒塌。 他往年的浪荡旧事被人说是风流不羁,而妻子的短暂过去却是不能容于人的伤风败俗。为此他差点和家里人决裂,平日里的生意伙伴,惋惜者有之,嘲笑者有之,肆意侮辱者也有之。那段时间他咬牙硬抗,内忧外患。关豫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却是二话不说从非洲回来,让他专心对外,家里的事情他来解决。 最后他还真把父母是说通了,选了一个周末,让嫂子郑重进了家门。当时虽然气氛紧张怪异,但是好歹面子上过去了。兄弟俩在半夜对饮,关峰激动地又哭又笑,隐约听自家弟弟叹道:“这种事,就是要挺住,再不容易都得挺住……要不然你一动摇,她的天就塌了。” 在别人看来他是自私自利,不顾亲情父母,硬要争一口无所谓的气,但是在他自己看来,这却是对身后人的保护和宣誓,他不妥协,身后的人只需安心。只是这世情如潮水,人被裹于其中上下颠簸,未必个个心知肚明。 关豫在关峰家里没有多留就回去了,又隔了一天,基金会的负责人终于得空,约他在公司碰面。俩人简单寒暄几句,他倒是看出来这人怕是真的家里有事了。 对方也不隐瞒,大方一笑,指了指眼底的青色道:“我这算是轻的,另一位才是劳心劳力,一直守在医院里,比我这个亲儿子都费心。” 关豫并不想过问旁人家事,客气道:“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倒不用太担心了。” “嗯,手术很顺利,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姜游笑笑,推开手里的电脑介绍道:“这是基金会当前的情况。” “春雨”基金会的管理框架如今已经日趋成熟,并且有了项目执行小组负责执行项目,其中七成以上的项目都是基金会内部成员主导,剩下的三成则是选择和其他的公益组织合作。姜游这次约见关豫,一是关豫是基金会的主要捐助人,平时虽然不参与管理,但是有这方面的知情权。二是最近基金会还真有一个项目是要和其他人合作的。 “我们虽有很多为政府的基本保障补漏的项目,但是和其他基金会相比,我们和政府机构的粘合度略差。这次的合作有助于提高我们基金会的社会影响力。除此之外,我认为可以想办法获得人保部的支持,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慈善志愿者工作站,这样也能节约项目运作成本。” 关豫合上文件,平淡开口道:“去年的管理费用支出多少?” “管理费用总和31w,占总支出的百分之二点七。”姜游道:“这里一直是您单独出资作为管理费用,所以‘善款滥用’的情况倒没有,但是由于人力物力限制,同样管理费用下,我们直接运作完成的项目,并不比和ngo合作完成的多。” 姜游所说的问题关豫也一直考虑过,他当初把成立基金会想的过于简单,多亏关峰以及几个朋友的帮忙才得以成立。如今运作到现在,很多问题却不得不去考虑,比如筹资渠道单一,又比如他们获得的政府支持过少以至于社会评级还没达到3a,税收政策各方面的优惠都享受不到。 姜游这次选定的合作项目是q市的“西部医疗计划”项目。q市地处中国西南,全市辖40个县区,其中有三分之一地处三峡库区腹地。那边农村发展落后,小城镇建设档次不高,跟q市城区接近一线城市的消费水平形成巨大发差。尤其是医疗情况,那边农村缺医少药,卫生状况的确让人堪忧。 这次的项目是某归国华侨拍板决定的,他的基金会成立多年,这次医疗扶贫项目多达五个,总资助额也是千万级别。姜游之所以在这件事上动心思,则是因为q市领导对此极为重视,q市市政府,市财政局,市卫生局等部门几乎倾力合作。如果不是姜游曾和这位华侨有过一面之缘,而这次的五个项目中又凑巧有一个和他们“春雨”基金会的品牌项目——贫困儿童疾病救助重合的话,恐怕这次他们削尖脑袋也搀和不进去。 关豫稍稍放心,又就资金拨付等问题谈了许久。等事情的大概框架敲定,一看手机,午饭时间已过了。 姜游笑着起身道:“这事急也急不来,过几天我先去帝都跑一趟,这两天就先跟大老板请个假了,得去专心伺候老人家几天。” 关豫端过一旁的杯子呷了一口茶,脸上笑意初显:“去吧,最近天气多变,的确容易生病。” 他见那人收拾了电脑步伐轻松的走了,又坐了会儿,才给红毛打电话问:“高老师那边怎么样了?”红毛啧了一声道:“好的不得了呢,就没见过手术后四天就溜达着开座谈会的。” 关豫不觉笑笑,一时又觉得什么老师教什么学生,陈楼以前住院也不怎么安生。 他想到这里,又觉得口中的茶叶余味犹在,甘苦难辨。就像他和陈楼,这些年随着时光错过的纯真的情谊,远走的朋友,大去的长辈……彼此变得熟悉又陌生,想念又克制。 第60章 高老师术后十五天拆线,姜游正好出了一趟差回来,签了术后化疗方案,于是和陈楼一起接着老先生回家了。 这一段时间里儿子学生轮流照顾,高老师恢复的比预期要好,甚至连姜母也胖了一些。说起来陈楼的心思比姜游还要细一点,高老师手术后麻醉刚过的时候,刀口疼又账气,一直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里。姜游看着干着急,陈楼却十分耐心,半跪在床上,让高老师靠着自己,然后右手避开他身上的管子,从他的脖子到胳膊,细细的揉捏按摩。 这样一连几夜,姜游当时正忙,等和陈楼换班的时候才发现陈楼不在高老师都睡不好了。他只能笨拙地学着陈楼的办法,半晚上不到已经腰酸背痛,整个半边身子都麻掉了。 第二天他对陈楼感慨道:“没想到这不是一般的体力活儿,你对高老师也太好了。” 他们俩平时也就换班的时候打个照面,陈楼除了偶有护理上的小事叮嘱他,基本也不怎么聊天,于是笑着说:“也没什么,睡一觉就歇过来了。” 姜游诧异道:“不会影响到你的家庭生活吗?老婆孩子别冷落了。”他半开玩笑的说这话,语气却不显轻佻。 陈楼并不隐瞒,笑说:“单身狗一只。”姜游恍然大悟,指了指自己,吐出了一个单词:“too。” 两只单身狗之后的聊天自然了很多,只是依旧是轮流倒班当看护,几乎没什么交流空间。期间姜游倒是认真物色过几个特护,无奈女护工高老师难以接受。男护工又嫌弃他们家属要求太多,拖来拖去,一直拖到了出院。 姜母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硬是在出院这天做了一桌子菜感谢陈楼。陈楼推拒不过,席间又被劝着喝了一小罐啤酒,没吃完就醉了。 室内灯光明暗适度,高老师跟老小孩似的对着半桌子不能吃的菜干瞪眼,姜母在一边温和的劝,结果劝不出什么效果,于是老夫妻俩一起回头念叨“不孝子”姜游。从他的衣着习惯到网瘾青年,最后连衬衣的“风纪扣”都搬出来了。陈楼心下同情,却又觉得这样的家庭氛围融洽温和,于是跟着大家一起歪着脑袋看身边的这个出气筒。 姜游无奈的抬头,却正好看见隔着酒杯冲他弯着眼睛漾出笑意的青年,神情柔和专注。窗外月色如水,从饭厅的一侧倾泻而入,又有小区里的紫荆树树梢微微摇动。 姜游想了想,自己没喝酒。但是没办法,还是有些心慌犯晕。 这天他开车去送陈楼,俩人一路无话,陈楼的胳膊架在车窗上,不知道想什么想了一路。姜游便礼貌地没有打扰,直到到了酒店门口,才轻轻拉了一把陈楼的胳膊。 陈楼诧异的回头看他,就着按开安全带的动作停了几秒。 姜游犹豫半晌,却恳切道:“我当年出国,是因为向高老师出柜,被撵出去的。” 副驾驶上的人一愣,眼底稍稍有些躲闪,然而究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姜游心里顿时柔了下来,却点到为止,探过半个身子去帮他解开安全带,末了突然笑着说:“可不能歧视我啊,我跟你说完就得去加气站了。” 陈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懵了一下:“加气站?你这车不是烧油的吗?” “车子烧油的,”姜游答:“我是烧气的,当年高老师给我配备的胆气儿容量才0.4L,刚才一口气呜呜呜的给跑完了,哎吆你快走你快走,我得去急救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完,俩人顿时都笑了。 陈楼推开车门,笑道:“不歧视你。” “那用行动表示一下怎么样,”姜游歪过头喊:“明天晚上六点,思南餐厅。” 第二天俩人在思南餐厅门口汇合,巧合的是再次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往餐厅里面走去的时候惹了一路的目光跟随。 关豫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察觉到对面的朋友伸直了脖子看他后面,于是想也没想的侧头看了一眼。 他的身后不远处,陈楼上半身前倾,认真的跟对面的人凑一块研究菜单。 朋友稀奇道:“那不是你们那的小总监吗?” 关豫没理会,只拿眼远远的望着被逗笑的陈楼。 朋友又道:“那个是他朋友还是……俩人衣服一样啊,有点意思。”男人间八卦起来不比女人差多少,关豫以前只觉得这个姜总监能干优秀,却没了解过他的私人生活。 在高老师出院之前,他也去过医院两次,第一次是和红毛一起,他开车送那夫妇俩去医院,起初红毛的妻子还不解,后来看他面无表情的跟着一块上去,却又不进病房,只看着另一个人去打水的身影发呆才恍然大悟。 第二次是一次雨天,正好姜游那天出差到了北京,刚一落地就给了他一个好消息。这样的好消息数年来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然而这次关豫却格外兴奋,在办公室里快步走了两趟,最终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开着车风驰电掣般的到了医院。 然而一口气跑到了病房的走廊尽头,他却又突然失了勇气。这些年没见着陈楼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还算平和,然而一旦见到了,他才觉出心底有多高兴。只是也就他高兴而已,他吃不准陈楼的态度,心底又怕自己的出现尴尬,于是从走廊尽头一步步数着心跳到病房门口,最后从门口上的小窗,轻轻地往里看了一眼。 病房里,老先生睡的正香,年轻人则坐在一边侧着脸看书,阳光正好。关豫要迈出去的脚步生生忍住,半晌后他偏过头,默然离开。 不管他是否承认,没有他参与的这些年,陈楼过的很好,这一场聚餐他吃的心不在焉,早早回了公寓。公寓的书桌上摞着不少的企需要他过目或签字的文件,来自公司的,学校的,还有慈善基金的,紧急的一部分被助理单独放到一边,足足一个辞典的厚度。关豫洗了手坐下一页一页的翻过,期间又灭了四五根烟蒂,又加了两次咖啡,却一直翻到半夜,一个字都没能落下。 人的预感总能成真。 陈楼在一次帮高老师送生化三套的途中,猝不及防地收到了姜游的告白。 此时俩人以朋友的关系相处不过两周,所得知的信息也是彼此的吃饭口味相似,作息一致,都喜欢看悬疑推理剧,业余爱好都是爬山玩水。 姜游如实介绍道:“我爸妈已经接受了,所以父母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特别爱好,不抽烟但是能接受你抽烟,不爱喝酒但是酒量可以,两斤白酒下肚出门也能走直线。个人身高不穿鞋182,体重56公斤,腹肌不明显,吸口气憋住肚子能看出来,当然体力不错。” 他为人诙谐幽默,丝毫不叫人尴尬,末了还催促道:“你快说句话啊,没看我紧张的小脸煞白。” 他的脸不小,笑意满满的样子白里透红,微微紧张却又志得意满。陈楼偏过脸看他,心想,终于来了。 姜游为人坦诚,这几次的小聚虽然除了第一次之外,都是风味小店或者平民餐厅,似乎真的像是在招待一个远地而来的朋友。但是陈楼知道,如果真的是以朋友相处的话,那一晚他没有必要透露自己的隐私。 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假如有一天姜游坦白的话,他能否接受。 答案是肯定的。或者说换成了任何一个其他人,只要对方品行端正,要求不高,他都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毕竟他即将而立之年,算是靠在了中年的边上,事业的发展,生活的安排以及日后的养老归宿,逐渐都变得脉络清晰。唯有感情波动极小,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楼曾就这个和在S城的朋友简单交流过,对方是个直男,如今正混迹于相亲市场,感触和他相差无几。只是对方想的更加通透,笑着慨叹道:“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情,二十多岁的时候讲的是谈恋爱,三十岁考虑的是过日子,人这一辈子只有第一次的爱情是费心的,之后的那些,费的是理智。” 从理智上来看,姜游家教良好,举止文雅,算是综合所有方面后的最优项。 陈楼沉默半晌,神色寻常,半天后说道:“平心而论,你真的很优秀。但是这件事情涉及的方面比较多,比如我个人的许多习惯和缺点,我们各自的工作安排,像是我以后是要留在S大的,你的工作重心在这边,两地的感情如何维持?还有日后的养老安排……这些我都需要考虑到,或许你也需要更进一步的了解。”