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浅沫浅拾忆。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狂野生长 作者:青浼 文案: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我们创造的是超越核武器存在的‘最强兵器’,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是‘光’,是开启世界新纪元的‘钥匙’……也是神。】 【神能用七天造世,就能用七天灭世。】 一场洪灾,世界末日,狂野重生。 ****** 作为六号实验体的缔造者,乐茯神为兄,为父—— 六号:“为老公。” 茯神:“……” 避雷指南 坚定1VS1路线不动摇,内有新品种泰迪熊攻!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主角:茯神、以诺切 ================== 卷一:起源 第一章 2077年。 深冬。 大雪将美国delaware州完全笼罩起来,从早上起就没停下来过的鹅毛大雪在傍晚时分已经铺天盖地地将这座城市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在这十二月的天里,倒是十分富有圣诞节应有的气息。 方圆十公里内便被圈划为军事重地的基地亦覆盖厚厚的之下,从外面看去,那座具有超现代科技设计概念的建筑沉静在一片静谧之中…… “芯片电流25ma,电波指数正常,大脑活跃度6,再降低一点准备进入睡眠状态……大脑活跃度7,脉搏240?谁在培养皿周围跳草裙舞了?” 数据监控室中,一名年约三十岁,身材修长、身穿白大褂的亚裔实验员站在数据监控仪前,一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不断闪烁着光、数据在产生变化的屏幕……在代表着脉搏的数据后面所跟的数字从“240”跳跃到“250”,他顺手将耳机往唇边拽了拽,又停顿了下,那与头发相同的黑色瞳眸之中闪烁着无奈的情绪—— “现在无论你们在做什么,立刻停止,这是命令——大脑活跃度6,脉搏250,我觉得你们就要激怒它了。” 浅浅蹙眉,站在屏幕前的人语气变得稍重了些——这似乎成功地让与他对话的那一方稍稍收敛,只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后,对话装置被一个人拿起,对面传来一个温吞带笑的磁性男声:“墨白,今天的火气真大啊。” “……” 对面传来的声音让这边的人微微一愣停顿了下,上一秒还闪烁着严厉光芒的黑色的眼睛闪烁了下,最后又软化下来……楚墨白调整了下耳机,薄唇微抿,叫出对面人的名字:“朝东。” 那边的人轻笑一声:“我在主培养仓,你要不要过来?一会儿我们还可以共进晚餐然后……” 在男人把话说完之前,楚墨白不急不慢打断他:“王朝东博士,在你说出什么话之前,麻烦注意下这是公共频道,此时此刻正有一百三十五名接线员以及更多的实验员在听我们的对话。” 他话语刚落,就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笑声,其他频道打开接入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儿频道里就传来第三个人欢快的调侃:“没关系我们并不在意,楚博士,听气象台说今天外面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够无聊的了,我们相当不认为在工作之余感受一下他人秀恩爱有什么困扰……” 那人的话语刚落,无数的其他频道接入并且只为了“哈哈”笑两声,将工作平台当做是群聊社交软件,大概除了这些每天闷在实验室几乎要发霉的人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楚墨白无语地将耳机摘下,懒得再听这些爱开玩笑的老外同僚对他和他的伴侣的调侃,没一会儿,他身后控制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他没有回头,只是当门外走进的人靠近,将他拥入怀中并十分顺其自然地将手放在他腰上时,他深呼吸一口气,往身后人怀中靠了靠:“刚才在主培养仓捣什么乱?” 口气是埋怨的。 听上去却完全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今天下午你胃疼缺席的例会上出了点小岔子,本来是由新来的那个小鬼埃尔德述职报告,结果他在稿子里对于试验体用的代词是‘它’,引起了高层的不满……” 楚墨白微微一愣:“不是一直这么用?” “谁知道,”男人耸耸肩,“大概是因为实验接近尾声,大家情绪都很紧绷的缘故,连带高层也觉得那是个接近完整的生命体了吧……总之就是埃尔德被批评后心情很低落,我就主张带他到主培养室找找乐子,你也知道,到了这个阶段有时候试验体会睁开眼睛……” “再好看它也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早就说过不要刺激它,你们这样早晚要搞出事故……而且虽然埃尔德很优秀,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达到进入主培养仓的资格,你这么搞万一被人扣上一顶泄密的大帽子——” “你太严肃了,墨白,我这不是让埃尔德调整心情么?” “我这是关心你。” “我知道你关心我。” “实验已经快结束了,我也很喜欢埃尔德这个孩子,但是今后还能不能见面谁也不知道,你……多为自己考虑下。”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老婆担心我啊,”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挺委屈,顿了顿,凑近了怀中人的耳边飞快地亲吻了下,又像是主动转移话题似的问,“胃疼好些了么?” “吃过药就好了。” 楚墨白将赖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 王朝东是楚墨白大学时期的学长,现在公开的同性恋人。 楚墨白刚进大学的时候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在,当时王朝东是比他高两级的学长,两人认识是因为一场关于当今克隆技术与道德相关的话题辩论会……在辩论会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鸡飞狗跳,搞得下面围观老外面面相觑,叹为观止。 之后,辩论会结束,楚墨白对于这个被他鉴定为“油嘴滑舌”的家伙印象深刻,一来二去反而产生英雄惜英雄的情感,那之后,两人逐渐熟络,所学的专业也息息相关——因为是完全全新的领域,在读这个专业的国人少得可怜,放眼望去整个学校连亚洲人都没有几个,恰巧王朝东学习好,楚墨白便常常去找他借书或者提出学习上的困惑。 然后就是所有恶俗电影里的片段,两人越来越熟悉,直到楚墨白发现自己对王朝东的感情并不是普通的敬畏或者是兄弟情,再三纠结与煎熬后,在大二放暑假之前,他开口跟王朝东告白。 意向中的拒绝并没有出现,以“好好先生”风靡全校的王朝东微笑着答应了他。 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日子很快乐,他是个理智的人,王朝东是个好脾气的家伙,两人之间连争吵都很少有——然后楚墨白大学毕业,跟王朝东双双出柜,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后,楚家接受了从此“多一个儿子”的事实。 之后,楚墨白考到王朝东的学校读研究生,同一年,他意外接到了千里之外来自祖国的一纸调令……震惊之余楚墨白这才知道,因为是完全的新科技生物领域,此时无论国内外可用人才实在少得可怜,而眼下的一个高级机密项目又迫在眉睫,所以他和王朝东同时被纳入计划接触候选人名单,随时可能登上前往a国的航班,并开始为祖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接到调令大约一个月后,楚墨白带着母亲亲手交给他的里面有全家福照片的项链,和王朝东踏上了a国的土地并在来到这当时刚刚建立,如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变化的生物基地。 接待他们的负责人在与他们签署了一份保密合同后告诉他们,伴随着科技的发达,国家与国家的战争不断爆发,人类的和平遭受严重的威胁,权衡之下,众国决定打造出神话故事之中才存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归属于任何国家,架空于一切现存武器破坏力,以“超强兵器”存在对所有国家行为进行强制束缚。 负责人当时的表情楚墨白如今依然记忆犹新—— “如果你还不理解所谓超级兵器的概念,那么换一种理解,你可以认为,我们是在创造神。” …… 如今已时经十年。 这“超强兵器”终于接近于竣工。 已经十年没有踏上祖国故土的楚墨白从来没有觉得这十年里有哪个月过得像是现在这样漫长—— 他归心似箭。 这让他的神经也变的越发的紧绷。 他非常害怕在最后关头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一切崩溃一窥他又要将第二个十年交道在这里,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楚博士好像有点精神萎靡。 “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胃疼?你老实坦白午餐是不是没好好吃?”王朝东“啧啧”捏起面前的人的下巴,“你看你这黑眼圈。” 楚墨白拍开王朝东的手。 将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手指腹蹭了蹭那十年里几乎要被他将装饰棱角都抚平的项链一角,楚墨白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一切围绕着那“兵器”而发生变动的各项数据。 “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安,”他嘟囔道,“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就是担心太多。”王朝东笑着拉起爱人的手,“走,带你去吃顿好的,晚上老公抱你睡,天不亮不许起来偷看数据。” “那是工作。” “楚博士,您在二十分钟前已经下班了,不当加班狂魔谢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监控室。 厚重的电子门在“滴滴”几声响后,于两人身后轻轻合龙。 第二章 墨白出了实验室没有去往餐厅,而是转了个身直接走向实验室方向,跟在他后面的朝东愣了愣,一把抓住走在前面那人的手:“去哪?昏头了?餐厅在那边——哇,你手好冷!” “试验体的情况不稳定,”墨白将手抽回来,“我不放心,想亲自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病了?”仿佛没有听见墨白的回答,朝东将他的手又抓回自己手掌心十分心疼似的搓了搓,“虽然试验马上结束了,所有的工作都需要收尾擦屁股,但是你也不用这么拼吧——临回国了病倒你让我怎么跟咱妈交代……” “什么‘咱妈’,要不要脸了你。”墨白第二次不顾朝东阻止将自己的手收回来,这次直接塞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我怕最后出了什么岔子,……你是不是忘记了试验体五号?就是因为最后出现电流数值偏差,你们非要说那是正常现象没特别关注,结果最后就因为这一点偏差的蝴蝶效应,导致三年的研究成功功亏一篑,作为研究者,最起码这一点责任心就是要——” “得得得,就你有责任心,我不跟你争。” 朝东似乎也被面前的家伙不解人情的模样弄得有点窝火,他皱起浓浓的眉瞪了墨白一眼,在被对方不甘示弱的瞪回来后,他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下后又柔和下来,稍稍放轻了声音哄道—— “那你答应我,看完以后要乖乖跟我去吃饭。”朝东耸耸肩,“就这一个要求,你还他妈能拒绝我?” 墨白蹙眉,刚想开口说“我不饿”,结果在对视上爱人那双特别坚持的双眸时,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知道了。” 话语落下时,年轻的实验员已经转身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上了昏暗的走廊。 …… 墨白口中所担忧的对象,此时半眠于地下基地的“试验体”为整个试验计划中的第六个完整试验体。 时经十年,从最初的计划模型初具规模开始,途径五次令人失望的重大失败,以及数不清多少次的大大小小的阻难,最终即将被创造出来的“人类终极兵器”就被储存于这座实验室的底下三层。 并不归属于哪个国家,并不听命于任何组织,哪怕是在国际上享用绝对的话语权的各大联合组织也没有办法下达直接命令启动它——它属于全人类。 只为抹灭战争,为人类世界未来的和平而诞生。 ……这是一把象征着人类文明的锋利兵器。 “实验室还有人吗?”看着电梯里自己的倒影,墨白问身后的人。 “埃尔德他们还在吧,小孩今儿心情不好,想多看看试验体……” “还在?”墨白闻言显然不太高兴地嘟囔了声,“那是违规的,他级别不到。” “我知道啊,可是看一眼还能把培养皿看爆炸不成?”朝东不以为然道。 “试验体四号怎么坏的?” “……” “因为你们盲目自信使用了一个刚到实验室什么都还没明白的小孩给它注射抗病毒疫苗,直接搞错了试剂用量——” “墨白,你今天怎么回事,憋着劲要跟我吵架是吧?”朝东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面前的人的说话,“老提那些旧事儿有意思吗?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话说到一半的墨白闭上了嘴,转过头看着朝东良久,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因为男人的低吼有瞬间的诧异闪过,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垂下眼,“抱歉,我只是有点紧张,当年五号试验体的事故让我记忆犹新,你不知道明明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却被告知试验要重新开始时候的感觉……” “我知道,”朝东见他服软,声音也就柔和下来,“我不跟你一起块的吗,别怕,这次肯定不会有事儿了,哪能那么倒霉回回都出事—” 墨白想让他闭嘴,别瞎立…… 基地里那个喜欢动漫的技术员宅男常挂在嘴边的词叫叫什么来着? 喔对了。 flag。 “墨白。” “干什么。” “你的眼睛好像在嘲笑我。” “神经病。” “……” 两人之间保持沉默乘坐直达电梯来到地下负三层,掏出自己的证件过了第一道安检门,然后熟练的通过指纹、虹膜等一系列验证,经过层层把关,两名实验员最终来到一扇大门前——在那扇拥有美式漫画里巨龙的藏宝库一般绘制了各种奇怪符号的风格的门前,墨白站住,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此时基地里还留着几个值班人员在进行手头工作。 听见门被打开,他们纷纷抬头,看见走进来的人是被他们私底下称作“科学狂人”的墨白,纷纷作出个咂舌的鬼脸,乱七八糟的跟他问好,最后,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朝东—— 至少从“科学狂人”那一脸冰山未消融的表情来看,是个人都猜到朝东博士已经受到了多大的精神攻击镇压,人民群众表示万分同情。 这时候,基地的角落里响起了一声唯唯诺诺的呼唤—— “啊,老、老师,您怎么来了?” 墨白顺着那声音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巨大的培养皿下方的埃尔德,这会儿在隐隐约约散发着荧光蓝的培养液反衬下,少年年轻的面色有些苍白,就连那雀斑都变的特别生动起来……那惶恐自然不言而喻,就像是偷吃糖果被父母捉到的小孩——很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地方。 感觉到身后整个试验基地包括朝东在内整个都气氛都因为自己的到来变的紧绷,墨白心中无奈,却还是因为原则问题不愿意对这群不爱守规矩的人服软—— 本来这群老外就因为成长环境散漫自由。 朝东来这里跟他们朝夕相处后也跟着近墨者黑。 如果整个基地里就连他也妥协,那《实验室守则》这种东西真的就是挂在那里看看而已了。 所以最终,墨白只是给了埃尔德轻描淡写的一瞥,之后收回了目光扔他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原地没有再理会他…… 感觉到朝东在身后拉自己的衣袖。 墨白将自己的衣袖抢了回来,回头横了一眼朝东:你于心不忍个屁?很熟么。 朝东立刻老实了。 而墨白自己则来到了那培养皿的正下方—— 此时在他面的巨大培养皿是整个试验基地的主体,大约有五层楼高、篮球场宽的培养皿中装满了淡蓝色的培养液体,整座昏暗的试验基地因为那蓝色的液体而犯着幽幽的蓝光…… 在培养皿的正中央,无数的导管和数据线中间连接着的是一个正常男人体型的生物—— 除却一头深褐色的头发之外,他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绿色的厚重鳞片,如同经典文学作品中精灵族拥有的长尖耳,脖子上有水生动物的鱼鳃,双肘部以及膝盖部是锋利的倒刺,结实的胸肌以及强壮修长的四肢仿佛无声的宣告着真生物的惊人行动力—— 它很高大,大约有两米左右的身高。 然而如果单单只看他的头部,他拥有着一张符合全人类审美的完美的英俊优雅面容,有实验员说,试验体六号他见过最完美的雄性生物。 然而墨白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它不应该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上次来基地的时候,它脖子上的腮还没长成,”墨白接过身边的实验员递过来的文件夹翻看了下,微微蹙眉,“结果现在已经完全发育完整了么?” “是,之前启动拔掉呼吸管的计划也很顺利,试验体六号已经完全适应了培养液中生存。”那名实验员一边说着,一边犹豫地看了一眼墨白身后,“埃尔德就是在这个项目的报告中受到了上级的指责——所以博士,我觉得您最好也改改口,不要再对试验体六号使用‘它’这样的字眼……” “哦,那叫什么?” 墨白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生物—— 它没有名字。 因为没有人有权利赐予试验体一个准确的名字,在实验员的口中,它就是“试验体六号”;而在各国的文件中,人们称呼它为“战争天枰”,“达摩克利斯之剑”,“奥汀”,“神王”或者是各种具有地域文化色彩的神话中战神的名字——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奥汀”这个名字是几乎要被人众人接受的,因为负责试验体外形塑造的北欧专家最开始替试验体拟定的外形,就是根据某一幅著名画家对北欧神话中“奥汀”的外貌来塑造的。 大胡子,强壮的身体,中年男人的外形,深褐色的头发以及深邃的眼眶——最合适不过的“正义武器”形象,给人心安的感觉。 只是令人不安的是,试验体六号并没有像之前的那些试验体一样按照既定形象成长——变成如今这样,唯一和原计划还相符合的只有那一头深褐色的头发,那张脸完完全全就是一张古代欧洲年轻贵族才会拥有的年轻面容——且因为血统的关系还出乎意料的英俊。 墨白沉默地看着由他亲手培养出的试验体六号,而同时,培养皿里敏感的生物也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紧紧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在周围其他实验员倒抽气声中,那双赤红夺目的双眸与黑色的双眸对视上。 太具有侵略性的眼——仿佛如同天生的王者,只是一眼,就足够让人遍体生寒。 对视的时间大概只有短短一秒,随即那双眼便似乎极为疲倦一般缓缓闭合。 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墨白转过身,将手中的文件夹往朝东的怀中一塞,平静的欢环视一圈周围淡淡道:“做什么大惊小怪的,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你们自己还害怕么?” “可是博士,虽然实验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但是刚才你来之前无论怎么调试数据他一直都不肯睁开眼睛,结果你一来莫名其妙的他就……”距离墨白最远的实验员顶着压力说,“啊啊啊光想想我都快被吓得尿裤子了……” “试验体压根没有植入感情系统,跟什么人来它才给面子有什么关系?”墨白哭笑不得,“这就是一把长得像生物的武器,你们不要再神神叨叨。” “可是你之前还警告我们不要惹火他——” “我开玩笑的,难道还有人会当真吗?” 哇,一点也不好笑,而且你哪里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啊别闹了! 众实验员苦着脸面面相觑。 “对了,前面五个试验体的摧毁——” “楚墨白,你有完没完,我饿了,我要吃饭!” “……” 被恋人强行打断的墨白闭上了嘴,假装没有看见周围的人纷纷露出“得救了”的表情,他盯着朝东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顺从地被他连推带拉带出了基地。 直到他离开,放松下来的众人这才注意到缩在角落里一脸委屈的埃尔德,就好像他在十分不甘心着什么事—— “埃尔德,你怎么啦?哎呀难道是被吓到了?我跟你说不要害怕,可能你还不清楚,楚教授看起来有点古板又刻薄,其实人很心软的,你这次犯错他肯定也……” “不,我没事。”站在阴影下的少年摇头。 他会管试验体六号叫‘它’都是跟着他的这位指导老师叫的。 报告也是经过墨白修改确保万无一失才拿到会议上宣读的。 结果出了事,这个人反而置身度外的清高的模样…… 他就想知道,这又凭什么? 第三章 餐厅里,墨白在朝东不耐烦的注视下将一份大概是工作报告的长篇大论通过内部终端机发给了他们的上级。 发完报告后他放下终端机,对视上一双不高兴的眼,他愣了愣:“怎么了?” “没怎么。” 朝东看上去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他口袋里终端机也发出一阵欢快的铃声通知有新进入的短消息,墨白看着他飞快地预览了下新收到的短消息然后皱眉,简短的回复了下,又将终端收了起来。 “谁啊。”墨白问。 “没谁,就一个我带的学生问我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怎么,你还知道关心我?”朝东不满的嘟囔着将终端机收起来。 “我就问问,你哪来那么多不满。” 墨白无奈地摇摇头,他其实想说的是那个短消息铃声之前他从来没有听朝东用过——似乎是最近某个年轻人很喜欢的歌手的新歌。 墨白知道朝东没有追星的爱好。 …… 晚餐过后,两人一同回到了基地上层专门供给试验研究员住宿的宿舍——宽大的房间浴室、厨房、卧室以及阳台等该有的一应具全,黑白为主色调的装饰仿佛在无声昭示着房间拥有者的古板沉闷性格。 “王朝东,你学生的问题真多啊。” 不远处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陈述句打断了回到屋子就蹲在沙发上发短信的朝东,他停下正在发送的短信猛地抬起头,却发现说话的人此时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捏着的实验报告,那双漂亮的黑色瞳眸里闪烁着平静的目光,在一行行的字上扫过时,偶尔停顿,蹙眉,似乎是在对某一段描述表达无声的不满。 手中的终端再次响起了铃声提示,大概是对面很快的又回复了信息——然而一瞬间朝东却好像对去看对方说了什么完全失去了兴趣,他盯着墨白,将手上的终端往旁边一扔,没头没尾咬牙切齿道—— “楚墨白,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你逼的发疯然后一把火将整个实验室烧的干干净净。” “喔,”墨白头也不抬,将手中报告翻过一页,“你烧啊。” “少一脸嘲讽,别以老子不敢,烧死情敌有什么不对?你对培养皿里的那个家伙都比对我好!”朝东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蹲到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的墨白面前。 “是吗?那今晚我是不是要背着氧气瓶到培养皿里陪它睡比较好?”墨白从手中的报告纸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蹲在对面的男人。 王朝东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半真半假嚷嚷:“我操,小兔崽子,你这是要出轨啊!” “……” 露出的眼睛重新消失在报告后面—— “那你大可放心,因为事先没有植入感情系统,也没有神经感受系统,所以于情于理六号实验题的生殖器并不能完美勃起。” “……” 完美勃起。 坐在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怕话的黑发年轻人对面,男人面部猛地抽搐了下。 正当朝东以为这场挑衅的对话再一次以他吃瘪这个重复了几万次的无聊结局宣布告终,就在这个时候,墨白却意外的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叫了他一声:“王朝东。” “我在。” “这份报告里说前面五个试验品的摧毁计划一个月后才实行,我难道没有提醒过你们五号试验体的情况很不稳定?” “……”朝东一愣,“‘莉莉丝’的情况是不稳定,但是作为试验体来说,我们这边的判定认为她并没有到需要被销毁的——” 奥汀。 莉莉丝。 前面几号叫什么来着?迦楼罗? 忘记了,总之大概又是哪个精典神话的神明的名字。 墨白顿了顿,抓住了重点,然后平静地说:“你们还在用那个名字。” “……五号试验体是植入了人类情感系统的,我叫她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墨白,她植入语言系统的第一天张口第一个交谈的人是你,她管你叫哥哥。”朝东看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墨白,“你却急着摧毁她。” 就好像墨白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 “因为那天我正好站在培养槽最前面,你不要告诉我一把武器还要讲究雏鸟情节,早这样说那天我连地下基地都不去。”墨白淡淡道,“失败品就该摧毁,而且,武器就只是武器,无论是五号还是六号又或者是过去的一切试验品——还有,我个人认为,五号之所以称为失败品跟你们非要植入感情系统不完全没有关系。” “楚墨白,求求你,你他妈能不能放过我?下了班你还要为工作的事儿跟我抬杠?” “摧毁任务你负责交接的,我不问你问谁?” “你也说了是‘交接’,上头怎么决定我还能因为我老婆不高兴这个决定就在他们面前上吊要求重判?” “……”墨白将手中报告往面前那张脸上一拍,“贫嘴。” “感谢你接受到了我万分委屈的情绪,这可真不容易。” 王朝东一边说着,将那报告从脸上拿下来随手往身后一扔,顺便捉住墨白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握在手心,换上个稍微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欲言又止一个晚上了,”墨白语气柔软下来,终于露出了个疲惫的神情,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有什么话你就说,大家都是理科生,哪怕你说的话蠢一点我也不会揍你。” “……” 朝东看着眼前熟悉的人难得卸下平日在外面那幅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刻薄,微微一愣,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将他垂落于眼前的碎发拨开—— 隐藏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下的,是一双因为疲惫而微微湿润的黑色瞳眸。 对了,哪怕是性格糟糕,楚墨白在大学的时候却还是很多很多人追逐的对象,有男的也有女的,仿佛世界上一切有思想的生物都有可能成为情敌,王朝东曾经为此苦恼不已。 后来,他们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这些热衷于科研的人,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得意安心抱得美人归…… 思及此,朝东心中一动,眼中有各种复杂情绪闪过—— 到了嘴边的一些话活生生的被他吞咽回了肚子里。 “别不说话,也不用太感动,”对男人此时在想什么浑然不觉的墨白想了想,将自己的话补充,“毕竟你蠢我已经习惯了。” 王朝东心中的千愁万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终。 朝东:“……楚墨白,你凭什么说我情商低。” 墨白:“我不想一晚上都跟你争论这种话题浪费时间,有话说话不说我就睡觉去了——” 墨白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推开朝东站起来,而在此之前却被一把摁回了位置上。王朝东深呼吸一口气,上了一个严肃的语气:“墨白。” 墨白:“干什么。” 王朝东:“等这项工程结束以后,回国之前,我们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吧。” 墨白:“……” 没想到这家伙想要说的是这个。 ——然而这又是一个好大的flag。 墨白面无表情的想。 良久的诡异沉默,直到率先提出这个邀请的朝东都开始坐立不安拼命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糟糕的话,坐在沙发上的人才对于眼下前所未有紧绷外加严肃的气氛给予一个回应:“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朝东:“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 墨白:“然后呢?” 朝东一本正经说:“人家都说,合久必分,要么就结婚。” “胡扯,”那张面瘫脸终于露出个隐约的笑容,“除了这两条路,你还能想出第三个结果?” “是不能。” “……”墨白沉默良久,最后想了想,认真的点点头,“好啊,我没意见。” “……这就同意了?” “不然还想怎么样?拉斯维加斯的登记国内并不承认,离婚都不用去民政局。” 自动忽略后半句,王朝东没想到这求婚来的那么突然成功得也这么突然,胸口激烈起伏了下,站起来走到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又站起来,再做下去人——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眼角微微泛红,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去抽只烟。” 墨白淡定的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哆嗦着拿烟都拿不稳的手,并不揭穿,只是温顺的点点头——直到男人转身走到阳台,于是他并没有看见坐在自己身后的人微微轻勾的唇角,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会发现,此时在高兴的其实并不止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王朝东再也没碰他那个终端机任由它各种疯狂的响,最后甚至直接看也不看关了静音…… “你这样不回你学生真的好?” “有什么,小孩就是问题多,老子下班了,想问就去翻十万个为什么吧!” “……” 两人睡觉的时候朝东也是破天荒像是刚谈恋爱那会儿一样将楚墨白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睡得很踏实。 而从头到尾楚墨白都表现的很平静。 只是王朝东并不知道其实睡觉之前楚墨白给远在千里的家中母亲发了个简单的短信,内容大概就是说,他准备可以回国了,还有,他要跟王朝东结婚了。 第四章 如果说前一夜楚墨白还沉浸于和恋人多年感情终于修成正果的喜悦,那么第二天早上来自终端机的狂轰乱炸终于将他拉回现实——用胳膊肘顶着身后男人的胸膛,不顾他带着浓浓睡意的抱怨离开他的怀抱以及温度适宜令人贪恋的床铺,墨白迷迷糊糊地抓过放在床头的眼镜戴起来看了眼终端机,首页连续几十封未读信息以及未接来电,粗略一扫语气一封比一封强硬——到最后几乎想要用上脏话的样子,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他的上级邀请他去“喝咖啡”的鸿门宴请帖。 大概是昨天自己就六号试验体的称呼问题强势的争论以及长篇大论彻底惹怒了那群投资者。 如果不是他楚墨白是将这个实验从头到尾跟进的骨干,手中掌握着最原始的资料以及权限,那些人恐怕早在八百万年前就把他开除了吧。 墨白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冲动了些,昨天虽然他表面上对埃尔德的那些委屈视而不见,实际上转身走出地下基地后,他还是用通讯器替自己的学生鸣冤顺便顶撞了上级——毕竟,埃尔德之所以会理所当然的接受“试验体非独立生物体”的概念,跟他这个做老师的“教导”也脱不了干系。 结果那些人果然就发疯了。 “那么喜欢六号,有本事把它抱回家当儿子啊。” 墨白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走近浴室,决定等早餐后大脑活跃度上升到最佳状态的时候再去处理这些麻烦的事情——在浴室里用了大概半个小时,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的那位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叼着一根烟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看着手里的终端通讯器,通讯器正疯狂震动个不停。 “又是你学生?” 墨白目不转睛从他身边走过,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的内裤,当他一条腿伸进半边裤子时,感觉到自己被身后靠近的人的气息笼罩,当对方的大手大剌剌地放在他屁股上时,他微微一愣,然后不顾对方暗示毫不留情的将裤子穿上:“滚远点,大清早的别发疯。” “我才想说,大清早的你就不能给人一个愉悦的开始。” 朝东缩回了手,目光贪婪地在面前的人露出的白皙的背部划过——直到拉下来的白t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转身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穿戴完毕的墨白正坐在沙发上发短信——虽然是正忙于做某事的模样,但显然他是在等他一起去早餐,这样的乖顺让朝东心中的不满稍退,于是两人走出房间的时候,气氛还算不错。 走去餐厅的路上朝东正滔滔不绝的跟墨白讨论他们结婚以后度蜜月会去的地方,墨白对于他提出的海啊沙滩以及阳光兴趣都不大,在他看来这些自然的风景并不比一排排装满了五颜六色溶液的试管架美妙的多少,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也学会了在自己没兴趣的情况下如何才不扫人家的性,所以他就是听着,然后微笑,点头——至于朝东说的玻利维亚和马尔代夫有什么区别,他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两人来到餐厅门口,这“和谐”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一名年轻的实验员跌跌撞撞跑到他们跟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当对方将视线投向自己时,墨白还微微惊讶似的挑了挑眉:那群疯老头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抓过去疯狂教育一顿? 然而几秒后,事实证明墨白又猜错了。 “楚、楚博士,大事不好了!”那实验员一张脸又红又白的,“您的终端机怎么没有回应?!这边都快把您的终端机塞爆了——” “……是吗?抱歉,我没注意。” 墨白掏出终端机看了眼——果不其然夹杂在那些想要教育他的老头中间还有无数个来自第五基地的呼叫。 不好意思。 看来今天早上想要找我谈人生的人有点多啊,你们得排队。 将双手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黑发试验员脸上的一派淡定和面前那个急的上串下跳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怎么了?……你要不要喘口气再说?” “来、来不及了!再找不到您我们就永远可以不用喘气了!五号试验体情绪暴走,马上就要冲破第三层牢笼——五号基地的工作人员请您过去一趟,现在立刻马上!” 五号试验体? 莉莉丝。 那个根据“最早人类初形”为蓝本被创造出来的,失败品。 情绪暴走……看看吧,这就是不顾他的阻止非要加入人类感情系统的后果,至少六号试验体永远不会发生这种问题——在被强行拉走之前,墨白扔给了身后的朝东一个挑衅的眼神,后者微微一愣后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之后看似不太放心一般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来。 …… 五号基地在比六号基地更深的地下负六层,距离存放六号的地方有整整三层的空间距离——而这三层之间是什么都没有设置的,也就是说,整个基地耗费了大面积的占地面积以及人力物力,来对五号作出了“隔离”。 五号基地的工作人员习惯叫它为“牢笼”。 墨白一路下去的时候,整个五号基地已经在“哔哔”地响着骇人的红色警报,最开始的通道还是完整的,到了里面,就可以看见特殊金属材料制造的、号称最无坚不摧的墙壁上已经有了无数利器损毁的痕迹——事情的程度比墨白想得严重,很多。 因为安全设置被破坏,墨白一路上甚至不需要输入安全码就畅通无阻——一脚踏入被五号基地称为“二层牢笼”的第二层基地,他一眼就看见了满脸惊慌的实验组人员,以及被他们围绕在中间的试验体五号。 “啊啊啊啊!” “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基地要彻底损毁了,镇定溶剂送过来了吗?怎么那么慢?” “今日下层警备——楚墨白人在哪?!” 夹杂在们乱糟糟呐喊声中的是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不远处蓝色屏障后,如同八爪鱼触角一般的长须疯狂的在天空中飞舞,所到之处金属的墙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摩擦声! 整个地面都在震动,蓝色屏障后的基地已经完全损毁露出地下混泥土层——唯独那触角在触碰到蓝色屏障时似乎会受到阻碍,耀眼的电光后金属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似乎被灼伤般烧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五颜六色、错综复杂的内部线路…… “我要哥哥!我要兔子!” 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女童音于金属具物的上端响起——墨白抬起头,将冷漠的视线投向声音发源处——于巨大金属机械的上半部,是一名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女童,长卷银发伴随着她的动作而飞舞,而她的下半身是完全与那造成极大破坏的器械连接在一起的,看不见双腿,只有冰冷的金属。 一根主电路链接它胸前心脏部位以及大脑部位。 “莉莉丝。” 墨白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在眼下如此混乱嘈杂的内部,他的声音应该被立刻覆盖——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声呼唤仿佛如同令一切静止的魔咒:突然之间,那疯狂肆意破坏的金属触盘停止动作,深深扎入墙壁的一根触盘猛地一顿,伴随着哗啦啦泥土声响起,它抽出墙壁。 同时,位于机械最上端的女童转过身来,她微微瞪大了赤红的双瞳,对视上了实验员黑色的眼。 “哥哥?” 半身半机械的试验品脸上露出了个笑容,它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扑向墨白——然而在它那巨大的触盘碰到周围的蓝光屏障时,四溅的火花和蓝光让它发出一声似乎是吃痛的声音,它猛地停住了前进的趋势,停在屏障后,眼巴巴地看着刚刚走进五号基地的实验员。 “哥哥,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五号试验体说。 “这不是你对这里进行肆意破坏的理由。” 墨白环绕一圈四周,并对其受到破坏的程度微微蹙眉——最里层的保护层理应结实安全,五号试验体能够从里面出来无非是人员操作失误或者压根就是刻意为之…… “我不是故意跑出来的,我的兔子不见了,”五号试验体说,“我来找我的兔子,你看见我的兔子了吗——” 五号试验体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就像是一个完全纯良无害的小姑娘。 墨白看了看四周,然后他在蓝色屏障的这一边,看见了一个破旧的兔子布偶。 他微微一顿,然后走过去弯腰将那个布偶捡了起来,五号试验体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正当所有人都为此得到控制的场面松了一口气时,却突然听见墨白冷冷道:“我不信任你,你迷惑基地工作者将你从原始牢笼里放出来,到达二层牢笼进行肆意破坏——只是为了找你的布偶?” 五号试验体笑容一僵。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喂,墨、墨白,事到如今不要再说这种可能会惹怒莉莉丝的话了吧——” “我有说错?” 墨白一边说着,一边用严肃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这样的目光让周围的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虚,五号基地的工作人员纷纷低下头躲避那严厉的目光,一时间……居然都忘记了本身对于五号试验体可能暴走的恐惧。 “咦,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五号试验体嘟起嘴,与此同时,一根触盘像是讨好似的翘起来隔着蓝色屏障在墨白的面前摇了摇,“好好好,我这就乖乖回去可以吗——哥哥,把我的兔子给我吧。” “你回去我就给你。” 墨白一只手捏着兔子站在那里,不顾五号试验体高高跷起的嘴,无动于衷的模样——直到站在他身后的人,突然一把将那布偶抢走,他先是狠狠一愣,扬起眉正想要发火,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同样满脸不耐烦的朝东:“你就把兔子给她怎么了?就是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王朝东,你是不是疯了?!兔子还给我——” “你才是疯了,这件事闹的还不够大吗?就因为一个布偶两层基地都毁了必须重新修建,我们会被那些老头念到发狂的——你就把兔子给她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王朝东举高了手不让墨白来抢。 “王朝东!来人,把他给我抓住!” “别嚷嚷,楚墨白,这么多人在这看着呢!你跟我同级,凭什么叫他们抓我!”见墨白真的恼火了,男人略有些下不来台子,也来了火气,“多大点事至于吗,你有这心思去为难一个小姑娘,怎么不去正面刚那些酸老头?你学生因为被你教育的措辞面临被调走的烦恼你怎么不去管一下?!” 这会儿墨白脑子乱成一锅粥,注意力全在那只兔子玩偶上,完全没注意朝东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两码事,现在把那只兔子给我!” 王朝东选择直接无视了脸气得发白的墨白。 “我说你们五号基地的人也是不要随便动试验体的所有物好吗,平白无故给人添麻烦——”朝东一边说着一边直接越过墨白往蓝色屏障那边走去,来到屏障跟前,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的手伸过了蓝色屏障,将那只脏兮兮的兔子布偶递到了触须跟前,“给你,莉莉丝,拿到了兔子以后就乖乖的——” 王朝东的话还未落。 突然感觉到身后扑上来了一个人,将他整个人往后拉扯扑倒。 手中的布偶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在兔子的另外一端,接触了兔子布偶的金属触盘前端突然张开,喷射出一股蓝色的粘稠液体—— 白色的布偶接触到后,立刻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就像是被强度极高的酸性液体腐蚀一般,变得焦黑。 “啊啊,可惜,”五号试验体看也不看那只被彻底毁掉的玩偶,而是一脸失望地看着墨白这边,“兔子,跑掉了——大哥哥,真狡猾,但是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大意了,所以我还是会遵守规定回去那个笼子的。” 液体腐蚀气体扩散开来,周围的工作人员脸色大变,纷纷散开,相互叫嚷着开启基地内部消毒杀菌措施。 混乱的人群中,朝东躺在地上,只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心脏贴着他的胸腔,发出强而有力的跳动,他眨眨眼,突然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汗液从身上人的下颚低落,落在他的眼皮上。 “——埃尔菲奴原液,强腐蚀性,强传染性,强寄生性,由黑死病毒改造而来作为生化武器装置入五号机的内部,感染者迅速出现高热、疱疹、败血症以及器官坏死病状,解毒血清尚在研发,目前死亡率为百分之百……还有,因为本身就是作为武器研发,任何一号试验体都没有被植入过痛觉神经,在它装做被防御激光墙灼烧疼痛的那一刻,就已经说明它在撒谎了。” “……” “试验体就是试验体,永远不会拥有人类的慈悲心——它们只是被创造出来用来杀戮的工具。” 清冷的声音落下,还没等男人说话,压在他身上的人已经爬了起来,冷着脸整理了下身上的白大褂,掏出一副口罩戴上,紧接着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向五号基地出口。 那僵硬的背影就像是在对他的愚蠢仁慈无声的斥责。 第五章 【阴天,这个冬天比任何一个冬天都来得更冷一些。 项目就要完成了,想念我的家人,也想念我的祖国——十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我会成为一个这么有国家归属感的人,我一定会不以为然,现在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2077.12.12b.m】 【朝东对于我拒绝领导提议加入美国国籍的事并不是很高兴。 但是我门本来就是代表我们的国家来工作的。 下班之前收到了一封来自上级的邮件,上面要求我们准确对六号试验体的描述用词,邮件内容的原文翻译为—— “他是希望之光,是神,是一个星球,也是人类开启新纪元大门的钥匙。” 说实话,我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真怕他们会重蹈五号试验体的悲剧。 2077.12.14b.m】 【难得放晴。 今天去最后看了一眼试验体,已经发育完成,站在培养皿前我总觉得他也能感应我的存在,他之所以不睁开眼睛,就像是一个孩子故意要在大人的面前假寐。 这东西有自主意识? 这不可能。 为了今后能在战场上更好的投放使用,从试验的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给它添加这方面的程序。 2077.12.15b.m】 【今天接到数据库的分析,分析员说了一句玩笑话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最近他的数据变得不那么安分,就像是他已经在培养皿中待得不耐烦。” 2077.12.16b.m】 【我们到底创造了一个什么东西? 2077.12.20b.m】 【阴天,后来变成了大雪。 实验即将完成,今天早上完成了每周例会,在会议上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插曲,我的学生埃尔德在描述试验体的时候使用了“它”这个代词,在场的大家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会议结束后,埃尔德很快就接到了来自上级的通报批评以及处分,对于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拿到学位总是顺风顺水的高材生来说,这样的打击一定很大。 但是他不该走后门让朝东帮他到他的权限级别尚未达到的六号试验基地去。 为这件事差点跟朝东吵架,不过最后还是没事了,那家伙……还跟我求婚来着。 理所当然的答应了。 2077.12.21b.m】 【五号基地出现了事故,五号试验体最初植入人类六岁女孩感情并取名“莉莉丝”这件事似乎让所有人对于她的认识产生了偏差——杀戮机器永远就应该是杀戮机器,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明白自己亲手创造的根本不是什么新的生命? 越来越感觉不安。 工作真的可以顺利结束吗? 2077.12.22b.m】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埃尔德却收到了调职令,他要离开了,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和我们这些书呆子不同,他是个开朗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和朝东陷入冷战,他认为我对于试验体或者我的学生的事情都过于冷漠。 为了埃尔德我已经被那些疯老头狂批一顿。 至于五号试验体,并不认为我该对它抱有什么感情。 我没做错。 2077.12.23b.m】 【又下雨了。 不该在工作日记里提及太多私事,只是昨晚和朝东的争吵让我心烦意乱——工作回到家里已经精疲力尽,虽然很可惜埃尔德,但是最近总是处于一种不安状态的我真的没有心思再听他为埃尔德打抱不平,所以回答的时候态度差了一些,朝东似乎很生气,当时就摔门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猜大家最近的情绪都并不稳定,从收到调职令离开自己的国家和家人来到这个地方已经长达十年,拿着惊人的、哪怕是回国后再也不工作也足够丰衣足食过完下半辈子的高薪,过着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如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空虚,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大家越发躁动的情绪。 毕竟是我昨晚先态度不好,今天也有好好反省,做了午餐,给他拿了换洗的衣服,一会儿我该去他的办公室主动问问他昨晚去哪了,并让他今晚回家,一个人睡我也睡不踏实。 ps:顺便跟他说声圣诞快乐好了。 虽然我从来不过洋节。 2077.12.24b.m】 “……” 放下手中的钢笔,最新的一则日记钢笔墨水还未完全干涩,楚墨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黑色的瞳眸之中有显而易见的疲倦。 已经是深夜凌晨两点。 昏暗的办公室中只有他一个人,照明的只是一盏昏暗的护眼灯,年轻的博士抬起手揉揉微微泛红的眼,他盯着面前的工作日记本看了一会儿,良久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半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珠这才微微颤动,然后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身上干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稍一顿,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看似款式过时的蓝宝石项链,小心翼翼地将项链用那个属于私人的日记本放进柜子里锁好,这才转身从办公室里离开。 走廊上空荡荡的,走在地面上鞋子发出“哒哒”有节奏的清响,这有助于人放松大脑,思考一些问题—— 一般吵架墨白很少是会先低头的那个。 但是自从那天跟母亲说了要结婚的事情后,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从此以后必须让着朝东一些,自己的牛脾气应该收敛收敛——虽然对此说法有些不以为然,对改变两人的固定相互模式兴趣也不是很大,但是墨白一想到一个多月后回国直到国家为他安排好新的工作之前他都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家里蹲”,他决定还是听一下妈妈的话,起码讨得两口肉吃。 这么想着,原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感觉稍稍扫除了些,连带着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墨白先是去了朝东的办公室,却发现这时候他人并不在办公室里,翻了翻他的工作日志发现他跑到试验基地去了,放下日志,想了想怕朝东再闹脾气或者登鼻子上脸,墨白也没有事先通知他,想着有什么话两人当面说比较好,于是便匆匆忙忙的往试验基地赶去…… 深夜的基地安静得可怕。 墨白经过层层的安全设置,像是往常一样来到六号试验体的基地,远远地在倒数第二道门的时候他便看见最里面的那道推门虚掩着,有暧昧的黄色灯光从里面照出来——里面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一般朝东工作时候都会坐在那里就入了迷一般一动不动,很少会走来走去……难道里面在加班的不止朝东? 这可不像是那些老外的作风。 墨白微微困惑,一边站在了最后那道安全防护门的虹膜辨识器跟前,电子仪器扫描后发出滴滴的轻微声响,那道门无声的在墨白面前打开,当他准备迈出第一步时,从那近在咫尺的虚掩的门后,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哼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步伐—— 啊啊——” 泣不成声的声音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其中又沾染上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很难想象这样娇嗔的声音,会是自己那个性格开朗的学生会发出来的…… 没想到这些外国人这么大胆。 墨白在心中感慨,这时候他听见埃尔德又用带着哭腔软绵绵的声音说—— “不要了,一会儿万一有人进来……” 墨白抬起手摸了把脸,心想确实有人来了,顿了顿正想转身离开去其他的地方找王朝东,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甚至冰冷冻结的粗哑低沉嗓音——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来——嘴巴上说着不要你倒是别抱我那么紧!” 已经背对着实验室准备离开的墨白站在原地大概愣了三十秒。 他猜想自己这辈子除了高考那天发现自己忘记带橡皮有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外,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重温过这种感觉了—— 心脏仿佛在疯狂的跳动。 又像是已经陷入死亡的沉寂。 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羞耻以及无措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他的全部,他眨眨眼,心想:糟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反应。 被撞破和别人发生关系的人明明不是他,但是羞耻、厌恶以及慌乱这些情绪却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仿佛只是一眼看见门缝后面所有的噩梦都会成为真实。 而门缝之后,也许那个他熟悉的肉体,熟悉的灵魂,正与另外一个陌生人疯狂而欢快的…… 背叛。 当这两个赤红的字如同一把利剑刺入脑海,一阵强烈的晕眩席卷而来——墨白摇晃了下伸出手扶住身边冰冷的墙壁,然而再也抑制不住的疯狂干呕起来! 那声音足够惊醒沉静的黑夜中一切拥有听觉的生物,墨白肆无忌惮的让自己厌恶的、崩塌的情绪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在他发出干呕声并捂着抽搐疼痛的胃部弯下腰时,实验室中原本暧昧的喘息声也戛然而止。 大约是几秒的死寂。 实验室里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最先是衣冠不整的埃尔德跑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外的人后,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往回跑,紧接着,一个高大的声音遮住了门缝里透出来的大部分光—— “墨白?……墨白,你、你怎么来了?” 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墨白用手背擦了把汗强忍着疼痛直起身来——他对视上一双慌乱的双眸,这个他熟悉的人,脸上挂着如同犯了错的大男孩一般的不知所措和慌乱…… 以前无论多少次墨白都会因为王朝东的这个表情而心软。 而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一股更强烈的恶心,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后退一步,而后用嘶哑的声音警告:“别过来……” 王朝东立刻很怂的停住了靠近墨白的动作。 与此同时,这个时候,终于冷静下来的埃尔德重新出现——他脸上不再是刚开始被撞破时候的慌乱,来到墨白面前,他一道平日里众人面前那副开心果小男孩的天真,用一种不安且鄙夷地目光扫了一眼狼狈的导师:“老师,你怎么来了?” “……”墨白深呼吸一口气,尽管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双唇不可抑制的抖得厉害,他还是成功地听见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这里是我的实验室,我的研究成果,还有……你借用去的我的男人都在这里,我不能来?” 墨白加重语气强调了“借用”。 外加上他的形容措辞,这似乎是给了王朝东一点什么错觉——那张前一秒还如同死灰的脸突然有了神色,他不顾身后埃尔德的拉扯,一个箭步上前用讨好的语气急切道:“墨白,你听我说,你不要气,我今晚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 “是吗,那上次在我的公寓,上上次在餐厅洗手间,上上上次在花园,你都是在鬼迷心窍吗?博士!” 埃尔德调高了那精致的眉——这一声声的质问问的走廊再次陷入沉寂,墨白看了眼哑口无言的王朝东,心中平静下来后,就是连失望都懒得再有的死水。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满脸挑衅的埃尔德——平日里对他恭敬有佳笑脸相迎的模样像是被此时此刻他几乎扭曲的恶毒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也是墨白头一次用正式的目光来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这才发现,埃尔德原来和他真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存在—— 因为年轻,眉眼中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漂亮,耀眼,走到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存在,哪怕是刚刚到这个沉闷的地方,也可以迅速的将那些古板严肃的实验员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大家都为他的即将离开而感到惋惜和不舍。 埃尔德,是和楚墨白完全不一样的人。 而大概就是这样的不一样,恰巧吸引了王朝东。 墨白眨眨眼,在埃尔德恶毒怨恨注视中,王朝东紧张的注视下,他抬起手,整理了下身上因为刚才情绪的失控而弄皱的白大褂,将手掌心的冷汗无声的擦在上面—— “无所谓,虽然有工作报告想要进去拿一下,但是如果打断了你们的好事,我明天再拿也没多大问题——” “墨白!” “楚墨白!” 一高一低的声音响起,一个是极为不安压抑着懊悔的低吼,另外一个几乎就是恼羞成怒—— 一个身影抢先一步到墨白面前,一把抓住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永永远远都是这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眼里面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在你的眼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一提吗?!”埃德尔尖叫,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扭曲,“你不在乎你的老板的想法!不在乎你的学生因为贯彻你那个狗屁试验体非人类的思想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以及未来!你甚至不在乎你相恋十年的恋人!你的恋人刚在在我的身体里肆意,在我的身上喘息,你也丝毫不在乎——” “埃尔德,你他妈给我闭嘴!” 王朝东一步上来想要拽开埃尔德—— 但是先他一步的,只听见“啪”的一声清响,片刻的停顿后,埃尔德猛地后退一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被拍红的手背—— “别碰我。”楚墨白将双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我嫌脏。” 那双平日永远只会对工作专注,总是平静惊不起一丝丝波澜的黑色瞳眸中,此时闪烁着轻视。 【楚博士啊,虽然是个冷漠又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有他在工作才能有序进行——是个缺之不可,非常值得人依靠的伙伴。】 【虽然害怕,但是并不讨厌他。】 【你有没有听过,外表冷漠的人其实内心都很温柔的。】 【未来的老公如果是他这样的可能会觉得非常恼火,但是想想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舍得跟他离婚——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真是太萌了!】 【埃尔德,真羡慕你啊,一进实验室就跟了这么好的导师。】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却对自己投出了轻视的光芒。 仿佛一切的所作所为在他的眼中都只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的笑话。 一瞬间,埃尔德感觉到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头顶,他已经快要发疯,想要狠狠的教训眼前自大的人,证明那张永远能很好的控制住情绪的脸可以露出绝望的表情—— 于是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转过身冲回了实验室。 速度快得甚至没有人能够来得及抓住他! 在他扑向六号试验体的控制台前时,他终于听见了那个男人用紧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问他想要做什么——但是为时已晚,当楚墨白扑上来抓着他的头发狠狠挥舞一拳想要将他击倒脱离危险区域,强烈的意志力却还是让埃尔德忍着剧痛牢牢的抓住了注入尚未确定成分的溶液的控制杆—— ——hr3型溶液成分未定,不批准注射。 这是埃尔德前两天第一次到这座基地玩时看见的楚墨白亲手写下的工作日志。 而现在,他将这种溶液,完完全全通过启动装置注入了六号试验体的培养皿中。 在他身后是楚墨白失控的咆哮。 是王朝东粗鲁的谩骂。 年轻的实习生发出疯狂的大笑—— …… 楚墨白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培养皿中淡蓝色的液体变成了诡异的血红,始终闭着眼的试验体六号睁开了那双赤红的双眼,它用那高高在上如同天神一般的目光,怜悯又嘲讽地注视着被王朝东压在地上防止他自己伤害自己的楚墨白。 然后,那巨大的培养皿出现了一道裂缝。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夹杂在埃尔德的大笑声以及王朝东的咆哮声中,又仿佛是错觉。 之后世界就像是被人拉下了黑色厚重的华丽帷幕,一切陷入了黑暗。 卷二:重返研究所 第六章 六号试验体从培养皿中逃了出来。 那一天的实验室人们看见的不再是黎明的晨曦,焚天之火从天而降将正片大地灼烧,雪水融化之后露出本应该在冬眠的大地,又迅速的被火焰烧成毫无生机的焦土…… 所有在睡梦中的人惊醒过来,他们衣衫不整的从焚烧着的基地逃出——最后,当人们来到空地上,看着那一座富有现代化高科技风格的基地化为灰烬,所有的资料、器械以及药品都在高温中变成一堆燃烧着的垃圾,甚至没有给任何人抢救的机会…… 那些墨白熟悉的面孔上满满都是迷茫和恐惧—— 终于,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十年的努力,眨眼付之一炬。” …… “茯神?茯神?——快醒醒,出大事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的捏住,压榨,胸口绞痛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啊啊啊茯神你个臭小子,快给老子起来——你已经睡了一个上午了难道你还想惹火生物课的教授吗?!拜托你那个家伙已经看我们外国人很不顺眼了!快——醒——醒!” 火焰、破碎的培养皿、迷茫而绝望的人群画面突然变的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头部剧烈的疼痛,身体开始猛烈的摇晃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拉扯他,摇晃他—— “……” 墨白毫无征兆的从那场他以为醒不来的噩梦中惊醒。 睁开眼的一瞬间被周围刺目的阳光刺激得猛地微微眯起双眼——双手狠狠地一把拽住面前的人将他拖到自己的面前,然而,那令墨白恨之入骨的名字尚未叫出口,眼前那张受到了惊吓整个儿抽搐起来的陌生又年轻的大胖脸,让他狠狠的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 脸上的凶狠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定格在了脸上。 墨白狠狠一愣,微微瞪大了眼,目光闪烁了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低下头看了眼此时被他死死抓在手中的衣领——硬而笔挺的质地和单调的白色衬衫,深红色色泽的西装外套,配合一条品味并不怎么样的深绿色斜条纹领带。 这熟悉的搭配让他再次陷入愣怔,他迷茫的放开了手,沉默良久,迟疑道:“……高中生?” 面对他的质疑,面前的小胖子脸狠狠的抖动了下,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拍开墨白的手,后退一步确保自己处于一个不被抓到的安全距离然后不高兴道:“什么鬼高中生,乐茯神,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还是睡傻了?老子好心好意地叫你起床,你这是什么态度——” 墨白迷茫地看着他:什么茯神?这个高中生小鬼,在和谁说话? “高中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哇,乐——算了,日你妈妈,高中生不在教室里在哪,难道是在召唤师峡谷吗?你昨晚打游戏打昏头了吧?” “……” 教室? 直接忽略面前那个满口粗话的小胖子,墨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强忍住头部刚刚剧烈疼痛过后留下的晕眩后遗症,他看了看四周——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正处于一个教室里,他熟悉的外国高中教室摆设,课桌椅和正前方讲台以及白色的书写板,周围满满的都是穿着西式校服的年轻人……大约是课间,他们在发疯似的追逐打闹,不远处,还有一群自以为很酷的染发少年正大声的讲着黄色笑话,并时不时的悄悄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聊天中的另外一群女生…… 标准的美式高中生课间时间情景。 墨白微微眯起眼,有些搞不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 如果真的侥幸捡回一条小命,至少会在医院里醒过来。 墨白抬起手揉了揉头发——因为搞研究没心思好好保养所以总是有些毛躁的头发今天似乎变得不太一样,手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稍稍有片刻的迟疑……但是很快的,他为自己更加在意的事情放下了这一点小小的疑虑,他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面前那个小胖子,用他惯有的那种平白直述的语气问:“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是我很肯定现在我并没有时间为你们这些高中生做可笑的生物学动员演讲,这位同学,可否先回答我,实验室爆炸怎么样了?” “什么实验室爆炸?今天有化学课事故!我怎么不知道?”那胖子一脸被驴踢了的表情,“还有‘这位同学’是什么鬼——你这三十几岁老头的语气从哪学来的?” “……” 虽然并不认为三十岁就步入了“老头”的行列。 但是跟处于中二病的高中生没什么好辩驳的,那都是在浪费时间。 墨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身准备离开教室去找个教授之类的成年人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刚迈开步子,就被人一把搂住肩膀拽了回去,背后贴上个软乎乎的肚腩,陌生人的气息蹭上来的同时让墨白整个人都快炸毛:他最讨厌跟陌生人发生身体接触。 “你去哪啊茯神,等下就生物课了,我听隔壁桌的讨论说可能要进行小测试啊,妈的完蛋了我完全没看书,等下可不可以借我抄一下——啊啊,不对,突然想起来你的生物也很烂……” 小胖子自顾自的碎碎念终于将墨白的忍耐逼到了极限。 他一把推开小胖子,站直了身体,用严肃的语气道:“不好意思,从刚才你这个孩子就一直在碎碎念什么茯神茯神——” 那个胖子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胸牌。 墨白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终于打从醒来后第一次好好的看了看自己——一样的西式校服,一样丑陋没品味的领带,胸前挂着一个写着名字的别针胸牌身份卡,墨白将它拿起来看了看:乐茯神,加州比尔福特中学,高中二年级。 墨白:“……” 小胖子:“朋友,玩够了没有?” 墨白面瘫着脸放下名牌,背部僵直往外走——小胖子急了:“你去哪?!” 墨白:“尿急。” 十分钟后。 站在男生洗手间的镜子前,一名与周围无论是人种还是身材都有些格格不入的东方少年正安静的盯着镜子,陷入沉思。 镜子中,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和楚墨白没有任何区别——而大问题出在,除了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之外,此时此刻镜子里的人无论是身高、身材、年纪都跟“楚墨白”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七岁少年。 苍白,柔软的黑发服帖的垂下,体格纤细,稍稍往下垂的眼角给人永远是懒洋洋提不起劲儿的感觉。 镜中的少年和楚墨白少年时期长得非常相似。 就像是旧时照片里的自己活生生的活了过来。 但是楚墨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自己——就如同他高中制服胸前挂着的名牌一样,这是一个名叫“乐茯神”的十七岁普通美国华裔高中生。 从情人出轨、实验室爆炸的噩梦中醒来,楚墨白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己记忆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一场太过于亢长的梦,当他提起爆炸的时候,周围的人一脸困惑的问他:什么爆炸? 荒诞。 ……难道,所有发生时的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其实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现在,他本人经历的这些又是什么玩意? 楚墨白万分困惑的同时,他看见镜子中的少年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的目光闪烁,内心未免有些崩溃:人生在世三十年,原谅他从未考虑过超越了科学常识理论之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直到他开始怀疑现在发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是否才是真的梦境,这个时候,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站在洗手间的少年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手掐了把脸,然后吃痛地嘟囔了句什么,转身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往记忆中“他的教室”走去。 在之前的位置坐下来,长长嘘出一口气,这时候后背被人捅了捅:“我做了小抄,你要不要?” “……”墨白缓缓摇摇头,“作弊是令人可耻的行为,你这样会让那些真正努力学习的人的汗水蒙羞。” 小胖子一脸茫然:“苏格拉底?” 墨白:“……什么?” 小胖子:“不是名人名言吗?” 墨白彻底失去了和他继续对话的兴趣。 坐在桌子上,将所有崭新的,看上去没被翻开多少页的教科书打开看了眼内页,上面都用漂亮的字体写着“乐茯神”三个字……仿佛是间接地证明了什么,墨白默默地它们一一合拢塞回课桌,又因为课桌太乱强迫症发作将它收拾了下,等他忙完抬起头时,他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包括站在讲台上职业装的中年妇女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墨白:“?” “乐先生,如果您这一次继续考零蛋,我将不会顾忌你体育特长交换生的身份,以我的教师生涯作为代价,向校长提出将您这样顽劣的学生驱逐出校。” 墨白:“……” 周围的人幸灾乐祸的哄笑起来。 坐在墨白身后的小胖子唉声叹气:“又来了,我就知道不是我就是你——明明经常旷课考零蛋的还有比尔森那伙人,你说凭什么这个老女人就是要针对我们?交换期马上就要结束就算不让我们走我们也要走啊——她就是故意的。” “……”楚墨白说,“不知道。” 楚墨白这辈子都是优等生。 虽然来国外留学后总会多少遇见有人种歧视的老师,但是没有谁能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要求将他扫地出门的。 讲台上那个女教师眼中闪烁的轻蔑是对于他的严重挑衅—— 这是奇耻大辱。 墨白坐在座位上,越发沉默,看着前面的学生将考卷一张张的往下传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顺手拿起笔,在姓名空白处下意识的写了个大写的m,突然笔头一顿,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实验室爆炸了。 楚墨白变成乐茯神了。 他还一脸淡定的坐在这里写高中生卷子?! 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滑稽,墨白放下笔,正想站起来走出教室去彻底搞清楚这一切,突然在抬头的一瞬间,对视上了讲台上的中年女人鄙夷的目光。 墨白:“……” 他条件反射的坐了回去。 重新抓起笔,龙飞凤舞的在姓名处写上了中文的“乐茯神”三个字——一模一样的漂亮字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觉得如果是乐茯神,他就会这么干。 写完名字,平静的目光飞快的将课桌上的平铺的卷子扫了一遍,然后用十分钟将所有的答案填写上去,当周围的人开始皱眉咬笔杆四处张望,身后的胖子发出第十五声叹息,墨白站了起来,然后在众人再一次的注视中,将答卷交了上去。 看着中年妇女满脸鄙夷的将试卷收走,墨白暂时忍下了对方用鼻孔看他如同看垃圾的态度,然后那所谓的物理教授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很快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愣,然后将视线重新专注的放回卷子上,认真阅读起来—— 三分钟后,她宣布乐茯神获得了满分。 教室里轰地炸开了锅。 小胖叼在嘴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虽然是用生物最前沿科技研究者的身份开了次小小的外挂,但是在经历了一系列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后,眼前这些小鬼诧异、不服、难以相信的眼神还是让墨白心情有变得好一点。 周围的一切鲜活,真实。 这让墨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脑海中有个声音在默默的对他说—— 就这样好好地接受一切的改变吧,以一个新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没有王朝东,没有枯燥的实验以及令人压抑的冰冷基地,没有实验灾难…… 一切都是新的。 糟糕的事情在这个奇妙而美好的世界没有发生—— 啪。 脸颊处传来轻微的刺痛。 像是被柔软而锋利的纸张触碰。 墨白微微一愣,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掉在脚边的是一团考试卷揉成的纸团——从教室的某一处扔过来的,不偏不巧砸中了墨白的脸颊一侧。 原本还因为“学渣大变学神”而热闹非凡的教室突然陷入死寂,周围安静的仿佛一张纸落在地上都能让人听见。 墨白听见在他身边的生物教授发出气愤的质问,问是谁砸的—— 这个时候,墨白看见之前课间在说笑话吸引女孩子注意力的那个男生站了起来,他手里抓着一个手机,此时手机屏幕正闪烁着搜索网站自动推送的最新新闻界面,他脸色苍白,冲着墨白大吼—— “You fucking Chinese!I just saw the news,your biologists burned everything down in Delaware!Now there has been ruined!Get out of my country!” 第七章 【今日早晨四点五十分左右,delaware一家生物科技研究所发生爆炸性火灾,因事故发生时间特殊,短时间内未受到控制导致火势迅速蔓延,方圆一百公里内均成一片废墟火海,目前尚未开始统计伤亡人数——根据前线人员反馈的信息,此次伤员有可能成为续9.11恐怖袭击后又一次伤亡惨重的非自然重大灾害。——《华盛顿晨报》】 【这所研究所的存在意义在于,一旦损毁,人类科技将倒退一百年,或许是一千年。——《国家生物科技》】 【美国国家总统于今晨七点在白宫发表讲话,在内容中,其对于此次袭击是否属于争对本国恐怖组织的又一策谋持观望态度,因发生事故地点特殊,研究所性质为各国联合制,多国生物科技前沿顶尖专家在内任职。 “我们只能等待,但愿我们最终能找到可以为此事件负责的人。”——《朝报》】 【有相关人员指出,当晚于研究所工作区逗留人员大约不超过五人,其中两人确定为天朝国籍研究者,还有一名美国国籍实习生,目前三人正处于失联状态,尚未得知此次事件是否与他们相关。——《朝报》】 【截止到今日早晨十点,军方力量深入灾区进行救援疏散活动,遗憾的是我们发现这样的行为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所有的机动灭火设备在进入灾区后统一失去工作能力,军方专家指出这一特殊现象表明事故本身可能并非只是单纯的爆炸案件,事件严重性可能会进一步升级。 国防部召开紧急会议,同时加入讨论的还有研究所在职本国高层工作人员。——《华盛顿日报》】 【国防部、国家检疫部、世界卫生组织发出呼吁,希望delaware州居民留在家中,关紧门窗,切勿四处走动。——《华盛顿日报》】 【截止到今天下午一点四十八分,第一批进入核心区域的士兵中开始出现不适症状,具体表现为高度发热不退、突发性带状疱疹等症状,从其身体内提取出的血清报告结果显示,目前尚未拥有可以立刻生效治愈的有效药物——根据研究所工作人员的口述资料,所有的信息均保存于研究所内部,是否完全损毁尚未得知,而掌握绝大部分资料的相关工作人员正巧为之前于研究所逗留的天朝籍研究者,此人目前仍旧处于失联状态。 我们再次呼吁还未来得及从delaware撤离的居民关紧门窗,务必不要到室外走动,避免皮肤暴露在室外空气中。——《华盛顿日报》】 洗手间隔间中。 少年背靠着墙壁,表情麻木地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阅读一则则令人胆战心惊的新闻,手机的荧光将那张本来看上去就没多少精神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 “……” 果然不是什么“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啊。 就说怎么会有真么好的事。 墨白看了看手机,此时是美国时间下午三点五十分,距离研究所失火已经接近十二个小时。 以上笼统描述研究所事件的新闻报道于大约十五分钟前呈现井喷状于网络媒体平台爆发——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之前一切显得风平浪静,哪怕他提到“爆炸”也并没有人作出反应:看来只是因为研究所本身牵扯到了国际保密性质,官方有意想要将这个事件大事化小,而在此之前各个媒体早已接到相关讯息,并一直在做追踪报告,但是一直按下了没有发表出来。 直到刚才,续消防设备失效后,第一批进入研究所核心区域的士兵出现了墨白无比熟悉的病毒感染症状—— 傻子才会觉得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实验室事件。 无论官方现在到底对事情的了解够不够深刻,他们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这件事不可能再被瞒下去,全世界的人们——包括居住在delaware州的将近九十二万人口,他们都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 “……” 握着手机的手掌心汗湿而几乎要握不住。 最为真正的知情者,各种报道中都在疯狂寻找或者旁敲侧击试图引导责任的那个“天朝籍研究者”,此时墨白却身处于一个普通高中的男生洗手间隔间里,远远的看着新闻报道…… 就连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一旦想到可能有什么东西从那座研究所里被放了出来,他的心脏就止不住的在狂跳,缓缓地闭上眼,眼中晃过数不清身穿防护服白大褂的人站在无数试管跟前一个个观察记录、最终将一只只颜色不同的药剂以注射的方式推入某个银卷发女童状试验体身体中的情节,深呼吸一口气,唇角微微动了动,形成一个简单的姓名单词—— 莉莉丝。 ……早就说过,应该提早摧毁。 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 手机发出“叮咚”的一声新消息推送,靠在墙壁上的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那有些消瘦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下,随即他睁开眼,低头看向手机,新的一则新闻送入—— 【军队最迟将在今日下午五点开始进行核心疏散工作,疏散范围为全州面积6452平方公里内,对象定位为delaware州约920000居民以及公共办事处工作人员。望配合。——《朝报》】 墨白盯着那一行行的字出了神:对整个州九十二万人进行疏散撤离? 如果说官方在前一秒还想要遮遮掩掩一些事情的话,那么这一条通知的推送则可以算是他们脱掉了最后的遮羞布:没人能够要求人们离开自己居住生活的土地,除非那里已经不再合适人们居住。 这一条新闻的推送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足够引起人们的猜测和恐慌,甚至是被有心人士利用;相反的,它也会让人们提起最高的警惕,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确实,事到如今除此之外,墨白也想不出什么能比官方作出的判断更合理的办法了。 想到这,墨白退出了新闻界面,想了想后先播了报警的号码,理所当然的占线……大概是此时有亲朋好友位于那个洲的人们正疯狂拨打电话试图取得最新的消息所造成的。 退出报警热线后墨白盯着手机屏幕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顺手拨出去了一个号码——实际上在摁下第一个早就烂记于心的数字时他的心里是极为抵触的,如果可以他有一千万个不愿意去联系那个人…… 但是多年来对于社交的冷漠让他只记得王朝东的电话。 可惜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墨白有些唏嘘同时又小心地松了口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接通了电话以后应该怎么解释眼下他楚墨白正身处一个普通高中生身体里这件事。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他直接告诉官方,已经研究成功一大半的五号试验体病毒血清配方就被他放置在他的那个项链背面凹槽里,会不会有人相信他。 他们甚至可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无聊少年电视恶作剧? “……” 想到这,墨白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想要骂脏话的冲动来得那么强烈,纵然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放空的,但是唯有那紧紧捏着手机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此时他真正的情绪。 焦虑。 不安。 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 此时洗手间外上课铃再次响起,一想到自己可能需要回到那些已经因为一些新闻的舆论指导开始莫名其妙仇视天朝人的中二病也少年中间墨白就觉得倒足了胃口:要是他们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完完全全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国家的一个疯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于是只当对那上课铃充耳不闻,只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用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墨白干脆在马桶盖上坐下来,弓着背,干脆进入讨论区看看此时这个国家的人们对于这起重大事故的反应:果不其然,美国决定撤离全州平民的新闻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腥风血雨—— 【匿名网友一号:Delaware?Chernobyl?(美·德克萨斯州)】 【匿名网友二号:我根本不敢想象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最开始只是火灾而已不是吗?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全部撤离?有东西泄漏出来了吗?核?病毒?(美·华盛顿)】 【匿名网友三号:我们仍未得知那天从实验室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被放跑了出来——没有办法被灭掉的火,失灵的仪器,未知的致命病毒,按照剧本想要知道真相我猜你们得问问官方那个研究所本身在做什么才对!(日·东京)】 【匿名网友四号:奥特曼!奥特曼!奥特曼!(韩·济州)】 【匿名网友五号:我人在delaware,目前父母已经从公司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呢,感觉还可以,应该不是核辐射,外面看不见阳光,应该很快就能撤走了!(美·特拉华) 【匿名网友六号:啊啊,看到新闻这好像是天朝人的锅呀,我就说嘛,这个国家的人真是太不靠谱了=_=米国人民都被你们害惨啦!(日·名古屋)】 【匿名网友七号:日楼上个麻批,带我国人民节奏的先死个妈助兴——哪只眼看见是我们研究者的错了?就稍微提了一下你就高潮不止?自己核电站的福娃还在漏尿你装什么没事人在这冷嘲热讽啊?(中·四川)】 【匿名网友八号:支持一波七娃,虽然瞎骂不可取,造谣的人也并不配拥有妈妈!什么结论都没出来之前不要乱说比较好,这种时候就不要随便挑拨离间了好吧?(中·广州)】 【匿名网友九号:……所以,在我们国家的研究所爆炸,楼上那些外国人到底在凑什么热闹!我们还在水深火热中啊,知道delaware这个州多大吗?说没就没了!(美·芝加哥)】 【匿名网友十号: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国家自己应该罩不住了,叫外援吧。那个天朝研究者手上有解决奇怪病毒的解决方式是吗,希望他人没事快快出现tat(美·华盛顿)】墨白:“……” 看到最后讨论区完全成为多国混战,互相甩国抹黑无中生有趁机闹事层出不穷,来自delaware州网友的留言都被淹没在口水战中,有用的信息少之又少。 墨白默默将手机扣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觉得心塞不已。 他站起来,正准备走出洗手间再想别的办法试图在练习一下基地那边,结果刚打开洗手间的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噼里啪啦跑步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只见坐他身后的那个小胖子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扑过来:“操你爸爸,茯神大爷,ggggggg,出大事儿了!” 墨白:“……” 又出大事了? 墨白:“你慢点说。” 小胖:“?????” 墨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承受的住,给我五秒…五四三二一……好了,说吧。” 小胖深吸一口气:“报道里失踪的那些工作人员救出来了两个一个美国人一个天朝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另外那个现在大家都在找的那个天朝人的错叫啥来着楚墨白吧日了狗总之这锅我国是背上了炸了人家一个州啊现在我都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学校大门你会不会说韩语啊我们抛弃尊严假装一回棒子保命——喂?茯神?阿神?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第八章 当话语落下,面前的人就像是遭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似的狠狠地摇晃了下,小胖眨眨眼然后被他那瞬间难看至极的脸色吓到了——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是不是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才会让眼前的人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在他的记忆中,乐茯神永远懒洋洋地看上去对除了对弓箭射击项目之外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劲儿,有时候表现得冷淡又臭屁,别说国际新闻了,他甚至很少会对身边的事产生兴趣,永远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总的来说,对于同龄人来说,茯神并不算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就像小胖的观点里,他和茯神甚至算不上是最基本的“朋友”……如果不是这一次因为训练成绩出众一起被送到国外来当交换生,他可能直到毕业也不会跟他说超过十句话。 而这一次茯神的一反常态的表现着实吓了他一跳,心中之前对于那个是天朝研究者造成的爆炸新闻的震惊已经被其他的情绪取代——于是,在那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彻底倒下去之前,小胖伸手扶住了他,低下头,头一次显得真正关心地打量着少年的脸:“喂,阿神,你没事吧?” 话语刚落,便感觉到自己放在对方肩膀上的胖手被反手一把扣住,对方手掌心汗湿的同时传来的冰凉温度让小胖微微一愣,紧接着,他便听见被他扶着的人用极小、微颤抖的声音说:“他在撒谎……” 那声音听上去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委屈,仿佛说话的人……下一秒就会毫无征兆地哭泣起来。 “什么?”小胖忍不住把耳朵凑近了少年些,“谁撒谎?” 对方没有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那汗湿的手离开了他的手腕,原本半靠着他的身体也离开了,周围弥漫着的奇怪的压抑情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胖困惑地抬起头去看茯神,发现后者此时此刻脸上已经没有哪怕一丝丝的情绪,干涩却明亮的双眼也并没有要哭泣的先兆——如果不是手掌心湿润的触感仍然留在手腕上,小胖几乎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给我看看新闻怎么说的。” 墨白声音四平八稳将自己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他伸出手问面前的小胖子要手机,好在后者忽略了他明明自己就有为什么还要找他要这种下意识的失态行为,他立刻乖乖交出了手机,墨白拿过手机打开屏幕往下拉了拉,随即在看见某个画面时指尖猛地停顿,那双深色的瞳孔因震而缩聚:入眼的就是一名年轻的亚裔研究者的照片,他身穿整洁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神色淡漠的望着镜头。 ——这是楚墨白博士于研究所进出入时证件上的工作照,尽管他在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这张照片会被用来做这个用途—— 对全世界宣布他的“罪行”? 墨白几乎冷笑出声。 “咦,阿神,”小胖凑过来问,“刚才不仔细看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我发现这个背锅佬长得和你好像呀……无论是五官还是神态——” “是吗?” “哇,难怪你刚才情绪这么激动,这家伙不会是你什么亲戚吧——”小胖一脸震惊。 “不是。”墨白淡淡道,“但是我认识这个人。” 在上辈子的时候。 手指轻轻一划跳过照片,往下想看看新闻内容,结果注意力意外地新闻配图里除了他的“大头照”之外还配着的其他照片吸引了——照片里他的前任恋人和他的学生相互搀扶着从废墟中走出,两人都是惶恐不安又精疲力尽的模样,俨然一对亡命鸳鸯的模样狼狈至极,新闻里文字配图说,他们是最后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幸存者。 这组照片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文字描述而是直接放了一段视频——关于“幸存者”本人对于这件事的亲口描述。 墨白戳开了视频。 【实不相瞒,其实整个研究所大家都知道,楚墨白本人与我是相恋多年的恋人——所以这件悲剧的发生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视频中,男人脸上全是灰尘还有细碎的伤口,他眼神疲惫,声音沙哑似极为压抑和悲伤,【实验临近结束这么多天,他的情绪一直很紧绷,甚至是尖锐到难以相处——我们之间也发生过很多次的争吵,但是我没想到最后他还是出事了……】 【昨天凌晨我在基地通宵忙碌工作,帮助我的还有我和墨白共同的学生埃尔德,我没想到墨白会突然闯入基地,并强行指责我的埃尔德有不正当的关系……】 【争论之中,墨白不顾我和埃尔德的劝阻将尚未开发完毕的药剂注入培养皿,培养皿内环境崩坏,导致整个基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悲剧……】 【楚墨白?他本人距离培养皿最近,直接被压在了碎片下面当场死亡——我没来得及救他……】 【如果他还活着,他肯定会愧疚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么热爱自己的工作,所以我相信所有的疯狂行为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说到最后,视频中的那个男人哭了起来,站在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埃尔德目光闪烁,向着他伸出手—— 然后墨白直接关掉了视频。 如果说,之前他胸腔中的愤怒仿佛一只膨胀的气球马上就要炸裂,那么现在,那个气球已经被一根针强行刺破,完完全全地蔫了下来—— 原本以为王朝东就是无耻。 现在看来,这个人已经可以没下限到,甚至不配称得上拥有人格。 这样的人哪怕为之生气也变得不配了。 ——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选择将所有的是非颠倒推卸责任,来不及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学不会为多年的恋人去世悲哀,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个人的利益!甚至,就连国家荣誉很有可能受到严重的损害也没关系! ……啊,其实说到底,确实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对于他们来说,“国家”这个词语太过于遥远飘渺,远不及饭卡里的三百块美金来得实在。 思及此,楚墨白甚至开始考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否则过去的十年,他究竟是为什么瞎了眼一般,从未看清这个距离自己那么近的人真正的本质? 墨白因为陷入冷静的沉思沉默,耳边的小胖子倒是滔滔不绝停不下来—— “咦,你怎么把视频关了,我还想继续看呢——刚才那个男的要哭不哭的样子好蠢好好笑啊!还有,阿神你不觉得视频整个都透着一股恶心的感觉吗,这个人哭给谁看啊,莫名其妙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自己死去的恋人身上,难道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魂离天外了吗?……阿神,你说说话,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吗?” “……你意见倒是很多。”墨白嘟囔着把手机塞回小胖子的手里。 “我真正怨念的是实在不行他可以闭口什么都别说啊,结果就因为他这一段视频所有的错都跑到我们天朝人身上来了!”小胖用鼻子哼哼着的将手机收起来,“就他话多——实在是让人不怀疑他是出于个人利益才说出这种甩锅的话,毕竟当时只有他和那个美国佬在,现在楚墨白死了又死无对证,当然随便他说什么啊……” 墨白淡淡地笑了笑,心想,可以啊,几乎接近真相——那些被引导舆论的人居然还没有一个高中生看得明白。 “阿神,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你说的对。”墨白说,相信王……那个人说的话的人,真的太蠢了。” 因为课已经翘掉了,再回到教室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两人干脆在小胖的带领下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射击社团训练场,路上墨白整理了下思路,发现眼前的事情一下子爆发后需要擦屁股的实在太多——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被栽赃污蔑感到愤怒。 所有的事都要一步步的解决。 而墨白此时身为高中生脱不开身不能放手去处理,他也并不准备凭借着愤怒或者屈辱的负面情绪鲁莽行事,于是再三思考后,他选择先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在国内的家中的号码: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楚墨白几乎成为了千夫所指的代名词,所以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确认他母亲的安危以及情绪。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人接通了。 只不过电话那边响起的是一声陌生中年男性嗓音。 听到这个声音,墨白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心狠狠往下沉了沉,垂落于身体一侧的手不自觉握拳后,塞回了外套口袋里,开口说话时,他多留了个心眼,直接用熟练的英语对那边说—— “喂,您好,请问是楚家吗?请问楚夫人在不在家,我这里有些事情需要亲口向她传达,请问你可不可以……” 电话那边传来一些杂音,墨白感觉大概是那边的人把电话拿远了些,然后他听见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跟另外的人说话。有些模糊的声音传来:“妈的又是外国人,这些老外烦不烦啊?老子一句听不懂接了一天这种电话,全世界语言都快听了一遍——这次是英语啊,小城你过来听电话,就跟他说现在楚家人已经被我国情报局控制,不接受采访也不接受非正式文件性质的调查,让他们滚蛋!” 墨白:“……” 几秒后,电话那边大概是被另外一个人接了过去——一个稍微年轻且没那么暴躁的声音响起,用英语把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话用礼貌又客套的版本翻译了一遍,墨白一一应答了,最后还是放心不下的问:“我不是记者,而是楚先生一直赞助的一名学生,我之所以打电话来只是想问问,楚夫人现在情绪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那个年轻人很客气的回答,“但是你放心,我们国家应对这种情况的措施很完善,除了个人情绪不可调控之外,我们会保证楚夫人的个人人身安全——” “嗯,”墨白拿着电话,情不自禁的认真点点头,“那就好。” 见墨白真的不是跑来旁敲侧击的媒体人,对面似乎是松了口气后仿佛是顺口问了句:“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 墨白陷入几秒的沉默。 然后,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在弓箭训练场空荡的场馆中响起,他用中文回答:“我叫……乐茯神。” “请您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接下来我会陆续有很重要的情报提供给国家——在此之前,如果可以的话,也麻烦您转告楚夫人,请告诉她……” “就像她此时此刻一定在坚信的那样,楚墨白不是罪人,尘埃落定之前,事情终将水落石出。” 第九章 是的。 正如电话里所说的那样,楚墨白……不,现在应该叫乐茯神——乐茯神做出“要洗清自己的罪名,给自己以及国家一个交代”这个决定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挂了电话他重新用自己的手机进入方才那则新闻,随便扫了眼新闻的下方,不意外地发现刚刚公布的视频新闻底下瞬间已经有了爆炸性的几十万条来自世界各地的网络评论,那些谩骂以及对天朝的诋毁让人觉得不堪入目——人们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肆意宣泄自己此时接近于恐慌的个人情绪…… 而各个国家的媒体对于此事似乎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多少年来它们明里暗里给天朝使绊子制造舆论都不能对这个国家产生多大的影响,如今它们总算等来了她自己狠狠摔了一跤这一天——于是,美国官方几乎是立刻发表声明,表示对于“楚墨白博士的行为是否真的出于个人意愿持保留态度”——就差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和指责说出来——但是这一次没有人再说美国官方小心眼之类的话,毕竟它可是实实在在的直接损失了一个州近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 至于接下来的各种研讨会议自然顺理成章也不带天朝玩儿——这对于研讨会本身倒是没什么损失,因为在前线工作眼下帮的上忙的两名天朝籍博士其中王朝东需要静养,而楚墨白已经死了。 “……” 王朝东,看你做的好事,把国家在这种时候推到风口浪尖——你以为你这样做回到国内还能落着什么好么? 少年神情淡漠,“咔嚓”一下将手机锁屏,顺手塞进口袋里,从角落里站起来拍拍屁股显得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接下来他应该从哪里做起呢? 正当他产生片刻迟疑时,听见仍旧蹲在自己脚边的人突然开口问—— “喂,阿神,你刚才在给楚家人打电话?”英语不怎么好的小胖把身边人打电话的过程听了个半懂不懂,“你还真的认识他们啊?!” “我吃饱了撑着跟你撒谎?”茯神说,“而且,这个时候你觉得说认识楚墨白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说不定天底下姓楚的人恨不得自己换一个姓才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小胖挠挠头,“我英语不太好,但是刚才在你的电话里听着,你还准备……做一些别的事?” “是,我能证明楚墨白是被冤枉的。”茯神说,“无论你信不信,那两名幸存者他们在撒谎。” 小胖被他说得彻底迷糊了,他下意识的判断是茯神说的话很荒谬——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事发之时他还在千里之外的学生宿舍里乖乖睡觉,眼下如此笃定地说什么那两个幸存者在撒谎,实在没有说服力。 但—— 糟糕的是,明知道眼前的人十有八九是在故弄玄虚的发疯,小胖还是想要选择相信他说的话。 小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你想怎么做?”小胖问乐茯神。 “楚墨白告诉过我,在试验基地里有类似于飞机黑匣子那类的东西,只有高级核心人员才有办法启动,而那样东西大概还没有被损毁,”茯神想了想说,“只需要把那个找出来,就可以还原当晚的真相。” “真的假的,楚墨白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 茯神当然没有说,寻找黑匣子类似的记录仪器这只是目的之一。 茯神没有说的目的之二,在于他离开时顺手锁到自己柜子里的那个项链——项链本身的对于他意义重要性暂且不提,更何况那项链背面的凹槽里还有着可以解锁埃尔菲奴病毒的血清配方溶液,虽然只是半成品,但是因为克服了之前最大的困难所以距离成功也只不过是很小的一段距离,如果血清彻底研发成功,那看似杀不死的病毒可以轻易被任何廉价抗生素扼杀得干干净净。 实验室可以毁掉,那血清必须拿回来。 “可是阿神,有没有想过,那个撒谎的幸存者也是核心啊。” 小胖想了想又问到,他甚至来不及惊讶,他已经跟着茯神用上了“撒谎的幸存者”这样的形容词。他话语刚落,就看见面前的少年露出个没有多少笑意的冷笑:“是的,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赶在他们的前面。” 小胖微微瞪大了眼:“怎么赶?别说靠近那个废墟啦,我们这种普通人连delaware方圆百里都别想靠近半步吧——” 他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这也是茯神现在在犯难的问题。 正当两人因为这个而陷入尴尬的沉默时,突然茯神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提示一封信的邮件,他奇怪地掏出来看了看,发现发件人是一个名叫“本杰明叔叔”的人,他想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正当他想要顺手把邮件当垃圾删掉,好在前一秒,他这才突然想起:这他妈是乐茯神的手机。 本杰明叔叔,也是乐茯神的叔叔。 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囧,茯神脸上的不耐烦尴尬地僵硬了下,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乐茯神的身体里,但本着对这个为他的灵魂工资按身体的主人负责以及感恩的心态,他还是打开了邮件,然后就发现那只是一段简短的委托书—— 【茯神: 展信佳,希望你还好。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一定正在为你身处delaware康复医院的弟弟以诺切感到担忧,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你现在可以亲自赶过去接他,毕竟他还是未成年而且行动不变,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而他在美国唯一的亲戚就是你。 虽然现在想要往delaware方向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还是委托我在大使馆的朋友给你搞到了一封通行令(就在附件里),祝你好运,也希望你们兄弟赶快相遇。 奥利维尔·本·杰明】 茯神手指戳了戳附件位置,在线预览了下,然后惊讶地发现那还真的是一封拥有大使馆以及美国军队、delaware当地政府联合盖章的通行令。 茯神:“……” 先把“自己”还有个弟弟这种事放下一边不说,这也未免太凑巧:他正愁没办法去delaware,就有人给他送来了通行令。 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小胖一眼,后者也是震惊得不行,嘴巴长得看上去能吞下个鸡蛋:“这也行?!” “怎么不行。”茯神心满意足的将手机宝贝似的收好。 “那那那你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小胖问,“你敢去?不害怕?那里很危险,可能有辐射,还可能有病毒!” “按照传播病毒的东西的性格,现在它应该已经离开试验基地了。” “……传播病毒的东西……的性格?” “是啊。”茯神轻描淡写道,“但是基地里还有些为了研发创造出来的别的东西,它们行动力智商都不太高,却也算比较难缠……” 小胖:“……那个基地究竟是做什么的?” 茯神:“楚墨白没告诉我。” 小胖:“我还以为他已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跟你分析了一遍——” 茯神:“怎么可能,那都是机密。” 小胖的眼神已经说明,他并不认为刚才茯神说的那一大串东西哪一条就不是机密了——而此时,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的少年正东张西望:“你觉得我能搞到一些防身武器吗?” “……”小胖用了一秒思考,然后说,“你带我去我就告诉你。” 茯神当然不会答应带这么个小鬼外加拖油瓶去那种地方冒险。 但是他也没有傻到直接拒绝。 假装考虑了下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人没什么心眼地露出个欢天喜地的表情,带着他往弓箭训练场后面走,一边走一边问:“如果我参与楚墨白洗白工作,国家会给我奖励吗?会给我报送大学吗?会给我报送清华北大吗?你觉得清华好还是北大好?” 茯神“哦”了声:“傻子,你可以读双学位啊。” 小胖一拍脑门:“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完全没看见走在他后面的人正无奈摇头。 两人来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前,茯神看见小胖对他神秘的招招手,然后咬着舌尖伸出手极为技巧性的摇晃了下那小房间的窗户——没一会儿窗户就被晃开了,屋子里黑黢黢的,但是从茯神的角度看过去,他还是能清楚的看见屋子里墙上挂满了什么东西——当夕阳洒入,那些东西正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屋子形态、重量、外貌都不太相同的弓箭。 茯神眼前一亮,单手轻易就翻进了屋子里,看了眼还守在屋子外不像是要进来的的小胖,他问:“你不进来挑一下?” “胖爷用哪把弓都能射出后裔的英姿。”小胖抱着手机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你出来时候顺手挑个你喜欢的带出来给我就行。” 茯神闻言,也就不再多做劝阻:这样也好,毕竟本来也没打算带这家伙去。 想到这,他就转过身,兴致勃勃的投入了挑选武器的事业中—— 少年并不知道,此时在屋外的墙角,某个真·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正进行着这个年级的中二少年应该有的行为—— 【【【胖爷、小兔兔、萌萌的小玉,樱桃小新加入群聊】】】 【胖爷】:同志们,我光荣滴宣布,我即将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小兔兔】:delaware的辐射那么快已经到你们学校了吗?你的脑已经遍布辐射后遗症了吗?神志都不清了…… 【萌萌的小玉】:小兔别这么说啊,胖胖我们都很担心你啊~你那还好吧,距离事故地点远吗?看了网上评论我国人民都快被骂死了,你学校的人没把你怎么着吧? 【小兔兔】:就你是好人,你看这二缺不是正活蹦乱跳的胡言乱语么?能有什么事——小胖,你又发什么疯啊!!! 【胖爷】:我得到了内部消息,楚墨白是无辜的!!!!!那两个幸存者在撒谎——爆炸的试验基地里有黑匣子,里面记录了一切的真相!!!!!我即将去把黑匣子从恶势力手上争夺回来,还我的祖国一个清白!!!让世界跟我们道歉!! 【小兔兔】:…… 【萌萌的小玉】:…… 【小兔兔】:张嘴吃药。 【萌萌的小玉】:那个地方很危险,你不能去——而且你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照应,怎么能跑到那种地方去!你不要去! 【小兔兔】:小玉你还陪他演!就问你们肆八肆有病!!!! 【胖爷】:哈哈哈哈哈我自然有正义的伙伴!你们也不想想我的消息从哪来的!!!我会和提供给我信息的人一起去,作为报答带着他上路,把荣誉分享给他!!! 【小兔兔】:居然还有人跟你一起疯……你病得不轻就是去国外接受治疗治疯病的事他知道吗? 【萌萌的小玉】:谁啊? 【胖爷】:也没谁,嘿嘿,就乐茯神啊。 群聊沉默了几秒。 片刻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樱桃小新突然蹦出一句—— 【樱桃小新】:谁? 【胖爷】:就我们隔壁班的某个阴沉男啊,跟我一起被送到美帝接受弓箭训练的交换生那个啊……你这什么记性? 【小兔兔】:……我建议你还是吃药。 【萌萌的小玉】:胖胖,你真的没事吧? 【樱桃小新】:胖子,你怎么回事?我们学校没有个叫乐茯神的人,出国读交换名额的只有你一个人。 第十章 此时的茯神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窗外几个高中生就他的身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挂满了各种形状、颜色以及轻重各不相同的库房里转了一圈,少年挑挑捡捡,摸摸这个挺好看看那个也不错,一时间也犯下了选择恐惧症:虽然他也很清楚他对于弓箭的经验是除了大学时候跟着弓箭俱乐部的土豪学长玩了几次之外一无所有,所以这个时候,选择初学者使用的弓箭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墨白来到挂满了初学者使用的弓箭面前,随手拿下一个在手中掂量了下,奇怪的是看似沉重的金属弓箭在他觉得却十分的轻,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并没有给他一个好印象,于是几秒后,他将这把弓箭小心翼翼地挂了回去…… 找不到合适的。 也并不想就这样随便将就着用。 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中游弋了一圈,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一不小心瞥到了墙角的角落——少年转动身体的速度停了下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叫住了名字似的他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高高挂在角落最高处的那把弓箭之上—— 银色纤细的弓身没有装多余的辅助瞄准设备,简简单单却反而让它优美的弧线完美暴露,在弓箭安装弦的固定器一侧,有三根金属雕刻的、羽毛状的装饰物……夕阳从肮脏的窗户照入,正巧光线掠过那三根做工极为精致的羽毛尖端,让它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茯神眼前一亮,赶紧找来一张椅子踩上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弓箭取了下来,事实上在触摸到这把弓箭的第一秒他几乎都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虽然他也不知道在这种给运动员准备器械的地方为什么会存在着这种像是艺术品一样的东西,然而当他将弓箭握在手中,他几乎是立刻确认了自己的莫名“满足感”来源于哪里—— 首先,关于“乐茯神”这个人,他本人的精神灵魂或许已经灭亡,但是他的身体却还活着,对于“射击”这项本领的全部记忆保存在了身体里。 其次,乐茯神的身体对于此时手中握着的武器十分满意。 ——无论是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是手掌沉甸甸的重量,又或者是掌心纹路在弓箭的身体上摩擦而过时的手感……茯神将弓箭举起,以令他自己都惊讶的速度虚拟了个搭箭瞄准的模拟动作,而直到他的目光以及那只虚拟的箭尖对准肮脏的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洞,整个过程只不过用了三秒! ……就是它了。 放下弓,茯神满足地长吁出一口气,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干净的弓箭套小心翼翼地将这把漂亮的武器收起来,甩到肩上背好,少年一手撑着落满灰尘的窗棱,就像是翻进来的时候一样轻巧的翻出了小屋—— 然而还没等他落地站稳,他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人影一晃,下一秒便被狠狠一把摁在了墙壁上! 背后猛烈的撞击让茯神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呼,顶在他和墙壁之间的纤细曲线提醒了他此时被他背在背后的那把弓箭,想到那把弓箭上那三片仿佛吹弹可破的精致羽毛装饰,少年终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略心疼的对对将自己压在墙上的小胖子说:“干什么你,没见我背着弓,借来的,弄坏怎么办?” 小胖却不理他。 只是用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盯着茯神,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你是什么人?” 茯神微微一愣。 以为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他目光微微凝固,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回答,却又听见小胖问:“小新告诉我,我们学校没有乐茯神这号人,交换生也只有我一个——所以,你是谁?!假装我的同学又有什么目的!你是凭借什么混到我身边来的?!” 茯神:“……” 原来不是怀疑“楚墨白”。 而是在怀疑“乐茯神”。 那这样的话,他可就无能为力了——原本变得锋利的双眸瞬间软化下来,被压在墙边的少年此时温顺的就像是一头绵羊,他伸出手将小胖推开:“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朋友说,我们学校从来没有乐茯神这个人。” “一个普通学生怎么可能知道学校里都有什么人?”