他顿了顿,认真询问道:“所以能否让我考虑几天再答复你?” 姜游点头:“当然可以。” 俩人相视一笑,姜游又道:“我之前谈过两个男朋友,初恋是高中同学,已经多年没联系了。上一任是我的大学舍友,我们交往了三年,现在算是很好的朋友,偶尔一起聚餐喝酒,这些你介意吗?是否需要我……”他想了想,用手做了个刀劈的动作,笑道:“撇清关系?” “当然不用,”陈楼笑了笑,眨眼道:“他一定很优秀。” “是的,我很欣赏他,你应该也会喜欢他。”姜游笑起来:“你很大方。” 大方不小气,坦然不做作。陈楼一直到酒店门口,听到出租车师傅催促他的时候都觉得这两词汇有些陌生。 他匆匆付款下车,又听到车里的歌曲轻柔低缓,直到出租车远远驶开,后面的一辆车打着强光过来才回神。 那辆车在离他一步之外缓缓停下,车灯未灭。陈楼以为自己挡去了别人的去路,往酒店大堂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的车子车身干净,线条漂亮。他忽然想起了当时选这车时的对话,那人说,现在的车够使了啊。 他说不够。 对方问:“那你说喜欢什么,我们周末去车展看看”。又问:“雷克萨斯哪里不好了?” 他当时得意满满,抱着那人的脖子说:“雷克萨斯哪都不好,我就喜欢福特,霹雳游侠的车就是福特的。” 心底深处慢慢的被揪起一块,那辆车的车灯不灭反亮,直到酒店的门童过去礼貌的敲了下车窗。里面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陈楼缓缓适应了光线,眯眼逆着强光看过去,看着他的脸颊咬的死紧,看着他似乎白了一些,却又瘦的下巴都尖了,看着他深深的望着自己不发一言。 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关豫,伤害过他却不自知的关豫,陪他走过漫长岁月又各自分道扬镳的关豫,如今和他隔着两的距离和一扇玻璃各自沉默。 半天后陈楼回头,转身匆匆走向了电梯。关豫又等,直到后面传来鸣笛声。 他于是开车沿着C城的大路漫无目的的行驶,等下意识的停下车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阳春美景”。曾经的“家”里亮着暖黄灯光,关豫记得朝向路边的这次是他们的厨房。如今里面人影幢幢,依稀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女的稍矮,正弯着腰切东西,男的则在他的身后给她系围裙。 关豫把车停下,抖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又不对味,换了根红塔山出来。 烟雾缭绕里熟悉的味道慢慢散开,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座椅,一直坐到四周灯火俱灭。拨通关峰电话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夜里几点,他闭着眼,听着关峰诧异的询问之后,低声说:“你介绍的那个姜游,怎么样?” 关峰说很好。 关豫又问:“我说他的私人生活,感情,人品,性格和不良嗜好这一些……” 关峰这才明白过来,心念微动,直接问:“你知道他也是了?” 关豫没说话。 关峰说:“他不错,私生活很检点,没什么不良嗜好。能让我撇开偏见真心欣赏的,他是第一个。” 关豫“唔”了一声,却不挂断。又过了一会儿问:“……那和我比呢?”这话似乎让他很难启齿,他觉的自己的牙齿略微有些打颤,却依旧缓缓重复道:“和我比,他是不是,更好一些?” 关峰笑了,说你是我弟,我当然觉得你最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客观来讲,他的确不差。” “嗯,”关豫的声音低下去,却依旧道:“那就好。” 第61章 周末一过,姜游便加紧了攻势。 陈楼对这样的事情有些陌生,只能尽量学习着如何配合。他至今都不太会把握所谓恋爱的分寸,又或者说他和姜游的状态还算不上恋爱,毕竟俩人相识时间太短,短到他都没有点激动的情绪,除此之外他的心里也依旧在犹豫。 好在姜游的风度很好,邀约虽然频繁但还不至于到令人为难的地步。陈楼适应了几天之后也渐渐放下心来。他们出去吃过几次饭,你来我往消费相当。也一起去过公园压了几次马路,最后还和姜游的朋友一起聚过餐。 在那次聚餐上陈楼见到了姜游的前男友,对方学识渊博性格开朗,的确十分优秀。而一同小聚的其他几位也都是姜游的大学同学,如今在各自的行业里打拼,或是独身的或者拖家带口的,话题倒是十分宽泛,从虚拟科技到世界政局,之后又聊到c城的特色小吃。陈楼偶尔参与一句,多少有些疏离感,但是也不至于尴尬。 一顿饭算是吃的宾主尽欢。只是姜游开车过来不能喝酒,他的朋友们也并不冲他来,只举着小酒盅冲陈楼起哄架秧子。陈楼虽然能推脱出去,但又不想姜游面子上不好看,因此小喝了几口,吃饭的时候还没觉得,等人都散了,才觉出了一点晕乎。 姜游惊讶于他的酒量浅,见他好歹神智清醒,说话也没问题,这才匆匆取了车过来。 这天天黑的有些怪异,云层一重一重压的人憋闷,陈楼起初没在意,结果刚钻进车子,就听一声惊雷咔啦啦的在头顶上炸开,随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 他的酒顿时就醒了。 姜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有些担心的问他:“你没事吧?” 陈楼呆了一下,扭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姜游说:“我不知道你酒量浅成这样,早知道我该拦着他们几个,不让你沾酒的。” 其实那几位朋友虽然起哄,但是态度却都格外好,每次都只抿小小一口,并不逼迫陈楼。 陈楼摇了摇头,垂下眼说:“这酒我是应该喝的。” 姜游没说话。 陈楼道:“你介绍朋友给我认识,虽然介绍词客套,但是举止行动却对我多有维护。他们个个心思通透,想必一开始就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他说道这里,又想起席间姜游前男友的一句玩笑,侧过脸问:“你之前很少介绍新朋友给他们认识吗?” “……今晚是第一次,”姜游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之前试图谈过两个,但是刚一了解就觉的不合适,所以没有确认关系,也没有跟朋友介绍过。” 陈楼点了点头,轻叹道:“……所以,今晚的酒我不得不喝。你给了我足够的尊重,我自然也要懂得回护你的面子。”俩人相处至少要讲究公平平等,姜游没有道理事事以他为重,有来有往是个基本准则。 甚至换句话说,姜游看到他酒后不舒服心疼后悔是真,但是在当时的场合下,他看到陈楼不爱沾酒却笑着强撑,心里的高兴也是真。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太复杂,只是深剖之后未免有失浪漫。 姜游面色微顿,过了数秒后问:“就这样?” 陈楼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正如姜游替他挡酒虽然不切实际却依然会让他期盼一样,姜游也不希望他挡酒的理由是出于“责任”而不是感情冲动。 陈楼想了想,按着额角半天,如实道:“……我的确,还在犹豫。”虽然他也不清楚以姜游的条件,自己还能犹豫什么。 他其实不止一次的尝试着说出那句“我愿意”,甚至在姜游表白的当天晚上,他一个人站在酒店里的穿衣镜前,十分艰难又陌生地练习了几次。酒店里的灯光偏暗,u型的衣帽间里,陈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僵硬,又见自己的身形似乎也瘦了一圈,而一侧的走廊灯光晦暗,自己的半边身子没入其中,活像是一只形销骨立的孤魂野鬼。 突如其来的害怕让他踉跄了两下从衣帽间里仓皇逃出,又很快按亮了房间里的所有灯光。恐惧的感觉很快散去,然而之后铺天盖地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单。 不管他是否承认,那些他曾遗忘的过去以及曾经偏执疯狂的自己,都让他很难这么痛快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从这点来看,在和姜游的交往中,他的确时常难逃自责。 高老师入院化疗的前一天,姜游再次约他,问他是否方便,去帮高老师一块看看房。那晚聚餐之后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联系,陈楼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仔细挑选了一身休闲点的衣服,使自己看起来气质温和了许多,又从抽屉里翻出之前包装好的一只钢笔,这次匆匆出了门。 姜游之前介绍过自己的工作,但是陈楼当时没太在意,只知道他除了入股了一家公司之外,主要在打理一家慈善基金会。陈楼对于慈善事业的印象都是白出力不收钱,因此一直以为姜游顶多算是中等收入,甚至在一开始还担心高老师后期化疗费用不足,自己格外留了一部分应急资金。 直到今天姜游径直把车开到了一处电梯洋房的小区门口,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又多天真。 姜游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已经跟人合伙做过一个电商项目。用他的话说,当时的收入并不比现在少,时薪收入高到惊人,每天都感觉钱不是钱一样。他那两年也没少往家里寄钱,然而高老师并不相信资本主义社会的糖衣炮弹,总怕他在外面为了钱学坏,于是屡屡又把钱给他退了回去。 这次换房子的想法是早就有的,只是这两年他忙于工作,周边又没有适合二老居住的楼盘,这事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电梯洋房的小区绿化很好,所有车辆一律被分流到地下,地上连非机动车道都单独隔开,和行人道路互不干扰,小区内的绿植花簇也已经成活,三五步就有小秋千小躺椅,或者简单的健身器材。陈楼即便没有购房打算,看到这处小区也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姜游看中的是一栋复式,楼层和采光都很适合二位老人,只是空间过于宽阔,四室两厅,客厅大的能跑马。姜游觉得不错,又去问陈楼的意见。陈楼作为局外人自然不方便多说,只是有些诧异道:“高老师和师母俩人住的话,不觉得空吗?” 姜游正看着置业顾问递过来的各项文件,听这话却忍不住笑了笑,一直等其他人走了,他才走过来,拉住陈楼的手说:“谁说是他们两个人,是我们四个。” 阳光无拘无束的洒进来,在姜游的眉毛上晕出一个个光圈,他唇角微扬,难掩得意的说道:“楼上楼下各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住我们一家人正好。当然你放心,这里挑高有五米八,隔层隔音做的相当不错,不用担心隐私问题。” 陈楼听的一愣,心跳却因为那句“一家人”急速地跳了几下,他的手动了动,却始终没往回抽开。 兜里的钢笔最终也没能送出去,姜游带他看完房子之后,又转到去了一家小影院看电影。这家影院规模不大,特色是有十几间情侣包间,除了最新热映的片子之外,还有不少其他老片选择。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见一对小情侣进去,搂搂抱抱的十分亲昵,几乎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 陈楼这才有些后悔,姜游却牵着他没放手,扭头见他不大自然,安抚笑了笑。 陈楼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半天后鼓足勇气道:“那个……要不算了吧?我觉得这里有点闷。” “里面有空调,”姜游却笑道,又径直跳过最前面活色生香的各种无剪辑大片,随手翻到了后面:“更何况你上次不是说过吗,想看这个的英文原版。” 他的手点在了动画专栏,陈楼看了一眼,只见画面正中赫然是只凶猛的老虎,上面写着“lifeofpi”。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确是一部值得人认真观看的奇幻大片。陈楼曾经看过小说原著,不过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当年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的时候,他正奔波于实验室和宿舍之间,忙着读文献写论文。几次想要去看都没抽出时间。 他没想到姜游会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机会,很想把之前错过的几部大片补一遍。当然,他更没想到姜游选的会是这部片子,因为撇除掉这部影片本身的隐喻和深意之外,陈楼几乎被其中的一句台词震惊在原地。 那句台词的大意是“即使人生要学会不断的放下,最令人难过的还是没有好好的告别。”只是让陈楼震惊的不是这个的原句,而是跟这句话相关的,原著里的另一段话——pi说:“我最讨厌我的绰号是个无尽的小数点。把每件事情都做个妥当的了结,这是生命中的大事,唯有如此你才能松手,否则你会永远都有该说却未说出口的话,你的心中充满懊悔。” 无尽的恐惧和孤单在这一瞬间变的有如实质,断断续续的记忆,前世今生的纠葛,三清观上许而未还的心愿……陈楼在那一刻终于明了,他不是恋爱无能,只是在重新开始之前,他始终欠着“过去的自己”一个郑重其事的告别。 第62章 陈楼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你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是一一修正前世的错误,重新走上人生巅峰?得到自己想要的事业,站到之前从未有过的高度?又或者是彻底摆脱和关豫的关系,不再彼此折磨? 他时常问,却并不敢想。因为每次他的脑海里,总会有另一个声音,冷笑着问:“倘若没有重生呢?” 倘若没有重生呢? 倘若重生只是一场梦境呢?倘若这场重生随时可能会被终结,你终将回到过去呢? 那陈楼,你是个loser吗? 你的上一世是如此糟糕吗? 你之所以如此糟糕时刻感到难以为继,是因为关豫吗? 陈楼不敢想。 他这些年算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学业有成,得老师青眼,有贵人提拔,曾出国进修,也去了非洲游历,不过是短短几年,再次回到学校,竟然还能作为校友发言致辞。 甚至当初在校庆上发言之前,台下就有学弟恭维道:“陈学长是我们的榜样,我以后也要努力成为学长这样的人。”陈楼当时浅笑,却依旧难掩得意道:“你们其他学长混的也不错,我现在还是个才毕业的书呆子,钱都没攒下多少的。” 学弟说:“其他的,像是关学长吗?可关学长虽然钱多,但是有谁愿意去非洲呢?虽说都是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但是成功的品质还是有差别的。”陈楼当时没再说话,心里却隐约赞同。 他和关豫相比,甚至和大部分的同龄人相比,所获的成就都足以让人艳羡。甚至如果再能和姜游这样的青年才俊结为伴侣,那他当初在三清观里许下的心愿,也算是一一圆满了。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站在那个灰突突的山头上,对着三个道爷的石像擦了又擦,顺口许愿道:让关豫里我远一点,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最好考研也能顺利。当然有个小鲜肉就更好了。 他甚至还许诺,将来这一切达成之后,自己会回去给三位道爷重塑铜身——如今铜身还没给人塑上,但是他的愿望却一一实现了,顺顺利利又理所当然。他所有的厄运和失败都终结在了了他和关豫分道扬镳的那个夏天,而当时那段稍显卑微的请求和他声色俱厉的控诉,也成了他脑海里的最后一道剪影。 至今为止,他都未曾回头看过。 - 之后陈楼又和姜游出去过两次,再有朋友劝酒,姜游果然伸手一挡,借口说陈楼会过敏。一伙儿转移目标要泄愤,他也不坚持,笑嘻嘻地提着车钥匙,问一众朋友谁舍得送他进班房。 姜游是个原则性很强却又精通世故的人,很少让人难堪,但实际做出的举动又往往使得别人主动让步。陈楼在这方面自叹不如,在当晚和对方告别时,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姜游果然痛快答应,只是看他一眼笑道:“你可别夸我情商高,别人再对我让步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跟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跟我提。” 陈楼让他那一眼看的有些内疚,真诚道:“我就是独处几天散散心而已,想通了,有些事情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现在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游看他认真了,忙说:“应该的,这是你的自由,刚刚就当是我的一点小牢骚……”他见陈楼笑了笑,又笑着说:“你不跟我说这几天我们也不能碰面了。” 陈楼不明所以,姜游无奈道:“我们基金会不是刚参与了一个q市的慈善医疗救助吗,现在马上要签约了,对方又提出要和我单独见面。我可能要出差个两三天。” 陈楼默默松了口气,又听姜游道:“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问题应该不会很大。这几天你先自己放松一下,什么时候想联系我可以在晚上九点之后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肯定会接。” 陈楼寻思片刻,祝福道:“祝你顺利。” 姜游点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脚步一顿,伸手碰了碰他的鼻尖,笑道:“我等你消息。” - 第二天姜游中午的航班,又恰逢高老师要开始入院进行第一轮的化疗,陈楼于是一早去帮忙接了二老,又和姜游一起给办好了入院手续,他去给高老师买手套的时候,姜游正好被医生喊过去了解化疗方案,陈楼当时往医生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等买了手套回来,那里面却已经空了。 姜游脚步匆匆来不及告别,陈楼怅然半晌,起身去了三清观。 如今的三清山一代已经规划好,沿途风光和上一世几乎一样。陈楼甚至还看到了上一世的那片小花园,只是当时正值春末,如今却已经是初秋。芍药开败之后估计被主人清除了出去,如今花园里开的是一小片玫瑰。 陈楼让师傅一路开到了道观门口,却不往游人聚集的地方去,只买了几样贡品,一样样恭敬的摆上之后,径直去主殿找观主。陈楼这次过来算是还愿,只是现在的道爷早在道观重建之时就改成了金身像,他当时许诺的给人塑铜身估计也用不上了,于是想给道观捐赠些物品。 谁知道观主却不在,再去找主殿的值班殿主,又被告知殿主有事刚出门了。山间小风清凉舒适,陈楼今天也没别的事情,索性给主殿的人说了一声,自己沿着道观的小路,溜溜达达闲逛着等了。这道观本身就是依山就势而建,后来重建的时候附近居民难得齐心了一把,在道观后面捐了一个文化养生园,地方不大,但是有木屋游廊,地势又开阔,因此吸引了不少游客在那休息。 陈楼找了一处阴凉地坐下,刚歇了口气,就感到身边有人挤了一下他。 他扭头看了那人一眼,顿时呆了呆。 竟然是个满脸横肉的和尚,身上挂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黄色袍子,看不出脏净,胳膊上跨着个包袱,脚上蹬着对勾的运动鞋,见陈楼看他,顿时臊眉耷眼的扭开了头。 陈楼:“……”这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和尚,怎么还害羞上了? 他顿了下,又觉得不对,转过脸再去看那和尚的满脸横肉,又看了看对方额角上的疤,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和尚却被他看的不自在了,咳了一声闷声闷气地喊:“施主——” 话音刚落,陈楼愣了愣,竟然想起来了——这不是他们医院门口的老骗子吗? 哦不,确切的说,是台山医院门口众多算命先生中,混的最不好的那一位。陈楼上一世在医院干的时候跟这些人早就混了个脸熟,一般来说医院门口算命的不多,大部分都是挂着“算字取名”的招牌。 老骗子当时出名就是在这,当时有一家五口护送着媳妇去待产,结果是个男孩,五代单传,七夕出生,按照八字来看是个阴年阴月阴时的纯阴之人。这家人本来就信这个,一看这生辰特殊顿时紧张的不行,于是一行人呼呼啦啦去找人算命取名去了。 找的就是老骗子。老骗子当时说的还有板有眼,巴拉巴拉天干地支扯一通,五行八卦扯一通,最后道孩子五行缺水,单名一个淼字就好。保他以后平平安安,没有灾厄。 那家人感恩戴德,交了666的取名费。 然而这事却没完,那小孩先天体质弱,又有小儿黄疸,回家之后总是哭闹发烧,久治不退,后来那家人又急匆匆的抱着孩子回来看病,孩子他奶奶哭的不行,又想起了老骗子。她心念一动,这次到了老骗子摊前,却不说认识,只把自己孙子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说让大师给看看。 老骗子以为又有大鱼上钩,一拍大腿,大喊道:“这名字不吉啊!大灾之象!” 孩子奶奶暴跳而起,掀起他压摊子的砖头就大骂着砸过去了…… 陈楼下班路过的时候孩子奶奶已经走了,老骗子被砸的脑袋胳膊都是血,身上的钱也被人洗劫一空,正缩在地上憋泪呢。陈楼一时心软,把他拎回了医院…… 算算时间,这一世的七夕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老骗子这次被揍的惨不惨?又是谁送他去的医院? 陈楼自重生之后只觉得离着前世的事情越远越好,现在却冷不丁的有了一点怀念之情。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声,索性起身,把那点位置让了出去。 谁知道刚坐下一会儿,那“和尚”又跟过来了。 陈楼:“……”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对方这是拿着自己当目标客户了? 果然,“和尚”再次挨着他坐下,有模有样的托出一个钵盂来说:“施主,跟老衲有缘呐!” 陈楼笑着点头说:“是挺有缘的。” 老“和尚”功力不行,双眼顿时放光了。陈楼想了想之前常见的骗术,心里忍笑,脸上却无比凝重道:“我最近被一件事困扰,也不知道大师能不能给解一解?” 对方点头如捣蒜。 陈楼又说:“可是我身上只有十块钱。” “……”老和尚斜眼一瞅,想了想道:“那就抽个签吧,抽签十块,解签五十。” 主殿那边还没有动静,陈楼闲着没事,还真拿过签筒晃了两下。不多会儿一根签子落到了地上,陈楼去捡,老和尚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到手里了。 陈楼:“……”这是怕他不给钱啊? 陈楼把兜里的十块钱拿出来,见老和尚贼眉鼠眼的瞅自己的口袋,啧了一声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给你钱你给我签吗?” 老和尚眉开眼笑:“当然给。”说完,按照签号,从一旁的兜里翻出一张小纸团。 纸团里的字迹倒是很清秀,是一行小短句:“圆又缺,缺又圆,低低密密要周旋,时来始见缘”。 左上角有备注:下下签。 陈楼失笑,把纸条团了团,直接扔到了老和尚的怀里。 他刚刚就看出来了,这老骗子本性难移,刚刚见他兜里有整钱,所以递签筒的时候右手动了动,如果没料错的话,应该是动了手脚。 果然,老和尚大惊失色地在一边喊道:“下下签呐,施主,你可要注意了。” 陈楼说:“注意什么?注意你签筒里都是下下签吗?”他见对方愣了一下,眼珠子就要乱转开,皱眉道:“你干点什么不好?非干这糊弄人的买卖,因果报应没听说过吗?更何况这钱也不好挣吧?” 老和尚:“……” “不好挣,”老和尚说:“没地儿去,这儿风景好,又没怎么有回头客,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这是长了经验了? 不过从这道观往下看,远处云蒸霞蔚,周遭青山绿水,的确是个赏景的好位置。 “那你忽悠几个了?”陈楼问:“还真有人上当吗?” “三四个吧,”老和尚把僧袍卷了卷,蜷腿坐在台阶上,眯着眼说:“可不是都像你这么小气,最少的也给了五十呢。”他顿了顿,可能也是无聊了,叹口气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哎,就怪当年没经验啊……” 他也没说么经验干什么,陈楼也不想问。俩人并排坐了一会儿,老和尚无聊,一边念叨着下辈子要怎么怎么样,自己手贱地摇了一个签出来。签文开头的两个字是“鼎沸”。 陈楼瞄了一眼,顿时乐了。这家伙忘了换签了,也是下下签。他笑道:“怎么样?签上说什么了?” “哈,”对方倒是认真看完了,只是看完后撇撇嘴道:“他说我过不好活该,怨不得别人。” 他说的随意,陈楼也觉得这话在理又好笑,只是扯了下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是木的。 这天他闲坐到很晚,道观的观主和殿主都没回来,最后只能先打道回府,跟老骗子分开的时候还收了一张小名片,上面写着承接算命、取名、转运等业务,下面写着手机号。 陈楼没往心里去,回到酒店之后冲了个澡,却又觉得无聊。 