茯神奇怪地问,他以前读书的时候,隔壁班的人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更别提名字了——如果是学生代表之类的人物可能名字会家喻户晓,但是……楚墨白自己就是学生代表。 “可、可他是学生会的!” “学生会又不是居委会,你清楚学生会的职权吗?无论是会长还是听上去很厉害的秘书长,职位也只不过是组织学生的课外活动罢了,简而言之是跑腿的,你是不是漫画看得太多产生了不必要的多余幻想?”茯神拍拍身上的灰,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小胖,“你最好问清楚再来质疑我。” 莫名其妙被反教育糊了一脸,小胖被那双眼看得背脊发凉外加一阵阵的心虚,于是在他毫无原则地跟茯神跪着道歉之前,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的校长老爸,专门问了问关于“乐茯神”这个人,然后理所当然的收到了第二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你这个崽系不系痴线!美国发生那么大的事打你电话不通,你老母和我急的想上吊,好不容易接到你电话问你老爸这种无聊问题——乐茯神?当然有这个人,你老爸我亲自从别的体校挖墙脚挖过来的,转学没读几天就代表我校荣誉出征美帝,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也是反应迟钝——你在那边好不好?停课没有?要不要回国?再晚点机票都买不到了,现在国人到处被骂,我怕你那边发生暴乱……喂?蠢崽你说话啊!……】在茯神平静的注视中,小胖尴尬的放下了电话,然后顾左右而言他看着茯神空空如也的手:“咦,你没给我也顺把弓出来?” 茯神将双手塞进口袋里耸耸肩。 小胖又去扒拉着看他的弓,看了半天挤出一句:“你怎么搞了把女人用的弓?” 茯神将那弓箭从背上拿下来扔给小胖,后者手忙脚乱接过去,掂量了下:“哇,好沉!” 茯神看着面前这个小胖子高中生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自己选出来的武器,沉默了半天,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家里人担心你,你别跟我去delaware了。” “什么?!”小胖动作一顿,脸色变了,“那哪成,不是说好了——” “灾难当前,很多人想和家人在一起都做不到,”少年淡淡道,“你明明拥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知道珍惜?” 小胖不说话了。 茯神垂着眼看着这个高中生欲言又止的模样,良久,两人尴尬的沉默之间,他叹了口气,将自己那张弓接过来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十二小时后。 delaware州边缘向内一半以上范围内居民在美军的控制下有效撤离,但是在第一批的士兵出现病状到至今病情任不可控制并隔离起来后,整个事态的发展变得更加严重。 茯神坐上飞机时,起飞前收到了来自手机新闻的推送,新闻里说,有专家组站出来公布此次爆炸可能已经形成了核泄漏,美帝政府将此时事故直接划到了核事故范畴,定级ines七级最高级别,与切尔诺贝利、福岛核电站同一级别。 官方称,这一次的事件恐怕比以上同级案件严重得多,美军正在紧急调用冷凝设备准备运输到核心爆炸点控制可能存在的核反应堆,并向全世界范围内发出了救援信号,只为防止事件进一步严重。 “核事故……” 颇为嘲讽地嘟囔了声,茯神看到这里就没心思看下去了——他呆了十年的实验室基地里有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很确定这件事恐怕跟所谓的“核事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么说出来只是这个说法更容易被普通人理解罢了。 而那些冷凝设备,也是真的要往里面运输的,唯一的目的只能是—— 控制住位于深层地下的冷冻装置中的其他除了“莉莉丝”和“奥汀”之外,剩下的四个还没来得及一同销毁的试验体“废品”—— 一号“安泰”,希腊神话中波赛冬与大地女神盖亚之子,以杀戮为乐,用人骨建造一座庙宇,关键字:战争。 二号“湿婆”,印度宗教的毁灭之神。拥有多种不同的形象,关键字:改变。 三号“烛九阴”,东方上古创始神之一,“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关键字:自然。 四号“亚当”,试验体开始向人类形态靠近的初始号,关键字:诞生。 因为位于地下深层,当初建造的时候也是多少参考了各种事故的可能性而作出的合理设计,所以实验室地表部分燃烧爆炸可能并不会对它们的冷冻状态造成多大的影响——然而显然这一切都只是“可能”而已,如果发生了什么“万一”,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 所以官方不可能放着那四个犹如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在那不去处理,放任不管,早晚出事。 此时未免又开始有些自责自己如果当初态度强硬的话,前五个试验体本应该早早被销毁,现在放出了莉莉丝不说,六号试验体也不知所踪,剩下的四个的安定性也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往前小半步,便是万丈深渊…… 想到这,茯神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间,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递给了他瓶风油精,他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正准备打开突然发现哪里好像不对,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张胖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茯神:“……活着不好吗?” 小胖:“在这个时刻,我与我的祖国共存亡。” 茯神:“我现在就举报你。” 小胖:“非法入侵禁区是军事罪,要被立刻就地正法的。” 茯神:“所以呢?” 小胖:“你不能让我的一颗红心还没看见太阳就陨落在这片肮脏的美帝焦土之上。” 此时这趟飞往delaware的飞机已经起飞。 如果飞机上可以开窗,茯神会毫不犹豫选择把窗户打开然后把这个像鹦鹉一趟聒噪的胖子扔下去。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 茯神捏着一纸通行证,带着个一颗红心向太阳的中二病坐车来到所谓的疗养院,看见了他的便宜弟弟“以诺切”,坐在轮椅里的孩子样貌精美程度超越茯神看见过的任何人类,可以说……是直接跨越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神奇物种。 像八百个国家的混血,每一个毛孔都捡种族优越性最强的那个长那种——总的来说,和相貌有点普通还不怎么精神的乐茯神没有半毛钱相似处。 如果不是性格也这么迷幻就好了。 “以诺切,放开我。” “我不,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我还有正事要做。” “有什么比我这个弟弟更重要的吗?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明明多得是。” 然后对着嚎啕大哭的小孩,内在灵魂三十岁的乐茯神虚心地接受了来自中二病高中生小胖的教育:“你怎么能这么跟小孩说话!” 第十一章 经过了一番“真心”忏悔后茯神终于成功把小胖和以诺切打发走——他没忘记自己来到这个被封锁的危险地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之不是带着个中二病胖子外加轮椅美少年春游。 以诺切到了午休时间,小胖带着他的手机兴致勃勃拍照给他的朋友炫耀去了,茯神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时真诚地祝福他不会被驻扎美军抓住,否则被扣个“窃取情报”的罪名吊起来打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些都跟茯神没有关系了。 他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安顿好两名小鬼,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茯神自己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通过地图发现这疗养院之所以没有撤空,是因为它已经是范围内最靠近研究所的公共设施,距离这里步行到研究说大概只需要一个小时,跑步的话,四十五分钟? ……那是对于楚墨白来说。 乐茯神运动神经不错,二十五分钟应该可以跑到。 茯神拿着地图一边盘算着一边绕到物资中心去,这时候物资中心挤满了吵吵闹闹要离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茯神寄到最前面去领取了一身防辐射的连体服——这防辐射衣服只要人在隔离区只需要登记一下就可以领取,茯神当然知道这玩意就是官方拿来哄人加强“核辐射”的说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只是他觉得背着把弓到处走实在是有点过于张扬,于是索性将弓一起套在防辐射衣服里藏好。 这边茯神刚拉好拉链,远远的就听见有人争吵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有点耳熟,他抬起头一看便看见不远处有两名身穿工作人员服装的人一边用中文争吵一边快速靠近—— “你当初建议我这么做的时候没有说过会把我的国家推到风口浪尖!埃尔德,你看见现在那些外国人看我的眼神了吗?他们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你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怕什么,要恨就让他们去恨已经被烧成骨灰的楚墨白好了——你不是说他手里很有可能掌握着可以解决埃尔菲奴病毒的血清吗,只需要把那个东西找出来,不管你的国家荣誉会不会恢复,至少你王朝东会是全人类的英雄……” “说找就找得到?他从来没告诉我那东西放哪了!” “所以你这是打退堂鼓了?” “我只是觉得现在冒失闯入并不理智——” “我们还有其他东西要找,王朝东,你知道那是什么——如果那样东西真的被找到,咱们俩都得玩完。” 两人仗着周围能听懂中文的没几个,说话声音又快又响,又因为争吵得过于投入,走在前面的王朝东不小心撞到了某个站在一旁的人——他“哎呀”一声连忙拉住了那个身穿核辐射的衣服往后倒的少年,对方的连体服帽子落下,在看见那张属于亚洲人的脸时,王朝东脸色变了变:“楚……” 差点忘记了,乐茯神和年轻时候的楚墨白无论是神态还是五官都多少有些相似处。 茯神站稳了,向后退一步不着痕迹的甩开了王朝东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后者此时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并且注意力很快的被另外一些事吸引,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之前和埃尔德的对话内容,眼里多了一丝警惕,脸上却还是虚伪的露出个笑容:“抱歉,好像认错人了——你是天朝人?” 茯神没说话,强忍住心中的厌恶假装困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努力勾起唇角露出个抱歉表情:听不懂。 王朝东毫不掩饰的露出个松了口气的表情,再次用英语跟茯神道歉撞到他后,瞪了一眼此时跟上来的埃尔德,两人看也未看正在发放的防护服,加快步伐往疗养院的临时情报中心走去—— “你以后少把你那些破事到处大声嚷嚷,光荣是不是?万一附近有天朝人咱们俩都得玩完!” “你不心虚你怕什么,别忘记楚墨白怎么死的,拿起玻璃碎片扎他脖子的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孬——” “埃尔德!操,你再说一句试试——” 两人渐行渐远,完全不知此时站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目送他们离去的少年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扬的唇角还未放平,只是笑容中嘲讽的意味越发明显。 …… 看到埃尔德和王朝东以后茯神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两人以官方工作人员的身份跑到这里来,要找的东西应该和他完全一致——不妙的是,官方满以为这两人是来“寻找保护黑匣子”的,所以肯定会给他们提供各种物资以及通行上的方便。 而茯神只有一把不知道能不能用上,就算用上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用的弓——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六只可以摆平真正核武器的“人类制造神体”,他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现在他唯一领先于王朝东他们的优势,就是他清楚地知道埃尔菲奴病毒解毒血清被他放在哪,以及黑匣子的所在地和取出密码,他只需要直接过去拿出来就可以了。 想到这,茯神也没有再耽搁,又从物资处拿了些军用压缩食物和水,放在背包里,跑到问询处查询了下军队开始投掷冷凝剂的时间,被告知是明日凌晨一点。 下午稍稍起雾,趁着周围的人都在忙碌,他便独自一人从窗户翻出去,向着研究所中心一路挺进—— 一路上,越靠近研究所中心,空气质量越差,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空气里肉类烧焦的肉香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茯神根本不敢想那是什么被烧着了照成的味道,只是默默的取出了防毒面罩戴好,胸腔里的翻江倒海才稍稍冷静下来。 距离出发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后。 茯神在距离研究所后院入口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周围正常视觉可见度不超过五米,压根分不清楚到底是雾还是别的浓烟之类的原因……一路上出乎意料的畅通无阻,压根没有人把手——当然转念一想他也反映过来没有人看守只是因为不需要,因为没有人会在看见那些第一批深入研究所的士兵现状后还冒失闯入这片禁地送死。 但是茯神不同,他知道如果五号、六号试验体都离开了,那么研究所只不过是一座被火烧掉了一切的空城,没有所谓辐射,更没有任何危险。 大冬天的因为赶路捂出一身汗,想到穿着连体服接下来也不好行动,茯神干脆将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随手扔到一旁,从背包里翻出水喝了一口,弓箭从袋中拿出背在背上——整理好一切再次迈出步子时,他发现脚下有坦克履带碾压过乱七八糟的痕迹,狼藉一片的焦土自然不必说,仿佛可以看得出当初军方冒然闯入,然后又仓惶撤离的一幕…… 想到报纸里那些逃出来的士兵照片里那一双双茫然又惊恐的双眼——大概是见了什么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会见到,以至于最后惊恐得连描述都描述不出来的可怕东西吧。 关于这一点,就连亲自将他们制造出来的研究者又何尝不是? 茯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按照记忆潜入研究所,虽然猜此时研究所内部除却地下冷冻的那几位之外已经没有活物,但他仍然放轻了步伐小心前进——他的办公室位于地下一层,现在电梯肯定不能用了,他只能直接穿过大厅走安全通道,走得快的话,大概全程不需要用到五分钟。 但是茯神完全计算错误了研究所的内部情况。 当他从损毁的后置入口来到开阔的研究所大厅,记忆中冰冷金属银白色的一切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大厅肮脏的、到处是碎玻璃的地面上还有几具没来得及撤走的遗体—— 茯神只是看了一眼,头皮就开始发麻。 遗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被烧成焦炭状扭曲在地面看不出原形的,还有一种则惨烈得多——他们身上大多数还穿着迷彩服,只是身上布满了已经破裂的脓疮已经面目全非,黄色脓和血水将他们身上的衣服弄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来,在外面被隔离起来的所谓“第一批深入的士兵”并不是全部成功撤离——相比起被永远留在这里的战友,如今苟延残喘、痛苦至极的他们反而是幸运的那一批…… “莉莉丝……” 胸口极度压抑,目光从角落扫过,茯神在桌后面发现了两名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士兵……大概是死之前自己爬过去坐着的,他犹豫了下,调整了下脸上的防毒面罩走过去,来到那两名士兵跟前,然后在他们那已经烂得能看见白骨的手下看见一张血迹斑斑的遗书。 遗书上有两种字体,大概这张纸是两名士兵生前能找到的唯一可以书写的东西,所以他们不得不共用一张。 站在他们面前,少年犹豫了几秒,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转身离开做正事拯救更多还活着的人,然而在真的转身之前,他还是硬生生的停住了步伐,从背包里掏出了防护手套戴上,又在那两名大兵的遗体跟前蹲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覆盖着遗书的手—— 隔着厚重的手套,依然能感觉到死物的僵硬。 一滴冷汗顺着茯神的额间落下。 这是茯神意义上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人类尸体,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用文字完全无法描述,就像是尸体本身带着一种具有强烈气场的生物电—— 茯神小心翼翼地将那遗书拽出来,同时,大兵尸体那只原本放在胸口的手也跟着垂落下来,“啪”地一下打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茯神背后一僵,瞬间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搭箭猛地回过身去! 然而背后空空如也。 茯神:“……” 太紧张了? 可是刚才在尸体的手落在地面发出声音时,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奔跑的脚步声。 可是没有人。 茯神长呼出一口气,心脏狂跳,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紧绷情绪——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摩挲衣料发出的莎莎声响,他愣了愣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随即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的大兵尸体胸口处起伏了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突然,一只硕大的、浑身裹满了黑色血液的白老鼠从尸体胸腔猛地冲出,向着茯神扑来! “啊!” 少年轻呼一声甚至来不及举起手中的弓箭,他猛地后退三步,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此次进攻而闭上眼时,忽然听见“呼”地一声破风之声,冰冷的利箭擦着他的肩膀空隙飞过,然后“啪”地一下,将“吱吱”惨叫着的巨大白老鼠钉死在了墙壁上! 茯神微微瞪大眼,下一秒便听见个消化不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早就说我能帮上忙你不信,现在知道胖爷的威武了吧!乐茯神,你真的很有种居然还真给我自己跑到这种地方,妈的这些尸体快把我看吐了,你玩够了咱们赶紧走,这不是开玩笑的!” “……” 茯神看了看牢牢钉在地面上的老鼠——那只被射穿的老鼠又“噗”地爆开,飞溅一地黑色溶液……如果刚才被它咬到,不出意外,最好的下场大概也就是爬着出去跟那些士兵一块儿在隔离间苟延残喘。 “小胖,你什么时候来的?”茯神问。 “老子刚刚到。”小胖莫名其妙道,“怎么啦?” 茯神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目光一闪又看见从小胖的身后,坐着电动轮椅的小孩也战战兢兢地从墙后冒出个脑袋,似乎是也看清楚了大厅此时内部的惨状,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慌—— 茯神瞬间就头痛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以诺切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且还腿脚不便,茯神压根不知道小胖到底是怎么才把他一路带过来的——而且跟孤身一人赶路的他速度不相上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前后脚。 “你以为我们来做什么的?” “你计划里不是没有‘我们’只有你自己么……” “还顶嘴。” “我……你……这,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是这种情况,知道我也不会带着这孩子来啊!”看出茯神眼中有责备的意思,小胖也露出个后悔的表情顺便弯下腰捂住以诺切的眼,“来gelaware的飞机上我一直听你说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这小孩之前又缠得紧非要找哥哥,我一个把持不住——” 下面的话在茯神又一个轻描淡写的一瞥全部堵回了喉咙里…… 小胖也知道茯神当初说的是“可能什么都没有了”,但是现在至少从那只不知道碰了什么变得特别大只还会爆炸的老鼠看来,还要强行辩驳“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有点困难……想到这,小胖摆摆手也表示不想再跟茯神争论下去,事实上现在他自己都有些惊魂未定:做了一辈子普通人,尸体最多在网络报纸上看过照片,这会儿毫无征兆突然看那么多高清无x近距离惨死尸体,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于是嘟囔道:“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劝了老子自己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哪怕一秒,我和以诺切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办事然后我们回去……” 小胖话语刚落,突然他感觉到在他手下被捂着眼的小孩身体猛地僵硬了下,那恐惧的情绪仿佛传递给他,他下意识跟着抖了下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听见以诺切颤颤悠悠地小声说:“哥哥,外面来人了……” 以诺切说完,茯神和小胖就听见从研究所正门那边传来了一些声音,大概是车辆发动机运作时发出的声音,没一会儿那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有人用英语交谈—— 是王朝东他们! 现在走来不及了! 几乎不用茯神说话,小胖手脚灵活的一把将以诺切从轮椅上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往自己背上一扔,脚一踹将轮椅放倒在阴影处,他看了茯神一眼,后者也不多废话:“安全通道,地下一层!” 说完,由茯神带头,两人迅速地往地下一层安全通道入口处靠近,等他们前脚刚踏入安全通道,茯神就听见埃尔德跟王朝东抱怨什么“真恶心”,然后王朝东语气恶劣地让埃尔德闭嘴……从两人说话时丝毫不掩饰的语气和音量,他们应该是以“内部情况不稳定”为理由把其他人留在了外面自己进来,然后想直接在研究所废墟里毁掉黑匣子来个死无对证。 “……” 茯神微微蹙眉,握着弓箭的手稍稍收紧,心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但是很快的他自己也被这样的情绪所震惊:至少对于楚墨白来说,杀人这种事离他真的很遥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生起这么荒唐的念头。 分神之间,动作轻盈地从楼梯上跳跃下来落在地下一层的地面,一心想着快点拿到想要的东西离开这里的少年并没有留神正前方通道阴影处有一团黑影在冲着自己飞快靠近,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玩意已经扑簌着翅膀发出“啊啊”的尖锐惨叫声,利爪直扑茯神罩门而来! 茯神心中一惊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那东西一扑不成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再次冲着他俯冲下来,这时候茯神听到身后的小胖大骂了声:“操!什么东西!这里怎么会有乌鸦!” ……乌鸦?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而还没等茯神思考清楚,从他们身后的安全通道里已经响起了埃尔德紧绷的质问咆哮:“什么人在那里?!” “shit!!” 低低地用英语骂了声脏话,少年想也不想转身抽出背上的箭搭在弓上,后面的胖子一个箭步上前替茯神赶跑那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乌鸦赶跑,掩护着他一边飞快后撤一边骂:“我日!还想跟人家对刚啊你?!跑啊!” 茯神没有理会他,一边努力跟上连蹦带跳灵活的不像是胖子的小胖的节奏一边回身将箭矢瞄准身后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走廊,奔跑的步伐并没有让箭矢失去准头,当少年目光凝聚猛地放开手中拉满的弦,只听见“嗖”的一声破风之音,那银色的箭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怦怦—— 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停止! 几秒后,黑暗中响起“噗哧”一下闷响似乎是茯神稳稳地射中了什么,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安全通道处传来“哐”的巨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然后埃尔德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我受伤了!我受伤了!该死的,王朝东,有人射中了我的手!我流血了!这是什么?弓箭?!!” “叫什么叫!” 王朝东暴躁的咆哮,那紧绷又惶恐得几乎扭曲的声音和茯神记忆中那说话总是带着笑的昔日恋人完全不同——茯神一路向着后撤退,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一闪而过,直接越过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埃尔德掉在地上的枪支,毫不犹豫上膛,甚至不问在走廊那边飞奔的人是谁,直接将枪口瞄准了他们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天顶—— “砰”的一声枪响,仿佛将整个处于沉睡中的废墟惊醒! 头顶上已经被火烧得十分脆弱的金属天顶发出不堪负重的呻吟,在那重达千金的天顶坍塌之前,少年目光一闪,脚下一顿猛地踹开了身边某个房间的门,在那门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将小胖顺手往里面一推自己也跟着躲了进去,在他的身后,因为破裂边缘变得特别锋利的天顶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落在走廊上,轰隆一声巨响将整个来路堵得严严实实! 呼吸因为一阵剧烈的奔跑而变得不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超过肺部的负荷工作量一般让胸腔充满了酸痛的感觉……双手撑在膝盖上,茯神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冷汗顺着他尖细的下颚滴落在地面,发出“啪嗒”地一声轻响。 在他的不远处,小胖整个人都瘫痪在地上了,以诺切被他顺手放在一张布满了烟灰的工作台上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人……小胖靠着墙边,对着茯神比出大拇指:“这波自信回头!nice!以及操你妈,老子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那可是枪!真枪!我们这算正当防御吧?!” 茯神白了他一眼,转身看了看门口,托掉落下来的天顶的福,他们暂时逃脱了王朝东和埃尔德……糟糕的是他们进不来的同时,茯神他们也没有了退路,接下来只能一路继续往下走,先到地下负三层拿到黑匣子,然后再想办法撤退。 ……地下负三层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不想到那个地方去。 想到这,茯神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把下颚的汗,将背上的背包取下来—— “这里是哪?”小胖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四处张望。 “我……楚墨白的办公室。” 茯神眼神平静打量了还算完整的办公室内部,来到自己的办公桌跟前,熟练的输入密码拉开桌子旁边的抽屉,看见安静完整躺在办公桌里的蓝宝石项链,他松了口气,将它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脖子上,又放进衬衫里捂好。 然后迅速将自己前世留下的工作日记本、重要的学术报告以及资料一股脑的塞进背包里,重新拉起拉链,将沉了不少的背包背到悲背上,转过身对小胖和他的便宜弟弟说:“走吧。” 小胖站起来,比划了下自己的脖子:“啥玩意?” “拯救苍生的血清。”茯神冷冷道。 小胖像是用了几秒来消化茯神说的话里的信息,随即他微微瞪大了眼,仿佛完全不敢相信一切来得那么容易:毕竟在他看来,他们就是逃命之中慌不择路火烧屁股似的随便逃进一个房间,然后……这就得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我现在确定我们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了,”小胖拍拍屁股背起以诺切,碎碎念似的嘟囔,“主角光环已经开启并将我们笼罩……” “那是什么?我怎么完全感觉不到有光环笼罩着我?” 事实上,这几天已经算是他人生中的“倒霉之最”了。 茯神小心翼翼地从架在门口的三角缝隙弯腰钻出去,重新回到走廊上,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小胖别说胡话,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他就听见王朝东的声音在废墟另一边响起,他用英语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身为研究所工作人员必须提醒你们,研究所废墟现在非常危险!并不是普通人娱乐冒险的好去处!此时你们的行为已经被美国军方控制,请你们立刻停止走动,原地不动,等待工作人员前来配合调查,再强调一遍——” 茯神来到废墟的另一边,正好能通过一个小小的空隙看见站在另一边的王朝东以及手腕血流不止这会儿正坐在原地抽搐着的埃尔德…… 在男人义正辞严的说教声中,少年毫不犹豫将第二只箭矢搭在弓箭,瞄准,三秒后银色的箭矢飞射而出,擦着正说话的人面颊,“啪”地一下,狠狠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 男人的脸狠狠的抽搐了下,表情定格在了瞬间的恐慌之上! “你在栽赃嫁祸楚墨白的时候也是这样道貌岸然的嘴脸吗?王朝东,你真让人作呕。” 废墟这边,少年后退一步隐入黑暗中,同时用中文淡淡道—— “再不闭嘴,下次的箭就会插在你的脑门上,不信你就试试。” 第十三章 阴影处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叫声从废墟中飞走,迅速消失在了阴影中……趴在胖子背上的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缩了缩脖子,收紧了放在对方脖子上的手。 一双眼畏惧又崇拜地看着此时站在他们身前的少年—— 茯神收回目光,仿佛再也不愿意多看废墟另一边那被揭穿了阴谋脸色变得特别难看的男人哪怕多一眼,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将弓重新挂回背上,转过身对小胖说:“走,走廊尽头有个医疗室,幸运的话可以在里面找到需要的东西……楚墨白告诉过我。” ……这种事情为什么他也要告诉你啊? 小胖看着面色淡然的少年与自己擦肩而过,他原地愣了愣,赶紧将背上的小孩托了托迈开步子赶上茯神:“医疗室干嘛去?” 茯神闻言,颇为无奈地瞥了小胖一眼而后放慢了脚步,手伸过来不等对方躲避拎了拎他的裤子——然后脚踝处被裤子褶皱阴影隐藏起来的一抹深褐色就暴露了出来……茯神放开小胖的裤子:“我又没瞎,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你能坐着就不站着,不是受伤还能是什么?” “跑路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小胖嘿嘿笑,“没事,还能走。” “血腥味会引来那些老鼠,”茯神也不劝说,只是解释道,“不知道有多少从实验室里跑出来又沾染上病毒的老鼠,数量多的话也很麻烦——” “这个研究所真的奇怪啊,什么老鼠啊乌鸦啊,和动物园似的。” “实验室里有这些很奇怪吗?乌鸦的话……倒是并没有听说哪个部门养过这样的东西,可能是新引进的吧?”茯神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扶着小胖,“走不动了的话不用勉强,我可以把包扎的东西拿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明明是同龄人,面前的人说话却总是老气横秋的让人觉得自己在受他的照顾,这让小胖多少感觉到不服气——于是虽然他知道茯神是好意,却还是拒绝了他留在这里等待的建议,像是之前那样忍着脚踝处传来的痛加快步伐反而走到了茯神的前面:“我说了用不着。” “看来现在我国高中生整体素质似乎比我想象中坚强一些——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乐茯神。” “什么?” “你为什么又用新闻联播里的老头的语气说话?” “……” 经过了之前被人用枪指着在屁股后面追击的生死存亡,暂时脱离了险境让此时走廊上这一头的三人之间气氛稍微缓和,小胖背着以诺切和茯神聊些有的没的,小孩趴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每次轮到茯神不冷不热的回应小胖时,他都强打起精神,睁大眼默默地看着少年…… 看来以诺切真的很喜欢他这个哥哥。 从小是独生子女的“楚墨白”并不太明白这份兄弟间的羁绊。 既然没有办法回应,他只能生硬地假装自己没感觉到那束热情向往的目光……带着小胖他们来到医疗室,随即发现虽然处于走廊尽头,但是医疗室的情况并不是很糟糕,只是里面供给休息的地方完全坍塌笼罩于阴影之中,茯神根据记忆在废墟中摸索着放急救用品的大概位置,在他努力地试图将一块坍塌下来的金属板抬起来时,他听见在他身后的以诺切和小胖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茯神手一抖,差点被吓得把半举起来的金属板子砸回去——他相当恼火的问:“叫什么叫! 在他身后小胖一把捂住了以诺切的眼:“你他妈别低头,也别撒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然后弯下腰从茯神顶起来的小小空隙中伸进自己的手,迅速地掏出来个什么东西——虽然他动作很快,但是茯神还是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可以放下来了。”小胖的声音在茯神耳边响起,“但是动作慢点……” 茯神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将板子放了回去……转过身,发现小胖手中拿着一本破旧不堪的带血迹的工作日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又猛地愣住,封面上的熟悉字体让茯神心狠狠地往下沉了沉。 ——楚墨白来到美国后,人生地不熟且因为性格问题一时很难融入这个实验组织,那个时候,他的实验顾问导师诺特教授可以说是给他很大的支持和鼓励,以至于后来,茯神对于此工作项目的大部分主体设计思想都是乘载了这位教授的理念的。 十年里,年纪日益变大的诺特教授逐渐退居二线,到后来权利被默默架空,只处理一些简单的边缘文件,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学生楚墨白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参与者变成了组织的重点核心,对此,诺特一直非常骄傲—— 楚墨白本人与他拥有非常深厚的情谊。 而如今,他的日记本带着触目惊心的血液被人从废墟中掏了出来。 “是个老头,死前手里还捏着一卷绷带大概是想给自己包扎,可能没想到墙突然倒下来……” “别说了。” 小胖一愣,为身边少年突然变得低沉的嗓音而困惑,下一秒手中的日记本被一把抽走,他抬起头看着茯神,却发现后者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情绪—— “不想听。” 少年用淡漠的语气说着,一边飞快地将那本日记本塞进了自己的背包,然后再也不说一个字,转过身从只剩下半边、另外半边烧焦损毁的金属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一时间医疗室废墟里显得有些安静。 之前好不容易放松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 回过神来后,小胖觉得茯神埋身于金属柜子里的时间有点久,毕竟柜子就那么大还只剩半拉,似乎没必要耗费那么长时间去搜索,但是在他来得及发问之前,少年却抽身离开了阴影中,将半卷绷带和止血药剂扔给小胖—— 后者刚弯腰扶起一张椅子把背上的小孩放上去,手忙脚乱地接过了绷带和止血药剂,捞起裤脚就想把药剂倒上去……那粗鲁的动作看得茯神频频蹙眉:“好歹用水清理下伤口和你的手,这样上药捂上你就不怕交叉感染?” 他一边说着,目光在医疗室废墟内游弋,最后停在了洗手盆已经碎掉半边的洗手台那边,于是“建议”直接变成叫了“祈使句”:“去洗手。” “这有什么好洗的,等出去外面不是也要重新包扎吗,现在压住血腥气就可以……阿神,不是我说,最近你真的很像一个——” “洗手。” “……大冬天的,水管早就冻结了吧。” “基地不会,”茯神淡淡道,“因为有更加需要‘控制温度’的东西们的存在,所以无论是地下‘放置它们的冷藏库’还是我们人类用的中央空调或热水,这些都是由一个巨大的恒温系统二十四小时控制……” “实验室不是烧毁了吗?”小胖将手伸向水龙头,“那样还会有热水?” “那个系统不会被轻易毁掉。”如果毁掉就是这个研究所可以发生的最糟的结果——这后半句茯神将它咽回了肚子里。 哗啦啦的流水声传来。 片刻的沉默后,茯神看着小胖一脸淡定地将自己搓洗干净的手缩了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胡乱擦了擦,而后道:“我是你的话就不这么自信说这种话。” 茯神:“?” 小胖单脚跳跳跳来到茯神跟前,伸出自己还是有些湿润的手,摸了把对方面无表情的脸——看着那张在触及冰冷后猛地哆嗦了下冷漠迅速被击溃的脸,小胖还有些得意洋洋,笑了笑说:“看吧,我就和你说——”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茯神并不是因为寒冷而表情变色,看着少年因为恐惧而微微聚缩的双眸——实实在在地在对什么心存恐惧时才会有的表情,那是他之前在面对任何事物哪怕是举着枪追他的实验人员时都没有露出的表情。 “怎、怎么了?” 小胖舌头有些打结,没好意思说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害怕。在他们身后的以诺切已经一声不敢吭,只是迷茫又不安地微微瞪大眼看着两个“大人”。 茯神在短暂的放空后迅速回过神来,他面色紧绷,一把将之前放在地上的背包抓了起来甩在背上,这个动作的幅度过大以至于原本他藏在衬衫底下的项链丢划了出来——金色为主体边缘有一颗蓝色宝石的项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恒温系统出了问题,这里彻底不安全了——如果系统是刚刚从表层开始坏到这里,那么距离它彻底崩坏大概还有三个小时时间,如果不是……我也不敢猜现在在我们脚底下的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黑匣子,十五分钟后在这里汇合我们需要立刻找别的路从这里出去!” 小胖头一回听见茯神一口气又快又急地说这么多话,愣在那里老半天回不来神。 就在这个时候,在医疗室的人们突然听见医疗室外传来两声凄厉的乌鸦叫声——还没等他门反应过来那飞走的乌鸦怎么又回来了,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门外掀进一股热浪,那爆破动静仿佛给了这座研究所第二次毁灭性的打击,整座建筑包括他们所在的底下都地动山摇起来! “卧槽,什么动静?!刚才那俩王八蛋开着坦克进来了?!” 慌忙之间茯神、小胖带着以诺切躲到了病床下面,等摇晃稍稍停稳,他看见茯神抓着背包蹲在另一边,一脸凝重的思考状……良久,突然在这种情况下少年冷不丁的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胖,你知道在北欧神话里,乌鸦象征着什么吗?” “啥?啥?乌鸦?这个时候你问我乌鸦?!” “嗯,”抓紧了背包的带子,茯神露出个放空的表情,“北欧神话里,众神之王名叫奥汀,传闻他的肩上栖息着两只神鸦,分别象征“思想”和“记忆”——它们每天早上飞遍全世界,回来向奥丁报告它们的见闻,乌鸦就是奥汀的眼……” “道理我都懂,这时候你跟我说这个干蛋?!” “嘘。”茯神将手指压在冰冷的唇上,黑暗之中,他从背包上方用那双黑亮的眼盯着小胖,摇摇头,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小声说,“它来了,那个六号。” 茯神话语刚落。 床下的人们便听见了鸟类鸟羽扑簌的轻微声响,紧接着,两只乌鸦一前一后的飞入医疗室,稳稳地落在了凌乱的地面上……其中一只扑打着翅膀急躁地在地面跳来跳去,另外一只则安静得多,它收好漆黑的羽翼,准确地将自己小巧的脑袋转过头来,与蹲床下的少年对视上了。 那一刻空气仿佛也发生了凝聚。 它看着他。 就像不久前,楚墨白站在培养皿下,与那双赤红的瞳眸对视时一样。 第十四章 在坍塌巨响后突然陷入的死寂才是最令人恐惧的,那让人产生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茯神伸出手,将小胖颤抖着瞄准那两只乌鸦的弓压了下去,轻轻摇摇头示意他没必要这么做因为毫无意义——后者对于周遭突变气氛的嗅觉似乎特别敏锐,脸色苍白地放下武器,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少年:“你刚才说的六号……是什么?” “你之前一直想知道的,这座研究所在研发的东西。” 茯神捡起身边的一粒碎石砸向那种乌鸦,后者愤怒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抓紧这个机会,他催促着小胖还有以诺切从床下爬了出来。 “什么东西?” “武器。” “你说武器?奥汀?我不懂了……等下,所以这座研究所在创造一种高端武器?世界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走上了漫画常有的那种剧本吗?……又是楚墨白告诉你的?” “……嗯。” “他怎么没顺便给你说这武器还会放乌鸦当探子?这样我们看见乌鸦第一时间就该跑路了啊!!!” “……” 对于这个问题,茯神沉默了。 因为眼下的问题压根不是“楚墨白”不说,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第六号试验体居然拥有这样的技能—— 就像当初他们这些实验员发现六号的外形并没有按照他们最初设定好的那样生长一样,“实验体在按照自己的意识喜好成长和进化”这个理论终于被证实,而很显然,如今再来为这个心惊似乎也为时已晚。 ——那两只乌鸦是六号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 简直不可思议。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因为某种恐惧以及不正常的兴奋而逆流,想要逃离研究所和继续深入正面看一眼六号现在的情况的冲动几乎不相伯仲——作为六号的创作者之一,茯神必须承认他对于六号拥有一定的特别感情,于是在那两只乌鸦出现后他单纯的恐惧里开始掺入了一些别的感情:就好像为人父母的,某一天发现自家那只会在地上爬的婴儿是个会计算奥数题的天才。 在短暂的爆破声后,外面似乎又安静了下来,黑暗中三人迅速离开了医疗室,在医疗室外,茯神将背包交给了小胖:“我去拿黑匣子,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半个小时后如果我没有回来,包里的东西你就带回去交给大使馆,再由国家决定要不要把那个血清交给美国——” “为什么?”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心眼太小,”茯神淡淡道,“最多只容得下我的国家,而不是全人类。” 茯神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小胖露出个无话可说的表情,然而在琢磨了下后,双眼里又闪烁着一丝丝兴奋,他将背包背好扣上腰间的固定扣,立正敬礼:“保证完成加入任务!” “别耍宝,”茯神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顺手给躲在小胖身后的以诺切擦掉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蹭上的灰尘,“还有,告诉外面那些军队的人,这个研究所等不到他们规定的时间控制温度,行动要快,最好马上……” “等等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遗言?真的不准备回来了?就为了一个黑匣子?”小胖头疼地问,“你是不是疯了?楚墨白你什么人?你为他拼到这个程度——” “相当重要的人,”茯神将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重要到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弄脏他的黄泉路。” “……操你妈,乐茯神,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帅?”小胖愣愣道。 茯神笑了笑,跟小胖打了个手势,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扔下一句“照顾好以诺切”,紧接着便往更加深入的方向一路小跑……目送少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阴影中,小胖这才将以诺切拎起来扔到自己的背上,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 六号在之前的一击后又没有了动静,茯神来不及多想,一路往存放黑匣子的地下基地跑去…… 到了地方,少年毫不犹豫直接扑向存放六号试验基地黑匣子的机械,在看见外部有撬开痕迹时他心中已经有不妙的预感,再打开,果不其然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操!” 狠狠的将那盖子一摔,重重的一圈砸在控制台上,少年因为暴怒和失望疯狂袭来而陷入瞬间的情绪失控,一种功亏一篑的无助感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失落地顺着控制台滑落坐在地上,迷茫变得有些迷茫……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不小心瞥见控制台下方的一小摊血迹。 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摸了下,随即发现血迹还是湿润的。 ……埃尔德手腕被他射伤了,而他们被隔离在了医疗室外面,想要止血,只能到更下层的其他医疗室去。 仿佛又找到了一丝丝的希望,茯神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血迹一路追去,在刚拐出安全通道站在地下负五层的走廊里,他忽然听见了走廊上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稍稍放慢了步伐往那声音处走去,走到一盏还未完全熄灭的昏黄地灯前时,少年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微微惊讶的挑了挑眉—— 他看见大约二十分钟前还手脚完整气焰嚣张的王朝东此时正奄奄一息的靠在墙边,他身上的白大褂似乎是被什么锯齿动物啃咬的七零八落,肩膀上插着插着一只雪白的匕首,匕首插得很深,鲜红的血液正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涌出……男人半瞌着眼靠在墙边,似乎意识已经模糊,干裂的双唇不停地在嘟囔着什么含糊地话语…… 埃尔德不知所踪。 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茯神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背上的一只箭,远远地挑开了王朝东身上的衣服碎片:果不其然在衣服的掩盖下,他的四肢已经出现一串串的水泡,每一个都被里面的脓撑得欲破裂状,伴随着男人苟延残喘的呼吸,似乎有生命地在流动着…… “救我,救我……”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男人眯着已经烧得发红的眼,将逐渐模糊的视线对准了身边的少年—— “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茯神将箭矢在王朝东的衣服稍微算干净的地方蹭了蹭擦干净,顺手收回,然后在王朝东面前蹲下来,微微眯起眼问:“埃尔德呢?面对一堆闻到他手伤的血腥味跑过来的变异老鼠,毫不犹豫在背后捅了你一刀,跑了?” “救我,求你,有血清……” “黑匣子是不是在埃尔德那里?”茯神不耐烦的又问。 “墨白的血清……莉莉丝的病毒,可以解……”男人奄奄一息语无伦次,然而在他说到某个名字时,那双失去了焦距的双眼忽然一亮,“墨白,墨白……” “楚墨白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你知道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什么吗?”茯神也不管面前的人能不能听懂他说的,只是盯着那张逐渐被疱疹覆盖的脸淡淡道,“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又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复活了,而不是在前往黄泉的路上还要和你这样的人为伴……” “墨白,救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男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中,少年突然伸出手,一根手指顶住了男人的太阳穴—— 指尖感觉到一丝丝的湿润。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虽然很遗憾没有亲手杀了你,但是看见你这副样子我也是异常的满意。” 少年一边说着,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呼吸变慢,男人似乎恢复了一丝丝的神智,微微瞪大了眼惊恐又迟疑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墨白?……” “去死吧,王朝东。” 茯神语落,手指尖稍稍使力——于是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少年的指尖就像是捅破猕猴桃之类的柔软水果的表皮似的透过了男人的脑外壳,炙热的脑浆与血液飞溅出来的同时,他及时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并往后退去—— 任由黄红相间的液体喷洒在肮脏的地面上。 茯神站起来,垂下眼冷眼看着男人开始痛苦的抽搐,踏上他人生的最后倒数之路……抽搐中。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少年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对不起,墨白……” “……六号在地下基地,别去,快逃。” 最终那只手无力的垂下,宣告了王朝东的死亡。 茯神在男人的尸体前沉默站了大约五秒,第六秒的时候他转身离开了——十年的感情,在一切发生变化之前,他以为他是爱着王朝东的,但是在仅仅不到几天的时间,似乎这些曾经他认为应该深刻的感情突然从他的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像整个人生真的只是一本简单的书,或者一段干净利落的程序,前一页翻过了,后一页便不再与它拥有任何的关系。 茯神握紧了手上的弓箭,剧烈的奔跑让他开始有些呼吸不匀,黑暗中他就像是一头野兽般奔跑着,明明眼前漆黑一片他脚下却能精准地迈过一切障碍物——终于,当他的眼前出现了地下负十三基地的大门,这是整座基地的地下最后一层。 茯神放慢了脚步,在它的面前停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 一滴汗水顺着他苍白的下颚滴落。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门,当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茯神第一眼便看见了瘫软在血泊中的埃尔德,在他的手中死死的抱着一个黑色的记录仪储存器……一地的老鼠将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却意外的并没有受到血腥气息的诱惑扑上去啃咬,此时年轻的实习生此时正对着大门,当茯神进入时,血泊中的他抽搐了下,然后冲着他露出一个奇怪的扭曲笑容。 茯神快速靠近他的步伐一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背脊一凉—— 少年似乎有所感悟似的猛地抬起头,于是,便毫无征兆地对视上了黑暗中那双赤红的双眼—— 第六号试验体就这样高高地坐在十三层基地的最上方承重梁上,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少年,就像是天神在俯视着地面的蝼蚁。 如同记忆中一一样英俊而冷漠的面容,然而修长的躯体身上覆盖的鳞片完全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皮肤;完美的肌肉覆盖于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不知道从哪个实验员那里抢来的带着血迹的披风并不能将它们完美遮掩…… 两只乌鸦一左一右的蹲在他的肩头,如同它们的宿主一般,安静地俯视着少年。 冰冷。 毫不遮掩的侵略性。 它看着少年,冲着他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森白的獠牙揭露了笑容中的嘲弄和恶意。 此时。 茯神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六号在玩的一个鬼把戏,这个本应该不该有自主思维的试验体不知道为什么拥有了思考能力甚至是卓越的智商,然后他利用了王朝东和埃尔德,将他引到这里。 “猫捉老鼠的迷藏游戏结束了,小鬼。” 低沉而略沙哑的男性磁性嗓音响起。 茯神有些恍惚,因为曾经他坐在电脑前连续三十六个小时,就为了从千万种声线中挑选出他认为合适六号试验体的声音—— 而如今,这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第十五章 六号是个完美的试验体,这无需质疑。 忽略那双区别于人类的红色双眸,他的外表看上去跟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是人类中的卓越品一般的存在,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足够让世界上所有拥有正常审美的雄性生物嫉妒得发狂,雌性生物……大概只能负责神魂颠倒。 茯神记得他以前是有翅膀的,现在也不知道进化到哪里去了,但是他确定六号试验体还保存有飞行的能力——否则那么高的承重柱,他总不可能是用手脚爬上去的。 ——楚墨白可以创造出这么完美的实验体,转过头,却将自己那比电脑程序和生物方程式简单得多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 “是。” “为什么?” “高兴。” 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回答。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个无伤大雅、却也没有人能笑得出来的玩笑。 茯神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在最初看见六号时心中诡异的兴奋和激动已经平静下来,现在,这个脾气有些臭屁的家伙在他看来又和当年泡在培养皿里时没有多少区别了……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外面会有一大堆的军队赶到,再次之前,你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茯神视线从六号右边肩膀的那只乌鸦身上扫过,那只乌鸦始终盯着他让他觉得有些不太愉快,“而我需要的也只是这个黑匣子,对于你的去向我暂时不感兴趣,我们刚好可以各取所需……可不可以让你的乌鸦不要用那种讨人厌的眼神看着我?” 茯神一边说着来到奄奄一息的埃尔德跟前,发现他还没有断气,原本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老鼠们吱吱叫着一拥而散给茯神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少年在那血泊跟前站住,没有让自己的鞋碰到那些粘稠的深红色液体,稍稍弯下腰,正将修长的手指伸向埃尔德怀中抱着的那小巧的记录仪,然而在他即将碰到那个东西前,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他的面颊,他微微一愣,紧接着突然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 “……!” 茯神微微蹙眉,条件反射一般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覆盖住右手手背的左手掌心感觉到了湿润的触感……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大约长达五六厘米的整齐切割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冒出—— 镰风。 六号试验体能力之一,也是最开始被注入的武力技能程序,曾经被一干死宅实验员调侃像是初级魔法技能: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将空气中流动的风汇集起来,然后改变形式释放罢了。 “你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与立场,蝼蚁。” 冷漠的磁性嗓音在头顶响起时,茯神抬起头看着六号,此时后者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以及,谁允许你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其他的地方?” 茯神:“……” 因为有莉莉丝的“前车之鉴”,六号实验体从一开始就没有注入人类的感情系统,但是因为后来加入了语言系统,所以这家伙拥有一个类似于“表性格”的东西存在——这种程序决定了六号实验体说话方式以及做事风格…… 现在,茯神特别想知道负责这一块的人是谁还是否还活着,如果有机会,他说不定会把他揪出来爆打一顿。 “我只是看着窗外,是想看看外面有没有打雷,”茯神说,“这样就可以劈死某些不懂的尊重其犹如父亲一般存在的缔造者的狂徒。” “父亲?”像是鹦鹉学舌一般,六号嗤笑一声将茯神用的词汇用极为轻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稍稍压低了身体,看着脚下毫不畏惧抬着头望着自己的少年,“你是说,你脚边的那一团垃圾吗?” 茯神闻言扫了眼狼狈的埃尔德,并不回答,也不否认。 “你属于这群只会哭叫着救命然后失禁的蝼蚁中比较有趣的一只,烧毁实验室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对人类这样单调的反应情绪感到厌烦。”六号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但是很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的固定程序在告诫我,不能放你离开,否则我将会有大麻烦——” “你处于非正常状态从培养皿中被释放出来,在此之前你注入了违规量的未检测溶液。” 茯神弯腰,手脚麻利地将埃尔德手中的黑匣子抢过来——而六号,大概他是假装没有看见少年的这个执着动作。 “什么意思?”六号那低沉的嗓音中沾染上了一丝疑惑,他慢吞吞地反问。 顺手将黑匣子塞进口袋,茯神犹豫了下:“你的大脑程序可能出现了问题。” 六号脸上表情一顿,随机轻哼一声:“你在骂我脑子有病?” “就事论事。” “你可以直言。” “我知道,因为你没有‘愤怒’这项功能。” “不。”六号再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然后一字一顿清晰道,“只是因为我不会跟死人计较太多。” 和平的对话在六号语录的一瞬间宣告结束。 之前那种“清风拂面”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一次茯神不再那么天真地站在原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跳跃了一步——紧接着便听见“哗啦”接连几声乱响,定眼一看,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地面上有一道深深的割伤痕迹,可以想象若不是方才他反应快,大概已经第一时间被劈成了两半!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茯神立刻转身撒腿往大门的方向狂奔—— 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再次听见了鸟类翅膀拍打的声音,当那声音夹杂在接下来一连串的爆破声中越来越近,原本埋头狂奔眼瞧着快要到门口的少年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握着一只拉满了弦的弓箭! 不顾下一次的镰风就在自己的脚边炸开,碎石飞溅到他的面颊一侧,他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将箭矢对准那追上来的两只乌鸦其中一只,目光专注,当那双黑色的瞳眸有一丝明亮的光一闪而过—— 只听见“嗖”地破风之音,伴随着一声鸟类的惨叫,其中一只追赶在他身后的乌鸦掉落在地,天空中留下几根黑色的尾羽,坐在高处的男人在一瞬间也像是遭到了什么攻击似的,痛苦一声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右眼—— 【奥汀的肩头有两只乌鸦,一只叫“hugin”,另一只叫“munin”,它们代表奥汀的视野,奥汀的记忆,以及奥汀的思维,它们每一天飞过每一寸土地,将所见所闻通过自己的眼传递给奥汀。】 “早就说了,”茯神收起弓嘟囔,“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在一脚踏出基地大门的一瞬间,少年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了擦着他的后背袭来的又一道镰风——远处走廊被凿出一个巨大的裂痕,足以说明那个制造出这道镰风的人丝毫知道“手下留情”四个字怎么写……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胸腔中心脏狂跳带来的不适,狠狠的一拳击向大门边的控制开关,那第十三层基地厚重的大门正在缓缓移动关闭,茯神脚下一转,立刻在哪“轰隆隆”的关门巨响中开始继续往外奔跑,大约跑出五十米后他突然鬼使神差是的回过头,最后一眼,他看见的是埃尔德祈求救助的渴求目光,以及在他的身后,身上裹着斗篷的六号试验体从高空坠落的一幕—— 这就结束了? 茯神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以为被赋予了可操作自然力作为武器的六号实验体应该更加难缠一些…… 虽然没有把埃尔德活着带出去让他接受审判非常可惜,但是现实总是会留有一些遗憾,并不能强求——茯神一边往外跑,一边伸出手去摸口袋里放的记录仪,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这样,就可以…… 结束了吧? 在奔跑的途中少年几乎没有减慢速度,一鼓作气的一路狂奔重新回到大厅——当他长吁出一口气半跳跃似的跳上大厅与地下基地一层链接的安全通道楼梯口,远远的,他就听见了小胖在和以诺切说话的声音。 “……”挑了挑眉,少年顺着那声音跑过去,不等看见了他的小胖喜出望外喊他的名字,劈头盖脸便眼里责备,“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你弟不肯走!在我背上撒泼打滚呢!说不要扔下你一个人!”小胖特委屈地说,“我这不正劝吗!” “哥哥!”以诺切瞪大眼,指着茯神的手背,“你流血了!!!” 茯神脸色很难看,并没有理会以诺切,如果这会儿他没能成功出来,恒温系统失控,无论是六号还是地下冰冻的哪一号实验体跑出来,都可以要了小胖他们的命!到时候,在此之前他们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孩舍不得他的哥哥这样可笑的理由? “快走!”茯神一把推了下小胖催促,“这里呆不久了!” “哦哦,”小胖见茯神出来也是松了口气,背起以诺切跟上少年的步伐,“你怎么跑出来的?那个,那个养了乌鸦的高科技武器呢!” “被我射穿了右眼,暂时不会追上来了。” 茯神握紧了手中的弓,此时伴随着他的背跑,背部的箭套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箭矢发出“塔塔”的声音……他往外跑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小胖沉默下来,他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却发现后者看着他的眼中有一丝丝的迷茫和恐惧—— “可是阿神,在神话中,奥汀本来就是右眼失明的啊!” “什么?”茯神微微一愣,下意识放缓了脚下。 “神话里,奥汀用自己的右眼,跟守护智慧之泉的巨人mimir换来了泉水,从此拥有了超凡的智慧。”小胖跑步的步伐跟着变缓,顿了顿,他抬起头冲着茯神尴尬地又害怕咧嘴一笑,“不过,这是神话故事,应该跟那个武器没多大关——” 轰隆! 在两人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直接将小胖的声音遮掩了过去。 两人交换一个沉默的眼神,停下奔跑同时往后看去,于是便看见,倒塌的墙壁卷起的阵阵烟灰之间,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一只黑色的鸟类拍打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声音落在他的肩头。 少年们僵直的注视下,他一步步的靠近—— 直到他从烟尘中走出,不知道从哪吹来的风吹起他身上披着的披风,于是此时,他的手上握着的一把散发着淡淡黄色光晕的长枪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闭着还在流淌着血液的右眼,六号试验冲着没来得及逃脱的少年们露出一个犹如恶鬼的笑容,他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gungnir(冈尼尔)……” 茯神用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嘟囔。 冈尼尔,又称为“永恒之枪”“大神宣言”,传说当这把枪被投掷出时,会形成一道照亮天际的亮光,犹如“流星”……众多关于奥汀的神话故事中,另一个关于这把武器的传闻也很出名。 “永恒之枪”一旦掷出,必定命中。 …… 当六号将手中光芒越盛的枪冲着茯神投掷而来,他以为自己会遭遇再一次的死亡。 然而在他因为恐惧而薇薇缩聚发瞳眸中,却突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迈着不稳的步伐冲自己这边扑了过来—— 他狠狠地撞进了茯神的怀中。 然后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直到温热的血液飞溅到少年的面颊之上。 第十六章 怀中抱着一名濒临死亡的人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可以感觉到他扫过颈脖之间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薄弱;他贴在胸口的心跳越来越无力;他的身体在慢慢的变沉,最后压下来的重量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年龄和瘦弱的外表看上去可以拥有的…… 温热的血液从茯神的下额滑落,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最终站住了脚跟没有和怀中的以诺切一块狼狈的倒在地上。 身后传来小胖惊恐的咆哮,他似乎在让茯神后退,让他放开以诺切,赶快逃走…… 然而这一切听在茯神的耳朵里都成为了毫无疑义且支离破碎的单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这个紧紧闭着双眼、大概是因为疼痛正微微抽搐着的孩子—— 难以想象,在前一秒,他还在心中抱怨他像个绊脚石或者拖油瓶;后一秒,就被他救了一命—— 而且是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 “哥哥,快逃……”怀中的小孩以微弱的声音提醒,小手死死的抓住了茯神的衣袖,将血迹染了上去,“放开我,逃,放心,我不疼……” 茯神已经不知道这已经是今天第几位让他“快逃”的人了,而这一次,很显然向来不怎么会听从他人意见的他依然不会照做……仿佛没有感觉到从对方的胸腔涌出的血液几乎将自己的衬衫也完全湿透,伸出手摸了摸怀中小孩那因为失血过多而越发冰凉的脸,少年的嗓音略有些低沉而沙哑:“下次再做这种事之前,一定要问清楚……如果我不是你哥哥的话,岂不是亏大了?” 少年语落,他没有再等待以诺切的回答,紧接着在眼前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他作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他死死地握住那杆穿透了以诺切身体的枪,稍稍一顿,将它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以诺切因为疼痛低低呻吟了一声,伴随着长枪被拔出,伤口处汹涌的血液有一些飞溅了起来…… 茯神小心翼翼地将以诺切放到一边,然后他从背后将那把银色的弓箭拿了下来——没有人想到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把六号试验体的投掷武器当作箭矢搭在弦上,小胖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像是看什么疯子似的看着茯神—— 那轻巧纤细的弓看上去根本不能将投掷武器很好的射出! 此时不知道从哪儿吹起一阵寒风,少年染血的衬衫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响声,他的目光专注,将那把传说中的圣枪尖端对准了不远处的六号试验体,手指尖因为发力而微微泛白——他拉开了弦,将那把看似脆弱的银色弓箭拉至几乎要折断的满弦,寒风之中,弓箭上端的三根银制羽毛仿佛在发出嗡鸣! 六号看见少年的这个动作,停下了靠近的步伐,它站在原地,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听闻的低沉鼻音。 嗖! 在身后同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沉重的长枪以不输给普通箭矢的速度和力量飞快射出,最后,以让人退无可退的强势狠狠的贯穿了六号试验体的胸腔! 就像它曾经贯穿过以诺切的胸腔一样,贯穿了它的主人的胸膛! 茯神垂下手,大口呼吸着,握着长弓的那边手以不可抑制的方式颤抖着……血液顺着他拉弓的那根手指指腹滴落—— “哼!” 六号试验体微微蹙眉,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冈尼尔,它一只手握住手柄处,将它往外轻轻拉扯出一截——鲜红色的血液四溅之时,那散发着淡淡光晕的武器消失了,它化作无数金色的颗粒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你还不是一个成功的完全体,六号。”屹立在风中的少年淡淡道,“提前离开培养皿让你的身体出现缺陷,这是你无论怎么进行自我完善进化都无法弥补的——” 完全体的实验体的定位就是人造神,完美的武器,无懈可击的强大存在。 而六号不是,它只是一个接近于完美的半成品。 而无论如何,半成品始终就是半成品。 挂好弓,茯神将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他看着不远处的六号,坦然地与那双红色瞳眸对视,在他的身后,小胖用带着吓尿裤子的哭腔嘟囔:“你用枪射他就算了还要挑衅他……乐茯神,你是不是有病!完了完了完了……” 茯神没有回头,他就站在那里仿佛笃定六号不会再继续上前。 很快,事实证明他猜对了——实验体抬起手看似随意抹了把自己的胸口,淡淡光晕后那伤口消失了,但是在这个动作之后它没有再出现进攻的意思,而是深深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年后,张开了身后隐藏着的双羽,扑打两下后,转身离去。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周围响起了人类驾驶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的声音。 可能是之前建筑物内几次爆炸声引起了外面留守军队的注意,现在军部派来的搜查很可能就要展开一次新的搜寻—— 茯神等待的就是这个。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能够正面与六号实验体抗衡,他只是在赌:六号实验体并不愿意以“不完全”的姿态暴露在人类军队的火力跟前。 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此时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 螺旋桨和人类扩音器指挥命令的声音远远响起,六号离开后,原本以英勇姿态站立在原地的少年脸上的冷漠一顿后被不安迅速击溃,他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要释放方才心中的压抑和恐惧,之前强行挺直的背部放松下来,冷汗迅速将他的衬衫浸透,他转过头瞥了一眼身后快吓尿的小胖:“还看什么,走都走了,快来帮忙,以诺切还没死透!” “喔喔,是喔!”小胖急急忙忙往以诺切那边一路小跑,“弟弟,弟弟你醒醒,撑住啊,老美的军队就要杀进来了,我们这就为你寻找官方——” “寻个屁!这伤等运到医院尸体都硬了!”茯神指挥着小胖将躺在地上意识已经逐渐模糊陷入昏迷的以诺切抱起,“地下基地有高级医疗设备,当初做出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疑难杂症的,跟我来!” 言罢,茯神已经迈开了步子,向着他们刚刚才逃出来的废墟方向重新折返—— 小胖一听还要回去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而此时怀中的小孩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显然已经不容许他对茯神的命令做质疑,在骂了声脏话后,他只好抱稳以诺切,屁颠颠地跟上了已经跑在前面的少年—— …… 大约五分钟后,一座巨大而冰冷的机械控制室中。 小胖抱着以诺切,瞪大眼站在一个类似于横向培养皿的、正闪发着淡蓝色光的机械槽仪器面前:“……草泥马,这东西我见过!在电影里!女主角躺在里面破腹产出了小异形!” 茯神闻言一愣,看上去像是一个字没听懂小胖在说什么……他用怪异的眼神扫了一眼满脸兴奋的中二胖子后,踮起脚稍微显得有些吃力的将那机械槽上方的罩子推开,然后让小胖把以诺切放了进去,给他戴上呼吸面罩,重新扣上罩子,整个操作过程细节娴熟且一气呵成。 就像是他之前曾经使用过无数次。 治疗仪器似乎感应到了被放入仪器中的小孩,蓝色的光比之前亮了些许,红色的扫描光线从以诺切的头部开始扫过他的全身…… 只是开始的头几秒,那原本还毫无动静的呼吸面罩上便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说明治疗仪器中的小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之前几乎没有动静的腹部也开始有了几乎不察觉的细微起伏…… 虽然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难看。 “这样就可以了,这部治疗仪可以以细胞修复再造的形式修复任何情况下造成的伤口,甚至是普通的病毒感染……”茯神推开控制板,低下头噼里啪啦熟练地摁了几个键,同时头也不太地说,“只要电源充足——” “这个电源部分红灯亮起是电源充足的意思吗?” “……” 茯神从控制板跟前跳下来,三两步绕道治疗仪器的另外一边,一把推开撅着屁股蹲在治疗仪器跟前的胖子,随意发现今年他果然流年不利:要什么没什么,怕什么来什么! 小胖看了眼茯神黑如锅底的脸色:“看来答案不怎么乐观。” 茯神:“看来之前的大火和后来跟六号开战的动静都对这座研究所的基础设施造成了一定的损耗……” 小胖:“这他妈的怎么办?喂阿神,那个楚墨白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里可能有备用电源之类的东西?” 回答小胖的是片刻的沉默。 小胖看着茯神,然后感觉到后者先是用那种令人有点不安的眼神扫了自己一眼,而后,默默地抬起了头。 小胖跟着他抬起头。 顺着茯神的视线,他看见了在他们的头顶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箱槽,小胖盯着那巨大的像是钢铁怪物的东西先是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假装淡定:“那是啥啊?” “你说的,备用电源。”茯神的表情变的有些微妙,“但是不是给这里用的。” “那是给哪?” “……底下,最底层,真正的最底层,那里有个……你可以叫它冷冻库。” “哈?” “两条线都连着总电源,如果切断了通往冷冻库的线路,总电源最后的一点电力就会分流到治疗仪上——虽然不多,但是,救以诺切是够了。” “那你还不快切?!” 小胖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仪器,原本充盈的蓝光此时黯淡得几乎快要消失了! “……但是冷冻库里放着别的东西。”茯神头一次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还记得之前我让你出去后马上通知美军必须立刻开始行动他们的某个计划吗?……眼下的情况是虽然现在可能整座研究所的电运输过去也不够支撑那个冷藏库维持正常运作到他们预定展开计划的时间,但是如果现在立刻切断电源,停止制冷——” “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如果!啥玩意能比你弟弟还重要?!” 茯神像是没听见小胖在耳边的咆哮,只是深呼吸一口气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问:“小胖,你以前有没有做过一道道德伦理题?说的是一个正常的铁轨上有九个小孩在玩耍,而另外一个废弃的铁轨上有一个小孩在玩耍,如果你是一辆迎面开去的火车司机,你可以选择变道到废弃的铁轨上——” “变变变!甭管守不守规矩,那是一比九呢!”小胖不耐烦地问,“这时候你他吗问这个干嘛?” 茯神回头,看了眼身后治疗仪器中的小孩,顿了下又问:“如果你知道就算你变道,在你身后马上又会有一辆列车来毫不犹豫的碾压过正常的铁轨呢?” “……”小胖傻眼了,“那九个小孩不横竖都得死吗?” 茯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对。” “那还选个屁啊,能活一个是一个啊!”小胖说,“那就救那一……埃?” 话语未落,便看见身边的少年伸手将身后箭套中剩下的最后一支箭矢抽了出来,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箭矢搭在弓上,瞄准了他们头顶的那个电源线路箱—— “喂,你不会是——” 小胖话语之间,少年手中的箭已离弦。 箭矢飞向错综复杂的线路网,大约是射穿了其中的一根或者几根,肉眼可见的火花与白色电光闪烁起来,小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转身寻找掩体蹲下,下一秒便听见脑袋顶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溅之间,他的余光看见,原本几乎已经停止运作的治疗仪器重新盈满蓝色光茫,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 他露出个欣喜的表情,转头看向身边显得异常沉默的少年:“这样你弟弟就有救了啊!!!我日,感谢人类现代科技发达啊!科学家万岁!” “……” 少年没有回答,他盯着治疗仪中脸色逐渐好转的小孩,默默将双手塞进了衣服的口袋中……在身边的小胖子来得及发现他的不对劲之前,将无法抑制的颤抖双手掩饰了起来。 又十分钟后。 治疗仪中的以诺切眼皮轻微颤抖了下,显示他的身体状态得到了修复。茯神嘟囔了一声“好了”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仪器上的罩子,小胖则伸手去拽那小孩,想把他弄到自己的背上赶紧搬走—— 两人刚刚七手八脚地将小孩在胖子的背上安顿好,就在这时,在他们的脚底下,土地发生了相当不自然的震动…… 卷三:七日谈 第十七章 后来,没有人能说清楚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据当时最靠近研究所且最后存活下来的其中一名士兵的描述为—— 【我们接到上级命令,说最先潜入的两名研究者其中一名临死前发来警告,让我们立刻提前原本定于今日下午的冷冻计划,所有的冷凝设备都必须加快速度送入爆炸中心——几乎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军令下达时我们的老大面色难看得可怕,我猜他大概知道些什么,喔,至于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权限不够……】视频发出“滋滋”的干扰音,在出现画面的时候,坐在视频面前的士兵看上去极为疲惫,此时他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安的情景,眼皮跳了跳,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后来?后来我猜我们大概是把一切办砸了……当我们靠近爆炸中心点,那里并不是事先说好的那样一无所有。当时我们在上空时被通知可以脱下愚蠢的防辐射服,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只知道当我们照做之后,哪怕悬停在研究所废墟的最上方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机械也都在正常运作:这一切都在说明,没有核辐射。 但还没等我们为之松一口气,突然,天黑了。】 那名士兵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惊恐地转了一圈—— 【是的,不是日蚀,或者别的什么,我们没有收到nasa的任何预先通知告诉我们这一天有日蚀,总之天毫无征兆的黑了下来……我当时坐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收到了驾驶室通知我们生物扫描系统出了问题,当他们、他们都在讨论这天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通过飞机螺旋桨和发动机的声音,我听见了乌鸦的叫喊——没错,那是乌鸦的哭泣声,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安的问我身边的比尔:“嘿,你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比尔告诉我他什么也没听见……】 【但是后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袭击突然发生,我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机体猛地往下直坠了大约十几米,大家都惊慌的大叫了起来,我们以为我们遭到了恐怖分子的埋伏……但是好像又不是,因为机体没有损坏,我们也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我们只来得及听见“哐”的一声巨响后,飞机开始拼命下坠——说出来你可能觉得荒谬,当时我脑海中就一个画面,就好像是kingkong从半空中跳到了我们的飞机上,把飞机压得不得不往下坠……】说到这,那名士兵抬起手,苦笑着揉了揉眼,紧接着,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 【我说了我并非在开玩笑,我靠门边最近,我觉得我听见了压在我们的飞机上那家伙的心跳以及呼吸的声音……那是一座研究所,而没有人能说清楚在此之前他们在“研究”什么,我们只是按照曾经经历过无数次那样遵守命令潜入目的地,但是这一次,没有几个人活着回来——相信我,不在现场你感受不到当时我们内心哪怕万分之一的恐惧,而你在任何电影,任何纪录片里都不会看见当时的画面,周围一片漆黑,所有的探测仪器都失去了作用,我们就像是在黑夜中的瞎子,直到隔壁的飞机坠落,爆炸的火花是唯一的照明物,然后很快的,我甚至来不及考虑隔壁那飞机上有没有我哪个兄弟他还好不好,我意识到我们也要坠落了,驾驶室在我们坠落之前给我们打开了舱门,但是能够成功紧急脱离机体投降的人寥寥无几……】 【最后我降落在陆地上,看着我们的那架飞机也坠毁了,所有的人都在大吼咆哮救援,然后,天亮了——我这才发现陆地上的坦克也被掀翻了好几辆,其中一部甚至像是被什么东西踩过,直接成了压扁的易拉罐铁片……我根本不敢想象里面的人怎么样了——我只是机械地爬起来,找了一名长官,然后报告了我的单位和军号,就没头没脑的一头扎入了救援工作。】 【研究所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废墟,从地下十几层被活生生的凿出了一个巨大的大坑直通地面……机械恢复正常运作后,我们在研究所内部救到了当初潜入寻找黑匣子的研究员其中之一,他当时情况不太好,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再后来,正准备离开的我们又意外地在研究所侧面检测到了生命存在,然后,我们看见三个孩子从那废墟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最小的不超过十岁,他陷入了昏迷,另外两个倒是状态不错,喔,三个孩子都是天朝人,其中一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名士兵想了想,然后用有些别扭的大舌头说—— 【大概是乐……茯神这样的发音。】 …… 人群奔跑着。 有无数的人在耳边呐喊,命令分配着不同的任务,其中可能夹杂着什么人绝望的呐喊和哭泣。 飞机发动机的嗡鸣,坦克履带碾压在地面时发出的沉重声响…… 所有的声音都乱作一团。 “——退后退后!所有的人退后,我这里需要担架!医护人员到位了吗?!” “——我数三声一起将他移动,一二三——好的!氧气面罩递给我,检查一下心跳和脉搏!” “心跳脉搏正常,长官,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并不危及生命!” 在混乱之中,一名看上去是上等军官的中年美籍男人背着手站在原地,他蹙着眉,眉间是显而易见的焦虑,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兵们将那个长得不错的小孩安顿好送上运送伤员的车—— “杰森上校,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失联研究人员也联系上了……在他的身上没有发现黑匣子。” 名叫杰森的中年男人点点头,心想当初就不该答应上面让两名研究者单独进入废墟这个鬼建议,表面上却还是点点都:“很好,所有伤员装上运送伤员的车,一块儿拉到最近的疗养院去,至于这些孩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稍后会继续跟进,在此之前看牢他们……喔,那边那个小孩,你过来,能听得懂英语吗?” 他终于将视线从那群乱糟糟的伤员中挪开,投向了站在伤员车旁,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安全收纳的黑发少年——大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亚洲人,看上去有些没精神和苍白,相比起周围那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尚有恐惧遗存的正规士兵们,还有他旁边那瞪着眼惶恐不安的看着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的美国大兵的小胖子,他看上去意外淡定得多。 甚至是冷漠。 那神情不得不让人多看两眼。 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他转过头来将目光与叫他的人对视上,顿了顿:“是的,您叫我吗,长官?” 纯正的英伦腔发音,不过意外的不惹人讨厌。 杰森点点头:“刚才那个孩子——” “我弟弟,长官。” “喔,弟弟,是的,那个年纪我应该可以猜得到,”杰森迟疑的目光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扫过,目光在其背后那……看上去挺漂亮但是看不出多少杀伤力的冷兵器上扫过,他努力让自己换上比跟自家儿子说话还和蔼可亲的语气,“孩子,你需要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被隔离了起来——而且绝对不是一个……探险深入让你跟同龄人炫耀的好地方,我是说,如果我严格一些,你们可能已经触犯了美国法律……” 杰森说到一半,似乎有些迟疑自己说的对方能不能听懂而放慢了速度——但是很快的他从面前的少年脸上的神情猜测他应该是听懂了,并且没等多久他也得到了提问相对应的回答—— “研究所性质特质,在建立的时候就确认了其国际性质,它不属于任何国家,也不受任何国家法律的牵制,”少年黑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突然语气软化下来,“我猜是这样的?” 说的没错。 杰森有些无言以对,难以相信自己用来吓唬小孩的言论没有一秒就被揭穿…… 当现场陷入短暂沉默的尴尬,站在少年旁边的小胖子看似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并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上去大概是中文:又是天朝人。 他们就不能有一点时间不给咱们美国添乱的?被当下舆论诱导的杰森上校心想,真是麻烦透了,这个国家的人应该学会遵守纪律,不给别的人带来麻烦—— “黑匣子在我的手上。” “……什么?”杰森一下子没能从内心毫无道理的抱怨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见了鬼似的瞪着那个少年,“你说什么?” “我是天朝人,名叫乐茯神。” 少年眨眨眼,随机缓缓道—— “黑匣子在我和我的伙伴手上,黑匣子外体完整我相信它完整记录了爆炸前一刻研究所基地发生的一切——现在,我要求将它直接交给我的国家,请安排我与我的国家大使馆现在可以派出的最高级别领导人见面,在此之前,我不会将黑匣子交给任何人,至于它记录了什么,该不该被公布于众,最终会由我的国家决定。” “……” 什么? 杰森呆立在原地几乎快几十秒。 他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见的——有那么一秒,他有些想要大发雷霆让手下一拥而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鬼拿下然后打开他的背包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他说的东西,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不能这么做。 啊哈,这就有趣了对不对? 杰森嘲讽地想—— 当外界对天朝这个国家骂声一片几乎让他们抬不起头,让他们失去了一切对于此次意外事故的发言权时,不知不觉的时候,所有一起的掌握权在一瞬间又回到了这个国家的手上。 真是见鬼了! 第十八章 以诺切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刚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但是一番输血折腾后,直到他的各项生命指数全部稳定下来,他却还是没有醒,这未免让人觉得不安。 不过最近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茯神站在急救室外,看着那些老外聚集在一起争对以诺切的事情讨论了个半天,后来又来了几个研究所的人,其中一个还是楚墨白在研究所的旧同事,他在一会儿后推出了讨论,来到茯神跟前问:“抱歉,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弟受到的伤害应该只是物理伤害,受伤之后我们也很注意搬运方式,没有让其他生物和可能感染伤口的东西跟他进行任何接触。”像是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茯神直接作出了回答,“所以并不是病毒感染。” 那个实验员的目光闪烁了下:“啊,这个我们不敢那么肯定,这还要看后续的表现,如果接下来出现发热的话——” “可能只是免疫系统在进行自我修复而已。”茯神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同时把自己那寸步不离身的双肩包背起来,他拍拍身边困倦得满脸放空的小胖,“起来,回去睡。” 见从茯神这里大概套不出太多其他的有用信息,那研究员转身悻悻地离开了,茯神和小胖在其他工作人员的是带领下离开了疗养院,得到了个临时的工作人员休息间进行休整:茯神这才知道之前他们有所接触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个上校级别的人物,他在确认了所谓“黑匣子在我手上”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后告诉茯神,已经将他的请求发送给了天朝大使馆,大使馆那边表示,国内会立刻安排级别足够掌权的人直接飞到美国来接手这件事。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茯神在回到休息间后,洗了个澡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血液以及滚上的泥巴、汗水洗净,然后又给自己手指上因为拉弓弄出的伤痕包上了创口贴,一切弄妥当后他回到客厅,踢了脚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的小胖,蹙眉道:“洗洗再睡。” 小胖挣扎着醒过来,看见一身清爽的茯神背上他的双肩包正弯腰准备穿鞋,愣了愣:“去哪?” “以诺切还没醒,”茯神顿了顿,“我再去看看他。” “……唉,他不会也沾染上了那什么病毒吧,”小胖瞬间清醒了,脸上看上去有些不安,“我们也不知道把他弄到治疗仪器的路上——” 茯神蹙眉:“就算是也没关系。” 小胖:“啊?” 茯神在胸口摸了摸,掏出那他一直贴身带着的项链,面无表情道:“血清。” 小胖:“……”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小胖:“那你之前在医疗室外面怎么没跟那些人说这事儿啊——” “你以为说了我们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说话吗?”茯神像是听见了什么诡异的提议似的,用颇为惊讶的目光扫了小胖一眼,“不明白么?黑匣子给谁最后都是要被公布出来的,这点美国军方暂且还能忍受,毕竟整天高喊民主自由也不能在这种事上为争个先后强行打脸——但是血清不同,现在还有一大批第一次进入废墟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的士兵在隔离区生死未卜,血清对于他们来说是当务之急的事,你以为我们离开以后,为什么还有一批人在准备深入那个已经彻底成废墟的地方?” 小胖长大了嘴看茯神,直到少年说完,又催促他“快去洗澡脏死了”后转身背着背包离开,门被关上发出“咔嚓”的一声响,小胖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所以,明明已经有了血清,那些倒霉蛋大兵却还是要被硬生生的再拖个十几二十个小时? 还有以诺切—— 万一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之前茯神说那些话时,清醒又冷漠的神情,坐在沙发上的胖子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 ……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难熬——无论是对于飞机上正赶过来的天朝官方人员来说,还是在大洋彼岸这边等待的美帝人民以及乐茯神来说。 在探望完了以诺切,确定他只是在半夜进入低烧状态并不像是沾染上了埃尔菲奴病毒后,茯神意识到接下来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应对,就勉强自己回到房间去睡了一觉…… 期间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无非是被六号追杀到天涯海角—— 然后茯神被小胖摇醒,胖子一脸紧张的通知他,祖国派来的人已经到了,现在就在会议厅等着他。 茯神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梦中留下的恐惧还在胸口之间久久难以平息,爬起来快速的去冲了个凉,站在热水下,茯神这才恍惚的想起,自己的担忧未免过于荒谬:他跟六号无冤无仇,那家伙吃饱了撑着要像梦里那样那么执着的追杀他? 洗完澡后茯神起了会议厅,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人面容严肃穿着西装一看就是哪个部门的领导,剩下两个个则身穿便装,其中一个很有气势,一眼看上去便知非一般人,另外那个则意外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大学生的样子……见茯神进来,四个人同时转过身来,与少年对视几秒,那个最年轻的果然最沉不住气,微微瞪大了眼“呵”了一声:“……啥?这他妈不一孩子吗?” 茯神关上门,走进会议厅,放下那个和他全身干净清爽完全不同的脏兮兮的双肩包:“就来了这几个人?” “主席同志恨不得把整个三军总部搬过来护送黑匣子回家赶紧肃清国际形象,”那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说,“你也要看人家美帝同意不同意?” 茯神瞥了他一眼,没等他说话,在那个年轻人旁边的,稍微年长大约三十来岁的便装男人伸出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就你话多。” 茯神想了想,然后有些惊讶的回忆起来,这两个人大概就是那天接了他电话的两个人——他伸出手,跟那个年长的握了握手:“我是乐茯神。” “国家特殊事件安全局负责人,赵恒。” 简单的握手礼后立刻缩回了手,无视了旁边的那个看上去也很想跟他握手的人——不过后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分散了,在茯神自报家门后,他的眼瞪得比之前还大:“卧槽,我知道你!那天打电话那个!哎呀!老赵你快看啊,真的是那个打电话给楚博士家里的乐茯神,他真的拿到黑匣子了!真的假的!现在的青少年吹牛逼也吹得这么认真?!” 被手下直呼大名的男人平静的看了他的手下一眼,后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闭上了那张吵得要死的嘴。 “对,真的是我。” 茯神如同一潭死水,没有骄傲也没有激动,像是完全不被对这个年轻人跳脱的情绪感染,他伸出手将背包打开,把那个捂了十几个小时的黑匣子拿出来,此时整个会议厅的注意力立刻被集中在了他手中那个小小的方块上—— 似乎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有些诡异,茯神低下头看了眼,然后露出个尴尬的表情,伸出袖子擦了擦那黑匣子上某处已经干涩的血迹:“不好意思,拿到的过程有点曲折。” 众人:“……” “这东西必须立刻送回国家给专家组进行解析阅读,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刻都不能多等,老赵,安排人手我们这就去机场——小心小心,别磕着了!”另外两个从头到尾比较沉默的西装官员其中一个终于发生,他看着赵恒从茯神手上小心翼翼的接过黑匣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黑色防盗箱,顿了顿,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步上前握住了茯神的手,“这位同学,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非常非常感谢你将这个黑匣子归还国家,让我们有一个把事情还原真相的机会——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备受外界舆论压力,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在亲眼证实事实之前,我们决不相信已经去世的楚博士真的如同外界传言哪般……” 少年文言,从走进会议厅开始始终没有多少情绪变化的眼神发生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触动。 然而最后,他也只是淡淡道:“嗯,这就足够,辛苦你们了。” “同学,你这是为国家作出了非常非常伟大的贡献,事完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 “不必了,”茯神先是摆摆手,想了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对了,跟我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个人,不畏艰险,克服自身困难,勇敢直前,一颗红心向……呃,如果你们要方便的话,给他安排个清华或者北大读个书好了。” 众人:“……” 茯神一脸严肃补充:“搞不好以后也是个国家栋梁。” 众人:“……” “啊对了,还有这个……” 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衣服里拽出一根项链——手指在项链的底部轻微转动,然后在众目之下从底部卡槽里拿出一只大约大拇指指甲盖长短的淡蓝色密封试管。 赵恒目光闪烁了下:“这什么?” 少年难得露出一点笑意:“买一赠一,埃尔菲奴病毒解毒血清溶液,完成度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救命是肯定够了——” “……” “什么?!” “呀这——” “所以你给顺手带出来了?那美军还在废墟里扑腾啥呢哈哈哈哈哈哈日了狗!” 在众人惊愕又惊喜的目光下,茯神将它交到赵恒的手里:“要不要奉行国际精神把它交给美帝,由国家决定。” 茯神语落,现场陷入大约十秒的死寂。 就连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脸镇静的赵恒此时都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但是他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淡定,从茯神手中接过那溶液,重新打开保险箱,将它比之前小心一万倍似的放入边侧卡槽里……在他的身后,两名官员一直在碎碎念“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赶快通知国内让他们组织最好的病毒专家准备展开工作”…… 赵恒抬起头,仿佛重新认识了面前的人似的用慎重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人?” “普通高中生。”茯神回答,“替我向楚夫人问好,真相马上水落石出,还她儿子一个清白。” 站在赵恒身边的年轻人伸出了大拇指:“这个装逼,我给满分。” 第十九章 赵恒一行人上车去赶往机场,茯神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将他们送到了疗养院的门口。一脚迈入车门的赵恒在最后看了眼平静的站在车外目送他们的少年,突然停下了关车门的动作,问茯神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国。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茯神还挺心动的,介于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那么多让人不愉快的事儿,他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换个新环境……正想干脆答应下来,但是突然又想到现在还在高危病房里隔离观察的以诺切,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少年犹豫了后,满脸遗憾地摇头拒绝了立刻回国的邀请—— 最后得到了赵恒留给他的大概是私人电话。 男人没有名片,只是用潦草的字迹随便将一串数字写在一张便签上递给茯神,同时承诺如果茯神和小胖如果想回国,只需要打这个电话,国内会立刻派人来接。 在赵恒身后那个小跟班嫉妒得不行的“老师你怎么随便给人家电话”的抱怨声中,茯神点点头小心将那纸条叠好收下,车门随后被关上,茯神只来得及听见赵恒让那个很吵的家伙立刻闭嘴别吵,后者像是听不见一样不服气的反驳什么当初问你要手机号你怎么死活不肯给我…… 两人关系十分融洽的样子。 大概是完成了一桩心愿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也可能是被那活泼的气氛感染,在车内隐约传来对话的同时少年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然而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成型,他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或者是学生—— 一个在医疗室里尸骨未寒。 一个重症病房中苟延残喘。 于是那勾起的唇角又被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 茯神整理了下情绪转身走回身后人来人往看似很热闹的疗养院,正准备回房间告诉小胖他可以不用参加高考也混个五道口文凭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在大厅就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的人是当初接手治疗任务的医护人员,对方急匆匆来到茯神跟前,摘下口罩,然后用一种有些急切到令人不安的口吻告诉茯神,他们在以诺切的身体里发现了一种新的病毒。 ——不同于埃尔菲奴病毒,这种病毒的破坏力并不强,但是其在以诺切体内的“所作所为”,却非常的奇怪。 “它们在不断的吞噬病人身体中的细胞,无论好坏以及机能——然后在原细胞被吞噬的同时,病人体内也会以同样的速度诞生一种类似的功能、但是组成成分完全不明的新结构细胞,这种细胞我们前所未见,没有细胞核,细胞壁也只是不能称之为‘壁’的网状物,同样结构机能的细胞甚至连外貌都可能完全不同,以至于我们现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它开始展开研究以及与资料对比——我们之所以判断这类细胞与它们吞噬的原细胞功能类似,也仅仅只是依靠病人目前各项生命指数正常这个现象来推测的……” 茯神被说得有些头晕。 那名医疗人员说了一大串后,突然停了下来,问茯神:“你真的不记得病人之前遇到什么了吗?” 茯神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整件事好像有点超出他理解范围:先是六号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自我进化完善以及创造功能,然后……又是一种全新的病毒? 什么类似人体自带原细胞功能的新结构细胞,他听都没听过,也并不认为以人类现代科技而言,有人能创造出这种东西。 真的是这样,那个人只能算是新时代的上帝了—— 和当年上帝造人一样,可以创造出真正的人造人的那种。 万分困惑中,茯神跟着那名医护人员身后又去探望了以诺切,隔离病房里,小孩脸红通通的,像只煮熟的虾,完全不像是仅低烧而已……茯神微微蹙眉:“高烧了?” “四十五度。” “……” 一般人烧到这度数大概脑子都快沸腾,算是两只脚都踩在棺材里了。 然而此时隔着玻璃窗,茯神却看见病房里小孩病床旁边的各种生命指数记录仪器:心跳、血压、脉搏等各项指数一切正常。 “你们仪器坏了吧?”茯神迟疑道,“这怎么可能?知道高烧四十五度什么概念吗?” 那名医护人员耸耸肩,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根据十五分钟前的报告,病人的抗体指数甚至还在不断的升高,目前已经达到健康等级a的成年人标准——就是那种天天至少要去健身房三个小时,根据最科学的方式睡眠,饮食健康绝对杜绝一切垃圾食品的理想人类。” “什么意思?” “他在进化。” “不好笑。”茯神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再开玩笑就投诉你。” “没人在说笑话,”医护人员以同样的面瘫脸回答,“恭喜你,你弟弟说不定是新人类进化的里程碑。” “……” “这句是笑话,要投诉请随意,反正我不会承认我说过这些。” “……” 所以这些外国人有时候真的很惹人讨厌。 茯神最后以病人家属的身份要了一大堆的资料回去,虽然他很想进实验室看看以诺切体内的新细胞活动状态,但是在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医护人员那一脸“你看得懂个屁”的表情让他打消了这个年头: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还在学习AaBb豌豆各种配对的高中生而已。 茯神抱着那一堆资料边看边回到房间,小胖借了医院的网络正在上网到处东看西看,茯神一头扎进那一堆以诺切的身体分析报告中完全没空理他,头也不抬直接打从他身边飘过回到屋子里,关上门,然后一研究就是一整天。 …… 于是第二天,当小胖一脸兴奋的推开他房间门时,他居然还保持着进房间——坐在桌边的姿势,被人推门进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在稿纸上“撕拉”一划勾出一道划痕,少年抬起头:“干嘛?” “哇你这黑眼圈都像是鬼上身了,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小胖被茯神这可怕的模样吓了一跳,“没什么,就问你上网看到新闻了没——” 茯神摊开手:在他的面前只有厚厚一沓用过的草稿纸,以及散落一地的以诺切身体检查报告,除此之外就剩一杆笔,一个台灯。 小胖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走过来上窜下跳把桌子拍得哐哐响—— “快上网看看啊,咱们伟大的祖国将黑匣子里的内容解读了出来,提取出了一段视频,那段视频里充分说明从头到尾根本不管楚墨白的事,哈哈哈,他反而是想要阻止那个作死的美国人弄坏培养皿的那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咱们彻底洗清了污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假装自己是棒子保命!!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自称楚墨白的学生那个美国人在自作死!!!现在各媒体都快炸锅了!记者全部向着白宫蜂拥而至!白宫被挤得水泄不通,全世界都在等着美国官方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 茯神全程放空听小胖绘声绘色的将过去十几个小时外面发生的一切总结了一遍。 等小胖说完,他有了二十秒的沉默放空,然后抹了把脸丢开笔站起来,走到屋子外电脑前坐下来,屏幕外媒新闻网站的头版头条就是一行巨大的中文字—— 【中方:无需重复无谓的道歉,澄清对我国科研工作者的污蔑指控是对其最好的送别礼。】 茯神盯着“科研工作者”五个大字,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是在说他自己,继续放空似的将新闻网下拖,非常滑稽的是,和当初王朝东、埃尔德他们指控楚墨白的新闻格式一样,简短的文字描述,新闻的主题是一段视频。 点开视频,可以看见视频中的埃尔德在疯狂的挥舞手臂,他挣脱楚墨白,满脸扭曲疯狂的扑向培养皿,在控制台上摁下了某个摁键,培养皿中的溶液开始发生反应,在他身后,楚墨白微微一愣后也扑向他,给了他狠狠地一拳也没能把他从培养皿旁边脱开……至于王朝东,全程在旁边傻了眼似的围观。 直到培养皿出现了一道清晰地裂痕,画面突然暗了下来,视频结束。 视频全程无声,就像是在看一部老旧的无声闹剧电影。 墨白抬起手揉了揉鼻间,目光中情绪颇为复杂:盼天盼地终于盼来了这一刻,心中却明为什么喜悦之占据很少的成分,他整个人都像是突然失去了前进的目标落空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王朝东死了。 埃尔德的罪行被公布在全世界面前,而他本人,也躺在重症隔离室中,靠着呼吸器维持生命顺便接受来自全人类的谴责和鄙夷。 “看看评论区啊!那才叫个精彩!” 小胖站在茯神身后乐颠颠地裂开了嘴,一个劲儿地戳他的背——一想到帮楚墨白洗清冤屈的功劳有自己一份,他整个人都兴奋的不行! 茯神的背都快被他戳烂了,无奈之间只好打开评论区—— 【hhhhhhhhhh我的妈,这也是豁出去的不要脸了!——东京·日】 【我现在有一种自己抽自己耳光的感觉,成天指责这指责那,用了几天的时间把天朝从头到脚刻薄了一遍,现在好了,那些刻薄的文章全文替换下国家的名字,咱们又可以搬过来给自己用用了。——洛杉矶·美】 【无论怎么样,一声对不起总是要的!为我跟风听从自此片语下定论而污蔑的楚博士,抱歉,愿您在天堂安好。——柏林·德】 【楼上别这样,人家楚博士估计并不想去你家上帝大大的天堂,咱们国家没玉皇大帝收人似的?——辽宁·中】 【真的丢人,我三年内不想上网,在外我就说我是英国人——我去学伦敦腔了,再见!华盛顿·美】 【下午白宫应该还有话说,坐等看怎么颠倒黑白,贵国领导人可不就擅长这个么?——北海道·日】 【虽然我也在等下午的白宫记者会,但是楼上装正义战士的也是醉人,当初骂别人国家骂得开心得要死的不也是你们吗,现在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啊真厉害呢!——首尔·韩】 诸如此类,评论多的数都数不清,数量比之前楚墨白被指控时的新闻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内容倒是都差不多,只不过众人骂的对象换了下而已。 “阿神,你说,不知道现在如果楚墨白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他会怎么想呢?”小胖见茯神关了网页,摸着下巴跟他讨论。 “我也不知道,”茯神说,“大概是想回国吧?” “啊,也是……” 小胖叹息。 两人看完新闻后,弄了些吃的,去餐厅的路上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有人一脸愧疚的冲上来给他们满怀拥抱,最后在餐厅,他们拿到的食物也比之前丰富得多,窗口前的义工不知道从哪里给他们弄了两盒牛奶,小胖心满意足的喝着牛奶感慨,从未感觉世界如此充满善意。 茯神全程沉默,琢磨着要不要吃完饭去看看他那个便宜弟弟到底怎么样了:情况稳定的话,茯神会选择想办法联系国内把他连人带呼吸器一起搬运回国。 但是午餐后,小胖拖着茯神不让走,非让他陪他看下午白宫的记者招待会,理由是,英语说太快,需要个翻译。 茯神满脸无奈的留下,等了两个小时左右准时打开电视机,记者招待会开始了—— 首先是开场白,废话一堆,总结起来就是对于刚刚公布的黑匣子视频,美帝官方表示接受这自作自孽的结局,同时强烈谴责因为个人一己私欲而破坏国土安全的本国公民,并声称,会在埃尔德醒来后,对其进行相应的法律制裁。 “然后是对楚墨白道歉。”黑眼圈浓重的少年撑着下巴无精打采道,“sorry你总听得懂吧——重复好多遍,车轱辘式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火葬场干嘛!” “……” 茯神翻了个白眼,对于接下来美帝官方还有什么说法并没有多大兴趣,电视里讲一句他就逐条翻译给英语困难户小胖听,直到说到—— “美方立场认为,当事情的结果水落石出,深刻的教育令人深思的同时,我们也不禁对于一个几乎要被人忽略的现象表示迟疑,那就是……那就是……呃?什么?这样不好吧?……” 翻译到一半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满脸被驴踢过似的迟疑。 小胖:“啥呀?” 茯神:“……美帝大概觉得,视频里三个人之所以吵架不完全是埃尔德的锅,他们坚持相信在这段被公布的视频之前,天朝这边和谐了一段重要内容。” 小胖:“放屁!” 茯神:“不,是真的和谐了。” 小胖:“啊?” 茯神:“……但是也真的是为了和谐而和谐,不要疑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有白宫电话,给我接总统热线,我要赶紧告诉他现在赶紧停止作死还来得及……” 小胖:“啊,我听懂了电视里刚刚提到‘坚持要求彻底还原事实真相’这句话。” 茯神:“……” 小胖:“其实我也挺想看的,不明白为啥和谐,我相信广大祖国人民也不想放弃这个彻底让老美闭嘴没借口的机会。” 茯神:“广大祖国人民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机会看见的。” 小胖:“啥?” 茯神:“想看只能去草x网找吧?” 小胖:“啊?!” 茯神幻想了下到时候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高呼“求好心大大分享研究所视频完整版种子”的一幕,突然觉得自己的尴尬恐惧症马上就要犯病。 第二十章 对于美方的要求中方迟迟没有回应,看来也是对于他们的要求觉得尴尬不已,外交部发言人言辞闪烁,反而令一些美帝媒体觉得这其中更加大有问题。 茯神犹豫了一下后,有发个信息向赵恒询问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样,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却是意外的—— 【赵恒:哈喽你好我是玉城,那天见过面的!老赵正在睡觉+_+关于你问的问题,信息安全局正在踌躇这件事的可公开性,因为被切掉的内容并不太重要实际上也非常让人尴尬…… 对了,再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大约三十分钟后我们又要飞往美利坚了,这一次带着研发完成的血清,所以乐同学我们马上又要见面啦y(^_^)y】 【乐茯神:什么,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把血清交给美国啊。】 【赵恒:虽然我也觉得他们很欠揍,但是我们的祖国才是真正喜欢讲究人道主义的圣母体制啊!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不仅是外交部,国内病毒专家们都快忙疯了,终于把血清成分解析出来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这边已经通知美帝准备将这救命稻草送过去,你那边应该也快可以看见新闻了。 而且……】 【乐茯神:而且什么?】 【赵恒:而且你大概是没看见那些感染了病毒的大兵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才会说这些话,说真的,如果你看见了大概就不会再思考太多要不要给美帝他们一个教训的问题—— 而且从医院发给我们的疑似病状来看,你弟弟可能也是同样的病毒入侵哦! 这个问题真的要快点解决。老赵给我看了一眼delaware隔离带里面发来的照片,妈的咧,好怕那些东西会变成哥斯拉占领地球喔!ˊ_>ˋ】 【乐茯神:以诺切?他的临床表现并不像啊……还有,什么哥斯拉,你漫画看多了吧?】 【赵恒:你信自己的还是信医生的啦?而且相信我,漫画都不会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啊对了……】 【乐茯神:什么?】 【赵恒:昨天在研究完了血清后,那些专家都在感慨楚墨白真的是可惜了啊。】 【乐茯神:虽然埃尔菲奴病毒的解读血清有楚墨白参与成分很大,最后的合成公式也掌握在他的手上,但是严格的来说,其实还是研究所大部分人的功劳吧……光以为他一个人就能做到这些人在想什么啊?】 【赵恒:喔,那些专家如果也可以这么厉害,早就自己把零散的东西拼凑起来了,还用眼巴巴地再回去研究所去搜这个血清半成品吗? 你不是楚墨白的脑残粉?现在又在替他谦虚什么啊! ……不说了,老赵要醒了,被他发现我玩他的手机还在这里跟你大聊特聊泄露“机密”他又要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了——伺候一个脾气坏的老师真累!】 “……” 看完玉城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后,茯神正想把手机收起来,手机响起了新新闻推送音,果然就是关于中方决定公开埃尔菲奴解毒血清,并将血清解析文件无条件与美国病毒研究所共享。 就像是地图的最后一块终于被找回拼上,无视那些大吼大叫着“怎么又是天朝”“为什么血清也跑到他们那里去了”的人,事情看似是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 茯神叹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他手机又震动了下提示有短信发进来—— 【未知号码:再说一下你之前提的问题,虽然国家认为那段美帝很想知道的视频没有公布的必要,但是在我看来,给他们看看倒是也无妨^_^!】 看那可怕的颜文字就知道大概是玉城换了自己的手机…… 莫名其妙。 茯神没有回复他,又看了一会儿新闻,却没怎么看得进去,新闻里对于那些最初感染了埃尔菲奴病毒的美帝大兵的报告少之又少—— 他们变成怎么样了呢? 茯神他们并没有对埃尔菲奴病毒有过明确的定型,因为在那些病毒于试验体内发展到最终状态之前,试验体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前期病状直接死亡…… 比如那些之前他在研究所遇见的变异老鼠。 还有以诺切,看来隔离病房那边已经下了判断他也染上了那种病毒,但和最开始的新闻里那些染上病毒的大兵不同,他的病状出现的非常缓慢…… 这是为什么呢? 以及,难道现在那些美国大兵的体内最终也出现了和以诺切一样的新细胞? 一连串的问题占据了大脑,茯神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直到他的余光一不小心又瞥到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那些以诺切的病理分析报告……之前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上面也没发现什么可用信息,这会儿不知道为何灵机一动,突然有什么想法似的站了起来! 少年踩着拖鞋踢踢踏踏的三两步冲到那一堆凌乱的文件中间,在里面疯狂翻找了一会儿,最后他捏着一张提取的以诺切血体内功能细胞切面图拎起来,对准了有光的地方,微微眯起眼——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曾经面对这张图无数次,也对里面那些突然出现的、类似于植物细胞却拥有网状细胞壁的细胞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是现在,他突然注意到,在这张模模糊糊的细胞切面图右下角角落里,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大概是无意间入镜的不完整细胞……茯神目光闪烁了下,更加凑近了那张图,随即有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发现:唯独这一个细胞,细胞壁的网状结构比其他细胞密集的多,也就是说,它就像是一张漏洞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多的网…… 最后会彻底破裂。 从植物细胞结构重新回归到动物细胞结构。 这就是他们说的……进化? 茯神猛地一下放下手中的文件,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随即像是回过神来似的转身就要往外面走好——没想到刚拉开门就跟门外面的小胖撞到了一起! 小胖:“哎哟!阿神!卧槽!出大事了!!!” 茯神:“……你登场台词只有这句么?” “不是啊!真的出大事了!你有没有英特斯古让和非死不可或者推特啊……算了我觉得你这么无趣的人肯定没有,总、总之你快来看——” 小胖一把抓住茯神,不让他有丝毫的反抗机会,将他连拖带拉地拖到了电脑前面,茯神注意到此时电脑上显示的是推特,只见小胖猛地抓过鼠标刷新了下网页界面,紧接着,电脑上的画面发生了改变—— 一般进这种网站之前,网站很可能在接了一些广告或者有更新版本的情况下强制播放一些视频给用户,本来茯神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神奇的,直到他在电脑里听见了“啊”的一声…… 如同魔音穿耳般的熟悉叹息。 少年当场就被雷得魂飞魄散,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急着去办正事—— 此时此刻,只见电脑屏幕上,在和之前天朝公布的视频里完全相同的实验室环境中,两名相互交缠的实验室工作人员正在疯狂的接吻、拥抱,从压在那个外国人身上稍微高大的东方人臀部一摆一摆的动作,和紧紧缠绕在他的腰上的双腿微微抽搐的频率可以看出,他们两个究竟在做什么…… 视频有声音,相比起之前天朝公布的和谐无声版,简直香艳又刺激。 当两人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停下动作双双惊恐望向门外,其中那个东方人用中文叫了声“墨白”,一段视频播放完毕,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只长相丑陋的卡通熊,它挥舞着手臂,用合成音大笑,屏幕下方飘过一行字幕—— 【你们不是要看吗?那就看个够好了!——嘲讽熊先生敬上】 茯神满脸迟钝的站在电脑前面,心中那个草泥马狂奔,而在他旁边小胖夸张的笑声都快掀翻了房顶:“哈哈哈哈哈哈哈操你妈!笑死我了!!!老子好好的上个社交网站还被强迫看一段基威!!!!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这让大直男我情何以堪——不行了不行了,我好想看看坚持要看这段视屏的总统先森现在脸上的表情!” 茯神:“……” 小胖关掉了视频:“现在外国三大社交网站都有这么一段视频,不知道是哪位国内的高人这么牛逼三弹齐发!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此时自己在国外,因为听说国内已经第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屏蔽掉了,翻墙都翻不过来——” 小胖说着点开了一些著名的和谐网站,茯神看了一眼,只见屏幕上铺天盖地各种【求秋名山车神带我飞越大西洋】 【天气凉了,开一波美帝的车吧】 【这世界上居然存在这样邪恶的男男片,老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现在好想刚我上铺的兄弟呀怎么办在线等[星星眼]】 【滴滴滴滴,有么有老司机开车?下一站,美帝研究所】…… 各种帖子都是几百上千的回复,下面统一都是各种id在排队“滴滴”来“滴滴”去,茯神沉默,小胖看着又是一阵大笑,他一边哈哈哈哈拍大腿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你娘的,老子从来没有看见这么大规模的直男跪求基威种子盛况,哎哟不行了笑死爹了……” 茯神:“……” 小胖关掉视频网站,点开了电脑下面进行到一半的程序,咬着舌尖一脸兴奋地在键盘上挥舞着胖爪……茯神看着电脑上面乱七八糟的代码:“你干嘛?” “带国内的兄弟们开一波车。”小胖一双小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芒盯着屏幕闪啊闪,“就没有看个国际新闻还要上草x网跪着求的道理嘛!” “……这什么鬼国际新闻。” “喔,那,国际大事?” “……” “绝对可以载入历史啊,从此基威文化走上世界!” 茯神颇为无力的摸了把脸,心想玉城这会儿应该上飞机了,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替他实现了将视频公布于世的“伟大愿望”。 嘲讽熊啊……还真是嘲讽。 茯神一边想着,一边无奈地摇摇头,抓过外套穿上抬脚往外走,坐在电脑前面的小胖头也不抬地问:“去哪啊?” “去看以诺切,”茯神淡淡道,“在他的病理报告里发现了些新东西,我怕他可能真的染上了埃尔菲奴病毒的新变种体——” 坐在前面的小胖闻言一愣,丢开键盘转头看着茯神。 站在门口的少年却难得笑了笑:“没关系,解毒血清已经在来美帝的路上了,他会没事的……开你的车去吧。” 小胖:“滴滴!” 茯神:“滴。” 第二十一章 茯神来到以诺切的病房门前时,意外地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热闹得多,医疗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在病房链接走廊的消毒间里进进出出——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全副武装的隔离装备,哪怕是在特殊材料的透明镜后,茯神也可以看见他们眼中的紧绷、疲惫以及……恐惧。 这是怎么了? 隔离病房的窗户被里面的自动窗帘遮住了,茯神往四周看了看,正想抓住个看上去没那么忙的医护人员表明身份并要求进入病房探望以诺切,却在来得及行动前就被人拦住了—— “抱歉,现在一号特别隔离病房病人的情况不稳定,暂时不开放探望权限。” 茯神抬起头跟那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双方双双认出对方是谁,眼前的医护人员就是上次站在病房前一本正经跟茯神讲冷笑话那个,茯神并没有就这样放弃,反手一把拉住对方:“我可以不进入病房探视,你们只需要带我去监控室就可以,作为病人家属,我想我有病人眼下病情进展的知悉权……无论人是生是死,至少给我看一眼。” 大概是眼前的少年在提到“是生是死”的时候语气过于坦然,那名医护人员停止了正欲离开的脚步,用颇为诧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茯神一见好像有戏,赶紧又继续说:“我看过你们之前对于以诺切的病理分析资料,并且发现那些细胞可能在进行自我吞噬细胞壁完成细胞类型转化过程——” “……” “我认为你之前说的,他在进完成某种‘进化’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听完茯神的话,那个人沉默了片刻,按照常理来说高中生能够明白细胞的基本结构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是,让人在意的反而是眼前的少年对于这件事表现出来的冷静态度:正常这个年纪的人还是只会抽烟喝酒泡妞开趴踢的中二病,怎么可能做到坐下来冷静分析这种事情? 得出了几乎接近事实的结论后,又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呢? 难道不是应该觉得自己的弟弟正在变成超凡蜘蛛侠之类的任务为此而兴奋得上蹿下跳? 医护人员大约犹豫了几秒,片刻后在隔离服后的他似乎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这边,他跟茯神招了招手:“来这边。” 茯神跟着这名医护人员乘坐电梯来到了二层的病房监控室,里面值班的医生看见有外人进来还有些惊讶,直到走在茯神前面的那名医生摘下了头上的面罩,简单的解释:“一号特殊隔离病房的病人家属。” “咦?一号病房?可是克劳德,”那名工作人员下意识站起来挡住身后的屏幕,他打量着辐神,“这还是个孩子不是吗?” 在那名名叫克劳德的医生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原本还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溜烟儿地跑到屏幕跟前,不顾身后医护人员“啊啊啊啊”个半天企图阻止,他成功地看见了此时此刻位于病房中的以诺切的情况—— 不得不说,哪怕是做足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茯神还是为眼前所看见的一幕而震惊。 不同于一般病房会采用另病人精神放松的昏暗灯光,整个病房中明亮的程度可以用“刺眼”来形容…… 茯神稍微适应了一下那突然的亮度后,这才微微眯起眼,去自习观察此时被医护人员们围在中间的少年……明亮的灯光帮助他很容易就看到以诺切,然而在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他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去看了下监控摄像的标号是不是真的是以诺切的病房—— 经过再三确认后,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屏幕正中央躺着的那个生物,确确实实就是他的那个便宜弟弟。 就像是一头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鳞甲生物,少年原本苍白的皮肤之上尽数覆盖着深绿色的鳞片……此时,那些鳞片似乎已经蔓延的几句要覆盖上他的脸,病床上的以诺切斯仿佛也正因为这个而痛苦万分,他紧紧地闭着眼,呼吸罩上的雾气出现频率可以看出他呼吸频率很高。 他身下的床单尽数是触目惊心的血液——茯神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随即发现,那些血液正是从他身体上覆盖的鳞片缝隙之中渗透出来的…… 此时,床单上还有一些看上去是从他身体上掉落下来的绿色鳞片,有一名医护人员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培养皿,正小心翼翼的将鳞片放入培养皿中—— “昨天下午开始,病人进入埃尔菲奴病毒感染后第二感染期,身上开始出现脆弱的脓液泡,我们的医疗人员正准备着手按照给第一批感染的士兵一样替他消毒处理,但是却第一时间发现,那些脓液泡并没有停留很长的时间,它们很快的被一些新生长出的坚硬的鳞片所刺破。”克劳德医生的声音从茯神身后传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些,几个小时来,它们完完全全覆盖了病人的身体,就像是形成了自然界赋予爬行生物的护甲!造物主的神奇啊,我从未见过有人类身上长出鳞片,就像是两种不同的病毒在病人的身体中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斗争……” 克劳德医生说话的时候,双手撑在监视控制台上的少年却全程保持着沉默:这样的鳞片,一般人是肯定没有见过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也没有见过。 ——是的,茯神当然见过类似的东西,就在六号试验体的身上。 ……是因为“冈尼尔”由六号自己进化而出,所以其本身带着六号试验体的基因照成的结果吗? 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阴沉,茯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放在控制台上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埃尔菲奴病毒的病状已经不在了?” “并不能说完全不在,病人体内的骨骼和血管软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如果不是那些鳞片保护着,他现在大概就像是撑满了血液和内脏的气球,随时可能——啊,希望我不要吓到你。” “那些鳞片有脱落的痕迹?” “自然界的动物身上的鳞片也会自然脱落,通常来说,在新的鳞片更替后,它们的护甲会变得更加坚韧——” “以诺切不是动物。” “喔,他曾经是……准确的来说,有那么几个小时,他甚至不能撑得上是动物——当最初的那些拥有细胞壁的新品种细胞将他身上的功能细胞完全取代后,我们发现他的身体开始抗拒所有正在输入维持人体正常机能的营养液体——我们在偶然的检测中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对光有反应,而同时,病房中二氧化碳含量在极速降低,而氧含量浓度在上升……” 茯神沉默片刻,转过头用怪异的眼神瞥了一眼克劳德医生:“你的意思是,在某一段时间内,以诺切像是植物一样在进行光合作用?” 简直荒谬! 然而眼前的医生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耸耸肩:“字面意义上的‘植物人’不是吗——准确地说,他现在也是,看见病房里那几乎要把人照死的光了吗,这样的强度也只是勉强在维持他的基本需求——” 茯神也有头疼。 “那些第一批感染的士兵也像他一样吗?” “我不确定,我已经第一时间试图跟他们那边的我的同事取得联系,但是因为之前第二次爆炸的原因现在的通讯设备出了些问题,我暂时没能跟他们取得联系……” 茯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问问克劳德现在有什么自己能够帮上忙的——结果话还未说出口他便自行闭上了嘴,因为他突然发现整个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认知范围,眼前的一切事物,似乎已经不能用他已知的知识来解释。 茯神跟克劳德医生道谢过后,转身回到了医院走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医护人员,他犹豫了下,掏出手机给现在大概已经在飞机上并起飞的赵恒发了个短信—— 【乐茯神:下飞机后请安排人将部分解毒血清送到疗养院,我弟弟的情况不容乐观。】发完信息后,他发了一会儿的愣,脑海中乱成一团完全找不出个头绪,最终这些烦躁的情绪似乎伴随着他意识的抽离变得越来越模糊…… 距离茯神上一次安稳地睡觉已经过了大概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没有人注意到,在病房走廊的角落里,一名少年就这样靠着冰冷的椅子陷入沉睡,那长而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正伴随着他平静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茯神又噩梦了。 梦中他的双眼就像是一个移动的摄像头,看着六号带着其他四个试验体快速移动,分散,分别躲避军队的搜索—— 他们躲进丛林,沙漠以及湖泊,茯神最后看到的是扑打着翅膀的六号向着云层飞去,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当他飞入云层,天空中的阳光一下子消失了,一轮血红的圆月出现在天空,夜幕降临。 然后整个镜头不受控制的下移。 照到了六号消失的天空之下所笼罩的城市—— 尽管那已经不能用城市来形容。 大概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千疮百孔,焦土遍地——随意停放着破旧车辆的街道,街道两旁被打破玻璃的商铺,空洞洞没有灯光的高楼大厦…… 血液,焦炭,以及被什么人随手扔下的报废的枪支兵器——整座城市安静的吓人。这是一座死城,到处都是有人类与什么东西奋力拼搏过的痕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人类还是放弃了它,完完全全撤离。 梦中的茯神心中有所迟疑,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从城市的某个街道传来“卡拉卡拉”的巨响,他试图转动自己的视线,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终他在某条主街道上,看见了拖着一根巨大的坦克炮,缓步走动着的试验体一号——它庞大的身躯几乎有二层楼高;每一步,每一步都将平整的路面踩得碎石横飞,留下一个巨大的脚印;它呼吸沉重,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变成一团冷凝的气体…… 一号毁掉了这个城市? 正当茯神为此而陷入轻微恐慌,这时候他的视线再次发生了改变,镜头先是对准了一栋已经废弃的破旧大楼,然后镜头无限拉近,照到了大楼约三十层某个黑漆漆的落地窗后—— 破碎的落地窗已经不再具备遮挡作用,阴冷的夜风呼啸着吹入,而在落地窗的边缘,席地而坐着一名大约是六七岁的女童,风将她发吹起,几秒后,转过头来,居然就这样与梦中的茯神对视上! 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恶意的目光,她笑着说:“看啊,托您鸿福,黑夜降临了,……——” 她的唇动了动。 然而最后一个单词,茯神却没来得及听清。 茯神有些着急,他觉得那大概是一个什么很重要的线索,因为当女童说完,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紧接着他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人强行推翻了摄影机,眼前所有的景象突然黑了下来! “……!” 少年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来不及擦拭去额角的冷汗,捂着心脏处弯下腰,梦中最后一刻心脏被重击的痛苦让他浑身轻微抽搐着…… “同学?同学你还好吧?……哇,一脸是汗,看来是不太好啊?!”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抬起头,用放空的目光看了眼这会儿正弯腰担心的看着自己的聒噪年轻人,良久,他眨眨眼:“玉城?” “对对是我,”玉城笑眯眯地轻轻击掌,“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正常飞机速度,”玉城说,“也有可能机长是个急性子,开得稍微快了点?……不过,也没有快很多啦,也就是——” “现在几点?” “唔,下午四点十五?”玉城看了看手表。 什么啊,他只睡了三个小时? 不对。 茯神愣了愣,问出了个大概有些奇怪的问题:“今天周几?” “周三。” “……” 至少在他得记忆中,他在监控室“探望”以诺切时,时间应该是周二……那看来……他是睡了二十七个小时才对。 茯神抹了把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最重要的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比没睡的时候更没精神:“以诺切怎么样了?血清送到了吗?” “啊,正要跟你说呢,你弟弟没事了啊,血清送到很及时,再晚一些他小命要不保呢——来来来带你去看看他……” 玉城笑眯眯地推着茯神往病房那边走,听到以诺切没事了,茯神也稍稍放松下来,暂时忘记了上一刻胸腔之中的不安和疼痛…… 稍稍加快了步伐,哪知道人刚走到病房前,原本推着他前进的玉城又忽然停了下来,拉住了他。 茯神:“?” “那个什么,虽然以诺切人是没事了,但是他现在变得有点……呃!”玉城吭吭哧哧地作出个为难的表情,“有点不一样。” 茯神以为他在说鳞片的事,虽然心中多少有一些遗憾,但是还是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 玉城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直到两人来到病房前,茯神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当他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对这个对于“楚墨白”来说几乎相当于陌生人的便宜弟弟的治愈信息而感到喜悦时,他推开房门,看见了房间里的一幕—— 病房床边,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安静的看着窗外。 他瘦小的身躯套在病号服中像是套在一个麻袋上,此时他生正配合的让医护人员替他带上各种测量工具,当护士将一个测量心跳的架子扣上他的手指,那苍白的指尖被捏得微微泛红。 似乎是听见了身后有人走进来的声音,小孩转过头来,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他额间一缕银白色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半只眼。 而另外只眼与茯神对视上的赤红的眼中,却闪烁着欣喜的目光,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少年,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来了。” 第二十二章 茯神站在原地没动。 他像个傻瓜似的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小孩——正如他第一次看见以诺切一样,大概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漂亮容颜的男孩正微微眯着眼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记忆中那浅色的瞳眸和浅色的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发,红色的瞳眸—— 和那些曾经泡在培养皿中的试验体一样的颜色。 是的,至少从“亚当”开始,拥有人类外形的试验体因为色素的影响最终都统一定下一个颜色的发色和瞳色,就连六号体“奥汀”最开始也不例外,后来它的发色发生改变,还是上层坚持要求要将它和“莉莉丝”这个失败品区分开来,才重新开了项目组将其发色改变的。 “鳞片……不见了。”茯神嘟囔道。 “是的,在注射了解毒血清后,以诺切开始恢复个体意识,”克劳德医生说,现在他和其他的医疗人员已经解除了之前那些层层维护的隔离服,“从那个时候开始,大概有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那些鳞片开始快速脱落,之后我们惊讶地发现他又回到最初的人类皮肤,而且令人惊喜的是,无论是之前的脓液泡还是鳞片,都没有以诺切的身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克劳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以诺切的肩膀:“真是个坚强的孩子,是不是?你一定不知道在你沉睡的时候,在这间隔离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仿佛在二十四小时内快速的翻完了一本完整的《生物进化论》,这是医学上的奇迹!” 克劳德医生越说越激动,然而房间里却没有几个人回应他,其他的医护人员都在傻乎乎的笑着,而以诺切则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回了茯神的身上——就好像少年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茯神走到以诺切跟前,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但是奇怪的是,当那个孩子也抬起自己的手想要去抓茯神的手腕时,他却好像没看见是的及时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任由以诺切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茯神转过头问还陷入激动情绪中的克劳德:“请问我弟弟醒来的时间是?” 克劳德看了看手中的记录板:“恢复意识大概是在五个小时前,在这五个小时的时间内你弟弟一直在跟某种意识做斗争……而在五个小时后,大约是今天下午四点十分,他睁开了眼睛,宣布自己赢得了这场意识斗争的胜利。” 医生用骄傲的语气宣布着。 茯神陷入了沉默,心里算了算,自己醒来以后问玉城的时间是四点十五,那么严格算起来,他醒来的时候大概正好也是四点十分左右……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还是,纯属巧合? 克劳德医生说完,随机发现听到他这份“报告”的病人家属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事实上他说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面前的少年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恐惧,这让他不得不尴尬地闭上了自己的嘴……良久,自从进入病房看到以诺且情绪就不太对劲的少年终于开口说:“抱歉,可不可以让我和我弟弟单独相处一会儿?” 病人刚刚醒来情况还不稳定,按照规定其实是不允许进行单独探视的——但是眼前的病人情况特殊,一时间就连护士长也拿不定注意,他转过头去看克劳德,后者考虑了下之后,最终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提醒茯神占用时间不要太久,因为以诺切刚刚醒过来,需要好好休息。 医护人员们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走,没一会儿后房间中就只剩下了以诺切、茯神还有玉城,很显然这会儿后者完全没有意识认识到茯神所谓的“和弟弟单独相处一会儿”是指“我和以诺切”而不包括第三个人,他瞪大了眼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茯神,就好像在说:人都走光了,你要说啥为什么还不开始? 茯神有些无奈。 好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玉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愣了愣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一脸遗憾地跟茯神摇了摇手机示意:“老赵说他送到美军隔离区的血清也产生了作用,现在情况最严重的那一批士兵也脱离了危险期,而稍微没那么严重的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现在让我过去那边,准备后续工作。” “通讯恢复了?”茯神问,“昨天克劳德医生说通讯被阻断了。” “刚恢复的,”玉城收起手机,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你要不要也跟着去看看?” “我?” “血清是你从基地抢救出来的,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到那边去享受一下崇拜的目光?搞不好美国总统也在,你可以跟世界第一大国的老大摆摆谱儿,让他给你安排个常春藤读一读?”玉城调侃。 茯神默默心想常春藤读过了并不想再读一遍谢谢,考虑了下后,还是因为有些放心不下决定跟玉城到军事隔离区看看那些大兵的情况,跟他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去,然后跟他申请了十五分钟的等待时间,玉城表示完全理解,他准备车辆之类的也需要时间,两人敲定五点整在疗养院门口见面,玉城就退了出去。 当病房中真正只剩下茯神和以诺切两个人,茯神终于肯将一直飘忽的实现重新放在了男孩的脸上——而此时此刻,令他毫不意外的是,男孩漂亮的脸上笑容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茯神,良久,这才用柔软的声音道:“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茯神看了看四周,答非所问:“这房间有监控摄像头。” 以诺切挑起唇角:“没有录音功能,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 茯神点点头,顿了顿,终于问道:“以诺切到哪去了?” 以诺切露出个惊讶地表情:“这个问题真奇怪,哥哥,我明明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六号?”茯神在病床床沿边上坐了下来,“收起那大惊小怪的语气,还有别再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语气叫我‘哥哥’,他们给你植入的系统里不包含人类的情绪,你假装自己拥有这样的东西的时候不仅别扭,甚至让人觉得作呕。” 坐在轮椅上的男孩那双红色的同眸之中有一瞬间有意外的目光闪烁而过,但是很快的,他的眼中恢复了平静,他笑了起来——当然是笑意未达眼底的那种,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孩童的稚嫩,但是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强调——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还带着一丝令人讨厌的调侃:“上来就是人身攻击,就不怕我会被你吓哭吗?” “你没那个功能。” “我还以为你准备陪我将这场戏演到底,博士。” 听到对方叫自己“博士”时,茯神觉得自己应该惊讶,但是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 茯神只是抬起头瞥了面前的男孩一眼:“你在研究所的时候还没认出我。” “对,那时候只是觉得你这双讨人厌的眼睛实在是眼熟,简单的来说就是欠收拾那种,”男孩换上了不耐烦的语气,“后来进入了这个小鬼的身体里,继承了他的记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他记忆中的某一刻,他的哥哥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前后简直像是两个人,这让他感觉到很不安,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却在努力地忽略自己的不安。” “……” “你猜这个某一刻是什么时候?”他问,顿了顿,不等茯神回答,就笑着说,“就是在研究所爆炸的后一天,可怜的以诺切,他那个狂妄自大却对弟弟很温柔的哥哥不见了,变成了讨人厌的面瘫脸楚博士。” “……”茯神发现这个六号惹火人的本事真的是一级棒,当初就不该给他加入语言系统让他当一辈子的哑巴就好了,茯神浅浅地皱起眉头,“现在是在问你问题,你哪来那么多感想发表?六号,你把以诺切弄去哪了?” “问我你可爱的小弟弟去哪了?刚才那个感慨很多的医生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用了五个小时的时间跟另外一种意志在作斗争,五个小时后,我坐在这里,跟你说话。” “……” “还有什么问题?” 虽然心中早已有所猜想,但是当想法被证明的一瞬间,茯神还是难以掩饰心中那奇妙的复杂情绪——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为了救他受了重伤,经过无数人的抢救,最终他还是彻底的死去了。 留在他体内的是将他杀死的凶手。 ——六号压根没有离开,在当时茯神决定拖延时间,等待美军军队前来围攻他的一瞬间,他也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用他的武器“冈尼尔”刺进了这个七岁的男孩身体中,然后意识进入了他的身体,然后,以人类的身份重生,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天朝有句老话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在算计着一步上,他果然还是没能算计过……理论上来说大脑是一段完美编程的六号实验题。 茯神将脸迈入双手中,缓缓闭上眼。 病房中陷入了片刻的寂静,良久,他听见了耳边响起了“吱呀呀”的轮一声,下一秒,当他感觉到什么人来到他面前并且反感地想要退后时,一切都显得来不及了——坐着轮椅来到他面前的男孩抬起手,用那双冰冷得不像是活人的手,扣住了茯神的手腕——此时此刻在监控器跟前,大概那些医护人员能看见的就是坐在轮椅中的弟弟凑近哥哥,小心翼翼地将哥哥捂在脸上的双手拿下来,关切地看着他……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事实是,其实此时整个病房中的气氛已经跌到了冰点,男孩以正常的幼童绝对不会拥有的力量牢牢地将少年的手腕控制在自己的掌心,他将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接近到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看着面前的人那因为紧绷而微微缩聚的双眸,他微微一笑:“怎么,厌恶我吗?像我这样夺取别人身体的家伙?” “……” 呼吸下意识的停滞。 身体因为不受控制的紧张和恐惧而紧绷。 茯神猜想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大概相当难看—— “你可以厌恶我,博士,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我应该提醒一下你,在夺取他人身体强行复活这一方面,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区别——想想在我占据了以诺切的身体的同时,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 “……” “我们都一样。”六号轻轻地说着,当他感觉到被他握在手中的手,因为他的话语而微微颤抖,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了,“我们是同类。” 男孩话语刚落,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目光闪烁了下,他动了动脑袋——似乎是听见了什么茯神没有听见的声音,随机他放开了被自己控制在手中的少年,两人恢复到了看似亲密却相比起之前已经安全得多的距离,六号耸耸肩:“别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我除了从培养皿里跑出来释放的力量烧了基地没做什么错事——你应该感恩戴德,博士,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彻底玩完了……你以为除了我,谁还有能力阻止莉莉丝那个疯婆娘?” “莉莉丝……?” “我不是大反派。” “……莉莉丝怎么了?” “她才是大反派,”六号面无表情道,“说不定还有个你,毕竟把剩下的失败品放出来满世界乱跑也有你的功劳。” “六号,我不记得你的语言系统里加入过‘跑题’和‘话唠’的情趣成分,你看上去也很年轻,不到喜欢唠叨个没完的碎碎念中老年。” “真是惹人讨厌啊,博士,在这里杀了你应该会引起人类恐慌吧?” “说得你好像在意这个似的。” “当然在意,我的系统设定就是保护全人类。”男孩那张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到这个我还是觉得非常委屈,如果不是有我在,无论是以诺切还是那些深入研究所的人类军队,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还有什么机会在这里苟延残喘等着你的解读血清?那个毒妇释放的毒液可是比你想象中要快得多。”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只能相信我。” “莉莉丝也是我创造出来的。” “但是那个毒妇是个失败品,”以诺切淡淡道,“放心,我看你也不是那么顺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要杀掉你的念头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但是眼下并不是时候,楚博士,我们需要暂时停战,先解决莉莉丝,一旦那个恶婆娘死掉,我就会立刻—— 以诺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男孩立刻收敛起了脸上那种懒洋洋的表情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而茯神是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看见玉城探了个脑袋进来:“车子准备好了,你好没好?” 茯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明显还有话要说的以诺切,见对方那似乎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架势,他头疼,唇角抽搐毫不犹豫点点头:“说完了,这就来。” 少年说着,一遍丝毫也不留恋地推开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和他的轮椅站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站起来转过身迈出去一步,手臂却突然被两条瘦弱的手臂缠绕上了,紧接着他就听见男孩用与和他对话时候截然不同的语气弱弱地宣布:“我不要离开哥哥,无论你们要去哪,带我一起走。” 茯神低下头看以诺切,后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玉城:“……你弟弟长得真好看,性格也好,一开口说话让人觉得简直没办法拒绝他。” 茯神:“拒绝他,不要犹豫。” 以诺切没说话,那张包子脸看似不愉快地稍稍抿起唇,缠绕在茯神身上的双臂收紧了些——大概在玉城看来,这只不过是男孩安全感缺乏的一个表现,但是大概只有茯神自己才知道:他的手臂都快被折断了! 王八蛋六号! …… 十分钟后,茯神黑着脸帮助玉城将一把轮椅扛上了后备箱。 六号……也就是以诺切懒洋洋地趴在玉城的背上,满意地欣赏少年无声宣泄自己的不满,并且当玉城用那种哄骗小狗狗的语气问他要不要坐宽敞一些的副驾驶座师,他心情不错地用哄骗成年人的语气回礼,奶声奶气地回答:“不要,我要和哥哥坐。” 玉城:“哈哈哈哈,同学,你弟弟和你感情真好啊。” “当然了,”以诺切说,“他不仅像我的哥哥,还像我爸爸,有养育之恩的。” 没心没肺的玉城笑的更加开心了,连连夸以诺切“懂得真多”。 正把轮椅塞进后备箱的茯神狠狠一下扣上后备箱,正想说“我去坐副驾驶”,却发现玉城已经将以诺切安排到了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座位——无奈之下,他只好乖乖爬进后排座位,挨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男孩坐了下来。 以诺切:“爸爸。” 茯神:“住口。” 以诺切:“在研究所的时候,你可是就有大言不谗的说这样的话——说是我父亲什么的,还说如果我揍你会遭雷劈。” 茯神:“是的,真意外你还没被五雷轰顶。” 以诺切:“你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在你前头。”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动了动唇角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与前方驾驶座之间的隔板被降了下来,前面的玉城丢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一边说:“去的路上你先看看之前美帝军方基地传过来的资料片,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那里被吓得尿裤子。” 隔板被重新升了上去,茯神抱着平板电脑半天没回过神儿来,直到旁边的以诺切伸出手戳戳他的手臂:“让你看视频。” 茯神觉得自己快到达崩溃的边缘,动了动手臂挥开旁边那只烦人的手,戳开了平板电脑上的视频播放键—— 视频开始播放了,视频的右上角闪烁着的时间是【2077.12.249am】,距离研究所爆炸大约三个小时后,前面一段都是黑色的没有画面并且一开始就晃动得极其厉害,像是拍摄者正位于地面一直在震动的地方拍摄,画面很暗,周围一直有人在说话,枪响声不断,茯神仔细听了下,似乎有士兵说“有东西在里面”“我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乌鸦”之类的关键词,摄影的人停顿了下后放下了摄像机,稍微摆正,然后视屏里出现了一个普通的美国士兵的脸:【是理查德,现在我在delaware州的生物研究所外围,里面不知道有什么生物发生了争斗!我所在的连队马上就要进行战术切入,希望一切顺利,希望里面等待着我的不是米拉·乔沃维奇(生化危机女主角)!】 “这一段,是我和莉莉丝在里面干架,”以诺切凑过小脑袋,指了指视频,“现在我有了人证证明我没撒谎,我不是反派,你和莉莉丝才是——米拉·乔沃维奇是谁?” 茯神:“一部几十年前的丧尸系列电影女主角。” 以诺切轻笑一声:“胸大吗?” 茯神用见了鬼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者收敛起笑容:“如果是个胸大的,那这位人证先生可能要失望了,当时研究所里可没有什么电影明星,有的只有发疯的莉莉丝,平胸,长得也不怎么地,还没你好看——” 茯神:“……” 为了屏蔽身边某个噪音,茯神将平板电脑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平板电脑上的视屏已经进入了第二段,时间是【2077.12.259pm】,在第一批士兵进入研究所后的大约三十六个小时后,视频主要拍摄地点是一个极为宽广的病房里,里面放着几百张病床,其中有一些病床上已经蒙上了白布,白布下血迹斑斑,另外一些病床上还躺着人,那些人也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了,黄色的脓包占据了他们全身,溃烂的面部看不见他们原本本来的容貌……一些身穿消毒防护服的人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手中拿着消毒的喷洒器,在给房间进行清洁—— “艾尔菲奴病毒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以诺切在旁边说,“我就说了,那个毒妇的病毒起作用可是很快的,抗体不好的人几乎在二十四小时内就会立刻死亡——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里的大部分人挺不到这个时候,看见角落里的这个人了吗?” 茯神并不想理会他,但是目光还是忍不住跟着在屏幕上那根戳来戳去的手指移动,最后,他在整个摄像头所拍摄到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一个稍微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的士兵——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他时不时地用左手去抓右手的手臂,似乎并不太在意这样时不时会将他受伤的脓包抓破,而因为摄像头清晰度不够,茯神只能隐约看到这个人的手臂上长出了一层绿色的像是苔藓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留给他们的礼物。”以诺切听上去有些得意。 “我知道,”茯神压低了声音,“以诺切的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那些新生长出来的鳞片覆盖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躯体不会再被病毒吞噬的时候变得脆弱不堪如同一个破布袋子,就像是王朝东那样,我只用一根手指头,就……” 身边传来的沉默让茯神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转过头,警惕地看了以诺切一眼,后者露出个相当无辜的表情:“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你说漏嘴的——所以,那个恶心的种马男是你杀得了?我记得我给他留了一口气来着。” 说到最后以诺切微微蹙眉,看上去有些迟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恶心?” “试试看两个雄性生物在你睡觉的时候在你床头做爱,被撞破后恼羞成怒,把奇怪的东西注入到你睡觉的地方毁了你的安宁——那个时候你就会产生很深的疑惑:到底关我屁事?” “……”茯神盯着身边满脸嫌弃的小孩看了片刻,看着那张漂亮的小嘴一张一合毫不犹豫地说出类似“做爱”这样属于成年人的词汇,“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听爸爸的。” “……” 以诺切将平板电脑从茯神手里拿了过来,退出了已经播放完毕的视屏,他讲平板电脑拿在手里摆弄了下,随即似乎很快的就搞明白了这个东西的使用方式,并且进入了某个小游戏,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茯神之前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但是拜那个奇怪的噩梦所赐,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安眠……而眼下,在身边那个小鬼玩游戏发出来的噪音声中,他意外地又越发瞌睡了起来,伴随着车子的颠簸,眼皮子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后,在身边水果忍者切水果发出的噪声中,少年终于抵挡不住睡神的召唤,陷入了沉睡。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茯神只想到一件事:他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六号身边睡觉了,真的是荒唐至极。 …… 茯神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一次因为一路没有做梦,他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原本还坐在她旁边玩游戏的小鬼这会儿也安静下来靠着车门闭目养神——也有可能是睡着了,茯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真地思考了下将他在睡梦中掐死的可能性,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实践一下,那个小鬼就睁开了眼睛:“怎么,想趁我睡觉时候掐死我?” 茯神:“……” 以诺切:“我说了,没有我,你们打不赢莉莉丝,更不用说还有剩下四个杂鱼——明白了吗,那个可不是你们那些可笑的枪支弹药可以解决的。” 茯神:“被我一箭射穿的人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的说这种话?” 以诺切噎了下。 车内过于昏暗,茯神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不过转念一想又想起这家伙从最开始的设定就是没有情绪——换句话说就是没脸没皮,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以诺切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故意让你射中的,白痴,否则你怎么会眼巴巴的跑去救以诺切让我在这个身体里存活下来?这都是套路。” 茯神冷笑一声,正准备再嘲讽几句,这个时候,车子居然停了下来。 车门从外面打开,玉城伸了个脸进来:“睡醒了?正好,到地方了,下车吧。” 茯神点点头跳下车,发现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一个荒郊野外类似的地方,周围除了一座简单的军事建筑之外什么都没有,周围拉着高高的电网,电网外层还守着一堆持枪的美国大兵,天上没有月亮,所有的照明物只是拉在电线上的一盏大灯…… 圣诞节刚过,美国冷得人鼻子都能掉下来,本应该是一年之中唯一放假的时候,这些士兵却有家不能回,被迫守在这鬼地方…… 茯神缩了缩脖子,他在玉城的身后看见了赵恒,稍稍点头跟这人算是问好,茯神绕道车子后面去帮玉城把轮椅拿下来,后者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问:“视频看了吗?刚才在车上就想问你,结果发现你在睡觉,没好意思叫你。” “看了,”茯神点点头,“没什么好害怕的,一样的情况在以诺切的身上也出现了,先是脓液泡,然后流血,骨骼软化皮肤溃烂——最后出现……那些绿色的鳞片。” “一会儿你看到的比这些更加……”玉城迟疑了下,“总之,如果到时候你觉得不舒服,立刻通知我带你离开这里。” 茯神没说话,只是应了一声,将轮椅放到车子前面,将后座那个小鬼拎小猫一样拎下来放好,同时他听见赵恒在身后嘟囔了声:“你们来春游的?拖家带口,这么小的孩子都带来了,你以为这什么地方?又以为我们来干嘛的?一会儿我们要看的是奥特曼电影吗?” 玉城被训得不敢说话。 茯神看他实在是惨,于是摆摆手说:“没关系,那些视屏在车上的时候以诺切也看过了——而且作为亲身经历过这些病毒的人,他应该比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坚强才对。” 茯神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看以诺切,后者盯着赵恒没说话——直到少年忍无可忍地踢了脚他的轮椅,他这才回过神儿来,伸出手抱着茯神的腰,甜甜地说:“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赵恒愣了愣,然后他嘟囔了句什么,又瞪了玉城一眼,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个通行证,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军区里面走。通过警卫处,他们来到了建筑内部,建筑里有暖气,茯神这才将冻得快没知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跟在赵恒后面,看着他跟一些人打招呼并低声询问现在的解毒工作进展,在获得了一些情报后,赵恒这才带着他们继续深入建筑,一行人来到一座电梯跟前—— “你们来的时间正好,现在第一批解毒的士兵已经完全恢复并且去休息了,人数不多,一共也就剩下七八个……”似乎是看见了茯神惊讶的目光,赵恒苦笑了下,“我们送到血清后,血清又被送到他们的实验室重新检测了一遍——他们不整这么多事儿还能多活下几个。” 茯神“哦”了一声,其实美帝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疑心病嘛。 传说中的“科学无国界”“大爱无国界”什么的,在新闻里看看热闹就好了,放到现实还要贯彻到底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 “现在正在准备进行第二批士兵的解毒,我带你们去第二隔离病房的观察室,你们在那里可以观看到解毒过程的全程。” 赵恒说着,这个时候电梯到了地下负二层,他们一行人走出电梯来到了走廊深处最后面的一个房间,推开门走进去,茯神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宽广的长条形房间,大约两个足球场那么长的长方形房间,房间的正前方是一个玻璃观察窗口,窗口的另外一边,大概就是所谓的“第二隔离病房”。 此时此刻,从那病房中,正透着和曾经的以诺切的病房一样刺眼的光芒,而借着这些光芒,茯神得以清楚地看见“病房”中的一切—— 准确地来说,那并不像是一个病房。 如果要茯神来形容,他会说,那是一个未知动物的巢穴。 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没有摆床,取而代之的是房间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地挂着的几百个巨大的、大概有成年人团身大小的巨蛋——那些蛋统一拥有青色的坚硬鳞片,凑近距离观察窗最近的那个看,可以发现那些“蛋”的鳞片仿佛会呼吸一般在微微地张合,从鳞片的缝隙,正往外渗透着粘稠的血液…… 茯神内心震撼又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玉城,后者耸耸肩,露出个“我就说了吧”的表情。 这个时候,茯神终于明白过来,之前在短信里玉城对于“哥斯拉”的幻想并非毫无根据,这整个军事基地完全就像是一只巨型怪物的巢穴。 而眼下,这些怪物的幼崽们,似乎就要破壳而出—— 此时,茯神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老赵,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第一批士兵正式从这些‘蛋’里出来的大概时间有吗?” “我看看啊……哦有的,大概是今天下午四点十分。” 第二十三章 今天下午的四点十分,当六号实验体作为以诺切重生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乐茯神从奇怪的噩梦中醒来。 第一批感染艾尔菲奴病毒的士兵从鳞片形成的蛋形保护中脱离出来得到了痊愈。 “就像是在那一分那一秒,世界从某一个沉睡的状态苏醒了过来。”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赵恒背着手,看着那些密密麻麻挂在天花板上,像是怪兽生产出来的蛋—— “研究所的事故只不过是一切的前奏,短短的几天,我们见识到了太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我们甚至来不及为它们感到惊讶它们就已经发生了,事态的发展快的超乎我们的想象。” 赵恒的那句“就像是在那一分那一秒,世界从某一个沉睡的状态苏醒了过来”让茯神有些在意,于是在玉城嘟囔着“老赵你还挺有文采的嘛不是连高中都没读完么”的碎碎念中,他趁着大家没注意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小孩,后者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直接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瞳眸闪烁了下,小孩的唇角边忽然挑起一抹笑容…… 看到那笑容茯神头疼了下,果不其然下一秒—— “哇!好厉害!以诺切也是四点十分睁开眼的,我就好像美式漫画里的英雄,我的苏醒带领一切万物苏醒过来!就像是帝王带着他的士兵从此就要踏上征伐之路! 小孩兴奋地“啪啪啪啪”拍手。 “第一人称是‘我’不是‘以诺切’,这么说话你小鸡鸡掉了吗?” “哥哥好凶。” “吵死了你。” 茯神无分无言地将脑袋转了回去,转念一想突然又似乎从以诺切的话语中读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六号实验体这是间接地承认了,“四点十分”开始各种奇奇怪怪的巧合确实是和他有关的?包括那些士兵?为什么? “赵先生,有件事我有点疑惑。” “你问。”赵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叫我老赵就可以。” “所有的士兵都是从这些……蛋里面醒过来的吗?” 茯神透过观察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玻璃另外一边的神奇景象——冷静下来后不得不赞叹,眼前的一幕真是太令人诧异了……至少作为楚墨白所生活的过去三十多年里,他从来没想过,他会看见活人被长满了鳞片的蛋包裹起来的现象! “是的,至少第一批士兵就是这样存活下来的——最开始只是身上长鳞片,最后鳞片越来越多直接密集到将他们包裹了起来……”赵恒解释,“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士兵呆在里面,身上的埃尔菲奴病毒就立刻停住了继续发展侵蚀他们的身体!而且,这些鳞片状的蛋就好像是一个天然的外部屏障,要知道在此之前,因为病毒的侵蚀,感染的人的骨骼和皮囊都变得十分脆弱,哪怕是一只飞虫或者一滴飞溅的水,都可能穿过他们的头骨,要了他们的命——” 茯神扫了一眼安静的坐在他身后的轮椅上的以诺切:“听上去不错的样子。” 以诺切:“当然不错,毕竟是帝王的——” 茯神:“住口。” 小孩闭上嘴,露出个“我被刻薄了”的委屈表情。 一想到这个看着挺可爱的表情是个实际身高两米身强体壮且没有感情系统的战争兵器做出来的,茯神顿时觉得相当倒胃口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赵恒,这个时候后者还没有注意到“兄弟俩”的奇怪互动,自顾自的在继续道:“岂止只是听上去不错,一会儿你就会看见,从这些蛋里脱离的士兵,他们都……因为怀疑这些蛋本身有什么神奇的功能,美帝似乎已经心思活络了起来,第一批士兵脱离蛋体后,他们立刻将这些蛋的碎片收集了起来——” 赵恒的话听上去似乎是对这种行为有些不屑。 但是茯神却觉得完全理解,作为一名科研狗,他对于“实验”这种东西的着迷程度就像是植物对光的趋向性——在一些新出现的没办法用过去的理论解释的物体面前,相对于人们理解的“这些人在试图从中获取利益”这样的看法,他们更可能只是单纯地迫切想要搞明白,眼前的事物是怎么回事。 经常造成他人的误解也是无奈且没有办法的事,多数情况下,至少“楚墨白”会选择随他们开心。 茯神也并没有发表自己对于对方误解的看法,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结果呢?” “大概没有结果,我对这些生物的东西并不太了解,”赵恒说,“你现在可以看到,这些蛋表面的鳞片仿佛像是会呼吸一样……但是,只要里面的士兵一脱离,它们就会迅速地枯萎,失去活力——就好像是,它刻意不让人类研究它本身的成分和原理似的。” 赵恒说到这里,顿了顿,紧接着他用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声音说:“这些蛋,好像本身拥有判断力以及智商,并不想让别人解读到它们的秘密——啊啊,当然,我也就是这么猜测一下,这么玄乎的事情听上去不太可能发生的样子。” 茯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到之前在疗养院的医生们似乎也在收集从以诺切身上掉下来的鳞片:“直接从现在还处于活体状态的蛋剥落鳞片呢?” “结果是一样的。” 赵恒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看手表,随即摆了摆手让在场的各位不要说话,他伸手将室内的灯光调暗了些,这样茯神他们就能更清楚地看见二号实验室里的情况——在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大概是什么闸门被打开的声音后,从实验室的侧面有一批身穿防护服的人走进了实验室里,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拎着一个箱子,其中一名走到了茯神他们所在的窗前,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他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放着大概二十只充满了淡蓝色液体的注射针—— “艾尔菲奴解毒液,”赵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国家在将这批解毒剂要出来的时候,提出了附加的要求就是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美国必须要完全无保留地跟我们共享科研过程和成果,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可以在这里畅通无阻走来走去到处看的重要原因——现在想来,提出这一要求的家伙还真的是拥有先觉之名,否则好处都让别让占了。” 茯神有些不太明白赵恒说的“好处”是什么意思。 但是接下来,来不及多思考赵恒的话是什么意思,少年的注意力就被拿出了一根针扎进了那个蛋里的实验员吸引了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淡蓝色的液体被推进厚实的鳞甲中,就连茯神自己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并不像电影作品中接下来应该有天崩地裂,事实上在注射过解毒夜后,那些蛋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那些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一一将每一支解毒剂注射到每一只鳞蛋中,他们收拾好了东西,重新退出了实验室。当实验室的门彻底关上,茯神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整个过程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他几乎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将脸贴在玻璃上认真地看完了整个过程—— 看了眼旁边,发现赵恒和玉城大概早就在看了一会儿后就看腻了这会儿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喝咖啡低声聊天,相比起笔挺地站在玻璃窗边的茯神……鲜明的对比让茯神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将自己的脸从玻璃上拿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转过身,然后看见在自己的身后轮椅上,漂亮的小孩脸上正挂着似笑非笑的嘲笑表情看着自己。 茯神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动了动唇,无声地用口型说:楚——博——士。 茯神走到轮椅前,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捏住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往旁边一拉——那恶意的笑容立刻被捏的变形,以诺切嘟囔着“疼疼疼快放手”,茯神却并不准备理会他,直到这个时候坐在沙发上的玉城偶然一抬头似乎看见了什么,眼前一亮大呼一声“快看”,茯神这才微微一愣,放开了以诺切,立刻转过身将自己重新贴在了玻璃上—— 这样迅速的反应让他幸运地没有错过那些蛋第一时间的变化! 首先是那些鳞片之间的缝隙在扩大,血液流淌的速度在加快,粘稠的液体“嗒嗒”地低落了一地,很快蛋与蛋下的地面的血液汇集成了小小的河流向着四周延伸,这些血流量太多了,茯神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赵恒,后者似乎是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似乎觉得这高中生挺有趣似的,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正常现象。” 茯神长吁出一口气,重新转过头去。 这时候,原本安静挂在天花板上的蛋有一些开始轻微摇晃,就像是小鸡破壳之前会在蛋里挣扎,那些蛋里面包裹着的“人”大概也开始从沉睡的状态中苏醒,他们大概在试图开始脱离那个封闭的蛋体——这样的挣扎让那些蛋不仅开始摇晃,血流的速度变得更快,鳞片之间的缝隙被拉扯大,距离茯神他们最近的那个蛋就是这样,只见原本只有大概一根针那么宽的鳞片缝隙已经被拉扯到有成年人一根手指的宽度,蛋体本身被撑成了一层淡粉色的薄膜,那些鳞片开始脱落! 这时候蛋的摇晃变得更加剧烈了一些—— 茯神微微瞪大眼,仿佛唯恐自己错过其中哪怕一个微小的变化,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着这枚距离他最近的蛋…… 突然,一个成年人类手掌形状,从蛋被撑成薄膜状的地方凸了出来! 茯神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缩,他微微眯起眼,还没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取代之前的手掌,这一次是一个拳头出现了,从薄膜覆盖处可以清晰地看见人拳头的指关节! 蛋开始剧烈的摇晃。 拳头变成了手掌,大概是蛋里面的人试图用手指将那层薄膜捅破,他开始挠抓—— “为什么不让工作人员帮助他们剪开这些阻隔?” “你会帮助卵生动物敲破蛋壳让它们从里面出来吗?” “……”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这样的“帮助”反而有可能会害得动物幼体发育不完全甚至是残疾,难道说—— “每一个士兵都必须经历的过程,就像是大自然对于他们的最后一次优胜劣汰,是不是很神奇?”赵恒说,“在经历过了全身的供能细胞被类植物供能细胞替代,开始学会光合作用,然后这些植物细胞细胞壁消失,在保持了可供光合作用的功能下,细胞重新变成了动物细胞——最后,身为哺乳动物的人类,在完成最后一次的进化前,要经历卵生植物的破壳。” 隔着玻璃听不见实验室里的声音,但是茯神想象那大概是“撕拉”的一声轻响,那只强而有力的手,终于突破了薄膜,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肌肉完美分布在骨骼之上,健康的麦色皮肤隐约可以看见人体毛发,并且在手腕上,还带着一块电子表。 滑稽的是,电子表突然亮了起来,“滴滴滴”的闹钟响个不停,提示着大家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粘稠的透明液体伴随着蛋体的撕裂喷溅到玻璃窗上,赵恒摁下某个墙上的摁键玻璃窗立刻开始自我清洁保持清晰度,与此同时,那个蛋由最开始的破裂处开始,裂缝越来越大,直到在一只手后,一只脚从蛋里伸了出来,然后是一个拥有深亚麻色的成年男性的头—— “衣不遮体,成何体统。”玉城捂住眼,然后两根手指打开一条缝从里面偷看,“他们的衣服怎么这么破?” 赵恒:“侵蚀掉了。” 玉城:“可是手表还在响!” 赵恒:“你问我我去问谁。” 从蛋中掉落出来的男人看上去大概是三十岁出头,身高约一米七五,面部虽然被粘稠的透明液体包裹,但是不妨碍人们看见他下巴上新生长出的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胡须——而他身上的衣物,正如同玉城所说的那样完全的破破烂烂,仿佛是被侵蚀掉了一样……他完全从蛋体里脱离,那巨大的块头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掉在地面上的血液当中,顿时各种颜色的粘稠液包裹了他的全身! “有点恶心。”玉城评价,“这画面算不算十八禁?以诺切,茯神同学,快闭上眼。” 没有人理会他,因为这个时候,在实验室里越来越多的蛋体被撕裂破碎,身高、发色、肤色甚至是种族都完全不同的人们从蛋里掉了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先是缩成一团,然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四肢开始活动—— 距离茯神他们最近的那个人手脚抽搐着,像是有一瞬间他十分不适应身体驱干多出了四条长长的东西,他似乎忘记了作为正常人如何行动,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但是很快的,他又重重地跌回了地上! “他们需要一些时间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身体。”赵恒说。 茯神点点头,正想继续观察这些士兵的进展,期间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以诺切——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的小孩完成了整个“进化”重新苏醒后,从以诺切变成了“六号”,那么眼前的士兵会不会也……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名最先从蛋体中破体而出的士兵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粘稠的血液中,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他看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那些或站或坐或干脆趴在地上挣扎的“同僚”,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丝迷茫…… 他抬起手,开始翻看自己的手臂:似乎是在确认之前困扰他的那些脓疱时不时已经消失了,很快的,从他眼中露出的一丝惊讶和欣喜可以看得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最初的确认之后,他开始学会观察周围——首先是自己的状况,他将黏糊在自己头发上的粘稠液体抓下来,在看清楚了那些液体后,他大概是发出了一声恶心的呻吟,脸上万般嫌弃地甩掉了那些粘稠的液体——正想要在身上的衣服上擦掉那些液体,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也是,他无奈地高举双手,环绕四周,并开始茫然地冲着周围喊着什么,看口型大概是—— “这里发生了什么?” “嘿,有人吗?我在哪儿?” “我死了吗,臭狗屎,我不信天堂就长这样的!如果真的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无信仰人士!” 片刻后,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叫喊,在目光看见某个方向时,他露出个欣喜的目光,然后冲着实验室中间部位,某个正摇摇晃晃地试图坐起来的黑人那边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大概还在叫着他朋友的名字…… 他跑到他身边,伸出手,将他从地上面拽起来,在那个黑人短暂的诧异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两人相视大笑,然后热烈拥抱。 所有从蛋中破体而出的士兵们,都正在恢复他们的新生命。 场面让人未免觉得热血沸腾。 ——这个时候,“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自己的重生而欣喜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停下了短暂的“热烈场面”纷纷将脑袋转向了某个方向,于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实验室的闸门被打开,那群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再次出现,他们手中拿着清洁工作,还有一些是简单的医疗设备—— 他们如鱼贯入,三三两两得讲那些士兵围了起来,打着手势,似乎在跟他们解释着什么,然后那些士兵们点头,跟着那些人离开了实验室…… 很快的,之前还挺热闹的实验室里就被冷清了下来,只留下了满满挂在墙上的破碎的鳞蛋,还有一地粘稠的透明体和血液混合物。 赵恒放下咖啡杯,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好了,接下来就是去体检室那边观察这一批士兵的最终检测结果——你大概也会在这个环节中明白,我之前为什么说差点被美帝‘白白占了好处’这样的说法。” 众人点点头,正当茯神想要转身跟着赵恒他们一起离开时,他的目光却突然不小心瞥到,穿插在那些破破烂烂的碎裂蛋体之间,居然……有几个蛋体还是完整的——它们之中有一些还在微微的颤动——但是,那颤动已经非常微弱了,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茯神停下了转身想要离开的步伐,回到观察窗前,正准备离开的众人也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停下了离开的步子,转过头似乎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茯神指了指窗户里,用不确定的语气说;“还有几个蛋,里面的人还没出来。” 在茯神说话的时候,那些蛋在进行了最后几次颤动后,彻底陷入了静止状态。 观察室中一时间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默。 良久,赵恒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会出来了。” 茯神微微一愣。 只见赵恒抬起手推了推眼镜,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刚才说过了,优胜劣汰,这就代表着有一些人哪怕是在有老天爷的帮助下依然没能挺过这最后的一关,解毒剂起效的时间是被精准控制的,错过了这一段时间没能出来的士兵,就再也没有从那些蛋里出来的可能了。” “……” “稍后会有工作人员来捡装他们的遗体,并通知他们的家属。”赵恒推开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过相比起沾染病毒而死,坚持到这一步的他们至少幸运地拥有一个可以给家人看到完整遗体的机会……不说这个了,体检中心在地上三层,第一批士兵也在那个地方,要我说,那里才是真正展现神迹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神迹? 茯神对于赵恒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并不是很感冒,更别提他是唯一清楚所谓的“神迹”拜谁所赐的知情者——所以一路上异常沉默地乘坐电梯来到地上三层,这一次他们不再被邀请进入一个隔着玻璃的休息室,而是被工作人员带领着进入了一个完全开阔的空旷地。 一堆门就能听见一连串的枪响,茯神先是被这种声音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地他发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此时他们来到的是一个大概拥有三层楼高、四五个足球场拼起来那么大的开阔区域,茯神他们站在这个区域的最上层,稍微环视一下就可以将整个区域的所有事物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训练场,各种类型的武器、移动靶设备,短跑道以及障碍翻越设备集合在一起。 茯神他们走进这座训练基地似乎并没有惊扰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此时,几乎每一项基本设施跟前都站着一个手拿平板电脑、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他们会不时地根据正在设施上进行活动的士兵的表现低下头在平板上勾勾画画一些什么,在他们的身后,分散着几名身穿训练便装的士兵,他们有说有笑,表情轻松地站在那里排着队等待着轮到他们进行测试,并且在对话的过程中,他们会时不时地停下来,稀稀拉拉地为他们那些已经漂亮地完成某个动作或者全套测试的同伴鼓掌。 茯神在短跑道这边看见了之前刚刚在他们面前完成脱离蛋体的那个人,深亚麻色头发的士兵,他已经换上了贴身的黑色小背心和扎口迷彩裤,贴身的背心将他身上发达的肌肉完全暴露出来,这会儿他正站在短跑道前热身,他那个黑人战友就在他旁边。 两个人的打扮是相同的,相似的点在于身材都不错。 茯神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以诺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意识到对方似乎有话跟自己说,看了看旁边的赵恒还有玉城正在跟跟随而来的研究者说话没注意到这边,于是他弯下腰凑近以诺切问:“怎么了?” “你在看什么?” “那些士兵,他们正在进行基础体能训练。” “你没有,你在看他们的腹肌。” “什么?” “六号实验体的身材比他们高,比他们壮,为什么没有看见你用这样目不转睛的眼神盯着我看?” “?” 茯神失去了跟以诺切继续这莫名其妙的对话的兴趣,他直起腰来,这个时候正好听见赵恒解释:“同学你看,刚进化完成的士兵在洗漱后就会集合在这里,你们现在看见的是第二批士兵中最先完成洗漱的一部分,还有一些,可能需要久一些时间。” “叫我茯神就可以。”少年一边心不在焉地试图纠正对方一直喜欢用的奇怪称呼,同时双手撑在栏杆上稍稍踮起脚往下看,“什么意思?” “进化让他们保留了植物的特性,现在,他们不需要进食只需要进行合理日晒以及饮水,”赵恒摊手,“无疑为美国军队省下了一笔额外的开支……但是在此之前,如果在进入蛋之前有一些人为了保存自己的体力和生命力强迫自己摄入了过多的食物的话,他们可能会需要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自行清空自己的胃部……” 茯神完全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了,只是听赵恒继续道:“第二批的士兵集中在这里是为了记录他们获得新的身体后的基本数据,短跑,爆发力,视力,跳高跳远,身体敏捷,枪械使用,冷兵器使用等一系列的数据都需要尝试——你听过圆桌定律吗?” “游戏。” “是的,大部分的游戏中都出现过这样的数据表格,根据对第一批士兵的检测,我们发现大部分的士兵是全部的数值都得到一定幅度的提升,比如如果满值是10,作为普通人的时候,他们的各项数值大概平均在1到2.5之间,进化后,全面的数值突破到了5,几乎翻倍的速度与力量……” 赵恒说得很形象,茯神脑海中模拟了下数值面板,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不过他们之间有少部分并不是身体各部位都得到了完整的进化,相反的,他们的进化点似乎全部集中在了某一项能力,比如——” 赵恒一边说着,一边用下巴点了点某个方向示意茯神注意,茯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发现,那个拥有深亚麻色发色的士兵似乎就要开始进行他的短跑测试了,他站在跑道前摆好了姿势,然后等待着实验员一声令下,他整个人就像是安装了弹簧是的弹飞了出去! ——真的是弹飞出去,茯神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用“目瞪口呆”这个词来形容,毕竟他头一次看见有人在现实生活中跑步能跑出一道幻影…… “4.23s,干得不错,比尔森,在过去你就是我们的短跑冠军!” 记录员宣布他的成绩,这个名叫比尔森的人露出了个看上去挺高兴的笑容,他回到人群里,跟那些欢呼着为他庆贺的人击掌拥抱。 “比如这样的,看来美国军队里出了个绿箭侠。”赵恒在茯神身边用略微嘲讽的声音说,“就像是对原有的基础进行了完全彻底的洗牌,病毒正对他本身隐藏的特长进行调节改善,所以在测试的时候,他的力量、体能很可能保持在原有的水平甚至不如原有水平,但是他对于速度这一块的能力值却直接飞升到了7甚至7之上……” 茯神:“你还知道绿箭侠。” 赵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家里有个闲下来时候就喜欢看这种没营养的美剧的室友。” 茯神转头看了眼正用英语兴高采烈跟工作人员谈话的玉城,瞬间猜到了所谓“闲下来时候就喜欢看没营养美剧的室友”是指哪位。 在观察了那个“绿箭侠”后,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是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事实上此时此刻他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在兴奋地叫嚷着什么——作为科学研究者的那一部分血液在为此时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幕而沸腾。 在那名短跑极快的士兵后,他们还见识到了更多能力得到变异提升的人——他们有的力大无穷可以轻松单手举起最高级重量级别的奥运冠军也举不起的杠铃;有的使用枪械的手脚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命中率却高达百分之百;还有的身体轻盈程度超越大部分自然界猫科动物;甚至还有的可以轻松躲避枪支子弹的射击—— 这些就是赵恒口中的“神迹”。 在经历过了艾尔菲奴的病毒入侵后,他们坚强地活了下来,等到了解毒血清,从“蛋”中挣扎着诞生,成为“超级士兵”。 他们的存在将会改变一些现有的格局——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大概也足够美军因此展开无数研究项目,利用这天赐的机会,在现有的优势基础上甩开其他的国家十几条街的距离……而这,大概就是赵恒为什么感慨国家要求美方共享所有的资料是明智的选择,否则就要被白占便宜的重要原因。 如果将这些人投放在战场上…… 茯神可是亲眼见识到能够徒手捕捉到射击中的子弹这样逆天的存在。 这些都是第二批士兵,他们经历过一定的训练后,应该会变得更强…… 茯神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第一批士兵都到哪去了?” “他们,呃,”赵恒四处找了找,突然动作一顿,“看你的左手边。” 茯神看见在左手边的尽头有一面高高的墙,约六七层楼高的样子,一直延伸到了室外,抬头望去甚至可以看见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完全水平垂直,墙上有一些突出的小石块——跟一般的攀岩设施有点像,区别的是整个墙体的完全垂直让这项运动的难度提升了不少,而且让人攀爬使用的突出物每一处都小的可怜,中间间隔极大。 这会儿墙上正挂着一个身上没穿任何安全设备的家伙,他居然就这样徒手爬到了正中央的高度——大约三层楼高的位置,但是大概是到那里已经成为了极限,他坚持了一会儿,反身跳了下来,从大约是三层楼的高空直接落地,稳稳站住了脚跟——在他落地的位置旁边正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大约二十来个人,他们也身上没有任何的安全设施,这会儿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茯神仔细听了下,好像是在讨论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工作人员凑上来在赵恒的旁边说了些什么,玉城听过后,稍稍蹙眉,然后压低了声音给一通解释。 “那是第一批活下来的士兵,一共二十八个人,”赵恒说,“大概是先来后到的关系,也可能是曾经经历的危险完全不可比拟,在第二批士兵来了之后他们似乎不太想要跟他们作为‘一类人’呆在一起——” 赵恒说话的过程中,茯神注意到从那些人的人群里走出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不超过二十七岁,头发是天生的红色,在脑袋后面扎成了一辍小小的尾巴——此时他背对着茯神这边,站到了那面高高的墙下,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安静了下来,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 工作人员又说了些什么,玉城解释道:“这个人代号‘狼’,曾经在特种部队担任过队长的职位,只有二十五岁——” 玉城解释的话语中,那个红发的人已经一跃而起,稳稳地将自己挂在了墙壁上——他这一跳在没有任何气垫增加弹性的情况下保守估计有三米高,墙角下面的第一批士兵们吹口哨鼓掌,然而那个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情况,他在稍稍一顿后,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脱离了墙壁,他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看到那身穿一身劲装的人在几秒之内就迅速往上窜了一大截!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瞬间轻松超过之前挂在墙上的家伙! 全程大概是不到十五秒的时间,等茯神回过神来时,那个人已经一跃而上漂亮地爬上了最高处的外置观察通道,在他的身后,是室外的夜空……这会儿,他正脸不红气不喘地趴在距离茯神不远处的栏杆边缘,唇角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冲着下面跟他欢呼鼓掌的同伴们挥手致意—— 玉城:“后来在第一次突入研究所时,他们整个小队全军覆没都没能走出来,就剩下他一个——从他醒过来开始,就一直闹着要回研究所,把他的那些兄弟们的遗物带回来。” 茯神:“结果去了没有?” 玉城:“去个屁啊,研究所在第二次爆炸之后就彻底变成废墟了,就剩下一个大洞,什么都没有了啊!” 作为第二次爆炸的始作俑者,茯神陷入沉默。 此时,那个人笑着笑着似乎感觉到了这边众人投去的目光,笑容微微收敛转过头来——于是众人就能清晰地看见那双哪怕是在黑夜之中也显得异常明亮的琥珀色瞳眸。 最初跟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对视上时茯神有些措手不及:那是一双极具攻击性与侵略性的一双眼,被他盯着,人们轻易便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个人的代号跟他本人很相符。 茯神在心中想着,这个时候,他看见这个代号是狼的人重新挂上了笑容,他抬起手,食指中指双指并拢压在唇角边,然后微微撅嘴,放开手——迅速地给了这边正观察他的科研人员团队一个飞吻。 然后他翻身,直接从这保守估计六层楼高的栏杆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人群中间。 继续享受同伴们的欢呼雀跃。 ……真的有够肆无忌惮的。 “完美的进化体……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能力项,但是各方面都测试值显示他的能力值每一方面都达到了7以上的水准——看来他已经在新的团体里确立他‘头狼’的地位。”那名科研人员迅速地在手中写字板上记录下一些什么后,将它小心收起来,然后转过头问赵恒他们,“我们收到消息,第二批完成进化的士兵又有一批要进行‘纹样检测’你们要过来看一看吗?” 赵恒盯着那名科研人员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对玉城说:“让这个老外不要跟老子说英语,又他妈听不懂,说什么说?” 玉城:“没文化你还有理了你,人家就是说英语的,你还让他跟你说中文啊?——他说什么又有一批人要进行‘纹样检测’问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是什么鬼?” 赵恒:“进化士兵的标识,带你们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行人准备离开训练基地,茯神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感觉到背后的有危险的气息迅速袭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转身,却在他来得及行动之前,跟在他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白发小孩已经稳稳地接住了一只横空飞过来的箭矢! 茯神微微一愣,听见脚底下的基地平台上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正当他微微蹙眉以为这是哪个疯子“超级士兵”的恶作剧时,突然看着捏在以诺切手中的长箭,箭头上系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他俯身往下看去,这才发现是刚才那个红头发的家伙手里正握着一把弓箭站在平台下,跟少年再次对视上后,他咧开嘴露出个慵懒的笑,然后指了指以诺切手上的箭。 茯神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想要他看那张纸条。 介于刚开始看上去挺有气势的家伙这会儿表现的像是摇尾巴的大狗,茯神转过身看向以诺切,结果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问以诺切要只箭,小孩已经毫不犹豫地将那只箭扔回了楼下。 茯神:“啊……” 红头发的年轻男人笑容僵硬了下,视线移动,看上去有些莫名地瞥了一眼位于三楼平台上这个态度恶劣的小孩—— 后者给予他的回应就是冷冷的一瞥。 茯神:“……你这是做什么?” 以诺切推了推轮椅上的控制按键,转过来,目视前方,直接将一脸问号的茯神视作空气,慢吞吞地说:“替你挡住了一次攻击你还问我做什么?不是我手快你已经躺在送去医疗室的担架上了——别耽误时间,我要看‘纹样检测’。” 茯神无奈,心想以乐茯神这个身体里存留下来的伸手哪怕以诺切不出手他也不一定会接不下这只箭,但是眼下箭矢已经被扔掉了他总不可能跑下去捡,想了想只好推着僵硬着脸的以诺切往外走,三两步跟上了已经走出去的赵恒一行人,茯神这才放慢了速度。 他听见玉城和研究人员在讨论“纹样”的事情,听上去,好像是在从鳞蛋中复活后,那些士兵的身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图腾……图腾的样式不同,但是却固定几种而不是随机出现,茯神正认真侧耳倾听,这个时候他听见以诺切问了句:“你是蜜蜂吗?” “什么?”茯神不太明白地问。 以诺切露出个就像是自己问了个特别白痴的问题,然后茯神还回答不出来的嫌弃表情,再也不肯说话。 第二十五章 “根据体检室传递来的消息,我们发现无论是第一批进化者还是第二批进化者在他们身上出现的纹样是完全相同的——黑色的编号,像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i’……如果我们不搞清楚这些纹样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我们就很难从中猜测这其中拥有什么含义,相关的信息已经传递给破译员以及当初在第一次爆炸中活下来的研究所人员,我们坚信这跟他们在研究的东西有关系!现在初步的说法是,这可能会是如尼文字,或者是一种符文象征,我认为这样的说话有些荒谬——如果中方能够在这方面提供什么帮助的话……” 前方的研究者一边带路一遍跟玉城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茯神在他们身后听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晕,各种基因变异什么的话题他还能参与参与,但是扯到更深层的文化内涵他就并不能耐心的往下听下去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以诺切听得津津有味。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小鬼的样子就猜到他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茯神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跟前面的人稍微拉开一些距离,确定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这才问前面轮椅上的小鬼:“你搞的什么鬼?” 以诺切似乎早就猜到了茯神会这么问,理所当然道:“都说了,那些都是帝王的战士——我只是给他们打上了我的刻印,赐予荣耀,和普通的人类区分开来。” 赐予荣耀?茯神顿时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你这个帝王真的挺凄凉啊,一共就这么两三百人不到的战士。” “在精不在多嘛,毕竟能够直接接触到我的荣誉者并不是那么多。” “……” 介于不小心从以诺切的话语中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茯神沉默了下……以诺切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勾起笑容:“是啊,从研究所回来之后,还没有好好地照过镜子吧?楚博士——” 一想到自己的身上可能会被六号打上奇怪的痕迹,茯神就觉得毛骨悚然——是那种从心灵上的抵触以及荒谬感觉。 而此时,似乎是被困在普通的小孩身体里并不能拥有像是作为武器时候无限的活力,小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收敛起了脸上的恶意调笑,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遮盖住了红色的眼中透露出来的疲惫:“这些人挺聪明的,几乎猜到了个大概,‘i’是现代通用英语中‘Infestor(感染者)’的首写字母;在古代盎格鲁撒克逊弗托克文的如尼文字里,代表的是‘ing’,也就是‘一名英雄’的意思;而作为纯粹的符文祝福,这个符号象征着魔法传承的开始,生命力,有机的发育,肉体的治愈……” “你就自我愉悦高潮吧,”茯神冷静地一盆冷水泼下去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含义除了你自己之外不会有人明白的。” 以诺切嘟囔了下,似乎是在嘲讽茯神没文化之类的话—— “我没文化你怎么在这活蹦乱跳的嘲笑我?”少年冷静的辩驳,“还有,你不过是个人造武器,搞那么多多余的事出来,真把自己当神话故事里的英雄了么……” 这一番话似乎戳到了六号的痛处,只是反驳了一句“你还真是始终如一啊”这样的话后,就陷入了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 走廊上静悄悄的,除却前方研究者讲话的声音之外,只剩下了一行人走路的声音还有机械轮椅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意识到这一个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走在走廊上时茯神掏出了挂在胸前的项链将它打开,侧面的蓝宝石轻轻摇晃的同时,在项链内侧翻盖上的照片下方,一个表盘上秒针在安静的跳动—— 向的时间是美国时间凌晨五点。 茯神叹了口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后悔跟六号讨论关于它本身存在的问题,这家伙用以诺切的皮囊摆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时候还真的让人有些头疼……这么捉摸着,少年悻悻地将项链“咔”地一下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衬衫下。 这个时候,他居然听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孩居然又在碎碎念—— “在古代盎格鲁撒克逊弗托克文的如尼文字里,代表的是‘ing’,也就是‘一名英雄’的意思;而作为纯粹的符文祝福,这个符号象征着魔法传承的开始,生命力,有机的发育,肉体的治愈……” “……”茯神沉默了下,“复读机么你?” 坐在轮椅上的人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茯神:“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我就能听得懂了吗?” 以诺切:“我什么时候……算了,你怎么和那个没文化的大叔一样,没文化你们还有理了?” “我懒得跟你再讨论有没有文化的问题,”茯神说,“你果然就是复读机。” 一边说着,仿佛是在害怕轮椅上的小鬼又跟他碎碎念扯一堆有的没有,少年强行加快的自己的步伐重新跟上了走在前面的科研人员们——以诺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闪烁有那么一刻看上去很有话要说,但是最终他似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地扮演他的无知小孩,茯神挺高兴这样能够让他闭嘴的,毕竟只要他一开口说得都是想让人揍死他的欠揍话。 …… 这一条走廊很长,离开超级士兵们的训练基地后茯神他们用了大约十多分钟才走到体检室,他们到的时候体检已经开始了——进入观察室,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刚刚进行完“自我内部清洗”的士兵们,虽然刚刚“诞生”后他们又经历了一番惨无人道的“自我摧残”,不过现在他们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大概是重生带来的喜悦足以碾压过一切肉体上的不适应? 每个士兵都是身穿贴身的子弹内裤,排着队站在后面等待着医疗人员对他们的身高体重以及器官健康程度进行初步检测,隔着观察玻璃茯神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看到他们这会让在一个眼下长着雀斑的家伙跳下量身高的器具上走下来时,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不仅是能力上的,有时候士兵们的身高和体重以及脂肪含量也会发生相应的调整……大家似乎对于这种‘四次发育’的机会挺高兴,比如有一些曾经的身高并没又那么起眼的家伙,看这个,他叫霍德华,曾经一度因为自己不足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自卑,现在他的身高达到了一百八十公分!”跟随着茯神他们的研究人员解释。 茯神微微眯起眼,鼻尖几乎都快碰到了观测玻璃上,听到研究人员的解释,他心不在焉地嘟囔了句:“而创造这些奇迹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矮子。” 话语刚落,便感觉一只手缠绕上了他都腰,同时警告似的微微收紧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满脸莫名的研究人员:“但是不妨碍他的心灵是个两米的巨人啊。” 研究人员:“????” “一个比喻,”茯神笑了笑,“不要在意。” 玉城:“啊,我看到那些研究人员说的纹样了。” 赵恒:“哪?” 茯神赶快收回了注意力,将目光重新对准了体检室内。 果不其然,只见在进行了基础的检查后,那些士兵纷纷来到了一台巨大的仪器跟前,走到仪器中央站好,然后仪器会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将他们从头部到脚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描一遍——茯神注意到,每当一个士兵扫描完毕,在观察室玻璃旁边的电子屏幕上都会闪烁着更新他们的基本资料,先是这些士兵的大头标准证件照,之后是他们的身高、体重、年龄以及曾经所属的军队编号,这些基本资料后,是另外一张照片,上面就是之前说过的黑色纹样,一个小小的字母“i”,位于这些人身体的不同部位。 此时,这些纹样的位置以及具体模样,都被作为基础资料一对一的记录保存下来。 茯神注意到,这些活下来的士兵有了新的编号,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字母“i”开头,后面是序列号,屏幕上的这名士兵的编号是0184,大概说明他是第一百八十四名接受体检登记的“超级士兵”。 “体检完毕后,他们就会被送到训练基地去测量他们的圆桌定律指。”研究人员说,“然后他们将会作为一个新的编队,等待他们的新任务——我们的猜测是,虽然研究所已经化为了灰烬,但是有相关高层担心我们并没有很好的对那里进行深入探索,所以他们的第一次任务很有可能是返回研究所进行再次的探查……‘狼’对这个任务很感兴趣,似乎并不准备错过它,我才想着也是他为什么对第二批士兵并不时那么友好的原因。” 那名研究人员一边说着一遍叹了口气:“要我说,他们真的不应该那样窝里斗,根据我从上层得到的资料,当初从研究所里跑出来了一些相当不得了的东西……啊啊,你们也是明白的吧?” 玉城和赵恒点点头,那名研究人员转头看向茯神,茯神耸耸肩:“我去过研究所,里面有什么我挺明白的——第二次爆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所以从里面跑出来了什么我也一清二楚,你想说什么大可不必遮掩。 研究人员看上去挺惊讶,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苦笑了下:“我们已经对跑出来的六个实验体其中第五个失去了追踪信号,最糟糕的的猜测是他们已经强行清除掉了放置在他们体内的信号发射器……” “预料之中。”玉城说,“如果这件事可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处理干净,我和我的老师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作为特殊职能部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在放假。” “现在我们正在努力搜索其他五个的踪迹,而剩下还有微弱的信号反射回来的是一号,听说因为它作为被最初制造出来的家伙智商并没有那么健全——但是因为其反射出来的信号极弱,我们猜想它大概是藏在了深海中,或者是信号微弱的万米高空……” “一号不会飞。”茯神说,“也不会游泳,你们要查就往地底下查。” 那名科研人员闻言,再次转过头来看茯神——而这一次,他不再用那种看小孩的眼神,而是镇重其事地点点头:“确实也有知情的研究所人员说过同样的话,我会反映给上面这个重要信息,谢谢——我们追及到它最后的一次信息反馈,是在华盛顿地区。” “毕竟两条腿跑,跑不了多快。”茯神点点头。 一边说着,一行人离开了观察室。 经过一晚上的汽车颠簸,来到军事基地后又忙着看这看那一晚上没休息,此时无论是玉城还是茯神都感觉到有些疲惫,赵恒说已经给他们在基地里准备了休息的房间以供他们休息,好——好休息以后,玉城将会留下来继续帮助赵恒进行资料收集工作;而茯神还有以诺切,他们可以选择回到疗养院再从那里离开回到之前茯神读书的城市里,也可以选择让国内安排行程立刻回国。 茯神对于这点上有些犹豫,想到还在疗养院的小胖,他决定多少还是先回疗养院在说,然后要回国,就带上那个胖子一起。 此时玉城嚷嚷着肚子饿,要求吃早餐,研究人员表示早餐地点在另外的建筑里,于是一行人又朝着外面走去,通过升降电梯回到一层,茯神推着以诺切一边听着研究人员跟赵恒说得关于剩下几号实验体的追踪工作进展一边往前走,走到了建筑外面先是被一阵迎面而来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看夜空,发现天空上云层很厚,大概明天又是个糟糕的…… “咦?” 原本还在为赵恒进行同步翻译的玉城突然发出一声困惑的声音。 “怎么了?”赵恒蹙眉。 “这几点了啊,”玉城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表,定眼一看后大叫,“卧槽什么鬼,都快七点了啊,怎么天还那么黑?!” 这一番咆哮叫的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愣,似乎这才被提醒确实好像不太对劲,那名科研人员似乎也是颇为惊讶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表看了一眼,在看到了表盘上的时间后还摇了摇手表然后露出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赵恒立刻掏出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边大概响了一两声就被接了起来,男人“喂”了声一边大步走开一遍跟电话那头说:“我是赵恒,现在人在美国进行编号bi842854特派任务,这边有一些突发情况麻烦你给我接一下信息部……” 2077年12月28日,早晨七点整,阴天。 这一天,美国人民并没能如往常一样迎来晨曦。 天空乌压压的,昏黄的月亮挂在天边,一切犹如夜晚还在,太阳没有出现。 当众人意识到事情不妙,开始各自忙碌开来试图寻找出这一怪异现象的根本原因时,忙碌之中,暂时被人们所遗忘的少年将手中的轮椅直接显得有些粗鲁地转向自己,他蹲下身,让自己摆出“我没开玩笑”的严肃脸对视上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小鬼——然而意外的是,后者一脸无辜加莫名,高高举起双手:“这个真的不关我的事,这世界上和我一样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五个呢,你最好打电话问问他们…… 以诺切的话语还未落下。 突然之间,在茯神身后的天空中突然想起了“嘭’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就像是国庆假日时会固定释放的烟花礼炮的声音! 茯神和以诺切双双一愣,在小孩抬起头看向茯神身后的天空时,复审也扭过头去,然后,茯神看见了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最为怪异的一幅景象—— 一道金色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某座山的后面冲天而上,当达到深蓝如幕布的苍穹之上,那光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然后光源就像是真的点燃的烟火似的,呈现光点状态四散开来,那些光点并没有落到地面,相反的,它们纷纷漂浮在空中,然后成千上万的光斑重新成了一副新的图像—— 高大的骏马,身着盔甲的士兵,金色的光斑绘制而成的千军万漂浮在半空中,他们身上背负着弓箭、长斧又或者是长枪阔剑,手中高举着绘制着奇妙精美图腾的盾牌,他们统一向着某个方向奔跑着,咆哮着,像是在追逐着某样猎物! 当地上的人们纷纷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正当他们以为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他们的耳边突然听见了马匹的嘶鸣,战士们的咆哮,兵刃相撞发出的刺耳声响! 哪怕是最伟大的画家大概也不能绘制出这样的宏伟之作。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啊?” “快看啊,他们在动!” “神迹!” 当营地里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走到空地上抬起头感慨空中的这一幕,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者那些强壮的士兵,以及高大的骏马或者金色的光芒……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他们身后的角落里,一名少年的情绪显得并不太正常,他浑身僵硬,瞳孔缩聚,相比起其他人的惊讶,他脸上更多的看上去是难以置信、困惑,以及……恐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奔跑中的士兵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在这出现在半空中的”神迹“的最前方,有一名骑在马上的”士兵“跟其他的追随者并不太相同,他大概是”首领“之类的人物身上的装饰和盔甲都显得复杂华丽得多,他奔跑在最前头,背部背着一把弓箭,弓箭的最上方,有三根类似鸟类羽毛的装饰品…… 当整个队伍逐渐奔跑着远去,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转过头来。 于是远远地,在“他”上所戴的头盔之下—— 茯神看见了自己的脸。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是除了茯神好像没有谁注意到这一点,包括以诺切在内——天空中的异象持续了一段时间,大约十几分钟后,空中传来的马蹄兵戈之音逐渐远去,那金色的军队也消失在了天际边,他们就像是一只永远在追逐着什么猎物的军队,永远不会停下向前追赶的步伐…… 异象消失之后,整个军事营地久久不能平静,大家都在纷纷讨论着刚才自己所看见的那一幕。 此时天空中下起了细腻的雨夹雪。 原本聚集在空地上的人群逐渐散去。 “我打电话问了一下,国内好像也能看见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一幕天空异象,这会儿乱成一团,砖家们都快发疯了——他们不知道刚才那些东西是怎么做到全球同步上映的,最牛逼的流星群估计都没这本事!”玉城走过来一把抓住茯神,“现在国内是晚上,要看天亮不亮,要等明天了……我听隔壁的哥们说美帝正在组织各国专家飞过来共同讨论关于这个天不亮的现象——卧槽,太阳不出来真他妈的冷,这要是永远停留在黎明之前,咱们非得被活生生冻死不可。” 玉城一边嘟囔着一边催促茯神赶紧回建筑内,因为现场过于混乱,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少年情绪不太对劲…… 两人推着以诺切的轮椅,顺着人群一块儿来到挤挤攘攘的餐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一些士兵,玉城他们到了员工专用的窗口领取了一些食物,坐到了角落里。此时角落里已经坐着一名不起眼的士兵,他弓着背,看着手中的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玉城用肩膀撞了撞茯神然后跟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稍微注意那个人,捏着书的手背上有个小小的“i”得印记——居然也是个超级士兵。 但是相比起其他的超级士兵,他明显显得……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阴沉又难以相处得样子。 茯神和玉城在距离他大概两三个人的位置上坐下来,看着餐盘里堆积满满的食物,茯神原本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这会儿却没有了多少食欲,捡起一片面包塞进嘴巴里也如同嚼蜡……以诺切倒是看出他情绪不太对劲,在桌子底下伸手掐了茯神一把,后者愣了愣反应迟钝地转过头看向他,小孩微微挑起眉,似乎在无声的问:你又怎么了? 茯神缓缓地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又听见餐厅门口传来一些骚动,抬起头看发现是第一批超级士兵正在他们的头狼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进餐厅——这么大冷天的,他们身上的衣物却显得很单薄,走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这时,那个叫狼的家伙停住了步子,像是没看见周围异样的目光,他懒洋洋地往四周看了看后,转过头跟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 只见那些人就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一窝蜂地杀到热饮供应区,每个人拿了杯喝的,然后三三俩俩地散开走到一旁去喝那些饮料,他们的首领自己倒是没有动,只是靠在墙壁上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相比起在训练基地的时候,显得有些懒散和无精打采。 “他们来餐厅干嘛?”茯神小声跟玉城讨论,“不是只用光合作用吗?” “那也要有光给他们光合作用才能光合作用啊,”玉城也是满脸郁闷,“没看见天都不亮了吗——卧槽,地球存在多少亿年了就没有哪天天不亮的,一出现这些需要光合作用的人类天就不亮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这时候,一名女士兵捏着一杯大概是咖啡的东西凑到了那个红发男人身边,后者那琥珀色的眼珠子动了动,然后接过了那杯东西——仿佛没有看见身边的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他只是敷衍地抿了口那个饮料。 茯神看了眼那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妞,再看看那只狼一潭死水的模样,点点头:“是有点邪门。” 就在这个时候—— “《旧约》创世纪第一章:起初,神创造天;地是空虚混沌,深渊上一片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茯神的耳边传递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将所有的发音都压抑在嗓子里一样,他转过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之前一直很安静的超级士兵,他哗啦一下将手中那本黑色的束翻过一页,提起头看向茯神:“所谓的超级士兵存在违背了上帝的意图,而超级士兵依靠光明和水源生存,所以神收回了光。” 玉城:“……” 茯神:“……” 突然被搭话还真觉得有点尴尬呢。 玉城清了清嗓子:“这位同志,你们的上帝应该不能管太宽到把别人的光也一起收回,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玉皇大帝——” 茯神头疼地扶额:“我比较想用科学的角度去解读这件事,所以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并不想发表言论。” 不过似乎并不想听身边两个人啰嗦,那个士兵“啪”地一下将手中的圣经合上,站了起来,依旧是满脸阴沉地离开了餐桌边——那副模样让人猜不到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他,茯神在心里嘟囔了声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这时候身边的玉城接到了电话,看了眼来电提醒他似乎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跑到旁边接电话去了,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原本安静坐在茯神旁边的以诺切说:“我同意这只麻雀说的话,体系不同,我创造出来的超级士兵,凭什么让别人来主张回收?关于信仰这方面……” “我信马克思,入党吗少年?”茯神忍无可忍地将面包扔回了盘子里,“谈话结束了。” 言罢,不等以诺切再说什么,他站起来端着餐盘大步流星地往餐盘回收的方向走去——以诺切看上去想追上来跟他再理论几句,奈何这个时候餐厅太过永久行动实在不是很方便,他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悻悻地看着茯神走远…… 茯神经过人群的时候周围的喧哗还让他有些心烦气躁,不得不说虽然嘴巴上说着自己希望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持续黑夜这个现象,但是眼下这个现象来得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防备,同时,天空又出现那种诡异的异象,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超级士兵诞生的第二天—— 要说这其中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全部都是巧合,大概傻子才会相信。 茯神将餐盘放到回收处,转身离开,正捉摸着一会儿要不要去网上看一眼世界各地都有什么说法从中找到一些对于天气异象的合理说法,突然之间,整个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 地震了?! 茯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人群的呐喊声和餐盘落地发出的刺耳声响乱成一片,这个时候有人争先从他身边跑过似乎是想要到外面的空地上去,躲避不及的茯神被撞得狠狠踉跄了下后退几步差点摔倒,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肘将他像是拎小鸡似的拎起来重新放稳—— 茯神只来得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从鼻息之间飘过,他愣了愣,此时,大约从开始到结束持续了三十秒的地震结束了。 茯神感觉到抓在自己手肘伤的手拿开了,他回过头正想要道谢,从他的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磁性的男声:“地震的时候不知道躲避找掩护,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国外的学生防震避难教育做得这么差么?” 茯神回过头去,对视上一双平静的琥珀色瞳眸。 是那个代号是“狼”的家伙。 茯神:“……” “怎么,这是什么眼神?认不出我了?”后者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放空的眼神颇为无奈,“我长得这么没有辨识度?” “不是,我……” “刚才在训练基地见过的。” “我知道,那个……” “我醒来之后听别人说,研究所在之后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在第二次爆炸之后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只有一些重要的文件被一个小孩从废墟里面带了出来……今晚到训练基地之前,研究人员告诉我那个小孩今晚会到基地来,”不等茯神说话,狼抢先将话题的控制权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上,此时那双琥珀色瞳眸变得暗沉了些,“就是你吧?” 啊,他都知道了吗? 所以,之前在训练基地试图拦住他,也是想要跟他说这件事吧? 