这一天他算是白忙活了,还愿没还成,想找那观主求教怎么放下过去也没谈上。姜游那边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他却又在和自己闹着莫名其妙的别扭。这么一想又有些烦躁,在落地窗前枯坐了半晌,心里浮浮沉沉,又想起了老骗子。 他想起了上一世带老骗子去医院后,自己沾了半身的血回家,吓坏了正在小区门口等他下班的关豫。他那时候远远看见关豫的身影就烦躁,觉得这人定时定点的跟监督什么似的,所以路上经常故意耽搁一下,要么去绕道买点想买的东西,要么替同事当当班,要么坐公交车的时候坐过几站再回来。 关豫很少吭声,每次看他从路口往家走都会笑着冲他挥手,唯独那次,他还没来及的不耐烦的皱眉头,就听路上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好在关豫跑过来的速度够快,那位车主的技术也过硬,否则那天他们绝不是被人臭骂一顿的事情。 陈楼记得在国外的时候和几位师兄弟吃饭,大家起哄说真心话,三秒之内说答案,否则要喝酒认罚。 大家都算是背井离乡,谈起各自的隐私来并不觉的尴尬。轮到陈楼的时候,主持话题的人问:跟前任分手,你后悔吗? 陈楼道:不后悔。 对方却又问:那离开他之后,你快乐吗? 其余人抗议这位师兄偏心眼,竟然问这么纯情的问题。唯独陈楼怔忡在场,半晌后喝下了那场聚会的第一杯酒。 回忆并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因为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而且作为当事人,主观上会刻意偏袒自己,而理智上却又无比清晰的知道是非对错。 就像是老骗子求签,心里想的是来世大吉大利富贵亨达,心里却也清楚这一世的所有遭遇,怨不得别人。 半小时候之后陈楼跟酒店要了一份酒水,关了手机,也不用醒酒器,只光着脚,拎着酒瓶子边喝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几口之后脑子就有些发晕,陈楼却不停,再抿了一口,只将滚烫的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手扶的栏杆触手冰凉,玻璃窗上也很快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汽。 他想起重生前的那一晚,他和关豫没有意义的争吵,对面楼上先后亮起的灯光,遥远模糊的小孩哭闹。 他想起最后两年自己不定期爆发的震怒,关豫茫然的眼神。 他想起那瓶摔碎在冰箱上的番茄酱,关豫默默弯腰擦拭的背影。 他想起那个傍晚,关豫拎着两个家乐福的袋子匆匆去找他,被人撞落在地,一一蹦开的太阳杏…… 酒入愁肠,神智却越发清醒,老骗子的那句“过得不好,怨不得别人”却在脑子里反复回转。陈楼终于忍不住再问——陈楼,你上一世是一个loser吗?你活的如此糟糕吗?你所有的失败都是因为关豫吗? 他以前不敢想,不敢答,忽然又想到了关豫的那个问题——你觉得我爱他不如爱你多吗? 酒精的味道一点一点的返了上来,陈楼忽然抵着窗户开始大笑,一直笑到眼眶湿润,胸口发闷。 他和关豫虽无夫妻之名,但是少时相恋,同甘共苦,相伴七年,后来因前任事宜渐生嫌隙,关豫理亏,他始终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后面相处的那两年里,他一直刻意放大对方的缺点和错处,心生厌倦,以致家里冷锅冷灶,关豫下班之后动辄被他尖酸以待,受尽折磨。 这一世决裂之时,他依旧只挑了关豫的错处来说,把自己前世的种种不幸归罪到对方的头上——自己伤心痛苦是他,患得患失怪他,工作不顺是因为他,人际关系经营的差也怪他。关豫始终没有反驳,只如上一世一样,被动承受,却又不想放手。 把所有的问题和罪恶归结到别人的头上,总能让我们更好的解脱。 然而,陈楼却不得不承认,关豫的那个问题“假如这一世我不再犯上回那些错误,你能否跟我和好”他心底的答案是:你曾对不起我,而我也对你有愧。 —— 手机安安静静的躺了几天,姜游始终没收到陈楼的答案。他心里不自觉地开始发慌,却也没有其他可以打探的途径。除此之外更让他着急的是,青(q)市的慈善医疗项目快要启动了,组织方又对他们提出了一项过分的要求。 姜游之所以认准了那么偏的一项救助活动,无非是看中了这次的政府资源。这次项目最后牵头的是国家卫生部的西部医疗项目办公室,组织者定为了青市医科大学,而之后和各区县卫生局的协调工作依旧是市局直接负责。 姜游为了参与这个项目费尽心思,所图不过是这个项目完成之后,春雨基金会的社会评级势必会提高不少,单是免去所得税这一项就能节省不少资金。只是这种平白捡漏的事情也不是谁都愿意的,姜游搞定了那位华侨,却没想到青市市政府并不乐意他们参与——他们查过,春雨基金会去年的善款总支出为820w,这其中至少包含了十个项目。而这个基金会的善款来源是也十分局限,只是几个c城的青年企业家而已。 捐赠款数额不大,善款来源不稳定,医疗救助的项目周期又长,谁也很难保证中间不会出什么差错。青市想要拒绝,又不想驳了那位华侨的面子,于是给了姜游一个折中的办法——希望春雨基金会能设法让东海大学和青市医科大学合作。 姜游当初兴冲冲过来,说什么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清楚对方的用意——这么大的项目到时候势必是要通过国内大众媒体和报刊杂志大幅宣传,五大项目其他的都好说,唯有拍在首位的“医疗扶贫培训计划”有些不好看。因为负责培训计划的青市医科大学只是个b等院校。 青市想要做漂亮点,又不想把政绩分给他市,于是舍近求远,看上了姜游所在c市的东海大学。东大虽然几年前才成立的医学部,但是毕竟是24所a等院校之一,如果姜游能推动两所院校合作,那青市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这事姜游办不成,那他们拒绝的也冠冕堂皇。 姜游在这边和官老爷们磨了几天,始终没有进展,最后不得已向关豫如实汇报情况,关豫却说:“学校的事情我来谈,但是你也要跟他们提条件。” 姜游问:“什么条件?” “东大只会派行政代表,在职教授不参与他们的任何培训课程。” 姜游略一思索说:“这个我去谈。但是项目启动会上连个医生代表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可以由基金会特邀一位嘉宾。”关豫顿了顿,提示性地道:“其实参与慈善工作有利于评职称,所以还要加上一条,我们的特邀嘉宾必须见报。” 姜游忽然想到了一点,心里一跳,假装平静地问:“那关先生,特邀嘉宾有人选了吗?” 关豫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姜游屏住呼吸,终于听到那头说:“没有。”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对方补充道:“这个人选你定就行,具体事宜你酌情安排,什么都不用告诉我。” — 两天后合同书顺利签订,青市态度大变,说之前照顾不周,又硬留了姜游一天,并有专人带姜游游览了几处青市的景点。 姜游如释重负,也没心思游玩,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开后,想了想还是给陈楼打了一个电话。 陈楼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来,开口就有些嘶哑:“姜游?” 姜游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感冒了吗?” “是……不严重……”陈楼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不利索,感觉像是声带损伤的感觉。 姜游这才意识到陈楼这几天可能是生病了,这样一来他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挑了重点的事情提道:“是这样,我们的项目签订了。” 陈楼似乎哑声说了声恭喜。他听的不清楚,连忙阻止道:“你都这样了,快歇着吧先别说了,你听我说。” 那边果然安静了下来。姜游笑道:“项目签订了,但是因为是医疗救助项目,而这边的人才实在少的可怜,所以我们基金会需要特邀一位嘉宾过来撑场子。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嘉宾在这边除了参加启动会仪式外,只需要参与他们第一期的培训课程,为时一周。” 医疗扶贫培训机会针对的是下面区县的医疗人员,原计划大约要二十多期,每期五天。而特邀嘉宾只参加第一期的话,基础的课程不用他讲,总课时也就四五小时左右。 姜游说到这停了停,估摸着陈楼那边消化差不多了,才笑着问:“如果基金会暂时缺人手,请求陈博士帮忙的话,不知道陈博士意下如何?” 陈楼陷在酒店的被子里,闭着眼。那晚醉酒后的后遗症有些厉害,以至于头疼持续了四五天了,今天才稍稍有些好转。但是姜游的意思他心里明白,于公于私,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陈楼想了想,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姜游又说了具体的时间安排和注意事项。最后又笑着说基金会的标准出差都是标准金,他打算假公济私一下,把陈楼跟自己安排到一块,问陈楼愿不愿意。 谁知道电话却陷入了沉默。 陈楼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然而几次张口,却又觉得自己捏的这个手机滚烫,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隔了片刻,还是姜游先开了口。他多少有些无奈,不过依旧好气度的说,如果不同意到时候也可以和旁人交换的,你不用紧张。 陈楼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哑着嗓子说了句没有。 姜游问那我和你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陈楼又沉默,半天后他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姜游笑道,“我不要听你在电话里讲,启动会还有两天,到时候让我双喜临门好不好?” 第63章 陈楼的病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两天后他登上了去青市的飞机,临起飞之前又给姜游发了一条信息问了酒店名称,只是没想到下了飞机后收到的信息却不是酒店地址——姜游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姜游收到家里信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高老师当初的病理切片显示很好,刚开始化疗的时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姜游这才安心出差。然而没想到就在陈楼过来的前一天,姜母就来电话说高老师起化疗反应了。 姜游心里着急,又算着这边马上就能完事,于是跟姜母说自己还有两天就能回去,又跟高老师通了一番电话,给他鼓了鼓劲。 这天晚上他整晚没能安睡,半睡半醒间总做些预兆不太好的梦,第二天天没亮就担心地往医院里打电话了。 电话响了三遍才被人接起来,是那边的值班护士,告诉他姜母也病了,昨天就发低烧,又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高老师的耐受性太差,现在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一直是管床医生在劝着。姜游再细问,这才知道姜母一直报喜不报忧,昨天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给他打了那通电话。 姜游这几年在国外,本身就对父母有愧,当时知道高老师生病的时候就十分内疚,这下终于待不下去了,匆匆把这边的事情交代给另一位负责人,买了最早的航班回c城了。他走的太心急,到了c城之后才想起今天还有陈楼的事情。再给陈楼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起飞了。 姜游在电话里表示十分抱歉,陈楼也有些担心,他前几天生病所以没去医院,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情况就这么差了。事到如今只能先各忙各的,陈楼安慰了姜游几句,又说自己会在这边配合当地的培训安排,让他不用挂心,专心照顾高老师就好。姜游那边刚说了个好,就又被医生叫走了。 两天后项目启动会在青市医科大学举行。 