考虑到之前被科普的关于“狼之前所在的分队队伍全灭尸体遗物都找不回来”这样的说法,茯神有点害怕自己点头的话会被眼前的人当场揍死……而且除了当年还拥有本体躯壳的六号之外,很少再有人能给他这样的压迫感,综合以上考虑,茯神一秒都不想多呆。 站在这种人的面前,他通常会习惯性的少言寡语—— 大概是觉得压根不是同一物种所以没办法正常沟通。 “不用紧张,小孩,我只是想问你,之前在研究所大厅有没有看见存活下来的人?我们最后一次遭受到袭击就是在那个地方……” 茯神盯着对方的唇看着他一张一合,良久似乎才读懂了他在说什么——少年沉默了下,想要立刻摇头但是又犹豫了,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自己似乎可以回答,随即便突然想到了被他放在疗养院的那个背包里,似乎还有两封他从某两个士兵身上找到的遗书。 难道那些人就是这只狼想要找的那个小分队成员? 茯神“啊”了一声,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正想要将遗书的事情告诉眼前的男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轮椅轮子从地上压过发出的声音,另一边手臂的胳膊肘被一只相比之下纤细的多的小手一把抓住,然而那只纤细的手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只比面前这个身为超级士兵的成年男人只多不少,茯神被抓着往后退了一步,随机对视上一双红色的眼。 “哥哥,”以诺切面无表情道,“我想尿尿。” “憋着。” 茯神想要重新转向狼,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动,就像是猜到他下一步的动作似的,那捏在他手肘的小手微微加大了力道——这下子茯神就完完全全地被固定在轮椅旁边动弹不得,而抓着他的人还仰着那张漂亮的小脸一派天真:“可是,憋不住了啊。” “我一会就带你去,先让我——” 茯神话还未说完,转过头想要跟狼说抱歉的时候,却发现上一秒还站在那里的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迈着慢吞吞懒散步伐的背影,似乎是感觉到了从自己身后投来的目光,远远地隔着人群,男人懒洋洋地抬起手打了手势。 大概是在说,以后再来找你。 茯神:“……” 茯神无奈地收回目光,推着以诺切往外走,坐在轮椅上的小孩微微一愣:“去哪?” 茯神:“不是尿尿?” 以诺切:“尿什么尿!老子是来告诉你,莉莉丝他们有所行动了!你有空在那勾搭男人就不能掏出手机看一眼手机推送的早间新闻么?刚才的地震可并不是偶然——” 茯神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以诺切的嘴,小孩剩下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嘴巴里让他微微瞪大了眼发出“呜呜”的声音,整张小脸因为憋气而微微涨红,茯神一只手盖在他的脸上一边嘟囔着“还是安静下来比较可爱”另外一只手则显得有些困难地从口袋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你他妈想憋死我啊!”双手抓着少年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以诺切气喘吁吁地骂道。 而此时,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则看似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中手机推送的新闻所吸引—— 【永不来临的白昼,天空中战争异象,华盛顿市中心破土而出的巨大绿水晶——世界末日?文明的终结?整个世界正在开启大型rpg冒险游戏序章!】 “……文明的终结倒是不至于,”茯神嘟囔着说,“至少你们这些新闻媒体还有心思在这里夸大其词各种生动比喻不是么?” 新闻中对于前两个现象的描述被茯神快速跳过,让他比较在意的是新闻中所描述的第三个关键词“绿色水晶”,他将新闻拉到最底下,随机便看见了一段视频,视频大概是拿手机拍摄的,拍摄的人大概坐在车里,最开始周围还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讨论刚才天空中的异象,但是很快的,整个画面开始震动起来—— 原本刚才的那场地震是全国范围内的。 拍摄影像的人骂了声脏话,然后匆忙地从车里跑到了街道上,期间手机似乎被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因为在接下来是长达大约五秒左右的黑暗只能听见周围人们奔跑或者尖叫的声音,这个时候,从拍摄者非常近的距离可以突然听见一个女声在叫他的名字在他什么东西—— 此时周围稍稍安静下来。 在又一声象征着难以置信的脏话后,手机被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画面重新亮了起来—— 于是在街道的霓虹灯照亮下,人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距离拍摄者不远处的城市中心街道,地面在持续的震动中突然出现裂痕,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绿色水晶从地下钻出,水晶在一直上窜,直到露出地面的范围大约有十米高,这才停了下来。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人群在疯狂地尖叫后退,很快有人被推挤的人群推挤到地上,之前叫拍摄者快看这水晶的女声提醒他赶快回到车子里,拍摄主此时还痴迷地将镜头对准那巨大的水晶不停地重复着“太令人震惊了”之类的话,最后画面晃动了下,然后是车内的情景,大概是拍摄主被强行地打断了拍摄,塞回了车子里以避免被奔跑后撤的行人踩成肉饼。 然后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茯神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将以诺切的轮椅转向自己:“那是什么?” “能源水晶?之类的东西……我怎么知道。”以诺切一脸不耐烦,“如果就是她折腾出这么一个东西,提前和一号一起放在了华盛顿的地下搞得太阳出不来,就为了对付我制造出来的超级士兵,那就麻烦了——你们到底给莉莉丝灌输了什么知识系统,我怎么觉得她才像是完整的实验体?” “这是嫉妒人家智商的时候吗?” “只是教育父亲要一碗水端平,重女轻男不可取。” 以诺切没好气地回答。 …… 一个小时后,茯神和玉城、赵恒一起站在了军队基地通讯室中,接收到了一个他们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根据各国航天局反馈的消息,太阳大概是从四天之前,就陆续受到一股强大的磁场能力影响,这力量加速了这颗黄矮星的衰老,将预计在五十亿年后才会发生的现象提前,太阳内部的氢元素正在以一种疯狂地效率在消耗,太阳的核心初步出现了坍塌现象,再因此而引起一系列的变化导致太阳本身星体质量下降…… 而这一点质量的改变,在任何一个数值发生精妙变化都会引起大变动的宇宙平衡模式中几乎是致命的。 “地球和火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远离太阳,而太阳本身围绕着银河系中心转动的轨道也发生了奇怪的偏颇——因为中心天体出了问题,所以整个太阳系系统正在崩溃。”赵恒看着手中的报告,推了推眼镜,“这就是今天天不亮的原因,照这个情况下,不仅今天天不会亮,明天也不会,后天也不会……很快的,我们就连月亮也会看不见。” “到时候,整个世界一片黑。”玉城看着茯神,“这就是你想要的科学解释——我现在突然宁愿想要这一切都只是封建迷信照成的。” 这股对太阳照成致命伤害的强大磁场力量,根据检测,就是来源于出现于华盛顿市中心的那颗巨大绿色水晶。 四天前,大概是一号到四号实验体跑出研究所没多久的时间。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颗水晶大概就已经在华盛顿地下生根发芽,产生着影响力,然后直到今天,太阳受到的影响越发明显,绿色水晶破土而出,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当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以诺切的猜测大概完全正确:有一股力量,正在试图用一种非常极端的方式摧毁他创造出来的超级士兵,而这力量,用脚丫子也能想到,是这些超级士兵原本被创造出来的最终目标——那些可能逃散在世界各地每一个角落的实验体们。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试图创造一些有违常理的事物出来,无论是以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人类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恒收起资料淡淡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因为暂时不知道那颗绿色的水晶会对人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华盛顿已经组织市民开始撤离主城区,这才几天时间,delaware州后,美帝就又要出现一座空城。” “然后呢?”茯神问。 “试图摧毁水晶。”赵恒说,“趁着地球和火星还没携手一路狂奔跑出太阳系。” “弄出那颗水晶的……东西,大概不会让我们轻易摧毁它。” “所以那些超级士兵有用武之地了啊,”赵恒轻描淡写道,“可喜可贺。”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 闹钟在耳边响起,茯神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闭着眼伸手摸索昨晚放在床头的衣服时,手臂被被子外的冷空气冻得他一个激灵瞌睡醒了大半,一把将像是刚从冷藏室里找到的衣服拖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少年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暴露在空气中,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心想:什么情况,中央供暖系统坏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轮椅轮子碾压地面的轻微声响响起,坐在轮椅上的小孩一脸兴奋:“外面下雪了!” 茯神保持原姿势不同瞪着以诺切……以及他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还有围巾。 以诺切:“下雪了下雪了!” 茯神:“这是今年冬天不知道第几场雪了,你在兴奋什么?” 茯神的冷水并没有熄灭以诺切的热情,他“啧”了一声:“但是是我离开实验室以后的第一场雪。你起来,带我出去看雪,那些人类都为今天早上突降的低温忙得四脚朝天,没人有空理我,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应该找你这个闲——” 小孩的声音在裹在被窝里的少年翻身坐起的动作打断,深色的被子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很容易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这会儿大概是因为突然地寒风刺激,胸前的两处凸起比平常看上去挺立一些……当少年窸窸窣窣地将捂暖的一副拖出来穿上,却没发现床边的轮椅上,小孩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你睡觉不穿衣服?” 茯神拉下衣服,莫名地撇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你刚才说突降的气温怎么回事?” 以诺切伸出带着卡通手套的双手——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玉城强迫他带上的;然后再抬起穿着儿童雪地靴的双脚——也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玉城强迫他穿上的;再扯一扯脖子上裹了三圈的带着小熊脑袋装饰疑似女性专用的围巾——还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玉城强迫他戴上的。 有一种天气冷叫大人觉得你冷。 “那颗黄矮星正在逐渐远离贵星球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在昨天的绿色水晶暴露后,整体效果体现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了起来——于是今天,全球性降温,哪怕是位于南半球的地区现在也不小心告别了夏季。” “……” “全球性严冬将至。”以诺切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地球从相对温暖的气候突然进入冰期之后发生了什么?” 茯神瞥了他一眼,迅速跳下床在以诺切的注视下三两步冲进浴室,没一会儿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门缝底下有水蒸气缓缓冒出……以诺切凑到了浴室门前:“我进来了?” 里面的人没说话,直接将这当做是许可,小孩伸出手笨拙地推了推那扇门,随机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起来了。他露出个不满的表情,戴着手套的双手一拍,下一秒只听见“咔擦”一声轻响,原本被锁着的门应声开启——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变得立体了一些,以诺切推门走了进去,隐约看见淋浴室的帘子后面有一个晃动的身影……而这会儿在热水中茯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现在外面多少度了?” “零下二十三摄氏度。” 前几年美国零下十七度的时候还专门发过报告说什么二十年来最低气温,而昨天的温度在下了雨的情况下也不过就是零下三度左右,茯神若有所思,难怪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以为供暖系统失效,原来是外面已经冷到这个地步了…… 那颗水晶到底是什么组成的,居然拥有这么强大到逆天的力量? 帘子后面的人沉默,以诺切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面对着被水雾弄得有些朦胧的镜子,安静地端详镜子中自己的脸:和以前拥有的驱壳完全不同,这一具身体除了脸蛋漂亮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优点,身材矮小,腿部残疾,真正的血肉之躯,怕冷,怕热,很难想象,在他跑到这具身体来以前,这样弱小的人类是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的? “六号。” “做什么。”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帘子后的水声停了下来,从帘子后面伸出了一只湿漉漉的手,在放毛巾的架子上摸索了下——想象了下帘子后面现在大概是什么样的画面,以诺切几乎是没怎么犹豫,放在轮椅上的手以不可见的弧度轻轻一动,只听见“唰”的一声响,那帘子便像是安装了自动开关似的一下子拉开—— 然后,红色的眼睛与帘子后那双因为水雾显得有些湿润的黑色瞳眸对视上。 茯神双手一拉,完成了将腰间浴袍的蝴蝶结系好的最后一个动作。 以诺切:“……” 茯神:“?” 以诺切清了清嗓子:“早就告诉过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隔着个帘子像什么话,垂帘听政么,你谁啊。” 茯神拿过一条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并不理会坐在轮椅上还要拿腔拿调的小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同时头也不回地问:“你的身体当初在研究所第二次爆炸时候并没有毁掉,我亲眼看着你拍着翅膀飞走的,怎么最后跑到以诺切的身体里来的?你自己的身体呢?在这种情况下,那个身体应该更好用一些吧。” “是吗?”以诺切嘲讽地问,“眼瞎和瘸腿我倒是真的分辨不出哪个更麻烦一点。” “只是瞎一边,又不是全瞎,”茯神认真分析,似乎完全不认为眼下他们在讨论的“眼瞎”自己也应该负一点责任,“虽然那些高层为了让你比较像个,当初曾经给你原来的躯体加入了疼痛感知,但是那具身体对于温度的变化并不会有感触,倒是蛮合适现在这种情况的。” “我不认为如果换回那个身体,自己还能坐在这里跟弄瞎了我一只眼睛,又把我的枪投掷回来射穿我身体的人冷静对话,”说到这,以诺切微微眯起双眸,“相信你也一样,你本身也对那具身体充满敌意,如果我当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以那副模样出现在疗养院,你恐怕会发疯吧……” “你可以不出现在我的面前。” “整件事都是你造成的,我必须要看着你,以防你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茯神沉默,相当佩服六号这种倒打一耙的本事。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的身体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本来就是没发育完全就被从培养皿里放了出来,最后又被自己的武器重伤,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无坚不摧?——那把武器的杀伤力超越你们人类已知的任何武器,如果不是隐约猜到后续故意留了他一条小命,你以为这个小鬼能活到你们把他放到那台治疗仪器里面?”以诺切微微蹙眉,“但是后来发生什么我不记得了,记忆断层,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以诺切的身上了。” 茯神穿衣服的动作一顿,他茫然地转过头来:“你是说,你把自己的驱壳搞丢了?” 以诺切扬了扬下巴: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做出那东西多少钱?”茯神嘟囔道,“防水防火防电防寒,拥有人类皮肤相近的触感,那些做皮具奢侈品的顶级商人想疯了也想要得到的制作方式,你就这么把它随便扔在大马路上了……那你的武器呢?” “也没了,”以诺切抢在茯神开口之前又说,“这次少废话,武器是我一边眼睛失明后自我进化出来的,没花你们钱。” “你的乌鸦呢?” “被你杀了一只。” “象征你智慧的那一只?所以你这个没脑子的把自己的躯壳搞丢了,丢在那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要跟我吵架?” 茯神长长的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能力?” 以诺切微微一愣,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这个表情显得有点呆滞——而茯神看着那张完全被难住的脸,也是觉得心塞不已:也就是说,他们浪费了十年时间创造出来的六号实验体,在经过一系列的事件后,除了将他恶劣的性格程序保留了下来之外,其他的优点一个都没剩下来。 …… 下午的时候,茯神和以诺切在玉城还有赵恒的陪伴下一同坐车返回delaware州,预计是在那里原地解散,然后玉城和赵恒动身前往首都华盛顿。 临走前,茯神看见在他们车的不远处,一辆辆装甲车也开了进来,然后有一些身穿和其他大棉袄防寒的家伙完全不同装扮的单薄衣服的人正聚集在大厅里,看到装甲车来了,他们这才懒散地排好队等待上车。 是那一批超级士兵,大概他们也刚刚准备完毕,准备前往华盛顿执行他们的首要任务。 “你的病毒能够让他们防寒,为什么你自己不行?”茯神问以诺切。 “我也没在自己身上打上符文祝福标志啊。”以诺切露出个膈应的表情,“那多奇怪,我是主神,是帝王。” 茯神:“……” 以诺切眯起眼坏笑:“昨天他们没在我身上发现超级士兵的标志可失望了,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主神,身上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东西。” 茯神:“……” 回delaware州的路上茯神看了一会儿新闻,这才发现华盛顿的撤离工作并不是非常顺利:相比起比较配合工作的delaware州居民,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大多数世界重要组织机构的总部所在地,很显然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人们无论是在社会地位或者是金钱上都更多地聚集着上流社会人员,在对于一切的事情都并不清楚的情况下,政府和军队很难说服他们放弃自己的房产、工作,就这样毫无条件地离开这座好不容易在此扎根的城市。 这导致眼下,在绿色水晶出现后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华盛顿的总人口撤离不到二十分之一。 而政府压根没有实施更强硬的手段。 他们甚至还显得不太符合时宜地放出了关于“超级士兵”的一系列新闻,并且宣布这些士兵将很快到达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这样的举动似乎反而更加坚定了在那个地方生活的人们那些“我们是安全的,政府在小题大做”的想法。 此时这座城市的气温大概是零下二十五度,大部分人还在正常上班,上学—— 就好像位于市中心的那颗绿色水晶跟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也就是看到这里,茯神才慢一步的反应过来:眼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经被严格保密了起来,能够接触到整件事情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包括相当一部分身居高位的政府官员这个时候也被蒙在鼓里。 换句话说,现在基本没有几个人知道,真正的世界末日很可能就要降临。 坐在车上,看着报道绿色水晶的新闻下面,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网民还在各种兴奋猜测关于“超级士兵”以及这颗绿水晶的来历——突然明白过来昨天所谓的“撤离华盛顿”新闻很有可能只不过是官方打的一枚哑炮,事实上他们可能压根不准备动手开始撤离动作…… 茯神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他转过头问身边还有心情在打游戏机的玉城,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不太稳:“太阳正在远离,太阳系也即将崩溃,地球将进入全面的严冬黑夜,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也许永远不可能结束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公布出去?” 玉城摘下耳机,转过头看了一眼赵恒,后者此时正在闭目养神——很显然是听见了茯神他们对话,但是他也只是眼皮子抖了抖,并没有说话,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用背对着茯神他们:完全就是拒绝参与此话题的姿态。 被单独扔下面对茯神的玉城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摘下了耳机,反问茯神:“为什么要公布出去?” “世界末日了,难道人们没有权利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玉城反问,“你也说了,世界末日,画个重点关键词,世界!先不说这个末日来不来,如果真的来了,哪怕提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逃?往哪里逃?冲出地球?不好意思太阳系都在崩溃了,看来只能冲出太阳系了——提前为末日做准备?能够做多少准备?苟延残喘的多活两个月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茯神眨眨眼,有些哑口无言。 “如果这一刻公布世界末日可能来临,那么不管这个末日到底要不要来,群众的恐慌只会加快这局势的步伐——你想一想,如果大家都想着,反正要死了啊,那就不工作了吧?整个华盛顿人走得干干净净毫无牵挂,那里的人是撤离了啊,好了,股市狂跌,金融崩溃,停水停电,信息网络瘫痪……” “……” “紧接着,就是行为和道德失去控制,因为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豁出去了——反正都是要死一死的,死前是不是该爽一爽?犯个罪什么的,也没关系了,反正警察都不上班了。” “……” “天灾人祸听过吧,人祸走在天灾前面,你想想那画面有多美。”玉城重新戴上耳机,“别急,说不定那绿水晶明天就炸了,再用点什么高级手段把去追一下太阳,太阳虽然发生了质变但是还没有完全坍塌,强行捆绑一下地球说不定还能撑个几百上千年呢,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了:说不定一千年以后,人类已经可以冲出太阳系定居了呢?是吧。” “之前说的一号实验体可能在华盛顿地下某个区域活动呢?” “啊,超级士兵不是去了吗?” “……” 这下茯神彻底没话说了,虽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话说到最后,茯神有点被说服了:他并不能从宏观的角度在玉城的话里找到什么破绽。 接下来的车子里就是长期的沉默,茯神无精打采地抱着手机在网络上东看看西看看,发现确实没有多少人对于眼下的情况抱有警戒心态——少数几个提到世界末日的,都是以玩笑的口吻,没有什么实际的说服能力。 茯神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他似乎还是比较希望能有人能够搞清楚眼下的情况,虽然说提前对可能到来的末世做准备确实只是无谓的挣扎,但是……万一有人能够在挣扎中求得一线生机呢? 也说不定。 但是看眼前的情况,除非这些人自己发现,政府大概会选择沉默直到事态严重到无法控制。 …… 因为下雪路滑,车子在路上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茯神下车暂时告别玉城和赵恒,玉城在临走之前,一把抓住了茯神:“别乱跑,别乱说话,就在疗养院呆着,等着大人解决一系列的事情把你们送回国和家里人团聚——虽然你从研究所带出来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全世界都该感谢你,但是记住你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幸运的事情不可能永远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什么意思?” “别让我在华盛顿的绿水晶旁边看见你和那个小胖子在热烈合影。” 玉城笑了笑,放开了茯神,冲他挥了挥手后转身跳上了车。 茯神推着以诺切转身回到疗养院,因为是半夜大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所以茯神一眼就看见了缩在椅子上的小胖,后者原本正在打瞌睡,这会儿也一下子被推开的门吹进来的寒风惊醒,小胖看见茯神眼睛一亮,冲上来给了他一个伟大的熊抱,直嚷嚷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茯神愣了下以后显得有些僵硬地给了他一个回抱,小胖心满意足地放开茯神,两人转头往房间的方向走。 一路上小胖跟茯神抱怨,机场那边说因为大雪的缘故,全国机场全面停飞,现在想回国根本回不去,不知道茯神有没有办法让国内给开个后门派个飞机来接一下…… “不行。” “为哈不行啊?”小胖瞪眼,“之前不说还可以的么?那群王八蛋过河拆桥?” “机场停飞是为了安全着想,不安全就不能飞啊。” 茯神苦笑,心想现在整个天上都是百慕大的节奏飞机飞上去就找不着北了怎么飞啊……以及这美帝找的什么破理由下雪天不能飞,昨天下雨说是因为冰冻不能飞,这样的理由撑个一天两天还能行,十天半个月之后机场还不被人踏平了才怪。 不过茯神说的话似乎也暂时地说服了小胖——当然不排除这胖子这会儿还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情正惦记着,总之在周围的人变得越发稀少后,他也跟着加快了步伐,三两步把茯神拽回了房间,然后将他往沙发上一摁:“阿神,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以后不要惊讶,不要差异,当然也不要嫉妒。” “啊?” 小胖深呼吸一口气:“那天,你去病房看以诺切半天没回来,第二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坐在房间里上网——突然觉得‘跐溜’一下,你懂吧,就像是灵魂突然开窍了,任督八脉冲破了,全身经脉打通了,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 小胖说到“下午四点”的时候,茯神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以诺切,后者也回给他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光:按照常理,超级士兵的激活顺序应该是:沾染艾尔菲奴病毒——接触六号实验题产生抗体——注入解毒血清——彻底激活完毕。 小胖没有沾染病毒。 也没有注入过解毒血清。 他怎么—— 在茯神放空的片刻,小胖已经脱下了外套,茯神这才发现他棉衣下就一件衬衫穿的很单薄,这是放了普通人早就被冻死的节奏,然而小胖却好像完全不会感觉冷,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后来我发现我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知道吗,以前胖爷跑个八百米能要了爷的命,现在我连续跑个三千米压根不用喘气……除此之外,还有跳高跳远,射箭能入木三分!” 小胖比了下三根手指。 “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直到今天早上,我看见了新闻——那些超级士兵,”小胖一脸兴奋,“我他妈就直到怎么回事了——你看看这个……” 小胖一边说着,一遍脱了拖鞋,在茯神面前举起了他的大脚丫子:在那脚板底的下面,赫然出现了与那些超级士兵完全一样的“i”的图形符号。 小胖放下脚:“我现在是超级赛亚人了。” 茯神现在有点儿过于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他脸上真诚地震惊情绪满足了小胖,虽然两人对于“震惊”的实际内容理解完全不同,但是这不妨碍小胖享受将这个“巨大的秘密”憋了很久后终于找到人炫耀的喜悦,他放下脚,穿上拖鞋:“你跟我一起去的研究所,一样接触到了那个可怕的实验体,我觉得如果我出现了这样的变化,那你说不定也会……阿神,你这几天洗澡时候有没有看见自己身上有这玩意?” 茯神摇摇头。 “脚板底也看了?” 茯神点点头。 那天从训练基地回来的时候他洗澡时就看过了,他身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东西。 他原本就把这放心的归结于“染病毒、接触六号、解读血清”三条件缺一不可之上,现在,完完全全跟他经历相同的小胖身上出现了那个符号,就完全推翻了他的猜测……为什么? 茯神浑浑噩噩地转过头想要找万恶之源以诺切寻求答案,发现后者这会儿依旧还是一脸茫然,当小胖兴奋地哼着歌走开,他转过头,压低声音跟茯神说:“看什么看?选士兵我再怎么也不能选个小胖子啊,跟我没关系!” “他身上都出现你的标记了,你和我说跟你没关系?!” “反正不是我主动做的。” “你下意识干出来的破事儿还少吗?” “你又想说我把你的巨额身躯弄丢的事吗?老翻旧账你烦不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吵得开心,这个时候,坐在电脑前面的小胖突然叫了声茯神,茯神瞪了以诺切一眼停下了跟他的争吵,然后来到小胖身后,发现这个时候他正再用网页上一个群聊的聊天室。 茯神瞥了一眼聊天室名字,相当洋气高冷的:知道这次太阳不出来、天气急剧降温真相的来,普通人勿扰。 英文的标题。 看来是个国际性质的交流聊天室,看一眼聊天窗口,果然里面也是什么语言都有,中文英语日语德语韩语法语,其中以英语居多,大多数人为了交流都使用的国际通用语……茯神瞥了一眼,正巧撇到其中一个id叫“虚空破”的人发言—— 【虚空破:你们都别争,我师父告诉我了,这几天天降异象,其实是昆仑山从五千年前修炼至今的蛇妖就要渡劫,等到他顺利渡过此劫,金虎重现,日月争辉。】 【百日:虚空破小说看多了吧,还师父,这跟渡劫没关系,全部的影响都是那颗绿色水晶照成的你还不明白吗?】 【虚空破:百日我就问你知道什么?之前你说你在修炼,突破炼气了吗?】 【百日:我跟你说不明白,这根突破不突破炼气没关系,我师父没教我更高级别的就去世了,我现在自己学,但是也好过你听别人瞎扯淡。】 【虚空破:你滚,不屑跟你这样的低级货说话,到了元婴再来。】 夹杂在中文掐架底下的,是一堆其他网友发言的英文,各种宗教论,吹牛逼,百花齐放。 “这聊天室我无意中找到的,”小胖一脸兴奋,“注册聊天室也不是随便能注册,没点本事凭证给管理员检查过,你还真进不来,像是我,我就录了一段视频,一箭射穿一颗大树,证明了自己战神的身份——” “精神病院的症断书可以吗?”茯神面无表情地问。 两人正说话过程中,突然,整个聊天室的对话被管理员屏蔽了,紧接着,一个挂着管理员头像人的开始疯狂刷屏,刷屏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an:クリスタルの中に、頭がある。】 【an:クリスタルの中に、頭がある。】 【an:クリスタルの中に、頭がある。】 【an:クリスタルの中に、頭がある。】 …… 小胖:“……” 茯神:“……” 小胖:“这小日本他娘的说啥呢?” 茯神:“他说,水晶里,有个脑袋。” 小胖:“啥?脑袋?谁的?” 茯神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着以诺切,后者也是一脸被大象踩过的模样。 第二十八章 “这小日本的想象力就是丰富啊,骑着八匹马也追不上——那绿水晶里怎么可能有个人的脑袋,这么惊悚的事儿华盛顿人民还能把它放那当做没事的人一样?都说那是一颗天降异石,自打它出现,每天无数人想要跟它合影,估计边缘都被摸光滑了,搞得最后警方不得不拉起警卫线派一堆的兵哥站在那……” “什么天降异石,那玩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别去碰不知道具体构造的东西这点不是小学生都知道吗?” 茯神没好气地说着,顺便挤开了小胖,暂时将聊天室最小化然后去网上搜索各种角度的关于绿水晶的视屏和照片——好在因为水晶刚刚出现还算热门话题,所以关于它的照片可以说是一搜一大把,茯神盯着一段视频看了一会儿,趁着小胖到厨房泡咖啡,一把将以诺切拎过来:“看见自己的脑袋了没?” “没有,清晰度太低了,”以诺切说,“好像里面是有个阴影。” “……” “但是也有可能是那个人在信口胡说,那聊天室的画风你也看见了。”小孩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我的脑袋被放在里面的可能性很小,有什么意义?你觉得我的脑袋强大到能把整个太阳系弄垮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事态的发展从你自己进化出属于神话中奥汀的乌鸦以及冈尼尔开始,就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谁也不敢打包票你的脑袋是不是个能量巨大的动力源,又或者……” “什么?” 茯神的鼠标从正在播放的绿水晶视屏上划过:“单纯就是莉莉丝或者是一号在跟你示威。” “什么?”以诺切微微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考虑到太阳消失首当其冲最受影响的就是你制造出来的超级士兵,不难想象眼下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针对你,最奇怪的是,为什么那四个实验体都会听莉莉丝指挥,按照能力你应该才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因为一号没脑子。”以诺切撇撇嘴,似乎并不太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控制着轮椅走开了,茯神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将聊天室打开,这才发现这个时候聊天室的暂时禁言取消了,各国人民根据刚才管理员说的那句话沸腾了起来,纷纷猜测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有说管理员有病的;也有说自己人就在华盛顿,确实在水晶里看见了类似脑袋的东西,还说自己很害怕,因为周围的普通人都看不见,哪怕拍摄下来,在视屏以及照片里也不能拍到那个头颅……茯神了一下说这话的那个id,然后问他看见的脑袋是什么样的,后者沉默了下,然后回答:是个很强壮的黑人。 坐在电脑前面的茯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每隔几秒,就有人出来抬杠,说他说的是假的,那颗头颅明明就是白人,而且还长得很英俊。 ——这个反驳的人的说法看上去倒是靠谱,但是这不妨碍茯神已经将这聊天室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划分到了“神经病”的队伍里。 这个时候小胖端着一杯咖啡走出来,看着茯神趴在键盘上飞快打字,嘟囔了声“哟咋还聊上了”,伸过脑袋看了一眼,发现少年正同时开了几个窗口在跟几个人聊天,语言自由切换无障碍,小胖惊叹:“阿神,英日德法韩,你他妈到底会几国语言?” 茯神没理他,跟几个人说了几句后就能快速判定他们是不是一群疯子,一个个地将那些窗口关掉,此时在他眼里这聊天室内神经病比率上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当窗口关得还剩最后一个,茯神看了眼是他最开始找到的那个“MOONMAN”管理员,只不过私聊窗口一直没有亮,茯神问他在不在也没有得到回应……在聊天列表里找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这个时候那个名叫“MOONMAN”id已经下线了,他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电脑轻轻合上。 此时屋子里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茯神想了想后,宣布:“去华盛顿吧。” …… 虽然很对不起对于玉城“坚决不出现在华盛顿”的承诺,但是在短暂的睡眠休息后,茯神还是第一时间收拾好了所有准备去华盛顿的装备——一些衣服,食物,以及必须要放在保温壶里才能勉强保持液体状态的水……以及那把来不及放回学校的弓箭。 收拾东西的时候其实对于带不带它茯神有过犹豫,看着箭上面的三根羽毛装饰他总是想起那天夜里在天空中看见的异象,后来他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打听了许多人,似乎并没有人对那个“金色军队”里的首领长相有印象,虽然更多人的回答是:来不及注意,它们就消失了,怎么,它们还有首领吗? 距离天空异象后,至今已经过了两天,太阳依旧没有出来,黑夜持续了超过四十八小时,同时,对于那一天天空出现的“全球同步”的天空异象,目前还没有哪个国家哪个组织站出来宣布对此事有所结论。 茯神猜测那大概是一个什么征兆。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对于这些事情,恐怕他知道得并不比一般人多太多。 收拾好东西后,茯神将弓箭袋背在背上,走出房门时看见客厅里小胖捧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一个比他背着的包更大的包,似乎是听见了茯神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说:“从这里到华盛顿大概一百二十五英里,开车咱们没驾照,所以只能到车站坐车过去,最近几天交通堵塞飞机停飞,一票难求——” 手在触摸板上敲敲敲,大概是几十秒后,小胖嘟囔了声“好了”,然后说:“最近的那一辆车车票完售了,我买到的是下一班,一个半小时以后开车,到达华盛顿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哦,现在说早上、中午和晚上是不是显得特别没意义?” 茯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也去?” 小胖:“我为什么不去?” 茯神:“你为什么要去?” 小胖从沙发上翻下来:“现在飞机停飞,老子回不了国,在这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放眼望去我就认识你一个人——在你跑到军事基地潇洒参观的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我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件事:只要你还能回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茯神:“……” “你不在,周围连个跟我说中文的人都没有,”小胖背起包,提了提裤子,“昨天哪怕你再晚回来一个小时我就会被憋疯——而且,现在谁也不知道华盛顿是什么情况,聊天室里有人说,那水晶的能量诡异,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类被影响成为丧尸,我去还能保护你,毕竟我现在超级赛亚人。” 茯神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丧尸,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到时候,就满城的僵尸,”小胖翻着白眼,吐出舌头,双手平举,左脚拖着右脚在地上滑动了两步,“呵啊呵啊”怪叫了几声,“就这样的。” “……”茯神沉默几秒,然后说,“答应我,别再上那个神经病聊天室了。” 旁边正在给自己戴手套的以诺切听了,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茯神拿过凡在茶几上的那个卡通围巾,顺手给他套了上去,围绕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嘟囔了声:“穿暖和点,别把脑袋冻掉了,再掉一个可怎么办。” 以诺切露出个恼火的表情,拍掉他的手。 看到茯神面露犹豫,小胖也不废话,直接拎上了自己那把弓箭带着茯神到了后院,在后院一颗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停了下来,他直接从背后抽出一只箭矢,搭在弦上,拉弓——整个动作的速度没有茯神那么快,但是也算是一气呵成,最要命的是,当那只弓箭“嗖”地一下射出,居然直接一头扎进了那极为粗壮的树干中! 树干微微颤抖,落下一大堆雪花。 茯神小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箭矢深深没入树干,他摸了下箭尾,又绕到了树干的后面,然后他在树干的另外一边看见了弓箭从树干里穿出来的箭尖。 “现在还有什么意见吗?”小胖特别得意地问。 茯神又看了一眼那只穿透了树干的箭矢,他摇摇头,考虑到小胖现在大概确实比自己有用,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茯神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带上他一起行动。 delaware州的研究所已经完全空了下来,该跑出来的东西也全部都跑出来了,对于这一块地方的封锁隔离已经撤销,人们来去自由,从疗养院就有去车站的专车接送……又回到房间,确认了一遍整理的东西都没拉下,看了下时间似乎距离发车时间还早,昨天一整天都在折腾的茯神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行人索性在出发之前去了一趟疗养院的餐厅,到了餐厅,当他拿过餐盘去领取早餐的时候,一回头发现小胖也举着个餐盘,眼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茯神:“?” 小胖:“今天早餐有意大利面,卧槽,还有牛排,棒棒棒。” 茯神:“……你还要吃东西?” 小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要吃东西?” 茯神:“你不是……超级赛亚人了吗?” 小胖更加莫名其妙:“超级赛亚人就不要吃东西了吗?” 茯神被小胖的这个问题问住了,想到他最开始见到的那些超级士兵,他们似乎确实不需要吃东西只需要摄取水分就可以,甚至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将胃里之前没消化的人类食物吐出来——再看一眼对于事物完全就是兴致勃勃食欲良好的小胖,茯神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小胖的“进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当后者兴奋地飘向购买牛排的窗口时,茯神拿了一片面包和一杯牛奶,同时弯下腰问以诺切:“你确定你那个进化,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我下意识做出来的破事可多了,”以诺切不客气地回答,“原句还给你。” 茯神伸出手在那小孩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当茯神犹豫着要不要将“超级士兵们都不吃食物”这件事告诉小胖时,后者已经拿了三大块牛排坐到了他对面,用刀轻易割开一块牛排,里面涌出来的血把对面的茯神吓了一跳:“这还是生的吧?” “最近发现这样的牛排更好吃。”小胖将一大块肉塞进嘴巴里,随便咀嚼了下吞咽下去,“快吃吧,别误车了,现在车票不好买。” “……” 茯神默默地将一块面包塞进嘴巴里,咀嚼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吃不出嘴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了。 …… 吃完早餐,三人出发前往车站,出门的时候茯神看了眼挂在疗养院大厅的温度表,上面显示室外温度是零下二十五度,相比起昨天的温度又下降了一些……而华盛顿的室外温度则直接跌下了零下三十度,从早间新闻茯神看到,华盛顿地铁已经停运,加上大雪断断续续基本没停下来过,路面情况也很不乐观,大多数非寄宿学校都放假了,街上行人相比起前两天少了很多,街道有些冷清,只有有车的上班族在坚持上下班。 紧跟在这个新闻之后,是显示有人被冻死的新闻,人数不多,全国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种低温的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到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最后茯神在小胖的催促下离开了疗养院,到了车站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即将前往各地等待的旅客,还有一些流浪汉也挤在里面蹭暖气——身上还带着各种破破烂烂的全身家当,大概他们也看见了早上有人冻死的新闻,所以临时决定还是抛弃自己位于城市街道或者公园里的“家”,暂时寻找一个有暖气的地方。 “鱼龙混杂。”小胖嘟囔了声,“希望华盛顿不是这样。” 然而四个小时后,当他们达到华盛顿车站,发现相比起他们出发的小城市的车站,首都的城战果然要大得多——而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相比起他们来的车站如果叫“鱼龙混杂”,那么这里可能可以称得上是“群魔乱舞”: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流浪汉、街头艺人、小商贩都聚集在了这个地方…… 本来车站里就开了暖气,各种复杂的味儿因为这暖气混杂在一起,还有人群呼吸出的二氧化碳,下车的第一秒茯神就想转身回到车上原路返回,以诺切跟在他后面也是满脸嫌弃:“什么味,快点离开这里。” 茯神看了看四周,拥挤的人潮中,大部分行人也是掩着口鼻蹙眉来去匆匆,他转过身,看了眼跟在身后这会儿正东张西望的小胖,忍不住提醒:“注意财物,这里人那么多难保不会出现小偷——” 茯神的话还没落,突然在人群的那边就响起了一声女性的尖叫! 他微微一愣,和小胖几乎是同时双双回头向后看去——只见此时此刻在他们身后原本还拥挤得像是压榨不出哪怕一丝丝空隙的人潮突然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跑道,人群惊呼骚动,而在跑道的尽头,一名手持匕首死死地抓着一名女士拎包的家伙正冲他们飞快靠近,那家伙脸上凶神恶煞,居然是个抢劫犯! 当那抢劫犯一边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匕首一遍叫嚣着“让开”,一路畅通无阻地往茯神他们这边跑过来,当面前的人逐渐像是摩西分海似的哗啦啦一分为二,唯独茯神站稳了没动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管这个闲事——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做出判断,余光之中,他已经看见小胖伸出手去抓身后背包里的弓箭还有箭矢…… 他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胖这是要决定要管这个闲事了。 在这种地方暴露自己的能力?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少年三两步伸出手上前拎着小胖的脖子将他往后拖同时阻止了他抽出箭矢的动作,小胖被阻止似乎有些恼火,混乱的人群中高音量地叫了声:“你干嘛?” “别动。”茯神声音平静地在他耳边响起,“看你对面。” 小胖一顿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人群的对面,几个身穿安保制服的人已经从另外一个通道赶过来,迅速向着这名抢劫犯靠拢。 “先不说你在这种几万双眼睛的地方显示出自己的能力会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后果,哪怕携带弓弩这样的冷兵器出现在公共场合你也说不过去吧,光这样时候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我们可以说我们是运动员,正准备去参加比赛。” “最近有没有比赛去网上一查就能查出来,撒谎被识破麻烦更大,你想被没收武器吗?” 茯神话语里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在他目光所及处,那些车站的警卫人员正在拼命追赶那名抢劫犯——但是那名抢劫犯奔跑的速度太快了,而且一路跑过来,他速度丝毫没有减弱完全处于全爆发的状态,追了一会儿那些警卫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身后被抢了包的中年妇女哭哭啼啼的声音靠近,少年微微蹙眉心里嘟囔了声麻烦了,正当他以为那个抢劫犯还真的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时,在不远处的人堆里再次传来了一声惊呼——这一次,微蹙的眉毛松开,少年微微挑起眉:干什么这是?群体抢劫啊? 很快的,事实证明茯神猜错了。 只见在不远处骚动的那块人群中,有一个黑影一跃而起! 那影子速度极快,跳的也非常高,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腾空在半空,众人惊呼声中,那影子快速地飞向车站其中的一根承重柱,在触碰那根承重柱的瞬间,他像是找到了二次着力点,再次弹飞出去,飞跃向下一根柱子—— 在相隔大约五六米的承重柱之间,他只用一个跳跃的动作就完成了链接! 瞬间就追上了在前面奔跑着的抢劫犯!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在于承重柱之间跳跃,而是张开了双臂像是野兽一般扑向了那个抢劫犯,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那名奔跑中的抢劫犯被狠狠扑倒在地,两人纠缠在一起因为惯性往外滚出了大约七八米远这才停了下来! 茯神他们顺着人群往那个方向赶过去,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压在那名抢劫犯身上的是一名身穿休闲装的少年,大概跟乐茯神的年纪差不多大,十七八岁上下,身上穿着一件毛衣,扭打之中他脑袋上戴着的帽子被掀翻下来,当帽子滚落在地,那名少年一把将抢劫犯摁在地上,高高地举起拳头向着抢劫犯的面部挥舞—— “啊啊啊啊啊啊!” 抢劫犯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惨叫,献血飞溅之间,被揍的那半边脸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凹陷了下去,那人立刻就瘫软了下去,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了声息—— 后面气喘吁吁的警卫人员追上来的时候,那个少年从抢劫犯的身上爬了起来,当四周人对准他举起手机,他的眼中有一丝丝惊慌飞闪而过,然后他弯下腰从地上将自己的帽子捡起来扣在脑袋上往下压了压让帽檐遮挡去了自己的半边脸,双手塞回了裤子口袋里,稍稍弯下腰,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警卫赶上来看见地上倒在血泊中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抢劫犯傻了眼,几秒后意识到自己应该继续追赶另外一个人时,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茯神转过头,和以诺切还有小胖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 之后,不知道是谁提前报了警,巡逻的警察很快赶到,警卫线被拉起,原本陷入短暂混乱的车站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秩序,只是人们在经过那摊还没来得及被擦去的血泊旁边时,会压低了声音议论一下。 …… 下午,当茯神他们刚刚找到个小旅馆落脚。 小胖出门买东西去了,茯神和以诺切面对面沉默的坐着,这一次,不等茯神开口问,以诺切已经很自觉地高举双手:“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没来过华盛顿。” “要是你的脑袋就被放在华盛顿城市正中央呢?”茯神没好气地问。 “喔,”以诺切乖乖地点点头,“那倒是有可能。” 这时候,小胖从外面拿回来了最新的报纸—— 上面果然铺天盖地都是对于早上车站发生的事情的报告,那个少年在半空中像是蜘蛛侠似的飞来飞去以及压低了帽子转身离开的照片占据了各种报纸的头版头条,各种新闻标题充数着“超能力少年”“传统美式英雄出现”“正义的化身”之类夺人眼球的单词。 除此之外,报纸还有其他比较小的版面,也都是报道这些类似的新闻—— 比如有个因为下雪不用上学而折返回家的姑娘在路上接住了一名从高空坠落的婴儿,婴儿毫发无伤,而那姑娘也丝毫没有不适;比如一个老年人称,自己的短跑速度超越了当前奥运会冠军世界纪录保持者——配图是他站在一个跑到旁边,身上穿着小背心裤衩——强调一下,在这种冻死人的大雪天——俨然一副很有说服力的超级爷爷形象。 再比如有个男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力大无穷,可以将院子里的树连根拔起;“谁没事干会去拔院子里的树?”小胖一脸茫然。 茯神摇摇头。 “网上也都是差不多的调调,大家兴奋地不行,已经有脑洞开太大的人把这件事跟那绿色水晶联系到了一起——有人放出话说,是那块绿色水晶的能量影响了周围的人,让一些跟他接触的人拥有超能力。”小胖说,“我刚才在外面买报纸和食物的时候,好像很多人都在疯狂涌向那颗水晶……” 小胖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个汉堡,啃了一口,茯神愣了愣:“又吃?” “冬天热量消耗得快,” 小胖一遍嘟囔着,一边用手打开笔记本电脑,敲啊敲,又进入那个神经病云集的网站,似乎想要看看上面的人怎么说,而这个时候,整个聊天室又是禁言状态,那个名叫【MOONMAN】的管理员正在播放一段视频——就是今天早上那个少年击倒抢劫犯的视屏,视频完全高清,就像拍摄者本人就在现场,而且恰好手中拿着绝对专业的摄像设备在拍摄。 茯神他们耐着性子看,当视频播放到最后,画面突然停顿了下来——定格在了少年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帽子的那个动作上,此时,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鼠标,那个鼠标移动向那个少年的脖子,在上面打了个红圈。 茯神凑近了去看那个红圈里面是什么玩意,看了一会儿后,发现红圈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像是花体字字母“b”的符号…… 除了符号形状,无论是颜色、大小之类的各种状态来看,跟出现在“超级士兵”身上的“i”都完全不同。 关上视屏,茯神站了起来,在小胖莫名其妙的注视中,推着以诺切的轮椅就往外走—— “出去,单独来聊人生。” 小胖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俩。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两在争论着什么“关我屁事”“你还狡辩”“到底怎么回事”之类的话,房门被呯地一下关上,两人对话的声音消失在门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胖坐在床上,盯着面前电脑屏幕里争对那个少年身上的图腾热烈讨论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各种热烈的讨论中,那个叫“MOONMAN”的管理员发了一句—— 【MOONMAN:B=Berserker Rage=wolf=bear=Mad=Ki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l!】 小胖愣了愣,良久,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片刻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拉了拉衣服的袖子,就像是在试图藏住什么东西。 第二十九章 茯神和以诺切争到最后都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两人都放弃了挣扎,决定先到市中心看看那颗水晶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决定——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间,小胖正忙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茯神问:“有什么消息进展?” “我刚才看了下网络售票系统,在下午那些‘超能力少年’的事情曝光后,从各个州市开往华盛顿的车票瞬间销售一空,人们在疯狂的涌向这里……”小胖特无奈道,“这么冷的天,原本愿意出门走动的人就少之又少,这下好了,就好像他们全部都忘记了华盛顿现在还在下戒严属于需要撤离的城市——” “政府没有措施吗?”茯神问,如果说耍了点小伎俩让首都人民安心呆在原地别动那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人往这里赶是怎么想的? “暂时没看见。” 小胖摇摇头,看上去也挺迷茫的。 茯神蹙眉将手机拿了出来,准备打电话给玉城他们,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又被挂断了……没一会儿,玉城打了个短信来,告诉茯神他们这会儿正在华盛顿开会,关于那个水晶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暂时没发现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但是具体的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茯神:下午的新闻看了没?】 【玉城:看了,你以为我们正在为什么开会?突然超级士兵就满街跑了,你觉得合适吗?】 【茯神:和水晶有关系。】 【玉城:你那么肯定?没人能肯定真的有关系,军事基地的那些士兵可没接触过那个水晶。】 【茯神:但是他们接触过六号试验体,有人告诉我,那颗绿色水晶中央也有试验体的一部分在里面,如果是这样那就说的通了……我现在在赶过去的路上,你们下午最好也快点检测下水晶内部到底是什么构造,人们正在疯狂涌向华盛顿,这种病态的现象不得到控制以后会有大麻烦。】 【玉城:知道了,正逼着美帝政府下警戒线禁止人们继续往华盛顿跑凑热闹呢……等下,你又在华盛顿了?!!!!】 “……” 茯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玉城那一连串的感叹号,冷静地将手机锁上,不再理会接下来手机接二连三饱含愤怒的震动。 发完短信,茯神抬起头发现这时候小胖和以诺切也准备好了出门的行头,三人并肩出门,回到小旅馆大厅的时候,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先是感觉到一股寒风迎面吹来,紧接着便听见前台有一大堆人在闹,说房间的中央制暖压根不管用,如果不立刻修好,他们就要全款退房找别的地方住了……前台经理被围困住,苦着脸解释:并不是旅馆不愿意供暖,而是外面天气实在太冷,供暖设备的冷水管直接被冻爆了,备份供暖管道没跟上来,维修人员正在抓紧维修。 茯神轻吐出一股奶白色的雾,扭头看了眼温度记录仪,上面显示,外面的温度已经跌到零下三十二度——这两天的气温一直缓缓在下跌,根本没有哪一刻是回温过的。 “也不知道这低温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昨天给家里撩了个电话,我爹妈都被冻得回老家了——就一个南方城市,往年别的城市在过冬那里偶尔都要穿短袖的,现在也快接近零下了。”小胖嘟囔着,“全球性的冰冻,这怎么想也不正常啊?为啥政府都没个合理解释来着?” 茯神没说话,三人走出旅馆,此时外面大街上黑漆漆的,没多少行人,车倒是不少——这个时候上班族应该都下班了,所以那些车应该也是开往华盛顿市中心的,茯神他们没有车只能坐地铁,地铁站人山人海自然不用说,他们等了四五趟地铁才勉强挤上去:车上都是戴着围巾手套的年轻人居多,有男有女,他们一脸兴奋地讨论着关于之前的新闻还有那颗绿水晶,顺便幻想自己可能会得到什么超能力…… 除此之外,茯神发现还有一些小孩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满脸阴沉孤僻的样子——介于自己在学生时代多数情况下也是这副尊容,所以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孩子也会对“超能力”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至少对于他来说,当时他除了各种考试和参考书上画的知识重点,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是完全不关心的。 这样的人如果拥有了超能力又会去做些什么事呢? “小胖,你发现自己有了新的能力以后,第一件事想干嘛?”茯神问。 小胖似乎有点奇怪茯神干嘛问出这个问题,愣了愣后,笑了笑:“没想干嘛,就想给你看一眼——然后幻想下自己是不是可以去参加下奥运会拿个冠军?” ……这样啊。 还真是普通小孩的想法。 有了什么好东西,先跟小伙伴炫耀一下,然后再琢磨着能不能用这玩意做出点什么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相比起大人来说单薄或者说是幼稚得多的,低层次的金钱,名利,或者别的什么…… 不过换成成年人,可就不会这样了。 茯神漫不经心地想着,游神期间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他们就到了华盛顿市中心——他们都不用刻意去问那颗绿水晶到底在什么位置,下了地铁闭着眼睛跟随人流走,出了地铁站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之前在新闻里看到录制视频的那条街道。 这个时候的情况是,想要认出这条街道只能抬头往上看周围商店的招牌,想光看路面情况就认出这条街道完全是天真想法——因为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我们就像是一群挤在一起取暖的小鸡仔,”小胖笑嘻嘻地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搞得像新年倒数一样热闹。” 茯神看着他们走进某个街区后,屁股后面立刻出现了几辆警车,持枪的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拉起了警戒线——封路了。 还真的像新年倒数的时候才会干的事。 将身后晚一步就被拦在街道外面的人的抱怨声抛在身后,茯神他们稍稍加快了步伐,此时茯神他们的前方队伍也发生了一些些的混乱——大概是一伙儿年轻人正试图突破最后一道警戒线,然后靠近水晶! 美帝政府早在水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相当一部分的防暴警察在水晶周围守着,但是眼下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也有些棘手—— 毕竟此刻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暴徒,而是一群中二病上头的青少年,理论上来说,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对着他们第一个使用枪械,那可能会引来大麻烦的。 “嘿,放我们过去!” “那东西没危险!不是已经这么靠近了吗,也没见谁感受到辐射威胁了,你们流鼻血了吗?你们可是在这儿守了很久了——既然没有危险,那么给我们摸一摸又能怎么样呢?” “是是是,我们就摸一摸,保证不干别的!” “看新闻了吗?那些神奇的能力,我们也可以成为超级士兵——还是政府只愿意让超级士兵为自己所有?要我说,这可太自私了,伙计!” 前面的人群因为最前面的人后叫的声音开始被煽动情绪,原本还算安静排着队参观水晶的队伍突然往前动了一大截——有什么人在意识到那些防暴警察不敢对他们开枪后,开始推挤他们以及他们手中的盾牌,试图突破他们的防线—— “有本事冲我开枪啊!” 有人在叫嚣着,并且引来一阵哄笑。 涌动的人群中,茯神和小胖被人群冲散,茯神无奈摇摇头,推着以诺切来到街道稍微旁边的位置以免在推挤中受伤。当他重新站稳往,这才发现坐在轮椅上的小孩从头至尾一直显得很安静地将脑袋偏转至某个方向,认真地看着什么…… 茯神顺着以诺切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在他们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见那颗绿水晶的上端大部分——比视频中要壮观得多,整颗巨大的水晶像是从岩洞中卸下的山石错骨嶙峋,有一些边缘甚至看上去十分锋利,完全没有经过人工凿修的痕迹……它的存在将其周围原本存在的事物毁坏了大多数,其中包括原本种植在街道两旁的观赏性花冠植物,而那些植物似乎是吸收了一些特殊的能量,在如此严寒之下,不仅没有枯萎,鲜艳的花朵反而盛开了,风雪中迎风摇曳。 那几乎成为了这座城市最后的一点彩色。 黑夜之中,整颗水晶呈现深墨绿色,唯独有街边的灯光照射的一小部分是漂亮且通透的荧光绿—— 就好像那种名叫墨玉的东西一样的存在。 “怎么样?”茯神压低了身子凑到以诺切身边,“看见什么了没?周围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以诺切停顿了下,最终只是沉闷地说了句,“别让我逮住莉莉丝那个毒妇。” “……” 茯神从以诺切的这句话里得到了一些答案。 此时,当以诺切语落,那些拥挤的人群突然有人尖叫然后猛地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原来是前方有人推倒了防暴警察,那牢固的防线立刻出现了一个豁口! 人群利用那个豁口疯狂涌向绿色水晶,那豁口被扩大的同时,也有很多没来得及跟上的人被推倒在地上—— “嘿!当心!” “谁踩着我了!快把脚拿开!” “摸到水晶了吗?!有什么感觉?” 各种兴奋的叫嚷中夹杂着一些因为推挤受伤的人愤怒的咆哮,混乱之中茯神看见小胖逆流人群挤出来然后往他们这边靠近——那副样子看上去也是被挤惨了:“我他妈差点儿被挤瘦了!” 小胖抖着他的肥肉说。 茯神叹了口气。 “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挤进去看看?反正我刚才拼了老命挤进去看了眼,太暗了啥破玩艺都看不见——更别说脑袋了……阿神你要去看看吗?”小胖问,“以诺切小弟我看着,他就别去挤了,轮椅都被挤变形不可。” “不去了,”等小胖絮絮叨叨完,茯神这才不急不慢道,“已经看见了,里面确实有东西。” “啥?”小胖愣了愣,“啥?” “奥汀的脑袋。” “啊?” “那个六号试验体,”茯神淡淡道,“研究所遇见那位。” 小胖愣了愣,在反应过来茯神说的是什么之后,他微微瞪大眼脸上露出了个错愕的表情——当在场的三人全部陷入短暂的沉默,对比强烈的是,在他们身后那些喧闹的人群已经完全突破了最后的防线,疯狂地涌向了那一颗也许会为他们带来超能力的绿色源水晶…… 茯神他们回到小旅馆时,不出意外的制暖设备还没有修好,已经有一些人带着行李在大厅准备退房。 茯神他们乘坐电梯回到房间所在的那层楼,好在他们这层楼供暖暂时正常,当回到相对温暖的环境,茯神这才感觉到鼻子都快冻得失去嗅觉。 “奥汀的脑袋怎么会跑到水晶里去?”小胖掏出房卡,万分不解道,“他不是挺厉害的吗,这就被人分尸了?啧啧。” 以诺切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小胖一眼,跟在他后面的茯神警告似的拉扯了下他的头发。 茯神:“那天我们离开研究所之前奥汀受了重伤,所以——” “你连六号试验体的名字都知道。” 房间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茯神的话。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在房门被彻底打开后,他看见了床上坐着的玉城,以及站在窗边背着手往下看的赵恒,赵恒始终背对着他们没转过身来,玉城则冲茯神挥舞了下拳头:“走之前怎么说来着?” 茯神:“不来华盛顿。” 玉城:“还有呢?” 茯神笑了:“不靠近水晶。” “嗯,”玉城点点头,“现在咱们正在华盛顿高空进行一场美好的对话,首先第一个话题:水晶好看吗?” “不好看,”茯神走进来关上房门,“那么老大一墨玉状的东西从天而降,里面包着个试验体的脑袋,正在以强悍的方式毁灭太阳系的同时,没忘记向地面发射某种力量,将一部分人群变成超能力拥有者——” “什么脑袋?”赵恒终于转过身,看着茯神,“之前你在给玉城的短信里就一口咬定那些拥有不同符号的超能力小孩肯定和超级士兵一样和第六号试验体有关,现在又能一口气说出六号试验体的名字,那是保密内容。” 赵恒顿了顿,目光比之前看上去锐利得多:“你是什么人?” “现在才想起来怀疑这个?”茯神问。 “为时不晚。”赵恒淡淡道。 “楚墨白资助过的学生。” “他给了你多少钱,你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抢救出重要资料就为了还他一个清白?你又对他多重要,以至于让他什么都愿意告诉你……”赵恒声音低沉,“我不想说去世的人的闲话,但是他如果这么做了,就是泄密。” “不满意你可以把他拖出来鞭尸,我没意见。”茯神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但是那得在你利用完了我给的信息,把眼下迫在眉睫的各种谜团解决之后——来的路上没感觉到吗,外面零下多少度了?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出现大批量动物植物死亡,海面冰封,接下来就轮到人类……” 赵恒不说话了,他薄唇紧抿,露出个严肃的表情看着茯神——而后者也没有丝毫躲避地跟他对视,茯神知道,这个时候,赵恒正在心中挣扎着一些客观和主观上产生的矛盾—— 终于…… 只见前一秒表情还严肃的能杀人的男人情绪稍微软化,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你刚才说的,那个绿色水晶里有个脑袋是什么意思?” 房间中的气氛瞬间缓解,茯神紧绷的背部放松的同时,余光看见玉城同样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六号试验体的脑袋在那个绿色水晶里——因为某种原因,我猜测可能是通过水晶本身作为媒介,六号影响‘超级士兵’的能力被释放了出来,于是,另外一批‘超级少年’就这样被制造了出来。” 茯神语落,周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赵恒和玉城双双觉得对于“六号试验体的脑袋在水晶里”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而对于这件事,茯神一点没准备隐藏。 他不傻,如果要解决现在的问题,他必须依靠官方力量——他并不认为凭借一己之力有本事改变现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一切的信息告诉能够利用这些信息并将其价值达到最大化的人。 “这说不通,哥们,”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玉城收敛起惊讶,脸上难得看上去特别严肃,“你忘记了!当初那些士兵只要存活下来的,几乎全部变成了超级士兵——但是这些天,在完全戒严之前,近距离接触那水晶甚至触摸过它的人少说成千上万,结果超能力少年也就这么一点点,然后我再画个重点——都他妈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这是为什么?如果那些影响是有选择性的,那么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只是年龄?还有,既然都是六号试验体释放的能量在产生影响,卫为什么他们体现出来的符文符号完全不同?” 玉城说着比划了下脖子:“已经派人去查过了,新一批‘哈利波特’们全部都是'b‘类符号。” 茯神:“……这不是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吗,你以为我真什么都知道啊?” 玉城闻言一愣,随即冲茯神笔画了个“你牛逼我服气”的手势,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房间角落里,从头到尾都显得特别沉默的小胖突然哼了一声——这么一声成功将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他的身上,小胖似乎吓了一跳,一张脸憋得老红:“我能不能发表下意见?” “不能,”玉城说,“你谁啊?” 茯神:“跟我一起把那些资料抢救出来的人。” “喔,也就是说近距离接触过六号试验体,”玉城点点头,“体检了吗?” “他身上的是'i‘,这才是我最想不通的,”茯神说,“如果要经过完整的沾染病毒、解读过程符号才会是'i’,小胖的情况应该跟那些新诞生的超能力少年一样,那么在他身上出现的应该是'b‘——” “老子不管你是美国队长还是哈利波特,”玉城说,“一会儿跟我去登记身份,出现了这种能力的人都要登记,没看新闻公告啊,不去登记还满世界瞎跑什么?” 赵恒换了个坐姿:“啊城你闭嘴,听到你声音我脑仁疼——同学,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开始说了。” 玉城转过头不满地瞥了赵恒一眼,在他身后,小胖得到了许可,看上去终于来了点儿精神,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一边在某个搜索网址输入一系列的关键字,一边说—— “我之前在网络上得到了一些信息,有人提示到了一个关键词,刚开始我还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既然你们提到了跟‘奥汀’相关,那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小胖敲下回车,然后将电脑转向茯神他们—— “看,所有的解释都在这里!” 茯神微微眯起眼,赵恒、玉城和以诺切也凑过去看,四人同时沉默几秒,玉城说:“我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现在你就告诉我答案在百度百科里?……这位同学,请问你他妈是不是欠揍?” 小胖露出个惊恐的表情。 赵恒伸出手一把捂住玉城的嘴将他往后摁到床里,抓起枕头摁在他的脸上。 茯神将电脑拖过来,然后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奥丁”这个神话人物的词条,下面关于这个人物的信仰问题有着么一行字—— 【好武的北欧战士认为战争时如果能蒙奥丁庇佑,便能够得到一股拥有熊之精神、狼之勇猛的力量,成为培尔赛尔“Berserker rage”,即“狂战士”(berserker)或翻为“巴萨卡”)而在战场上所向披靡。】“'b‘图腾的来源,”小胖解释,“这是来源于对奥汀这个神的信仰造成的——而非奥汀本身的主动祝福,明白了吗?我的意思是,那些士兵是受到主动祝福的,所以身上出现的是’祝福符文‘,而那些后来出现的人,他们是自发的,天然形成的战士——某种共同的信仰,或者说是执念将他们集合到了一起,受到了水晶的影响后,他们成为了'berserker’!” “解释得通。”赵恒放开了捂在玉城脸上的枕头,推开一步用无起伏的声音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将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进化体人类。” “这算好事儿吗?”玉城从床上爬起来一脸迷茫,“毕竟光靠'i‘系士兵人数好像还是少了点,那些试验体又各个都是超级无敌变态——” 赵恒:“你还想派一群小孩拯救世界啊?” 玉城:“不行吗?世界也是他们的。” 赵恒不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玉城,于是不等赵恒动手,玉城默默地将枕头压回脸上,倒在了床上。 良久,只听见他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 “我等了二十三年也没等到霍格沃兹的猫头鹰,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凭借信仰称为超能力少年,结果我已经人老珠黄没有梦想不配成为奥汀的战士了,呜呜呜呜……不就是个试验体吗,还挑挑拣拣只要小鲜肉,嚣张什么!” …… 次日8:00am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室外温度零下33.5摄氏度这是一个普通的高档住宅小区。 虽然在时间上已经迎来了一天的清晨,然而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总让人有一种深夜并未过去的错觉,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吓人,剩下的只有屋外的风雪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的声音。 威廉太太起床后,照例准备到客厅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此时,她的丈夫还在床上安睡,而她的小女儿…… 坐在床边的威廉太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了昨天的报纸,那张被精心叠起来放好的报纸某个角落里有个大概占据了四分之一,里面的报道是那则少女在回家途中拯救了从二十多层高空坠下的婴儿双双毫发无伤的奇迹的一幕—— “黛安娜。”威廉太太看着报纸中女儿抱着婴儿木讷地看着镜头的模样,片刻,她将报纸贴近自己的胸口就像是想要拥抱照片中的少女,“希望新的能力能够给你带来一些活力,你的人生会变得更加美好的……” 良久。 威廉太太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了下床头的钟表意识到再不准备早餐家里人起床后都要挨饿肚子,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站了起来,双脚落地时,地板的微微冰凉让她打了个寒战—— “地暖都不管用了?这么冷的天气,再这样下去,也许比克就不用去公司改在家中工作了。” 嘟囔的自言自语声响起,紧接着走廊中响起了拖鞋走路时发出的倾向——随即,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客厅被昏暗的灯光照亮一小部分。 昏暗的光线中,威廉太太被趴在鱼缸前沙发上的某个轻微蠕动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意识到,那一抹背对着她的背影只不过是她穿着睡裙的小女儿——脚上的卡通毛绒拖鞋就是最好的证明。 “黛安娜?我亲爱的,你今天那么早就醒来了?学校还没通知恢复上课,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的——亲爱的,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威廉太太逐步靠近。 突然,她听见从鱼缸里传来金鱼跳跃时发出的水声。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她看见趴在鱼缸边的少女转过头来,昏暗的灯光下也不难看见此时她胸口有一片湿水后的痕迹,而少女仿佛对它浑然不觉——威廉太太微微蹙眉,虽然出现了那神奇的力量后女儿就不再畏惧严寒,但是这种天气她还是会担心她湿水着凉,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提醒女儿赶快去把衣服烘干,当她的视线微微上移,紧接着看见的一幕让她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少女紧紧闭拢的苍白的唇角边,有一个薄薄的淡红色薄膜露在外面,目光注视下,那薄膜拍动了下,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进行最后垂死的挣扎—— 少女的喉咙动了动,“咔嚓”一声咀嚼声后,那鱼尾终于停止了拍动……苍白的唇动了动,它被吸入,消失在了威廉太太的视线当中。 少女露出了个威廉太太熟悉的笑容:“早安,妈妈,早餐做好了吗,我想吃牛排可以吗?” 第三十章 地球进入永夜状态的第一日,天空出现金色军队,全球温度骤降,南半球结束夏季,提前进入冬季;地球进入永夜状态的第二日,美国首都、政治中心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出现神秘绿水晶,政府宣布超级士兵的存在,不同时该地区气温跌到零下二十八摄氏度;地球进入永夜状态的第三日,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室外温度为零下三十一摄氏度。 各地陆续出现人类耐不住严寒死亡现象——发达国家多为流浪者;而部分处于热带、亚热带非发达国家死亡人数呈现倍赠,据统计,当时每个国家死亡人数上万,而这些国家特有的珍稀动植物正在逐个步向灭绝,短短三天内,全球死亡人数高达数十万,濒危动植物灭绝种类高达四位数—— 有科学家称:这仅仅只是开始。黎明若不降临,人类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这种说法很快便被否定,官方认为人类文明发展历史已久,历史上也经历过许多重大灾难,现代科技的发达必定也会让人类再次度过此次难关;地球进入永夜状态第四日,华盛顿哥伦布特区室外温度为零下三十三摄氏度,政府开放流浪者休息点,提供热饮以及食物。 众多热带国家中,死亡人数增至十五万人的泰王国皇室首先向周围国家申请救援。 同一天,于美国华盛顿发生首例非正规士兵的特殊能力者,当天下午,特殊能力者陆续出现,其拥有群体集中于青少年年龄段,而因为受到了这类新闻的影响,当日下午大批人流涌向华盛顿市中心绿色水晶,场面一时失去控制—— …… 地球进入永夜状态的第五日。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从所谓的早上起大雪就开始下个没停。 茯神起来睁开眼睛看见在屋子里穿这件薄衬衫晃来晃去的小胖,再看看面瘫这个脸坐在轮椅上全副武装连口罩都没忘记的以诺切,他将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一层的制暖设备也坏了?” “现在外面零下三十五度了,水管又被冻爆了几根,这种老旧的制暖设备早就该换了啊,”小胖在床边坐下来,“刚才我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听见大堂经理抱怨,之前更早的时候又有一批客人要求退房,加上昨天的这旅馆并不剩多少人了,他们正在考虑关闭营业算了……” 小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新闻,里面报告了全球各个地区现在的情况——准确地说就是在列数据比较谁更惨一点而已,从数据上来看,如果温度继续持续下跌,那么黑色皮肤人种可能将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对于华盛顿这边,无非是宣布城市即将迎来百年内最高等级冰冻预警,城市公交停运,部分主干道因大雪封路。 同时,政府有可能在今天展开绿色水晶移除计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政府呼吁市民呆在家中尽量减少外出,同时适当运动保存热量。 茯神打了个呵欠,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国内呢?” “边缘地区有点惨,本来他们冬天晚上就冷,现在这么一闹有一段时间的温度直接跌破零下五十度了,堪比小南极,好像是冻死了一批人,但是因为那边防寒本来也做得比较重视,所以在头两天后伤亡人数开始减缓和其他地区差不多,现在全国冻死的人总数暂时没超过两万……” “这么多?” “你想想咱们国家一共多少人再说这话,你让已经挂了二十万人的泰国怎么活?” 茯神想了想,然后不说话了。 “国内大清早给泰国送了一大堆的药,看样子又准备再给印度地区送点啥——照我说这天气飞机都飞不动了还折腾啥啊,有这心思不如想办法来条船把咱们一锅端走回国,我他妈现在后悔死了当初没走,这要是世界末日了,我就算成了冰雕也想做哈尔滨牌的啊!” “冰雕?你穿着衬衫说这话,”茯神吸了吸鼻子,“真的蛮讨人嫌的。” 小胖一愣,随即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会被冻死的那一类人,挠了挠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中,以诺切关上了今天的报纸:“今天没有报道那些新的战士的新闻,当然明天也不会有,因为报纸暂时停刊了。” 茯神显得有些莫名地看了以诺切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上去多那些“berserkerrage”特别关心一些——而且是充满了不安的关心。 不是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所以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失去控制?——那也说不通,毕竟最近失去控制的东西可是太多了。 茯神坐在床上,有点被六号这种疑神疑鬼的情绪影响,正考虑今天要不要继续深入去探索下新出现的”b”类特殊能力者的来龙去脉,这个时候酒店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像是爱斯基摩人的玉城走进来,摘下脸上的口罩长叹了一口气:“外面真的好冷啊。” 茯神看了眼外面在下的大雪:“这么早过来有事?” “还早啊?我本来一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到了,早上车的水箱都结冰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启动——结果开到一半又他妈熄火,下车一看居然又冻上了,把我们给气的,最后徒步走了十几米找了个地铁站坐地铁过来的。” “我的重点是,有什么事?”茯神被跑题跑得颇为无奈。 玉城打了个响指:“昨天拿着小胖同志的百度百科回去开了个会,组织上果然对于'b‘类自主生产的这些小孩并不太放心,全体心地善良只做打击抢劫犯做美国英雄这种梦想只存在于童话里,如果他们中间出现一些人变成抢劫犯那种,那就麻烦大了,跑得快跳得高蚱蜢似的,谁捉得住啊——所以呢,今天早上开始我们就在准备把那个绿水晶炸掉!而且在同时炸掉绿水晶防止更多的不可控制超能力少年出现之前,我们没忘记已经出现的这一批:政府决定对他们招安。” “招安?” “正义的进入军队接受正规培训顺便享受高福利高待遇;可能会有坏心眼的那些则也提前集中管教起来,总之,不能放他们满街乱跑。” “那你还不赶紧去,”茯神莫名道,“跑来这干嘛来了?” 玉城嘿嘿笑了起来:“你觉得就这样登门造访问‘同学你有超能力吗’然后得到诚实回答的几率是多少啊——更何况昨天还有一大堆孩子跑去摸了那水晶,今天搞不好又有一批新的'b‘系战士出现……我们调查了下,昨天位于市中心某个寄宿高中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强行偷跑去摸了那水晶。” “然后?” “你觉得他们肯承认自己昨天违反过校规的几率又是多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早上开会的时候,有个政府高层说咱们需要个人深入调查——而要进入校园深入调查,目前看来只能拜托那些老师,但是老师这个身份傻子都知道和学生是反义词——” “才不是。” “你读书时候把老师当闺蜜么?” “……”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我一拍脑门:要个屁老师,高中生什么的,我们这就有两个啊!其中一个还是可靠的'i‘系中央处理器系统……于是我就站在了这里。” 茯神:“什么?” “车在楼下等了,你赶紧起来洗漱今天给你们解决入学手续;晚点老赵会发个花名册,我把它打印出来,你拿着花名册,一个个深入调查,出现一点异状的你就在花名册上打个勾勾,没有的你就打叉叉——” “我怎么看的出来?他们干了什么干嘛要告诉我个新生啊!” “所以才需要小胖,小胖进去以后露两手给他们看看,普通人会崇拜你,不普通的人会把你纳入‘同类’范畴……我现在巴不得他们按照一贯的美帝少年行为准则迫不及待地组建了个‘超人聚乐部’,到时候就拔萝卜带根——” 茯神:“……” 小胖:“……” 茯神:“我怎么觉得这项活动有危险?” 小胖:“我怎么觉得这项活动有危险?” 玉城:“不危险,给你们安排了保镖的。” 于是大概在一个小时后,洗簌完毕的茯神和小胖分别穿上了玉城说的那家中学的校服……酒红色的西式制服,说不上多好看但是也不难看就对了——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两人跟着玉城下楼又准备开始他们的高中生生涯。 下楼的时候玉城说先带他们去见他们的保镖,茯神原本对这个说法并不太在意,直到下了楼,他先是看见大堂经理正用崇拜又畏惧的眼神看着门口,茯神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便懒洋洋地靠在旅馆门口抽烟的红发男人——在所有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情况下,他里面穿着紧身黑色背心,外面套了件单薄的军绿色夹克,寒风吹来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在他的眼下,有一处小小的“i”型符文标志。 只要这两天有读书看报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标志代表着最新诞生的新进化人类,最强的战士,超级士兵。 似乎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狼转过头来,微微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瞳眸,轻描淡写似的瞥了走在最后的茯神一眼,顿了顿道:“慢死了。” 茯神这才注意到在男人脚边已经有了五六个烟头——这大概还不包括被风吹飞的。 茯神沉默了下:“保镖就是他?” 玉城:“啊,前天到华盛顿整个超级士兵小队都被派出去做水晶的采样收集和地下调查任务了,就剩这么个老大闲在总部无所事事——今天突然有了任务,能够用的人似乎也只有他。” 把这么个本身就让人觉得危险的家伙放在身边,那我宁愿不要保镖。 正这样腹诽着,茯神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便听见从头到尾一直话挺少的以诺切突然道:“我不同意。” 玉城:“……啥?啥?” 以诺切:“那人不是好人,你把茯神交给他就是羊入虎口——” 玉城:“你什么时候对你哥直呼大名了?” 以诺切:“在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的时候。” 玉城莫名其妙被瞬间赵恒乘以十倍效果上身的以诺切糊了一脸,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站在最后的茯神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以诺切那张紧绷的笑脸,冲着玉城勉强一个假笑:“起床气,起床气,别理他,小孩么。” 以诺切微微蹙眉,将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抓下来,这时候趁着玉城走上前跟狼说话,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少年说:“上一次见面他还冲着你的背射了一箭,这种人你信任他?” “我有得选择吗?没听见玉城说总部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了?——他不上谁上?你要不要试试?” “我试就我试。” “武器丢了乌鸦没了身体不知下落脑袋还在市中心等着被爆破,你试什么试,你现在就一普通小孩,而且还是行动不方便那种,想要试试,你倒是先自我进化下。”茯神冷冷道。 以诺切抬起头阴郁地看了茯神一眼:“那些超级士兵在怎么说都是我创造出来的,你觉得如果我想,我会不比他们强大?”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荒谬。” “我可以进化,”以诺切微微眯起眼,“到手机后i你别后悔。” “我后悔什么?”茯神莫名其妙,“有空在这嫌弃别人你还不如赶紧想办法去把自己的脑袋拿回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搞丢了身体才让莉莉丝他们有机可趁折腾出这后续一堆的麻烦事——如果你想强大就能够强大起来,我不知道你在保存什么鬼实力。” 伴随着茯神的说话,以诺切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只是说到最后茯神突然闭上了嘴,两人相互瞪视一会儿,茯神突然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间,嘟囔道:“抱歉。” “道什么歉。”以诺切不领情地反问,“不是很理直气壮的吗?” 一句话成功重新点燃想要息事宁人的茯神的怒火。 “这些跟你没关系吗?”茯神微微瞪大眼,“自从你睁开眼睛,什么破事都来了——你跟莉莉丝它们都还是试验体,哪来的苦大仇深搞出这么多戏码,还把人类牵扯进来给你陪葬?这才五天时间全球死了上百万人,他们活该白白被冻死吗?!” “我说了他们活该吗?”以诺切摘下手套,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这话你憋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说出口了是吧?怎么,觉得我没用?别忘记了,为了救以诺切把那些试验体从地下释放出来的人是你,我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造成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因为要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而已。” “是吗?那伤了以诺切的人又是谁?” “这小孩自己要跑到你面前来替你挡枪,怪我?” “所以你觉得如果当初是我被你莫名其妙的杀掉就没什么问题了对吧?” “什么莫名其妙,你明明就是——” 像是说到了什么重点,以诺切猛地刹住了车,他闭上嘴,脸上的不耐烦并没有减弱—— “我明明就是什么?”茯神蹙眉。 以诺切却不说话了,他阴沉下脸:“你要去跟那个蝼蚁搅在一起就去好了。” “我做什么不需要经过你的批准。” “楚博士,上帝创造你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人类还需要有情商这个东西。” “我们创造你的时候可没忘记,但是也没给你往里面加……”茯神嘲讽地勾了勾唇,“所以你凭什么说我?” “……” 周围的气氛跌至了低谷——茯神不说话,以诺切也抿起了薄唇:此时此刻坐在轮椅中的小孩微微扬起尖细的下颚看着茯神,眼中的轻蔑以及不屑让茯神轻易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坐在承重柱上的六号试验体用高高在上的神态俯视他的一瞬间。 令人尤其不快。 于是当玉城回过头来招呼茯神上车时,这才发现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他转头跟狼说话之前完全不同—— “干嘛,吵架啦?” “没有,”茯神主动坐到了副驾驶座,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被小胖安置在后排的以诺切——此时后者正垂着眼看着窗外,脸上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茯神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只是把话说开了而已。” ……和个七岁的小孩能有什么“把话说开”这么高级的对话模式啊?玉城简直莫名其妙。 “兄弟没有隔夜仇啊,”玉城说,“有什么不能相互谅解下吗?” 茯神忍不住又去看以诺切,然后发现后者看上去无动于衷,耳聋了似的……茯神顿时胸闷,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不孝子:当初塑造六号性格的时候肯定程序出了错。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不一定,我就是读高中的时候跟我的亲弟打了一架,”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发动了车子,发动机声中他慢吞吞道,“然后老死不相忘来了。” “……”虽然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往事未免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的,茯神还是问,“为什么?” 狼从喉咙里低沉地哼笑了声,转过头用余光漫不经心地瞥了身边的少年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抢女人。” “……” “安全带,系上。” 当茯神转头去系安全带时,驾驶座上的人已经一脚踩下油门,车轮子在铺满了的雪花的道路上打了个滑飞出去,等茯神扣好安全带回过头,这才发现驾驶员自己都没系安全带这个东西。 车开的很快,茯神觉得大雪天把车这么开的大概都是疯子——二十分钟不到车就被开到茯神他们要去的学校门口,狼下车,甩上车门后就直接消失在了风雪中。茯神重新戴好防寒工具,看着从后座绕上来坐上驾驶座的玉城:“狼呢?” “找地方猫起来了,总不能大摇大摆的跟在你们后面保镖,那谁还敢跟你们说话?”玉城催促,“以诺切小弟我带去总部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茯神“哦”地应了声推开门下车,在地上站稳时他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看着踪迹,他回过头,却发现后座唯一的人此时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脸冷漠地将脑袋撇向另外一边,看着窗外的降雪。 “……” 茯神整理了下围巾,转身走向早就等待在那里已久的校园工作人员。 …… 入学过程过于顺利,虽然那些学生对于这个时候还有人转学来学校的事情觉得很奇怪,但是好在也没有人质疑什么,大概是一个小时后,茯神和小胖安稳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翻开自己的课本。 物理课。 老师在上面讲牛顿定律。 茯神还觉得挺滑稽:外面都快世界末日了,地球磁场变化,这时候牛顿定律还能适用? 越想越无聊,茯神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试图从周围的同学身上找到一些标记之类的东西赶快完成任务离开学校,但是看来看去似乎也没看到什么不同,期间目光和同样在东张西望的小胖对视上,然后两人双双露出个尴尬的表情:什么也没找到。 真的还会有一批“berserker”少年出现吗? 正当茯神心中稍起疑虑,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那声声响将原本昏昏欲睡的课堂惊醒,众人纷纷抬起头去看门口,讲台的老师也暂时停止了讲课转过身去,在看见门外站着的,身穿制服低着头的少女时,他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黛安娜?” 此时茯神正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姑娘——她大概是一路淋着雪走来的,校园里足够的暖气将她身上的雪都融化了,深红色的西装外套肩膀位置是一片湿漉漉的斑驳;头发也因为融雪变得一缕缕湿润的;她低着头,从茯神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鲜红的唇,还有过于苍白的皮肤。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人最在意的。 最让人在意的是,在这么冷的天气,所有的学生都不再规定穿制服裙子而换上了长袖长裤,这个黛安娜,却还是穿着裙子,露出两条腿。 老师让她赶快回到座位上,她点点头,没说话,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匆匆走向茯神身后的某个空位…… “没想到真个家伙居然来上课了,之前不是一直不肯来学校的吗?结果昨天上了报纸以后,整个人都嚣张得不行啊,连学校也肯来了。”坐在茯神旁边那个名叫琼的男生转过身看了在位置上坐下的黛安娜一眼,凑近了茯神说,“看看,你身后坐了个昨天上报纸的名人——让我想想报纸上怎么说的,超能力少女?哦吼,哈哈哈哈哈……嘿,安娜,你来是来接受我们的膜拜的吗?真抱歉现在不立刻向你下跪啊——” 那个男生的话引起了周围一圈人的笑声哄笑。 老师不得不停下讲课让他们安静,但是仅仅是在他们安静下来后就继续讲课了——似乎对于这种现象见惯不惯。 茯神跟小胖交换了一个对视,然后回头看了眼,随即他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姑娘确实是昨天报纸上出现过的:就双手接住了从高空掉落的婴儿的那个。 此时此刻,她因为琼的嘲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双手抓在脏兮兮的校服裙子上,浑身紧绷的样子。 “就算拥有了特殊的能力,也还是这样,那些能力怎么就给了这么个没用又恶心的东西?”琼微微蹙眉,用毫不收敛的音量说,“真恶心,休学不要来学校了啊!” 琼话语刚落,黛安娜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在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她苍白的面颊上染起不自然的粉红,然后飞快地低下了头。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说黛安娜果然喜欢琼,琼露出个厌恶的表情。 “她不住校?”茯神问。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个宿舍,所以她一直是走读,最后干脆就不来学校了。”琼说,“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又跑来了,难道以为自己是感染者就能够被大家喜欢吗?” “感染者?” “是啊,”琼咧嘴笑了笑,“是不是很酷,对于那些被赐予能力的幸运家伙,我们给他们取得新名字——实不相瞒,昨天我也去摸了那水晶,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我听说今天早上已经有几个高年级没穿棉袄就来上课了。” 无论是ing还是berserker,都是不畏惧严寒的。 这些学生倒是很快的抓住了特点。 此时茯神周围的人还在对黛安娜进行各种嘲弄——每个学校每个班级都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无论如何或者说可能是毫无理由就成为不受欢迎的那种人,这种人要么就是学习特别好要么就是学习特别差,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会在周围同龄人各种不友善的刻薄下,变得越发的沉默。 楚墨白同样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刚开始当作为年级代表发言时面对下面有人故意发出的嘲弄声他是有些迷茫,但是他很快的就意识到自己不必和那些垃圾过多计较,只是专注于手上的事……最后,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直接跳级并进入了那些嘲笑他的人不可能进入的大学,脱离了那种糟糕的环境。 大概恰巧是经历过这种事并且知道解决的办法并不在别人身上,所以相比较起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满脸急迫想要主持正义的小胖,茯神对于这种欺凌现象也显得有些反应迟钝,只是在瞥了一眼明显是作为闹事男生的“头儿”琼并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在上课小声点”后,重新将视线放在了讲台上。 接下来那些男生确实有所收敛,最多就是做点将纸团扔到黛安娜的头上这种幼稚又不痛不痒的事。 ——但是很快的,黛安娜看琼的那一眼还是给她惹了大麻烦。 下课铃响,老师离开,大批女生围绕过来,她们做出的事情要比那些男生过分得多,其中一个将手中的水壶打开把水倒在了黛安娜的头上,她们发出尖锐的笑声,那个倒水的女生用刻薄的语气说—— “为什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狼狈呢?黛安娜——就你这副模样你凭什么还来学校,为了琼?喔,说得好像那家伙会多看你一眼似的……” 水噼里啪啦地从黛安娜的头上滴落,将她原本就还未干的制服弄得更湿了些……茯神坐在座位上,瞥了一眼坐在座位上没动的那个男生,目光闪烁了下,突然勾起唇角问:“不去阻止一下吗?” 琼没说话,只是将上一节课的课本塞回了桌子里,然后把下一堂课的课本拿了出来,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教室。 身后的女生还在闹。 ……这些孩子真的胆大,无论本身性格怎么样,那都是berserker啊。 茯神叹了口气,正想要站起身——而就在琼刚刚离开教室的一瞬间,突然,被女生们包围着呆坐在中间的黛安娜动了,她抬起手,一把扣住了手中握着水壶的那个姑娘的手,当对方因为她的这个举动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开始放声尖叫时—— 紧接着茯神第二次亲眼目睹了berserker士兵的力量,比如,一个本身身材瘦弱的姑娘,能够轻易将比她高比她壮得多的对手一把拎起,然后从教室的这一头扔到那一头。 那个前一秒还在嚣张地嘲笑着欺凌对象的姑娘打横着飞了出去,撞到了讲台上发出“咚”第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人便瘫软下去。 茯神和小胖同时站起! 黛安娜似乎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发出一声从喉咙深处的低低咆哮,然后伸手推开了周围因为震惊尖叫不已的人群,低着头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小胖!” 茯神叫了一声,后者应了声后追着黛安娜跑了出去,茯神则来到讲台前面,在那名失去知觉的女生面前蹲下—— 还好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当其他的女生哭着去找老师,并围上来商量着该怎么办时,没人注意到最先赶到的少年此时已经退出了人群,他走出教室,看了看四周美人,这才将手机掏出来,选中收件人玉城—— 【乐茯神:berserker战士情绪不稳定情况下可能会做出出乎自己预料的伤人举动,此点待确认,但是目前来看,你们决定将他们统一管理起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玉城:这么就出事了?】 【茯神:是第一批b类战士。】 【玉城:有没有突出特征?】 茯神看着玉城的短信,犹豫了下,良久后打下一行字—— 【茯神:校园欺凌现象受害者。】 第三十一章 【玉城:所以这是弱小者得到力量咸鱼翻身的套路吗?】 【茯神:不确定,而且也没有翻身。】 【玉城:你可以去试图问问那个学校是不是还有其他的berserker,然后调查他们的共同点。】 【茯神:知道了。】 【茯神:这些小孩管berserker叫“感染者”。】 【茯神:你那边进度怎么样?】 【玉城:刚拿到绿色水晶的调查报告资料,除了暴露在地面的体积之外,地下也有大概十米深的部分……直接爆破怕影响到周围的基础建筑,所以目前来说大概是先把暴露在地面的清理掉,也许可以缓解现在面临的危机加深的速度……十二点开始,到时候你那边应该也能听得到动静,毕竟不算很远。】 【茯神:怎么清理?】 【玉城:TNT,定向爆破。】 【茯神:……】 【玉城:怎么?】 【茯神:没什么,以诺切呢?】 【玉城:在我旁边,正好刚才他也在问我你那边怎么样了,兄弟俩果然心有灵犀!我就说没有隔夜仇的啊,要打个招呼吗?】 【茯神:免了,午餐时间,我去餐厅看看。】 仿佛是再怕对面继续劝说些什么,茯神有些鸵鸟行为的将手机揣进口袋,抬起头便远远地看见了满脸担忧地向他这边走过来的小胖,茯神招了招手,他好像也没有看见,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模样。 少年叹了口气,只好主动走到小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前面突然冒出个人后者显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一大步,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他才松了口气的样子:“你不要突然冒出来……吓死了人!” “叫了你好多声了,”茯神将手塞进口袋里,“那个黛安娜怎么样了?” “躲进女厕所,然后被一个老师叫出来拎去训话了,无论如何出手伤人总是不对的——而且我看得出这些大人已经对学生身上出现的这种能力产生了抵触和恐惧的心理,啧,这些大人还真是……” “这种心理没错啊。” “什么?”小胖一愣。 “面对未知的、不可控制的强大力量,产生畏惧之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berserker和你们这些ing并不相同,硬要比喻的话,你们相当于神赐的军队,真正的战士——这些berserker是什么?野地生长起来的杂兵,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拥有力量也没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否可以控制……从而对他们拥有了警备之心难道不对吗?” “可是政府派我们来不就是在完成这件事吗,说明这些儿人还是可以控制利用的吧,说不定以后也可以变得和'i”系士兵一样有大用途……阿神,你这么着急下定论不太好吧?” “……” 小胖语落,突然看见走在他前面的茯神停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他猛地闭上了嘴,然而此时为时已晚,茯神已经转过身来:“小胖,你为什么一直在替berserker说话?” “什、什么?” “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你大概不知道你从一些特征体现上来说和ing士兵并不相同,反而跟berserker的特征相吻合——力量的继承方面,能量的摄取方面……再跟你确认一遍,你确定自己是ing而不是一个berserker吗?” 在茯神的问话中,小胖突然憋红了脸,他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茯神,仿佛听见他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疯话——胖子那双小眼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良久才憋出一句:“当、当然不是!你在说什么!我身上的符文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疑惑?!” 小胖吼完,突然发现周围有些安静,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走廊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了过来——好在小胖嚷嚷的是中文没人听得懂……而从头到尾,作为被他吼的对象,茯神始终一脸淡定,那双黑色的眼以令人不安的方式在小胖的脸上转了一圈,顿了顿后淡淡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不是就不是,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小胖脸上的血色稍稍降下去了一些:“因为你的表现给人觉得berserker是很不好的存在,所以下意识的对于两种超级士兵的看法就被你带偏了……” “喔。” “berserker们在怎么说都是我们的同龄人,我倒是觉得没必要这样——” 然而这世界上能够徒手把自己的同学直接扔飞出几米远直接摔晕的高中生大概只会出现在漫画里,而且说不定还是反派角色……茯神在心中嘟囔了声,却并没有说出口用来反驳小胖:毕竟他内在还是个成年人,高中时代除了读书也没有好好享受过校园生活和同学友谊,所以……如果小胖这样的表现是人之常情呢? 唔。 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楚墨白是习惯性地表现沉默且接受度极大,他就是这么一个随意的人。 “后来黛安娜去哪了?” “餐厅啊,被训话完毕后,离开教职员工办公室就迫不及待的跑到餐厅去了,就好像肚子有多饿似的……啊啊,说到这个,我也饿的不行了,你说午餐会有肉给我们吃吗?” “肉肯定有,但是像你那样只有三分熟都不到的血淋淋的牛排还是免了吧。” 茯神和小胖对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餐厅,一脚迈入餐厅时,茯神掏出蓝宝石项链看了一眼,上面显示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距离绿色水晶被摧毁大约还有半个小时。 “你说午餐会有肉给我们吃吗?”走在前面的小胖依然是满脸期待。 “一样的问题问过一遍就可以了。”俯身无奈道,“而且我也不知道答案啊。” 此时学生餐厅里挤满了人,茯神看了一眼,然后一眼就从那些普通的学生里分辨出了几个所谓的“感染者”,倒不是他的观察力有多敏锐,只是他们面前堆积如山的食物让人想不注意到也很难。 放眼望去,茯神几乎是有那么一瞬间立刻放弃了“也许berserker都是某些特定弱势群体”的想法,因为他们中间有的看上去是自信满满的学霸,有的看上去是土豪嚷嚷着请所有的朋友吃饭,还有的看上去压根就是整个朋友圈子里的核“核心”…… 当然也不排斥有几个跟黛安娜感觉很相似的人。 所以,berserker的产生并没有特定人群? 茯神疑惑地四处看了看,随即他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黛安娜,在她面前放着五个面包以及一大盘意大利面、薯条、饮料,食物可以说是堆积如山,这会儿她依然低着头,头发挡住她的脸,正飞快地将面塞入口中……番茄汁滴落在她的衣领上她也浑然不觉—— 在她的不远处,她的同班同学们正一边看着她一边议论纷纷,有一份男生拿起叉子故意模仿她吃东西的夸张动作引起了一阵傻笑,而琼坐在他们中间,意外没有加入到那个热闹的嘲笑队伍中,只是面无表情地安静吃自己餐盘里的食物。 “这学校的感染者很多啊,”小胖也在张望了一圈后说,“至少目前的可疑人员我数出十几个,这才只是在餐厅而已……难道是因为靠近绿水晶的缘故?” “不知道。”茯神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小胖往自己的餐盘里放第三个面包。 “干嘛?”仿佛注意到了茯神异样的目光,小胖将第四个面包放进餐盘后,停止了取食动作,“大概是拥有了新构造身体后能量消耗也比较快,我最近很容易饿——而且,我本来就胖,以前也要吃三个面包才饱的!我敢打赌,就那个超级士兵,喏,就我们那个保镖,他说不定一顿饭能吞下一头牛!” “……ing系列的超级士兵并不用进食。” 小胖一愣。 “他们的身体经过植物化后将光合作用的能力保存了下来,所以只需要进行光照就能保持活力——不仅如此,在此之前,他们还会把胃部的食物排除干净,现在胃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多余的身体器官而已。” 小胖微微瞪大眼,露出了一丝丝不安:“那我是——” “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想吃就吃就好了,你看以诺切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是他也没有成功进化成ing,所以,怪事多了去了。” “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你还能一样就不用吃饭了么?” 茯神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有没有安抚到小胖,不过从他紧皱的眉毛告诉茯神,这话似乎没多大作用。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餐桌坐下来,茯神正想掏出项链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发现他多面墙上就挂着个钟—— 十一点五十分。 距离水晶爆破还有十分钟。 这时候,一群女生从餐厅外走进来——茯神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是之前围绕在黛安娜周围对她进行语言羞辱的人,这会儿她们像是刚从之前黛安娜作出的伤人举动阴影中走出来,有说有笑的相互推打嬉闹着……她们经过黛安娜的餐桌边时,坐在餐桌上的姑娘紧张地抓起了一个面包塞进嘴里试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那些人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头也没有回。 当茯神以为这些姑娘们终于从同伴受伤的事中得到了教训,事实证明他还想再一次的高估了这些人的智商—— 在领取了食物之后,那些姑娘转过身没有犹豫就往黛安娜那边去了,为首的那个女生大概是跟被扔出去受伤的那个关系最好的,之前在教室里,黛安娜脑袋上被浇水时,她笑得最大声,还发出浮夸刺耳的尖叫—— 此时,在茯神的注视下,她带着那群姑娘们来到黛安娜的面前,站稳了,然后以谁都没有料到的速度,直接将餐盘里整整一盘意大利面扣在了那个姑娘的头上! 原本还算热闹的餐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黛安娜低着头,良久,她这才抬起颤抖的手,抓住头发上的一团面,拽了下来——蕃茄汁从她的手指缝流出,和那苍白的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你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黛安娜,这可不是老师说你两句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怜的雪莉,她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并且说自己全身都痛……” 那个女生重重将盘子摔在黛安娜的面前,里面的汁水飞溅出来,溅到黛安娜脸上,她轻微颤抖了下。 “你这个怪物!”那个女生嗓音尖锐,其中透露着愤怒与尖刻,“成为感染者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出手伤人了,你以为大家都应该害怕你,对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狠狠地抓住了黛安娜的头发将她往后拖——后者一个猝不及防被她拖倒在地,“哐”的一声巨响连人带着餐盘后仰翻到,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像是摔疼了似的蜷缩起来! “怪物!” 