这两天陈楼陆续见了几个人,先是春雨基金会的负责人,对方匆匆聊了两句安排了住宿就走了,后来又是医科大学的的领导和几位慕名而来的医学生,几乎一天就要三顿应酬。这些人都是冲着s大的名号而来,虽无巴结之意,但是话里话外说的十分客气,陈楼应付的颇为辛苦,却又只能入乡随俗的撑着。 这期间他和姜游也通过几次电话,然而姜游在那边分身乏术,不是没人接就是匆匆一两句就要挂断,陈楼担心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只能告诉对方有情况跟自己说。至于自己的安排他更是没法问了,只能稀里糊涂的走一步看一步。 启动会这天青市难得的大晴天,陈楼走进会场的时候难免的紧张了一下——他再见过世面,也没参加过这种高规格的记着招待会,这次来的都是国内主流的新闻媒体,从主持人到会场安排都格外隆重。 陈楼坐下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又见有摄像机正对着自己,只能坐的笔挺,等着更重要的领导入场。 这次入场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市政府和医科大学的各位领导一一进场,陈楼正要礼貌的跟这些陌生人微笑示意,就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这味道很浅,但是陈楼却极为熟悉。他的心脏猛的一跳,下意识的一扭头,就见那人由会场另一边走来,一手捏着袖口,正面含微笑的朝前排的记者示意,随后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关豫所在的位置上,赫然写的是另一个名字。陈楼一时间有些呆愣,有看了看那铭牌,无意识地又把视线转到关豫身上,直到后者低声提醒到:“开始了。” 果然,主持人试麦完毕,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陈楼仍觉恍惚,眼睛看着前方,脑海里却乱成了一锅浆糊——关豫怎么来了?原来的人呢?他和姜游认识还是不认识?认识的话姜游怎么没说过? 各种问题越想越乱,混乱间扯成了一团乱麻,什么头绪都没有。鼻端原本清淡至极的香水味却存在感十足,陈楼觉得鼻尖有些发烫,又想到刚刚看到关豫一身西装革履,目若朗星举止沉稳,依旧惹人瞩目。他的帅气已经从尚显稚嫩的“棱角分明”里走了出来,炼出了复合这个身份的从容气质,镁光灯打过来的时候,陈楼清楚的看到他的侧脸轮廓深邃,甚至引发了对面一阵轻微的嘈杂。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陈楼也是有些慌乱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愣了多久的神,才会让对方不得已低声提醒,又想到对方从入场到现在,虽然和他并肩而坐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看着前方,心里顿时又有些懊悔。 陈楼慢吞吞地低下头看桌上摆着的便笺本,盯着便笺本上“青市医科大学”的抬头,听到似乎远处有个什么副局长讲话,声音像极了他高中的那个校长,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偏了——他和关豫离的太近,刚刚稍稍一动,右腿似乎就碰到了对方。俩人的手也挨得太近,关豫左手的手表表盘和陈楼的手背几乎要挨住,陈楼也不敢随便动,只能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到招待会结束。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陈楼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没这么狼狈过。会议结束后他急匆匆地回到宾馆,这才开始有些后悔——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自己今天的表现太不在状态了。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当时本来就紧张,看见什么都难免反应过度,又觉得是也有反差太大的因素在里面,毕竟他以为那里是姜游的同事,哪能想到竟然是前男友。 除此之外他自己的心境转变也有一点作用,假如他依旧恨着关豫,又或者像之前一样巴不得敬而远之,那今天顶多是尴尬,像是当初校庆的聚餐。可偏偏不巧的是他前几天在酒店里,从醉酒的那一晚就开始记起了很多以前的细节,继而又审视了俩人刚重生时,关豫每次或兴奋或难过的看着他的眼神,专注又纯粹,像是倒影着满天繁星一样。 即便是今天关豫和他全程没有任何视线接触,陈楼也无法忽视那双眼睛。 心情很久之后才一点点的平复下来,不多时窗外斜阳向晚,凉风一波波的从半开的窗户里送进来,陈楼恍惚地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呆坐太久。 这天晚上有宴会招待,估计都是政府人员和两个基金会的代表参加,陈楼对这个不感兴趣,于是给主办单位的负责人去了电话,委婉的表示自己身体不适,晚上不能参加了。好在对方态度很好,并礼貌询问地询问是否需要他们提供帮助。陈楼忙说不用。刚挂了电话,又收到了姜游的信息。 高老师挂了几天营养液,补充了养分,现在化疗反应已经停了。整个人气色也好了很多。姜游又专门找了一位厨娘,调剂着给高老师炖汤做饭。姜母那边也没大问题,就是姜游回去后她一放松,很多毛病都返上来了,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陈楼总算松了口气,又见姜游说现在家里离不开他,可能暂时过不来了,这边让陈楼有什么事情直接问他老板就行。陈楼一愣,问那是谁。 姜游回信说是关先生,基金会是他成立的,他也是主要捐助人。又说关先生会在当地待一段时间,因为一般这种针对偏远地区的捐助活动十分容易被扒皮,比如建个卫生所,可能原本花费十万,但是各省市领导过去现场参观,一路开好车住宾馆各种高价餐,都是从捐助款里出,那总花费可能会变成二十万。他们基金会之前的项目都是自己执行,一分一毫都落到了实处,这次和别人合作只能出钱,关先生不放心,所以悄声过去看一下。 陈楼没想过这些猫腻,不过稍稍一琢磨也知道这种事在所难免。他犹豫了一会儿,原本想和姜游坦白自己和关豫曾经的关系,但是联想到关豫此行的目的和自己无关,今天的表现也是全然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不如就此封口算了。 姜游那边忙的脚不沾地,身心俱疲,显然也没有关心其他事情的精力。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没再见到关豫的身影,陈楼在这呆了几天,被安排着给各区县选上来的卫生局代表上了两次课,多少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当初姜游问他是否同意的时候他痛快答应,一是知道这事对自己的前途有好处,二也是诚心想要干点实事。然而事实证明所谓的“医疗扶贫救助培训”,完全是给下面区县卫生局的人镀金而已,来的这帮男男女女,从穿着到作风一点看不出是贫困县的样子,上课的时候都拿着小本装模作样,定的课程名字也各种向尖端医学靠拢。但实际上根本没人仔细听,都低着头玩手机。 一期培训总共五天,第三天过后陈楼终于忍不住,向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做了说明,希望自己把课时提前讲完,剩下的两天他想去下面的区县看看,有没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位负责人欣然应允,又提示大概明天下午就有去酋山县的车,是贫困儿童疾病救助的项目车。酋山县也是青市的贫困县,只是地处酋山西部,交通不便,陈楼这次跟着车进去,正好周末跟着车回来,什么都不耽误。 负责人又替他联络好了司机,陈楼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陈楼占了一上午的时间讲完了全部的课程。高老师正好结束了第一疗程的化疗,姜母的身体也算康复,一家人暂时出院回家了。陈楼接电话的时候正往大巴车里放行李,他把宾馆退了,随身行李只能全带着。只是姜游那边正高兴,跟他聊高老师的那个管床医生的糗事。 陈楼只能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笑着听他说一边找地方放箱子。 大巴车下面堆满了捎带的货物,大小包的行李,陈楼低头看了半天,刚看到一个勉强能即开的空地,就见右边有人伸出手,把他的箱子提起来,稳稳当当的放在了那里。 关豫把箱子放好,又从一边的行李袋上拖过一块毡布挡在了行李箱的这一侧,这才起身,低头看了他一眼。 姜游在那边喊:“喂,喂……陈楼你在听吗?” 陈楼顿了一下道:“……在听。” 姜游问:“哈哈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好笑……”他的声音爽朗,笑声通过话筒传的一清二楚。关豫顿了一下,收回视线转身上了大巴车。陈楼脸上莫名的发烫,匆匆挂了电话,这才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酋山县离着青市市区很远,大巴车要四五个小时才到。陈楼没想到自己会晕车,头晕恶心的不行,路上中途休息的时候,忙一个人跑到远处吐了会儿,这才勉强撑到了地方。好在下车的时候遇到了两个热心的同行者,大家是安排住在一起的,那俩人一个帮他提东西另一个扶着他,又换了一辆轿车,往下面的镇子走。 往镇上走的路就更难走了,陈楼晕的难受,半躺在座椅上都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又忍不住想这县里到镇上还给派轿车,那么多人不知道要多少辆,舒服是舒服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花的捐助款。 他心里惦记,等到了镇上的招待所,这才看到原来的那辆大巴车一直跟着。全程只有他们这一辆是轿车而已。 同住的人已经帮他把行李提进了房间,三人一间,是个客栈。陈楼一直没缓过劲,索性合衣往床上一趟,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跟昏过去了一样,陈楼第二天一早被饿醒,精神头倒是足了不少。他悄悄的洗漱完毕,又坐回床上打量外面,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个古镇。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朦朦胧胧的街道上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两边的建筑都是石墙黑瓦,再往远处看还有两家吊脚楼,看着古色古香,烟雨朦胧中别有一番恬淡的味道。 陈楼这次培训的事情已经完成,因此过来这一趟没有什么工作。他本来下乡就是打算看看这边的卫生院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在他的印象里,贫困县都是那种翻山越岭才能看见一两个村庄,看个病要走几里路,吃饭只能吃糠咽菜,出门就是一脸土一脸灰的,哪想到这边穷归穷,却因古朴自然并不显得窘迫。 他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见两边的人呼噜声此起彼伏没有歇歇的架势,忍不住肚子饿,自己先换了衣服决定去找点吃的。 一出门却正好碰上对面有人出来,也是穿好衣服要出门的样子,陈楼莫名的有些高兴,抬头正要打招呼,才认出是关豫。 他呆了一下,忙转身装作关自己的房门。关豫却已经走了过来,皱了皱眉,低头看着他:“穿这么少?” 陈楼忙回神,轻咳了一声道:“还好,不冷。” “这边靠江,早上温度低,”关豫挡着去路,坚持道:“再去拿件外套,我在这等你。” 陈楼下意识的推门,走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气氛有些不对。他一时间有些愣住,外套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慢吞吞地拿了一件冲锋衣。 这下磨蹭足足有十几分钟,关豫却依旧等在外头,双手插兜,靠在楼梯的木栏杆上往下看。他把卫衣的帽子戴在了头上,从陈楼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挺削的鼻梁和线条漂亮的下巴。这时候他看上去跟二十来岁的小鲜肉似的,连动作也有些像——那栏杆只有一条横着的木头,中间全是空的,一个打滑就能摔下去。 陈楼瞅了那栏杆好几眼,关豫听到门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身后,这才站直了身子,在前面先下楼梯了。 这一早上俩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关豫出门后慢悠悠的在前面走,也不回头和他说话。陈楼在后面以更慢的速度跟着,更是格外别扭。他中途几次想要表示俩人分开走,但是一想关豫并没说非要和他一起,自己这样说难免有些自作多情。可是如果不打招呼就找个岔路走开,又难免跟小孩子似的幼稚矫情。 他心里犹豫,最后便决定装作自己走的慢,跟丢了,这样分开的理所当然,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关豫腿太长,而自己的太短。陈楼越想越合适,果真放慢脚步,沿着青石板路左看看右看看,谁知道走出一段之后关豫依旧没有走远——大概前面的人后脑勺长眼睛的,脚步跟他迈的一样小。 陈楼:“……” 不知不觉晃荡出去了两条街,最后关豫终于在一家早点摊子前面停下。陈楼犹豫了一下,这才发现这是他们出门到现在,遇见的唯一一家早点铺子。 关豫坐下后面无表情的看了陈楼一眼,一直等陈楼坐下后才说:“这里风景不错,但是医疗水平也是真落后。你一个人顶多给这里的卫生院人员培训些知识,但是用处有限,这里最缺的还是药和器材。” 陈楼听他说起正事,心里的不自在才轻了一下,也认真道:“是这样,但是我来之前没有准备,如今能做的也有限,给卫生院的人员培训也要看他们的意愿,他们想学什么,我能教的就教了。医药和器材这些也是你们带吗?” 关豫摇了摇头。 陈楼想起姜游跟他说起春雨参与的项目名称,似乎是贫困儿童疾病救助。早点铺子的老板端上了俩人要的包子,关豫用筷子夹了一个,一边吹凉一边说:“贫困儿童疾病救助的钱都拨在了儿童医院里,以便给家境困难的住院儿童提供帮助。以前我们的项目是根据医院财务拨款,事后捐助对象提供发表报销,这样下来避免了报销不实善款挪用,也不用贫困家庭提前垫付。只是这次不一样,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陈楼不知道他为什么讲这个,安慰道:“但凡合作总会有取舍,你们自己的项目执行方式还是很好的。” “是,”关豫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说:“这些都是姜游定的。” 早上的毛毛雨早已经把俩人的头发打湿,陈楼大概没想到他会提起姜游,脸上还有些茫然。 关豫看着他湿漉漉又白皙干净的脸,视线一直落到那双漂亮又澄澈的眼睛上,顿了顿,轻笑了一下说道:“还没祝福你们呢,祝你幸福。” 第64章 陈楼回过神,不知道姜游怎么和他说的,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俩人又都沉默下去,面对面的吃包子。 这段饭之后关豫反而像是放开了一点,不再自己在前面走,而是等着陈楼,看他跟上来之后指着路边的吊脚楼说:“这边少数民族的人很多,像是吊脚楼一般在湘西地界比较常见,这里有苗族人居住,所以临江的地方所以也能看到。” 他说完往石板路的右侧一指,果然小路尽头就能看到一条宽阔的江面,对面是一片斧削四壁的悬崖,悬顶郁郁葱葱,风景倒是很好看。关豫示意陈楼看另一侧的临江的房子,又道:“这里的风景不错,这几天你可以在这边的吊脚楼客栈住一下,临江的感觉应该挺特别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深邃,江面不时有微风拂过,粼粼波光被推开,映入各自的眼底。 陈楼看了一眼,有些惋惜地说:“只能下次了。” “怎么了?” “我跟着后天的车子回去,”陈楼解释道:“回程的机票已经提前订好了,所以这次不能待太久。” “哦,”关豫低下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时候我就不送你了。我下周才回跟车回去,你走的那天我应该在下面的村里。” 陈楼点点头。 俩人再次沉默,各自转开头看着眼前的江流和对面陡峭凶险的崖壁。 — 酋山县的这个镇子规模不大,卫生院也只是一个很小的二层小楼。陈楼中午便跟着一位县上的人到了卫生院,最后被安排在了医务室帮忙。 的确如关豫所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并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善的。卫生院里的医师最多有个行医证,除了收费窗口和开药的窗口是两个女孩外,其他人的几个男医生平均年龄都要四十五六了。 这几个医师几乎包揽了注射输液开方子和包扎伤口的所有活计,来了看病的谁有空谁就看,陈楼问了一下,这才知道他们几乎一天要接诊十来个小时,这个还不算上在家里的时候被喊出去出诊的情况。陈楼在医务室里忙了一下午,处理了几个擦伤出血的,又给一个感冒的大妈输了液。期间还被去而复返的病人带着家属朋友围观了两次,说是他处理伤口又快又干净,包扎的也格外漂亮。陈楼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看着几个人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的手。 他这次过来停留的时间不长,见这边的人淳朴善良又缺医少药,也不忍心早走,一直等着卫生院晚上关门了才回去。 秋叶凉风阵阵,路上却是一片漆黑,陈楼的鞋子不是很防滑,走在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上胆战心惊。他用手机照着走了一段,好歹看到了自己入住的客栈标志。客栈门前的灯光也是是昏暗到可以忽略,好在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依旧还亮着灯,窗户也开着,清凌凌地照亮了半条街道。陈楼心里一松,走到楼底下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对门的那间。 回到客栈里面一看,果然大家都睡了,唯独关豫开着窗敞着门,往街道和走廊里漏了不少光出来。屋里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脏兮兮的小毛衣,正坐在床上揪袖子上秃噜的毛线。 关豫背对着走廊坐着,正低声念:“在神的面前,人类联军的进攻瞬间瓦解,一败涂地……” 小男孩停下头,歪头问他:“被打败了啊?”关豫侧着脸笑了一下,小男孩又指了指门口:“他是来找你的吗?” 关豫回头,露出了摊在前面的一本插画书。 “我就是来说声谢谢,”陈楼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对面大开的窗户道:“刚刚差点找不到路了。” “嗯,这里的人睡的早。”关豫说:“明天还是早点回来好,客栈的老板忘了等门就麻烦了。” 他说完见小男孩还瞧着陈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把窗户关上。” 陈楼这才注意到关豫坐着的是个小板凳,板凳旁边堆了两摞牛皮纸包着的书本,都有半人高,床上放着的则是两本硬皮书,深蓝色背景。 陈楼恍然大悟,原来那辆大巴车上拉的都是些物资。 果然,关豫抬眼看了看那两摞书本,介绍道:“这些都是给村里的小孩带的课本和练习册,其他的都在车上,我们打算分批送下去。这小孩是后洼村派来接我们的,那边最苦,四五岁的孩子当十四五岁的使。” 陈楼微微惊讶,没想到这小孩是来接人的。 “在给他讲故事吗?”他笑道:“原来你还会给他们带故事书。” “啊,这倒没有,”关豫顿了一下,把书抬起来给他看了一眼:“《小王子》和《阿狸》,这是我随身带着自己看的。” 以前关豫从没看过这种连图带字的图画书,以前关豫也并不喜欢孩子。陈楼愣了一下,回神后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道了句晚安。 镇子上夜晚寂静非常,微风钻过木板房的轻呜声隐隐约约地落在耳边,间或夹杂着关豫低沉模糊的声音。陈楼睡不踏实,一开始还能隐约听到成段的句子,后面便模模糊糊只一两个词语了,听着像是“永远”,似乎还有“永别”。再后来念故事的声音被几声咳嗽代替,也分不出是谁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不知不觉又梦到自己踏上了回程的列车,车站里的行人熙熙攘攘,面容模糊,他自己站在车站门口茫然四顾,却始终不知道在等什么。最后他被拥挤的人流挤上车子。列车缓缓朝前开动,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看着外面骤然狂风大作,又有黑龙翻滚而出,心里突然就泛起一阵密不透风的悲伤来。 那股沉痛的情绪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陈楼突然难过的想哭,整个人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难受。不知多久后情绪才稍稍缓解,又突然听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似乎还有行李箱拉链划动的声音。 他心里一松,将醒未醒间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低声道:“别叫他了,让他睡吧。” 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陈楼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边已经大亮,左右的两个床铺干干净净,所有行李衣物都没了,只有他自己的还在原地。 不多会儿又有卫生院的药房小姑娘来喊他,让客栈老板帮忙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帮忙。陈楼顿时醒透,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 这一天却不太忙,老医生看陈楼虽然年轻,下手却相当老道,索性就让他专门待在医务室给人注射了。只是陈楼带着口罩自己没觉得什么,来打针的人却动不动就红了脸,又有害羞的小伙子肌肉一直紧张,陈楼给他拍屁股也放松不下来,最后打完针后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陈楼看那人走路的样子不禁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早上醒来后的阴郁情绪倒是一下子少了不少。今天人少,天气也不错,他等了会儿见没人再来,索性晃悠着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有人急匆匆跑进来的时候陈楼正在晃胳膊,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那人满手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边跑边喊着就从他身边冲到医务室去了。 陈楼正觉的奇怪,就听里面有人喊他。 值班的老医生看他一眼,有些为难地问道:“陈医生,我今天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你能替我下去一趟吗?” 陈楼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老医生指了指刚刚的人说:“土湾村有人干活给砍到腿了,村里条件有限,他也过不来,你能不能带着东西过去给老乡看看?” 陈楼犹豫了一下,他明天一早就要跟车回去,别的没什么关系,只是怕耽误行程。于是问:“今天去的话晚上能回的来吗?” “能的能的,”老医生忙说:“土湾村离着不远的,再晚安子都会把你送回来的,不耽误你的事儿。” 一旁被叫做安子的年轻人连忙点头:“是是是,我有车,我送你回来!” 安子的车就停在卫生院门口,陈楼提着医药箱出门的时候才认出来那是一辆嘉陵摩托车。好在土湾村是真的不远,陈楼坐在后座颠了二十分钟就到地方了。 伤者是安子的父亲,好在虽然看着恐怖,但是伤口并不严重。陈楼给他处理好伤口,又把之后换药的注意事项一一交待清楚之后才提着药箱准备往回走。 第一个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愣了一下之后,再抬头就见天色骤然转暗,之后随着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响起,大雨眨眼间瓢泼而下,再抬头看,整个天都黑了! 青市的雨季已过,陈楼来之前还特意查过天气,确认是晴天之后这才只带了衣服。