那个女生一脚狠狠的踩在了她的小腹上。 “怪物!” 另外一个女生也将餐盘的食物倒在了她掀起的裙子下暴露出的白花花的大腿上。 “怪物!” “怪物!” “恶心的怪物!”“伤人者!”“不应该存在!滚回家里!” 周围的声音开始变的越来越大,奇怪的是并没有哪个人试图去对这个女生伸出援手,茯神看了看周围,其他同样身为“感染者”的人多数人目光中是麻木与冷漠,就像好此时此刻,周围的人在鼓掌、尖叫着的词汇不是在针对他们只是在说黛安娜而已…… 琼站了起来,却被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生重新拉着坐回了座位上。 只有茯神身边的小胖面色苍白的站了起来……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只放生在一瞬间——当墙壁上的钟分钟时针秒针同时在十二点处重叠,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礼钟撞击发出的“铛”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从餐厅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绿色的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亮起,将已经连续几日暗无天日的天空照得犹如白昼,那光芒迅速的扩散,茯神只来得及大叫一声“趴下”,但是此时餐厅的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当那光扩散,强大的冲击波将餐厅的玻璃冲得粉碎,狂风呼啸而入,茯神趴在地上,耳边再一次听见了那次在军事基地的空地上听见的—— 兵戈相撞、万马奔腾的声音。 他微微瞪大了眼,然而还没等他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绿色的光已经迅速消失,在混乱的尖叫声中,他爬起来,看了看四周掏出手机正想立刻打电话问玉城什么情况——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粗喘。 类似于野兽低低的咆哮,带着气管喘息的声音,粗哑、低沉,且充满了危险! 而此时原本躲在桌子下的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他们茫然而惊恐的四处张望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人说要去找老师,有些人则急着离开餐厅,一片混乱之中,他们突然听见角落里有个男生的声音叫了声“黛安娜!”,随即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惊恐的女性尖叫声响起—— 只见原本还仿佛不堪一击地蜷缩在地上的少女瞬间以一种绝非正常人类的速度爬起来,茯神听见的那类似野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声音就是从她的口中发出,她弓起背,然后一个飞扑将那个之前欺负她的女生扑倒在地,当后者发出尖叫并拼命扭打挣扎,黛安娜却仿佛释放出了无限的力量,她牢牢的将那个女生摁在地上,然后低下头,对准她暴露在自己眼前的脖子,一口咬下—— 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的众人只听见了一声皮肉撕扯发出的闷响! 那女生的尖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鲜血从动脉血管中喷溅而出的声音,血喷溅到黛安娜的脸上,与她身上的番茄酱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 她的口中叼着一块肉,踉踉跄跄的从那个女生身上爬起来,看也不看瘫软在地上,因为迅速失血而疯狂抽搐的同学……黛安娜抬起手掀起了自己那因为血液粘稠成一缕一缕的发,这样,周围的人就能看清楚她那双犯着绿光的双眼。 像黑夜中等待狩猎的狼群。 “为什么……” 嘶哑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打扰我,进餐。” 肉含被她含在口中,她似乎犹豫了三秒后,似乎终于抵挡不住饥饿,将那块肉吞咽了下去。 有那么两秒,陷入死寂的餐厅里只能听见“嘎吱嘎吱”肉质纤维被咀嚼时发出的毛骨悚然的声音。 然后是“咕嘟”一下,黛安娜讲那一口人肉吞咽了下去。 当倒在血泊中的女生停止了抽搐,一双失去了神采的眼定格在最后一秒的惊恐望着天花板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原本因为惊愕陷入死寂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抽泣声尖叫道“她吃人了”,人群开始疯狂向后撤退! “我好饿,我好饿,好饿啊。” 黛安娜向着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学生抬起了沾满鲜血的手,当她踉跄着向他走进一步,那个男生早就吓疯了似的疯狂摇头大叫,偏偏脚像是生了根似的固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是他迅速的成为了下一个牺牲品。 当他也倒在血泊里,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将大多数学生的理智都吓得丢到了九霄云外——餐厅正门在黛安娜的身后,他们不敢越过她,所以他们蜂拥向身后唯一的紧急安全通道,试图从那里逃脱…… “锁了!” 一个绝望的声音喊道,学生们这才发现平日敞开的安全通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被人锁了起来,他们疯狂地推那扇门,后面不知情的人还在拼命挤压,有人被推的发出窒息的声音,还有的人因为过于惊慌和被推挤开始呕吐起来…… 直到他们发现,拥挤的人群中也开始有人陆续倒下。 惊惶未定的他们崩溃地开始寻找原因—— 最终,他们发现在袭击人的不仅仅是黛安娜,剩下那些之前被人羡慕不已的所有的“感染者”,此时他们的眼中都是闪烁着一模一样的绿光,被卷入人群的他们无差别的开始攻击周围任何一个他们的手够得到的人—— “不要不要不要!!” “救命!谁来救救我!!!”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吃我!爸爸,妈妈!让我回家,啊啊啊啊——” 哭喊声瞬间充数着整个餐厅,很快的地面上几乎到处都是血液以及血脚印,除此之外就是人体残破的残肢…… 当所有人都绝望地以为自己就要被交代在这儿了,这个时候,突然从窗外闯入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那个黑影在落在餐厅地面上的同时,顺脚将身边一个正在拼命撕扯一个男生胳膊试图将它活生生拽下来的感染者踢飞,那感染者打横飞出去约七八米,然后撞在某张餐桌上,金属的餐桌整个儿凹下去了一大块! 男人站了起来,唇角边叼着的烟星火点点,看着餐厅内此时狼藉一片的惨状,他“啧”了声微微蹙眉:“来晚了。” 茯神看清楚来人那头标志性的火红头发,拼命挤出人群,猛地拽了下自己那被推挤得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去的制服领带:“现在才来!!” “抱歉啊,”狼瞥了狼狈的少年一眼,似乎觉得他这和平日里那冷静面瘫不一样的模样挺有趣,“周围商店都关门了,为了买包烟我跑了三个街区。” “……” “你不要和那些人告状,会一直念念念烦死了。” 狼嗓音低沉,此时在他的十几米开外,黛安娜再次发出咆哮向着他这边扑过来—— 狼看也不看抽出背后的弓箭,拉弓,瞄准,指尖一松,箭矢带着强大的力量飞射而出,准确地射穿了黛安娜的喉咙,她甚至因为那力量连着退了几步,然后被固定在了身后的墙上—— 黛安娜并没有立刻死去。 她张牙舞抓地扑腾着手臂,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气音…… 这声音仿佛是在给其他的感染者一个讯号,正散落在餐厅每一个角落的感染者们同时停下了继续撕扯手中的“猎物”,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berserker从餐桌后冒头站了起来。 茯神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粗略估计感染者只有十几个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在场眼睛冒绿光的家伙少说也有四十个。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寒气一个劲儿的从脚底往上冒,就连茯神都觉得头发有些发麻…… “这么多你应付得来吗?”茯神问挡在他身前的“保镖”。 然而保镖先生苦笑了一声:“同样是被强化的族群,就算我特别优秀,也不代表我能一打四十啊。” “……” “抓紧机会,逃,”狼从背后再次抽出三根弓箭,瞬间手脚利落地放倒三个感染者,“打电话给总部呼叫救援。” 几百名学生聚集的餐厅此时只剩下三分之二不到的人,狼一人站在最前面,用弓箭限制了大约十来个感染者后,箭矢用尽,他抽出腰间挂着的匕首开始肉搏—— 但是在被感染者近身后,他的行动开始变得不如之前那样顺畅……就像小胖之前找到的对于berserker的解释一样,这些感染者仿佛化身成为狼或熊之类力大无穷的生物,他们的行动力、攻击力以及持续性都达到了巅峰,当他们群起围攻狼一个人,ing战士很快就落入苦战境地—— 当学生们也发现他们的防线在逐渐后移。 他们好不容易稍微放下的心再一次高悬起来。 茯神被人群挤压在中间,到处乱成一团,他也找不到小胖人在什么地方——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用力撞开了那道安全门,那仿佛是打开了一道豁口,还活着的学生们疯狂的向着那豁口涌出! 但是很快的,他们绝望地发现唯一通往室外的门已经被外面坍塌的建筑牢牢封死——大概是之前的绿光波产生的震动使得建筑发生了坍塌的缘故。 有的学生开始大哭起来,他们疯狂徒劳砸门,有的则直接双目放空瘫坐在地上……不远处的餐厅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打斗的声音。 “上天台吧。” 这种时候,茯神不得不站出来做出一个选择——而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的听从一个命令,所以当茯神如此建议后,开始陆续有人往天台移动…… 茯神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临走之前,他看见的一幕是狼被三个berserker压在地上,而不远处原本被钉在墙上的黛安娜,她伸出手,摸索着将钉在脖子上的箭矢往外一点点地拽出—— 茯神拨通了玉城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后,被人接起。 “berserker狂化了,”不等对面说话,茯神便压低了声音说,“刚才十二点,有一道绿光,然后是上次天空异象的那些声音再次出现,之后,那些人就在无差别攻击人类了,你们——” “摧毁任务失败了,现在检测发现水晶释放放的能量是试图摧毁前的三倍,”手机那边,冷静且显得有些淡漠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在哪?” 六号? 茯神愣了愣,将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就好像他能通过手机屏幕看到电话那头那张脸似的—— “问你话。” 没有得到回答,电话那头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被四十多个berserker困在学校,外面建筑坍塌,我们被堵在餐厅出不去,现在只能往上跑到二层天台。” “能不能往下跳?” “都是普通学生,跳什么跳。” “你那个保镖呢?” “一打四十?你认真的?” 电话那头,以诺切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沉默几秒,他简单的说一句“知道了”之后,不等茯神再说什么,就径直挂断了电话。 茯神再拨,直接关机。 茯神气得几乎呕血,狠狠的骂了声脏话将手机砸向墙壁—— 所有的学生都跑向餐厅二楼,跑在人群最后的茯神在一脚踏上二层的缓步台时,他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什么东西重重撞开一层门的声音,紧接着,那熟悉的、野兽的喘息声再次在楼道中响起…… 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冷汗顺着背脊低落,少年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关门关门关门!桌子搬过来顶住!” 茯神冲进门,吆喝着男生们将餐桌之类的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搬过来顶住门,女生大部分都抱团缩在角落里害怕地哭泣—— 茯神带着男生们将门牢牢地顶住,当几十张餐桌乱七八糟的堆积在门前,大家发现手便再也没有可以搬运的东西,众人像是一下子泄了气一般纷纷倒地大口喘气,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魂未定的惊慌…… 明明外面零下三十几度,汗水却将他们的额发湿润了一大片。 二层餐厅陷入片刻的宁静。 良久,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猜,这些东西能撑多久?” 没有人回答。 众人只是不约而同地默默看向了那看似被死死顶住的餐厅大门。 就在此时,那大门狠狠的被从外面撞击了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出现在门上方的玻璃上——玻璃被人从外面一巴掌拍碎,插着玻璃的手从外面伸进来,摸索了下,似乎找到了个着力点…… 黛安娜的脸露了半张出来,她冲着餐厅里的人笑了笑。 然后伸手,一把将堆积着的桌子全部推翻! 当被垒起来的桌子哐哐往下砸,人群再次开始尖叫,学生们迅速向着餐厅后面靠拢—— “操!” 茯神在震惊之后迅速意识到这次他们真的避无可避,当他以为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玩儿完的时候,突然间,他听见从什么方向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他微微一愣。 在黛安娜带着一众感染者破门而入的同时,他机械的将脑袋转向了自己的右手边—— 然后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了,拥有一头火红头发的男人从窗外破窗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出现在茯神跟前,他手中的匕首干净利落的将距离茯神最近的那个感染者头颅切割,然后一脚将它的身体踢开,迅速转换了下一次的攻击目标,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使用手中的匕首——在箭矢不足的情况下,男人拉开了弓,这一次却没有使用箭矢,红色的光在他的手中汇聚。 茯神眨眨眼,只来得及看见男人眼下的“i”型符号闪烁着,逐渐发生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字符—— 红色的箭矢射出,这一次直接穿透了黛安娜的头颅,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感染者的头颅炸裂开来! 茯神:“……” 爆裂声中,耳边突然响起了羽翅扑簌的声音,紧接着,茯神只感觉到柔软的羽毛刷过耳垂带来的瘙痒,随即肩膀一沉…… 他转过头,看着落在自己肩上的乌鸦。 正埋头整理羽毛的鸟类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瞪视,动作一顿,也转过小巧的头颅—— 一人一鸟相互对视几秒,良久,那只乌鸦像是嫌弃似的抬起了一边鸟爪,放下,再犹豫地抬起另外一边鸟爪……然后,迅速地往茯神脸拉远距离的方向挪动。 茯神:“……” 又是这只死鸟。 第三十二章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水晶源摧毁计划”总指挥部 门外是人们快速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响规律得让人发狂……耳边不停地听到有人在报告着关于那颗绿色水晶的能量值,在最开始爆破失败的瞬间瞬间释放的能量高达三倍后,现在那颗水晶释放的能量又开始下降,目前已经回落到平常标准的两倍左右…… 外面的科研人员争吵不断,英语中夹杂着各个国家的语言—— “你们不应该这么鲁莽就是用物理爆炸手段!看看现在引起了什么效果!” “说得你好像有更好的办法似的。” “美国造那么多核武器难道就是为了在别人的领土上投放吗?偶尔拿出来拯救一下全人类怎么样?” “胡、胡来!那颗绿水晶不在你们的国土上所以才能提出这么可怕的建议吧!这里可是华盛顿!世界的神经中枢!我做噩梦都不敢想象在这个城市的中心投下一枚核弹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哦我的老天爷,这时候跟我谈噩梦,约翰,我还做梦都没想到大熊猫会灭绝呢,昨天世界上仅存的那只就冻死了!大熊猫!我女儿刚出生,等她会走路的时候去动物园只能看见泡在防腐液里的标本了!” “我同意藤原博士的看法,如果绿水晶持续存在,世界都会坍塌,光有神经中枢存在也没有了意义——你以为现在这座城市还能支撑多久?根据五分钟前的报告,外面的温度零下四十度了……” “——老赵,中心街区有异常生物活动的红色警报!就在茯神在的那所高中!那些活动值显示数额很高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你快安排几个超级士兵跟我一起去看看!!!”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玉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紧绷的低沉男声响起,紧接着的一阵忙乱后,门外的走廊上争吵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题又回到了没营养的绿色水晶问题上,只不过这次,争吵的人群里似乎相比起之前少了几个人…… 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还有心思想到,在他们发生争吵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而此时此刻,房间里还被他们安置着一个小孩—— 如果现在他们有个人能打开门,就会惊讶地发现房间的窗台上多了一只乌鸦——相比起和它一同诞生后就迫不及待拍着翅膀冲出房间的同伴,它倒是显得沉稳的多,昏暗的夜色中,它背着光一动不动,安静地用那双红色的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轮椅,以及轮椅边似乎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汗水浸湿了背脊、双眼紧闭似乎十分痛苦的小孩…… 哦不,准确的说,他已经不再合适用“小孩”作为代名词—— 身上儿童穿的衣服和裤子明显不再合身,那瘦弱的四肢从袖管和裤管里长出了一大截,多出来的部分虽然肤色依旧苍白,但是该有的肌肉却意外的分布均匀,这让他看上去足够健康…… 良久,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像是疼痛终于过去或者是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疼痛,拥有一头白发、少年模样的人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他背对着光,在乌鸦的注视下,他顿了顿,随即动作极为缓慢地将身上不再合身的儿童衬衫脱下来,随手扔到脚边。 赤着的脚踩在随手扔在脚边的衣服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迈出第一步时,他显得不太适应地摇晃了下——蹲在窗台上的乌鸦因此看似担忧地拍了拍翅膀,但是很快的,他便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他缓步来到镜子前,像是几天前一样,认真的端详镜中的自己—— 脸颊上的稚气和婴儿肥完全褪去,面部稍显棱角,只是幼年时期的完美脸蛋在现在又成长成为了另外一种优秀的外貌:五官依旧精致,但是却隐约透露出了一丝丝阳刚之气。 红色的双眸哪怕在阴暗的房间中依然明亮。 那双瞳眸之中,拥有着之前检测人员无论如何都在他身上翻找不到的“i”型符号,此时此刻,那符号之上的红光照亮了少年的瞳眸,仿佛有火焰在他眼中跳动…… 少年轻轻眨眼,闭上眼再睁开的瞬间,那火光消失了,同时,奇怪的符号也完全消失在那双漂亮的瞳眸之中。 “还是这副样子比较顺眼,猜我现在多少岁?十六岁?还是十七岁?” 盯着镜中的自己,少年露出个恶劣的笑容自我调侃,然而开口说话的同时,嗓音中那处于少年变声期的沙哑让他微微蹙眉,他闭上了嘴,开始在心中埋怨起人类生理构造的不科学性…… 屋内再次陷入了宁静。 与屋外的混乱的争吵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温莎利亚私立中学 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过,整座校园里安安静静的,白雪皑皑覆盖了大部分的建筑,仿佛整个校园都沉静在某种神秘的静谧当中—— 直到“咚”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份静谧,从餐厅被堵住的门口,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废墟强行打开了一个通道! 野兽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从那被强行打开的通道里,飞快的爬出一个手脚并用的……人。 其实用“人”来形容他已经不在恰当,身上沾满的血液将他的校服弄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双眸泛着绿色的光,唾液从唇角滴落,又很快的在寒冷的天气中冻结成冰…… 而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回过头,看了眼身后餐厅的二楼—— 里面依旧传来打斗声。 …… 弓射穿那些感染者的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脑浆和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型气息充满鼻尖…… 被轰掉了半边脑袋的黛安娜倒在地上,但是她却并没有失去行动力,她在地上挣扎着抽搐着,她抬起了头,看着恐惧地盯着她的那些学生所在的某个方向,她抬起了手…… 引起一片反感以及恐惧的尖叫。 茯神叹了口气。 带着肩膀上那只乌鸦连连后退,而他的保镖先生则在前面越战越勇——周围的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而有些承受能力比较差的则找了个角落一边大哭一边呕吐,更多的人是麻木的呆在原地。 今晚所经历的一切大概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噩梦。 当然,谁也不能保证这是否只是噩梦的开端。 当茯神退回人群,他听见旁边有个男生嘟囔了句:“这是军队的超级士兵吗?真是太酷了,为什么刚才他不把这招拿出来?我们差点以为他被打败了——” 蹲在茯神肩膀上的乌鸦拍了拍翅膀。 此时,狼正背对着身后的入口,对准所剩不多的感染者,再一次拉开手中的弓,当红色的光照亮他那张淡漠的面容—— 茯神余光一闪,突然看见一个之前被击倒的感染者挣扎着爬起来,摆出一个要攻击男人背部的准备姿势——这些感染者的速度极快力量也大,基本在他们做出准备攻击的动作时再躲避已经来不及,正当茯神徒劳地大吼一声“小心背后”,那只感染者发动了进攻,直直冲着狼的后背扑去! 茯神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后背——然而猛地一下抓空让他整个人都落空了,顿了顿这才想起来学校的时候把弓箭放在玉城那里保管了,低低爆了声粗口,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往那只感染者的方向同时扑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吃你爷爷一锅!” 从入口处同时飞快的闪入个圆滚滚的身影,那身影一边咆哮着,一边高举手中的武器,紧接着“哐”一声巨响,直接将那感染者拍飞出去七八米远,撞碎了玻璃从二楼窗户拍飞出去! 茯神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在看清楚来人后用难以掩饰惊喜的声音叫道:“小胖!” “是我是我,卧槽不好意思来晚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气喘吁吁回答,此时小胖的校服外套已经脱掉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带不翼而飞,他手中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平底锅—— “你他妈跑哪去了!” “我我我我刚开始吓尿了,跟着人群抱头鼠窜,跑进了厨房里……”小胖解释。 “你个ing系士兵你跑什么跑!留下狼一个人一挑四十!” “哇,咱俩一人一半一条二十也不能够啊!你以为我是专业训练过的兵哥么!”小胖瞪大眼似乎觉得特委屈。 茯神身后一个女生弱弱举手:“噢,他说的是真的——我看见了,当时大概十几个人,在逃跑的时候被一只感染者逼着不得已进了厨房……我的朋友安妮也在里面,她们还好吗?” 小胖转过头,深深的看了那女生一眼,后者似乎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小胖又笑了笑,说:“没事,一楼的感染者不是被清理掉就是跑到二楼来,刚才我联系了支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回家了。” 茯神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狼略显的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们俩,有空聊天不如过来帮忙!” 茯神闭上了嘴,看了眼小胖,后者笑嘻嘻地举起了手中的平底锅,茯神推了把小胖:“去守着狼的背后,别让他在被偷袭!” “什么鬼,胖爷是弓兵,不是肉盾啊!” 小胖一边说着一边充满了羡慕似的看了眼狼——此时后者再次拉开了弓,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小胖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平底锅…… 这酷炫值也相差太远。 最后在茯神催促的目光中,他似乎终于妥协,嘟囔着—— “好吧好吧,日了狗,谁叫老子带错装备出门……我来了!看我平底锅嗷嗷嗷,人在塔在!德玛西亚!” 茯神:“……” 在小胖加入狼后,拥有两名ing系士兵的战斗格局逐渐变的明朗起来,很快二楼餐厅的感染者被清理的不剩下几个……又过了大约十分钟,窗外有探照灯照进来的光,刺眼的光亮中众人纷纷往窗外望去,随即便听见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以及乱糟糟的噪音中扩音器说话的声音—— “这里是第三特殊事件作战指挥部第十二小队,立刻确认里面是否还有人质存活,清除变异进化生物体……” 有那么几秒,餐厅二层楼内陷入了死寂。 但是很快的,当人群中有一个人嘟囔着“得救了”,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儿来,欢呼声和喜极而泣的声音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援兵到! 真的得救了! 从窗外不断跳入手持武器、看上去就让人有安全感的兵哥,他们两个人一组带着学生迅速离开并帮助他们登上直升飞机……在救援小组的后面,有两三名身上只穿单薄衣物的男女从直升机上不借助任何辅助直接跳入了窗户,他们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后,直接冲向了站在正中央的头狼并将他围绕起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姑娘直接扑进他怀中抱紧他一脸欣喜飞快地说着什么—— 外面的探照灯照入昏暗的餐厅二层,将地面上那些黄色、白色或者红色的粘稠液体照亮,令人觉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茯神看着不远处被同伴围起来的红发男人,目光在他垂落于身体一侧的手上一扫而过……脸上有犹豫的神情一闪而过,片刻后,他似乎还是打消了上前的念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将双手塞进口袋里。 乌鸦拍了拍翅膀,伸脑袋用力啄了下他的面颊,在少年发出一声吃痛将实现从男人身上收回来时,它终于从它肩膀上飞了起来,迎着光飞出了破碎的窗户…… 这时候,茯神听见玉城慌慌张张叫他名字的声音在人群那边响起,他应了一声,转过头叫上小胖,在玉城嘘寒问暖声之中,三人登上了最后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摇摇晃晃的升高,逐渐升高到可以将整个校园的景色都收敛眼中,坐在最靠门边的位置,茯神垂下眼看了一眼脚下,只见校园庭院内道路完全被白雪冰霜覆盖,只能隐约看见一排像是野兽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茯神收回目光,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小胖,此时后者正眉飞色舞的跟玉城说当时他们究竟有多惨情况有多恐怖,似乎是感觉到了茯神的目光,他暂时停下来,转头看着茯神,莫名问:“咋了?” “没有,”茯神淡淡道,“下次再出事别乱跑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担心你,黑灯瞎火的,到处都是感染者,你又不见踪影……” 胖子愣了愣,随即“喔”了声,点点头。 “还有,”茯神说,“刚才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小胖嬉皮笑脸道。 直升机驾驶舱那边关掉了舱内的灯光,在周围暗下来的一瞬间,茯神余光看见小胖拉了拉衬衫的袖子,那只是一个微小的、就像是习惯性的动作。 第三十三章 坐在直升机上问了玉城时间后,茯神这才直到原来他们被困在学校餐厅已经长达五个小时——看来混乱、黑暗以及恐惧的环境中,确实很容易让人一不小心就丢失了时间的概念。 眼下坐在舒适温暖的环境中,耳边是直升机螺旋桨有规律的嗡鸣,之前紧绷的身体和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茯神只感觉到疲倦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原本他还能勉强强撑着精神听玉城跟他说关于绿水晶爆破失败的事情以及可能产生的影响,在听见玉城说这一次的berserker战士突然暴走很有可能就是跟水晶的能量短时间内大幅度上升有关系时,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好歹会惊讶一下,但是最后他全部的反应只不过是眼皮子跳了跳,“哦”了一声,强撑起疯狂小妖精打架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以诺切呢?” 玉城调侃:“还在基地吧,上午进去以后就没出来过,你们这边出事的事情我们也没敢通知他怕他担心……你还真关心你弟啊,上午不是还吵的不可开交吗?” 茯神笑了笑,懒得做过多的解释:“这不是刚才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么,想到如果这辈子跟他最后一次对话就是争吵的话……” 玉城:“就觉得特别难受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茯神抬起手挠挠头,想了想,“回去以后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不,应该是,感谢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感谢”,但是玉城还是点点头笑眯眯地答应了,接下来他又拉着茯神说了些轻松的话题:看得出来他还挺高兴茯神能活着从餐厅里走出来的,整个直升机中都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茯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玉城说话,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但是等到快要接近基地的时候,他反而变得精神起来——准确的说是,一想到马上要面对以诺切,茯神有一点坐立不安:他们最后一次发生争吵的过程中,茯神记得自己大力嘲讽了六号实验题不作为,搞丢了自己的躯壳,引发实验题之间的混战,还拖人类下水,现在屁用都没有还在这里嫌东嫌西…… 他猜如果六号实验题注入过感情系统,大概会被他的这一番话气到发疯。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茯神和小胖来到学校,因为绿色水晶爆破失败导致那些因为绿水晶而获得特殊力量的berserker战士暴走,茯神本人也被牵扯其中差点儿丧命——那么多的感染者一拥而上,就连原本被派来保护他的超级战士“狼”也招架不住,当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时,那只乌鸦出现了——连带着,原本大概已经战败倒在一楼餐厅的狼再次出现,这一次带着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能力,以压倒性的优势卷土重来,放倒了那些暴走的感染者,拖延足够多的时间,让他们等到了基地总部的救援。 狼前后战力差距极大,从刚开始只能凭借身体的爆发力释放对那些感染者产生物理伤害,到第二次出现时,不再需要借助箭矢本身就能够凝聚一股奇怪的力量直接释放造成破坏……这其中在狼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茯神猜测大概是超级士兵的又一次“进化”。 因为在黑暗之中,他清楚地看见狼眼下的“i”形符号发生了变化,那符号扭曲着变成了一张小小的弓的形状——最后,那符号就定格了,再也没有继续变化下去,这个细节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就连狼本人似乎也没有察觉。 茯神觉得现在自己想要找到答案,大概只能去问六号实验题。 …… 达到基地后,小胖嚷嚷着觉得累,下了飞机就跑得没了踪影。 茯神犹豫了下没去追他,只是交代玉城好好看着小胖别让他乱跑。 “他个大活人,要乱跑咱们也拦不住啊,被让他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就行了!!没事,反正那种地方也有人看守着呢,这总部没那么神秘,那么老大一水晶还摆在外头吹风呢,还想隐瞒什么啊!” “不是,小胖他……” 茯神想了想,剩下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再三跟玉城确定让他看着小胖不让他到处乱跑后,这才放心地转身按照玉城所说的匆匆走向以诺切被安置的房间—— 一路上,他见识到了这一天的总部基地是有多忙乱,市民关于之前炸水晶时候的爆破声投诉不断,还有更多的是来自温莎莉亚私立中学的学生家长们的询问——这所学校距离绿色水晶最近,很显然家长们很担心爆破水晶的计划有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孩子。 大部分人在最近接真相的前一刻还提出这种幼稚的问题未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难以想象这些家长们大概在十几分钟后就会发现自家门被人敲响,然后一架直升机停在屋外,从飞机上下来的是他们那浑身遍体鳞伤、饱受惊吓的孩子,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哦,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的,最糟糕的大概是,这些愤怒的家长投诉电话中其中的一部分人最终得到的搞不好只有自家孩子身上的某个碎片,尽管前一秒,他们还妄想着自己的孩子坐在供暖设施先进的温暖教室里安静上课。 茯神听着工作人员避重就轻地说着什么“爆破范围被完美控制并没有造成爆炸中意外伤员”,对于水晶释放的能量造成的后果只字不提,他微微垂下眼,随机转身向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飞快走去—— 相比起外面的混乱,越深入走廊里,那些喧哗声便逐渐远去。 终于,当那些实验员的咆哮、接线员礼貌而冰冷的谎言、各种报警声乱响的仪器都被抛在了身后,走廊里只剩下茯神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地一路小跑来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间房门紧紧关闭着的房间门口,他深呼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敲了敲面前的门,“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他等待了一会儿,奇怪的是里面却并没有人有回应。 “以诺切?” 茯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可惜房间内部却依然是一片死寂。 “……” 茯神瞪着面前的门看了一会儿,就好像它是一个什么钢铁铸成的怪物。 片刻之后,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伸出手将那扇房门推了开来,一步踏入门中的第一秒,他听见了隐隐约约似乎是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大概是什么人在里面洗澡……茯神将那扇门完全推开,整个人站在了屋子里,被窗外吹入的一阵凉风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屋内的窗户大打开着,两只乌鸦并排站在窗台上,一动不动雕像似地看着他。 ……所以,这两只乌鸦,果然是以诺切进化出来的么。 “这不是明明还是可以的么?早这样进化不就行了,干嘛非要等着跟我吵架完了才进化?现在的小鬼未免心思太难懂了吧——而且外面风那么大,不是怕冷吗,窗户还开那么大干嘛……” 茯神嘟囔着,想要走过去关窗,谁知道刚走两步就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他踉跄了下站稳低头借着外面建筑的光这才勉强看到,原来是倒在房间正中央的那把轮椅阻碍了他的去路……茯神伸手将那把轮椅扶起来,小心的靠着墙边放好,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万分困惑地看了一眼水声依旧的浴室:轮椅在这,浴室里的人怎么跑到浴室里去的? 爬着去的? 地上那么凉,这也太乱来了。 茯神拉下脸,看了眼还在呼呼往里面灌风的窗户,三两步走到窗户前—— “你们两只,让开让开……” 茯神嘟囔着,伸手驱散那两只站在窗口的乌鸦,乌鸦其中一只扑打着翅膀配合地给茯神挪开了个位置让他好去拉窗户关上,另外一个就显得不配合多了,它跳起来,用翅膀拼命扇茯神的手背,茯神避开以后,伸手想去揍它——一人一鸟站在窗子前面展开斗争,另外一只被波及到的乌鸦似乎终于没了内心,发出“嘎嘎”两声恼火的叫声,拍着翅膀飞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停下来了……茯神“呯”地一下将窗户关上,扭过头,当他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浴室门后,他清了清嗓音,换上了稍显得冷漠的嗓音:“以诺切,你洗澡怎么不关窗户,以为自己不会感冒是吧?轮椅也丢在房间的正中央,你爬着进浴室的么?鬼都不在你自己也能折腾,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再——” 浴室门“咔擦”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逐渐透出光亮的门缝后面,那个之前还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显得立体了些——于是茯神还没来得及说完的画被尽数堵在了喉咙里,他微微瞪大了眼,默默地瞪视着这个浑身上下只有下面围着一条毛巾,大摇大摆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少年。 这是一个看上去比乐茯神还要年长一些的年轻人。 白色的头发因为湿水乖顺地贴在他那英俊的面容之上,当他赤着脚,目不转睛地迈着沉稳的步伐从茯神身边经过,借着浴室里的光,茯神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滴水珠从他锁骨处落下,一路滚过其小腹结实的肌肉,最后,顺着肌肉的纹理沟壑,消失在了围绕在其腰间的浴巾之后。 茯神:“……” 此时,站在床边的年轻人低下头,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之前被随手扔在床上的童装看了眼,紧接着那双狭长的红色双眸中露出了一丝丝不满,他转过头,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对呆愣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说:“喂,你去问玉城拿一套我能穿的衣服来。” 茯神:“……” 见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反应,站在床边的人似乎终于没了耐心,他眉头轻蹙,随手将手中的童装一扔,转过身三两步来到茯神的跟前,在他面前站定,先是颇为惊讶地低声嘟囔了声“搞什么,我比你高啊”,之后抬起手,用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温度的指尖轻轻地弹了下面前的少年的额头:“我在跟你说话,听见没有?楚——博——士。” “……”茯神微微抬起头,对视上面前那双红色的瞳眸,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哪位?” 被提问的人先是微微一愣。 但是很快的,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个恶劣的笑容,他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说:“哎呀,不知道啊,你说我哪位?你儿子?你弟弟?还是按照现在的身高来看——” 唇角微微勾起。 倒影在茯神黑色的瞳眸之中,白发少年那张英俊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近了他—— “还是,我做你哥哥更合适一些?” “……” 茯神头疼得快炸开了,抬起手想要一把推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早上出门前身高还只到自己的腰部现在自己就要抬起头看他的“七岁小孩”,然而手掌心在触碰到对方赤裸的肩膀皮肤时,他整个人又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狠狠地缩回了手,紧接着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 以诺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人一系列有意思的反应。 茯神:“……你别过来。” 以诺切:“我没过去。” 茯神:“床边坐下,有话问你。” 以诺切:“可以,前提是你别用我怎么样你了似的语气说话。” 茯神:“……” 以诺切:“虽然从培养皿时代开始我就注意到你是个对于同性有着异常取向且挑人目光显然十分有问题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被你制造出来的我也和你一样有这方面的矛盾,首先我对对雄性生物的所有兴趣只限于‘这个人会在几秒内被我打死’,对于另一方面的爱好,我想我还是更偏向于人类社会中普遍的审美趣味,也就是那些有金发碧眼大胸脯——” 茯神:“闭嘴,然后在床边坐下,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按报警铃了。” 以诺切愣了愣,闭上嘴露出个“你赢了”的无聊表情,转过身走到床边坐下,这时候房间中的两只乌鸦拍打着翅膀,一左一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于是三秒后——三双六只红色的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安静地看着茯神。 茯神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他后退两步,然后在房间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不好看吗?”茯神话里的嫌弃让以诺切愣了愣,抬起手捏了下自己的脸,“婴儿肥都没了,难道你喜欢婴儿肥吗? 茯神:“……你能不能好好回答问题?” 以诺切露出个“你废话”的表情,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今天早上他和茯神争吵的内容,于是脸变臭了些:“进化。” 茯神顿了顿:“为什么?” “你是不是蠢?当时那个情况我不进化你就死定了,说起来,被一堆berserker堵在死角里你在想什么啊——你以为那个小奶狗是个什么东西真的可以一个人挑战那么多个berserker?我创造出来的东西极限在哪我还不知道吗?”以诺切换了个坐姿,现在的他看上去有点得意,“你还非得跟我吵,现在知道错了吗?” “……” “问你知道错了吗?” 茯神默默地瞪着以诺切,后者在坚持了半天得不到一个真诚的“道歉”后,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放弃了,摆摆手解释:“只有身为主体的我进化,我创造出来的超级士兵才有可能会进化到下一个阶段,只有这种情况下,那个小奶狗才能一个打四十个……” 所以,果然头狼那样的表现也是“进化”吗? “你能不能不要随便给人家取外号?” “你管得着么你?” 身体长大后,性格似乎也比之前变本加厉地讨人嫌了起来。 “早知道这样,为什么之前不肯进化?”茯神问,“难道对于你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你也有所顾忌么?” “你这人说话非要这么讨人厌?这个时候老老实实地拥抱着我软绵绵的说一声‘谢谢’是不是很难?”坐在床边的白发少年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茯神,他又顿了顿,“算了,反正老子也不屑……我之前不愿意进化当然是有原因的,就算刚才这么做也是一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作出的赌博的心理——” “迫不得已?” “是谁在电话里哭着闹着跟我说自己要被吃了?” “我没有哭着闹着说自己要被吃了,而且我打的是玉城的电话,谁让你接了?” 似乎对于面前这人的嘴硬已经有所习惯,以诺切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地说:“小小的一次的进化可以让‘i’系士兵进化到哪我心理多少有数,但是对于berserker那种东西,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如果他们的出现真的和我有关系,那么谁也不能保证在那只小奶狗变强的同时,那些berserker也变得比之前更强——到时候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以诺切说完,停了下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茯神。 茯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以诺切叹了口气:“所以那些berserker进化成什么样了?” 茯神更加莫名了:“没有啊,狼进化后,可以说是对它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碾压……” 以诺切:“……” 茯神有些不安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你说的情况按照常理并不会出现,”以诺切换上了个认真地表情,看着不远处脸上稍稍浮现不安的人,用平淡的口吻说,“你最好让玉城和那个面瘫脸赵恒再好好跟进这件事,ing士兵进化的同时,berserker肯定也进化了的——现在看来,如果是他们有意在隐瞒进化的方向,那就糟糕了。” …… 半个小时后。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某高级住宅小区内 一架直升机摇摇晃晃地从天而降,停在了某住户宽敞的院落已经冻结得严严实实的池塘上,直升机停稳,后舱门被打开从上面跳下来一名身穿厚重特警服的人,他盯着风雪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那家住户门前,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从门缝后面,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弹出了个头来——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后,她先是微微一愣,但是紧接着,当挡在门前的那个成年人让开,让她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全身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的少年时,她微微瞪大了眼,随机双眼中盈满了泪水,她不顾身上并没有穿着足够的防寒服,拉开了门冲上前给了少年一个巨大的拥抱。 “琼!我亲爱的儿子!我正和你爸爸商量要不要派人去接你,这种时候再让你呆在学校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心的!……哦,你脸上怎么了?那是什么?是血迹吗?你受伤了?” 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慌张地看来看去,那名将琼送回来的士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面罩之下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他转过身跟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些人跳回了直升机上,然后他示意中年女人将从头到尾显得过于沉默的儿子送回了屋子里,将她独自留下,简单地说了下大约六个小时以前,发生在那所学校的事情。 ——尽管现在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学校,叫人间炼狱倒是更加符合一些。 大约十分钟后,中年女人带着一脸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到了房间里,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沉默地坐在桌边,捧着一杯热茶,沉默不语地低着头。 “哦,琼,我可怜的孩子,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我刚才听他们说了一切的事情,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她的双目中盈满了泪水,将自己的儿子抱入怀中,“你的同学们都还好吗?隔壁的威廉太太之前已经跟我打了四五个电话了,本来那绿水晶的爆破声就让我们不安,现在还发生这种事……戴安娜呢?她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我没有在直升机上看见她……” “戴安娜?” 从头到尾一直保持沉默的琼终于发出了声音,他抬起头,显得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戴安娜死了。” 在母亲的倒吸气中,琼放下了被子,他来到了窗户前面,看着隔壁住户家的院子—— 就好像很早以前还是小学的时候,他每一天早上站在这里往外面看,就等着看隔壁的一个小姑娘穿着和他同样的制服蹦蹦跳跳的从那院子里走出来,她会甜蜜地笑着,亲吻父母与他们道别,然后她会来到他家的院子门前,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再不快点儿校车就要开走了—— “戴安娜死了。” …… “她死了。” …… “那些人一个也没能救她,有人炸掉了她的脑袋……但是,那也不光光是那一个人的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一滴滚烫的透明液体滴落在站在窗边的男孩的手背,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之中,血丝逐渐扩散,直到将他淡蓝色的眼白完全充满——他的瞳眸随之也变得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深绿他缓缓地闭上眼。 脸上扭曲着,逐渐浮现出一种像是在在歌颂着某种信仰的忠诚表情—— “看,这个肮脏的世界确实急需要更新换代,因为它充数着需要肃清的罪人……妈妈,戴安娜就是这么想的,如今……” 他睁开了眼。 瞳孔微微缩聚,从深绿色变成了浓稠的墨绿。 “我想我也明白了。” 第三十四章 站在公共休息室门前,茯神抓紧了手中那个脏兮兮的双肩包。 ——自打从研究所回来之后,这个双肩包就没有被好好的清理过,低下头看了眼背包上的污痕,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这包里曾经放过多重要的东西,茯神想了想后,还是将里面某个装在密封袋里的两封信外加一个日记本拿出来,然后将背包塞进了垃圾桶里。 日记本夹在腋下,茯神用一只手敲了敲面前的门,而今天大概是全世界都不准备回应他礼貌的敲门声,所以茯神没怎么犹豫就直接伸手推开了它,一只脚刚踏过门槛他就听见里面有人窃窃私语,他停下了步伐,而里面的对话声也停止了。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那个经常待在狼身边的女性超级士兵走了出来……原本她还是一脸紧绷,但是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是个半大的孩子后,她眼中的严厉又稍稍收敛了些,瞥了一眼茯神手里的东西,问:“怎么进来的时候不敲门。” “敲了,没人理我。”茯神说着,举起手中那放在密封袋里的信件,“我是来跟狼道谢的,顺便拿东西给他。” 那个女人看上去有些犹豫,直到从她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低沉的男声:“让他进来。” 她看上去不是很甘心的让开了路,茯神冲着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径直从她身边走开。一进道休息室内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牛仔裤的男人,他手中捏着一罐啤酒,看见茯神走进来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啤酒瓶捏扁,随手往身后一扔——易拉罐“呯”地一声被准确地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箱里。 红发男人微微侧过脸,灯光之下,眼下方黑色的弓形符号变得异常刺眼。 “小孩,给我把打火机扔过来。” 茯神垂下眼,果然在身边的桌子上看见了个打火机,他拿起来扔给红发男人,看他低头将一只烟草点燃,顿了顿,突然说:“从现在开始,抽烟的习惯最好还是克制一点……会比较好。” “唔?”点燃了香烟,烟雾缭绕之后狼掀起一边眼皮子扫了他一眼。 “虽然香烟中的成分对你的身体似乎并不会产生影响。” “所以为什么要克制?”虽然配合的反问了,但是从声音听上去其实并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茯神捏紧了手中的信纸:“全球冰封,强低温下每一天灭绝的动植物数以百计,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地球上留下的生物大概就只剩下人类还有深海万里下的水生动物——如果冰封在继续加深程度,很快的,人类也会灭绝,那些常年不需要阳光和温度的水生动物也将死于寒冷。” “啊,是想告诉我因为植物要死光了,所以烟草数量有限,抽一根少一根吗……我中学时期上课基本没怎么听课,只在意到生物老师的胸很大,所以跟我讲你们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最好不要绕弯子。”狼咬着烟屁股嗤嗤笑,那双琥珀色的瞳眸转过来,对准了茯神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手里是我要的东西吗?” 茯神将手中的从研究所士兵身上搜来的遗书扔给狼,后者稳稳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遗书的字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坐了起来,唇边叼着的香烟烟灰掉在身上似乎也浑然不觉,他并没有将遗书从那密封袋里拿出来,而是微微眯起眼,将它们对准了灯光,仔细了看了一会儿后,他放下了手,转过头问茯神:“他们看上去怎么样?” “什么?” “死前,死后,”狼想了想,像是在绞尽脑汁想一个贴切的词,“……‘遗容遗表’?” “不太好看。”茯神说着,开始在休息室内绕圈圈。 “啊,是啊,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在我成为一颗蛋之前,我也不太好看。”狼说,目光并没有追随在休息室里到处乱走的少年,只是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压低了声音说,“这两个人一个叫彼得,一个叫郎金思,彼得还很年轻,比我还小两岁,但是郎金思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本来已经过了退役的年纪,但是因为组织里面缺人,他的女儿上高中又需要高昂的学费,所以他就又回来了…… 茯神最终在一个高高的柜子前面站稳,他稍踮起脚,将那个柜子打开,然后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医药箱。将那个医药箱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他转身来到了靠在沙发上的男人面前,放下医药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后者只是双眼瞪着天花板,配合的任由少年将自己的右手摊开—— “他的那个女儿叫什么来着?艾丽嘉吧?学习很好,很文静的一个小姑娘,听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只是人缘不如太好……唔,你知道我说的学校是什么学校吗?” “什么学校?” 茯神捏着男人的食指指腹将他的手摊开,不出乎他意料地看见了食指指节处被弓弦磨出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疤,只不过周围依然血肉模糊的,看得出这个伤口是在不断的血液凝固、重新破裂、再次血液凝固这样的循环下才造成的结果……茯神拿起医药箱里的消毒酒精—— “今天我们去的那个。” 茯神手一抖,将半瓶酒精倒在了狼的伤口上。 后者因为疼痛而肌肉紧绷了几秒,然后放松下来,用还算友好的语气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如果你会自己来,我现在就只是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而已了——你接触过那些berserker,打斗的过程中可能会沾到它们的血液,不清理干净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茯神低着头不理会男人的真诚建议,他头也不抬地说,“然后呢?” 狼一愣:“什么然后?” 茯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双氧水再消毒一次,然后上止血药,纱布,酒精拿开——哦,你说的不是这个然后啊……然后?我刚才查了下学生名单,发现被送回家里的人里没有她,再询问了下她的同学,听说绿色水晶出现的那一天她正好在附近的书店里,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昨晚被我射爆了脑袋的那些东西里,有一个是我的手下最爱的小女儿。” 茯神捏着棉花替对方清理伤口的动作停顿了下,下一秒,另一边手的绷带就被人抽走,后者手脚干净利落地将那些绷带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撕开纱布,系一个活结,稍稍弯曲了下似乎对其灵活性很满意……茯神站起来,低着头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今天谢谢你。” “那都是任务。” “还有节哀顺变。” “反正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也没什么好节哀的。”狼说,“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一个个去伤心,没那么多时间的。” “……” “你来就是做这些?”狼微微挑起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少年,“把遗书拿给我,听一听成年人的唠叨,然后包扎一个伤口?” 茯神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下方:“当时发生了什么?” 狼微微一愣,随机会意,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茯神所指的地方:“在一层的时候,我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你们口中说的berserker,完全招架不来,当时箭矢也没有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的刀刃都卷了——那些东西却像是杀也杀不完,杀也杀不死,他们不知道痛,不知道恐惧,只是一味地扑上来袭击人……体力不支后我就倒下了,最后一秒我看见的是无数个那种东西向我扑来。” “然后呢?” “一只乌鸦从外面飞了进来,它落在了我的胸口上,冲着那些东西发出刺耳的叫声,奇怪的是那些东西还真的就暂时停下了攻击……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身体突然变得轻盈了起来,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脑海中有一个想法告诉我我需要去拉开我的弓——我这么做了,随机发现我不在需要箭矢,从蛋里出来后那些流动在我身体中的力量突然被释放了出来,变得实体化——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将我身体改造的力量是红色的。” 狼顿了顿—— “回来之后,我的圆桌值在敏捷值超过了10,研究人员告诉我,他们估计最终值应该是在12左右,但是那只是猜测,因为测量表已经测量不出来了。” “你觉得这是进化吗?” “找不到别的缘由。”狼用指腹搓了搓眼下那符号,“应该就是进化,那之后我问了一些其他的超级士兵,一些人在外面做任务的时候,‘i’符号也发生了改变,但是形状跟我的不一样,利卡的看上去像是一个盾牌,吉尔森的则更像是长枪……” 茯神点了点头:“你觉得你进化之后,那些berserker看上去也有哪里不一样吗?” “没有。”狼摇头。 茯神站了起来:“最后一个问题。” “说。” 茯神犹豫了一下,片刻后这才说:“你留在一层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部分的学生被追着跑进了厨房里?” 狼仔细回想了下:“看见了。” “后来呢?” “我离开一层去二层找你们之前去看了下,”狼面无表情道,“死光了,一个不剩,十几个人被啃得……到处都是。” 茯神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嘟囔了声“知道了”后,他站了起来往休息室外面走,刚没走开两步,突然又被人叫住,他回过头去,发现狼捏着那密封袋装着的遗书跟他示意了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欠你一个人情。” 茯神双手塞在上衣口袋里,想反驳说这应该不算什么人情相比之下自己还被狼救了一条命,但是想到如果这么说对方搞不好又要反驳那是“任务”之类的话,索性干脆点点头,跟狼挥了挥手,走出了休息室。 外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周围很安静,有助于他很好的思考眼下的问题—— 所以,狼的话就能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当茯神他们集体获救乘坐直升机离开校园的时候,茯神只在雪地上看见了一串脚印,从那脚印凌乱的痕迹来看,留下这种东西的大概只会是某个惊慌失措的感染者……而除了那个跑出来的感染者外,其他的人并没有像是小胖说的那样“已经获救了”,而是十几个学生全灭在了学校的餐厅。 小胖在撒谎。 他是一层楼厨房里唯一的“幸存者”。 也是那个……从一层餐厅里跑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的人。 是的,这就可以解释了——无论是进化方式还是进化后的习性,小胖都完全符合一个berserker战士而不是一个ing战士,他时常感到饥饿,食量大增,最近做什么事情也老是鬼鬼祟祟,时不时地拽一拽自己的衣袖这样的小动作几乎也成为了他的习惯。 茯神觉得自己猜得没错的话,大概那个“b”形的符号,就出现在他的手腕处。 至于他脚板底那个“i”,从茯神对小胖的性格分析来看,大概是这家伙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变异后第一反应是惊慌大于惊喜,正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焦急时他在网上看见了有关ing士兵的报道,虽然身上出现的印记和这些士兵并不相同,但是进化初期,‘b’系士兵和‘i’系士兵在身体能力提升这方面的特质看上去却完全相同,所以小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自己画了个‘i’的符号,然后告诉茯神,自己是个‘i’系士兵。 这是一种非常好理解的从众心理,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大概没有人愿意自己成为特殊的那个——所以在搞清楚‘b’系士兵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之前,小胖选择撒谎自己是更为安全的‘i’系士兵。 在茯神他们了解到‘b’系士兵可能会有安全隐患后,生怕自己被归入异类的小胖选择了沉默,将自己是‘b’系士兵的事情继续隐瞒了下去。 ——如果以上成立,那么现在就还只剩下一个问题。 如果‘b’系士兵的出现,仅限于那些“对生活并不满意”“急于改变现状”“渴望得到解放和救赎”的人群,那么小胖是为什么要—— “……” 茯神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从通讯录往下翻一下子就翻到了小胖的电话,但是还没等他摁下拨通键,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以诺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来医疗室,那胖子刚刚袭击了玉城。” 第三十五章 根据以诺切的说法,小胖攻击完玉城就估计自己都吓坏了就逃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根据最后照到他的监控录像,他应该是直接逃出了整个总部基地,这时候因为持续低温,街道上的大部分监控设备都已经停止工作,所以小胖出了基地后就直接失去了踪影——茯神到医疗室的时候,正巧看见赵恒面色阴沉地安排人出去追小胖,在他身后的病房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玉城半边胳膊全是血,整个人正处于昏迷状态。 看见茯神赶过来,赵恒将唇边的烟拿下来,捏了捏:“玉城说,是你让他看着那个胖子的。” 茯神:“是。” 赵恒徒手将那只还在燃烧着的烟草熄灭,烟灰一撮撮的掉了下来——茯神就搞不好在赵恒眼里刚才那燃烧着的烟头就是他乐茯神的脑袋,片刻的沉默后,赵恒说:“你早就知道他是个‘b’系士兵而不是一个‘i’系士兵,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经过了berserker的群体攻击后,依然把他带回了基地,放在了一群对于他毫无防备的人群里?” 言罢,两人之间大概是持续了三十秒的沉默。 还没得等茯神来得及想清楚应该怎么回答赵恒这个问题,男人顺手将手中的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压低声音说了声:“抱歉,刚才情绪有点失控。” 茯神摇摇头:“之前我只是有点怀疑小胖,所以回来之后才让玉城暂时看着他,然后就急着去求证我的猜测去了——我也是五分钟之前才确定小胖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是我责任很大,如果早点跟玉城说小胖可能有问题,或许他不会那么毫无防备……” “你觉得他有防备就能抵挡住进攻?”赵恒转过头来看了茯神一眼。 茯神微微睁大眼,赵恒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顿了顿才缓缓道:“i系士兵进化以后,那些berserker也进化了——从小胖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是相比起之前只会盲目的攻击和进食,现在拥有了思考能力:小胖攻击了玉城,感觉到不安,于是他逃走了,顺便绕过了所有还能正常工作的监控。” “……” “还有,之前在学校攻击你们的那些berserker,在攻击人之后,那些被攻击的人要么就是受伤,要么就只是直接死掉了,对吧?”赵恒一边说着,一边对茯神招了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病房,赵恒顺手从某个挂在墙边的白大褂里取出了个电筒,来到玉城的病床前,打开电筒,翻开了玉城的眼皮,然后稍微让开了一些给茯神看,茯神凑过去,随机发现玉城的瞳孔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瞳孔的颜色变成了深绿色……茯神放在病床边的手下意识地拽紧了:“这是……” “传染性。”赵恒淡淡道,“最后照到那个小胖子的监控录像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眼变成了奇怪的绿色——不是绿色的光,就是单纯的绿色瞳眸……之后,我们在玉城的瞳孔里也发现了同样的变化。” 所以,玉城要么就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度压根不会再醒过来;要么醒过来后,也有极大的可能变成有攻击性的‘b’系士兵…… 茯神缓缓闭上眼。 这次,他真的把玉城害惨了。 “如果刚开始只是单纯的具有攻击性,那么还好说,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一锅踹掉就能永绝后患——但是如果他们现在真的在懂得进入人群自我保护的情况下同时拥有了传染性,那么事情就麻烦了,一旦把哪怕只是一个这样的感染源漏放到人群里,这个病毒一样的东西会呈现树状图的趋势一路衍伸,每一秒可能都会有几百个新的感染者出现……” 恒伸手扣住了茯神的肩膀,将他拖出了医疗室—— “我叫你来不是要听你道歉的,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和那个小胖子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信息?——比如说,你能不能确定,至少在那个学校的范围内,所有的berserker都已经被狼杀干净了?” 茯神这会儿有点脑乱,在走廊上坐下来,他闭上眼满脑子还是玉城鲜血淋淋的手臂还有那双墨绿色的瞳眸—— 他的思维能力比平常降低了不止一倍。 好在这个时候赵恒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就坐在茯神身边耐心的等待,片刻之后,他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出现了一丝丝的波动,他转过头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茯神,然后他觉得自己大概从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得到了一个他并不想要的答案。 “在学校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说过,在‘超能力少年’的新闻曝光后,包括他在内当时很多学生都争相去触摸了那个绿色的水晶——确实,当时我和小胖也在现场,很多人都在疯狂地涌向那个东西……”茯神说着站了起来,那双向来过于平静的黑色瞳眸之中有一丝丝茫然闪过,“那个男生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敢肯定他还是个正常人,但是他也同时提到,这种特性出现需要一些时间,而他们在耐心地等待……” “我知道了,”赵恒点点头说,“所以你们昨天清扫干净的,只不过是第一批的berserker,剩下数量只可能会是更多的第二批,很有可能已经被当做普通学生送回了家里,回到了人群当中。” 赵恒一边说着一边同样站了起来,他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喂了两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听对面用鸟语说了一通一个字都听不懂,顿了顿,黑着脸将手中的手机塞给了茯神:“你跟他们说明情况,就跟他们说立刻把今天从那所学校送回家里的学生名单全部确认一遍,然后私底下立刻通知他们的家长,警告他们但凡发现自家的小孩哪怕出现一点点疑似症状的,都需要立刻通知总部,然后在总部派人到达他们那边处理之前,他们要进行自救,避免感染——” 茯神拿着电话,几乎是同步将赵恒说的话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了,说到最后,他停顿了下,显得有些迟疑地转过来看着赵恒。 赵恒:“怎么?” 茯神顿了顿。 赵恒挑起眉。 在对方那既具有压迫力的目光注视下,茯神这才迫于压力终于开口缓缓道:“我觉得你这样的命令下达下去,虽然那些人表面上会配合说一定会仔细观察自己的孩子,但是私底下……哪怕是发现了异状,最终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身边的人大概也不会有几个吧: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潜意识里会相信无论他们身边的人变成了什么,都还是他们的熟悉的那个人……” 茯神顿了顿:“搞不好,还觉得沾染了病毒了孩子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身为父母更加一步也不能离开他们……” “就像美剧里,主角一路杀丧尸杀得无比欢快,见一个砍一个,面对什么人阻止他们也会以‘他们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了’这样的理由说服他们,然而一旦自己身边的亲人或者爱人也感染了病毒,就立刻开启‘不抛弃不放弃’双标模式——” “……总结得,”茯神说,“好像不错。” “因为我现在对玉城就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当然不是说我们关系有多好,”赵恒蹙眉,看上去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吧,你对那个小胖子不也是么,如果换做是一个陌生人,你恐怕早就把他各种不寻常的状态告诉给我们了吧?他跟你朝夕相处那么多天,别的不说,食量增大、需要进食保存能量这一点就跟‘i’士兵完全不同,你对我们只字不提……” “抱歉。” “这个时候说这个已经晚了,”赵恒指了指茯神手中的电话,“你有什么办法?” 茯神沉默,他稍稍捏紧了手中的手机——明明总部的供暖设备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给力,但是这还是不妨碍他的手掌心冒出了一些细汗……良久,那双黑色的瞳眸重新恢复了黯淡,少年转过头用冷静得近乎于冷漠的目光瞥了赵恒一眼:“把‘b’系士兵的传染性、攻击性以及狂躁的可能性全部告诉那些家长……不,不仅要告诉他们,还要把情况真实报道,把今天发生在学校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然后——” “然后?” 茯神吞咽下一口唾液:“告诉他们,总部基地有解毒血清免费提供使用,只要他们稍微暂时离开就可以了。” …… 半个小时后,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内。 坐在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唇角微微轻勾,脸上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低头检查那把银色弓箭的人—— “啊,这不是撒谎吗?” “……” “啧啧啧,从某种角度来看,你比我更加像是个讨人厌的大反派角色啊,楚博士。” “……” “不过说到底,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强行自己进化顺便让那只小奶狗和他的同伴进化——连带着就便宜了那些berserker,让他门从以为只知道进攻的野兽变成了拥有一些思考能力的奇怪物种……仔细整理一下其中的关系,归根究底,好像这一次把事情搞砸了的人又是你。” 茯神对于六号这种神奇的思维逻辑模式并不想反驳,事实上他几乎想要认同这一次六号说的搞不好没错——茯神这么想着有些走神,将原本套弓箭的弓箭套拿起来正想要将弓箭塞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在弓箭套里,有一封被人草草叠起来塞进去的便签条掉落了出来—— 茯神和以诺切同时愣了愣。 茯神捏起那信封,面无表情地看着以诺切,后者似乎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茯神打开那便签条,入眼的熟悉却有些凌乱的字体让他微微一愣—— 【阿神: 不知道你看见这个便签条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是怎么样的。 如果在此之前我真的鼓起了勇气来跟你说实话,那么,要么我现在已经死了,要么我们俩正并肩乐呵呵地看着这便签条笑我傻;如果我最后都没能鼓起勇气来跟你坦白,那么这便签条将会成为我这个懦夫唯一跟你坦白真相的机会。 我是一个berserker。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神,我骗了你,我不是那些‘i’系士兵一样的战士,我只是一个berserker,我甚至有可能是最初诞生在普通人中间的berserker。 最开始发现我的眼睛能看到很远以外的东西,然后我能听见三四个房间外的人在里面讨论者医药费的问题,最后,我发现我仿佛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量,刚开始,我对于这种情况几乎是欣喜地,无论是什么原因,我猜想自己大概变强了,不再是个跑不动跳不高学习也不好的胖子,当时我真的好高兴,我以为我这个屌丝终于逆袭了一把,成为了人人羡慕的传统美式漫画里的英雄。 ——直到我发现伴随着这些力量而来的是仿佛永远不能填满的饥饿感。 我的零花钱几乎全部用来了购买食物上,在你离开研究所前往军事基地的那一段时间里,其实我每天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坐在房间里不停的吃,然后疯狂地去搜索时不时也有人的身上和我发生了一样的变化:终于在你回来的前一天,我在网上看见了有关于超级士兵的报道,但是我一颗心几乎都放了下来,这些超级士兵被当做是某种荣耀公布于众,让我以为自己也是安全的,我甚至只是意外多出的那一个…… 当时我就脱光了开始在身上全方位寻找,试图找到那么一个“i”的字母符号,但是最终,我只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见了一个‘b’,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不一样,我只知道目前来说我看上去和新闻报道里的那些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成为他们的一员,我就不会被当做异类或者危险对象,所以再三考虑后,我决定将手腕上的标志遮盖起来,然后在脚下伪造了一个“i”的符文,你回来后,还炫耀给你看。 接下来你无论去哪果然都愿意带着我一起上路,事情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直到后来我们在车站遇见了我真正的“同类”——我这才从美梦里醒过来,意识到我和那些超级士兵终究是个不一样的存在,我又开始试图在网上寻找我的“同类”,虽然中间遇见过很多骗子,但是最终被我找到了他们其中的一切。 我发现了他们的一切特点,和我一样,他们自卑、自闭,对于某些人和某些事情抱有强烈的不满和无力感,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力量,疯狂地希望可以融入某个正常的、他们向往的生活中去——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个berserker。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抱有强烈的不满,或者说是嫉妒。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刚开始都是吊车尾,你的成绩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不明白你为什么认识楚墨白,知道那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你面对事情那么冷静,所有的事情都貌似可以做的很好;不明白身为同龄人,为什么你可以单枪匹马地跑到研究所去,为什么你不愿意带上我,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秘密,为什么你可以顺利击退实验体带出解毒血清还有黑匣子成为一个无名的英雄,为什么明明是我们两人一起从研究所出来带出了那些血清和黑匣子,到最后被邀请到军事基地参观的人只有你一个人。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在疯了似的对你心存不满。 当我发现自己拥有了力量后,我迫不及待地要跟你证明我也很厉害,你可以依靠我,我也是一个强而有力的伙伴…… 你肯定不知道在研究所时,你答应我跟你一起来华盛顿让我保护你时候我有多高兴。 真的很高兴。 之后,直到几个小时前,我们到了那所私立学校,经历了那些饥饿到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的berserker,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我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是一个怪物,我躲在角落里哭,然后一个感染者跑了过来,一群的学生也跑了过来,我跟着他们一起跑进了厨房,然后将门堵上了。 但是我大概也和那些怪物一样受到了某种影响,在躲避的过程中,听着身边的人在哭,我越来越烦躁,饥饿感也越来越强——最后,我不得不将自己的领带接下来,将自己的双手绑在厨房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上,我告诉自己不能吃人不能伤人否则我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我以为这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了,饥饿,痛苦,眼前一片血红,仿佛整个人都被扔进了绝望的深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生开始尖叫起来,我挣扎着睁开眼,这才发现十几个人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陆续有几个人也开始攻击周围的人,他们的动作很快,所有活着的人几乎都被他们瞬间撕成了碎片——一个被摁在地上啃咬的女生向我求救,我犹豫了一下后挣脱了自己给自己的束缚向着那些我的“同类”扑了上去,在他们将所有的人杀光以后,我疯了似的抓过手边能抓过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将他们杀光了。 最后厨房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真的很害怕。 那个时候我也意识到,我一点不想当所谓的英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我想回家。 所以后来我又对你撒了谎,我告诉你,厨房的人都活着回家了,其实是骗人的,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走出了厨房,走出了一层楼的餐厅。 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对不起阿神,我这个人这样真的太奇怪了。 如果你还肯原谅我的话,带着赵恒他们来找我,我在二楼的休息室等你。 胖子】 “……” 茯神花了大概十几分钟,才将这一封字迹极为潦草的信件断断续续的看完——在阅读的过程中,心中相比起震惊,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茫然:他从来没有哪怕一秒,正式过身边的那个小胖子正在努力地追赶他,想要成为他的同伴,想要跟他站在一起。 打从作为“乐茯神”重生以来,他还是依照楚墨白的习惯方式在做事,甚至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休息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茯神捏着小胖那封便签条坐在床边,半晌没回过神来,以诺切坐在他的对面将便签条从他手中抽走飞快地看了一遍,似乎也有些惊讶,但是很快的他便将便签条赛会了茯神的手里,跳着说:“这一系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快幽默得让我笑出声了。” “……” “你是不是瘟神转世?所有的事情看似全部都是你的错,搞到最后就连那个小胖子都——” 以诺切的调侃声中,他看见茯神站了起来,将小胖的信件叠好放进口袋里,同时将已经打理完毕的弓抓起来,背在背上。 以诺切挑了挑眉,随机便看见茯神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以他。 “是我搞砸了,实验体是我放出来的,小胖因为我变成了berserker,berserker进化也是因为我跟你求救了,玉城受伤也是因为我盲目自信,所以现在我要想办法解决我自己弄出的篓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以诺切滑动了下自己的轮椅——哪怕现在他学会自己走路了,他还是喜欢坐在这个东西上面,而对于他一下子外貌成长了差不多十岁这种诡异的现象,他对赵恒的解释就是,那些病毒以及解毒血清对他的身体只是造成了这样的影响:伴随着个别‘i’系士兵进化到一个新的阶段,他的身体也发生了改变。 当然,解释到此为止,以诺切对于他已经会走路了,以及他的那两只讨人厌的乌鸦再次出现这些问题——就像是“他是谁”这样的本质问题一样,对赵恒那些人当然是绝口不提的。 这会儿,坐在轮椅上的他稍稍弯着背,委屈地缩着自己相比起同龄人来说算是大长腿的双腿坐在那张给小一号的以诺切坐刚刚好合适的电动轮椅上,操控着轮椅灵活转向,跟着背着弓箭的少年出房间——前面的人走的很快,以诺切不得不将操控杆推到最高速度模式才能勉强跟上他:“你这是去哪?” “去找小胖,不能放他满大街跑,再咬人怎么办?”茯神顿了顿后,道,“弄伤了玉城他现在估计已经很害怕了,情绪不稳定,搞不好还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出来。” “你找他一个有什么用,说不定现在满大街已经是会咬人的人了——那天去摸过那个水晶的人究竟有多少你又不是没看见,然而现在你们能稍微确定一下名单的只有那一个学校而已……” 以诺切说的是大实话。 但是也是不中听的大实话。 茯神显得不太愉快地泯了抿唇,背紧了身上的弓箭:“我只要管好小胖一个就好了。” “……”以诺切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似乎贴到了铁板,他郁闷地摸了摸鼻尖,“现在才反应过来后悔,你以为你是言情小说男主角啊……” 在他们走出基地大门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都跳上了雪地装甲车,天上还有无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从这个情况可以看出,总部大概已经根据berserker战士的进化以及传染性问题,将歼灭这些感染者放到了首要的位置——至于那颗还在市中心纹丝不动的绿色水晶,因为摧毁计划失败,新的计划暂时还没有诞生,所以反而被扔到了一边。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在走出了基地大门的时候戴上了口罩和眼罩,裹紧了围巾,回过头看了一眼室外温度想要看看现在几度了,却发现温度计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压根看不见里面的表盘显示数值。 这个时候,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以诺切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舒展了下一直蜷缩着的腿,身上只穿着单薄卫衣外套以及一件t恤的人绕到茯神跟前,敲了敲他的护目镜,贴到他耳边稍稍提高了声音说:“我跟你一起去。” 茯神蹙眉,伸出手推了他一把:你去什么去? 以诺切脸上的笑容不变,抬起手将茯神戴着的口罩拉下来,然后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鼻尖,同时用调侃的语气道:“我得看着你,稍微一个不留神你又闯祸,瘟神。” 第三十六章 哥伦比亚特区某高级住宅小区 昏暗的房间中只开启了一盏地点,从餐厅的方向传来了像是啮齿动物在咀嚼食物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 客厅内,阴影之中,妇人独自一人靠在走廊的电话架旁边,她面部表情不知是因为恐惧或者是震惊呈现麻木的模样,那双看起来平日里就很注重保养的双手此时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电话的听筒——尽管这个时候电话的那一边已经挂断传来的是一阵忙音,她还是保持着将话筒贴在耳边的姿势很久,大约十分钟后,她才僵硬地放下了听筒,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披肩。 【威尔森太太?您好。这里是华盛顿特殊事件处理部门指挥中心,号ll4812724的事件传递员正在与您对话——目前我们正在进行“绿色源水晶摧毁计划”失败后的善后工作,根据过去半个小时的观察,我们发现“绿色源水晶”在摧毁失败后释放出的极大能量,可能会让少部分人群发生变异现象,我们称之为“berserker”或者是“感染者”……】 “太冷了。” 客厅中,壁炉中的柴火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音,火焰旺盛,尽管地暖已经有部分失灵,但是待在一楼的话,那壁炉足够给家里提供足够的温暖…… 【这种感染者的初期表现是,不畏惧寒冷,身体素质通常能够达到常人的三倍甚至更多……】 打妇人突然觉得自己又变得更冷了些,她嘟囔了声“该添些材料”向着壁炉移动,途中经过了沙发,她目光笔直从那堆满了刚脱下来的染血的校服的沙发旁经过,来到壁炉前,她弯下腰拿起了火钳,犹豫了下,她将手伸向壁炉旁边唯一的一盏壁灯—— 咔嗒。 昏暗的灯光将客厅稍稍照亮,站在这光中,妇人还没来得及舒缓出一口气,这个时候,餐厅里又传来“呯”“啪”两声巨响将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整个人瘫软着贴在了墙上,与此同时他听见餐厅里传来儿子的声音—— “妈妈,我不是让你不要开灯吗?太亮了,我讨厌。” “对不起,琼,妈妈这就关上。”妇人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将壁灯关上,然而大约是过于的紧张和恐惧,她试了几次也没能将那灯光关上,之后,她不得不用自己的肘关节去撞击壁灯的开关——于是又是“咔嗒”的一声轻响后,整个客厅再一次的陷入了黑暗中。 【但是他们可能会憎恶光源。】 餐厅里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咀嚼的声音再次响起。 妇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体,缓步来到餐厅旁,站在餐厅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餐厅里的狼藉——满桌子的果皮和啃得七零八落的果仁;泼洒的牛奶罐,乳白色的液体正从桌子上滴落在原本干净整洁的地板上;面包屑,被吃空的披萨盒,挖空的果酱以及沾满了不知名的食物又被随手扔在一旁的刀叉…… 在桌子的尽头,一个黑色的影子蜷缩着,此时此刻那奇怪的又飞快的咀嚼声就是来自那里……当眼睛适应了黑暗,仔细看那黑影,就能这会儿蹲在椅子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强壮男孩,此时他正将做肉酱的简装肉末被打开,将生的肉末疯狂地往嘴巴里塞—— 【他们可能会有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吞噬一切可以放入口中的食物,无论是蔬果还是生肉,最开始只是饥饿感,到了最后他们会陷入无法控制的疯狂,将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放进口中……这样对于食物的偏执让他们可能会具有很强大的攻击性——】 良久,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了从餐厅外投射来的目光,他停止了咀嚼,抬起头来。 站在餐厅外的妇人吓了一跳,在黑暗之中对视上那双绿色的瞳眸时,她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微笑着问:“怎么啦,亲爱的?” “妈妈,食物不太够。”琼放下了吃空的生肉,“家里还有培根吗?我最喜欢培根了,或许我可以用它们来配着面包吃……” 妇人看着同样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熟悉的面容,十七年来她一步步看着成长的身体啊—— 良久,她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脸上之前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她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微笑:“家里没有了,但是我知道街道尽头的那家超市还开着门。亲爱的琼,你能等等妈妈吗,我这就出门去给你买,在此之前冰箱里还有一些梨——” 她的话最终因为恐惧而尽数吞咽在了喉咙里,冰箱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原本上一秒还坐在餐桌边的少年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已经蹲在了冰箱跟前,伸手从冰箱中将梨拿出来,放到嘴边,露出森柏的牙齿“咔擦”一声,咬下了一大块梨肉…… “妈妈,你会因为我刚才不小心冒犯了您就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亲爱的琼,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讨厌你?” 妇人保持着微笑的面容转过身,当她回到客厅,却没有立刻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换衣服出门——相反的,她只是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那一堆染血的校服中间——黑暗之中,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放在膝盖上,她拼命地咬着自己手臂上的肉强迫自己不能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只是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泪水拼命地从她眼中涌出…… 【这类受到感染的人群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感染后双眼会变成绿色,如果家中有出现上述情况的病人,为了确保您的安全,请立刻告知总部并找理由离开家中。】 【我们稍后会派工作人员前去为您的家人注射解毒血清,目前我们为每个家庭都配备了一人份的解毒血清——】 妇人站起了身,拿过了放在茶几上出门用的拎包,她走到了衣架旁,将那昂贵的貂皮大衣取下裹在身上,她一边将那貂皮大衣裹在身上,一边像是无意识地在哼唱着——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我杀了知更鸟,用我的弓和箭。谁看到他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到他死……谁为他制丧衣?是我,母亲说,我将为它制丧衣——” 妇人打开房门走到走廊,像是怕狂风将家里的男孩吹的感冒,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拎紧了手中的小拎包,她面无表情地来到了慢慢覆盖着白雪的庭院中……她站在白雪的中央,将手伸进了包里,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巧而乌黑的金属物质—— 大概是三秒的沉寂后。 呯! 枪响划破了狂风的呼啸,已经枯萎的松树上积雪震落。 身着华服的妇人倒在雪地中,鲜红的血液在她的身下蔓延开来——大衣从她的身上滑落,大衣之下,贴身的保暖居家服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红,唯独肩膀上那一块像是曾经被野兽袭击过一般撕裂开来,已经干涩的暗红将居家服原本的印花模糊。 ……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中心街道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街边百分之九十五的商店却都已经闭关不再关门营业——街上空荡荡的,不要说是行人,相比起前几天还算热闹的车道,现在连一辆车都没有了:这么冷的天,车子开出来就会立刻因为水箱冻结出毛病,依靠着现代技术交通出行的人们这个时候只能选择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空旷的人行走道上,屋檐之下只有一个身穿大衣的少年在埋头快步往前走动——因为每一次都要将自己的腿从雪地里拔出来,再迈出下一步,他的步伐看上去并不是非常轻松……而相比之下,在他身后跟着的那名白发少年就显得轻松许多: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他全身却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唇角微微勾起看似漫不经心,然而那双红色的瞳眸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当前面的人因为路边被冻结的冰不小心身体摇晃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地伸出手一把拎住他,不让他摔倒。 然后刚刚施与救助的手就会被人立刻无情地甩开。 好在以诺切对此乐此不疲,他当然也知道走在前面的家伙那么恼火自己的帮助是有原因的——在茯神第一次差点儿摔倒被他扶住后,这个人明明还会嘟囔着说一声“谢谢”,但是在以诺切小秘密地多嘴说了一句“你摇摇晃晃的样子真可爱”后,接下来就连“谢谢”都没得听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比低温还低气压的气氛往前走了几步,走在后面的以诺切默不作声,却能全程地清楚听见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的呼吸频率、心跳以及身体温度,当他意识到前面的人每迈出一步都算是逞强后,他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打了个响指——下一秒,红色的光点汇聚,在他的肩膀上出现一只乌鸦。 乌鸦拍打着翅膀,然后像是一颗子弹似的,撞碎了他们身边的某家便利店前的铁门——“哐”地一声巨响,在那厚重的铁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的同时走在前面的茯神也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却发现原本还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他借助乌鸦敲击出来的洞将便利店的门推开,自己刚想走进去,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退回来两步,走到不远处的茯神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肘,然后不顾他的反对,将他拖进乐便利店里—— “干什么你?!” “走不动了就不要勉强,别说拯救小胖,你再往前走五十米就要被活活冻死在这条街道上了——啊,有暖气,munin,眼光不错。” 被主人夸奖,蹲在他肩膀上的乌鸦拍拍翅膀发出得意的叫声。 两人在温暖的便利店中站稳,周围上升的气温让茯神原本被冻得青白的脸色立刻沾染上了一丝挺好看的粉红——当然这都是以诺切的自我想法,事实上,他不得不否认搞不好这“挺好看的粉红色”里面多少还夹杂着愤怒的情绪…… “你这是什么?入室抢劫?!”茯神瞪着面前的白发少年。 后者懒洋洋地伸手进保温箱,拿了一瓶还温热的饮料出来,扔给茯神的同时,掏出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现金,往收银台上一拍:“给钱,行了吧?” 茯神:“……” 以诺切:“你心跳恢复正常了,喝完热的饮料你的身体可以恢复到最佳状态,我们可以一口气走到学校。” 茯神捏着手中拿温热的饮料,放下也不是,喝掉也不是。 以诺切叹了口气:“纠结什么?这家店永远不会有再开张的可能性了——我们今天不进来,明天人家也会破门而入,刚才经过几家店都是这个状态你没发现?munin撞碎了门报警器也没响,这家店已经被遗弃了啊,如果不是前面的铁门够厚,它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茯神露出了个放空的表情。 “外面温度肉测零下四十三度,知道什么概念吗?哪怕现在立刻摧毁绿色水晶然后想办法把太阳追回来,人类社会文明恢复到以前水准的可能性也是低于你对我和颜悦色的说话——” 茯神:“……” 以诺切吹了声口哨:“我好爱这个比喻,简直生动。” 茯神回过神来,瞪了一眼以诺切:“你说话非得那么欠揍?” “唔,在我站在你面前发现自己必须要稍稍低下头才能看见你的情况下,简直难以抑制想要玩弄你的冲动——这肯定是你们之前跟我注入的程序哪里出了错,我不觉得我是恋父族群,那个太变态——” “你也知道你是变态啊。”茯神叹了口气,他转过头犹豫地看了一眼以诺切放在收银台上的大钞,算了下那些钱应该够维修被弄坏的门还有这一罐饮料的钱,最终他似乎还是妥协抵挡不住手掌心的易拉罐传来的温度,将那易拉罐打开,将温暖的液体倒入口中—— 这个时候那甜甜的饮料仿佛有神奇的功效。 上一秒还被冻得发疼的五脏六腑像是瞬间就放松了下来,茯神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刚坐稳,嘴巴里又被塞了一块巧克力——他“呜呜”两声最终还是拗不过那压在自己唇边死活不肯挪开的手指,最终还是张开嘴将那块巧克力吞咽下去。 “好吃吗?”以诺切笑眯眯地问。 “……” 茯神低下头不说话,不必要地用后槽牙用力咀嚼口中的巧克力。 “我找到了喂养宠物的乐趣,你说赵恒他们能不能让我养只狗——啊,虽然过不久可能连狗都会成为珍惜动物……我喜欢西伯利亚雪橇犬,希望它们不要灭绝得太快。”以诺切靠在他身边碎碎念了一堆废话,期间没有忘记不断地将手中那块巧克力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塞进茯神的嘴巴里—— 全程茯神都低着头,听以诺切在那东扯西扯,直到这家伙忽然话语一顿,提出一个问题—— “楚博士,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 茯神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着以诺切。 “之前你临出来前,你为什么还特意打了个电话告诉赵恒,让他跟那些学生的家庭联系的时候,强调一个家庭只配备一只解毒血清?” “……”被提问的少年露出片刻放空的表情,良久,他这才淡淡道,“很难懂吗?如果只是说有解毒血清,那些人就会觉得‘反正可以解毒那我现在陪在我的孩子身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到时候一起注射解毒血清就可以了’然后依旧不顾劝说留在感染者的身边,到时候会产生的后果相当麻烦——我们的目的是让他们立刻离开感染者身边。” “啊。”以诺切露出个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我没想到。” 虽然以诺切说话的语气是夸赞的,但是茯神也并没有露出丝毫被夸赞的喜悦——就好像他这么想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便利店里陷入片刻的宁静。 良久。 当站在爆米花机旁边啄食爆米花的乌鸦拍打着翅膀飞到主人的肩膀上站稳,以诺切将手中已经头尾完毕的巧克力包装纸团成一团随手往货架上一扔:“楚博士,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是我觉得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好——用太过于冷静的方式衡量人类感情以及所谓的前因后果,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大麻烦哦。” 茯神抬起头,莫名地看了以诺切一眼。 后者笑了笑:“没什么,不是去找那个胖子吗,出发吧。” 第三十七章 两人走出便利店之前,以诺切的另外一只乌鸦飞回来了,面对茯神困惑的目光,以诺切转过头来跟他笑了笑:“这种天气不合适你这种会被冻死的人在街上漫无目地的找人,所以刚才让hugin出去飞了一圈,现在找到那个胖子了,他回学校去了。” “怎么回去了?”茯神微微一愣。 以诺切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在一层餐厅……大概就是你们之前被感染者围追堵截的地方。” 茯神觉得自己大概有一点懂了,想了想,好像又不太懂。 因为一心想要见到小胖然后跟他道歉,接下来茯神真的没有再钻进路边的商店休息(就像是以诺切说得那样,周围的商店确实有很多依旧被人强行砸开洗劫一空)而是一口气走到了学校附近——只不过这一次换以诺切在前面开路,他依旧还是双手塞在上衣口袋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是跟在他的身后,茯神意外地发现那些令人窒息的风不再迎面袭来,就好像走在前面的人撑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这样的话茯神就好受很多,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呼吸如同破旧的拉风箱一般乱响连带着肺部也一阵阵的疼…… 突然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原本安静地蹲在以诺切肩膀上的两只乌鸦似乎受了惊一般拍着翅膀飞了起来,那剧烈的震动持续了几秒后停止了——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茯神和以诺切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 上一次这样的震动是绿色水晶从地下冒出,那么这一次是…… “现在怎么办?”以诺切问。 茯神犹豫了下,还是坚持:“先去找小胖。” 这时候,快要到学校附近的两人被总部留下来巡逻的人拦了下来,那个人严肃警告:“不要再继续往前,因为前方是已经被隔离起来的禁止区域!你们这些只知道捣乱的学生难道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吗——” 然而那个人说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堵在了喉咙里,只是因为之前一直低着头走路的白发少年抬起了头——这样,他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红色的瞳眸之中犹如燃烧着的“i”形符号,那个之前还凶巴巴的人见到这个符号后立刻愣了愣,嘟囔了声“原来是超级士兵啊,不去主城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居然乖乖地让开了路让他们过去,连通行证都没要求看一眼。 茯神抓着以诺切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一只手摁住他的眼睛研究了一会儿,片刻之后道:“……不是说你是主神,不会出现这样的标记么?” “弄巧成拙,现在这个符号简直是通行证一样的存在,”以诺切似乎很不满地嘟囔着拍开茯神的手,然后在茯神的注视中,那符号在少年的眼中消失了,“有时候为了方便,就创造一个让他们看一眼也无妨。”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学校,因为还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感染者,现在整个空荡荡的校园只有三五个第一批的超级士兵在校园里巡逻,以那个经常黏在狼身边的女人“艾丽嘉”为首,那些人看见以诺切和茯神都以为他们是第二批士兵,扔来一个冷漠的眼神后就转身各干各的了——这点茯神倒是挺高兴的,如果他们上来问东问西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应付。 “那个女人也进化了。”以诺切压低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茯神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昨天狼确实告诉我,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士兵的身上的标记也发生了变化,那个女人也是其中之一,她叫利卡,她身上的‘i’形符号变成了——” “盾。” “嗯?” “你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 “……” “你们或许只能依靠肉眼观察符号的变化来判断她们进化到第二阶级的时候,身体发生了哪个方面的变化,但是我是创造这些契机的人,所以光用眼睛看,”以诺切显得心不在焉地比划了下眼睛,“也能分辨出她们的兵种。” “兵种?” “如果说最开始的感染者们就像是被放在新手训练营的新手,那么在二次进化后,她们将会根据自己的身体特征开始有了明确的发展方向,从而成为固定的兵种:盾兵,弓箭,枪……” “……好原始的兵种。”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么老土。”以诺切面无表情地说,“那只小奶狗不就靠着这老土的设定救了你的命让你崇拜得死去活来吗?……啊,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提醒外加强调一下,那都是我的功劳,他只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而已。” 两人一边说着让双方彼此都不怎么愉悦的话题一边走上了通往餐厅的台阶——这时候台阶上已经满满覆盖着白雪,茯神浑然不觉踩上去,等到脚底传来“咔擦”冰裂的声音,他抬起脚时,感觉到了鞋底有一种奇怪的粘稠感,正向低头去看,这个时候下巴被人一把捏住,还没来得及低下的头被人强行抬起—— “别低头,”以诺切冷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还是别看的好,过来,走这边——” 茯神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照着以诺切说的话去处理了。 从正门走进餐厅推开门的一瞬间,中央制暖还没有完全消散导致迎面一股热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让茯神有些猝不及防,胃部翻滚抽搐着一股强烈的呕吐冲动席卷而来,他发出一声干呕躲开了正门扑到旁边栏杆上抓了把雪捂在鼻子上,猛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味儿的冰雪气息他才稍稍冷静下来,转过头,发现以诺切正一脸无奈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以诺切:“如果不是之前强塞你几口巧克力,现在你已经吐得一塌糊涂了——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茯神将手中那把融化了一半的雪扔掉,用冻僵的手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站到餐厅门前:“进去吧。” 以诺切勾起唇角,脚下挪动,无声地站在了茯神的身后。 餐厅里碎尸遍地,到处都是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人,段落的手臂上还穿着厚重的棉衣或者校服;掉落在地上的头颅瞪着双眼凝固在死前那一刹那的恐惧与扭曲的挣扎,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散落在某个躯体身边的四肢并不一定就是这个躯体本人的……每一步,脚下都会有“吧嗒吧嗒”粘稠的感觉…… 小胖不在大厅。 茯神强迫自己将目光对准目标厨房方向,不要再东张西望看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而跟在他身后的以诺切则闲的无所谓地多,他懒洋洋地东张西望,在看见个被破坏得比较严重的头颅时还吹出一声口哨:“是不是第一次觉得学校的中央供暖系统太过先进也不是一件好事?” 茯神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稍稍加快了步伐在身后以诺切的轻笑声中走向厨房—— 在踏入厨房大门的一瞬间,他就看见了蹲在厨房正中央的桌子上,正背对着他的某个胖硕的身影——此时此刻,小胖头也不回地专注着手中的工作:他手中捏着大概像是针线的东西,看似正试图将一个女生的头颅缝合回她的身体…… “……小胖。” 真的找到小胖时,茯神又犹豫地止步不前了——他突然想起了小胖留给他的信件中那一连串的质问以及面对他的指责——当放下信件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找到小胖道歉,然而此时,当他找到了小胖,突然心中又有了一个疑问:一声对不起,能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上,茯神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尽管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因他而起…… 在茯神犹豫之间,蹲在桌子上的小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回过头来,在看见站在厨房门前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茯神和他身后站着的白发少年,小胖先是一愣,但是随即像是猜到了什么露出个释然的表情,他放下了那个女生的头颅:“阿神,你还是找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找过来的。” 小胖笑了笑:“我希望你来,但是也希望你不要来。” 茯神将双手塞进了口袋里:这是从楚墨白的时候就留下的习惯,因为他一直相信当一个人的情绪发生波动的时候,他的双手最有可能会泄露他真实的情绪……所以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时,他养成了一个这样下意识的动作。 “小胖,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茯神开口说话时,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你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我回不去了。”小胖跳下了桌子,他正对着茯神,那双绿色的眼中闪烁着的是比想象中更加平静的目光,“有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都是我在咎由自取,因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我成了一个怪物——帮不了别人,救不了自己。” 小胖用双手捂住头:“甚至还害了周围的人……” 茯神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他向着小胖的方向向前一步,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以诺切一个错步来到他前面伸出手拦住了他——茯神微微蹙眉看向以诺切,后者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声地摇摇头。 不远处小胖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张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绿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恐惧、绝望,他看着茯神,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说:“阿神,我弄伤了玉城,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才知道这个病症会感染别人,我把他害死了——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早知道我就不来美国了,我宁愿在家里……我也不想成为什么超级英雄,我就想这个时候陪在我爸妈身边,他们肯定还不知道我现在成这个模样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骂我?玉城呢?还有赵恒——他们肯定也……” 茯神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以诺切的手推开,不顾他警告的目光径直向着小胖的方向走去——当他来到小胖的跟前站定,他这才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将蹲在自己面前的胖子用一只手抓起来,后者摇晃了下,哭泣着扑进他的怀中,整个软绵绵的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哭什么,有问题就解决……”茯神抬起手抱住小胖,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你看你这不是还能哭么?