哪想到突然遭遇这倾盆大雨。黑滚滚的乌云如大军压境,不多会儿已经遮天蔽日,黑色浓稠到像是要滴下来一般。 安子也有些被吓到,先是不安的看了看外面,过了会儿又从屋里找出两件雨衣递给陈楼道:“陈医生,你穿这个,我一会儿骑快点把你送过去。”他见陈楼眉心紧锁,又内疚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但你放心,说了不耽误你事就一定不会耽误的。” 陈楼却摇了摇头,问他:“这雨停不了吗?” “这架势是。” 陈楼又往外看了一眼,却忽然问:“后洼村在哪儿?你知道吗?” — 后洼村是酋山县最穷的村子之一,地处偏僻,三面都是大山环绕。关豫跟车过来的时候车子都进不了村,只能停在村头。好在学校离着村口不远,学校里的两个老师把书本一起扛了回去,关豫把东西都卸下来,又见车子挡住了村口的小道,便让同事和司机先回去了。 大雨突至的时候后洼村的小学正在组织“热烈欢迎”仪式,二十几个孩子一人手里举着一枝塑料花,戴着红领巾眼巴巴地瞅着这个高大帅气的大哥哥,大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所谓的学校不过是几间破败的民舍,外面的围墙也就半个人高,缺砖少瓦的在那杵着。 关豫起初微微一怔,突然就有些心酸。他蹲下去,抱起边上最小的一个小女孩,刚对眼前的小队伍说声了声谢谢,就听耳后有闷雷滚过,随后大雨铺天盖地的就砸了下来。大家忙躲回了教室里,刚放好书的两个老教师脸色大变,忙把刚搬进来放在一块木板上的书本在往教桌上挪。 不多久雨水果然涌了进来。大家在教室的高处紧紧缩到一块,关豫和另两个老师把孩子们护在中间,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却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泽国。天色又十分昏暗,才三四点钟的功夫,外面就已经黑成一片了。 教室里的电早就断了,大家只能手拉手的缩在一块。孩子们起先还算镇静,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势不停,终究有年纪小的吓的哭了起来,喊着要回家。其他的孩子一听顿时炸锅,有吵嚷的,也又跟着哭的,还有两个使劲推了一下关豫护住他们的胳膊,想要钻出去。 “还有更高点的地方吗?”关豫直觉也有些不安,皱着眉问一边的女老师道:“这雨如果一直不停的话孩子们怎么办,现在他们的脚都在水里泡着。” 女老师看他一眼,叹息道:“这已经是学校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也是整个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关豫心头突的一跳,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这才发现女老师紧咬着嘴唇,脸上已经满是泪了。 孩子们越发慌乱,三个大人只能轮流安抚,恩威并施,这才又熬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之后,又有小孩轻轻的啜泣了一声,关豫低头认出是他刚进来时抱起的那个小女孩子,顿了顿,轻声问:“叔叔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啊?” 大家被转移注意力,纷纷说好。关豫往外面看了一眼,蹲下去依旧护着他们说:“那你们要乖乖的,别乱动。” “…每天的七点过五分,有一辆巴士会从地球的某个角落出发,径直地穿越城市上空,载着人们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远方,奔向没有终点的旅程……” “……有人在誓言站上车,有人在分手站下车……有人在奋斗站上车……他们在每一个月台每一个车站,上演人生片段的分和离散……阿狸要去的是永远站……”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微微的诱哄的味道,孩子们正被故事内容吸引,就当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几声隐约的尖叫。 关豫一愣,从已经被风折断的窗棂里往外开,脸色顿时就变了。 泥石流! 正对学校的北边山上山水瀑布般咆哮着直泻而下,原本郁郁葱葱地大树顷刻间被大水冲倒,裹着巨石一起肆意地四处冲撞,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关豫脸色大变,再来不及看身后不时被掀起的巨大水柱,一把抱起两个孩子,大喊了一声:“快跑!往东坡和西坡跑!” 慌了神的人哪还知道东南西北,好在另一个老师还算镇静,忙伸手指挥:“东坡!东坡更高!去那边!” 一行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孩子的哭声喊声,越来越清晰的山洪奔腾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哭喊声,石块撞击声……三个大人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好在有几个岁数大点的孩子这时候反而担起了事,一起拉着小点的拼命的往东边的高地上跑。他们撤到陡坡的第一处落脚地时,站在坡上回头一看,刚刚容纳他们二十几个人的教室已经不见了。 泥沙石块滚滚而来,水头扬起一米多高,如恶龙一般扫荡着,山脚下的房屋顷刻间便没了踪影,水上冲着脸盆,柜子,不知道谁家的淹死的鸡鸭,还有衣服和截断的胳膊…… 死人了。 这场灭顶之灾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关豫眼睁睁地看着远处有人伸着手一直挣扎却被奔涌的泥石流拍到更远处,又看着天色忽明忽暗,再不犹豫,回头跟另两位老师说:“这里待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过去!” 这处小坡太小,大家都站立不稳,而且随着泥石流的冲刷,低洼处的地势正在被填起,如果雨一直下,这里很快也会变的不安全。 大家脸上都写满了恐慌,却奇异的都不再出声,只连滚带爬的往前面的高坡上走。两个斜坡之间有条急流的河沟,关豫走在最后收尾,眼见着要过去的时候,冷不防前面的孩子脚底一滑就要栽倒,他眼疾手快的一拉一拽,随后只觉脚底一疼,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扑的一下被冲到了河沟里。 只是一瞬间,他的眼前便成了漫天的黄水黑泥,耳边隐约传来惊叫声和哭喊声,关豫一个愣神,知道自己被卷走了,他立刻放弃了下意识的挣扎,把衣服掀起,裹住了自己的头部。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臂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挂满泥沙,什么都看不清了。然而那声熟悉的喊声却让他瞬间找准了方向。 陈楼怒喊了一声:“抓住我!” 两只手正好卡住,陈楼一把抓住了关豫伸出的手腕,却始终用不上力——关豫手上满是泥沙,湿滑到不行。 俩人四目相对,关豫这才看到陈楼的另一只手抓住的竟是根颤颤巍巍的树杈。 眼眶猛的涨到酸痛,关豫努力睁开挂满泥沙的眼睛,怒喊:“放手!” 陈楼显然体力也不够了,拉着他的胳膊一直在发抖。只是左手却又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说,让我放哪个!”陈楼的眼睛通红,盯着他咬牙道:“要么你上来!要么我下去!” 奔涌的泥石流越来越急,关豫被冲出这一段,衣服上已经挂满了沙子,他的脚底的划伤已经痛到麻木,左腿也被石块撞到发麻。陈楼死死地盯着他,关豫猛的闭上眼,咬牙在脚底冲过去的一块硬物上狠狠地一踹,朝着陈楼的方向扑了过去。 眼前一阵天昏地暗,迷糊中有双手卡在了自己的腋下,关豫感到自己像是片随风飘荡的扁舟,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被吹到了哪里,又感到腰间紧了紧,随后有呼吸落在了额头上。 他迷迷糊糊地,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昏迷前的事情猛的跳进脑海里,关豫忽的一下坐起来,果然在看到了在一边坐着的陈楼。 “醒了?”陈楼浑身上下也已经湿透了,这会儿正在拧毛衣上的水。 关豫点点头,摸了摸头,这才发现脑门上磕了一道口子。 “你刚刚撞到石块上了,”陈楼侧过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这里不安全,我们一会儿还要往上走走才行。” “你怎么来了?”关豫强装冷静道:“你今天不是应该在镇上吗?” “前面有个村子有人受伤了,我替老医生出诊,所以下来了一趟。”陈楼在他身边半蹲下,扶着他的头看了看伤口。关豫这才注意到一旁竟然有个小药箱,而自己的脚也被用纱布包了起来。 还真是……凑巧而已。 他低下头不再出声,陈楼把东西收拾好,过来要扶他,被关豫挡了一下。 俩人都有些愣住,关豫稍稍侧开脸,口气冷淡道:“我不想和你一块,你先走你的,我一会儿找别的地方呆着。”他见陈楼怔住,深吸一口气,又道:“别忘了你还有男朋友,而我和姜游也是同事,今天你救我的一命我会记得,以后你需要我随时可以还给你,但是我们关系尴尬,晚上还要离远点的好,不然瓜田李下,将来我难做人。” “……你难做人?”陈楼怔住半晌,最后忍不住气道:“关豫你他妈有病吧?!” “对啊!我有病!”关豫隐约听到自己的牙齿打颤,却依旧冷声一字一句道:“更何况,我这趟回去就要结婚了。你也说过希望我们能各不相干。” 他把陈楼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记得十分清楚,每次想起都带着一点自虐的快感,非遍体鳞伤不得解脱。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说给陈楼听,用来阻断俩人的后路。 陈楼果然沉默,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天际又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大地似乎都跟着一通颤动。关豫死死咬住嘴唇,转开脸去,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身后有脚步走远的声音。 他一直不敢回头看,一直等到四周俱静,又有雨水细细密密的浇在身上时,才缓缓转回头。 身后果然没有陈楼的影子了。关豫怔忡半晌,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陈楼说要和他转移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左腿是没有知觉的。 这次的泥石流来势突然,这里又地处偏僻,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消息。如果雨势一直不停,谁都很难说能撑到什么时候。而自己如今右脚扎伤,左腿没有直觉,陈楼只要稍微察觉到一点,都有可能死守着他不走。 他不能这么自私。陈楼这一世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大把的幸福近在眼前,也不应该陪他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关豫知道怎么说最伤人心,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那些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他却不得不说,作为和陈楼的最后告别。 字字戳心,句句滴血,但也无可奈何。 河水再次缓缓上涨,最初的凶猛势头过去,如今的水面变化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死亡线,缓慢向关豫靠近。关豫咬牙再次捏了捏腿,眼见着水面要蔓延到脚边了,只能双手撑地,用胳膊的力气吃力的往后退。下手的地方有石块也又荆棘,地势陡的地方又上不去,关豫这几步挪的十分辛苦,水流扑到脚腕的时候,他甚至感到那就是一把死神的镰刀,在自己的脚腕上轻轻蹭了一下,让人遍体生寒。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关豫几乎要放弃了,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后一种不知道是喜是怒的心情把他钉在了原地。