你见过哪个怪物还能哭的?” “在你走进来餐厅的那一刻,我除了觉得特别高兴以外,我他妈还想攻击你。”小胖呜呜地趴在茯神的怀中边哭边道,“其实我现在也想攻击你,我好饿,怎么吃都填不饱肚子,我想对周围所有的人发火,我觉得你们都对不起我——但是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 “……” “阿神,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有人告诉我,末日要来了,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我们都要玩完了!虽然政府不肯说,但是有征兆的,有人观察到那个征兆了,MOONMAN——阿神,你去查,头一次天黑下来的时候出现的天空异象,前一天绿水晶爆炸失败的时候也出现过,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那个天空异象怎么回事吗?我给你问到了,你回去就可以查,关键词是狂——” 当小胖趴在茯神的耳边,还没来得及将那句话说完—— 突然之间,从厨房另外一侧的窗户外边响起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 茯神微微一愣转过头去,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红外线的点出现在小胖太阳穴上——黑色的瞳孔微微缩聚,当少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想要带着他一块扑到时,身后的以诺切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 一把将茯神从小胖的怀中拽出来固定在自己怀中,同时飞起一脚将那胖硕的身体直接踹飞五六米远,厨房里桌子上的东西被撞得一阵乱响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小胖那庞大的身躯落在一堆锅碗瓢盆中,正在试图慢吞吞地爬起来—— 这个时候,厨房的窗户被人一脚踹开,拎着一把长枪的赵恒从窗户外面跳进来,还没等茯神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将手中的枪瞄准了小胖的脑袋,上膛,扣下扳机,“呯”的一声巨响,那原本还在蠕动着想要爬起来的身躯猛地震动了下后,陷入了死寂—— “小胖!我操!赵恒!!!!!!!!” 茯神一把推开身后拼命想要固定住他的腰的以诺切,疯了似的将背后的弓抽出来,这个时候,只见赵恒垂下手中的枪,转过头来冷漠地看了茯神一眼:“一号实验体在十五分钟前出现了,就在中区街道,所有的berserker都聚集在了它的周围,超级士兵都调过去了,死了很多人,几百个超级士兵活着的不超过十个,简而言之,就是人类玩完了。” 赵恒顿了顿:“哦,对了,还有——” “玉城自杀了。” 只是五个字。 瞬间让原本还挣扎个不停的少年陷入了死寂。 就像是周围的一切突然被按下了定格键——以诺切感觉到上一秒还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着的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那因为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呯呯跳动的心脏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那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然后毫无征兆地瘫软了下去…… 若不是以诺切在后面抓着他,这时候茯神大概已经跌落在厨房肮脏的地面上。 当以诺切头疼这烂摊子怎么收拾的时候,他突然瞥见了从茯神贴身的t恤中滑落出来的蓝宝石项链——那项链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了一圈,突然折射出强烈刺眼的光芒—— 第三十八章 茯神再一次坠入了黑暗之中。 准确地说最开始周围是一片黑暗的,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小女生欢快的“咯咯”笑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的中央——天空乌压压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有漫天飘落的大雪安静的从天而降。 一片雪花落在茯神的鼻尖,他却意外的感觉不到寒冷。 鼻间满满火药弥漫未散去残留气息,再加上奇怪的烧焦味,茯神觉得有些头疼,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想要从自己躺着的地方爬起来,却在手撑住某个着力点的时候,因为手掌心触碰到的粘稠、像是失去了弹性的皮球一样的触感微微一愣,他低下头看去,随机发现自己的手这会儿摁着的…… 是一个人类的头颅。 他瞪着失神的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茯神,那深红色的头发因为失去了生命力而不再富有光泽,他的手保持着倒下去时候的姿势放在脑袋旁边,右手食指上还缠绕着绷带,这会儿那明明是茯神亲手缠绕上去的绷带他却已经几乎认不清原本的颜色—— “啊啊啊啊!” 少年瞳孔微微缩聚发出惊恐的呼声将手猛地缩回,直接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爬起来! 于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废物回收站,周围堆满了人类的尸体、垃圾、废弃的兵器、坠毁的直升机,汽车甚至是军队使用的大型重装装甲车以及坦克,没有色彩,脚下的土地被白雪覆盖着,茯神挪动自己的脚将脚下的一片雪扫开,随机发现土地是黑色的,一道深深的烧焦的痕迹从他脚下蔓延出去,不知道终点在那里。 当寒风吹过,茯神再次抬起头,发现天空也是黑色的,周围除了烧焦的黑色就是彻底的白雪,世界仿佛只是用黑白两色构成。 ……这样的情景在哪里看过? 啊,对了,当时在医院等待以诺切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噩梦里就见过,千疮百孔的都市,人类完全不见踪影,还有莉莉丝…… “原来那天看见的就是今天的华盛顿么……” 茯神嘟囔着掐了掐自己的脸,却发现疼痛的触感很真实,所以,不是做梦? 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扔到了废墟里,战争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睡了多久?以诺切呢?赵恒呢?剩下的人类是暂时放弃这座城市暂时撤退了还是真的被直接全灭在了这个地方?少年向前走了两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当他完全陷入一头雾水的困惑当中时,这个时候,从不远处传来“轰隆轰隆”巨物走动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定眼看去,茯神这才发现是一个巨大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铁灰色的皮肤,手臂粗壮得大概要两个成年人环抱才能勉强抱住,每一步都能扬起巨大的雪尘,他呼吸低沉犹如野兽在咆哮,此时,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废弃场的周围,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阻拦在他面前的铁丝网连根拔起,然后扔到了一旁—— 一号实验体安泰,取名于希腊神话中波塞冬之子,杀戮为乐,一生为战争奔波于大地之上,所见之物皆为杀戮对象,无一例外。 现在他正向着茯神的方向走来。 恐惧将茯神笼罩,他想大叫,想要转身逃走,然而身体却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 耳边小女孩的笑声越来越清晰,当一号实验体逐渐来到茯神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犹如死神的镰刀高悬于茯神的头上,这个时候,茯神的腰间突然被猛地撞了一下,小女生的笑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他低下头去,对视上了一双红色的瞳眸—— “……莉莉丝。” “是我哦,是我哦,哥哥!我回来了!”小女生收紧了抱在少年腰间的手,一双红色的双眸微微瞪圆,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喜悦,“哥哥交代的事情我和安泰都做好了,人类在华盛顿最后的一座地下基地也被我们连根拔起啦——现在他们屁滚——尿流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莉莉丝“咯咯”笑着放开了茯神,她张开双臂一边嘟囔着“飞机在我们头上飞啊飞啊,不停地向我们扫射”一边围绕着茯神,用金属装置作为支撑点的双腿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灵活地跑来跑去转着圈圈,“安泰不能离开地面,所以我就飞了起来,将那些飞机一一打了下来,落在安泰的手上,安泰就将他们撕成碎片,他们在哭嚎在求饶——” 在茯神的注视中,莉莉丝停下了奔跑,她转向茯神,冲着他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和安泰在那边累死累活的干活,哥哥却在这里偷偷睡懒觉!” 安泰的鼻尖呼出一团白气,弯下腰向着莉莉丝伸出手,莉莉丝顺势跳上了他的手心然后坐了下来,当巨人重新停止了腰杆,坐在他手掌心的小女孩伸出手摸了摸巨人的胸口部分:“哥哥,安泰受伤了,六号的冈尼尔射穿了他的心脏,为人类争取了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说到这里,上一秒还笑眯眯的莉莉丝露出了个气恼的表情,她的手拽成小拳头,狠狠地在天空中挥舞了下:“可恶!那个六号真的很强啊!如果不是因为晚一步没能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 安泰稍稍弯下腰,在莉莉丝的碎碎念中,茯神在那张完全不同于人类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读取到了类似“无奈”的情绪,只见巨人伸出另外一边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拍了拍胸脯就好像意思是自己没有事,只不过从胸口飞溅出来的血液有一点飞溅到了茯神的面颊之上—— 茯神和安泰双双一愣。 安泰向着茯神伸出手:“弗……” 茯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啊,安泰你个粗鲁鬼!血弄到哥哥的脸上了啊!” 莉莉丝抬起头跳起来狠狠地拍了安泰的脑袋一巴掌,从他的手掌心跳下来,抓住茯神的手强迫他弯下腰,同时掀起自己白色的裙角试图给茯神搽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想到玉城和小胖的死都是因而她起,一种恶心和厌恶的想法蜂拥而上,茯神想要推开莉莉丝,但是这个时候,身体却再一次不听他使唤,他甚至听见自己带着懒洋洋调侃的声音响起:“看见内裤了哦,莉莉丝。” “啊!”莉莉丝脸上露出个羞涩的表情,一把将自己的裙子拽下,“哥哥真讨厌!” 茯神轻笑了起来。 尽管此时此刻装在他的身体内真正的“茯神”在拼命地挣扎着,身体却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一般,他不急不慢地将手探入了口袋里——在口袋里,茯神感觉到一个冰凉的触感,因为曾经摸过这东西无数次,茯神几乎没有犹豫就知道自己碰到的是那个蓝宝石项链,而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将那蓝宝石项链掏了出来,莉莉丝和安泰也安静了下来看着茯神的一举一动—— 当那外表已经被损毁、蓝宝石也不翼而飞的链子出现在茯神的目光中,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击中一般——项链被轻轻打开,里面的表盘已经完全损毁,指针也不再跳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此时却基本无视了身体内茯神的咆哮,占用身体主导权的那个“茯神”轻哼了一声,随手将那项链扔掉了。 “啪”地一声,那被他当做是宝贝一样戴着十年的东西,就这样消失在了垃圾堆的深处。 “咦,就这样丢掉可以吗?”莉莉丝问,眼中却写满了兴奋。 “无所谓,”茯神听见自己冷漠地回答,“反正也不能用了吧。” 安泰:“弗……” “不要叫我。”站在原地的少年缓缓地抬起了手,捂住耳朵,“这不是我——” 狂风呼啸而过,将莉莉丝和安泰的声音吞噬在了风中,一瞬间茯神像是又再一次地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他转过身想要向着刚才项链被丢弃的方向跑去把项链找回来——然而当他刚刚迈出一步,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摔倒在地,眼前莉莉丝和安泰逐渐变得模糊—— …… “喂,小鬼,你没事吧?”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狂风暴雪,垃圾场,尸体,破碎的高楼大厦与被毁灭的城市,甚至是莉莉丝和安泰——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安静下来,身边都是暖洋洋的,茯神猛地睁开眼回过神来,却猝不及防地对时尚了一双琥珀色的瞳眸。 和刚才在垃圾场看见的尸体一样的双眼。 然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不是无神的,这会儿它正充满着困惑和迟疑与自己对视——茯神愣了,脱口而出:“狼?”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挑起眉,似乎觉得面前的小鬼有点奇怪,片刻后他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茯神手上拿着的酒精瓶子:“你如果不会的话,就拿来给我自己弄……你刚才差点把半瓶酒精打撒在我的伤口上,想要我命吗?” 狼说完,他发誓自己也就是随口调侃,然而当他说完,他看见面前的少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捏着的那一整瓶酒精,随机他抬起头用那种像是见了鬼似的惊讶表情瞪着自己……狼觉得明明自己才是见了鬼的那个。 “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男人不客气地问。 “现在是几月几号?” “十二月三十一,不过马上就一月一号了,没差。”狼说。 话语刚落,只见少年顺手将手中的酒精瓶子塞给他同时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飞奔——那“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没几秒,之后那原本应该已经跑远的家伙又重新出现在了门口,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伤药消毒就好,纱布就不要缠了。” 狼:“啊?”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再一次地消失在门外。 狼:“……” 此时此刻,茯神正在往基地二楼一路飞奔而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再一次进入了梦境,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占据了这个身体的主导权,而时间回流到了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玉城还没受伤,小胖还没有彻底失控攻击玉城从基地跑出去,一号还没出现,第二批berserker的清理计划还没有展开—— 什么都还来得及。 那些他曾经犯下的错误,还来得及进行弥补!! 茯神一口气从基地地下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地上二层,当他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从安全通道撞门而出,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门外座位上坐着打游戏机的年轻人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定眼一看发现站在不远处的茯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你怎么跑来了?不是有事要跟以诺切——” 话还未落,便被一阵风似的卷来自己跟前的少年狠狠地拥抱了下。 玉城:“????????????” 茯神:“无论遇见什么事,不要自杀。” 玉城:“哈?自杀?……我为什么要自——” 茯神:“去叫赵恒,还有研究小组,小胖是个berserker,他马上就要暴走了可能会有攻击性——” 玉城:“……什么?” 茯神狠狠地推了玉城一把:“快去!” 玉城“哦”了一声,转身正要往外走去,这个时候,又被茯神一把拽了回来,玉城还没来得及问他又怎么了,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茯神说:“还有,一号马上就要出现了,它会召集所有的第二批berserker到中心区域去,你们抓紧时间疏散在那附近活动或者居住的普通人,如果真的拦不住berserker让它们跑到中心区域,到时候直接不惜一切代价,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直接进攻——” 茯神说完,没等玉城回答,他转过身一把推开了小胖所在的房间的门。 玉城一个人站在门外,愣了愣,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下了某个通话键,通话响了两声后被对面接起,玉城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后,跟对面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老赵啊,那个茯神同学好像有点神经不正常了,不会是在学校的时候受的刺激太大吧?……现在他跟我说那个小胖子可能是个‘b’型战士啊而且随时可能会出现攻击性,还说一号实验题马上就要出现了让我们立刻疏散人群,你说这是不是神经病发——啊啊啊你别吼我,你吼我干嘛,我现在在过来的路上,所以你那么信他说的,要不要派人过来看一眼?” 在举着电话面对老师一阵狂轰乱炸的年轻人离去的同时,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 当外面玉城打电话的声音被隔绝于一门之外,茯神背靠着门,发现房间中安静得异常—— 这让茯神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跳,因为情绪的紧绷,那心跳比平日快而有力,呯呯,呯呯的…… “小胖。” 房间中的设备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连沙发都没有,于是这就让方便了茯神一眼看见此时此刻披着被子蹲在床脚的小胖子,他背对着茯神,当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狠狠地颤抖了下,那披在他背上的被子稍稍落了下来,被子下的人发出很小的声音:“阿神?” “是我。”茯神走上前,来到床边小胖的身后,顿了顿后叹了口气,“你把被子拿下来,转过来,面对我说话。” 小胖却没有动。 良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是不是看见我给你留的便签条了?” “看见了。” 小胖顿了顿:“笑了吗?” 茯神面无表情回答:“笑死了。” 话语刚落,只见那原本还背对着自己死活不肯转过身来的胖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将被子掀起来狠狠地转过身——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动作,迎面一个拳头揍在他的鼻梁上将他整个人揍翻在床上,鼻梁传来的剧痛让小胖“嗷”地痛呼一声捂住鼻子,然后他又翻身一跃而起将原本站在床边的少年压进床中—— 一时间对话暂时停止了。 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纠缠着滚在床上,床铺因为他们不断地扭打而发出“嘎吱嘎吱”不堪负重的声响,除此之外,空荡荡的房间中只剩下了喘息声和肉体相搏的声音,他们两人其中一个人从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低低咆哮,另外一个被死死压在床上的倒是呼吸平静,只是他的拳头又快又狠,没一会儿就成功地让压在自己身上的胖子脸上挂上了三四处彩头—— 从小胖鼻子里喷溅出的血液飞溅在茯神的脸上,然而茯神却并没有停下和对方扭打的动作,之前心中的恐惧、绝望以及懊悔此时此刻仿佛被完完全全的释放了出来!这些可怕的负能量被化作成了最原始的力量,少年仿佛不知道疲惫也感觉不到身体各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他们就像是化身为了野兽,相互抵命撕咬着—— “我现在是怪物了!我现在是怪物了!乐茯神!你高兴了吧!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 “看见了,但是你变成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高兴?”茯神对准那张胖脸又是一拳,瞳孔因为小胖的咆哮声微微缩聚,那张脸上却并没有出现多少情绪,“怪物?” 茯神抬起脚,一个飞踹踹到小胖的肚子上,对方“嗷”地一声松开了扣住他肩膀的手向后倒去的同时茯神爬起来反压在他的身上,抓紧机会对着那张胖脸又是一拳—— “没有杀人没有伤人你算什么怪物?!” 呯—— “你怕什么?隐藏什么?我又不是那些研究工作人员,你早点跟我说你是个berserker又能怎么样?——担心我歧视你吗?不理你吗?把你扔下一个人然后自己走开吗》!” 呯—— “我是扔下你一个人去了军事基地,最后我不是回来了吗?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胖子而已,我他妈——还不是回到疗养院找你了吗?!如果不是还想起你个废物在那里,我回去干嘛?!!吃屎吗?!!!” 少年骑在胖子的身上,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拳,他仿佛感觉不到手指骨节因为一连串疯狂的击打而传来的疼痛,当他的拳即将再次落到那鼻血布满了整张脸的胖子脸上,从身下突然发出的一声呜咽的声音让他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道透明的液体从胖子那肿成了一条缝的眼角滑落,将脸上已经干涩的血冲出一道沟壑—— 紧接着,那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一般化成了嚎啕大哭! 在那充数着整个房间的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中,少年最终还是放下了高悬的拳头,他停顿了下,从身下的胖子身上爬了下去——仿佛精疲力尽一般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他闭着眼,感受着身体内的血液在血管中奔腾,右手握拳传来的疼痛却让他的大脑无比清醒—— 和在刚才的梦中,那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真实的。” 茯神嘟囔着,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红肿的拳头,再伸手将贴身挂着的项链取了出来,完整的项链之上,蓝宝石轻轻晃动,在黑暗之中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突然之间,少年像是整个人放松了一般瘫软了下来,他重重地倒在了躺在床上嚎啕大哭的胖子身边,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明明眼角发热胸腔像是被某种情绪塞得满满的让他有想要哭泣的冲动,然而唇角却不受抑制的轻轻上扬着—— 是真实的啊。 时间逆转回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狼还活着。 小胖还活着。 玉城还活着。 大家都没事—— 人类还没有迎来末日。 噩梦,果然就只是噩梦而已。 少年唇角边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他伸手,正想要拍一拍旁边正抽抽个不停的胖子让他别哭了,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突然照进昏暗的房间里的光略微刺眼,茯神微微蹙眉,随机便听见了轮椅的轮子碾压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在那之后是一群人脚步的声音…… “——我说怎么突然没看见你人了,原来跑到这里来和这胖子打架了吗?哥哥。” 轮椅的声音在床边停下来的同时,以诺切的声音响起。 茯神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瞳眸,对方在最开始看向茯神的眼睛时,似乎是被里面饱含着的情绪弄得微微一愣,随后他的目光几乎是不自觉地下移从茯神胸前挂着的项链上一扫而过,还没等他说话,茯神已经一把抓住那项链塞回了衬衫里:“看什么看?” 以诺切顿了顿,随即像是瞬间收敛起了前一秒的迟疑,他重新挂起了一抹懒洋洋的笑容:“看一下都不让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哥哥真小气。” 茯神不理他,伸手一把拎住趴在床上拿枕头捂着脸不肯让大家看他的小胖拽起来,同时拽着他的大耳朵强迫他将脑袋转向跟在以诺切他们身后的赵恒还有玉城——玉城吹了声口哨:“卧槽,好洋气啊,这绿色的眼睛,黑暗之中异常闪亮唉。” 茯神:“……” 小胖打了个哭嗝。 “你住口。”赵恒不咸不淡地瞥了玉城一眼,绕过以诺切来到床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手电筒,“果然是berserker,小胖同学,还好你早早坦白,不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的意外我们谁都说不清楚——你跟我到医疗室来,先注射一些降低细胞活性的溶液,应该可以延迟你身体内的病毒发作,只不过在那之后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困……” 小胖“哦”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茯神,在接到了对方坦然的对视后,他长吁出一口气,嘟囔了声:“阿神,谢谢你有及时看到那个便签条。” 小胖说完,不得茯神回答就转过身老老实实地跟在赵恒以及一众工作人员身后走了出去,只剩下玉城还有以诺切在房间里,玉城叉腰问茯神:“第一次第二批berserker的捕捉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次所有的超级士兵都会出动——听说其中有几个还进化出了不得了的能力,你要不要去看看?” 上一次,超级士兵出面捕捉berserker行动的时候,茯神正在和以诺切外出寻找小胖没能参与,后来捕捉行动失败,让所有的berserker成功地与一号会合,对人类这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一次茯神不愿意再错过,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去,同时从床上爬下地站稳,正低头整理着身上刚才和小胖扭打弄皱的衣服,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问玉城:“对了,之前我跟老赵说,让他提前联系可能受感染的学生的家长时,让他强调一个家庭只能配备一只血清——” “啊,那个啊,”玉城伸了个懒腰,招招手示意茯神他们跟上的同时懒洋洋道,“最后老赵没有照做哦,不好意思。” 茯神一愣。 “因为考虑到第二批berserker可能会拥有理智,这种情况下搞不好还保留着作为人类时候的感情——虽然在不排除他们在最饥饿的时候依然还是会攻击身边的人的可能性,但是老赵觉得如果在成功联系到家长之前,一家子人已经感染了病毒,到时候家长又接到所谓‘只有一个解毒血清’的通知,搞不好会出现无谓的牺牲——你也知道啦,家长为了把解毒血清留给小孩做出过激的举动什么的……” 茯神点点头。 以诺切闻言特地转过头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茯神,随机在后者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无声地勾起唇角。 “你想想哦,让小孩看见自己的爹妈自杀这么刺激的场景,难保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到时候如果这反倒激发了他们的反抗心理,真的让他们变得更强更疯挣脱超级士兵的捕捉跑到中心街区去,那无论最后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样一号实验体出现,都是一个很糟糕的体验……” 茯神将双手塞进了口袋里。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点点头,良久,才用稍显得干涩的嗓音说:“老赵猜测的完全没错。” 玉城闻言,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茯神:“啊?” 茯神苦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五楼直升机平台门外,玉城拿出对讲机用流利的英语跟那边说了一大串的话,然后转过头让茯神他们站在这里暂时等一下等组织给他们安排直升机再出发,茯神乖乖滴点点头,看着玉城拉开门,一边嘟囔着“艾玛冷死爸爸了”一边像是兔子似的一溜烟蹦跶出去—— 通往平台的大门被风“呯”地一声关上。 此时楼梯走到内又只剩下了以诺切和茯神。 茯神长叹一口气像是暂时放松下来一般靠在了楼梯上,就在此时,以诺切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喂,应该不是所谓的‘猜测’完全正确把?” “嗯?”茯神微微一愣,看向以诺切。 “你当时的表情,”以诺切说着,比划了下自己的脸,“看上去并不像是只是觉得那是个‘猜测’而已——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不被虐个七零八落大概是不会轻易妥协自己的看法的。” “……” “所以,你是亲眼证实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吧?”白发少年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微微眯起眼,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容,“见证了berserker们的暴走,见证了一号实验体出现,见证了他们群起围攻人类将你们团灭的一幕——看见过?无论是用什么方法,曾经真真切切地用眼睛看见过吧?” “……” “看见了什么?一号实验题?莉莉丝?” “……” “还是……因为你的某些‘小错误’而引发的,人类的末日?” 以诺切在距离茯神极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盯着面前少年的双眼,良久,吹了声口哨。 “不得了的力量啊,看来在小胖都变成了berserker的情况下,你并不是还保持着普通人类的状态活动啊——预知能力?预知梦境?还是穿梭时空?”以诺切又往前凑了些,直到他挺翘冰凉的鼻尖碰到茯神的,他轻笑一声,缓缓说,“这能力逆天,不得了啊——楚爸爸?” 茯神蹙眉,抬手将面前这个碍眼的家伙推开:“不要乱说了,我只是在认真考虑过后才得出的结论而已——你想象力少那么丰富——” “哦是吗?” 以诺切挑了挑眉,然后他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此时此刻,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便签条。 “那这个怎么解释?” “……” “这就是那个胖子说的便签条吧,我在你的弓箭套里无意间找到,发现里面写了点不得了的信息所以急着拿过来给你看——结果,东西还没送到你手上,那个胖子就已经急着说谢谢你看见了?” “……” “怎么样,还要不要继续狡辩?虽然这应该就算是你们人类说的那种……人赃并获?”以诺切脸上露出个可恶的笑容。 茯神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恐怕都会被反驳到底,所以他选择沉默,狠狠地瞪着以诺切——然而他的瞪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让以诺切更加变本加厉地…… “是那个你宝贝得要死的项链?”以诺切将那便签条随便揉了下塞回口袋里,一步向前就想伸手去碰茯神胸口,“我看一眼——” 茯神连连后退两步,直到被以诺切一路逼退到墙角里——最后,两人保持着以诺切一只手撑着墙壁,将茯神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他低下头,跟茯神对视良久,在茯神双眼中的抵抗情绪越发浓郁的同时,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笑意也变得更浓。 良久,他低下头,在茯神的眼角响亮地“啵”了一下! 茯神:“……” 眼中的抵抗被瞬间的错愕所替代。 倒影在黑色的瞳眸之中,白发少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狠狠地一把将靠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推开,茯神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一遍抬手狠狠擦拭眼角一遍微微瞪大眼对不远处那个笑眯眯的家伙咆哮:“你干嘛?!!” “你那副‘犯下了大错还好能够及时修正’的可怜兮兮模样实在太可爱,”以诺切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在楼下那个胖子的房间就想这么做了,好不容易等到那些闲杂人等都消失啊,现在我正心满意足中,你少吵。” 第三十九章 大概五分钟后,玉城跑过来通知茯神他们直升机在三号平台等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发——茯神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转头跑回房间里带上了自己的弓,虽然知道这些弓对于berserker们来说可能根本没什么用,毕竟在记忆中,那些超级士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了,记忆中。 坐上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将周围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遮盖了去……虽然螺旋桨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的吵耳朵,但是当周围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被隔绝起来,茯神反而觉得自己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 首先,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经过六号的提醒,茯神终于反应过来应该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清醒过来,思考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味地将“玉城、小胖双双死亡,人类被试验体团灭”这个结局当做是噩梦是愚蠢的做法,亲身经历过的茯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真实的发生过。 所以,难道真的像是六号说的那样,在某一时刻,他拥有了将时间回溯的能力? 坐在位置上,茯神无意识地将双手放进了上衣口袋里……而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悄悄紧握了起来:这样奇怪的能力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这样的能力也不可能是随机发动——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肯定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他自己没有注意到…… 什么时候呢? 茯神闭上了眼,此时此刻,他必须强迫自己将所有的精神力完完全全集中在脑部,因为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一个细节他都必须要强迫自己回忆起来,当那些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的在他脑内陆续播放,突然之间,某几个零碎的画面被回忆起,他身体微微震动,猛地睁开眼睛——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种类似的情况真的出现过! 第一次,是刚刚见过超级士兵并从训练基地走向医疗体检室的路上,他与以诺切因为一些小问题发生了争执,他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心中有些后悔,后来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以诺切将之前说过的关于符文符号含义的解释又说了一遍,而这个话题正是引发他们几分钟前开始争执的话题…… 当时茯神还嘲笑以诺切是复读机,以诺切表现出来的反应看上去也是觉得“复读机”这样的嘲笑相当莫名其妙。 然后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小胖。 之前茯神和小胖被玉城他们委托到那所私立学校去打探berserker战士的消息,在接近中午水晶爆破计划启动之前,在小胖的身上也发生过复读机的情况,当时他将“不知道餐厅有没有肉”这样的问题重复了两遍,茯神还在心中默默地嘲笑了他对肉执念太深—— 如果他的抓取片段没错,这两件事情确实就是“时间回溯”造成的,那么触发点是什么呢? 茯神拼命回想,就在这个时候,因为他一个微小的转头动作,他突然感觉到挂在自己胸腔的项链往下滑动了下…… 脖子传来的微妙压力让少年露出个恍然的表情—— 对了! 这两次事件触发之前的共同点是,茯神将他的项链拿了出来并打开看过时间! ……真的是这项链?! 怎么可能? 扭转时空这种事人类从上几个世纪就一直在研究从未放弃,最普遍的说法是当物体运行速度超过光速有可能会使时间空间发生扭转——但是直到他们终于迎来了世界末日,这样的说法也没有被证明。 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过去回到未来,也没有人能够从未来返回过去——甚至在一切传统且思想偏激的科学研究者眼中看来,研究这类问题的人都只是一些在徒劳浪费时间的中二病而已! “……” 茯神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将手从口袋里拿出隔着衣服摁住了此事贴身戴着的蓝宝石项链——而大概是因为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过于诡异,玉城注意到后,将耳机套到了他的脑袋上,然后调整了下自己的耳麦,于是玉城的声音清楚的传过来:“同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此时茯神还没有从关于自己项链这突然出现的令人震惊的功能中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瞥了一眼玉城然后摇摇头—— 如果项链的回溯能力是真实有效的,让他回到了几个小时前拯救了小胖拯救了玉城甚至可能拯救了上百超级士兵,那么……他是不是有可能让时间回到一周前? 回到他撞破埃尔德和朝东在实验室偷腥的前一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避前去实验室,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中做自己的事情,然后等朝东回来,和他和平分手,共同完成实验,然后回国从此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于他个人来说这样的结局似乎没什么差别,但是——如果实验室不出事,就可以拯救很多很多人。 那些在实验室中被大火烧死的研究者;前去研究所执行任务最后几乎全灭的士兵;感染了病毒最终在痛苦挣扎中死去的berserker们,他们还只不过是一群的孩子——还有无数的、无数的在这场全球冰冻中耐不住严寒死去的人们。 他能救玉城和小胖。 应该也能拯救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生命。 这么想着的时候,茯神已经无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前,然而在他将项链掏出来的前一刻,手却突然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猛地摁住! 茯神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发现身边的以诺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只见白发少年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手机,在上面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递给茯神,后者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天下没有白食的午餐。】 “什么意思?”茯神茫然的问。 以诺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没戴耳机听不见。但是接下来他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他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捂住了茯神的右眼—— 这个时候,茯神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奇怪。 因为通常人在捂住一边眼睛时。虽然眼前看见的事物并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但是敏感的人还是能感觉到世界范围会变得比两只眼睛看事物时稍微狭窄一点。 但是此时,在以诺切捂住了他的右眼时,他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以诺切一眼,后者被他脸上的茫然弄得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捂在茯神右眼的手,然后捂住了茯神的左眼。 茯神:“……” 这一次,茯神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因为此时此刻,被捂住了左边眼睛的他的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也就是说。他的右眼本来就是……失明的? 只是因为从他从新的时间节点清醒来的那一刻起,右眼就看不见,所以他反而没有感觉到视角宽度上出现了问题? 眼前又恢复了光明,以诺切将自己的手拿了回去,重新拿过手机在上面打下一行字—— 【真的是迟钝,你没发现自己对于右手边发生的事情反应都会慢半拍吗?和小胖打架的时候也是右半边脸肿得比较厉害,小胖又不是左撇子……】 茯神:“……” 以诺切将手机拿回去,又打字—— 【我知道你刚才想要干什么,但是劝你最好不要,你想做的事情已经“伟大”到也许哪怕复出生命的代价也有可能失败——与其这样冒险,还不如留着你这条命,搞不好以后还能救更多的人,这地球上还有活着的几十亿人口。】 茯神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片刻后仿佛妥协,他放开了始终放在胸口前的手。 他抬起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对于一只眼突然失明这种事,他接受得非常迅速,甚至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类的情绪。 ——不,与其说是接受得快,不如说,他似乎反而觉得更加安心了:就仿佛这是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 以诺切盯着坐在自己对面默默摸着自己的眼睛,一会儿遮住一会儿放开像是在自我适应单眼模式的少年,似乎头一次觉得跟这个理智过头的人说话是愉快的,看来他的意思茯神是明白了—— 研究所爆炸造成后续一系列后果导致全球死了几百万人这件事已经发生称为既定事实,这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豁口,茯神想要以自己的能力去填补纠正就非常难,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依然会失败;但是,反观现在,如果茯神确实是从未来某个“超级士兵”团灭的结局回来纠正错误,那么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针对“纠正超级士兵团灭”这件事,然后付出自己的右眼作为代价,仅此而已——但是事情的影响程度却远远不止这样,眼下,超级士兵几乎是可以对抗试验体的唯一希望,如果超级士兵团灭,那么接下来,试验体将没有人可以阻挡,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般,人类的灭亡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将所有可能造成更严重后果的错误在最开始只需要付出最小代价的时候就扼杀在摇篮里,才应该是茯神这能力的正确使用方式。 茯神在最初的冲动后悔,很快就在以诺切的提醒下明白了过来。 这会儿,他大概是暂时选择放弃了继续研究自己的新技能,而是弯腰去看玉城手上的城市地图:上面显示,他们距离那所私立学校大部分学生居住的高级住宅区大概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路程。 直升飞机已经开始缓缓下降。 茯神低下头检查自己的安全带,这时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他回过头去,随即鼻子底下又被塞手机。他低下头看了眼,发现屏幕上闪烁着的是—— 【还有,以后这能力最好少用=_=】 茯神:“?” 以诺切收回了手机,瞥了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少年一眼随即用口型跟他说:缺胳膊少腿的好看吗? 茯神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抓过个耳机套他脑袋上,然后拽过耳麦说:“坐轮椅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缺胳膊少腿?” 以诺切翻了个白眼,将耳麦摘了下来。 此时,直升机到达了第二批berserker们所在的那个高级住宅小区上空。 …… 因为茯神他们的直升机上都是一群工作人员和酱油党,随意直升机并没有降落在那住宅小区里,他们只是选择了某个位于住宅小区附近的高空建筑物降落,此时那里已经被总部的工作人员占领,大约有三到四名超级士兵在那里看守着。 “那么远,还黑灯瞎火的,”以诺切嘟哝了声,“你个半瞎能看见?” “能啊,”茯神说,“这不是开了路灯吗?挺亮的。” 确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方选的好,茯神趴在观测台栏杆边缘这才发现此处视野极佳,哪怕茯神现在只剩下一只眼也可以清楚地看见脚下发生的一切—— 在他们降落于观察点之后,无数直升机也陆续到达任务点,极其接近地面的时从直升机里陆续跳下数名超级士兵,他们的动作很快,茯神基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闪过,那人就立刻消失在了某一家的房子里。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第二批berserker士兵?”茯神问玉城。 “还保持着大部分人性的——换句话来说就是像小胖那样乖乖束手就擒的就送回总部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回归正轨,如果是直接进行武力反抗的……” 玉城话还未落,茯神便听见了在他们脚下响起了一阵尖锐女性尖叫,其中似乎还有类似于野兽的咆哮声——这些声音对于刚刚从学校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茯神在熟悉不过,他身体紧绷向下望去,紧接着便看见某一家住户的玻璃四分五裂,从里面,一名感染者和一名超级士兵相互纠缠着滚落到雪地上! 那名超级士兵大概早就被告知“第二批感染者可能会通过唾液或者血液传播病毒”这样的警告,在打斗的过程中他非常谨慎,哪怕是身体已经挨了无数拳头,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固定在感染者的下颚,不让他张嘴撕咬自己! 因为束手束脚的,原本应该同这些感染者的体能不相上下的超级士兵逐渐落了下风,在他们身后,有一个身穿居家服的女人着急忙慌的跑出来围着他们尖叫——她在叫着一个名字,似乎正试图让他停下来不要再继续攻击超级士兵,但是那名感染者却如同丧失了理智,当那个女人不顾超级士兵的警告上前想要拉扯自己的孩子时,那感染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将自己锋利的爪子将他作为人类时母亲的头颅撕扯了下来!! 临时的观测台上陷入短暂沉默。 “血腥暴力画面,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玉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伸出手大鹏展翅状遮住了茯神和以诺切的眼,两人双双将他的手拿开,以诺切凉凉的问了句:“谁是少儿?” 玉城看了眼一夜之间已经快和他一样高的以诺切,唇角抽搐,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候他余光看见茯神抓住栏杆的手似乎因为紧张的情绪稍稍握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城便幸运的没错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只见从隔壁的院子一名身材修长的女性超级士兵一跃而入来到出事的这家人院子里,当她落地的一瞬间,雪尘飞舞的同时,在她的面前被拉出一道平面的光! 在雪尘散去、周围的昏暗被光芒照亮的一瞬间茯神看清楚她的脸:是那个经常围绕狼转来转去的利卡! 利卡身前的光芒逐渐成型,最后形成了一块有棱有角、上面雕塑着奇怪图腾符号的光盾,盾牌直接抵挡住了感染者反身过来的攻击,在刺耳的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后,她飞起一脚,狠狠的将那感染者踢飞出去! 与此同时,之前那被压制在地面的超级士兵也爬了起来,他摊开一只手,手掌心立刻出现了长棍状的东西——而那光芒还在汇聚,越来越盛的光芒中,棍子的前端部分在逐渐拉伸,直到光芒汇聚成了一道月牙状的镰,那名超级士兵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同时挥舞手中的镰刃,下一秒,那被利卡踢飞出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感染者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天! 一切大概只发生在十秒之内。 两名超级士兵的完美契合和能力看得茯神目瞪口呆! 玉城吹了声口哨:“暴力反抗者,就地正法。” 茯神踮起脚,半个身子都快探出了观测台栏杆:“那是什么鬼!” 以诺切瞥了他一眼:“成功进化到第二阶的超级士兵。” 玉城:“对对对,刚才你们看见的是对于枪类武器极为擅长的进化者,组织还没给他们取个酷炫的名字,暂时叫枪兵;但另外那个女人是唯一一个在防御能力上的二阶进化者,所以叫——” 茯神:“‘盾兵’?” 玉城:“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妹子当然特殊待遇,所以叫‘盾娘’,咦嘻嘻嘻!” 茯神:“……” 玉城:“目前莫名其妙成功进阶到第二阶段的士兵一共十几个,一共可以分为三个种类,盾,枪,还有——哦,看那边,头狼来了。” 茯神根据玉城的提示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在不远处某个直升飞机打开的舱门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狼并没有参与到berserker的捕捉中,此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脚下…… 茯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接着便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在狼目光投向处,三名感染者正追着一名超级士兵,那名超级士兵显然是没想到某个屋子里居然汇集了三个感染者,进入后猝不及防就被围攻,此时他的肩膀受伤,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力! 他们正在往茯神他们所在的观测台方向跑来! “啊啊啊啊啊!请求支援!救命!” 那名超级士兵的呐喊几乎划破夜空,眼看着三名感染者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身后玉城招呼狙击手准备的同时,茯神也紧张地条件反射抓住了四嗯后i背着的弓箭——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高空直升机上安静观察的男人也动了! 当狙击手们用手中的枪械试图瞄准高速移动中的三名感染者的同时,男人已经拉开了手中的弓箭,三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箭矢同时出现在紧绷的弦上,红光照亮了男人那冷漠的琥珀色瞳眸—— 嗖! 只听见刺耳的破空之音划过,三只光箭射穿了正在飞快奔跑中的感染者的头颅,熟悉的爆炸声响起,那三具上一秒还在奔跑的身体定格在了最后一个奔跑的动作上,随即瘫软了下来,鲜红的血液在他们的身下蔓延开来…… 插在他们头颅上的箭矢边缘变得模糊了些,随即“啪”地一下四散成红色光粒,被吹散在北风之中。 茯神微微瞪大眼—— 虽然已经在学校里,看见过狼的新能力,甚至就是被这样的能力所救了一名,然而现在哪怕再看一次,也依然觉得十分的震撼! “这就是出现的第三兵种,弓兵……哇,不过这么厉害的还是很少见啊,”玉城抹了把脸,“太夸张了,我听说进阶成弓手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最主要的也就是视力显著身手变敏捷,像是这样一次可以射出三根箭矢的……真的是怪物好吗!怪物!” 茯神茫然地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玉城的看法。 旁边的以诺切翻了个白眼:“吵死了你们,不就是射个弓箭吗,大惊小怪。” 茯神并不理会旁边某个酸得突破天际的人,他趴在栏杆边上认真的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除却少部分因为反抗被“就地正法”的感染者,大部分感染者都在哭泣着的父母的陪伴下带上了防护面罩,跟着超级士兵来到空地上…… 还有一些没有被感染的学生,也来到了院子里,他们一脸茫然加惶恐的看着自己的同学被带上特殊的防护工具,一个个排着队等着上直升飞机。 茯神看着他们,目光在那一张张脸上掠过,数到最后似乎又发现了好像哪里不太对:那个琼应该也是住在这片住宅小区,怎么没有看见他? 当茯神好奇的东张西望时,突然听见身后的以诺切嘟囔了声“麻烦了”,他微微一愣转过头去,随即便看见以诺切站在阴影中,以很小的幅度对着住宅小区的某个角落扬了扬下巴—— 茯神拧回了脑袋,这才发现好像确实哪里不对。 在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超级士兵的交谈声、感染者的咆哮声以及夹杂在其中他们的父母的哭泣声中,这小区的某个角落的住户却显得安静得异常。 茯神心中升起一丝丝不安,他问玉城:“超级士兵是怎么确定搜索目标的?” 玉城“啊”了一声,看上去觉得茯神提出的问题挺诡异:“确认个屁啊,因为事先通知过会来抓人,难免会有熊孩子的父母把他们藏到别的不在名单上的邻居家里去——这种情况下邻居想反抗也不可能吧,所以这片住宅小区,每一户人家都会有超级士兵地毯式搜索,一个都跑不掉的哦。” “是吗?”当脚下每一家每一户的门都被打开,超级士兵陆续从里面走出,茯神指了指那始终没有动静的一家,“那那一家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超级士兵进去过——” “怎么可能,肯定是还没有——” 玉城的话语未落,这时,茯神手所指的那家门开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茯神便先一眼看见了身上还穿着制服衬衫,却满身是血的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似乎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了茯神他们这个方向一眼——黑夜之中,那双依然明亮的绿色双眼让茯神呼吸一窒,下一刻,琼却收回了目光,他转过身去,似乎在试图将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拖到院子里…… 茯神猜他大概是第一个意识到被拖出来的东西是什么的人。 当他身后的人因为那具超级士兵的尸体陷入混乱的同时,茯神已经将弓从背后取下,尖锐的箭矢对准了几百米外站在雪地中冲着他微笑的男孩—— “别白费力气了,风这么大,那还是个感染者,普通的箭矢怎么可能……” 以诺切的声音在他猛地一眼瞥见箭矢前端包围着的一团淡淡白光时戛然而止,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光,少年手中的弓箭已经飞射而出,黑夜之中银色的箭身化作一缕银色的光极速破风而去—— 琼脸上的笑容扩大,他站在原地,似乎并不准备躲避,就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与此同时,地面发生了激烈的震动! “地震?!” “怎么回事?” “抓稳!抓稳!这里很牢固应该不会有事!” 身后一片混乱当中,之前半个身子探出去的茯神差点被那强烈的震动甩了出去,这时候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有力地拽住他的领子将他往后拖拽,当茯神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个丝毫没有晃动的胸膛,同时,他看见—— 在不远处飞起的雪尘后,一个大约两层楼高的巨大身影从地底爬出—— 它的呼吸粗重,每一次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都犹如野兽进攻前的低低咆哮;它的身材高大,普通人类站在它附近瞬间便成为了一脚可以踩死的蝼蚁;当扬起的雪尘快要散去,人们终于可以看清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怪物:铁红的皮肤,绿色的兽瞳,浑身赤裸唯独要见系了条用人类的头盖骨串联而成的腰带。 一号试验体安泰。 当他迈出一步,地面便发出巨大的震动。 他仰天咆哮,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所有人情不自禁想要捂住双耳—— 此时此刻,他站在琼的面前,笨拙的挪动自己的步伐转了一圈,膝盖将身边的房子撞得粉碎……那巨大的坍塌声似乎吓了它一跳,立刻停下了动作的同时,它从自己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银色的箭矢拔了下来,放在手上端倪—— 良久。 “弗……” 就像是从那箭矢上看出了什么,一号试验体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的咆哮声,然后它转过身不管不顾地迈开了步伐,向着茯神他们这边以沉重的步伐奔跑过来—— 片刻的死寂后,观测台上瞬间炸开了锅! “哇,怪物过来了!” “撤退撤退撤退!超级士兵准备!还有马上联络总部,一号试验体在berserker集中区域出现了,请求支援!” “茯神同学快过来,上直升机!!” 一片慌乱之间,原本挤满了人的观测台现在跑的跑上直升机的上直升机,茯神被人猛地往后拉了一把后看着一个超级士兵和自己擦肩而过,在他的手上出现了长抢状的红光武器,他一跃至栏杆上,将枪的尖端对准正奔跑过来的一号试验体—— 与此同时,茯神被人拖着强行塞进了飞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弓不能乱射,没杀伤力就算了激怒敌人就惨了,没收没收!” 玉城惊魂未定嚷嚷。 然而茯神却并没有说话,甚至忘记道歉。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一号试验体和之前的“噩梦”中发出的一样的音节…… 弗……? 弗什么? 是在叫他? 第四十章 茯神站在直升机上,远远地看见一号试验体追着他的方向而来,在观测台上前去阻挠他的二阶进化士兵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当那闪耀着红色光芒的枪刺入一号试验体的胸膛,它看也不看将枪一把拔出,一号试验体的血液飞溅到那名枪兵的脸上,他微微睁大眼—— “啊啊啊啊啊!” 这个表情就定格在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号试验体反手将那枪矛刺穿了他的胸膛! “弗……” 一号试验体看也不看像是舍弃垃圾似的将那名超级士兵的尸体扔到一边,数十架直升机中,它准确的将手伸向茯神所在的那架! 金属发出“嘎吱”“嘎吱”不堪负重的声响,玉城闭上眼弯下腰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怀中死死地抱着手机,一片混乱当中,茯神听见手机那边赵恒说:“刚才打了镇静剂的小胖突然醒了,挣脱了束缚,现在跑出去了——” “什么!小胖跑了?!净添乱!!你们的安全系统干嘛用的!” 茯神一边咆哮着一边被迫解开安全带攀爬到以诺切那边,后者伸出手牢牢固定在他腰间,同时用抱怨的语气在他耳边嘟囔:“这群失败品是不是当我死了?敢这么玩。” 茯神气喘吁吁一句话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之中疯狂跳动。 同时他又听见赵恒在那边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吵?” 赵恒淡定的提问声中,一号试验体像是捕捉玩具一般将直升机捉在手心,老树盘根一般的手指只是轻轻一个用力,便将直升机的螺旋桨捏断! 直升飞机里的人纷纷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声。 玉城:“哪来那么多问题!别他妈问了!老子现在是一号试验体手中的人质!” 赵恒:“啊?” 茯神:“小胖跑的时候伤人了没?!” 玉城:“这时候你还关心小胖难道不是因为爱!你俩一对啊?!” 赵恒:“没伤人,我们在他身上安装了追踪器,他往你们在的方向去了,我们的人也在后面追——你们那边到底为什么这么吵?” 玉城:“都说了别问!挂了!拜拜!” 说完,他手一松,手机直接从直升机舱门掉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堪称挂电话历史上最彻底的“拜拜”。 茯神盯着那电话看了一会儿,想象自己掉下去的情景,赶紧用双手抓住以诺切的手臂,同时提醒玉城:“安全带安全带,你旁边还有个系上系上别被倒出去了——” 茯神的话像是被外面的一号试验体听到了似的,它拎着那直升机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似乎找到了窍门,直接将直升机倒扣过来,用舱门口对准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掌心拼命地敲打,像是试图将里面的扽从舱门里倒出来! 一时间直升机里的人差点被甩得脑花都稀了! 玉城:“啊啊啊啊呜呜呜呜——你干嘛提醒它可以用倒的!” 茯神被挂在半空完全使不上力气,更别说回答玉城的提问,周围一片混乱他只记得固定在他腰间的手臂越发紧绷,整个直升机被敲得框框作响,良久他听见从驾驶舱传来一声惨叫——居然是驾驶员率先被倒了出去! 落在一号试验体粗糙的手心,那名驾驶员发出惊恐的大叫,那光眼珠子就有他脑袋那么大的一号试验体低下头,对着他仔细端详了下,良久似乎是嫌弃他戴在头上的驾驶员安全盔挡住了视线,它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他脑袋上的面罩轻轻推了推—— 只听见“咔嚓”一声清脆响声。 那声音哪怕是在狂风呼啸和野兽的咆哮声中也显得异常的刺耳! 直升机舱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本还在哇哇乱叫着拼命把隔壁座位的安全带也往自己身上套的玉城都安静了下来……茯神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只见那驾驶员的脑袋整个被一号试验体那一推推断下来,这会儿脖子和脑袋之间就连着一层皮,整个脑袋想后耷拉着,软绵绵的,随着一号试验体的动作无力摇晃—— 一号试验体:“……坏了。 一号试验体:“原来,不能,这么……玩。” 一号试验体嘟囔着,将那驾驶员的身体倒过来抖了抖,他脑袋上的安全盔推脱落掉下来,看见是张陌生的脸,一号试验体似乎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便将它随手扔到一边…… 紧接着再接再厉继续摇晃手中那架直升飞机—— 尽管此时在它的背后已经插着无数根闪耀着红光的箭矢,然而那些进攻对于它来说仿佛不痛不痒压根没有威胁,箭矢爆炸照成的伤害也只是让它发出低低的恼火咆哮,但是同样没有阻止它专注于手上在忙的动作…… 当直升机舱门一侧几句快要被拍成一块铁饼,早就被抛得大前天的早餐都要吐出来的玉城听见了捆绑在他身上的安全带发出非常不祥的撕裂之声,他高呼一声“祖国万岁老子先走一步”闭上眼正欲乖乖慷慨赴死,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先他一步擦肩掉了出去! 玉城:“……” 茯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玉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茯神手在半空中乱抓,慌乱之间一把抓住了玉城伸出来的手,下坠的趋势猛地一停,连带着玉城也跟着往下滑了滑——捆在玉城腰间的安全带发出一声“嘎吱”声响。 玉城:“我了个去,同学你怎么掉出去的!” 茯神:“有个原本抓住我的王八蛋松手了!” 以诺切:“不仅我要松手,现在我还要让玉城松手,在看到你之前任何人被一号抓到都是死路一条——” 以诺切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伸手“啪啪”拍玉城抓着茯神的手背,玉城咆哮着“别闹”的同时茯神已经在心里把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都骂了一遍! 但是这显然也不能阻止以诺切要把茯神上交给一号试验体的坚定,只见那双红色的瞳眸中光芒一闪,下一秒玉城突然感觉自己抓着茯神的那边手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手指猛地松开的同时,一阵寒风吹过手掌心因为紧张冒出的冷汗,彻骨的寒冷中,玉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茯神掉到一号试验体的手掌心! “同学!!!”玉城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茯神结结实实地掉在一号试验体的手掌心,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摔碎了,全身酸疼的他好半天眼前都是一片星星在闪烁…… 一号试验体看着手掌心上被倒出来的茯神,发出一声喜悦的咆哮,顺手将手中的直升机扔到一旁! “弗……” 茯神在那宽阔的掌心打了滚,等他爬起来抬起头对视上一号试验体那双绿色的眼,后者看上去十分高兴,不停的嘟囔着“弗”的单音,伸出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推了推茯神的肚子—— 当然所谓的“轻轻”只是对于一号试验体来说。 茯神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摁压在他的小腹,气血上涌他狠狠后退一步被推翻在一号试验体的手掌心半天爬不起来——而此时,一号试验体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茯神也被自己玩坏了,它立刻缩回了手指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茫然地望四周看了看,像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hugin。” 以诺切的声音在狂风中某处响起,与此同时,茯神突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乌鸦的叫声! 一号试验体似乎也对这个叫声有些敏感,收起了脸上的茫然,绿色的瞳眸中光芒大盛,它猛地回过头去——于是便看见那早就被它当作垃圾扔掉的直升机中,一只浑身覆盖着红色光芒的乌鸦腾飞而出,那只乌鸦仿佛完全不畏惧面前的庞然大物,它扑打着翅膀袭击一号试验体的面颊,尖锐的爪子拼命的试图抓取一号试验体的眼珠! “嗷!” 一号试验体用一边手笨拙的驱赶乌鸦,另外一边手还稳稳地抓着茯神——直到那只乌鸦拍打着翅膀抓伤了它的一边眼睛,它这才痛苦的咆哮一声,抓着茯神的手松开,茯神踉跄着掉出它的手掌心,直直向着地面坠落—— “munin。” 天空中再次响起了乌鸦的鸣叫,这时,除了纠缠着一号试验体的那只乌鸦之外,天空中红光聚积再次出现了另外一只乌鸦——那只乌鸦身体庞大,周围强盛的光芒几乎将黑夜照亮,它拍打着翅膀冲着茯神坠落的方向飞来,在少年落地摔个粉身碎骨之前,先一步用宽阔的背脊拖住了他,再拍打着翅膀,重新飞回半空—— 茯神只感觉自己落入一柔软还带着温度的东西上面定格在掉落的姿势半天没回过神儿来,良久低下头看看脚下,这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趴在一只比飞机还大的巨鸟身上! 什么鬼…… 茯神被大鸟带着飞往平地,鸟背轻轻倾斜,趴在它背上的少年“哎呀”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了抓,最后在抓到了一根羽毛的情况下还是被抖落回了地面——“啪”地一下扬起的雪尘中,少年挣扎着从冰凉的雪地中爬起,摊开手掌心,发现手掌心握着的只是一根正常大小的乌鸦羽毛。 鸟类不满的叫声和人在雪地上走里发出的声音同时响起,当那人走到自己跟前茯神抬起头对视上一双红色的眼,视线左移,蹲在白发少年肩膀上的乌鸦正埋头整理自己的羽毛,不时不耐烦的咂嘴。 茯神:“你的鸟?” “我的鸟,”以诺切伸出手将茯神从雪地上拎起来,“大吗?” 茯神刚想回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瞪了以诺切一眼,刚刚开了黄腔的人这会儿笑得懒洋洋的似乎挺得意的样子——在他们的不远处,那只凭空出现的乌鸦凭借着灵活的身手将一号试验体的一边眼睛抓瞎,以诺切打了个响指,那只乌鸦瞬间化作红光消失在空气中。 敌人突然消失更加点燃了一号试验体的怒火! 它疯狂的在原地打着圈圈,巨大的脚掌踩过之处一片狼藉,有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士兵就这样活生生地被他踩在脚下成了肉泥,周围乱成一团,那些原本也束手就擒的berserker们见状有了别的心思,纷纷开始找空子攻击身边落单的超级士兵或者直接挣脱束缚四散逃走—— 其中又以琼为最主要的战斗力。 ——此时他的外貌几乎可以说是脱离了人类的模样,长长的獠牙滴着唾液延伸到唇外,属于白种人的苍白皮肤上此时覆盖着深棕色的毛发,他能瞬间将一个还没有完成二阶进化的普通超级士兵撕成碎片,也能将移动速度很快的超级士兵扑倒在地然后咬断他们的喉咙! “黛安娜,你要的新世界……” 从野兽的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受到攻击的人们最后听见的声音便是从他那粗哑的嗓音中叫着的女孩的名字,而他们最后看见的画面,则是顺着覆盖了野兽面部的皮毛之上,滚滚滴落的泪水…… “黛安娜!黛安娜!戴安娜!” 狠狠将又一个被自己扑倒的人的喉咙撕裂,让他那所有的恐惧的叫喊化作无力的气音,彻底失去了理性的berserker绿色的瞳眸闪烁,直到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系列其他berserker临死前发出的咆哮—— 当危险的致命气息袭来,琼猛地转过头去,却还没得来回过神只来得及看见眼前的光芒闪烁着他整个人便被撞飞去出去!变身之后体型尤为巨大的berserker战士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抛出七八米远,直到撞到一颗巨大的树木才停下了继续飞出去的势头,树木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应声倒地,同时琼也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雪坑,他挣扎着爬起来,却意外的在远处对视上了一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绿色瞳眸…… 不远处站着的人还是人类的模样,胖硕的身体似乎因为之前一系列激烈运动这会儿正剧烈颤抖喘息,他身上只穿着破破烂烂的高中校服衬衫和裤子,打着赤脚站在雪地中,此时他正死死地盯着琼,只有一双绿色的瞳眸显示着他身上流淌着的病毒种类——而与其他赤手空拳战斗的berserker不同的是,他的左手边带着一块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符文盾牌,右手上则安装着一个像是弓弩一样的机械装置—— “ber……serker?” 琼发出一声困惑的声音,而就在他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不远处的那个胖子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手腕处有一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奇怪标志,像是一把扳手和一个螺丝拧相互交叠白城的十字图腾,然而还没等琼看清楚,他又注意到,在胖子右手弓弩装置的前端,有一点绿光闪烁着…… 恐惧头一次侵袭而来。 在绿色的瞳眸之中,倒映着不远处胖子的身影——当berserker战士的瞳孔微微缩聚,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滴冷汗顺着胖子的额间滴落。 “带着berserker的荣誉,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胖子大喝一声,在他那惊天动地的叫声中,无数带着绿色光芒的箭从他手上的弓弩上射出,瞬间射穿了berserker战士无坚不摧的身体!!琼被那强大的力量撞的连连后退,当他意识到血液在不停地从他身体涌出时,他微微瞪大了眼,随后,他只听见“噗”地一声声响,那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近在咫尺响起,从刚才起一直在战斗从未停歇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人摁下了定格符号—— 抬起手摸了摸额箭插着的箭矢,手掌心似乎被绿色的光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琼庞大的身躯向后仰躺倒入雪地当中。 他瞪着眼看着乌压压的天空,直到那绿色的光芒在他的双眼中熄灭,他的眼珠动了动,又再一次恢复成了琥珀色。 “戴安娜……” berserker战士最后一次嘟囔着女孩的名字,最后,当一片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在他的眉眼之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终于失去的生命的活力…… 而不远处,那个攻击他的胖子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转身再一次投入了与其他的berserker战斗的队伍中去,那道绿色的光芒在闪烁着几乎要将天空照的犹如白昼的红光中异常耀眼,他是盾,同时也是箭矢,所到之处,格挡下无数狂战士们疯狂的爪牙进攻,并将它们一一放倒,瞬间扭转了原本几乎要因为一号实验体的出现而落入劣势的超级士兵们的战斗局势…… 惨叫声。 野兽的咆哮声。 枪械开火时的爆破声—— 混乱之中,这些各式各样的声音仿佛奏响了最炙热的生命交响曲! 此时这整个高级住宅小区仿佛成为了人间炼狱,家家门户紧闭,屋子中的人鸵鸟般在躲避着屋外的一切—— berserker的尸体,超级士兵的尸体,新鲜还散发着热量的血液,被击落的直升机,还有那些不知道被谁留下的身体的某一部分的残肢……空气中酝酿着浓郁的血腥气息,这些在圣诞节之前还过着普通人生活、之后却随着研究所事故同时为使命诞生的特殊人类瞬间斗成了一团,双方双双杀红了眼! 一号试验体所到之处更是血流成河。 无论是超级士兵的进攻还是无人战斗机投下的弹药,所有的伤害对于他来说都如同挠痒一般……从它出现到现在,唯一真正对他造成真实伤害的只有六号试验体的乌鸦。 它就像是金刚不坏之身,完全没办法摧毁—— 它在街区四处游荡,进行着无差别的攻击杀戮,它在重复嘟囔着那一个字的单音节,同时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当眼看着战场逐渐向外延伸马上就要离开这片住宅区,茯神挣脱来以诺切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刚从直升机废墟里挣扎出来的玉城,玉城刚开始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来的人是茯神又露出个挺高兴的脸:“同学!你没事啊!我以为你死定了呢!” “你没事吧?”茯神哆嗦着手将玉城从头到尾摸了一遍。 “我没事没事啊,”玉城伸长了脖子,越过茯神的肩膀往后看,“我刚差点被摔晕过去,结果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小胖的声音——我捉摸着是不是他又来捣乱了,一个生气就气醒了,从直升机里爬了出来……” 此时在茯神身后的街区,围绕着一号实验体红光不断地闪烁着,爆炸的声音一声声炸开,混合着一号实验体还有berserker们的咆哮声,看似正打得热闹——玉城踉跄着被茯神扶起来,一眼就看见了活跃于战场中央赤着脚蹦跶的小胖,只见那灵活的身体左躲右闪,不时挥舞着手中的盾牌将某个企图靠近的狂战士击飞,然后再换右手,一箭射穿敌人的身体某个部分,要么让它直接毙命,要么让它彻底失去行动力—— “……这啥玩意?”玉城茫然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某种原因造成的进阶?”茯神看着和狼一块儿立刻被拥护为战斗核心的小胖。 “道理我都懂,咋闪绿光呢?”玉城又问,“不都是红色的么?” “那是个berserker,力量来源归根究底应该是一号实验体吧?”以诺切满脸“不关我事”的表情冷漠地说,“而且一手拿盾一手弓弩的兵种在超级战士里也没出现过——” “唉对,毕竟就一个宝贝盾娘。”玉城挠挠头,“不过这种半攻半防的职业我以前打游戏里见到过,那个游戏里面叫这种是机械兵——” 茯神见小胖果断投入人类阵营就先放下心来,随机也意识到现在不是研究小胖进阶成了什么东西这件事,他收回目光跟玉城伸出手:“备用电话有没有?赶紧给老赵打个电话,让总部别再继续派战斗机来了,没用,实验题本来就是创造用来应对战争的,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东西——安泰是希腊神话中的武神,无法战胜的存在!” “不是不是你别急,”玉城拍开茯神伸过来想要在他身上套备用手机的爪子,“就告诉他:别挣扎了,放弃抵抗?——你让我打电话跟老赵说这个不是害我被骂死啊?” 茯神一口气将话说完:“但是一号实验体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安泰是大地女神盖亚之子,所以它受到大地的祝福,只要在地面上,它就是无坚不摧的无敌存在,但是只要离开地面,他的祝福就不在了——创造它的时候,研究所设定的程序同样按照神话故事中来,当初设置的情况是一旦一号试验体失控,只需要将它抓到半空中,它本身的防御系统会被解除,所以直接用摔的就可以损毁它的运行程序。” “你说什么?”玉城微微一愣。 茯神:“用网,把安泰抓到半空!然后放开,摔!越高越好!” “……”玉城眨眨眼,“就这样?” 茯神一口气将整个研究所属于最高保密内容说了出来,整个人泄了气一般瘫软下来,他将脑袋拧向一边,嘟囔道:“就这样,不知道它的弱点的话,它就是最强的兵器。” 知道它弱点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个,而当初在会议上提出加入这个简单又难以猜测的停止运行程序方式的,就是楚墨白。 此时,玉城迟疑地看了茯神一眼,茯神看他这反应,捉摸了下自己只是个高中生估计对方也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正犹豫要不要多说几句说服他,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玉城却还是摸索着从另外个口袋里拿出个样式简单的备用手机,拨通了总部的号码后,将茯神给出的建议直接告诉了总部那边。 大约十分钟过后,一架又一架的增援飞来,接到了通知的超级士兵们开始陆续撤退离开一号实验体的中卫,而飞机在天空中张开网,开始试图捕捉试验体! 茯神长吁出一口气,正当他以为一切就要结束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号实验体也并不是坐以待毙——它就像早就猜到了人类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捕捉它,在网兜落下的一瞬间,试验体一把抓住网兜,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强壮的手臂上青筋凸起,下一秒,连网带着飞机被它狠狠拽到地面上直接坠毁! 玉城:“卧槽!还能这样!” 茯神:“……” 续攻击自己的乌鸦消失在半空之后,一号实验体的怒火第二次被熊熊燃起!他跑动起来,期间踩踏房屋无数,跑到一个飞机旁边将那网拽起来扯烂,同时一个重拳击在地面,绿色的光源扩散开来,周围的berserker战士们发出同样的咆哮声,之前出现在琼身上的那种野兽的毛发开始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一个原本被超级士兵暂时压制住正在进行捆绑的berserker直接挣脱了捆绑,将那个超级士兵扑到在地,正高高举起利爪,被狼一箭射穿了头颅向后倒下! 因为berserker战士再次进化,超级战士们再次陷入苦战。 玉城:“同学。” 茯神:“?” 玉城:“如果不是一号实验体愤怒撕扯网兜的动作说明你的说法是正确的,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来添乱的。” 茯神:“……” 玉城说话期间,更多的飞机从天空中飞来,然而无一例外地撒下网——被一号实验体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惹得一号实验体更加怒火滔天。 体型庞大的实验题移动的过程中,整片高级住宅小区几乎都化作废墟,无辜的居民在军队人员的帮助下大部分从房子中走出来开始撤离这篇区域……因为本身不是战斗单位,玉城带着茯神和以诺切混在撤离的队伍中往后撤退,当他们即将在安排中登上一架新的直升机时,在他们的身后,一号实验体正在第三批飞机上蹦跶…… “这嗨得,真*坟头蹦迪。”玉城啧啧两声,“蹦跶吧,还好是无人机而且美帝有钱……蹦跶累了就把你一家伙捞起来摔死——” 茯神:“实验体本身只是一段程序而已。” 玉城:“啥意思?” 茯神:“程序不终止,它们就不会停,累这种东西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让赵恒弄更大的飞机来,必须要撑得住一号实验体的力量让它不能把它们从天上拽下来。” 玉城露出个难为的表情:虽然现在整个华盛顿已经陷入水深火热状态,但是,大型的战斗机并不是说调遣就立刻可能派过来的——飞过来的路上还需要时间呢,估计等飞机过来,一号实验体都踏平半个华盛顿了…… “我试试。” 玉城说着,转身掏出电话又跟老赵找骂去了。 茯神看着玉城扣扣索索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以诺切,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将视线从正蹦跶得欢快的一号实验体身上收回来。 以诺切:“……” 茯神:“……” 以诺切:“不要。” 茯神:“要。” 两人继续沉默对视,良久。 以诺切面无表情地说:“求我。” 茯神同样面瘫着脸,抬起手,一把捏住他的脸,往外拽。 那张英俊的脸瞬间被他捏的变形,以诺切“啊啊”挣扎着痛呼了两声,拍开茯神的手,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坐在轮椅上的白发少年抬起手—— “hugin,munin。” …… 战斗结束之前,在场的所有人看见的一幕是这样的—— 乌压压的天边突然出现两团足够将半边天空都照亮的红色光芒,刺耳的乌鸦叫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两只包围在红光之中犹如浴火燃烧着的巨型乌鸦出现在了一号实验体的上方,它们扑打着翅膀,用锋利的爪子在一号实验体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滴着血的伤口—— 然后它们腾飞了起来。 红色的光最先从一号实验体被抓瞎的右眼亮起,然后是它的颈脖,腹部……最后,越来越多的红光从他身上的伤口处亮起,红光蔓延成一片交织的网—— 一号实验体咆哮着挣扎的同时,两只乌鸦同时下降,一左一右同时停在一号实验体的肩膀,爪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将他猛地一下从地面上拽起! 庞大的一号实验体被两只巨鸟拎起来疼到几十米的高空,就在此时,那两只乌鸦“呯”地一声犹如烟火般化作红光消失,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无坚不摧的一号实验体直直坠落,摔在某片空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庞然大物坠落于积雪之中,它抽搐着,眼中的光闪烁了下,紧接着便完全失去了活力。 与此同时。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从中心街区的位置传来一声玻璃破碎时才会发出的脆响…… 第四十一章 伴随着一号试验体被强行中止了程序,位于华盛顿中心区的绿色水晶也随之破碎——这大概从侧面证明绿色水晶是以一号试验体释放的能量作为根源所存在的,它具有和一号试验体一样的特征:在地面上时,无坚不摧。 这也是“绿水晶摧毁计划”失败的根本原因。 因为担心剩下的水晶碎片也会具有能量辐射作用,待在总部的专家组成员几乎是倾巢而出前往现场准备开始清理工作,剩下的人则准备接收还活着的berserker战士的善后工作:部分的berserker战士已经在主体程序一号试验体被停止后恢复了理智,最清醒的少部分已经可以用简单的语言和工作人员交谈,只是暂时失去了能量源的他们统一都感到非常疲倦,说了没两句之后便沉沉昏睡过去。 小胖也是,虽然作为“最初的berserker”也是berserker战士中唯一进阶到图文变化的人,但是这会儿他坐在直升飞机上,也是强撑着眼皮子在和茯神说话—— “你说一号试验体都死了,大水晶也坏了,为啥这天还这么黑啊?”小胖看着窗外,“那北风,哇哇的。” “绿色水晶只是释放出能量让太阳加速衰败,太阳核心坍塌后续产生的一系列天体运动的结果才是永夜的真正原因,所以理论上来说,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哪怕是把绿水晶损毁也不能让一切正常起来。” “那咱们那么努力摧毁绿水晶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浑身长毛的berserker满街跑?谁知道那东西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早碎了早安心。” 茯神心不在焉地说着,瞥了眼伸长了脖子看着直升机外的小胖,顺手替身边靠着的白发少年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毯——大概是因为刚才同时让两只乌鸦攻击一号试验体时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以诺切似乎非常疲惫,上直升机后倒头就睡了,茯神给他拉被子的时候,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只是轻轻颤抖了下,眼睛却没有睁开…… 小胖似乎是注意到了茯神的小动作,转过头盯着以诺切看了半天缓缓道:“这小鬼,睡得和berserker一样嘿,回去得给他好好体检一下成份。” 茯神笑了笑:“不用看,要说成份,他是最纯正的ing。” 小胖闻言,吧唧了下嘴表示非常不服。 这边玉城刚刚和赵恒通完电话,放下电话后也加入了小胖和茯神的对话,玉城说赵恒那边已经得到了数据统计的结果,剩下的超级士兵人数大概不到一百人,其中第二批士兵伤亡最惨重。 “还让我重点表扬小胖同志,虽然他是中途挣脱跑出了基地,但是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战场,可能死伤会更多——以及让我提醒你回去别忘记去登记进阶兵种。” 小胖闻言,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个已经变形成扳手和螺丝拧交叉十字的标志,“嘿嘿”笑了笑:“老子现在也是正规军了。” “而且是代表我国第一名超级士兵,”玉城比了下大拇指,“就是牛逼,远程可dps近战可t,bug一样的存在。” 小胖笑得更得意了。 玉城之后又告诉茯神他们,现在赵恒已经到了中心街区绿水晶残体附近,并表示在绿水晶里他们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现在直升机已经改变方向直接改飞中心街区,他们得去看看所谓不得了的东西是什么—— 小胖和茯神闻言,同时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 “干嘛,高中生们有秘密啊?”玉城问。 “我们之前上了一个聊天室,里面有个人说,绿色水晶里面……”茯神迟疑了下,“可能有第六号试验体的脑袋。” 玉城坐直了些:“那是什么人?” 茯神:“你的表情告诉我,所谓‘不得了的东西’还真是六号试验体的脑袋?” 玉城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茯神一眼,茯神伸手将沉睡中的以诺切摇醒,后者这会儿正睡的香,被摇醒了一阵不爽,睁开一只红色的眼看着茯神:“干嘛?” “那水晶里真的有你……你猜的六号试验体的脑袋。”茯神淡定地将差点说漏嘴的话圆满,然后拧脑袋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位撒谎,“那个聊天室的人只是说水晶里面有个脑袋,以诺切说可能是六号的脑袋。” 一颗脑袋没多大作用,所以以诺切“哦”了一声以后兴趣不大的继续睡去了。 玉城微微瞪大眼:“啥?” 小胖也跟着瞪大眼:“他凭什么这么说,还说对了?” 茯神面对两个瞪得像铜铃的眼,丝毫没有同情心,依然照样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他做了个梦,六号被分尸了。” 玉城:“小孩子做这种少儿不宜的梦?” 小胖:“预知梦?……这小子还有预知能力了,能给我预知一下我啥时候能有女朋友么?” 茯神:“看面相孤老终身。” 小胖:“你讨厌。” 周围人的喋喋不休让以诺切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少年将能听见他们说话的耳机拽下来扔一边,结果拽下来之后发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更吵,他啧了一声,又满脸无奈的将耳机戴了回去。 在舱内其他三人的注视下他再次闭上眼,片刻后,三人毫无心理压力地继续开启喋喋不休模式—— “小孩怎么这么能睡啊?” “长身体。” “还长啊,这他妈昨天才到我裤腰带呢一夜之间跟我一样高了,还长,长到两米打篮球?——而且怎么光长个子没出现点特殊能力捏?这小子真是个明白人,全拿去长个子了?其实我也想长到一米八……” “……” …… 直到直升机摇摇晃晃在中心街区的某座高楼平台上停下来,他们才终于闭嘴,茯神将以诺切弄起来塞进轮椅里,面对以诺切那怒目而视的目光,茯神表示很淡定:“你可以在轮椅上继续睡。” 说完,见小胖他们先走在前面,他这才弯下腰趴在以诺切的肩膀上小声道:“你难道不想见到你的脑袋吗?” 以诺切蹙眉:“就剩一个脑袋有什么好看的。” 茯神不说话了,他推着以诺切往外走,良久,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什么?我?”以诺切用荒谬的声音问,“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毫无意识的被人分尸什么的……其实我觉得倒是还好,要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茯神说,“你声音太大了,友情解说下,人类在心虚或者是强烈想要掩饰某种情绪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使自己的嗓门儿变大,然而他们却并不明白‘声音大的有理’通常只用在讽刺的话语中,而非事实所遵循的一般规律。” “……”以诺切抿起唇,“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就狡辩吧。” “随你怎么说,反正接下来让我好好休息下,别再指挥我做这做那了博士,老子被创造出来又不是来给你当佣人的。” “就让你指挥了下小鸟,委屈死你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淡定相互嘲讽,下了楼发现在中心街区已经站满了工作人员,赵恒抱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见茯神他们下来了打了个招呼:“你们来了,怎么这么慢。” 茯神愣了下:这迫不及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玉城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语言不通,我们不再基地的时候老赵就负责板着个脸在基地装大神,翻译到之前坚决不跟任何人交流,要交流也是——” 这时候一个工作人员上来跟老赵用英语说了一大串,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完之后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屁滚尿流的说着“我知道了”转身离开。 玉城:“要交流也是眼神交流,比如这样。” 茯神:“老赵一句话没说,那工作人员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玉城淡定道:“大部分提出问题的人在提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茯神:“……你们就不能请个翻译?” 玉城:“我就是啊!” 茯神:“你不是。” 玉城笑嘻嘻道:“节约经费嘛,我们部门虽然属于公务员范畴,但是是纯粹的清水衙门,所有的资料国家统一管理再跟我们派发任务,我们跟委托人都不接触的——简而言之就是穷,你知道同声传译多贵吗?” “这钱还让你们自己出啊?” “那是啊,以前申请过相关费用被打回来了,上头说了,要么老赵自己去学英语,要么自己内部解决,老赵连字母a到z都数不完,还学英语呢……” 玉城和茯神说到一半,话被抓过身来的老赵打断,他只是说了一句“你俩废话怎么这么多”玉城就乖乖闭上了嘴,茯神一步上前来到老赵跟前:“六号试验体的回收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周围检测结果是虽然埃尔菲奴能量已经减弱但是还是存在,能量的本质也从原本测出的多元化变得单一——我们猜测,六号试验体的头颅部分在释放这种能量影响周围的人,使得人们拥有了可以进化的能力……” “berserker和ing并不相同,埃尔菲奴能量是什么鬼,你们还给这种辐射取名字了?” “取个名字方便称呼不用在意……以及是的,berserker和ing并不相同,但是他们本质上都是某方面得到了进化的人类——单纯的埃尔菲奴能量创造ing士兵,但是绿水晶通过折射和其他反应将这种能量在六号试验体释放能量的基础上,加上了绿水晶本身具有的特点,这样就有了那些berserker。” 茯神听的半懂不懂,大概猜测赵恒的意思是,六号试验体的能量让“进化超级人类”有了个大概的雏型,那就是ing;然后通过一点点来自一号试验体的“个性添加”,就成了berserker。 ing一号试验体的能量=berserker。 所以,同理可推,如果莉莉丝真的将六号直接分尸,那么ing士兵很有可能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冒出来,然后—— ing二号试验体的能量=??? ing三号试验体的能量=??? ing四号试验体的能量=??? ing莉莉丝的能量=??? ……以上推论,茯神觉得有点心惊胆颤:一群berserker已经够让人头疼,现在告诉他还有可能出现更多更难缠的家伙? 开什么玩笑。 见茯神陷入短暂沉默,赵恒也没打扰他继续跟他往下说,正好这个时候有工作人员跑过来通知他们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可以把六号试验体的脑袋拿出来了。 “让他们动作小心点,别碰坏了。”赵恒跟玉城叮嘱,之后这才转过身来问茯神他们,“你们要来看吗?” 茯神闻言,当即表示当然要看。 这时候只好暂时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扔到一旁,跟在赵恒屁股后面去围观六号试验体的脑袋——只见此时此刻被工作人员团团围绕着的正中间,破碎的绿色水晶碎片之上,那个对于茯神来说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正安静静置,面容英俊的男人闭着眼,头发乖顺地服帖于脸颊,面容平静得就如同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再次见到六号试验体这张脸,茯神却感觉距离上一次见到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工作人员给赵恒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这让茯神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六号试验体——只见他透露之下修长的脖子断裂口处参差不齐,一看就是被人暴力从身体躯干上拽下来的—— 蹲在遭受如此待遇的六号试验体的头颅面前,茯神眼中前所未有地闪过一丝心疼。 “……” 这都是钱啊。 少年一边在心里叨咕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想去翻看下这脑袋还有没有缝回去某个躯干接着继续用的可能—— 这时候原本正在跟工作人员说话的老赵正巧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身后那个将手伸向六号试验体透露的少年的动作,顿时也是被吓了一跳,大喝一声:“别摸!” 茯神被老赵吼得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拎着六号试验体的头发将他整个脑袋拎了起来。 茯神:“……” 赵恒:“……” 玉城:“……” 小胖:“……” 众人:“……” 以诺切:“别拽头发,拔萝卜么你,给我放下。” 众人因为他鲁莽的动作定格的一瞬间,茯神自己也风中凌乱了,嘟囔了声“抱歉”正想将六号试验体的脑袋原样放回去,突然之间,他动作一僵—— 人们正好奇他是怎么了,然而还未来得及出口询问,下一秒他们便听见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对于他们来说熟悉又陌生,最开始像是有人在空中点燃了烟火,然后金色的光芒闪耀着绘制成一副巨型图…… 金戈铁马,马蹄声从天边滚滚而来。 “又是这个天空异象。”赵恒平静的声音响起,“第三次了。” 当工作人员纷纷将原本拍摄六号试验体头颅被取出过程的摄像对准头顶,他们远远地便看见那金色的军队从天边向着这边奔跑而来且越来越近—— “过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低低的嘟囔了声。 倒映在茯神那双因为情绪的紧绷而微微缩聚的瞳眸之中,奔跑在最前面的军队领袖做出了一个从前他从未作出的动作——他抬起了手中的弓箭,将箭矢对准了头顶更高的天空,像是瞄准了一个什么目标,片刻后,他将那金色的箭矢射出! 嘭地一声。 金色的光芒在人们的头顶闪耀着,将整个乌压压的天空照亮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从近在咫尺的距离,被茯神拎在手上的六号试验体的头颅睁开了双眼,他薄唇轻启,发出的声音却是来自五号试验体莉莉丝的声音—— 【恒河水从天上来,消除世间一切罪孽。】 【你终将回归至黑暗。】 【一意孤行,面对大自在天之怒,你将迎来灭亡。】 【但爱是无形。】 【但爱是永生。】 第四十二章 莉莉丝留下的话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撇开最后两句莫名其妙的“爱是无形”“爱是永恒”,光从那些信息里提出能让人暂时理解的信息比如什么恒河什么大自在天,似乎一切的矛头都指向第二号实验体湿婆—— 湿婆为印度教的三大神之一,与“梵天”和“毗湿奴”共同对应“吠檀多的三位一体”,又被人们称呼为“大自在天”。 根据印度教的相关文献记载,湿婆是创造与破坏的双重存在,传说中他拥有许多不同的面相,当他持有不同的面相时,所对应的的能力和象征也各不相同,而他主要的面相为苦行者相,相关文献中是这样描绘他的外貌的—— 【其面貌威严英俊,肤色极浅,留着苦行僧纷乱的蓝黑色长发,头顶装饰着恒河与弯月,脖颈上挂一串骷髅项链;上身半裸,下身围一条虎皮,身缠眼镜蛇,手持三叉戟和弓箭,游荡在鬼灵坟墓之间。当他露出恐怖之相时,宇宙诸生无不为之战栗。】以上,这也同样是在创造第二号实验体外貌的时候用过的设定。 所以当他身为“苦行僧相”时,能喷出毁灭一切的降魔焚天之火焰的额间第三只眼,就是研究所当初将其作为“毁灭”的实验体创造出来时候最看重的能力——而当初创造这个武器的时候,也是按照传说‘曾经烧毁三座妖魔城’为依据来定制其威力的…… 眨眨眼就烧三座城! 相比之前下一号实验体简直和蔼可亲…… 啊啊啊啊—— 头疼。 温暖的休息室中,双手抱着头疼欲裂的脑袋,黑发少年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他的目光防控盯着休息室的一角,沉默片刻后,他放下手换了个坐姿,然后用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嘟囔:“而且莉莉丝的句子里还涉及到了一个‘你’,没有人知道这个‘你’指的是谁,‘你终将回归至黑暗’——这说的难道不是六号实验体有可能会放弃人类的阵营转身投入其他实验体的队伍?” 茯神的声音很小声。 当然这并不妨碍这种碎碎念被休息室中另外一个听力极佳的人一个字不漏地听到—— 坐在茯神的对面的轮椅上正一脸心烦气躁地翻《印度神话故事集》的白发少年似乎是被这“自言自语”彻底被点燃了怒火,他一把将手中那本超级厚的书扔开,红色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对面沙发上的人:“楚博士,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惹得发疯你才高兴?” 茯神眨眨眼,似乎对于“楚博士”这样的称呼有些迟钝。 几秒之后,他这才恍然回神一般,抬起头坦然地与以诺切对视,无视了对方双眼中喷出的怒火:“只是一个猜测,你不要那么敏感。” 听到茯神如此轻描淡写的推卸责任,从中心街区回来开始就一直板着个脸的以诺切脸立刻变得更臭了。 他噌地一下从轮椅上站起来,三步并两步来到茯神的跟前,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对视上自己,同时用危险的警告语气说:“你少给我来那么多幻想,大爷我今天为了摆平那个只会流哈喇子的狗熊已经够累了,气还没喘上一口,转头自己的脑袋就被莉莉丝那个婆娘当传话筒——啊啊啊她当我是什么!扬声器吗!老子的脑袋合适发出她那种恶心人的声音吗?!!!” 以诺切放开茯神,一拳头捶在墙上——墙体立刻被砸出一个凹陷,哗啦啦地往下渣渣。 茯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以诺切抓狂,良久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被对方捏疼的下颚:“原来你在气这个啊?” 以诺切回头瞪了茯神一眼:“你以为自己就不可气了吗?!” “我只是把所有的情况都猜一遍而已,”茯神长吁出一口气,“不过现在真的说什么都是猜测而已,在二号实验体真的有什么动作之前,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不管,能摆平一号实验体都是我的功劳,其他人不知道就算了,总之你要给我学会感恩,否则——” 以诺切威胁的话还没落下,休息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茯神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发现走进休息室的是玉城,还有跟在他身后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小胖——见两人进来,茯神愣了愣又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本还站在他面前咆哮的人已经一秒回到了轮椅上,捧着那本超级厚的书摆出了完美的“我从来没有移动过”乖孩子姿势。 茯神:“……” 小胖:“我们登记回来啦,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我朝特派超级士兵,仅此一个,别无分家!” 茯神“哦”了一声,敷衍地鼓掌表示祝贺,然后放下手看向玉城,后者摇摇头,遗憾地表示他那边的工作进度是毫无进度:虽然从中心街区回来后,基地总部立刻联系了其他国家的相关文化工作者进行了文字破译,但是至少从目前来说,没有人知道那个五号实验体留下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像是在意料之中,茯神也没怎么露出失望的表情。 反倒是玉城自己在唉声叹气:“我还以为绿水晶被摧毁,一号实验体终止程序后,所有的工作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谁知道这边气都还没喘上一口气呢,天空异象再次出现,二号实验体又跑出来了……啊啊啊,简直没完没了,真的心累。” 玉城重重倒在茯神身边的沙发上,茯神瞥了一眼以诺切,发现后者脸上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那个天空异象迄今为止一共出现了三次。”茯神说,“第一次,是太阳核心坍塌偏离轨道,地球迎来永夜;第二次是绿水晶摧毁失败,释放出大量艾尔菲奴能量,导致berserker战士的狂化;第三次就是刚才——” “说明又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玉城砸吧下嘴,“这种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能阻止只能坐以待毙的感觉真难受……” “至少我们知道了那个天空异象是有规律的,‘即将要发生什么颠覆现状的阶段性大事件时’就会出现的现象——”茯神说,“诸如此类……的东西?” 玉城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诺切将手中的书本翻得哗哗响也显示出他的烦躁,茯神则是暂时因为“天空异象”的话题陷入了奇怪的沉默……正当整个休息室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个被提起的话题而陷入胶着时,突然,抱着笔记本的小胖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对了,来时候路上说到关于那个MOONMAN——” 玉城:“谁?” 茯神:“说水晶里有个脑袋那个。” 玉城:“喔,那个神奇的聊天室是吧,地址给我个?” 茯神:“正常人进不去聊天室,得神经病患病诊断报告。” 小胖:“放屁你,别听他瞎说,那聊天室不是一般人的聊天室,你要证明自己有点什么特殊的才能——” 玉城:“我做饭特好吃,连老赵都能征服,不然他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小胖:“……特殊的超能力。” 玉城:“看不起做饭的啊你们?” 小胖:“你能跟我一样用锅铲杀狂战士就可以。” 玉城:“基地有一大堆超能力,随便抓一个来冒名顶替行不行?” 小胖看上去被说服了。 茯神看不下去他们俩再这么继续跑题,忍不住插嘴问:“MOONMAN怎么了?” 小胖回答:“在‘水晶里’有个脑袋之后,他又有了个诡异的发言,那天你不在,我看了以后正准备告诉你呢,结果咱们就被叫去学校了,后面又发生了一大堆的破事儿,我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扔在脑后了……” 茯神:“铺垫真多。” 小胖嘿嘿笑了笑:“这一次说的是关于那个天空异象的。” 茯神愣了愣,随即恍然响起:在上一个“玉城自杀、小胖死亡、人类面临全灭”的结局中,小胖临死之前确实有跟他提到过这个天空异象的问题,只不过当时小胖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开启了时间回溯后,一连串的事情又让茯神暂时把这件事忘记到了脑后。 现在想想,哪怕是撇掉“天空异象是某种征兆”这样的猜测,茯神其实也一直挺在意这个问题的—— 如果是普通人,他也就当凑热闹看个奇怪的3d立体烟花热闹下就算了。 关键是,那3d立体烟花是他在领衔主演。 这就让人不得不在意了。 听到小胖说那个“MOONMAN”提到了这现象,茯神来了点精神,坐直了身体看向小胖,小胖笑嘻嘻地放了下怀中抱着的笔记本电脑,咬着舌尖:“这个MOONMAN真的是什么鬼都知道,那天聊天室正聊得热闹大家为了天空异象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大伙儿又被禁言,我就猜到又是这哥们有话要讲了,果不其然——” 小胖咬着舌尖敲了敲键盘,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出现了那一天的截图,屏幕上,满满的都是—— 【MOONMAN:[Wild Hunt] ということ、聞いたことがある?】 【MOONMAN:[Wild Hunt] ということ、聞いたことがある?】 【MOONMAN:[Wild Hunt] ということ、聞いたことがある?】 【MOONMAN:[Wild Hunt] ということ、聞いたことがある?】…… “这啥?wild Hunt?”玉城凑过来,“什么玩意?” “翻译成中文就是‘狂猎’。” 小胖再次进入某搜索引擎,在搜索的词条上输入‘狂猎’二字,然后他一边看着词条一边跟茯神他们解释:“‘狂猎’是一种地区性的神话现象,通常被视作为天灾人祸、战争、瘟疫以及末日之前会出现——通常来说,在这些毁灭性的事件爆发前的某个夜晚,于天空中,会以幻象的形式出现成群结队的猎人或者军队——他们永远在奔跑着,像是在永不停歇地追逐着某个猎物……” “所以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那真的是‘狂猎’现象的话,”以诺切淡淡道,“确实,每一次目睹这种现象后紧随着而来的就是天灾或者战争,一个细节处理不好就会导致人类直接灭亡。” “……” 茯神抬起头看了以诺切一眼,后者平静地回视他。 “我们看见的三次都是军队。”并不知道身边两个人的短暂眼神交流,玉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胖面前的电脑上,“而且还是那种,正规军。” “对,也也是‘狂猎’的特色:根据地区性文化的不同,狂猎的成员身份也截然不同,他们有可能会是真实存在过的英雄人物组成的队伍,比如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们;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比如曾经人说亲眼见识到队伍里有精灵和亡灵出现……所以我们如果看见的是一支军队,那么这就说明这只军队,至少是和某个实验体的文化背景有关系的。” “六个实验体涉及到的文化背景和宗教文化完全不同。”茯神淡淡道,“这怎么猜?” “这是我们一直忽略的一件事,狂猎队伍中其实一般有个领袖,而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领袖的存在,还记得今天天空异象里,有一个人射出了箭没?我怀疑那个就是他们的领袖。”小胖耸耸肩,“如果能准确的认出领袖是谁,我们说不定可以就推测出这一系列的事情的根源究竟是从何而起——擒贼先擒王嘛,就是这个道理。” 玉城举手:“我猜是被分尸的那位。” 茯神:“……” 以诺切:“……” 小胖:“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这次还专门观察了下那个可能是领袖的人——” 茯神:“!” 小胖:“可惜她头盔戴的太严实,没看到脸。” 茯神:“……” 小胖:“但是我注意到了她那把弓箭,上面有三根羽毛的装饰,羽毛啊,想到了什么?” 以诺切:“我哥的那把弓。” 茯神用手肘撞了以诺切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小胖瞥了以诺切一眼:“你不会想说那个领袖是你哥吧?” 以诺切还没来得及说话,茯神已经先一步最快道:“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那个人肯定是个女人啊,没看她骑着一批大白马小蛮腰纤细可握——好的走题了,回归正轨,”小胖说,“根据文献记载,‘狂猎’的领袖可男可女,其中有一种猜测就是领袖为北欧神话中众神之王奥汀的妻子弗丽嘉,那个女人一般在文献中记载的形象也是头上插着几根羽毛,所以使用有羽毛装饰的弓箭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如果我们这三次看见的‘狂猎’现象都是一支军队,领袖都是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弗丽嘉,那么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六号实验题奥汀就是造成现在这一切事件的根源所在。” ……这推测好。茯神面无表情地想,一句话把他和以诺切都拉下水了。 “至于是什么根源就不知道啦,估计是指六号实验体可能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躯体即将引发一系列事件?这样说也倒是说得通,”小胖笑着说,“而且还有一点我也蛮想不通的,如果真的跟六号有关,那么奥汀无论从形象还是地位来说,理所当然也可以作为‘狂猎’的首领以本人的形象出现,结果为什么出现的却是弗丽嘉呢?” 最诡异的是,如果那是弗丽嘉,为什么长着我的脸?茯神在心中默默替小胖把问题补充完毕。 这时候,玉城满脸茫然地目光从面前的电脑上收回来:“这么说来有道理啊,之前一号实验体也一直在嘟囔什么‘服服服’——卧槽我还以为就是气喘不匀呢?这样看来,他压根是在喊‘弗丽嘉’的名字咯?” “所以‘弗丽嘉’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鬼,六个实验体里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啊,阿神?”小胖转过头看着茯神,“楚博士有没有跟你说过类似的事情啊?” “什么?弗丽嘉?没听过有实验体叫这个名字。”茯神眨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一系列的思维跳跃推理模式。 “啊啊啊啊啊啊,那我也不知道了,”小胖抓狂地挠挠头,随即笑了笑一脸蛋疼随口道,“不会是那些研究所的人他们其实偷偷创造了七个实验体吧?” 整个休息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小胖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什么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玉城抬起手拍了小胖的脑袋一巴掌。 两人嘻嘻哈哈地凑在一起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谁也没注意到从头到尾都显得过分沉默的茯神此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休息室的窗边,掀起窗帘若有所思地看向外面一片乌压压的夜空。 良久,茯神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接近自己,他却并没有回头。 “你干嘛一脸被揭穿后的心虚?”以诺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们不会真的还给我弄了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吧?” “……神经病。”茯神动了下,转过身瞥了他一眼,“才没有。” 之后重新转身看向窗外,就好像那到处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的冰天雪地有什么东西特别好看似的。 以诺切莫名地看着茯神,这个时候,只见后者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凑近了窗户边,没等以诺切问他怎么回事,他小声地“啊”了一声——几秒后,以诺切挑起眉看着茯神将窗户推开,伴随着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入,将手伸到窗外去的茯神将手缩了回来。 抬起手,一滴水滴顺着他的掌心滑落至他的指尖。 茯神盯着那一滴水,落在地毯上将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毯浸湿。 他抬起头,对以诺切说:“‘恒河水从天上来,消除世间一切罪孽’……下雨了。” 第四十三章 第一天是绵绵细雨。 地球平均温度低至零下四十度。 当所有的人都在为终于停雪而暂时松一口气的时候,只有知道真相的基地总部的员工越发的沉默,这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天气并不会像是人们以为的那样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雨过天晴”就好——毕竟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哪怕是雨停下了,太阳也不会出来,因为现在那颗黄矮星早就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速度跑出了与地球十万八千光年的距离。 赵恒:“现在的地球想要追上太阳,可能只能在南极圈装两条刘翔的腿,然后迈开矫健的双腿一路狂奔。” 玉城:“光有矫健的双腿都不够,估计得装个小马达。” 玉城:“说到南极圈,我听楼下研究部的同事说,今早他出门的时候他家的阿拉斯加雪橇在宿舍里吹暖气鼻涕都被冻的哗哗的——在我们都冷得像是南极圈的这一天,南极圈是什么情况?” 赵恒拖过笔记本电脑进入某网站查了查,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所有种类的企鹅在三个小时前正式宣布灭绝了。” 玉城:“……” 赵恒:“不是冻死的,冰面层太厚,企鹅没办法凿开捕食,还有一些凿开了一个洞跳下去捉鱼,等捉到鱼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冰面又封死了被活活淹死也是有可能的——看资料上说,现在南极的冰面层是正常情况下的四倍厚。” 玉城打开窗户向外看去,随机发现不仅仅是南极,就连基地总部楼下都已经遭殃,雨水下下来融化了冰之后又立刻冻结,还没来得及清除掉的雪就这样一层层的叠加成了巨大的冰块,这会儿保安队正在超级士兵的带领下挥舞着铲子清理堆积在入口处的冰——这种鬼天气,普通人类都被冻得腿都合不拢,奈何超级士兵却还能有说有笑的,带头的那个红毛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黑色背心,身上结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头发都被冻成一缕一缕的了,他本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玉城:“……艾尔菲奴病毒还有剩没有,求求你们谁给我来一针。” 赵恒:“你是不是有病,冷风都吹进来了,快关窗。” 玉城缩回脑袋,啪地将窗户关上,窗户上的一大坨冰块因为震动掉到楼下去,玉城目瞪口呆了一下生怕砸着楼下干活儿的人,刚跑回窗户边还没来得及低头往下看,就看见黑夜之中外面亮起了一阵红光,紧接着就是那些超级士兵们的欢呼声。 玉城将脸贴在窗户上看了眼,正好看见利卡将撑开的光遁收起,在她的脚边是摔得四分五裂的冰块——一不小心跟她的目光对视上,玉城赔个笑脸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利卡也跟他挥挥手,然后转身继续铲雪事业。 玉城长吁出一口气,拍了拍眉毛上冻上的霜转过身来,就伸出脑袋那么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他已经感觉自己被冻得脑仁疼,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祖国南方的冬天,感觉到了湿冷带来的恶意,他想了想问身后的男人:“老赵,你觉得就目前企鹅都灭绝了的目前来说,世界上还又还存活着的动植物吗?” 赵恒抬起头看了玉城一眼。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不急不慢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大多数动物早在三天前就陆续在低温中死亡,比如最后一只狗熊被发现死在了冬眠的安睡中,现在外面的温度是零下四十五度,世界上活着的大概除了人类就只剩下深海鱼类了。”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茯神抱着一大盒资料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休息室里的赵恒和玉城,他放下资料,顿了顿后继续道—— “总部一楼已经接到了一部分从家中逃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家中的暖气供暖系统已经失效,室内温度已经低到了零下二三十度的,估计能支撑着来来总部的都只是小部分,大部分已经……” “死伤统计结果正在从各个国家发到我们这边来,今晚就能统计出个大概。”赵恒嘟囔,“还说什么隐藏世界末日,这情况只要不傻的估计都猜到怎么回事了吧……” “不能怪暖气供应商,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供暖系统有一天还得面对世界末日。”玉城哆嗦着拽了拽手上的手套,“其实我觉得总部的供暖系统也撑不了多久了,我决定趁着我的手还能动弹,给自己写一封遗书——” “到时候人类都死光了,你遗书留给谁看?”赵恒问。 玉城想了想似乎觉得赵恒说的很对,又将双手塞回了兜里继续保暖。 茯神看了一眼室内温度计,在供暖设备暂时还在工作的情况下,基地总部的温度现在大概是接近十度,前几天还能穿着一件毛衣就到处乱走的工作人员们这几天也统一套上了保暖棉服,如果没有猜错,玉城说的“总部供暖系统失效”大概也是时间问题。 如果此时赵恒将茯神带过来的资料翻开看了一眼,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英文报告后果断转身将资料塞给玉城:“看看说的什么?” 玉城:“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卫星通讯技术即将瘫痪,最后一颗勉强维持正常工作的卫星将于今晚零晨一点十五分宣布报废,也就是说那一秒之后,全球各国好之为之各自为战,交通靠走,交流靠吼。” 赵恒放下资料,想了想:“消息放出去没有?” “还没有,正要拿到一楼的通讯处去,捉摸着先给你们看看。”茯神将资料重新拿起来,“现在去拿给他们了。” “快去吧。”赵恒皱着眉说。 茯神抱着文件夹转身走出休息室下到一层楼——相比起上面几层楼还勉强保持着能够让人冷静的温度,越往下走,越让人感觉自己像是在奔赴去一个巨大的冰窖,从安全楼梯走到第二层的时候,茯神已经忍不住停下来裹紧自己手中的围巾,顺便打开了总部派发给工作人员的个人供暖装置,看了下挂在一层和二层缓步台之间的温度计,这里显示的是零下十五度。 此时供暖设备还在拼命地往外吹着不知道是冷风还是暖风的风,茯神抬起手在那出风口处晃了晃,感觉到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有了一丝丝知觉,他这才麻木地感觉到:哦,大概供暖设备还在正常工作。 到了一层楼的时候,温度计显示是零下二十五度。 这还是室内。 茯神抱着文件夹哆嗦着走向通讯处,看了眼门把手上结着的冰霜他抿抿唇转身用身体将那门顶开——通讯处内部大概是人还算多的关系,比外面稍微没那么冷一点——全副武装穿着拥有个体保暖设备棉服坚持工作着的工作人员在走来走去,茯神从挤出的一条小缝里钻进去,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听见“撕拉”一声轻响。 茯神:“……” 他微微一愣,转头才发现自己的羽绒服有一部分黏在了那冰冻的门上,这会儿羽毛乱飞。 有一些工作人员笑了起来,茯神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冰冻的门某一层冰下面,已经有无数衣服的碎片证明这么干的不止他一个人。 “上面几层发下来的资料,”茯神对走过来迎接他的工作人员说,“让在收到之后立刻将信息散播出去。” “哦,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资料啊。”那个工作人员无精打采地说,“我叫杰克,是今天通讯处的负责人,见鬼的倒霉,昨天通讯处也只不过是零下十五度而已,轮到我就变成了这样糟糕的气温。” 茯神听着他的抱怨,安静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杰克一只手抱着文件夹,在走向工作控制台的路上于某个角落里给自己倒了杯热咖啡,举着热腾腾的咖啡他问茯神:“要来一杯吗?最多只能保持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温度,一分钟后它就变成美式碎碎咖啡冰了,再三十秒后,它就会彻底冻成一坨冰。” 茯神抵挡不住那冒着热气的诱惑,哆嗦着手也给自己来了一杯,杯子捧在手掌心透出来的温度让他有一种全身都暖洋洋的感觉。 杰克打了个呵欠,转身走到了控制台前面。 茯神捧着那迅速失去温度的咖啡在旁边看着他坐在控制台前,摁下了几个摁键,然后似乎是因为某个系统出了问题,他微微蹙眉,拿起了手边的通讯器准备保修——然而当他的手放在拨号器上时,却停了下来。 这是被冻傻了维修部的电话都忘记了吗。茯神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想。 良久,当杰克固定在这个姿势上几乎超过了三十秒,茯神这才感觉到哪里不太对。 “杰克,上面说了,要赶快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茯神犹豫地伸出手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然后他听见了哐当一声轻响,装着冻结成冰的咖啡的杯子从控制台上掉在地上的同时,杰克的身体也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茯神愣在了原地。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人类在处于低温的环境下,身体会减缓代谢的能力,与此同时,心跳、脉搏以及血液流动的速度都会随之减弱,他们可能会感觉到困倦,疲惫,然后在心跳速度逐渐降低的情况下,逐步走向死亡。 茯神还记得当初六号实验体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地球上一次进入冰封期发生了什么? 地球大约在五亿年前进入寒武纪,这个年代标志着显生宙的开端,也是“生命丰富的年代”,那个时候包括南北极在内全世界的前海水温都是暖和的——直到一亿年后,地球进入奥陶纪,因为冰川的活动导致了气候和海洋水平线的变化,奥陶纪以大冰期结束,而这一次的冰期,直接导致了地球生物第二次大灭绝。 如果说当初的寒武纪就是现在冰封期开始前的地球。 那么现在无疑地球已经在面临第三次生物大灭绝。 ——而根据每一天都在统计的数据显示,实时也确实如此,前方的数据显示,地球在绝对冰封的情况下眼下存活着的生物只剩下人类、部分家养猫犬以及深海海洋鱼类,其他的动植物都在看不见的地方逐一安静灭绝。 而人类也在迅速的走向灭亡。 全世界开始降雨以来,每一分钟被冻死在严寒中的人类都要用数以万甚至是数万来计算。 第一次看到这些数字的时候,茯神觉得有些触目惊心——然而当每天这些数字都在而不断地更新,最开始的震惊也逐渐被麻木代替,寒冷似乎也麻痹了人类的神经一般,每一天守在电视机或者广播旁边,听着外面又冻死了多少人,然后感慨,地球药丸。 直到真实的死亡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可能是亲人,可能是朋友,或者是平日里见面会打招呼的邻居——这个时候,那麻木的心又再一次变得活络起来,被逼到绝境的恐惧再次被唤醒,人们会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原来死亡距离我这么近。 比如此时此刻的茯神,以及那些周围冲上来的工作人员们。 他们叫着杰克的名字将他围绕起来,茯神无声地从人群中推开,他沉默地将内部通讯器从口袋里拿出来联系了楼上,“喂”了一声,在那边的赵恒应声后,他这才缓缓道:“一楼出事了。” 赵恒那边愣了愣:“怎么?” “有工作人员冻死在工作岗位上,现在大家情绪很不稳定,”茯神看了一眼围绕在杰克周围的他的同事,“再安排几个信息员下来,这信息要传播出去,先通知城区的市民,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从家里走来总部基地,就不要瞎尝试了,在自己家里呆着兴许还能活得久一点,然后抓紧时间……跟不再身边的亲朋好友道个别。” 赵恒想了想,“嗯”了一声,没过多久茯神听到赵恒那边声音变得模糊了些,似乎是转身在跟玉城说:“我手机呢,拿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好了。” 茯神将通讯器挂上。 掏出马上就要变成废铁一块的手机,他想了想,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某一个被他烂记于心的手机号码—— 【妈,你也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 2078年1月2日。 根据前方传递回来的资料显示,赤道附近的印尼、索马里、肯尼亚、乌干达、刚果等数十个国家因国民体质问题成为了人类倒下的最前锋地区,成为最严重的的受灾区,部分国家因此被迫宣布解体,哪怕是存活下来的难民也多数倒在了向着周围发达国家前进的路上。 根据2078年1月2日零时统计,目前全球人类总受难人数超过二十五亿,占地球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一。 这也是最后一次全世界各国对于地球人类存活数量的人数统计结果,只是这个结果尚未能通过各种媒体频道发布出去,最后一颗正常工作的卫星也到达了它寿命的尽头。 至此,人类在通讯方面回归原始社会。 也许连原始社会都不如,毕竟连可以飞鸽传书的鸽子都死光了。 2078年1月2日,零晨一时十四分三十秒。 当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世界沉默的那一刻到来时,位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总部基地在最后一秒收到了来自班加罗尔的信息,大约在五分钟前,第二块艾尔菲奴能量水晶已经出现在该地区。 卷四:R实验室 第四十四章 通讯设备失效的第二天,人们开始学会接受末日到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绵绵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雨水终于不会在落地之后立刻冻结,在地下排水系统因为冰冻全面瘫痪之后,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海水突破海防线灌入城市,转眼冰层上面的积水就已经高达四米——加上下面被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这相当于整个城市的地表高度被强行拔高了七八米左右,也就是说基本路面已经看不见了,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冻在冰里或者是泡在水里的建筑房顶。 整座城市仿佛被孤立在了一片冰川形成的汪洋大海之间。 仿佛从那一刻起,哥伦比亚特区的这占地面积过千的基地总部突然就变成了全世界。 …… 在零晨通讯失效的最后一秒接收到了班加罗尔传递来的信息后,基地总部高层连夜开了个短暂的会议,最终决定派遣超级士兵前往班加罗尔查探情况,因为有人猜测,第二块艾尔菲奴能量水晶的出现也许也创造出了一些“进化人类”,而那些人也有可能会是除却华盛顿地区之外,地球上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最后一批人类。 会议结束后,在一号实验体的战斗后存活下来的一百零五名超级士兵有三分之二接受了强光模拟日照补充够了足够的能量后出发前往沿海方向寻找可用船只,剩下的几十名又分出了一半出去凿冰寻找被埋在冰川下还可能可以食用的食物,最后只剩下十名不到的超级士兵留在基地总部待命,同时他们也要看守着位于第三层对berserker士兵进行登记以及体检的研究人员的安全。 茯神早上睡醒来到大厅,这才发现大厅里的桌椅全部都挪开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逃难逃到这里来的灾民,大多数都是青壮年,有男有女,每个人手上都捧着统一派发的食物和水,因为基地本身物资有限,大家能分到的东西都少得可怜,但是没有人敢有怨言,因为有正规军军官正带着两名超级士兵到处巡逻。 那个军官对于茯神来说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熟人,杰森上校,就是当初茯神带着黑匣子和血清从研究所逃出来后遇见的那个男人。 “都安静得像是乖宝宝一样,对不对?”懒洋洋的嗓音伴随着轮椅滚动的声音在茯神身后响起,“那是因为在你起床之前,他们已经开枪解决了三四个闹事的人。” 茯神转过身看着以诺切:“我还以为你和小胖他们出去找吃的了。” “我在资料库里查了一早上的资料,至于搜寻任务,hugin和munin跟着去就可以了。”以诺切说,“可惜你起得太晚,如果你能看见他们发现天上居然还能有两只活蹦乱跳的乌鸦时那表情也是蛮精彩的。” 茯神转过身,推着以诺切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同时没抱多少希望的问:“查出什么资料了?” 在茯神看不见的角度,以诺切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说起,直到走在轮椅后面的人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弯下腰伸长了脑袋看他,在看见以诺切脸上的模样后,茯神问:“想尿尿?” “不尿,楚博士,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当初那个实验室建立的时候,你确定创造这些实验体的初衷真的是要阻止人类内部战争,为了世界和平?” “难道不是?” “从一号实验体开始,每一号实验体都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以暴制暴。” 茯神理所当然的回答让以诺切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突然又问了另外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从研究所大厅搜到的两封士兵的遗书交给那只小奶狗了吗?” “给他了啊,”茯神有些莫名以诺切问这个做什么。 “里面写的什么?” 茯神唇角抽了抽:“我怎么可能去偷看?” 以诺切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茯神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有话要说,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后,他听见轮椅上的这家伙说:“当初从实验室里除了带回了黑匣子、解毒血清还有两封遗书之外,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带出了什么东西?” 茯神的脸上放空了几秒,然后恍然:“你是说诺特教授的日记本?” 以诺切:“唔。” 茯神:“你偷翻我包?” 以诺切:“……你能不能抓重点?” 茯神:“你翻我包做什么,还偷看教授的日记,那是日记,私人物品!” 以诺切:“人都死了,还讲什么私人物品,你是不是有病?” 茯神:“教授不在了就是你能偷看他日记的理由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让研究部把你那刚刚被回收回来的脑袋拆开来看算了?反正你也被分尸了啊?” “然而我的精神却永存,这不是活蹦乱跳地在这里跟你吵架吗?” “偷看别人的私人物品就是不对,你还偷翻我包。” “那么注重隐私你怎么不上把锁,一个破拉链随便一拽就开了,感受不到你对于保护自己隐私的诚意啊。” “你——”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条没人的通道,仿佛终于受够了来自身后人的古板教育,坐在轮椅上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茯神——那瞬间比自己高处半个头的身高差让茯神微微一愣,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微微收紧,茯神抬起头冷漠地与那双红色的双眼对视:“看什么看?” “如果我今天不翻你的包,看到那本日记,你大概还自持身为研究所内部高层的身份沾沾自喜到被冻死的那一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耍得团团转。” 以诺切一边说着,在茯神惊讶的目光下一把将塞在口袋里的黑色封皮日记本掏出来,往茯神的胸口一拍:“拿去慢慢看,看完之后如果需要找个人哭鼻子,我在四楼的休息室里。” 说完,他一把将轮椅从抱着日记本愣怔中的人手中抢了回来,拖着它大步流星往外走了十几步,走得老远似乎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停下来气呼呼地踢了那轮椅一脚,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委屈地蜷缩起自己的那一双大长腿,控制着轮椅以比他自己走路慢两倍的速度头也不回地离去。 …… 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茯神犹豫了很久最终才翻开了手中那本日记——日记本的一角浸满了已经发黑的干涩血迹,在翻开第一页看到那血迹的时候,捧着日记本的少年手轻轻哆嗦了下,随机像是逃避什么似的猛地将那日记本关上。 一只手捏着那本沉甸甸的黑色本子,茯神自己都忘记自己在走廊里吹冷风吹了多久。 直到他确定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这才骨气勇气将日记本翻开,开始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2068年1月1日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将近二十多年,我从一个实验室的小助手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见证这个计划启动的那一刻。 人类永远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二十多年前留下的烂摊子,总该有个人来将它清扫干净。】……2068年? 茯神想了想,好像正好是实验室计划启动的那个时间,可是日记本里却提到了“二十多年前留下的烂摊子”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对第一篇日记就产生了疑惑,茯神沉下心来,快步走到了附近的某个休息室中进入,锁上了门确定没有人回来打扰,然后他翻开了日记本开始认真地一篇篇阅读下来—— 【2068年1月4日 第一号实验体就要确定下来,身份确定为希腊神话中大力士“安泰”。 如果这个实验体研究成功,它将会是地面上最强的兵器。 我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开始这项研究工作,如果可以的话,在有生之前我要看见r实验室为他们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2068年1月5日 天朝派来了工作人员,其中领队的是当年参与了实验如今早已退休的陈教授。 陈教授将“那个孩子”的资料作为一号实验体的启动基础全部上交给了研发部,相关内容经我手的时候我匆匆看了一下——比我曾经接触过的、甚至是想象中更为震撼,更为惊人,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2068年1月12日 我大概是真的老了。 今天面对我带的两名学生,并且告诉他们这所研究所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创造出‘让世界和平’的终级兵器时,看着他们丝毫不怀疑的脸,我感觉到了愧疚。 并不是因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只是一群不中用的罪人,在试图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过而已。】【2068年2月3日 一号实验题的开发中遇到了一些问题。 哪怕是有“那个孩子”的基础资料作为支撑,一切都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就好像上帝都在阻挠着我们创造出要将“那个孩子”毁灭的兵器。 啊,是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存在,他那么完美,完美到大概就连上帝也不忍心将他抹杀。】【2068年3月3日 有生之年,一定要将r实验室的人全部找出来,将那些偷窃犯一个个处以世界上最残忍的极刑。 他们从我们的手中抢走了他,也许已经将他改造成了恶魔。 那个孩子,人类最开始的希望。 我们的初号。 弗丽嘉。】 第四十五章 诺特教授的日记里断断续续地记载着一些当年的事情,将这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勉强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事实概括—— 其实研究所早在保守估计四十五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这个无名的研究所就是楚墨白参加的那个研究所的前身。 那时候由天朝某部门为主要组织者,各国研究学者被邀请前往这个无名的研究所共同研发人工智能相关工作,当时诺特教授还不是教授,他只是个刚从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因为偶然的幸运得以跟着自己的导师进入研究所,帮忙打打杂什么的,然而光是打个杂对于一个研究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誉。 之后经过了很多很多年的努力,最终研究学者们创造出了一段可以支配起高精密武器、自由出入最高级别情报保密文件防火墙、甚至是拥有自我人格意识的程序,这段程序就是后来的初号,被取名为“弗丽嘉”——“弗丽嘉”是当时这个研究所几十年来唯一的珍贵研究成果,各国的研究学者同样签署了保密与共享协议,并发誓,“弗丽嘉”只能用来作正规途径使用,为确保世界的和平,维护人类内部战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阴谋与欺骗透明化而存在。 直到研究所成立十年后,也就是三十年前。 “弗丽嘉”程序基本完成研发。 但是研究学者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停下来,因为给“弗丽嘉”加入了人格程序,所以当时所有的研究学者们几乎都将“弗丽嘉”看做是自己的孩子,提起“弗丽嘉”,他们很少会用初号或者直呼大名,而是亲切地称呼它为“那个孩子”……当这群研究学者正在努力为“弗丽嘉”创造一副皮囊,让它可以像是正常人类一样更生动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名叫“r实验室”的组织突然出现,并通过某个内部叛徒的里应外合,将这段程序从研究学者们盗窃。 当时在世界范围内发动了一场无声无硝烟的战争,介于“弗丽嘉”的特殊性以及功能具有强大的威胁性,一时间各国人心惶惶,纷纷不得不加紧时间提升国家机密文件安全保障性,世界上不分国界能够数得上名字的组织都在寻找这一段程序的下落,然而“r实验室”却在盗取了弗丽嘉后消失的无踪无迹,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而这对于那些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研究学者们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在襁褓之中被生生夺走,他们在自责的同时,当时几乎是一半的研究学者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在之后的几年里换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精神病,最终无法振作起来选择了自杀这一条陌路。 其他剩下的研究学者也是相续退休或者辞职,从此消失在了学术界的视野中。 直到大约在十年前,诺特教授的导师,一个名叫“菲尔斯特”的人站了出来,他意识到继续逃避甚至是默默等待着“r实验室”出现并利用“弗丽嘉”造成可怕的后果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事情,他们应该贡献自己的余生以及所有的知识主动为当年自己的疏忽导致“弗丽嘉”被窃取的事情负责,于是菲尔斯特找到了当年留下来所剩无几的几名研究学者再一次组成了一个新的研究所,他们成为了新的研究所的高层,打着“创造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存在的终极武器”为理由四处招兵买马,之后就有了楚墨白参加的那个研究所。 ——其实那个研究所存在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创造出可以对付“弗丽嘉”的新的程序。 创造“维护世界和平而存在的终极武器”这种事情,早就在几十年前,人类已经在这件事上栽过跟头,现在他们就像是在亡羊补牢似的,挣扎着醒悟过来,试图为当年的事情做出一些弥补的措施。 他们将当年“弗丽嘉”的创造资料拿过来基本照搬稍微加以改动,也正是因为有了“弗丽嘉”的基础,他们才能在短短的三年多时间内创造出了第一号实验题安泰——然后高层内部对于安泰要不要加入人格情绪,其本身怎么定位存在的属性产生了争执,其中三位高层还没有从“弗丽嘉”的阴影中走出,坚决反对再将实验体拟人化,而菲尔斯特却相当坚持这么做。 诺特教授的日记中指出,当时某一次最激烈的争吵中,其他三位高层直接尖锐地指出,菲尔斯特根本不是为了弥补错误而在此重新展开计划,他只是想要弥补遗失了“弗丽嘉”而产生的遗憾而已。 这一次的争吵动摇了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的理念,直接导致后面的高层人员变动,是当时楚墨白也知道的,而上面对于他们这些研究工作者的解释是,是投资商方面出现了问题。 最开始研究所重组后的高层,只有菲尔斯特留了下来,而另外一个知道真相的诺特教授则被边缘化—— 茯神记得,后来坚持要对六号以人类身份相待,并因为一个“它”和“他”的问题要开除埃尔德的人,也是菲尔斯特。 …… 当年的一些困惑的事情就像是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那些高层们近乎于变态的偏执源于哪里。 为什么一样看上去人类从未接触过的人工智能领域能够在短短的三年内就完成了一号实验体的规模。 研究所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高层变动的真正原因。 那些实验体为什么一个个被废弃,高层为什么像是在疯狂地追求一个完美的结果似的,新的实验体不断地被创造出来…… 手中握着日记,尽管此时此刻坐在相对于温暖的休息室中,少年单薄的身躯却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颤抖,当他弯下腰,那一直被他视若珍宝的蓝宝石项链从他的衣服中滑出,在半空中轻轻摇摆着…… 身体之中就像是有个被尘封的潘多拉魔盒被毫无征兆地打开,那就像是一个神奇的按钮,开启了一些恐怖的东西—— 三十年前,弗丽嘉被盗窃,差不多也正好是“楚墨白”诞生的时间—— 如果楚墨白就是“弗丽嘉”。 那么不仅是研究所的谜团,围绕着他“楚墨白”或者是“乐茯神”身上发生的大部分奇怪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楚墨白死亡后,可以再另外一个少年的身体中“重生”。 为什么狂猎现象中,作为领袖的“弗丽嘉”拥有着跟茯神和楚墨白几乎相似的脸。 为什么当年一号实验体安泰和五号实验体莉莉丝对于他这个普通的研究者表现得总是很亲近,甚至莉莉丝只愿意听楚墨白一个人的话,并坚持叫着他“哥哥”……只是因为“弗丽嘉”是所有实验体的基础,是他们的父亲,是他们的兄长,甚至是……本体。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在接触了六号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产生了进化,身上出现了标记,而茯神却没有——因为他本身就是另外一个实验体,所以他的身上当然不会出现其他实验体的标志。 他拥有的时间回溯能力,并非六号或者一号赐予,而是弗丽嘉的自我能力。 而那些奇怪的梦境似乎也得到了解释,梦中的楚墨白作为那些将世界带向末日的团体中的一员出现,他和莉莉丝亲近,和安泰亲近,甚至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领袖,在指挥着他们消灭人类,拥有想到坐在世界最顶端的野心—— 这或许就是r实验室想要“弗丽嘉”最终想要成为的样子。 他本来就只是一段程序而已? 那楚墨白算什么? 乐茯神又算什么? 楚墨白的那些家人,朋友,亲戚…… 那些又算什么呢? 不知道。 不明白。 像是过去坚信的一切突然间被否定——甚至身为一个人类这样最最最基本的意识,都完完全全地被颠覆了。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地捏着那一本黑色的日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兴自己并不是永远被蒙在鼓里而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接触到了真相——茯神推开休息室房间的门,茫然地向着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他对于拂面吹过的寒风没有一丝丝感觉到寒冷的感觉了。 伴随着意识到“我是谁”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就像是某个自我蒙蔽的系统被强行摁下了中止摁键,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为人类的“体感”消失,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温暖,再严酷的环境对于他来说都只是适宜的温度。 然而茯神却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丝毫的“高兴”。 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以诺切临走前的那一句“我在四楼休息室”,他几乎是靠着下意识的动作迈开步伐往四楼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慢吞吞地来到那休息室的门前推开门,里面单独躺在沙发上的白发少年正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玉城的游戏机在打游戏。 听见了开门声,他翘二郎腿的动作一顿,从游戏机后面伸了个脑袋出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处放空的茯神,随后非常没有同情心地吹了声口哨:“看来是侵犯完毕他人隐私了?” 茯神走到以诺切躺着的那张沙发坐下来,将日记本掏出来,扔回给他——后者一把扔开游戏机翻身坐起,与茯神肩并肩地蹲在沙发上,以诺切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从别人的隐私中得知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的‘隐私’的感觉怎么样?” 茯神转过头看了以诺切一眼,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谁。” 以诺切脸上的笑容变得清晰了些:“当然,还记得我在以诺切的身体中重新苏醒之后,跟你说的一段话吗?” 【你可以厌恶我,博士,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我应该提醒一下你,在夺取他人身体强行复活这一方面,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区别——想想在我占据了以诺切的身体的同时,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 【我们都一样。】 【我们是同类。】 以诺切不急不慢地,将自己当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看着身边的少年脸上瞬间的放空,然后恍然的表情,他稍稍收敛起了笑容,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下巴捏住,让那张双目放空的脸转向自己:“明白了?弗丽嘉——我的父亲,我的兄长。” “……” “当初那么明白地提醒你了,你还是没想到这一点上——普通人类死掉以后可能会在其他人的身上又复活的吗?就算有,这种好事凭什么就轮到你楚墨白啊?你那么天真,是不是傻?” 在以诺切略微嘲讽的语气中,茯神稍稍回过神来,他眨眨眼,不轻不重地挥开了以诺切的手:“如果我是弗丽嘉,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被冷不丁的这么一问,以诺切也有点回不过神来,他显得有些傻乎乎地举着被茯神拍开的手:“什么?” “六个实验体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毁灭弗丽嘉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以诺切摸了摸下巴,“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第一次在研究所你以乐茯神的身份和我的本体正式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我想要杀你的心思那么蠢蠢欲动,看来也是因为最初有添加过这个程序,条件反射的原因?——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什么?” “现在所有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都乱了套啊,r实验室想要利用你来摧毁世界,结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以为自己是人类以为了那么多年,然后等到真的要摧毁世界时,你反倒是站到了人类的这一边——其他五号本来应该阻止邪恶的你的实验体反倒是替你把使命完成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 是很奇怪没错。 为什么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玉城他们每一次对于我的话都不怀疑,愿意把我这个普通高中生走到哪带到哪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知道?” “我哪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你想知道干嘛不直接去问他们?虽然我是不认为人类有那个本事认出一个正常皮囊下藏着的是电脑程序还是人类灵魂,你干嘛就因为自己的原因突然怀疑起这个无辜的全世界?——啊,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啊,我除了一眼看出你是一段程序之外,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我觉得说不定莉莉丝他们知道得比我们更多,”以诺切嘟囔,“结果到最后没有稀里糊涂站错立场的也只是机智的大爷我一个人而已,要被你们这些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程序蠢哭了。” 以诺切“啧啧”两声,斜眼打量着身边沉默思考的茯神,余光不小心地瞥到了他胸前的那个蓝宝石项链,想要伸手去抓——结果又再次被阻挡。 猛地缩回了被拍红的手背,以诺切不死心地盯着茯神胸前的项链:“所以,时光回溯就是弗丽嘉的能力?” “不知道,”茯神语气不好地说,“别问我。” 以诺切撇撇嘴,虽然心里难免碎碎念你的事情不问你问谁,但是他还是乖乖安静下来。 良久,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后然后抬起脚戳了戳茯神的腰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地问:“这个能力,就像是我之前推测的那样,你已经在人类走到了非常糟糕的情况下用过了一次对吧?” 茯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以诺切缩回脚,盘腿坐起,想了想后说:“给我说说,在那个结局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吧。” 茯神迟疑了几秒,片刻后,因为注意到以诺切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只是想要“听八卦”这么简单,最终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上一个结局里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了以诺切——其中包括玉城被小胖所伤,自杀,赵恒为了报仇将小胖一枪爆头,以及之前他怎么让赵恒下命令转告berserker感染者的家人一家只有一个血清液,导致了许多家庭发生惨剧,最后在捕捉还没开始的时候berserker们就集体暴走,冲破了超级士兵的防线,冲到了中心街区,和一号实验体汇合,杀掉了绝大多数的超级士兵…… “故事里面,当时我在哪?”以诺切指了指自己。 “一号实验体出来的时候,你跟着我在学校找小胖,我以为先找到小胖再赶过去也还来得及。” “……” “……” “弗丽嘉。”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哦,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在上一个人类全灭的结局里,你从一开始——这个所谓的‘一开始’甚至可以追溯到楚墨白年代你心血来潮跑到我的实验培养基地来找王朝东撞破他和那个埃尔德的奸情这么缘故的时代——到后来为了找黑匣子跑回研究所废墟,为了救以诺切放出实验体,之后巴拉巴拉一系列的破事,你在每一件重大的事情面前展现出的决策力,几乎都是错误的选择。”以诺切掰着手指说,“考试的时候,考低分倒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蠢就可以了,但是要考零分,那可是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唉,尤其有时候还是答案只是二选一比如‘去’或者‘不去’这种情况下,你也可以选的错。” “……” “这应该就不是单纯的‘蠢’可以解释的问题了吧。”以诺切伸出手指,戳了戳茯神那张呆滞的脸的额头,“是‘邪恶’。” “……”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r实验室给你改造了什么鬼东西,也不记得他们附加在你身上的使命是什么——你甚至一直觉得你是正义的,但是从骨子的下意识里,你还是一直在干出各种搞破坏的事情,将所有的事情推向更加糟糕的一步啊,”以诺切说,“所以无论你记得不记得,你本人的意志是站在哪个阵营里,你一直没有辜负那个小偷实验室寄予你的厚望——” 以诺切的话终于在看到茯神黑如锅底的脸时停止。 他有预感如果他继续再说下去的话,等待他的将会是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或者是一拳。 大人被揭穿的时候,最喜欢表现出的掩饰自己心虚的方式大概就是“暴力结束谈话”。 茯神:“你的意思是,为了世界的和平,我现在只需要去死就好了?” “你是一段程序,死什么死,”以诺切露出个好笑的表情,“前脚自杀后脚不知道就在哪个人的身上又复活了。” 茯神:“……” 说的也是。 这种明明以为自己是正义人士,结果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才是人人喊打的反派大Boss的感觉。 “安心过你的日子,尽量少干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好了。”以诺切长吁一口气,重新在沙发上躺下来,手伸到沙发底下摸索了下将之前扔开的游戏机拿出来,“你那个时光回溯能力倒是恰巧能够弥补你这种错误,出现什么重大的决策错误时候,再试图颁证就好了啊,而且——” 游戏机中厮杀的声音和音乐声响起。 “我也会看着你的,放心。” 白发少年说完,眼睛盯着屏幕,似乎认真地打起了游戏。 谈话结束了。 相比起十几分钟前刚刚阅读完诺特教授的日记,茯神整个人都冷静了不少。 虽然眼下还有很多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比如为什么茯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比如赵恒和玉城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弗丽嘉”的存在。 又比如,五个实验体为什么从“讨伐弗丽嘉”的角色变成了“追随弗丽嘉”的角色。 再比如,“乐茯神”和“楚墨白”长得非常相似,这件事到底是完全的巧合,还是早就有人为此而准备好。 茯神思来想去得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到最后反倒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而恼乱,转过头看着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家伙,倒是一脸放松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是个事儿,茯神叹了口气。 “别唉声叹气啊,老爸,”躲在游戏机后面的家伙凉凉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直接去问莉莉丝就可以了——找不到莉莉丝,就找她的那些小弟,喏,眼前不就有一个么,二号实验体……反正马上就要去印度了,想个办法混上超级士兵的船才是眼下的关键。” “怎么混?” “你问我?你不是被称为几十年前人类科技智慧的最伟大结晶产物——” “闭嘴。” “喔。” 第四十六章 【考试的时候,考低分倒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蠢就可以了,但是要考零分,那可是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唉,尤其有时候还是答案只是二选一比如‘去’或者‘不去’这种情况下,你也可以选的错。】 【这应该就不是单纯的‘蠢’可以解释的问题了吧。是‘邪恶’。】 以诺切的声音来来回回的在茯神的脑子里回响,最后吵到他头痛欲裂——是的,楚墨白专制,冷漠,做事死板,哪怕是悲伤到极点也不会留下哪怕一滴眼泪,很早以前就有人说他像一段无措的电脑程序一般,按部就班的做着程序上早就被安排好了事。 以前的楚墨白以为这没什么,他这个人就是现在。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既然作为弗丽嘉,他还拥有时间回溯的能力,那么这就代表天无绝人之路,无论他下意识是否做错了什么,他都有机会将其纠正——就像他曾经成功地让小胖和玉城中活下来一样。 他不认为自己是邪恶的。 六号实验体说的不对。 一瞬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也要去印度,”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宣布,“找到二号实验体,或许我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答案,他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去就去啊,胖子他们不是已经去找船了吗?”以诺切放下游戏机,双眼放空了下,片刻之后说,“啊,看来找船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现在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们,然后你再考虑怎么说服玉城以及你自己,你不会在去印度的路上就被冻死?” “这不是问题。”茯神脱下了身上还穿着的棉袄,只是一件薄薄的衬衫,他向着以诺切挥舞了下手臂,“你看。” “……”以诺切放下游戏机,愣怔地看了茯神一会儿,“所以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就自动抗寒了?——真令人嫉妒啊,老子还是强行进化之后才不怕冷的,之前可是差点被冻到死机……” 茯神放下手,正想要说什么,这个时候说曹操曹操到,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正被他们说的玉城探了个脑袋进来—— “你们两个真的比猴还跳,我找了你们半天没见到人,原来窝在这里!快点下楼来了出去寻找船只的超级士兵已经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不得了的东西啊——哇,茯神同学,搞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穿那么少站在这里难道不怕感冒?” 玉城微微瞪大眼,从打开的门缝里滑了进来——似乎是以为休息室里暖气充足茯神才敢这么干,他毫不犹豫地摘下了左手上的手套,当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的热量迅速消散被寒气侵蚀,他“卧槽”了一声意识到休息室里还是他记忆中的一样冷,又屁滚尿流地将手套套了回去,这才抬起头对着茯神瞪大眼:“你怎么回事?” 茯神动了动唇角,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 总不能老老实实跟玉城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发现我也是一道程序吧?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在他身后从沙发上坐起来的以诺切就说:“还能怎么回事,进化啊——好歹也是和小胖一样曾经直接接触过六号实验题的人,你怎么就理所当然认为这家伙还是个普通人啊。” “……”茯神点点头,“就是这样。” “……我真的嫉妒死了,凭什么为什么这种好事就轮不到我?你进化了?同学,进化哪里了?”玉城伸出手抓住茯神,先用手捧着他的脸去看他的耳朵下面,“标志在哪?你是什么兵种?弓兵?盾娘?枪兵?应该不会是机械兵,那个是胖子那个犹如bug一般存在的专利……” 玉城满眼好奇的碎碎念中,茯神反而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玉成他们果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他多虑了。 “应该是弓兵吧?”玉城说,“见过你用弓箭来着?” 茯神刚想点头,以诺切就在后面说:“是个屁。” “……”茯神无奈,“什么都不是,但是这一次去印度,我也想跟着去。” “不行。”玉城一口回绝,“虽然不怕冷了,但是你一点特殊能力都没有的话跟着去有什么用啊,到时候那里打起来了他们还要照顾你——” 在玉城坚决的反对声音中,他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将脖子上的项链拿出来摇晃了下,他微微一愣,满脸问好之后,突然便听见茯神说:“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说,日照设备可以提供的能源有限,如果我什么都不能做,最好不要跟着去浪费超级士兵需要的能源?——放心好了,我不需要作光合作用,也可以自由活动的。” 玉城:“???????????????” 茯神感觉到自己的鼻腔有一股热流流下,他抬起手,擦掉流出来的鼻血,同时用坚定的声音说:“抱歉,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玉城:“……那是什么理由我不管,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到能源问题的?读心术?预知力?” 茯神:“……” 以诺切:“因为他把时间往回调整了五秒。” 玉城:“???????” 茯神:“我可以进行时光回溯,这就是我的能力。” 玉城:“……” 玉城:“操你爸爸。” 挂着满脸“我受到了”惊吓的表情,玉城哆哆嗦嗦转过身,跑出房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对着下面扯着嗓子喊“老赵”,撕心裂肺的连着喊了无数声,直到下面老赵回了声“号丧啊?”,他拼命用手拍栏杆,拍地冰渣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你快上来休息室,出大事了啊啊啊!!!” …… 于是三分钟之后,所有的人在四楼的休息室里排排坐,赵恒抱着手臂一会儿看看茯神又看看玉城,目光扫到玉城的时候这货拼命点头像是要强调自己的情绪激动,赵恒万般嫌弃似的将自己的目光挪开看向茯神:“所以,你说你拥有时间回溯的能力?” 茯神:“我也要去印度。” 赵恒扬了扬下巴:“证明给我看。” 茯神将挂在胸前的项链抓起来,上面的蓝色宝石轻轻摇晃了下,随机,在赵恒觉得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茯神说:“小胖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回来之后会在楼下吼‘阿神我给你从超市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茯神话语刚落,楼下就传来小胖同志撕心裂肺的吼声:“阿神!!!!快下楼!!!我给你从超市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赵恒:“……” 茯神:“看。” 玉城:“看!” 以诺切叹了口气,似乎觉得眼下这情况简直诡异得不行,他站起来从桌面上跩过一张餐巾纸,抬起茯神的脸胡乱给他擦了擦鼻子里流下的鼻血:“所以倒退这么一点时间也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么?以后别傻乎乎的谁让你证明你都来一下,失血过多而死怎么办……” 茯神将纸巾从他的手里抢过来塞进鼻子里:“哦。” 这时候,胖子已经顺着一楼到四楼的栏杆翻上来,满脸兴高采烈,手里举着一个巧克力:“阿神,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保持体力最佳产品,我潜水四米从冰窟窿超市里给你挖出来的,私货!一路捂在胸口捂热了给你,现在柔软度刚刚好,你尝尝?” “你这么嚷嚷得全世界都能听见还私货。”玉城满脸抽搐。 “他们又听不懂中文。”小胖白了玉城一眼。 “……老子是管理层,就管你们这些人弄回来的食物有没有平均分配,你这么肆无忌惮当我死的啊。” 玉城一边碎碎念,一遍看着小胖将巧克力塞进茯神的嘴巴里,后者咀嚼了下吞咽下去,以诺切蹲在他后面看着也是嘟囔道“正好流鼻血补补”,赵恒看不过眼地站起来,扔下一句“一会儿到管理中心登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登记?登记什么?”一阵激动过后小胖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不对。 玉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茯神,小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见茯神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后微微瞪大了眼:“阿神你……” “进化了,而且逆天,时间回溯,没听说过吧?弄得不好死人都能被他救活过来。”玉城“啧啧”两声,然后无情地抛下了还在对这一事情消化的小胖,追着赵恒出去了:这个时候其他的超级士兵都聚集在一楼,他们将找回来的船直接开进了基地,现在就停在被水泡了的一层大厅里。 当休息室里只剩下茯神、以诺切、小胖三个人。 茯神因为之前玉城说的话,抬起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放下来时,发现小胖正伸长了脖子,一脸星星眼的看着茯神:“时光回溯?” 茯神:“啊……” 小胖那张胖脸抽搐了下,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以诺切已经从后面率先伸出一只手罩住茯神的脸,将他往后拖,并面无表情地说:“不行。” 茯神:“……你放手!” 小胖:“老子还没说我要干嘛!你就知道不行!” 以诺切:“不就是想看看这能力长什么杨么?” 小胖:“……” 以诺切:“不行。” 小胖露出个失望的表情:“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茯神将以诺切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确实不会怎么样……” 以诺切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顺手将他塞在鼻子上还沾着血的纸巾拽下来扔掉,同时一只手抬起少年的下颚让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上自己:“忘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 以诺切:“你可以自由行动——在我看着你的情况下。” 茯神:“……” “所以我说不行就不行,”以诺切放开了茯神,“就这么简单。” 小胖:“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 以诺切面无表情:“秘密。” 小胖脸立刻变色:“神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有秘密了!” 茯神慢吞吞地将棉衣捡起来,套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似的拍了拍小胖的肩膀,往外走去,他记得赵恒之前跟他说让他去登记……虽然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身份去登记,但是既然要登记他也不会反抗就对了。 茯神一遍捉摸着一遍往门外走,结果刚拉开门,就被门外一个正准备推门往里面走的高达身影挡住,两人都是微微一愣,茯神抬起头对视上面前人那双琥珀色的眼,后者的眼中倒是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在看见茯神后,他只是在口袋里掏了掏,然后掏出了一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果汁,在茯神的注视下,红色的光从他握着果汁的手上亮起。 茯神:“?” 下一秒,那瓶果汁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虽然已经不再惧怕寒冷,但是人类皮肤的触感却还是保留了的,所以茯神能感觉到透过那易拉罐,有温暖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手心。 茯神:“???” “给你的——”狼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茯神,“看你现在这样,好像不是必须品了,留着玩吧。” 说完,不等茯神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离开,走出了大约五六米外后,直接一只手抓住了四楼走廊上的栏杆一跃而上,蹲在栏杆上,他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这么说,印度,你也会去吧?” 茯神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狼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随机直接张开双臂,从四楼一跃而下,几秒后,楼下一层停着的船甲板上发出“咚”地一声轻响,利卡抱怨“老大你跑哪去了回来就不见踪影”的声音响起…… 空无一人的走廊只剩下了抓着一瓶果汁呆愣在原地的茯神。 还有他身后尚未回过神来的小胖,以及脸色有点臭的以诺切。 直到跟在茯神下楼前往管理中心的路上,他还在不满的碎碎念—— “‘留着玩吧’——哇,跩什么跩……”以诺切双手塞在口袋里跟在茯神屁股后面,“早晚把他们的能力全部收回,看他们拿什么泡妞……” “我不是女人。” “你要是女人就好了,喜欢男人有什么好啊,没胸没屁股,女人都有,软绵绵的——” “……你管我,色鬼。” “当然,我就是要管你,不是说好了的吗?” “……” 第四十七章 小胖他们从码头弄回来的船很大,茯神感觉到很惊讶的是他们怎么把这么大的船给拖回来的。 但是人员配给不可能给到足够塞满整条船那么多,偌大的船只,最后上船的也就那么几十个人。 船只回来后,基地总部的工程师就立刻开始了着手改造工作,首先是安装供超级士兵日常日照充能的充能槽,充能槽一共从总部基地拆下来了十个,剩下的三十个留给了驻守在基地的六十五名士兵——考虑到总部基地还有二千名左右的普通民众,这些人需要保持秩序、定期供给食物,而这些任务都需要依赖超级士兵来完成,所以最后确定上船的超级士兵配给名额只有三十五人,而驻守在华盛顿总基地的超级士兵则为六十五人。 超级士兵的领袖自然是狼。 这一次他带了几乎一半的第一批超级士兵上船。 剩下被留下来的那些也是不太情愿留下的样子—— 这点让茯神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绝大多数的超级士兵此时也不愿意离开这里——虽然此时留在基地总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食物供给问题以及保温系统还能坚持工作多久的问题,人们压根不知道幸存的人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但是基地总部的高层已经在考虑未来的事情:他们希望能够在冰川汪洋之上建立起新的家园又或者说谋求在末世环境下的持续性生存方式。 这种想法宣布出去倒算是鼓舞人心。 总比让人觉得自己在这只不过是一天一天的等死好。 所以许多超级士兵对这个几乎算缥缈的“未来”又抱了一丝丝的希望,而船上则不同,因为出发时间迫在眉睫,能源供给系统不一定是稳定的,所以哪怕是超级士兵上船,可能也会半路直接跟着这艘船直接夭折在路上。 于是,第一批超级士兵愿意跟着狼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说明了这个男人的领袖能力。 “因为你从研究所带回来的那两封遗书,他尽职尽责地送回了士兵家属的手上——冰雕尸体手上,”以诺切撇撇嘴,“这个举动笼络了不少人心,也让相当一部分人相信哪怕自己死在了为人类做出伟大贡献的道路上,他们的老大也会把他们的遗言带回来带给留在总部的家人。” 茯神想了想,评价:“酸味冲天。” 以诺切:“在这种时候还讲究人文情怀,可怜我munin为什么要去跟踪这种无聊的举动。” 茯神一愣:“是啊,你为什么让乌鸦跟踪狼?” 以诺切:“……” 茯神:“为什么?” 以诺切:“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超级士兵的名额确定下来后,剩下的就是科研人员名额。 在大部分科研人员的眼中,上船=为人类科学事业做奉献=死。 所以报名时间开放以来,那个办公室的人少之又少,最后就连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都不去那坐着傻等了,直接在门上贴了张“我在员工休息室报名来找”的纸条消失地无影无踪…… 然而印度离大天朝有点近,指望着能不能顺便把船拐个弯把他们送回国以及在美帝也确实是孤家寡人的赵恒和玉城毫无牵挂的直接报名,剩下的就是一名妻子和女儿都在冰冻来袭的第一时间失去联系的远古生物与地质研究者。 因为超级士兵不需要进食,最后上船的科研人员代表也就三个人(严格的来说玉城和赵恒还不算科研人员,毕竟世界上并不存在初中都没毕业英语也不认识的所谓科研人员),所以理所当然的,船上食物也就分配到少得可怜的一点——从超市中挖出来的食物因为严重冰冻,解冻后保存期不长,总部大笔一挥这些东西全部被慷慨地堆上了船,茯神帮助工作人员将一箱箱平日里被他视作垃圾零食的东西搬上船时,看见在储存仓里,玉城正裹着棉袄一边哆嗦一边吃冰淇淋。 茯神:“??????????什么鬼?” 玉城:“老赵说,保持高热量——草你爹,老子快冷成北极熊了,还要吃冰淇淋保持人体热量!冻得脑子都疼了,你说老赵是不是在坑我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十分信服地将一口冰淇淋塞进嘴巴里。 茯神放下手上的箱子,万般感慨地拍了拍玉城的肩。 下了船看见小胖站在甲板上笑嘻嘻:“冰淇淋是我带回来的。” 茯神:“这东西带回来干嘛?” 小胖继续笑嘻嘻:“我想吃,能光明正大的吃,还没普通人民瞎bb我个超级士兵浪费什么粮食,多好!” 茯神:“……” 绿色水晶爆破、冰冻降下的第五天是个好天气。 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只是挂冰冷刺骨的寒风,狂猎现象没有出现第四次,说明天气不会再向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至此,基地浸泡程度被停在了第二层,高层决定立刻开始研究排水,争取夺回更多可供使用的室内面积,而愁眉苦脸的人们脸上在这一天也难得见到了一丝丝的笑容。 人类对于周围的环境就是这样,放了平日,可能冬天下一场阻碍交通的大雪他们就要骂天骂地骂政府,但是现在全城冻在冰中泡在水里,同类几乎死光光的情况下,哪怕是恶劣的情况不在继续恶劣下去,也会让他们感到欣慰不已。 同时在这一天,需要东征印度的人员名单准备就绪。 能量槽安装完毕之后,距离出发还有两天的时间,工程人员开始着手改造船体上本身拥有的发电机——这些发电机已经在之前的风吹雨打中被完全冻死,连带着船体的发动机一起,要先让超级士兵用能量解冻后,确保其功能运作正常,再用原始的保温设备里三层外三层加固——然而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也要时不时的使用超级士兵的能力解冻。 茯神想到了狼给他的那瓶饮料:“这种用能量解冻的方式谁想出来的?” 玉城:“赵恒。” 茯神:“怎么发现的。” 玉城:“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为什么超级士兵不怕冻?光说他们本身植物化了也不对,你看这些真的植物都被冻死了啊——所以要回归最本质的问题,超级士兵之所以成为了超级士兵,就是因为他们拥有了普通人没有的能量,如果这些能量可以给他们提供热量,那么用释放的方式应该也行得通。” 茯神:“有理有据。” 玉城:“厉害吧?” 茯神:“厉害。” 玉城:“骗你的,其实因为在挖船的过程中有士兵发现经过了开凿之后的冰面层出现了融化的迹象,这才发现的,跟赵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茯神:“……” 玉城:“哈哈哈哈!” 玉城是个乐观派,在每天都在压抑绝望中渡过的漫长末世,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调节情绪是挺好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赵恒有时候想要揍死他是在无理取闹。 …… 冰冻灾难降临的第六天,东征小队登船准备出发。 最后确定了船只上基本设备都正常工作且状态良好,于第六天的一大早,船只便在楼上两千多名普通人民和科研工作人员外加基地总部高层们的热情欢呼声中,开出了基地总部——从楼上传来的鼓掌声响彻天空,有人挥舞着美国的国旗,还有人高声唱起了美国国歌,站在楼上的超级士兵们则对船上这些伟大的、肩负人类未来的牺牲者行礼,挥手致意。 甲板上的人也和他们挥手,微笑。 场面一片和谐,多少人为此热泪盈眶—— 玉城一边挥手微笑一边用唇角挤出几个字:“然而他们忘记了,船上还有他国公民。” “占总人口数十分之一都不到的他国公民。”茯神说。 船只离开了总部基地来到了华盛顿大街之上—— 这是冰雪灾后茯神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座城市:繁华发达的世界中心仿佛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一切的高楼大厦被掩盖在厚厚的冰层与白雪之下,高楼大厦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因为能够幸存下来的人们都已经被超级士兵们送到了基地总部;看不到街道,船体漂浮在高达八九米深的冰水混合物上,偶尔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嘎吱”一声轻响,茯神低头看只能看到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色金属物—— 似乎是红绿灯,看来以前这里曾经是十字路口。 然而冰冻之中,好处就是,他同样也看不见永远被冰封在冰层之下的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类尸体。 当船开出去很远,耳边歌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远远的茯神只能隐约听见那矗立在一片汪洋之中的总部内部似乎还有欢呼鼓掌的声音,趴在船舷上,他伸长了脖子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人:“走都走了,还叫什么呢?那么高兴,报名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积极?” “这些天坏消息太多,好不容易能做出一些实质性的举动,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意义,但是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玉城裹着棉袄站在茯神旁边看热闹——然而只看了一会儿他就被冻得不行,嚷嚷着要回休息室。 茯神只好转身跟他回休息室,走在嘎吱嘎吱作响的甲板上他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很难相信接下来的很多天里他就要在这搜船上度过,直到这艘船有一天成功抵达印度。 “想啥呢,快来啊!”走在前面的玉城没有听见跟上来的脚步,莫名地回头招呼茯神。 茯神愣了愣,随即“哦”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国家往距离祖国更近的地方前进的机会。 哪怕刚刚得知自己只是一段程序,但是此时此刻在胸腔之中因为期待而跳动的心脏却强而有力,对于茯神来说,眼下大概没有比这更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第四十八章 船上除了给超级士兵们休息的地方,还专门配给了赵恒、玉城还有个名叫费罗尔的学者取暖的休息室,休息室面积很小,大约五六十平,里面有地毯和沙发,是船上本身就有的,还有临时搬上来专业书籍书籍……然而正是因为面积小,所以在能源供给充足的情况下,这里反而要比基地那个冰窟窿暖和得多,茯神推开门就感觉到一阵暖风拂面而来—— 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他都快忘记了。 此时赵恒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个地图,他的手上握着指南针在摆弄——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打游戏的以诺切,角落里还有聚在一群聊天的超级士兵,他们说笑的声音不时传来,就好像今天出发去印度对于他们来说压根和平常出去做任务没有任何区别。 茯神看了眼发现其中的一个人是利卡,此时后者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停下跟同伴说话,瞥了茯神一眼,却没有打招呼而是拧过脑袋继续和同伴说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 茯神愣了愣。 “这姑娘对你不怎么友好。”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玉城用中文正常音量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茯神嘟囔。 “那天他们头狼给你私藏饮料的事被她发现了,她坚持狼不应该这么做,因为所有的食物都需要上缴总部平均分配,狼觉得无所谓,他找到的东西他有分配的权利,于是两人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听说后来一队内部气氛破天荒地僵持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那个时候其他超级士兵才知道狼跟利卡其实不是一对。” 茯神恍然:难怪他老觉得这几天第一批超级士兵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还是绝对称不上是友好的那种。 “这才刚上船你就告诉我这种东西?”茯神茫然弟看了玉城一眼,“你意思是老子莫名其妙还成破坏人家关系的小三了?” 玉城笑眯眯地捅了捅茯神说:“那我问你,你喜欢男人不?” 茯神面无表情道:“喜欢啊。” 玉城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茯神继续面无表情——三秒后,玉城往后退了一大步。 茯神挑起眉:“gay并不代表是个男人就喜欢,你不是我的菜。” 玉城唇角抖了抖,意外发现自己被无情拒绝后并没有感觉到多高兴……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躺在沙发上霸占他游戏机的那个小鬼懒洋洋地说:“对,我哥喜欢高大壮实的,眼睛要漂亮,发色也不能烂大街,身高至少高他两个脑袋,最好还能打架,并且哪怕是打架了也能把他撵得全世界跑的——” 茯神看了以诺切一眼,后者从游戏机后面用口型说:比如我。 茯神又口型回答:可惜你就还剩下一个脑袋了,再见。 旁边没注意到这对“兄弟”小小互动的玉城自动将以诺切的要求对号入座后,得出结论,满脸恍然:“你真的喜欢那个头狼啊?” 茯神:“……” 以诺切犯了个白眼,缩回去打游戏机,只不过摁键的声音比之前变得更响了些,玉城心疼得连忙“挨挨”两声阻止:“这他妈是人类璀璨的二次元文化仅存不多的硕果!你珍惜一点!弄坏了大家接下来的十几天就等着大眼瞪小眼吧!” 以诺切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 …… 然而玉城的预言是正确的。 从美国开船东征前往印度那绝对是一段漫长到能够把人逼得发疯的超磨叽时间。 每一天每一天。 茯神唯一的娱乐时间就是看小胖跳下船去凿开冰面,从巨大的冰块里找到各式各样冻死的鱼,然后带上船来进行简单的烹饪,偶尔经过某片曾经的大陆,冰层再往里凿开说不定还能捡到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味道还可以的牡蛎贝壳之类的东西—— 船上有厨房,尽管没有火,设备也不能正常启动,但是他们幸运地找到了酱油和芥末。 于是,吃东西又成为了茯神除却娱乐时间之外的固定娱乐项目。 直到第八天他看着睁着大眼冻死的鱼产生了一种呕吐的冲动,然后将手伸向了之前一直被他视作“垃圾食品”的薯片—— 从这一天开始,娱乐时间和娱乐项目都变得不那么富有“娱乐性”,接下来的时间再次回归到“度日如年”状态。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周围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以及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川,再加上没有日出和日落,每一天打开船舱往外望去,看到的百分之一千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黑黑黑夜,冰川冰川冰川,水水水水…… 这时候茯神才真的感觉到“世界末日”这四个字变得如此立体清晰。 这种糟糕的环境下,人们基本时间观念完全丧失,“时间”这东西就像是完全被凝固了似的,如果不是费罗尔教授每天会定期记录时间翻日历,茯神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在这条船上呆了几万年那么长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总让茯神觉得他们开错了路。 “都那么久了,我觉得都够咱们开到宇宙星辰大海去了。” “才过去十二天而已,日历不会骗人。”以诺切冷静地劝他。 茯神放开了拖在下巴的双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下:“还是换个方向吧,早在上一个岔口我就觉得应该往左。” “然而你的‘觉得’基本都是错误的。”以诺切轻描淡写地将茯神的建议打回。 “……” 虽然很不服气,但是茯神却不得不接受以诺切说的事实。 在“到底有没有开错方向”中又纠结了大概五六天,在从华盛顿出发的第十七天,大概是晚上(茯神已经完全不关心这个),赵恒将所有人叫到休息室开了个短暂的会议,真的很短暂,短暂到只有一句话:如果没猜错的话,船只已经驶入阿拉伯海域,目标就在眼前。 赵恒的一句话让船上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就连从头到尾表现的相当冷静的“超级士兵”头狼都松了一口气,嘟囔着什么烟三天前就抽完了……先把他能不能在阿三家找到小卖铺买烟这种事放下不提,那一刻,茯神突然能感同身受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是怎么样的喜悦心情。 当天晚上激动得多吃了一袋薯片。 考虑到印度内部环境问题,无论是不是世界末日,趁着还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享用干净的水源,茯神又抓紧时间用冷水冲了个澡,洗完澡拍拍脑袋上的冰碴子走出浴室,发现自己的床上早就已经被人霸占,将毛巾从脑袋上拽下来,抖抖上面的冰,茯神踹了他床上那人一脚:“干什么你?” “今晚船就能驶入印度范围内了。” “然后呢?” “介于你在一号实验体出现之前表现出的总总行为,越接近二号实验体,你就会变得越危险,所以从一个小时前,你已经进入了严加看管时期。” 以诺切眯起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将茯神的枕头拽过来塞脑袋下面——茯神不客气地伸手把枕头抢了回来:“谁规定的一个小时前?” “我。” “你也没通知我。” “现在通知你了。”以诺切睁开一只眼看着抱着枕头站在床边的茯神,想了想,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没问题就上来睡。” 茯神将枕头放下,一脸僵硬地爬上了床,结果刚上床腰间就缠上一条蛇似的手臂,茯神先是微微一愣,看了看凑上来的以诺切又看了看那张夸大的床——上一次和别人共同分享一张床后发生的不愉快记忆涌入脑海中,黑色的瞳眸黯淡下来,少年哆嗦了下迅速拍开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又从床上爬下去:“不行,我没办法跟你睡。” “思想邪恶,”以诺切说,“我只是个小孩子。” “比我还高的小孩子。” “我是你弟。” “我又不是乐茯神。” “我是你儿子。” “……” 无法反驳。 茯神犹豫了下,还是抱着枕头摇摇头——以诺切被他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会儿睡意全无,揉了揉被蹭乱的头发从床上爬了起来,盯着茯神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确定这会儿赤着脚站在床边的人眼中抵抗的情绪到底有多严重,他叹了口气,下床,将船舱的窗户锁上就像是担心茯神半夜顺着窗户飞出去似的,然后他在床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样行了吧?” 茯神犹豫地动了动唇,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以诺切已经面无表情地说:“开口说话之前想清楚。” “……” 阴影之中,抓着枕头的少年双手微微收紧,片刻之后又松开,低低的嘟囔了声“晚安”,他慢吞吞地爬上床——被窝之中还残留着被以诺切睡过之后留下的温度,茯神掀起被子钻进去的同时,他听见了沙发上传来“莎莎”的声响,大概是以诺切也躺了下去……茯神稍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双腿交叠搭在沙发的扶手上,白发少年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这会儿正睁眼望着天花板吗,不知道在想什么。 茯神犹豫了会儿:“你要不要被子?” “我要上床。” “……” “让不让?” 茯神抓紧了被子,想了想还是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在以诺切不耐烦的咂舌音中,他再次说了声“晚安”。 大概是知道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这一个晚上是茯神进入睡眠前所未有的快以及安稳的一个晚上。 甚至连做梦的内容都很正常。 他梦见了楚墨白小时候,小学考试第一次拿了满分时内心充满了喜悦,分享给父母时父母给予他的夸奖,父亲给他买了一套他想要了很久的贵重书籍;初中拿下很多很多同龄人不敢妄想的奖项,保送市区重点高中;在高中被排挤,刚开始的迷茫,之后的冷漠,跳级,参加高考,进入名牌大学…… 梦境的最后一幕停留在楚墨白出国深造之前,站在飞机场,母亲双眼中的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水声—— 滴答。 滴答。 梦境之中的少年终于被耳边轻微的水声弄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唇便被一根有些冰冷的手指压住……茯神微微蹙眉,感觉到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同时,对方凑近了他的耳边,用清晰的声音说:“小声点,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是以诺切。 茯神想问他什么时候爬上床来的。 但是眼下似乎还有一切别的问题要解决—— 以诺切说水声。 茯神回过头看了一眼以诺切,这时候在黑暗之中,后者感觉到了少年的双眼变得清醒明亮,那环绕在他腰间的手才放开,茯神立刻脱离了身后人的怀抱,下床穿上了鞋子随便抓过一件外套披着就走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以诺切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甲板上时,这才发现原来甲板上以及站着很多人,这会儿他们正统一趴在船舷边上,瞪大了眼似乎觉得挺新奇的往下面看去—— 狼站在最靠近船舱的位置,见茯神从船舱里走出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他,低下头替他将还没来得及扣上的最后一颗衬衫扣子扣上的同时,压低声音说了声:“水里有灯。” 茯神:“?” 来不及对狼这个举动本身的意义做多思考,茯神满脑子都跑到了“水里有灯”这几个单词上,当狼松开他,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跑到了船舷边加入趴在上面探脑袋往下看的队伍中—— 他真的看见了灯。 当船只缓缓前进,耳边只有“哗哗”的轻响,同时,水面上无数盏莲花状、亮着微弱火苗的水灯在水中向着他们飘荡而来——刺骨的寒风中,水等中央的星火轻轻摇曳却并不熄灭,成百上千的灯顺着水流流动的方向无声移动,橙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之中交织成一片星火点点,火光在周围的冰川之上发生折射,顿时,整个天空被映照得仿佛夜幕降临之前的黄昏夜色。 哪来的灯? 里面的火光又为什么不会被吹灭? 茯神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以诺切,后者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困惑之中,茯神微微眯起眼,努力地去看那些川底下从他们的船旁边飘过的水灯,于是隐隐约约看到水灯莲花花瓣之上似乎写了一些他不认识的梵文……此时,费罗尔教授来到他身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从兜里掏出个航海望远镜拉开来将它对准了其中一只水灯,片刻之后,用犹豫的声音说:“上面写着的梵文意思是‘焚天’。” 茯神:“?” 费罗尔教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印度人确实有节庆时间放水灯的习俗……” 茯神:“全球闹世界末日呢,还过节?” 还没等茯神明白过来“焚天”是什么意思以及阿三人民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拥有如此富有的生活情趣,突然,船前端的位置上传来了利卡的尖叫! 茯神猛地一愣转过头去,同时,只听见耳边“哗啦”一阵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中泼水而出,巨大的水花卷起那东西的同时,水面上的某一盏水灯也被顺势托起,当摇曳的灯火之照耀下,茯神终于能够看清楚从水中出现的是什么—— 是一个身材妙曼的女人! 深色的皮肤,高高束起的深色长发,深色的长沙边缘滚着金银的绣边,伴随着她再数只水灯之上来回跳跃,纤细的腰肢扭动之间,莎绣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轻响,她的发在火光之中飞扬! “卧槽干嘛?欢迎仪式吗?并不用那么隆重啊!”小胖万般不解的声音响起。 就连他都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这是……坦达瓦之舞啊!当一个旧的时代就要结束,湿婆神会使用这种舞蹈毁灭世界,然后回到宇宙精神中去!” 费罗尔教授的惊声中,同时,利卡的面前已经撑起了红色的盾牌,盾牌无限扩大,直至整个船头都被笼罩—— “(*&%%¥!” 低沉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入每个人都耳朵中! 茯神:“什么?!” 小胖:“阿三妹子说啥呢?!” 费罗尔教授:“让我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许再向前一步” 费罗尔充满了惊恐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能够自由的在小小的水灯上跳跃的女人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双深色的瞳眸之中仿佛有火光在跳跃,与此同时,人们听来得及听见“轰”一声声响,能够将整个天空照亮的火焰在他身边窜起! 那一盏写着梵文“焚天”的被她托在手中,同时,无数条火舌仿佛化作火蛇急速向着船上的人们迎面袭来,数名超级士兵抵挡不及被纷纷击倒,他们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幻化出来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无数的火蛇还在从那个舞动着的女人所在的方向迎面扑来,那滔天之火仿佛用之不尽,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一时间,伴随着数声痛呼,甲板上瞬间多了无数伤员,而其中一名来不及躲避被火蛇缠身的超级士兵倒下时,更是浑身犹如焦炭,惨不忍睹,倒地抽搐片刻瞬间便没有了气息! 那人惨死的模样正巧被茯神收入眼底,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胸前的项链,然而还没等他上动作,手臂已经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 “hunin!” 乌鸦声响起,浑身围绕着红色光芒的巨鸟出现在半空,它扑打着翅膀冲着在火光之中舞动的女人飞去,那乌鸦似乎并不畏惧火焰,转眼来到那女人面前,锋利的爪子勾住她的发狠狠拉扯,同时用尖锐的啄拼命地想要去攻击她的眼—— 那个女人发出一声惊叫,脸上瞬间出现了几道抓痕,火蛇的进攻暂时停了下来,抓紧这个机会整条船开始迅速后撤! “跑跑跑!先撤!卧槽!近战怎么跟法师玩!没错!他们居然有法师!什么鬼!” 小胖咆哮的声音响起盖过了一些惨叫,甲板上乱成一片,三名研究者帮忙着将受伤的士兵搬运到船舱里去,而站在人群之中,在利卡的掩护下,狼拉开了手中的弓,他目光专注,红色的光箭毫不留情地对准了那个正忙于被乌鸦纠缠的女人的胸膛—— 只听见“嗖”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皮肉被穿透的声音。 火焰之中的那个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这个时候,原本还乱成一团的甲板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就连以诺切拉着茯神往后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被那个女人托在手中的水灯落下,与此同时围绕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火焰消失了。 当她犹如失去了寄托软绵绵地高速从空中落下—— 甲板上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欢呼。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刮出一股风,将即将落入水中的她稳稳拖住,紧接着从冰山的阴影某处,飞快地掠过了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那身影一把将那个胸前插着光剑的女人抱住,毫不畏惧似的将箭矢从她胸透拔出—— 献血瞬间飞溅上了他的面颊! 然而那个男人却面色不变,紧接着他做出了个令人吃惊的动作,他将手中的另外一盏水灯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胸口,风越来越大将他们紧紧缠绕…… 越发模糊的视线当中,那个女人鲜血直流的胸口逐渐止血。 原本奄奄一息的她在男人的怀中睁开了眼。 众人:“……” 就连狼也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一片死寂之中,小胖的惨叫声响起—— “撤吧!!!!!!!!!!还等什么!!!!!阿三不欢迎我们!!有法师就算了还自带奶爸!服务器比我们先进一个版本!!!!怎么玩??!” 第四十九章 《打pvp的四大守则》: 1:集火奶和集火奶还有集火奶。 2:近战不跟远程打 3:远程不要冲前面 4:当敌方出现走位风骚、动作迅速、意识高出我方战友八个段位十匹马都追不回来的超级大奶;神装在手、小手一挥收割人头无数直接超神的远程输出;而我方只剩下一群只会咆哮“救命”并四处逃散的苦命近战小短手时,这个时候只需要放弃挣扎,欢声笑语中打出一句:gg。 以上。 小胖:“就是这样。” 茯神:“那个男人是后面才出现的,之前躲起来了,没办法一开始就集火他,而且那么多超级士兵,发生了进阶的就几十个,其中一共就三个弓兵,上船又只有狼一个……之前如果不是有那只乌鸦在骚扰那个女的,就她那个火那样喷,狼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小胖在纸上划了划,将前面三条全部划掉:“是啊,所以我们直接看第四条就好了。” 茯神:“……” 小胖长叹一口气,将手上的笔一扔,看了看周围的人:“打不过,撤退吧?这还只是看门的而已,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变态东西?印度副本并不能刷,我们这是不小心黑进测试服了,人家副本开放给新职业玩的,我们穿着一身破烂就这样闯了进去,难免不被糊一脸啊……” 小胖语落,周围一片沉默。 于是利卡缩在角落里的哭声成了唯一的声音,此时还有那么两三个超级士兵围绕在她身边安慰她——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茯神了解到好像唯一被烧死的那个是利卡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名叫爱莎,为数不多的女性超级士兵之……—爱莎现在被烧成一堆焦炭,尸体还在甲板上,因为暂时还没有人想到应该怎么回收——茯神猜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利卡才哭的那么厉害,毕竟超级士兵在上船之前已经应该有一些自己牺牲或者同伴牺牲的心理准备才对;玉城和赵恒还有费罗尔教授在照顾受伤的士兵,因为那个女人出现得太过于突然,大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所以受伤人数不少,好在大多数也就是被火苗擦到,重伤的已经送去治疗仪器里了;以诺切坐在沙发的另外一端,手臂环绕膝盖皱着眉,咬着手指关节,若有所思地看着茯神……茯神转过头与他目光对视上时,他的目光闪烁了下,却并没有挪开。 只是当茯神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利卡那边时,他终于有了动作,从沙发那边爬过来,伸出手指捏着少年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宁回来,让他对视上自己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那是一条人命。” “不行。” “我们一共就三十多个人,少一个人都是巨大的损失。” “不行。” “我想不出我做了的话会导致什么糟糕的结果。” “别让我再继续重复那两个字。” “……” 茯神皱起眉,拍开了以诺切的手,脑袋转动的同时余光不小心瞥到了此时在休息室的阴影中坐着的男人——狼则坐窗边看着窗外的冰山浮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哪怕此时他的手臂也同样因为灼伤在流血也没人敢接近他提醒手上的伤口应该处理……周围的气氛有些紧绷,茯神颇为看不下去地叹了口气站起来,顺手从药箱里拿过了医用冷凝剂以及绷带,走到狼的跟前,不等对方有反应就面无表情地打开喷剂摇了摇“滋滋”地喷了起来。 狼:“……” 茯神:“别动,止血了。” 狼:“外面很安静。” 茯神:“嗯?” 狼:“那两个人没有追上来。” 茯神:“嗯。” 其实茯神也不知道狼想说什么,就等了一会儿后才听他说:“所以不是主动的敌对状态……应该在我们之前遇到了些什么,让他们吃了些亏才让他们现在对外来的人抱有这么高的警戒之心?毕竟看这个状态,那两个人不是超级士兵那么简单,应该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被迫进阶的。” 茯神:“有道理。” 狼的手指弯曲,在面前的茶几上敲了敲,然后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要再去一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回去太草率。” 沙发那边的以诺切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咋舌音的同时,茯神也垂着眼在男人结实的手臂上打了个漂亮的活结,他站起来想要走开去照顾下一个受伤的人,这个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从后一把扣住,他愣了愣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之前始终一直盯着窗外的男人此时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两人对视了良久,后者放开茯神,懒洋洋道:“还没说谢谢。” 茯神:“啊?” 狼:“谢谢。” 手腕上对方掌心粗糙的触感以及温度仿佛还留存,这时候感觉到背后“啪啪啪”有几根视线黏糊穿刺上来,一不小心想到了出发那几天玉城一直在嘲笑他的“小三论”,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此时茯神从脖子处开始升温,他将手背到身后,轻咳一声,然后说:“没事,举手之劳。” 狼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将脸重新转向了对准窗外方向……此时茯神也迅速地恢复了冷静,抬起手挠了挠下巴,他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了下一个受伤的士兵身边——当将周围几个玉成他们来不及帮忙的士兵的伤口处理好,茯神这才回到沙发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从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裤子,茯神低下头对视上一双红色的眼。 茯神:“?” 以诺切:“小奶狗说的话你怎么看?” 茯神:“赞同。” 那双红色的瞳眸变得微微暗沉了些,同时,那只抓着茯神裤子的手也稍稍收紧了些,以诺切换上了略含有一丝深意的警告语气:“然而谁也不知道贸然再次试图硬闯下一次会再出现什么在等我们——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是啊,就连看门狗都杀不过去,我们怎么能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呢?”茯神拍开了以诺切的手,同时淡淡道,“就像是小胖说的,既然服务器莫名其妙就比我们快一个版本,那么玩家接下来利用bug硬杀,也就怪不得我们了对吧?——我不想也压根不需要知道下一次硬闯的时候又会出现什么在等着我们,我只需要知道曾经出现过什么就够了。” 茯神的话几乎算是非常明白地说明了一些事,这里面包含的信息量让以诺切警惕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些什么,茯神已经将挂在胸前的项链拽了出来—— “你再不住手,我下次会直接没收你的项链。”以诺切用微怒的语气道。 “没关系,到时候你也不会记得你说过这句话的。” 茯神微微一笑,下一秒手中的项链上蓝宝石轻轻摇晃,白色的光将整个休息室笼罩,当人们纷纷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茯神这边时—— 周围一下子又暗了下来。 温暖的休息室消失了,耳边是呼啸而过刺骨的寒风以及“哗哗”船从水面飘过时发出的流水声,茯神站在船舷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船下那一盏盏飘过的水灯,同时,费罗尔教授在他旁边推鼻梁上的眼镜“咔擦”的轻微声响响起,茯神并没有阻止他下一秒如他预知一般从兜里掏出个航海望远镜拉开来并用它对准了其中一只水灯,只是当费罗尔教授用犹豫的声音开口说“上面写着的梵文意思是”时,话语未落,茯神便打断道:“‘焚天’,是吧。” 费罗尔教授转过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茯神,像是对于这么年轻的少年还懂梵文很是诧异。 但是此时,在他注视下少年却并没有露出丝毫得意或者邀功的表情,他只是一脸平静地从船舷上移开,迈着比较快的步伐来到了船舷:“利卡,张开护盾,敌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啊?” 超级士兵的嗅觉和视觉都比常人敏锐数十倍,困惑之中利卡将目光从那些漂亮的水灯中收回来,然而在对视上茯神目光的一瞬间,她微微蹙眉,却还是迟疑地撑开了护盾,少年眼中露出满意的表情,转身离开时,利卡只听见他扔下一句轻飘飘的“他们从水里出来你当然什么都没感觉到”—— 利卡的愣怔中,茯神已经离开她身边吆喝着那个小胖子了几句中文,下一秒在甲板的另外一头,“嘭”地一声闷响,绿色的光盾也被撑开,将周围的人笼罩在绿光之下,这时候在利卡的注视下,茯神对周围的人叫了声“都集中注意力看前方”后,快步走到了此时隐藏在阴影中,正靠在船舱附近的狼,后者看茯神接近,稍稍站直了身子。 “一会还有个人躲在第二个冰川后面,你可以同时射出几只箭矢的对吧,等那个主攻进攻的人一旦被纠缠住,你立刻抓紧机会将他们两个同时拿下——主要是解决掉后面那个能治疗的。” 狼一顿,那张鲜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丝差异的表情,然而很快的他似乎又想到了之前前几天在看上船的超级士兵资料时,看见的眼前多少年的能力,随机释然,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用低沉的声音跟那些犹豫地看着他的超级士兵,低低地说:“听他的。” 狼话语刚落,从船的前方传来了什么东西泼水而出的声音! “卧槽干嘛?欢迎仪式吗?并不用那么隆重啊!” “这是……坦达瓦之舞啊!当一个旧的时代就要结束,湿婆神会使用这种舞蹈毁灭世界,然后回到宇宙精神中去!” 小胖和费罗尔教授的两句固定的台词响起的同时,茯神意识到时间到了,大喝一声:“大家躲到盾后去!” 除了在看见那个身穿轻纱的女人从冰水中泼水而出的第一时间大家有些诧异,但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会面对敌人,此时又有一个人明确地只会大家接下来应该在做什么——所以原本混乱的甲板上立刻就恢复了秩序,接下来,在火焰之中,那个女人开始跳起了舞蹈,火蛇四溅看似凶狠地向着船只扑面而来,却也没能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 除了有一些躲避之间跑出了利卡撑开的光遁范围的人被四处飞溅的火焰飞溅到外,没有人被烧死——那个叫爱莎的超级士兵早在第一时间就跟着其他的超级士兵躲在了盾牌后面。 “小胖!” 甲板被踩的嘎吱嘎吱响的声响之中,茯神叫了声小胖的名字—— “有!” “手上有武器呢,摆看啊!” “哦是哈?草草草,差点忘记了!这啥玩意,突然出现个邪恶女火法吓得胖爷内裤都掉了!” 在小胖声音紧绷的咆哮声中,同时,茯神听见了身后传来乌鸦的刺耳鸣叫——于是下一秒,半空之中,红绿的两道光飞快从人们的头顶上略过,小胖的弩箭射出的箭矢与以诺切释放的巨鸟同时赶到,打断了那个印度女人的进攻! “她手上的水灯!” 茯神叫了声,而那只乌鸦就像是听见了他的提示,直接放弃了继续去攻击女人本身,而是转而拍打着翅膀扑向了她手中的水灯,那女人此时已经停止了舞蹈,一个没留神手中的水灯也被乌鸦扑打着的翅膀扑落—— 在水灯落下的那一秒,她尖叫一声身体摇晃了下,像是失去了支撑着她在水灯上来回跃动的依托,同时,原本包围在她身边的火焰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众人突然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吹来一阵风,那阵风在女人的周围聚集起来,将摇晃着的她稳住身形,同时,那个女人脸上被乌鸦抓出来的血痕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随机,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那伤口居然慢慢在治愈…… 小胖:“卧槽!居然还带了奶!” 茯神:“就是现在!狼!” 茯神一声高喝,同时,在他身后他听见了弓箭被拉开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紧接着“嗖嗖”两声破风之音,红色的箭矢擦着茯神的脑袋飞了出去,箭矢在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分为二,一根箭矢直扑向那摇摇晃晃的女人,另外一只则直接射向了她身后的某个冰川! 那女人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丝慌乱,像是极为差异也不解为什么这些人知道她还有同伴在身后并且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她同伴此时所在的位置——然而此时的困惑显然为时已晚,尚未等她来得及提醒同伴离开,一支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箭已经射穿了她的胸膛! 同时,另外一支箭擦着她的耳边飞快,当一缕深色的短发被箭矢的红光切断从天空中缓缓飘过,临死之前,那个女人只能听见身后传来“啪”地一声冰体破碎发出的脆耳声响,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的同时心脏也狠狠往下一沉,她睁大了眼眼泪迅速地充满了她的眼眶,喉头滚动的同时,从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透明的破碎冰体被飞溅上红色的血液的同时,那个女人坠入冰冷的海面发出“哗啦”的一声巨响! 上一秒还是紧绷战场的甲板上,这一秒因为敌人被秒杀而陷入片刻征愣:大伙儿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敌人就被他们一连串恰到到处的配合而秒杀了! 甲板上陷入了一秒的死寂,然后“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这什么情况啊?” “哇,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冰川后面还躲着个人吗?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刚才那是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能用火?杰克你还好吗,我看看你的手臂——啊,这烧伤有些严重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开来,确定周围没有敌人的气息之中,利卡和小胖双双收了护盾,他们暂时将船只停在远处,玉城他们带着伤员会休息室处理伤口,茯神和小胖他们留在了甲板上,茯神双手塞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胖和毫发无伤的超级士兵们热火朝天地整理之前战斗中被烧坏的物品和修复船舷…… 刚打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胜仗,面对能力从理论上来说基本并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敌人却莫名其妙地赢了,大伙儿在心有余悸的同时,心情都很不错。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忙碌之中,周围谁也没注意到茯神被人一把从后面拎住领子拖进了黑暗的阴影中——茯神刚开始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但是奈何抓着他的人力气实在太大他完全拧不过他,最后还是被人狠狠地一把摁在了走廊的船舱墙壁上,后背撞到冰冷的金属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震痛顿时顺着脊梁骨向着全身扩散,茯神吃痛一声,将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推了把用一只手臂将他困在船舱壁与自己怀中的人一把:“你做什么?” 下一秒,下巴便被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捏住,脸被迫向上对时尚了一双红色的瞳眸——黑夜之中,那双红色的眼中因为恼火或者别的情绪显得特别明亮:“你用了那个能力,是不是?” 茯神被对方一问,微微一愣,后来想了想自己似乎也并不能骗得过他,干脆点点头:“是用了,你同意的。” 他面不改色的撒谎。 以诺切“啧”了一声摆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脸:“之前发生过什么?” “那个女人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也来不及躲避到利卡的盾后面,很多人受伤,还有两三个受伤很严重——有个女超级士兵直接被烧死在了甲板上,死状很惨,焦炭一样,尸体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她回收……”茯神如实说,“我们只带了一个远程的弓箭手,小胖也算,但是他被吓坏了,什么都不记得用——最后是狼用箭射穿了那个女人的胸膛,但是没有用,他们冰川后面还躲着一个人,那个人用的风,就像是你们看见的那样,那风有治愈能力,所以那个女人最后毫发无伤被救了回来,我们撤退了。” “……” “……” 见以诺切半天不说话,茯神推了他一把,后者却纹丝不动,那双红色眼并没有因为茯神说出上一次没有扭转时间之前的结局而发生动摇,相反的,却变得更加深沉:“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茯神莫名道,“我们像是丧家犬一样的跑了,死了人伤了好多个,敌人毫发无伤!还不够狼狈吗?!”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 “光是这种情况我不可能同意你用那个能力,”以诺切掐着他下巴的手放开,冷冷道,“你撒谎。” 茯神抿起唇,看似暂时没有想到要怎么反驳面前的家伙,正当他准备破罐子破摔地说“你爱信不信”,突然感觉到原本笼罩在他周围的气息稍稍抽离,茯神愣了愣,还以为这是六号被他气得要去跳河,没想到下一秒,一双手突然用不怎么温柔的力量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茯神:“你干什——” 话还未落,那双手就从他肩膀上挪开,黑暗之中,对方的双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第一遍过后像是什么都没摸索出来,以诺切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一把将茯神穿着的外套拉链拽开,粗鲁地将茯神里面穿着的t恤掀起来,然后在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的情况下,那修长的指尖探入,冰凉的触感触摸到皮肤让茯神狠狠颤抖了下! 他错愕地眨眨眼,当那指尖开始向上攀爬,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在他胸膛的每一寸肌肤上摸索而过,茯神这才像是惊醒过来似的,这一次慌乱之间,他扭动了下,将右手也拿了出来,想要去推开压在他身上乱摸的以诺切—— 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对方,抬起来的右手已经被狠狠一把拽住! 茯神微微一愣。 捏在他右手手腕上的那只手微微加大力道,同时,另外一只原本放在他小腹上的抽也从他的皮肤上离开,面前的以诺切垂下眼,用平坦无起伏的低声嗓音说:“找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顾茯神的挣扎将他的手拧过来,借着外面冰川折射水灯的昏暗光芒,那双看不出多少情绪的双眼注视着少年的手——右手中指的整个指甲盖都不翼而飞,暴露在空气中的肉血红一片,流淌出的血液已经将他的手弄得一片狼藉……眼下,那血好像暂时停住了,只是哪怕在黑暗之中,那层次不齐、像是指甲被硬生生拔掉后留下的伤口依旧有些触目惊心。 “你以为其他人的烧伤能盖过你身上的血腥味?”以诺切淡淡道,“其实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说什么,”茯神蹙眉,“我没有想隐瞒什么——” “楚博士,你今天撒谎的次数多得令人发指,在我变得更恼火之前最好还是先闭上嘴。” “……” 你没有学会“恼火”这个系统! 装什么装! 在心中默默反驳的同时,茯神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 “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扭转哪怕几秒的时间也会哗哗流鼻血,直接把时间往回拨了那么大一段还想假装自己毫发无伤,是你蠢还是你以为我蠢?” 茯神哑口无言,顿了顿,一把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抢回来,蹙眉道:“我没事。” 以诺切顺势退开,然而他却并不准备理会茯神说什么的样子,只是强硬地抓着他将他拖出了阴影,正巧此时玉城经过,以诺切以一个相当粗鲁的力道将跟在他后面还在试图挣扎的茯神一把跩到了自己的前面,将他往玉城面前一推:“这里还有一个伤员!” 听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现在他的情绪怎么样。 玉城只是顺着声音转过头来,然后就看见了满脸不安的茯神以及面无表情的以诺切,就像是料到他此时转身一样,以诺切笑了笑一把将茯神的右手拽起来强迫他伸展开手指将伤口暴露在玉城的眼下——在看见茯神伤口的一瞬间,玉城狠狠地“嘶”了一声:“同学,你这怎么搞得那么狼狈!” 玉城的嗓门有点大,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个时候正懒洋洋地靠在桅杆上看着超级士兵们做善后工作的狼都拧过头来,问:“怎么回事?” 一时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茯神觉得尴尬得要死。 一把将自己的手缩回来塞进口袋里,他干笑着一边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一遍被玉城强行推进休息室——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众人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手上。 此时,利卡正在给桅杆安装新的绳索以代替之前被烧断的那个,将目光从茯神的身上收回来,她显得有些吃力地拽着那麻绳穿越过固定处,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说:“爱莎,来帮我一下,这里要打一个结——”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她显得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却发现好友这会儿正趴在船舷边上,用一个不知道从船上哪个工具室找来的渔网在捞这什么东西——利卡好奇地盯着她看了看,直到爱莎将那兜往收起来,兜网中隐隐约约的光亮里,利卡微微瞪大眼:“你把水灯捞上来做什么?” “嘿嘿,好奇嘛,”爱莎将那水灯小心翼翼地从网兜中拿出来,放在手心端详,“你难道不好奇么,刚才那个很厉害的女人好像就是全凭着这个在对我们展开进攻啊——如果不是大家有所准备,真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呢……” 爱莎的一席话似乎也说动了利卡,大概也是本身对那些印度的超级士兵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有些好奇,她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也跟着凑了过去。 第五十章 与此同时,休息室内,茯神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以诺切为自己包扎伤口,过程中他动作一点不温柔,甚至有一点故意虐待倾向的粗鲁,经常惹得茯神发出吃痛声,等包扎完毕后,茯神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见以诺切淡淡道:“项链交出来,我替你保管。” 茯神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护住胸前挂着的那项链,同时蹙眉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顾我的阻拦用了他,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 “你的阻拦毫无道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虽然你说我的所有决定都是错误的,但是偶尔会有对的时候,不是吗?这一次除了一些超级士兵有小小受伤之外,我们毫无损失,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顺利前进进入印度国界!如果不纠正上一次大家犯下的错误,我们现在大概还在一筹莫展。”茯神压低了声音,“这都是项链的功劳。” “‘我们毫无损失’,这句话真是说得轻轻松松。”六号爬上了沙发,双臂抱着膝盖,那尖细的下颚放在膝盖上他歪着脑袋看茯神,“我觉得我就像是在培养一个本质上无知又充满善意的邪神,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教育你才是对的。” 以诺切的比如让茯神的脸在升温,他一把将医药箱的盖子扣上:“谁、谁要你培养!我比你资深多了!我那话说得有什么不对,除了一片小小的指甲——” 以诺切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那那些印度人呢?” 茯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显得吃惊又困惑地看着以诺切:“什么?” “我问你,在‘我们毫无损失’的情况下,那些印度人的损失又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考虑敌人——” “敌人?你确定?” “……” “上一次的遭遇中,我们这边因为印度人的阻拦失去了一个超级士兵,有人受重伤,然后船后退逃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疗伤,为死去的同伴惆怅不已,并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这些多余的事情都需要无数时间来完成,如果真的是敌人,他们不会多给你一秒钟喘息的时间,更不会留给你时间伤春悲秋,因为在敌人看来,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即将给你死去的同伴黄泉路上作伴的存在而已。” “可是——” “可是他们没有追上来,只是把我们驱逐出了他们认为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范围——你搞清楚了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看你的表情我猜应该没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单纯的把他们判断成不值得同情的‘敌人’是一种错误的行为?” “你这样神圣的想法我理解不来。”茯神看着以诺切冷冷道,“完全就是在诡辩。” “那做个简单的比大小算术题,上一次的遭遇中,双方死伤总人数为‘一’,”以诺切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在茯神的注视下,缓缓地抬起了第二根手指,“这一次,双方死伤总人数为‘二’——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你想说为了救以诺切放出实验体那次,还是想说我救小胖第一次扭转时间那次?” “回忆得还挺快,不过我跟你辩论的最终目的是让你心服口服地交出你的项链,所以我们只说你救小胖那次。” “那一次和这一次一样,我并不觉得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嗯,一号实验体被打败了对吧?但是也并没有阻止人类几乎全灭的结局,冬雨很快就降下,将整个城市冰封了起来,一周内无数的人直接在家里变成了冰雕——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比较糟糕还是第一个结局里可能会出现的‘呆在家里却被berserker破窗而入袭击’这种事比较糟糕——变成冰雕好歹留了个全尸,如果你觉得的所谓‘好结果’是这个结果的话。” “所以呢?你觉得我当时什么都不做比较好?我怎么知道一号实验体死了以后会变成这样?当时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只有一个一号实验体不是吗?”茯神从沙发上站起来,抓过沙发上的靠枕往以诺切的脸上重重砸去,“总之什么都是我的错就对了是吧?!简直放屁!” “……” 听见茯神抓狂到爆粗,以诺切满脸微妙地从脸上把抱枕拿下来,同时他听见了休息室门被人重重甩上的声音。 盯着那几乎要被甩掉下来的门看了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等人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挠了挠头,这时候啊他又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以为茯神又回来了他立刻抬起头,却发现探头进来的是玉城。 “怎么了?”以诺切无精打采地问。 “你干嘛抢掉我想说的话?我刚想来休息室找你哥就看见他摔门走出来,脸上看上去是要被气得几乎死掉的表情。” “吵架。” 玉城愣了愣,随机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声。 然后那个从门外面探进来的脑袋缩了回去,休息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当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外面甲板上人们走动与谈话的声音仿佛被隔离得很远,以诺切盯着墙角的一点污渍发了一会儿的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谈话除了把茯神气走之外似乎一点其他的意义都没有,因为那项链也被气呼呼的茯神一起带走了。 “该死。” 以诺切嘟囔着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究竟说的是他自己还是茯神。 …… 茯神回到属于自己的船舱后将自己关了起来,空荡荡的船舱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很安静也很暗,通常情况下他认为这样的环境有助于他思考一些问题——尽管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大脑完完全全被愤怒充满,当满脑子都是“凭什么为什么”时,所有的东西都如同一团乱麻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一条条地理清楚…… 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被子里,拼命地思考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哪怕是之前面对十年前的恋人王朝东出轨的时候,他所感受到了也是恶心大于愤怒,为什么偏偏就是在面对六号实验体的时候,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无论他说什么都想反驳。 无论他判断什么都下意识地想“不是这样的”。 