陈楼小心翼翼的踩着石块到了他跟前,随后看他一眼,转过蹲了下去。 关豫愣在哪里半天没有动作,最终听陈楼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上来!” “我……” “你上身趴上来就行,腿不用用力。这地势我只能在这借力,快点。” 关豫顿了一下,挪了几步,双手刚刚搭在陈楼肩膀上的时候又犹豫道:“你背我走不了多远的。”这坡地难走,陈楼一个人上去都要小心脚下,如今还怎么背着他。 “我刚刚把路清了一遍了,”陈楼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拉了拉,随后低声说了一句:“抱稳了。”随后腿上用力,慢慢把人给背了起来。 这一路俩人还是摔了两次,最后一个陡坡的时候陈楼也没力气了,俩人皆是咬牙,慢慢爬了上去。斜坡的高处意外的平摊,陈楼盘了两根软一点的树枝,随后把自己的毛衣铺上去,把关豫半拖半抱着挪了上去。 他做完这些几乎脱力,刚要抽回手的时候冷不防关豫突然抓住他,猛的往回拉了一下。陈楼跌进了关豫的怀里,俩人几乎是合身而抱的姿势。关豫个子比他高一头,两根手臂紧紧锢住他的后背,左手稍加力道,按着陈楼的后脑勺,慢慢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太冷了,”关豫说:“抱着取会儿暖,嗯?” 陈楼原本撑着他的胸膛要起来,却在听到他略带请求的语气之后,心里一软,最终又松了下去。 关豫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外套在落水的时候已经被冲走,陈楼的毛衣也在自己的身下垫着,俩人都只穿着一件衬衫,被雨淋透之后皆是皮肤冰凉,唯有靠在一起的地方是温热的。 “把毛衣穿上好不好?”关豫抱着陈楼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后低声说:“你太冷了。” 陈楼固执地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不说话。 关豫拗不过他,大手在他的后背上上下搓了搓,最后落在腰上,顿了顿,又紧紧锢住。 “太紧了,”陈楼闷声说:“你松点。” “这样不冷,”关豫稍微松了松,过了会儿,右手慢慢挪到上面,在陈楼的肩膀上揉了揉,又落在了后脑勺上。 陈楼觉得有些气闷,正好侧了侧脸。冷不防关豫正好低头,俩人的鼻端轻轻的碰了一下。俩人均是一怔,他们上一世无比亲昵,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然而这一世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景,彼此深深望着对方的眼睛,没有排斥也不含敷衍。 关豫眼神一黯,低头看他半晌,最后掌住他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趁陈楼犹豫的当口,侧过脸吻了上去。 一时间,陈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关豫的气势隐忍却又霸道,纠缠不休攻城略地。陈楼稍稍推拒,只能迎来更猛烈的攻击,久违的悸动和身体的感官飞快的复苏,陈楼头晕目眩,渐渐抑制不住地呜呜出声,还有残存的半声低吟。 关豫放开他的时候俩人都喘着粗气,陈楼身上像是被抽了一半的力气,想要起身却没撑住,又被关豫搂住了。 “别走,”关豫低声在他耳边说:“哪怕就这一晚……别走。” 陈楼的胸膛微微起伏,刚要说话,又听关豫道:“我给你讲故事吧。” “小镇总是在不知不觉的下雪……摩天轮还在,糖果店还在,吃果子的熊猫还在……阿狸的朋友——大熊却不在了……他们曾快活地天天见面,一起做永远都被逮着的坏事,就想从不会分开地等待明天……阿狸想,现在你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起我……” 关豫的声音低沉,轻声讲故事的口气也十分温柔,陈楼听到后面,心绪翻滚,半天后却又想到他即将结婚,只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样的雨夜他们并不敢睡觉,关豫刚开始还好,后半夜却开始发热。陈楼翻来翻去,终于在药箱里找到跟安子要的半块巧克力,捏了一角给关豫吃下去。 关豫最初死扛着不肯,他们不知道外界是否知道这边的灾情,也不确定外界知道之后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救援,现在的这点东西将来可能是能保命的。陈楼也不和他争执,转身把那一角巧克力含到嘴里,却不敢动它,怕化了,然后在关豫不注意的时候,口对口的给他送了进去。 关豫先是一愣,察觉到上当之后刚一急眼,就见陈楼笑了。 陈楼嘴角只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但是眼睛弯弯的,鼻子也轻轻皱了皱——这是陈楼在真正高兴的时候才有的表情,关豫看着迟愣半晌,半天后才道:“你总是这样……” 陈楼看他一眼没说话,起身观察了一下坡下的水势,回来后坐在他身边问:“我哪样了?” “你就会用你自己要挟我。” “你乐意上当,”陈楼看他又笑了笑,伸手拿了根小树枝戳他的头发,又去挠他的下巴。 关豫痴痴地看着他,瞬间嗓子里一堵,难受的别开了头。他隐约感到陈楼变了,不光是人变了,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变了,愿意亲近他,愿意冲他笑。可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敢问——来下乡之前他本身就病着,现在一番折腾,虽然他看起来能说能笑,但是心里却清楚自己快要烧迷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关豫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陈楼在一边喊他:“关豫……” “嗯”关豫应了一声,又攒了攒劲,努力的撑开眼皮,朝陈楼笑了笑,“困了。” “先别睡,等明天回去再睡好不好,”陈楼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陪陪我,你睡着了就没人陪我了。” 关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的身上发虚,过了会儿才回握住陈楼,安慰道:“我不睡。” “那你陪我说话吧。” “好,”关豫轻声说:“说什么?” “聊聊,”陈楼顿了顿,按了下眼睛问:“你现在过的好吗?” 关豫看他一眼,轻笑了下说:“不好。” 陈楼眼眶发涩,却不问为什么不好,过了会儿才继续问:“当初在喀麦隆,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 “你一直在那吗?为什么不回来?”陈楼抓了抓他的手问:“你说的要买的股票和房子,买了吗?” 有风低声嘶吼,又能隐约能到水流声,关豫歇了会儿,摇了摇头:“没买。” 他顿了下,自己说道:“我怕我买了……这个世界,就回不去了……”那时候他尚且懵懂莽撞,满心希望和身边人能如上一世一样你恩我爱,白头偕老。所以他即便知道那些名利财富,也丝毫不敢动。甚至当初实习他都不敢进自己熟悉的,而是挑了一家小地方干着最低级的业务。他当时无时不刻的等着上下两世的轨迹合一,他还拥有陈楼,而陈楼也喜欢他。 关豫的声音断续了一下,过了会儿,却不等陈楼发问,自顾自地说道:“我在非洲,见过很多事情,贫穷富贵,生老病死。” 陈楼心里一沉,一口气堪堪压住,就听他道:“我刚去的第一年,有个工友在我之后发了疟疾,结果青蒿素没能管用,我们送他去医院,开车到半道,他就去了。尸检报告说是得了脑疟,那是我第一次离着死亡那么近……还有一次,是在另一个国家街上,一伙儿持枪的劫匪在我两米之外,把对面的一个同胞一枪打死了,就为了抢他身上的手表……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会功夫,如果不先开枪,自己就会受到伤害……” “那些时候,我面对着死亡无能为力,不能救工友回来,也未能给同胞报仇……我也害怕自己哪天就这样死于非命了。”关豫张了张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人终有一死,这些事情不管是否想得通,是否能接受,都是早一步晚一步的。” 陈楼别开脸,咬住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呜咽出声。 “你别哭,”关豫抬手,拉住他的手腕道:“你哭的我心疼。”他一时间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少了怕再也没机会,说多了,却又怕给人徒留念想。 如今生死由命,他也没别的要求了,只希望老天能网开一面,让陈楼平平安安。 天色渐亮,关豫持续发烧一整夜,最后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陈楼出门时药箱里配给的东西基本都给了安子家,现在空荡荡的连个药片都没有。他也饿的腿软,等把最后一块巧克力也喂给关豫之后,自己也没力气了。 大雨一直没停,天色忽亮忽暗,四周一片狼藉。陈楼眼看着斜坡四周的水慢慢上涨,又觉得天色似乎渐渐暗去,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自己也没又力气了。斜坡上的小树半截身子已经没入水底,陈楼从上面扯了一块软条,把关豫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缠住,打了个死结。 关豫的眼皮轻轻掀动了一下,陈楼把死结打好后,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 “关豫,”陈楼蹭了蹭,说道:“你还记得你的许愿牌吗?你说的,你想再背我一次,然后一路前行,永不放手。”他看了眼俩人十指交握的手,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干我的小药房,你当你的大总监,我不跟你吵了……我们去我过生日的那座山上,你再背我一次。” 远处似乎有歌声传来,又似乎有人的喊声,再听,似乎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这一年,青市发生洪涝灾害,酋山县受灾最为严重,媒体聚焦于报道相关部门的失职,县区受灾的惨状。幸存的人们印象最深的却是,在受灾的隔天下午,那一排排红绿交织的小点点从黄流中横渡而来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的哭泣。 社会上对这次灾害反响也很大,各界纷纷捐款捐物,其中C城有个慈善基金会,负责人亲自护送了赈灾物品,并捐款480W用于灾后重建,被当地报纸连续报道了一周。不多久S大的附属医院也来了一支医疗队伍,一直工作在救援的第一线,其中带队的医生长相英俊却又气质温和,见谁都是未语先笑。 后来救援完成后那支医疗队伍撤回S大,有人却在他们当初安营的地方捡到两封信。信纸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带香味的硬质信笺,一粉一蓝。 蓝色的信笺字迹遒劲有力,写着一段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小王子说,不会有人为你们去死,当然,寻常的路人会认为我的玫瑰花和你们差不多,但他比你们全部加起来都重要,因为我给他浇过水,我给他改过玻璃罩,我为他挡过风……因为他是我的玫瑰而粉色的信笺上却只画了一个小狐狸。下面有一行字,跟蚯蚓爬的似的,谁也没能认出来。 当然,也不排除哪位医生能看得懂这种奇怪的语言——阿狸说:爱情不在于精确的计算,不在于每一次新鲜的尝试,不在于错误和原谅……而是在于责任的承担,即使钟楼变成废墟,也要一通面对今后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注:文中的童话为hans的《阿狸永远站》和《阿狸梦之城堡》。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鼓励,鞠躬! 感谢一直撒花支持的大大,感谢投雷喂养的大大,感谢看出渣作者诸多问题还给以包容的大大,感谢容忍渣作者断更的大大。谢谢你们,再次鞠躬!希望大家身体健康,事事如意,也希望我以后能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一本都能有点小进步。 么么哒! 梅勒°冰凌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