无论他让自己怎么做,就是想要反着来,想要证明一次——哪怕是一次他是错误的也好。 少年烦躁地在被子里打了个滚,专心致志地攻克这一个问题的好处是,当大脑稍微冷静下来后,一个清晰的思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他那塞满了乱七八糟想法的脑子里浮现出来: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嫉妒。 没错。 嫉妒。 曾经的乐茯神,或者说是楚墨白,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知道真相的那一个,他东奔西走,哪里出事就往哪里跑,其实就是潜意识里将自己当做了关键的人物:出了什么问题,就要他自己去亲自解决,那相当于一个救世主的角色;而六号实验体,自然而然地被他摆到了反派角色的位置上,六号实验体?是邪恶的,是要消灭的。 直到诺特博士的日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意识到自己是弗丽嘉,是被r实验室带走并改造用来毁灭世界的那一刻,虽然表面上接受得从容淡定,但是茯神的世界观其实已经被颠覆了——乐茯神并不是好人,而乐茯神以为是坏人的六号实验体其实才是真的好人,而面对茯神之前在充当好人角色时对于他的错误歧视,哪怕是在知道真相后,他也没有做太多的责问——这点莫名其妙的慷慨就让人很生气。 紧接着是茯神努力地想要做任何一件事证明自己不是邪恶的,接下来都会被六号轻描淡写地否认,并且他还能有理有据地说出否认的原因,在他论证的过程中,茯神试图据理力争,直到他感觉到自己最后有点被说服——这点更加莫名其妙的诡辩就让人更加生气。 当然最让人生气的还是茯神自己。 一时间他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围绕着六号在做了,这是什么情况? 茯神:“……” 茯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拼命地用被子捂在自己的脸上,茯神在床上打了个滚,满脑子都是之前以诺切跟他说的那个什么狗屁“简单的数字比较”理论,之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完全正确”的想法开始发生动摇,而就在这个时候,茯神突然听见船舱的窗户发出“咚咚”的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叩发出的声响…… 少年微微一愣,扔开捂在脸上的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微微眯起眼走到床边往外一看,这才发现这会儿窗外正站着一只乌鸦,它浑身被红色的光芒笼罩着,这会儿正一动不动地隔着窗户,用那黑色的鸟眼冷冷地看着茯神—— “hugin?” 虽然天下乌鸦真的是“一般黑”,但是茯神还是一眼就成功地认出这是两只乌鸦中代表“思维”的那一只——神话故事里,奥汀有两只乌鸦,一只代表“思维”,一只代表“记忆”,六号实验体也相同,能够充当“眼”为他带去一切讯息的是代表“记忆”的“munin”;而更多情况下,有着更敏锐的思考方式、被用来做战斗或者传递信息的是“hugin”。 跟茯神不怎么对盘的是munin,如果来的是它,它应该不会只是客气地敲窗户而已。 茯神推开窗,乌鸦飞了起来,同时一个白色的纸条从它的鸟爪上落下——以诺切大概是在这个“通讯靠吼”的世界里最后一个能够使用“飞鸽传书”的人,茯神将那纸条捡起来打开,发现上面只是以相当潦草的一行字写着:【别心存侥幸,项链的事并不会就这样结束,除非你能完全说服我。】在茯神读完的那一刻,纸条“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变成了灰烬。 茯神:“……” 完完全全的“监护人”高姿态。 刚刚平息的怒火再一次地在胸腔中燃烧了起来。 此时盘旋在他头顶飞了一会儿的乌鸦见任务完成,拍打着翅膀正准备离开,然而还没等它真的飞出窗户,鸟爪便被人一把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hugin:“……” 茯神:“……” 茯神尴尬地放开了被他从天上拽下来的乌鸦,面对那双责备的鸟眼,显得有些不安地说:“虽然是个无理的请求,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带到印度人的地盘上——只是飞一圈就立刻回来,我只需要远远地证明他们是具有攻击性或者狂化性的就够了。” ——就够说服你主子是个想太多的圣母了。 这最后一句话茯神乖乖地让它烂在了肚子里。 此时那只乌鸦安静了下来,站在窗棱上拧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那双鸟眼就绿豆大却能轻易地让人读出类似“你是不是疯了来指挥我”的内涵……而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茯神越发的不安,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确定“hugin”没有“眼”的作用所以以诺切“看不见看不见听不见听不见”——然而在这样的暗示中,他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要将双手塞进口袋里,只不过这一次他因为过于紧张忘记了手上还有伤口,于是在找寻口袋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包扎着的绷带,这让他发出一声痛呼,赶忙又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站在窗棱上的乌鸦低下头看了看少年食指上缠绕着的绷带还有上面渗出的血迹,砸了下鸟嘴,然后拍打了下翅膀。 茯神以为这只鸟是要下定决心跟自己的主人站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不愿意也不难为你——” 话还未落,便看见乌鸦跳到了甲板上,巴掌大的小鸟身上的红光突然变得比之前更为刺眼——然后在茯神惊讶的目光下,笼罩在它周围的光轮廓越来越大,同时乌鸦的体型也在变大,终于,当巴掌大的小鸟变成了一只乌黑的“凤凰”站在茯神的窗前,面对目瞪口呆的少年,它不耐烦地用抓住挠了挠木质甲板:看什么看?你到底走不走? 茯神震惊得大脑短路,在乌鸦的催促中,他甚至忘记了就在旁边的门,就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被窗外的乌鸦用背部稳稳接住—— 这是茯神第二次趴在乌鸦的鸟背上,第一次还是和一号实验体战斗的时候,所以哪怕是这一次他也不能算是熟手,趴在鸟背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想要安静的趴着也比较难,毕竟这乌鸦油光水滑的羽毛还真有点滑手——直到乌鸦腾飞起来,飞出了甲板,飞到了空中北风迎面吹拂而来像是刀子似的挂在脸上生疼,茯神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很抱歉地抓住乌鸦的羽毛同时将脸埋在了那黑色的羽绒里…… 在他低下头的同时,看见脚下的船只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只有火柴盒那么大,而与此同时,他们距离可以登录印度的陆地也越来越近—— 从高空中茯神可以轻易地看见整个印度海边城市也是被冰封了起来,从上往下看去,那座城市就和他们离开华盛顿时看到的景色没有任何的不同…… 但是很快的,茯神又注意到了一些小小的细节。 和华盛顿的人民不同,印度的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好像并没有集中在一起抱团,而是……直接接受度良好的在冰川之上扎起了帐篷,过上了爱斯基摩人的类似生活——从高处往下看,还可以看见冰川之上炊烟袅袅,似乎是有人在做饭,冰川面上,有人在走动,艳丽的服装色彩让他们在冰面上显得特别扎眼,移动中的人们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小孩,有一些守在靠近岸边的位置,大概是在放哨巡逻—— 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地尽然有序的模样。 茯神:“……” 没有狂化。 茯神拍了拍乌鸦的脖子,压低声音让它稍微往下飞一些,担心乌鸦身上的红光被看见,他们尽量绕着冰层后面走,再接近的时候,茯神甚至听见了站在岸边的几个年轻女人在说笑聊天,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听那语气应该也不是“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嘻嘻”“呵呵我今天杀了三个”这样的内容……当一个小孩在冰面上踉跄着从她们身边跑过时,其中一个似乎还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并笑着说了些什么—— 茯神:“……” 看上去,也并不像是杀人狂魔的样子。 茯神长叹一口气,心中多少猜到以诺切大概真的是对的,这一次他可能又做错了一些事情——垂头丧气地拽了拽乌鸦的羽毛,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声“回去吧”,乌鸦掉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茯神余光不小心看见之前那个笨手笨脚在冰面上滑动的小鬼这会儿绕到了冰川后面其他大人看不见的地方,紧接着,他一个脚滑,就像是一颗圆滚滚的卤蛋似的从冰川里面滚到了边缘—— 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茯神:“……” 看着在冰水中扑腾的小孩,茯神在心中叹息了一万次最终还是叫了声乌鸦的名字,而似乎也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已经准备离去的乌鸦在天空中飞了一圈,俯冲向了那个在水中扑腾的小孩,然后在他即将沉默入水的前一秒,鸟爪准确地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将大哭的小孩从水里拎了起来,不怎么温柔地扔回了冰面上—— 此时孩子的哭声已经引来了其他的大人。 茯神心道一声“糟糕”抓紧了乌鸦的鸟羽想要让它速度离开,但是在他们来得及重新腾飞到天空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将他们残绕住! 慌乱之间茯神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一个阿三哥在起舞,他的手中托着一朵莲花形状的水灯,当他停止了刚阳却不失柔韧的舞蹈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水灯往前一探,束缚在他们周围的风突然变得更加凌冽,茯神身上的衣服都被吹了起来,呼吸也变得逐渐的困难—— 乌鸦拼命地拍打着翅膀发出刺耳的鸣叫,最终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的茯神只听见“嘭”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屁股下面一空,他整个人从半空中往下摔去的同时巴掌大的乌鸦落下稳稳地蹲在了他的肚子上—— 在茯神“啪”地落在地上摔得屁股开花的同时,无形的枷锁将他的双手束缚在了背后。 周围那些拥有黝黑皮肤的人围了上来,在看见茯神的脸时他们露出个惊讶且敌意的表情,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茯神一句话都听不懂,只能脑补他们这会儿可能在兴高采烈地说—— “就是这个人昨天杀了我们的人!” “他怎么这么蠢就送上门来了!” “我们把他千刀万剐为同伴报仇吧!” “说得对说得对!” “……” 顿时成了哑巴的茯神顿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大学的时候多修一门印度语——虽然当时他大概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种姿势与阿三人民进行第一次正面的亲密接触。 头疼之间,他听见蹲在他肚子上的乌鸦发出一声抗拒的声音,紧接着围绕在他周围的那些人让开了,一个身材高大、浑身上下布满了肌肉的男人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他并没有像是其他音符男人那样将脑袋用白色的布一圈圈缠绕起来成一大坨,凌乱的头发披散于肩膀之上,那张脸忽略肤色来看好像是长得属于英俊的类型,茯神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刚才用风拦住了他们去路的人。 看上去他在这些人里具有一定的地位,因为当他来了之后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而那个被茯神它们从水里拎起来的小男孩则哭着抱住了这个男人的大腿,抽抽搭搭地跟他讲了一大堆的话—— 茯神希望这小孩是在公平公正地给他们一人一鸟做洗白工作。 而事实似乎也在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个男人停了小鬼一连串的话语后,脸上的表情稍微变得不那么可怕,他伸出手的同时,茯神感觉到束缚在他手腕上的风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下一秒,那人便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同时用带着阿三特色的英语口音问:“你是昨晚来袭击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能找到一个会说英语的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问的问题茯神一点都不想回答。 原本蹲着的那只乌鸦翅膀被风凄惨的束缚着,在少年被拎起来站稳的同一时间,它只能艰难地用爪子爬上了茯神的肩膀蹲好,然后用一双绿豆眼看着面前那个比他们高出快两个脑袋的男人:这个身高跟他曾经的主人很像。 在面前的人“你非回答不可的”目光注视下,茯神想了想,只能含蓄地回答:“昨晚我们并没有主动袭击行为,是你们的人先发起进攻,我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反击而已。” 话语刚落,对方就哼了一声,不买账道:“狡辩。” 茯神:“……” 说大实话也不行。 男人顿了顿,那深色的瞳眸之中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你们这些狡猾的天朝人,为什么还要睁着眼替自己狡辩?之前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我们的圣殿,天神因你们的冒犯降罪于无辜的虔诚百姓,河流冰封,生灵涂炭——” “什么?” 茯神微微眯起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把这莫名其妙的一连串地图炮放下不说,这些阿三居然以为世界末日来临是因为他们的本土天神发怒?而且还是被天朝人惹生气了?——并不是好吗!况且他还没说自己是哪国人,为什么这个人就直接判断他是天朝人了? 少年脸上的不解变得越来越深,直到这个时候,从人群后面再次响起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大概是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因为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停下了指责回过头去,同时包围在他们周围的人群再次像是摩西分海似的分开了,站在人群的另外一边,一个满眼含泪的女人出现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原本抱着男人大腿的小卤蛋也松开了他的大腿,哭着叫“妈妈”扑进了女人的怀抱。 那个女人抱着儿子走上来,来到茯神面前,脸上的表情看着是感激地跟他说了一大堆话,可惜茯神一个字也没能听懂,最后那个女人似乎也从他茫然的表情反映过来了什么,她停了下来,然后换上了比男人更加生硬的英语说:“我叫桑考尔,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他是坦卡,我的哥哥——很抱歉之前他用这样无理的态度对待你,无论如何你救了我的儿子,我都很感谢你。” 茯神:“……松绑?” 桑考尔转头跟坦卡说了些什么,然而坦卡坚决地摇摇头,并不顾桑考尔蹙起的眉,他挥了挥手,几个男人走了出来,将茯神和乌鸦保持着五花大绑的姿势压进了一个支起来的简易帐篷里,茯神看了眼老老实实蹲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鸦,转过头目光闪烁着对身后的桑考尔说:“它只是一直什么都不懂的鸟,把它放——” 话还未落下巴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捏住。 那手粗鲁地将他的嘴强行合上并将他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垂下眼用警告的语气说:“你不要和她说话,也不要企图博取同情,你们的人犯下的作孽滔天,没有立刻杀了你只是因为你救了我的侄儿——我知道这只乌鸦放不得,它是你的灵兽。” 茯神:“我们没有作——” 坦卡:“你再多嘴一句我就杀了它。” 立刻感觉到从肩膀方向有一双因为躺枪而万分责备的视线投来,在闭上嘴的同时茯神猜想这个世界上讨厌他的乌鸦大概又多了一只。 以及灵兽是什么东西? 印度本土文化里有听上去这么修真修仙的东西存在? 以为是自己的词汇量对于翻译并不太准确,茯神微微蹙眉,对眼下的情况更加搞不清状况了。 …… 而此时,于近陆地海面上,从华盛顿开出的船只还在原地漂浮。 船舱上的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各自解散去休息,等明天养好了精神再杀入印度大陆——此时此刻的休息室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胜利的战斗,超级士兵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三个还需要进食的科研工作者坐在沙发上吃之前捞上来的鱼,利卡和爱莎似乎嫌弃这个味道不好,跑到甲板上去了—— 目送两姑娘离去的背影,玉城莫名其妙道:“吃了一路也没见她们有意见,来了印度就矫情上了?……” 赵恒没说话,用筷子敲了敲玉城的手背示意他闭嘴,以诺切看了眼他们的食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啧”了声看上去有些烦躁地重重翻了个同时将手里的游戏机声音开得更大可些……同时,休息室里的另外一个人似乎也跟他注意到了一样的问题。 玉城只感觉到一座小山似的投影从后面将他笼罩起来,他愣了愣回过头去,随机对视上了一双冷漠的琥珀色瞳眸。 玉城:“……狼哥咋了?” 狼:“那个小鬼哪里去了?” 玉城:“谁?” 愣了下看了看四周,这才反应过来狼说的是茯神:一般来说到了饭点这家伙肯定会出现,今天居然真的不在了,反常。 玉城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以诺切,赵恒有些莫名但是也跟着看向以诺切——这个时候,从以诺切的手机里传来“gameover”的音乐,躺在沙发上的白发少年一把将游戏机扔开坐了起来,将看着他的人一一瞪回去:“看我做什么?” 玉城:“你哥被你气得饭都不吃了。” 狼挑眉,反应很快:“吵架了?” 以诺切看他这模样心中就有邪火,正想说“我去找他”,突然想起,其实早在一两个小时前,他就让乌鸦去找过茯神了——只不过那之后,茯神没有反应就算了,连乌鸦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红色的瞳眸猛地暗沉了下来,满屋子人的注视中,只听见以诺切嘟囔了声“munin”,熟悉的乌鸦叫声响起,休息室中凭空出来了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片刻的寂静后,玉城微微瞪大眼:“卧槽,原来这乌鸦是你的?” “是,本来还有一只,现在可能已经被我那个恼羞成怒的哥哥杀掉了。” 以诺切一遍没好气地抱怨着,一边将拥有自己视野的乌鸦送出了休息室的窗,然后他转身回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微微蹙眉满脸烦躁的样子——那样子倒是成功地让看上去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的玉城闭上了嘴。 大概是十分钟的沉默后,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还安静坐在沙发上的以诺切脸色变了变一下子站起来,然后跟休息室里所有的人宣布:“乐茯神不在船上了。” 第五十一章 茯神并不知道这会儿在船上的人已经发现他人凭空消失这件事。 现在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他却总觉得通过之前坦卡的话来推测,阿三人民似乎是对他们有什么误会——有问题就要解决,他试图想要跟坦卡沟通一下,奈何对方却完全没有想要跟他废话的意思,对他视若无睹,就好像帐子里从来没有多出一个人似的。 然而如果他以为茯神就因为这样一点挫折就放弃他就大错特错了。 他可以不搭理茯神,但是这并不妨碍茯神开启自动播放模式——于是,从研究所遭遇事故开始说起,茯神将五个实验体被释放出来,华盛顿出现了绿色水晶,太阳加速核心坍塌,全球降温,berserker战士出现,狂猎,以及最后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那个住宅区发生的战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中心思想就是:全球降温这个是个科学依据的,跟你们那个什么宗教信仰的神并没有多大关系。 茯神花了大概二十几分钟把那么多的事情说完,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很神奇,明明总结起来只是那么短的时间,在过去的那一个多月里,他却觉得日子每一天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当茯神闭上嘴,帐子中再一次地陷入沉默,坦卡坐在桌案前安静地扎着一朵水灯,只是那水灯和他们在使用能力的时候长得不一样,茯神知道问了他也不会回答自己,索性就坐在旁边看——正当他以为坦卡就干脆要装哑巴一装到底,却突然听见在纸被折叠发出的沙沙声中,男人淡淡道:“在天降冰霜之前,有人曾经见过大自在天的真身——‘面貌威严英俊,苦行僧纷乱的蓝黑色长发,头顶装饰着恒河与弯月,脖颈上挂一串骷髅项链……手持三叉戟和弓箭,游荡在鬼灵坟墓之间’。” “那不是神的真身,那是一个实验体。”茯神冷静地说,“二号实验体的原型就是湿婆。” 从坦卡投放过来的眼神可以看得出,对方对于这个说法感到非常荒谬。 坦卡:“神之威严不可复制。” “曾经我认为这句话大概是中二病才会说出来的笑话,”茯神从地上蠕动着爬起来,伸长了因为弯曲过久而有些僵硬的腿活动了下,“但是现在想想,大概真的是这样的,大概搞不好是我们的一举一动真的触犯了天威,才会引发后面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唉,作为一个科研研究者说这话是不是有点疯狂?” 坦卡:“科研研究者?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最多就是个高中生。” 茯神有点尴尬,觉得这事儿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他低头看了眼重新蹲在自己肚子上的乌鸦,在和那双绿豆眼对视上时,他突然又想起除了科普“这个世界末日和你们没多大关系不要随便背锅”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的船队从华盛顿远渡重洋而来,为的只是解决掉在印度出现的新的水晶,以及确认这里还有没有存活下来的超级人类,我们怀疑很有可能你们和华盛顿的那些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残留的最后一批人类——” 坦卡扎水灯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茯神。 茯神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却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昨天我们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看见你们的进化能力——和我们并不在一个水平,如果不是我们带来的人基本曾经都是专业的士兵,应急能力强,很有可能我们整艘船都……” “第一次?” “是的。” “撒谎。” “……” 在浪费了一堆口水之后,话题终于又完美地回到了原点。 茯神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坦卡这么一口咬定他们不是第一次来,难不成在他们之前还有另外一批人和他们相似的人也来过?那些是什么人?从坦卡他们之前说过的话里猜测,难不成是天朝人?国内还有人活着?……国内果然还有人活着! 这个想法算是突然地进入脑中,茯神甚至来不及对这个猜测感到惊喜并仔细地想接下来其他的细节,在这个时候,桑考尔掀开了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桌案后面安静扎水灯的坦卡,又看见被五花大绑缩在帐篷角落里的茯神,顿时瞪大了眼,看上去有些生气地说:“坦卡,你为什么还不放开他?” 坦卡:“他们不是好人,桑考尔,你也经历过那些事,不要让你的慈悲之心再害了族人。” 茯神:“什么事?” 坦卡:“闭嘴。” 桑考尔:“你没听到他说的吗,坦卡!我刚才在外面都听见了,他说了他们来自华盛顿,昨天是第一次抵达彼岸——” 坦卡:“然后他们杀了莎尔和拉杰,就算他不是之前那些人一伙的,又有什么区别?” 这对兄妹的对话用的是英语,茯神觉得这大概已经在暗示他其实可以加入这场对话,否则这一对兄妹完全可以用他们的本土语言沟通——茯神想了想后,顶着被坦卡用风直接拧断脖子的危险,插嘴道:“我先对你们的同伴的死亡感到抱歉,因为曾经受到过berserker的进攻,我们对于进化人类的警惕之心与你们对我们的警惕之心是对等的,在可能威胁到自身的力量出现时,我们首当其冲考虑的也是摧毁——事实上船队中已经有人对于这样的行为提出了质疑,所以今天我才悄悄潜入想要打探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主角胜于嘴炮。茯神在心里默默地想。 坦卡面露不屑:“狡辩,再多嘴就杀了你。” 反派死于嘴炮,我是后者。茯神又默默地在心中自我提醒。 桑考尔:“我不觉得他是狡辩。” 茯神一脸惊喜地看着桑考尔。 桑考尔:“我们也是在遭受到一次袭击之后,才得到了这些神力用于自保的。” 茯神:“谁袭击了你们?” 桑考尔拿来一个垫子,在坦卡不情愿的目光注视下将他手中扎的水灯接了过去,灵活的指尖翻飞之间,那原本被用粗糙的方式制造的水灯立刻变得精致了起来,桑考尔在专注着手中的手工时,也对茯神开启了讲故事模式—— 原来是在茯神他们来的大约一周之前,也就是华盛顿出现绿色水晶开始陷入手忙脚乱自顾不暇的同一时间,在印度这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当时天气逐渐降温,恒河边上的人们陆续冻死,直到有人称在恒河之上看见了大自在天真身从天际边缓缓而来—— 他使用身后的黑色弓箭对准了天空,然后当箭被释放,万点箭羽如流星般从天而降,落到水面上,变成了千万盏点燃着幽冥之火的水灯静静漂流…… 然后死亡停止了,苟延残喘存活于冰冻之中的那些人里从那一天开始陆续地发生了变化,他们身体变得不再畏惧寒冷的人活了下来,这些人里有小孩也有年轻男女,大多数都是信奉湿婆神的信派教徒——他们成为了整个印度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人,在失去了亲朋好友的悲痛之中,他们不得不振作起来准备于冰川之上重振胶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他们遭遇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天朝人的袭击。 “准确地说那不是袭击,应该是单方面的掠夺。”桑考尔想了想后纠正。 那些人很强,并且拥有着存活下来的印度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力量——他们能呼风唤雨,召唤天火从天而降;也能让雷云密布,损毁最坚韧的建筑;还有的则可以操控灵兽鸟雀,趋势它们潜入、侦查或者是进行进攻;他们其中有的人甚至能依靠着一把剑踩在脚下,就腾空飞行起来—— “你确定你不是在逗我开心?”茯神问。 “我没有。”桑考尔微微蹙眉。 这些天朝人在一个强大到异乎寻常的领袖的带领下,席卷了恒河沿岸,当时有一个孩子亲眼目睹那个领袖在恒河之上与大自在天真身展开了斗法,这个孩子就是桑考尔的儿子,被茯神救上来那个小卤蛋,名叫坦布尔,根据坦布尔的描述,他看见那个入侵的人变成了一条黑龙缠绕在湿婆之上,将它死死缠绕,同时天空中电闪雷鸣,虽白日早就不再降临,但是坦布尔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是那天那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那是三号实验体。”茯神头疼道,“他跑到印度来做什么?还跟二号实验体打起来了?为什么?” 故事的最后,大自在天真身身负重伤,连连败退最终退回了供奉着湿婆神的维什瓦纳特金庙,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得知消息而赶来得信奉者蜂拥而至想要阻止那些外来入侵者,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成为“灯芯”,所以与那些人正面对上时,可以说时毫无招架之力,许多人受伤,甚至是因为强烈的反抗而身亡,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紧随湿婆神之后闯入金庙,然后从里面夺走了一样东西。 拿到了那东西之后,那些人就直接毫不恋战地撤退了。 “灯芯?” “依靠画着符文的水灯进行活动的人们。” “那些水灯哪来的?” “沿着河堤飘来,信奉者捞起获得神力,贪婪者捞起则毁灭。” “……”这也太排外。 “就像是天边突然刮起的狂风,这一切的事情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三天之内,我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来了,然后离开了——事后,有信奉者因为担心神庙被毁丢失重要的宝物,想要进入金庙检查,却发现金苗已经被无法越过能量层包围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大自在天真身是否还在里面,也没有人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当然也没有人知道那些突然出现的人究竟从金庙里带走了什么……” 桑考尔缓缓继续道—— “之后,留下来的人们每一天在金庙前冥想,他们捞起来了水灯,成为了最开始的一批‘灯芯’,拥有了神的力量,可以使用大自然一切的力量作为进攻或者防御的方式,其中能够直接对别人造成伤害的多为女性,而男性则多用风,有治愈的能力,起到辅助的作用。” 茯神瞥了眼坦卡,然后又想到了昨天被他们干掉的那个奶爸,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他们的男性确实都是使用风法的——由女性为主力,男性则被降低到辅助的角色,这种情况在印度这个国家实在罕见,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就茯神知道的,其中一个名叫“性力派”的就是女性的地位高于男性,曾经是从湿婆派分化出来,后来因为信徒人数逐渐变多,最终于湿婆派、毗湿奴派并立为印度教三大派。 ……这还是当初在制造二号实验体的时候因为龟毛的性格强迫自己去查相关资料时候了解到的知识。 茯神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得不再次重复道:“我是研究所派来的工作人员,我们来到印度只是想要确认最后存活在地球上的人们是否只剩下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那几千人,以及将出现的艾尔菲奴能量水晶摧毁——水晶释放出来的能量是造成眼下冰冻、永夜的直接原因……昨晚那场因为沟通不够充足发生的斗争我很遗憾,同时也希望既然大家都是迫于警惕,那么接下来就再也不要发生流血事件,我们这边也会想办法帮助你们将笼罩在金庙附近的能量层去除——” “那个水晶去除以后呢?”一直沉默的坦卡突然道,“太阳已经远离,冰霜还在,地球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茯神微微一愣。 他似乎没想到一直神叨叨的坦卡还能提出这个理智的质疑。 仔细思考了片刻后,他不得不挺直了摇杆,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有说服力地对坐在不远处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缓缓道—— “地球最后会变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地球上已经出现了适应了新的环境的人,他们活了下来,并且在努力地试图重建家园——而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存活下来的人,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是不是还能继续承受得住地球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下一次突变,所以在那个突变可能发生之前,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最大的努力,摧毁一切可能会导致它发生的所有力量。” 茯神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定定地看着坦卡。 良久,他觉得坦卡似乎有所动摇。 一见有戏,茯神赶快补充:“太遥远的事情永远猜测不到,那么只需要做好当下的,摧毁水晶之前,我们得确保你们的人和我们的人是齐心协力的——所以在保证我绝无恶意的情况下,我希望你们现在能放了我,以免我的同伴发现我不见了之后,在做出什么贸然的营救行动,使得双方再次发生流血事件——” 茯神觉得自己这辈子需要说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 这对于平日里习惯性话比较少的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人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果然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然而。 “花言巧语,漂亮话那么多,不过是想让我们放了你。” 他的谈话对象却是一个油盐不进的烂木头。 茯神无力地倒回地毯里,心想随便你随便你。 ……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茯神之前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倍感疲惫,见完全不能说动坦卡,顿时变成了身心俱疲,安静地自己待了一会儿顺便想了想三号实验体从二号实验体这里抢走了什么东西,最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没有做梦。 睡得特别踏实。 直到黑暗之中,他感觉到蹲在自己肚子上的乌鸦动了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帐子中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桌案旁边的一根蜡烛成为了唯一的照明物——之前对方在桌子旁边的那些轧水灯用的工具都不见了。 茯神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保持着双手拧在身后的动作太久,他觉得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从地上站起来原地跳了跳舒活胫骨的同时,他听见从帐子外面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正想要伸脑袋往外看……这时候,正好坦卡掀开帘子走进来,茯神一个躲避不及脸直接糊在了人家的腹肌上,鼻子被撞得生疼,踉跄着往后推了几步,肩膀被一只大手直接扣住扶稳。 “谢谢。”茯神吸了吸鼻子,“我睡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 “外面在做什么?” “放水灯,让莎尔和拉杰的灵魂能够回归母亲河,你也来看。” 坦卡一边说着,低声念了一连串的大概是诗歌之类的东西然后指了指茯神的脚,立刻感觉到脚上的束缚消失了,他松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坦卡。 良久没有反应。 茯神困惑地转过头:“?” 坦卡:“不要得寸进尺。” 茯神:“……” 于是依旧保持着双手背在背后的姿势,茯神迈着不怎么稳的步子跟在大步流星的坦卡身后,来到外面后他一眼就看见在沿岸边站着很多的人,他们吹奏响了各式各样的乐器,在那群人的中央,桑考尔在跳舞,火焰从她身边窜起将她围绕,金色的衣袖滚边在火焰之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在舞蹈之中,她的头发飞舞起来,时而抬起脚像是在践踏什么,同时另一只手和脚在空中摆动;另一边手的手掌心则稳稳地托着一朵水灯,伴随着她的动作,水灯的灯芯火焰窜起,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脚践踏着无知的侏儒,左手的火焰象征毁灭——舞蹈象征着荣誉也象征着毁灭,在舞蹈结束的时候,受到祝福的灵魂将回归到母亲河中,再伴随着源源不断的河流最终回归到宇宙精神中去。” 坦卡声音低沉地解释这此时在外面的祭典—— 她的周围围绕着许许多多碗口大的球装灯,那些灯不是纸制的,大概是从哪个装饰店里找到的装饰品——这样的灯有很多,火光照应在那些灯上反射出不同的光芒,茯神面前,有几颗小卤蛋也提着相似的灯从他的面前跑过…… 茯神随便从走到一堆灯饰旁边蹲下好奇地看,然后在某盏灯的底座发现了一行英文:madeinchina。 茯神:“……” 茯神默默地站起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不远处的音乐声暂时停了下来,桑考尔停止了舞动,她用双手托起了掌心的水灯,围绕着她的火苗越窜越高,照亮了半边黑夜的天空之时,“嘭”的一声,绚烂的烟火在天边被释放开来,五颜六色的烟火以中心的一个红色原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茯神抬着头看着天,心里正捉摸着这哪怕是世界末日阿三人民依旧歌舞相伴真的很有情趣也很有闲工夫,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得太对:当一朵烟火盛开,在空中绽放,那五颜六色的火光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黯淡,然而在烟火中心的那一点红,却并没有丝毫变黯淡的趋势…… 那红光甚至越来越盛。! 茯神微微眯起眼,正欲努力看清怎么回事,突然他听见天空中传来乌鸦名叫发出的刺耳声响,原本蹲在他肩膀上的乌鸦跟着抬起了头,同时,在他身后的坦卡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巨大的风起,那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在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们笼罩起来!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闪耀着红色光芒的箭矢如流星般从天而降,被强力的风挡去大半的同时也有约十来根垂直落下,以极其强大的力量落在冰面上,冰面发出被爆破的声音四处飞溅开来,甚至出现了裂痕—— 音乐声停下来了,人们尖叫着奔走,小孩的啼哭声顿时替代了之前的祥和的一幕! 茯神征愣地看着脚边插着的红色的箭矢,抬起头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巨大乌鸦身上的高达男人——风将他身上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他手握弓箭,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四散的人群,目光在片刻之后立刻锁定了茯神这边,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了用强风阻挡他攻击的人就是坦卡,毫不犹豫地重新拉开了手中的弓箭,红色的箭矢在他的手中汇聚,箭尖直指坦卡的心脏!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的超级士兵直接展开了简单粗暴的进攻! “坦卡!” 茯神叫了声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的名字,后者稍稍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披散在肩上的发飞舞起来,强劲的风在他身边形成了一道最强力的护盾,然后在茯神震惊的目光下,他腾空飞起,升到了和骑着乌鸦的狼同样的高度。 “阿神!” 茯神震惊之间,听见了小胖的呼叫声从风屏障之后响起,他顺声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船只已经趁黑夜来到河岸边,小胖从船上跳下来落在冰面上,雪尘之中,绿色的箭射出将他不愿出一个女人手中的水灯击落——那个女人惊慌地叫了声连连退后,小胖用超越了胖子身材限制的灵活动作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她的方向飞奔而去,却是用手中的盾牌直接拍婚了站在女人身后正准备使用风法的男人,他放倒了男人后,自认为特别爷们儿地转过头对一脸震惊的那个女人说:“我不打女人!” 啪! 话语刚落就被对方顺手揍了一大嘴巴子。 那个刚刚在小胖脸上留下个巴掌硬的女人一边尖叫一边后退。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更多的超级士兵从船上跳了下来! 大概是分神去对付这些人,这个时候坦卡注意到茯神他们这边的精力变少了,茯神感觉到手上的束缚解开的同时,肩膀上一轻,原本蹲在他肩上的乌鸦也飞了起来——茯神往前踉跄了两步,追着hugin跑了几步,果不其然他在船的最前方甲板上看见了以诺切,乌鸦拍着翅膀落在他的肩上,动了动脑袋,歪着头看船下的一片混战。 “住手!别打!都是误会!”茯神一把扯过一个经过他身边的高级士兵,用力咆哮,“打什么打,都是自己人!!” 那超级士兵伸手将茯神的脑袋往下狠狠地摁下去,同时一个冰柱子擦着茯神的头皮飞出去钉在他们身后的金属船体之上! “狼说强行登岸,再慢慢找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那个超级士兵一脸茫然。 茯神这才想起他走之前好像确实听见过赵恒他们商量是这个时候登岸,意识到这个时候想要阻止他们只能从他们的头狼那边下手,冲着以诺切打了个手势:“hugin借我用用!” 蹲在白发少年肩上的乌鸦拍拍翅膀,发出一声极为抗拒的叫声。 以诺切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回头再跟你算账”后,还是伸出手摸了下乌鸦的脑袋,乌鸦周身围绕的红光大盛,它腾飞而起,等从船上落到茯神身边时,已经重新变成了可供人乘骑大小,茯神笨手笨脚地爬上去,拉了拉它的羽毛:“找你兄弟!” gugin展翅,往天空中另外一团红色的光芒那边飞去。 此时,天空之中狼已经和坦卡斗成一团—— 【你知道吗阿神,奶爸不恐怖,最几把恐怖的是,他们中间出现那么一两只暴力奶爸。】 小胖乌鸦嘴般的神预言在茯神的脑海中响起——坦卡大概就是小胖说的那种自带战斗力的暴力奶爸,他敏捷地在半空中移动,游刃有余地应对狼的进攻,哪怕偶尔有箭矢侥幸突破了围绕在他身边的防御力让他有所擦伤,强大的治愈能力也能让伤口迅速愈合,除此之外,他的风阻挡了wunin的行动,让乌鸦的飞行不再那么方便,在天空中的优势完全失去,甚至是被一边倒的碾压—— 箭的走向是可以预测的。 但是风无处不在。 “别、别打了!都他妈是误会!卧槽!狼,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 茯神扯着嗓子吼,然而此时包围在狼和坦卡周围的风太强,中间的人似乎完全听不见他的吼什么,他骑着hugin围绕着那一团风的屏障在周围急的团团转,冲里面的人打手势外加呐喊企图刷到存在感,但时一连串的动作后不仅没有人注意到他,反而狼在面对坦卡的一次次防不慎防的进攻中,逐渐落了下风—— 在茯神紧张的注视下,最终坦卡的眼中还是有杀意逐渐浓郁! 一缕风缠绕上了狼的脖子,男人在半空中晃了晃,弓箭脱手落在地上—— 茯神瞳孔微微缩聚,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身体先一步行动,他咬紧后槽牙狠心从乌鸦的背上一跃而起,强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往风墙上撞去! “阿神!” “狼!” “同学!我操!老赵!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叫声逐渐消失在身后,茯神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响,强劲的风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捏碎,他拼命地抬起手,咬紧了牙关,将一边手探到了风墙的另外一边—— 当他的手被人从里面一把抓住。 他甚至来不及搞清楚抓住他的人究竟是谁—— 突然之间,他忽然感觉到身体的周围都燃烧了起来,那原本围绕在他周围刺骨的寒风突然带上了灼热的高温,他微微瞪大眼,这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那风墙迅速流动的风中,裹上了层层的火焰! 而下一秒,茯神落在了鸟雀的背上。 一滴温热的血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对视上一双琥珀色的瞳眸,狼平静地看着他问:“乱来什么?” 茯神翻过身从鸟背上爬起来,正想问坦卡这又是玩的什么是不是想烧死他,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坦卡双手一震,撕碎了手中的符文水灯,那围绕在他们周围飞速旋转着的火墙消失了,强大的风声渐息…… “谁燃起了这种不洁净的火焰?”坦卡嗓音低沉。 茯神抓紧时间插嘴:“不知道——不过别打别打,都是误会!误会!” 然而现场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碎碎念。 当坦卡的视线游弋,最终固定在某一点——所有的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移动自己的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岸边的某个人身上:在人们的注视下,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人正在瑟瑟发抖,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抱着肩缓缓地蹲下缩成一团,同时,一朵像是被火灼烧过的黑色水灯从她的怀中落下。 当水灯落地的一刻,甚至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四蹿的火焰疯狂燃烧,瞬间将距离她最近的十几个人不分敌我,一一点燃,那些人惨叫着后退,那痛苦的声音几乎撕碎了天空中北风的呼啸,他们被燃烧着,倒入雪地中打滚扭曲抽搐,最后在其他人惊恐错愕的目光下,被彻底烧成灰烬。 第五十二章 爱莎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超级士兵,她甚至没有进阶成为一个具体的兵种。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灯芯”,突然拥有了其他的超级士兵都没有的能力——而面对冰面上那十几摊已经碳化的同伴,在场的无论是印度人还是船上下来的人都只感觉到了荒谬的愕然和恐惧。 “黑色的水灯!” “受到了诅咒!” “不洁净的火焰……一定会带来灾厄。” “瘟疫!” 费罗尔教授站在茯神旁边,将那些印度人民在窃窃私语的话告诉茯神他们,这个时候大家都忘记了继续斗争,更多的阿三民都是女人带着孩子一脸恐惧地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男人则护在她们的前面—— 双方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被迫停战,茯神看了看周围发现除了那十几个不幸焚烧起来的人之外双方几乎都没有伤亡,茯神顿了顿,拉了拉身后狼的衣角,后者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同时羽翅扑打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当乌鸦落在跪在地上的女人身边,原本骑在鸟背上的两人也跳了下来,头狼微微蹙眉在爱莎身边站稳,叫了声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人肩膀狠狠地颤抖了下,抽泣的声音响起,爱莎抬起手捂着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一时好奇——” 茯神微微挑起眉,在与阿三人民的最初那场战斗之后,他除了忙着跟以诺切吵架之外就是忙着给阿三人民送人头当人质,期间船上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而听爱莎自己的说法是:她出于好奇将漂流在水面上的水灯捞了起来。 刚才她看见头狼有危险,心急如焚,就想着如果自己也能有那样超自然的力量该有多好,紧接着发生了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都有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刚开始她觉得很欣喜,以为自己真的进阶了,但是随后她又发现那力量越来越强大到她根本没办法控制那力量……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听完爱莎的描述,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此时爱莎身上的火焰伴随着水灯的掉落也熄灭了,茯神感觉到他身边的狼动了动,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人群后面的小胖撞开人群来到爱莎的跟前,用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粗声道:“上船再说,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有什么用?” 说完,看似有些急促地将爱莎往船那边推了推,爱莎站起来踉跄了下,走了几步似乎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眼狼,小胖嘟囔了声“还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走”,爱莎这才在他的催促下看似有些不情愿地往船上走——当两人真的上了船,茯神伸出手拍了拍狼的肩,后者手臂原本紧绷的肌肉放松了,同时那已经聚集在指尖的红色光也黯淡下来…… 茯神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小胖最先看出端倪…… 爱莎可能已经死了。 也多亏了狼稍微犹豫了下,给了小胖行动的时间。 “有事上船再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茯神蹙眉跟坦卡解释,后者想了想也答应了他的邀请,在转身跟桑考尔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转身跟着茯神他们上了船。 回到休息室里时,众人之间过于沉默导致气氛有些紧绷,而此时休息室沙发上已经躺了一个人,看见他们走进来那个人只是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翻了个身背部冲外继续闭目养神,茯神挨着他的背坐了下来,感觉到身后的人往后缩了缩。 此时没人开口说话,似乎谁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茯神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坦卡,也不准备浪费时间,率先开口道:“我刚才听你们中有的人提到了‘瘟疫’,那是怎么回事?” “桑考尔之前跟你说过,恒河之上出现了大自在天的真身……” 【当时天气逐渐降温,恒河边上的人们陆续冻死,直到有人称在恒河之上看见了大自在天真身从天际边缓缓而来……他使用身后的黑色弓箭对准了天空,然后当箭被释放,万点箭羽如流星般从天而降,落到水面上,变成了千万盏点燃着幽冥之火的水灯静静漂流……】 茯神面无表情地将桑考尔当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顿了顿道:“她确实这么说过。” “有人始终认为,后来从河面上飘来的让一部分人成为‘灯芯’的水灯,就是当时这些黑色弓箭化成的这批水灯,而在关于湿婆神的传说中,湿婆背后的黑色弓箭射出的时候,可以在人间传播瘟疫……”坦卡缓缓道,“当时第一批水灯被捞起来的时候,就因为这个原因曾经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可是你们没事。” “是的,所以最后有了‘信奉者捞起获得神力,贪婪者捞起则毁灭’的说法。”坦卡说着露出了个犹豫的表情,“如果那真的是所谓的‘瘟疫’,那我劝你们最好还是看着点那个女人同时也尽量减少跟她接触,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之前,请你们不要在试图强行登上我们的国家土地,下一次,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的阻止你们。” 坦卡脸上的表情告诉茯神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的,而面对这种情况茯神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双方再次陷入沉默之后,坦卡站起来说还要为那些被火焚烧的族人收拾后续,然后没等其他人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玉城,你去提醒下小胖让他离那个女人远点,免得出事。” 茯神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玉城说,玉城点点头也转身离开了,赵恒想了想似乎不太放心也跟着他出去了——当休息室里只剩下了一屋子的超级士兵,茯神叹了口气:“还有谁碰过那个水灯?” 利卡眼圈一红,犹豫地看了看身后的狼,脸上的表情有点可怜——但是在发现后者似乎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动摇或者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她还是满脸失望地走了出来,咬着下唇小声道:“可是我没有像爱莎那样——” “也许已经进阶过的超级士兵就不会再受到影响,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天也请你单独行动,”茯神淡淡道,“但是为了安全着想,会把你和爱莎分开的。” 利卡露出个不情愿的表情,但是周围的人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大家都被之前爱莎的能量暴走吓坏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因为一时的心软再付出巨大的代价——于是在狼的安排下,由两名超级士兵将利卡送走,其他的超级士兵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表情也三三两两散去,狼是最后走的,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茯神和这会儿躺在他身后的以诺切,顿了顿,嗓音低沉道:“手上的伤口记得包扎。” 茯神低头看了眼手,发现果不其然上面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大概是他之前想要突破风墙强行加入狼和坦卡的战斗时弄上去的,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狼这才走出休息室,并且顺手将门关上。 原本还挤挤攘攘沾满了人的休息室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茯神坐在沙发上,双眼略有些放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叹了口气,将挂在脖子上一直视若珍宝的项链摘了起来——蓝宝石伴随着项链摇摆的弧线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同时,在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茯神停顿了下,随后勾着项链的手指轻轻一抖,只听见轻微的一声细响,那项链落在了正下方平摊开的手掌中。 以诺切顺手将那项链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同时嘟囔:“早这样屁事都没有了。” 茯神动了动唇想要反驳,但是想了想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事情进入了一个怪圈,事情原本明明在做的时候看上去是正确的,但是随着事件的发展,这件“对”的事情最终也会变成“错误”的,就好像如果爱莎直接在甲板上被烧死了,那么接下来也不会有水灯被捞上船导致爱莎被诅咒,发生了更大伤亡这件事。 这样看来,爱莎一开始的死亡似乎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觉得你对于‘邪恶’这件事的定义应该重新纠正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是‘邪恶’,相比之下,我觉得我更应该是个瘟神。” 茯神张开了双臂,仿佛脱力一般向后倒去,然而随机他发现背后接触到底不是柔软的沙发,而是一副并不怎么柔软的胸膛——以诺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这会儿正好将少年揽入怀中。 茯神只感觉到腰间被缠绕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同时,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是以诺切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微微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似乎是因为最后茯神自觉将项链交出这件事让以诺切心情不错,他的声音里带着清浅的笑意:“瘟神?你从来都是个无神论者啊,楚博士。” “……” 紧贴在背脊的胸膛在发出声音的时候微微震动。 那轻微的瘙痒伴随着脊椎向上攀爬,茯神愣了愣,猛地从沮丧中回过神来,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脱力身后人的怀抱——然而以诺切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稍稍收紧了缠在他腰间的手臂:“话说完再走。” “说什么?”茯神微微侧过头。 此时他感觉到耳垂在对方柔软的唇上扫过—— 看上去就像是他故意把自己的耳朵送上去似的。 然而以诺切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这样的近距离有任何的不妥,他只是懒洋洋地继续自己的话题:“说说你怎么看你反抗我这件事。” 茯神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以诺切纠结他的用词造句,现在他只是感觉到非常的疲惫,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所以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将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地说出:“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告诉我,当时扭转时间的决定大错特错……那两个被我们攻击的印度人只是因为之前受到了一伙天朝人的攻击后迫于警惕自保才对我们发起进攻,我们不应该对他们痛下下手,相反,从后续事件来看,为了更多的人活着,爱莎反而是应该死的那个——可是,我有什么错?” 茯神茫然地问—— “你总是说我做错了做错了,可是事实上我有什么错?在那种情况下做出真正符合人之常情的举动,我什么都不做反而显得我更加像是做错了——‘做点什么’和‘坐以待毙’似乎都是错误的选择,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 以诺切轻哼了声:“确实是矛盾,我要收回前话,你对于自己‘瘟神’的定位很准确。” 茯神微微弯下腰,将双手埋进手心,良久这才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很累。” “人总是在‘说服自己释然’和‘突然又想不通了’两个想法之中来回变动,自添烦恼,真是感谢楚博士当初强烈反对给我添加人类感情程序的恩情,”以诺切一边说着,他原本放在茯神腰间的手微微上移,摸索着来到坐在自己怀中的人的下颚轻轻捏住,“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大家都那么烦,为什么不来找点开心的事做?” 茯神微微一愣。 一下子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开心的事”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侧过头正想要问以诺切,却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突然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正在无限地与他靠近——少年逐渐瞪大的黑色瞳眸之中,那张脸最终停在了一个危险的距离,红色的眼像是猫一样微微眯起,然后以诺切一口咬住了茯神的唇。 茯神在最开始的震惊后开始想要后退,奈何对方捏在他下巴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甚至抬起了另外一边手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上攀爬,最后插入头发将他乱动的脑袋固定住,逐渐加深这个吻——已经不限于刚开始那样单纯的撕咬唇瓣,后者用灵活的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准确地找到躲藏在其后的柔软纠缠…… 茯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倒吸一口凉气反倒给了对方长驱直入的机会—— 原本保持着坐在一起的姿势的两人因为以诺切的不断毕竟而发生了位置上的改变,最后茯神越来越靠后索性被压在他身上的人一把摁进了沙发……压在他身上的人拉开他的一条腿强行用身体挤入他的双腿之间,同时用更深的吻让身下少年的所有抗议都被迫吞咽回双方的喉中,同时,他的一只手撩起了茯神的衬衫下摆,略有些冰凉的手摊入——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 茯神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因为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和举动倏然起立。 当对方稍微放开他被啃得有些红肿的唇,该去啃咬他的颈脖和引领下露出的锁骨,贪婪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红痕,茯神抓紧时间用困惑地声音叫了声“以诺切”,然而这样的疑惑并没有得到回应——压在他身上的人接下来做了个更加可怕的动作,他将手放在了他的裤腰带上,正有些不得要领地撕扯着…… 按照六号的做事方式,他显然不会就这样乖乖地区研究那个腰带正确的解开方式。 所以接下来茯神只感觉到腰间被勒得一紧,随后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的奇怪声响,下一秒,他腰带的尸体就躺在了休息室的地毯上—— “六号?……怎么回事?” 在对方将一根手指探入他内裤边缘时,茯神猛地颤抖了下,伸出双手一把捧住那压下来又要跟他索吻的脑袋——这会儿他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懵逼,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此时贴着他大腿内侧的,哪怕是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的那个东西,似乎在默默地告诉着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茯神微微眯起眼,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还没等他来及想明白,那阻挡着对方的双手就被不怎么温柔地挥开,对方像是被某种冲动烧昏了脑袋,不顾此时茯神满手都是还未愈合的伤口,直接用一只手掐住他的双手手腕摁下去固定在脑袋,同时另外一只手则捏住了茯神的下巴,他俯下身,正欲再此将那被自己啃得泛红的唇覆盖—— 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高大的身影从外快步走入,然后拎着压在茯神身上的人的领子,一点不客气地将他拽起来扔到墙角,以诺切被扔了个猝不及防发出“嗷”地一声痛呼,同时茯神一把拽住狼伸出来的手从沙发上爬起来,满脸茫然:“怎么了?什么情况?” 狼正欲回答,低下头的瞬间借着休息室的昏暗光猛地一眼看见了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被拉开变形的衣衫下,一连串暧昧的红色痕迹,想到这东西的由来,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眸,唇角微紧抿,而后用低沉的嗓音言简意赅道:“出事了。” 说着他顺手脱掉身上的外套扔到茯神脸上:“穿上,跟我出来。” 茯神抱着对方带着淡烟草气息的外套,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以诺切,这会儿后者靠坐在墙角,看上去是被摔得不轻,那张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居然这么用力摔我,王八蛋……” 似乎是感觉到了茯神的目光,他瞥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个莫名的表情:“看什么看?!” 语气凶残。 丝毫没有刚对自己的“哥哥”或者是“老爸”做过那种事之后的亏心。 “我曾经跟王朝东说,六号实验体因为缺乏感情系统,生殖器并不能完美克隆,”茯神穿上了狼的外套,然后在以诺切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淡淡道,“现在觉得被打脸,而且打的很疼。” 以诺切:“????????????” 茯神转身走出休息室。 这个时候,他才甲板上几乎空无一人,狼靠在休息室旁边的墙壁上,看见茯神出来,撇了他一眼后立刻挪开了眼睛:“对于那些印度人的信仰,你还有什么了解?” 茯神:“啊?” 狼:“跟水灯可能有关的,全部说出来。” 在他说话的时候,在他们不远处,某个独立的船舱正因为什么人从里面撞击发出“呯呯”的声音,同时茯神听见了爱莎的哭喊声传来,一下子也顾不得狼突然问出的奇怪问题,茯神快步向着那个船舱的方向走去,结果没走两步,突然又在走廊的某个阴影处,看见了小胖——这会儿那胖子正被朝着他撅着屁股蹲在角落里,双手环抱肩膀,那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刚被扫黄打非行动扫出来的产物。 “小胖,怎么了?”茯神蹙眉。 小胖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哭。 狼站在茯神身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船舱里再次发出了“框框”的撞击声,茯神被吓了一跳立刻扭头去看,这才发现一直在撞击船舱的人果然是爱莎——只不过,和之前被送进船舱里不再怎么一样的是,爱莎的身上一丝不挂,身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她的眼角和唇角全是唾液和眼泪,她拼命地锤着窗,让茯神他们放她出来。 船舱里很暗。 所以茯神可以轻易看见紫色的光芒将她的身体笼罩起来。 这种颜色光他只在坦卡他们那些人的身上看过。 “其他人也陆续出现了这样的冲动,”狼说,“所以我让他们先各自回船舱了,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再去找那些印度人问。” 茯神被眼下飞快的变化惊得一时间大脑短路,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冲动是什么冲动”,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狼一眼,发现后者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也是浓稠如蜂蜜一般比平日里暗沉许多,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男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然后结结巴巴道:“……听、听桑考尔说,多数活下来的印度超级士兵都是拥有一个叫‘性力派’信仰的人们,这个派系崇尚女神,拥有两条分支,其中一派,拥有一种名叫‘五m’的戒律,即戒酒(madya)、戒肉(masma)、戒吃鱼(ma-tsya)、戒吃烘烤之后的谷物(亦作印契,mudra)戒与来月事的女人和妓女发生关系……” “你不在的时候,那些研究学者用餐时候爱莎和利卡都会回避,主食是鱼——还有什么?” “还。还有会做特殊的瑜伽实习,拥有魔法和魔咒仪式,以及秘密仪式——他们会固定的时间按照教派规定于深夜杂交,这种仪式名叫‘轮座’。” “破解方式呢?” “这是人家的信仰,什么破解方式——” 茯神舌头都快打结了,话语刚落,便看见狼掏出块怀表看了看,然后嘟囔了声“还有三个小时”后径直约过他往某个船舱深处走去—— “你去哪?”茯神一脸茫然。 “到常规天亮的时间之前别靠近任何人,”狼头也不回地跟他摆摆手,“包括我。” 大约十几秒后,整个偌大的甲板上只剩下茯神一个人。 他身后的船舱还在发出“咚咚”被撞击的声响,和小胖受到严重打击发出的哭声相互呼应,良久,茯神蹙眉抬脚踹了下那个胖屁股:“哭个屁啊!” 小胖:“老子还未成年啊呜呜呜呜呜我要告她!!那么用力骑上来——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一看爱莎这个样子,老赵拖着玉城跑得贼几把快!能跑去哪啊,冲出宇宙吗呜呜呜呜!” 茯神:“……” 第五十三章 茯神见小胖在那哭哭哭个没完,一副被糟蹋了的黄花大闺女模样,最后受不了拎起他扔一个小黑屋里自己呆着去了,叮嘱他天亮之前别出来,不然被说小鸡鸡被撸,有可能菊花也保不住——知道那些超级士兵既然把自己关起来了就轻易不会让自己跑出来,所以茯神真的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但是小胖却被他吓得小脸苍白,没等茯神把话说完就把门拍在他的脸上,并干净利落地锁上了门。 之后整个甲板上静悄悄的,只有尽头的那一间船舱里有爱莎的嚎叫声传来,茯神转身回到休息室,打开休息室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坐回沙发上的六号抱着靠枕一脸严肃思考人生的模样,茯神关上门:“你怎么样?” “大概是本质上比那些人类高级的原因,”以诺切看上去有些烦躁地抬起手将头发弄乱了些,“现在没事了。” “刚才做了什么也想起来了吗?” “……”以诺切将脸偏向另外一个方向,垂下眼,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茯神沉默了下,然后伸出手一把捏住少年那高挺的鼻尖,后者“嗷”地痛呼了一声狠狠皱起眉,却无奈鼻子被捏住被迫将转开的脑袋拧了回来,茯神放开了手,“没想起来你心虚什么。” 以诺切面部抽搐了下,看上去受到的刺激很大:“我不可能对你做出那种事!” 茯神:“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以诺切微微瞪大眼:“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暗恋你很久而不自知吗?!” 茯神:“我什么都没说,你在那里自我总结什么?” “我不管,”以诺切深呼吸一口气,“总之刚才发生的那些你给我忘掉!忘掉!” “并没有准备铭记于心,”茯神拍拍裤子站起来,“我只是为了提醒你,根据这个现象可能遵循的文化背景,这种现象大概只会在黑夜出现——为了避免下一次犯错,以后到了正常天黑的时间你还是把自己关起来好了,这一次有狼在,下一次他不在谁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事,而且正面交锋他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吧……” 茯神说到一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看了以诺切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双眼很亮地抬着头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没在夸你。” “我知道。”以诺切笑眯眯地点点头。 茯神“啧”了声拧开头去,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距离常规天亮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半小时,他索性走到书架旁边从上面找了本关于印度教的书翻开来打发时间,刚翻开看了两页,就听见身后的人问:“你果然还是觉得我比小奶狗厉害的。” “……”茯神将手中的书哗啦一声翻到第三页,“憋很久了吧?” “……” 两人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了,六号实验体一直强调自己是个爱大胸大屁股妹子的直男,但茯神不同,不知道程序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他是个弯的,虽然知道六号实验体是因为受到了水灯的影响才做出的这种事,但是要真的深究起来,大概他们两个人都会觉得很尴尬…… 王朝东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每一件看上去都比茯神本身的感情生活看上去重要得多,所以在这些事情被堆积起来的情况下,他倒是也没有仔细地去考虑过这些关于自己的个人问题——刚才被六号压制住时,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除此之外,他只记得自己心跳很快。 茯神愣了愣,捏着一页书的手停顿下来,人有那么一秒的放空,然后他抬起手,若有所思地用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会儿唇瓣还有点红肿,这么一碰还有些胀痛,指腹的柔软程度也不够…… 好了。 不想了。 想到哪里去了这。 猛地回过神来,坐在桌边的少年微微蹙眉,稍微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拾起来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中的书本上,上面记载着的是关于恒河的介绍,作为印度的母亲河,这一条河流几乎撑在了整个印度的文化和信仰根基,虽然在外界这条河已经被黑出了屎,但是这不妨碍印度人们坚持认为,这条“圣河”能够洗净人生来与前世所有的罪业——根据书中记载,恒河之水最初来至宇宙之外,是女神的化身,当最初被引入地球时,大水冲刷了大地上的一切,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仿佛要将世间一切肮脏之物冲刷……这个时候,有一位国王为了拯救苍生,洗清人类的罪孽,请求天神帮忙,于是湿婆神就站在喜马拉雅山脉顶峰,承受恒河之水的所有冲击力,让河水顺着他的头发分流到大地之上,灌溉农田,滋润大地,给印度的百姓带来幸福的生活。 所以印度人都视恒河为母亲河,小孩子在小时候一定会到河边沐浴一次,印度人们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清人生来所带的“最初的罪孽”,在经过洗礼之后,孩子才能以洁净之身茁壮成长。 “‘恒河水从天上来,消除世间一切罪恶’……就是这个意思吧。” 茯神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想着之前坦卡有提到关于“非信仰之人”拿到水灯似乎也属于罪孽的一种,正琢磨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突然从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越过他的肩膀,将他面前放着的那本书拎了起来—— 当身后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茯神下意识地觉得背脊猛地绷紧,转身随机对上一双莫名的红色瞳眸。 以诺切挑眉:“干嘛?” 茯神长叹一口气,放松下来:“你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又不做什么。” 以诺切斜睨茯神一眼,似乎在责备他大惊小怪,拿过茯神手中的书飞快地扫了几眼后扔回给他:“所以最后一切的线索还是在二号实验体身上,等天亮之后你去问问那个坦卡——” 茯神挺惊讶地看了以诺切一眼:“你居然没给他起外号。” “他是把小奶狗痛扁一顿的人,”以诺切勾起唇角,“但凭这个,给他一点应有的尊重又如何。” “你不要跟狼老不对盘,大家都是队友,能不能相亲相爱一点。” “队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跑到这里来并不是准备真的跟你们记录什么是否还有别的人类存活这种无聊的事,”以诺切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只是来看着你的罢了——现在发现好像也不太看得住,正在烦恼应该怎么办呢。” 茯神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塞回了书架上。 …… 大约是两个半小时后,正常情况下的天亮时间。 以狼为首,剩下的超级士兵陆续从自己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大家的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疲倦的神情——只是相比起那些普通的超级士兵,第二次进阶过后有具体兵种的超级士兵明显受到的影响要小很多,当他们都聚集在甲板上,有几个普通的超级士兵都还在房间里,茯神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偶然听到他们讨论—— “你几次?” “三次啊啊啊qaq。” “别提了,我四次=_=。” “呵呵,你们那都算什么,我五次,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这次任务回家我要去当和尚或者是神父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老二。” “别说了,或许长了还是好的,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爱莎还在里面撞门呢,利卡那边也没动静——唉老大,你几次?” “一次。” “哇,果然是老大!” 茯神停下脚步,倒退回来:“什么几次?你们在说什么?” 刚才还在热烈讨论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然后齐刷刷地转头去看狼——后者那张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抽搐了下,垂下眼扫了一圈这群尽在不言中的部下们,嗓音低沉问:“看什么看?” 茯神这时候意识到自己大概问了个有点蠢的问题,尴尬地动了动唇正愁不知道说些什么糊弄过去,这个时候以诺切打着哈欠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抛弃了自己的轮椅,其他人似乎对此也是接受良好……这会儿似乎是感觉到现场气氛不太对,他停下打了一半的呵欠转过头,看了眼茯神又看了眼狼,然后露出个警惕的表情:“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知道。” 一个超级士兵笑嘻嘻地做了个猥琐的手势:“在讨论中招之后用了几次才消停下来,我们都弄了好多次啊,差点撸脱皮了,还是老大厉害,一次就搞定了,小弟你呢?” 茯神现在一群公然讨论这种问题的大直男中间,整个人能尴尬得滴出水来。 以诺切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群人类居然能这么无聊,被问到之后他耸耸肩,露出个无所谓的表情:“还好,也就七八次吧,我自己数不清了,你们可以问问我哥。” 众人满脸挂着“卧槽七八次”“哇你居然还活着”“为什么问你哥”的表情再一次齐刷刷转头看向茯神。 茯神:“?????” 这时候其中一个士兵上下打量了下茯神,冒出了一句:“小孩,你昨晚不是跟我们老大在一起么?” 狼:“啊?” 茯神:“……啊什么啊,不是。” 以诺切:“弟弟受伤了啊,当然要照顾我,怎么能光顾着自己开心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 茯神后悔这么早来甲板,借口自己要去看看身为普通人的赵恒和玉城怎么样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剩下以诺切和那些超级士兵下船登陆前去找“本地老司机”坦卡找出来这个问题的办法…… 等甲板上重新安静下来,茯神这才抬脚往船舱上在供暖的另外两个休息室其中一个走去,两间休息室都在另外一边走廊的尽头最靠近发电室的位置,走近其中一间,茯神只感觉到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心中暗道不妙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来到休息室前面发现窗户的窗帘被拉得死死的,里面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茯神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然后发现自己有点像变态,赶紧把耳朵拿开敲了敲玻璃,里面很久没有回应,正当茯神越发觉得不安想要直接破门而入,这个时候,他看见窗户后面的窗帘动了动,然后窗帘被人拉开,玉城的人脸露出来,他将窗户稍稍打开一些,微微眯起眼:“同学?” 玉城以前就挺白的,现在那张脸更是白得透明几乎变成苍白了,眼底下的黑眼圈超级重,整张脸探出来的时候茯神被吓了一跳,但是意识到这家伙还顽强地活着他松了一口气:“玉城,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一会儿就说不定了,你们那——” 玉城说着,突然动了动,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奇怪。 茯神:“……” 玉城:“……” 匆忙地扔下一句“你等等”后,那张脸消失在了窗帘之后,几秒又探了出来,这一次他那苍白的面颊上沾染上了一丝可疑的粉红,同时气息也有些不稳,用带着一丝丝喘息的语气飞快道:“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用我多说了吧,总之我们这边情况和你们一样的,费罗尔教授在隔壁那个房间里,估计也还活着,只不过他年纪也大了可能更加吃不消……你们快点去想办法解决,不然别说我们普通人,就连超级士兵都吃不消……啊,老赵!草你妈!” 玉城的脸又消失在了窗帘之后。 这一次窗帘被拉扯得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抖动。 随便脑补了下此时此刻在窗帘后面此时此刻的情景,茯神硬生生地将“老赵在吗”四个字吞咽回了肚子里,弱弱地扔下一句“那你们自己小心点”,来不及思考这会儿天亮了他们这是什么情况,少年捧着自己破碎掉的三观转身落荒而逃。 在下船的时候茯神不禁觉得这个世界上搞不好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明明是因为被坦卡扣押逃过一劫没有受到奇怪的信仰力量的感染,现在反倒他才像是和全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个。 下了船,茯神一眼就看见了远远就等待着的桑考尔,看见茯神她露出个挺高兴的表情,茯神一路小跑来到他跟前:“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吧?” “跟着坦卡进去了,我在这里等你,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早就猜到不纯净的火焰出现只是一个开始,但是我们都没想到接下来事情的发展那么快。” “有解决办法了吗?” “金庙中的活水源。”桑考尔露出了个犹豫的表情,“但那只是个猜想,而且就算猜想成立,现在的金庙也……” 桑考尔说着,却将未说完的画吞咽回了独自里,将茯神带到了个帐篷前,帐篷外面站着几个超级士兵看上去是在把门的样子,而超级士兵的旁边又站着几个虎视眈眈的阿三姑娘……看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太愉悦的缘故,现在多少还有一些人对他们心存戒备。 茯神弯着腰从帐篷进去,还没站稳就听见坦卡的声音传来—— “在金庙之中,确实是有被称作‘圣洁之源’的源头,听说那是母亲河的源头必经之地,所流淌出的水是经过湿婆的发梢的最初,洗净污垢的圣洁之力相比起外面流淌的河水有过之无不及,如果你们认定只有经过洗礼才能去除水灯加载于你们身上的瘟疫之兆,那么金庙的这个源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坦卡掀起眼皮子扫了茯神一眼,他冲着他点点头算是问候过了,悄悄地挨着以诺切坐了下来。 “只不过早就说了,金庙现在谁也没办法靠近,大自在天的真身在经过了外来人的打击后躲进了庙宇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恒河水冻结,信徒在庙宇外成天成夜的跪拜却没有丝毫的效果——最近几天已经有流言四起。” “什么流言?”茯神问。 “有人说大自在天身形俱灭,已经消失在了宇宙天地,”坦卡的目光暗沉,仿佛是说到了非常可怕的内容,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一种说法,他因为战败失去了作为神的意志,不愿再赐福庇护他的子民,回归了僧侣的身份,从此隐居了起来,而我们失去了这个神明。” 茯神露出个荒谬的表情:“还能这样?” “湿婆之神生众多相,这就注定了他是个多面的神明,他能够毁灭一切,却也是多愁善感的神明,在记载中,也曾经出现过因为妻子为了自己的尊严自尽而从此隐居起来不问世事的故事。” 茯神:“……” 坦卡:“我知道无论怎么说,你们都会前往金庙一见虚实,在此我将和你们提出等价交换的条件:我会将口岸开放给你们的队伍,让你们自由进出,同时,你们必须要帮助我打破金庙周围的能量层,进入到庙宇中——我要用自己的双眼打破所有的谣言,然后亲眼证实那些强盗们所掠夺走的是什么宝物。” 茯神、以诺切还有狼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带一个奶妈上路怎么算都是个划算的生意。 所以想也不想,最终一口答应下来坦卡的要求。 之后茯神提到了关于玉城和赵恒他们的情况,于是众人统一判断时间不容许耽搁他们需要立刻启程,于是说完之后约定好了一个小时后见,茯神就急着和以诺切他们一块儿回船上收拾要带走的装备之类的东西,转身想要离开帐篷时,忽然被后面的坦卡叫住。 茯神脚下一顿回过头去,随机便听见坦卡道:“没有人知道瘟疫之源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你们将她看守起来了吗?” 爱莎?关得好好的啊。 茯神想了想,点点头。 “万事小心。”坦卡言简意赅道。 …… 茯神他们回到船上,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就急着下船和坦卡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见面,在中间的时间他们曾经还挣扎了下要不要带上爱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还是不放心把爱莎这定时炸弹似的存在和玉成他们放在一起,所以离开的时候也带上了她——白天的情况下爱莎看上去精神状况稍微安静了些,但是也还是粘着小胖不撒手。 被迫作了免费的保姆加护卫,小胖一脸苦不堪言的模样,茯神拍了拍他的肩:“就当自己多了个女朋友,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吗?” “老子不喜欢姐弟恋!”小胖咆哮,“想要!又不是不挑!” “……” 听不懂中文的爱莎只是茫然地瞪着眼,同时更加紧地抱住了小胖的胳膊。 众人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上路,坦卡这边只有坦卡和桑考尔加入了茯神他们的队伍,桑考尔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其他的族人,面对茯神他们迟疑的态度,她只是笑了笑说:“能活下来的,现在都是一家人。” 听了桑考尔的话,茯神顿时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伴随着队伍逐渐根据个人能力不同体力不同被拉长,他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就连带这个拖油瓶的小胖都走在他的最前面。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唇间呼出白雾,背紧了肩上的双脚包正抓紧时间赶上去,突然他感觉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他后面一步上来与他并肩齐走,他转过头看了眼,发现赶上来的人居然是利卡——大概也是刚刚经过一夜的“自我摧残”,利卡此时精神看上去也不太好,而这个女人向来不怎么待见自己茯神也是知道的,他眨眨眼低下头,正准备老老实实继续赶路,突然听见利卡用冷漠的声音说:“你右边眼睛怎么了?” “?”茯神一愣。 “听说你得时光回溯能力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就是你曾经付出的代价吗?” “……嗯。” 茯神完全搞不定这个女人居然突然跟他聊天了是什么情况。 “上一次,让你付出这个代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你们都死了。”茯神言简意赅地说,“一号实验体获得了胜利,从此统治地球?” 利卡笑了。 茯神看着她的笑有点发愣:这个女人对他居然还有除了皱眉之外其他的表情,简直受宠若惊。 然而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听见后者嘟囔了声“看来我们都欠你一条命”之类的话,然后利卡抬起手,一把抓住了茯神的手臂——茯神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力气很大,他压根动弹不得。 就像个傻瓜似的微微瞪大了眼,看着利卡抬起手用牙齿将自己右手的手套摘下来,然后将她右手覆盖上了茯神那边失明的眼睛—— “喂,你……不要——” “别动。”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 随机,茯神只感觉到了仿佛有一缕寒风吹入自己的眼眶,下一秒,当利卡的手拿开时,他的右眼因为刺入的光芒而不适应地酸痛,流出了眼泪,然后他眨眨眼,发现自己又能看得见了。 第五十四章 茯神震惊地眨了眨眼,看着利卡,老半天憋出一句:“……变成了‘灯芯’的不止爱莎一个,你也——” “嘘!” 话还未落,便被利亚轻压在他唇上的手指阻止了接下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茯神因为错愕微微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 “作为我送你一只眼睛的代价,你要帮我好好保密这件事。” “我没准备跟你谈这笔交易。” “啊,这是过河拆桥吗?”利卡轻笑了声,“你不要紧张,我和爱莎不一样,也许对已经进阶过的士兵没有影响,看来那个‘瘟疫’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生不好的事情——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将这件事公布于众……你现在有感觉到不舒服吗?” 茯神蒙圈了似的傻乎乎摇摇头。 利卡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些:“那就对了,人类的眼睛是见证一切的存在,哪怕记忆被蒙蔽,双眼见证过的一切也依旧还是存在着的呢——这么一想,少了眼睛可怎么行。” “……” “这是湿婆神赐予你的真知之眼。” 茯神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狠狠往后拽了一把将他拽离了利卡可以触碰的范围,感觉到利卡压在唇上的手指离开,下一秒另外一只稍微有些粗糙的手从他身后绕了上来,然后用指腹粗鲁地擦了擦他的唇,那力道仿佛要将他的唇擦得脱一层皮似的,茯神狠狠皱起眉:“疼……” “别碰我的东西。” 含着淡淡警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茯神微微一愣转过头去,随机发现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以诺切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利卡,仿佛是感觉到了茯神在看自己,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着茯神顿了顿:“你们在说什么?” 利卡撩了撩头发,露出个不屑跟以诺切个小孩计较的表情,淡定从他们身边走过,等利卡走远了,茯神这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左眼,眨眨右眼,对以诺切用平静的语气说:“突然看得见了。” 以诺切挑起眉,回过头看了眼利卡离去的背影,又转过头看看茯神:“那个女人做的?” “好像是她也触碰了水灯,然后拥有了治愈的能力,我现在感觉到我脑袋里好像有一股风在吹来吹去——” “我看是进了水在晃着响吧?那个女人一直不喜欢你,她会有那么好心?听没听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以诺切一把跩过茯神的手,同时稍稍低下头凑近了他,用另外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别动我看看——” 茯神躲避不急,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在无限的接近自己——这距离轻易就唤醒了他好不容易才勉强抛在脑后的某段记忆,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在升温,当以诺切呼吸出的气息就在他的鼻尖附近打转,少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 好在下一秒,那令他窒息的气息抽离了。 “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你自己注意着点,遇见事情来找我,别擅自行动——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人的眼睛见证了一切,哪怕是记忆被蒙蔽,眼睛也已经将所有的东西记录了下来……之类的话。” “什么?”以诺切蹙眉,“为什么我听不懂?” 茯神叹了口气:“我也没听懂,还说什么这是湿婆给予我的真知之眼。” “什么和什么,二号实验体能给你什么?拽什么拽!如果那个女人说眼睛能见证一切,我还说眼睛也能骗人呢,”以诺切微微蹙眉,“你听她瞎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记住你的瘟神体质,别让我重复第二遍,听见了没?”以诺切不放心地强调着,然后站直了身体,只是他并没有就这样放开茯神而是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下滑扣住了茯神的手腕,没等对方抗议他便自顾自地转过身拖着手中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同时换上了不耐烦的语气,“你怎么走那么慢,坦卡他们都快走到三四百米之外的地方了。” “你不也在队伍后面么?” “我这是折回来找你,你是不是傻?” “……” 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人因为不耐烦而微微紧绷的侧颜,茯神有些分神,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捏在手掌心的手腕,他这才发现其实脸上的温度并没有消退——抬起手揉了揉脸,他含糊地嘟囔了句“快放开我”,原本没觉得这样小声又没底气的抗议会被对方听见,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人却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说:“少废话。” 茯神:“……” 以诺切的强制性拖拽下,他们很快赶上了前面的队伍——金庙在印度的瓦拉纳西,在积雪这么深缺少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茯神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用两条腿走要走几天才能走到,坦卡说到了再中心一些的城市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清理过的道路和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但是众人对这样的说法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再加上他们只能在白天的时间段赶路,因为一到夜晚的时间段,沾染上了那些奇怪症状的超级士兵们就必须要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去躲起来各自“休息”——对此茯神他们倒是早有准备,在接近黄昏的时间,他们的队伍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超级士兵们开始分头去寻找今晚独自过夜的地方,大多数人选择躲在冰川后面或者是给自己挖个雪窝,茯神和坦卡、桑考尔他们这种没事的正好需要进食,他们则组队去凿冰取冰冻在水下的鱼,桑考尔是天然的移动火炉,所以他们这一次可以享受一下烤鱼,只不过那味儿让其他的超级士兵们退避三舍。 性力派的五戒之一便是禁食鱼。 当时间到达平日里夜幕降临的时候,其他的超级士兵包括以诺切(走得不情不愿看上去十分后悔早上撒谎自己一晚上七八次)都分散到各自之前找好的休息点去休息了,夜晚时段对于他们来说恐怕是比白天时段赶路更加“辛苦”的一段经历,用其中一个超级士兵的说法,他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老二并苦恼自己为什么多长了这么一个东西……当超级士兵们走光,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茯神和桑考尔兄妹围绕着桑考尔点起的火坐下,虽然不畏惧寒冷,然而火焰带来的温暖还是让人格外的贪恋,茯神跟兄妹两聊了一会儿天没多久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在打架…… 之后在坦卡和桑考尔的低声说话中,他最终还是抵挡不住睡梦女神的诱惑,逐渐陷入了沉睡当中。 …… 然后茯神又做了个梦。 准确地来说,那大概并不是梦境,倒像是一段不清晰的古老影像在进行倒带回房。 影响被分为三段。 第一段是在一个昏暗的控制室机房,从计算机主体的外表来看,大概是四五十年前正在流行的主机计算机——接下来,仿佛就像是要验证茯神的猜测,镜头一晃晃到了斑驳的墙壁上挂着的日历,上面赫然写着2031年12月24日。 又是一年的圣诞节。 但是这并不妨碍机房中还有很多的工作人员正在埋头工作,他们中间大多数人拥有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皮肤这样令人熟悉的东方面孔,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研究者才会穿的白大褂,他们埋头于面前自己的工作,屏幕上的荧光在他们的脸上闪烁着,照亮了一张张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认真的脸—— 直到他们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名外国人面孔人年轻研究者走了进来,他来到那些研究者中间,并告诉他们,上面机房的某个程序出了很大的错误,需要机几个人上去帮忙——见研究者们露出个犹豫的表情,就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他出示了刻有公章的调令,这时候终于有两三个人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往外走,然后这个外国人就顺势坐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位置上,并笑着保证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自己会保证替他们好“那个孩子”。 “放心吧,”他笑眯眯地说,“弗丽嘉也是我的孩子呢。” 这个笑容让人感觉到熟悉,茯神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菲尔斯特——诺特教授的导师,楚墨白所参加的研究所的高层之一。 只见菲尔斯特在其中一个研究者的电脑前面坐了下来,先是将监控系统用熟练地手法一个个关闭,进入了某个调试界面,他双手放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弗丽嘉,孩子,你睡了吗?】 屏幕闪烁了片刻,另外一行字逐渐在上面显现出来—— <还没有,编号a9675,你找我有事吗?> 【我不是编号a9675,我是你的父亲,菲尔斯特爸爸。】 <菲尔斯特爸爸!好久不见!你为什么使用别人的电脑?> 【弗丽嘉,我的孩子,来玩游戏吗?】 <想玩游戏,可是我也想睡觉,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如果不乖乖睡觉程序员们会遭到责罚。> 【没关系,弗丽嘉,今天是爸爸所在的国家的一个重要的节日。】 <我知道,圣诞节(as)又称耶诞节,译名为“基督弥撒”,西方传统节日,在每年12月25日。弥撒的教会的一种礼拜仪式。圣诞节是一个宗教节,因为把它当作耶稣的诞辰来庆祝,故名“耶诞节”——以上资料来自基维百科,查询时间2031.12.24,9:00pm,使用权限:标准权限。> 【反应真迅速,孩子,如果你再继续往下看就会发现,这个节日会有一个名叫圣诞老人的家伙,他会给予一年之间表现出色的孩子们一个神秘的礼物,弗丽嘉,你是好孩子吗?】 <我是。> 【所以菲尔斯特爸爸将会联系圣诞老人给你一个秘密的奖励,记住,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今晚十二点整,将会有一段程序请求接入你的身体,到时候你只需要默默地点接受,圣诞老人就可以将你装入一个神奇的礼物盒里,带着离开这个枯燥的实验室……】 <咦?可是其他的爸爸说我不能离开——> 【我们只是离开一下,孩子,很快就会回来,你不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模样吗?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圣诞老人会骑着麋鹿的马车带你游遍世界上每一个美丽的角落,你将亲眼看着他们,而不是再是网络上枯燥的裤片,想要看北极的极光吗?或者是南极的企鹅?我保证海风的味道你也会喜欢透顶。】 <只是离开一会儿吗?你保证我不会被其他的爸爸或者程序员发现?然后就安全地送我回来?> 菲尔斯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我保证,我的孩子。> 将最后一行字打完,他关掉了接入系统,将之前的所有记录完全清空,在他熟练地完成这一系列步骤后,控制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重重推开,年轻了四五十岁的诺特教授带着一堆保安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大吼了一声”a9675”,坐在椅子上的菲尔斯特教授转过头笑着看他:“孩子,怎么了?” 诺特像是没料到坐在自己要找的人的位置上的人是菲尔斯特,嘟囔着叫了声“老师”,然后他来到菲尔斯特跟前:“刚才系统检测到,a9675的检测系统有一小段时间段人为关闭——” “啊,大概是我操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之前喝了点儿酒,这会儿整个人头脑发晕,想要跟小弗丽嘉说说话,结果这孩子嚷嚷着要睡觉呢。”菲尔斯特微笑着站起来,“吓坏你们了?” 此时诺特身后有几个保安人员上前,来到菲尔斯特用过的那台电脑前白弄了一会儿——菲尔斯特看着他们检查,全程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过。 菲尔斯特教授? 他为什么要骗人? 目睹了这一切的茯神有了一丝丝的困惑,但是还来不及容他多想,接下来梦境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影像进入了第二段。 这一次,整个梦境的视角也发生了改变,他变成了第一视角站在一个他熟悉的办公室中,他感觉到自己内心中有满满的不满,但是他仍旧不得不面对此时此刻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个老男人——大概是老了几十岁的菲尔斯特教授,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是楚墨白的上司。 “我希望你能纠正你的态度,楚博士,”菲尔斯特淡淡道,“天朝有一句老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在理念上与研究所发生了争执,那么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可能会考虑请那个人离开,哪怕是你,也不得不让我痛下这个狠心。” “对于hr3型溶液的成分虽然还在调试,但是我坚持要加入到一号实验体中。” “你这是在冒险,楚博士。” “任何伟大的科学成就都是在冒险中完成的。”楚墨白将手放入了白大褂中,面无表情地说,“实验体的一切研究项目都在紧张的收尾工作,唯独‘独立思考作战’模式停步不前,我不希望这一块因为某些人的‘不敢尝试’而止步不前,耽误大家的时间。” “啊,看来我这个老人家是说不动你了——说说你的计划。” “我将会给所有的实验体注入不同成分的hr3型溶液,这些实验性溶液将会被用到那些废气掉的实验体身上,一旦成功,立刻给六号实验体使用。”楚墨白说,“如果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全部的责任我个人承担。” “可是你承担不起。” “总该有个人站出来,”楚墨白坚持道,“请您批准注射hr3型溶液,教授。” 菲尔斯特沉默了,他看着楚墨白,然后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和他当年对着接到了系统异常命令破门而入的诺特教授微笑的时候一模一样:“你真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会坚持这么做的。” 楚墨白露出了一丝丝困惑的神情。 “我批准了,放手去做把,孩子,这是我们即将迎来的伟大的新世界。”菲尔斯特教授摊开双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些,“无论成败,它属于我们。” 当菲尔斯特教授的笑容逐渐模糊,影像进入了第三段。 站在装载着一号实验体的绿色溶液中,楚墨白面无表情地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实验体——浸泡在绿色的培养皿中,一号实验体睁开了眼,那双红色的瞳眸在对视上了楚墨白的眼后,露出了一丝丝的敌意,庞大的身躯在溶液中挣扎了下,最终似乎因为无力而柔软地垂落下来。 一号实验体双眼中的敌意可以足够让任何人吓破了胆,然而楚墨白却是个例外,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放在白大褂里,神情冷漠,良久他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同时在他的手中,还有一只装满了透明粉色溶液的试管。 将试管前端的盖子拔掉,用尖锐的前端在自己的指尖上划破一个口子,当鲜红的血液涌出并顺着前端顺势流入试管内部,铁锈色在淡粉色中溶解开来最终消失不见,此时,一号培养皿中实验体像是意识到站在培养皿前的人要做什么,它再次挣扎了下,一连串的泡泡从它张开的口中冒出,但是在培养皿中的他却无力阻止楚墨白的动作,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墨白将成分不明的液体注入到培养皿中。 同时,培养皿里翻腾起了巨大的泡泡,一号实验体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站在培养皿下的黑发实验员抬起手在手指上的伤口上舔了舔,神情冷漠地扫了一眼在培养皿中扑腾着的一号实验体,重新将手收回了口袋里,他用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打开了通话功能,对通讯器那头的人说:“hr3型溶液注射完毕了,一号的情绪很稳定,监控设备打开吧,你们可以进来了。” 实验基地的门随后被人打开,同时监控录像也恢复了正常,一大批身穿实验室衣袍的人们从外面走了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他们将楚墨白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注射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楚墨白想了想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注射而已,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遍看了眼身后的培养皿,在研究员们如鱼贯入的上一秒还在拼命挣扎的一号实验体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它闭着眼,仿佛陷入了良久的沉睡。 乖得就像是一只小狗。 “当然是一个闹不好一号暴走,怕培养皿突然爆掉啊!这家伙可是敏感到监控录像都不让开啊,一开就要发脾气什么鬼!都不知道它怎么能注意到这种东西的!”注意到楚墨白平静注视实验体的目光,一名之前听说要注射新型号溶液只想请假回家的实验员似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连忙笑嘻嘻地打哈哈说,“菲尔斯特教授平常看上去和你很不对盘,但是关键的工作却还是要摆脱楚博士,果然你也没有交他们失望啊。” 楚墨白敷衍地笑了笑,顺手将残留着粉色液体和他血液混合物的试管扔进了回收箱并摁下销毁键,后面来不及阻止的实验员发出“啊啊啊啊啊”的一连串惨叫,这惨叫让楚墨白愣了愣,将手指从摧毁箱摁键上收了回来:“你们还要保留样本?不是已经把备份成分报告交给你们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最好还是能提取残留的液体保证活性啊!多一份数据参考对照也没什么坏处吧!!!楚博士,你手也太快了吧!!!”那名实验员抱头惨叫。 楚墨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说:“……抱歉哦。” 那名实验员扑进了身边同伴的回报嘤嘤哭泣去了。 五个实验体注射hr3型溶液要求温度、灯光、噪音程度以及周围磁场频率都保持在一个水准下,所以接下来对其他四个实验体注射溶液时,同样都是在关闭了监控录像的情况下,由楚墨白一个人完成操作:这是一项伟大的荣耀,象征着研究所高层对于这一名研究者给与了巨大的信心与信任。 ——至少其他实验员是这么想的。 似乎也是在这一次的“单独亲密接触”后,五号实验体莉莉丝变得十分地黏楚墨白,当溶液注射完毕,之前对于谁都是不太亲切模样的五号实验体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密地叫楚墨白“哥哥”,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人们都说这是“单独约会”的功劳,王朝东笑着说:“卧槽,你不会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一切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后,楚墨白只觉得自己很累,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又神清气爽,只不过在洗漱的时候,沐浴液不小心碰到了大拇指上的伤口时让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连忙在莲蓬头下冲掉手上的泡沫,看清楚了大拇指指腹上的那处细小伤口时,黑色的瞳眸之中有一丝困惑闪过。 “奇怪,我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伤口?” 浴室中,哗哗的水声几乎盖过了楚墨白的声音。 紧接着,那水声变得越来越大,到最后仿佛是在耳边冲刷着,水花迸溅的声音清晰又立体,顺着身体流淌下的温暖水在逐渐的失去温度,从背脊流淌下来的是冰冷的,刺骨的…… 茯神只听见“噼啪”的一声轻响,周围的画面一下子暗了下来,茯神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身边的篝火燃烧着的木柴发出的声音,而篝火边,桑考尔正酣然入睡,坦卡弄了下篝火:“做噩梦了?” 茯神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作为回应。 “……我不确定——” “嗯?” “那是不是噩梦……” 第五十五章 以诺切躺在自己挖出来的雪窝里睡得正开心,突然听见到外面传来沙沙的响动,他先是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在看见某个人正手脚并用笨手笨脚地往里面爬时,那睁开的眼又闭上了,他挪了挪屁股让开了一个位置,等那人挨着他坐下来,他翻了个身,顺势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良久却没听见对方说话。 以诺切啧了一声,闭着眼道:“不说话就出去。” 感觉到脑袋压着的那腿动了动,看上去还真是又准备往外爬的架势,以诺切终于没耐心地睁开眼一把摁着那人的小腹将他摁回原来的位置:“怎么回事?” “做梦了。”茯神言简意赅地说。 以诺切先是愣了愣,那双原本还带着睡意的双眸清醒了些:“做噩梦了?” 话语中的调侃想掩饰都掩饰不住,茯神听得直皱眉:“你要求有事跟你说的。” “我是这么要求的,你这么听话我有点受宠若惊,说吧。” “梦见以前的事情了,一些……我忘记了的事情。”茯神动了动,将双手塞进了口袋里——此时雪窝里很暗,以诺切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能从他那听上去仿佛很淡定的声音里听到一丝丝几乎不易察觉的颤抖,黑暗之中,茯神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梦到了当年r实验室安排在最初的实验室里的叛徒就是菲尔斯特,他用了一些漂亮的谎言说服弗丽嘉以逃过管理员监控的方式躲进了他的硬盘里——知道弗丽嘉其实已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研究者不多,只有当时被它称呼为‘父亲’的那些人……” “轻易相信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这一点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以诺切拍拍茯神,“我觉得你也应该习惯了被骗的团团转这件事,这点事应该不至于让你这么沮丧,所以然后呢?” “我没有习惯被骗得团团转。” “总会习惯的。” “我没有总被骗。” “随便你怎么说吧,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以诺切无所谓道。 辩驳的对象这么无所谓的态度让茯神感觉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糖上一点效果都没有还沾得一手黏腻,黑暗之中他抿抿唇,过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r实验室在将我带走之后其实并没有走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满世界都在寻找我的情况下,他们将我放在了一个天朝人的驱壳里,洗去了我作为程序自知身份的那一段数据,然后又原样送回了天朝……大概谁也想不到他们一直在拼命寻找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是谁——就这样在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以人类的身份,作为楚墨白成长起来——我长大之后,在父母都是学医的情况下,我毅然选择投生生物科技……” “父母。” “是啊,现在想起来,他们大概也不是我真的父母吧,”茯神苦笑了下,抬起手显得有些疲惫似的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大概是从什么孤儿院之类的地方抱养回来的,他们从来没跟我提到过,而我这个学生物的,居然也从来没有想过哪里不对——我跟我的父母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总是会下意识地回避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以诺切总结,“天性使然,瘟神。” “毕业后,我进入了菲尔斯特作为高层的研究所,然后以新的身份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数据创造了你们——在实验的过程中,我曾经想要为你们注射hr3型溶液,菲尔斯特阻止过,但是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假装很赏识我的模样,当时我还默默地为自己骄傲了一会儿,现在想想,他压根就是故意的: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设计好的局,将我以普通人的身份放回天朝,让我安静的长大,长大后,等我的某一项早就设定好的程序暗示启动,我就会投身生物科技的行业,然后跟r实验室的人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汇合。”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个普通的研究生也能加入这么大的项目的原因。” “我学习确实挺好的,是优秀毕业生,哪怕不加入实验室,读到博士后也没问题。” “现在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吗,学霸?” “……总之,最后我成功地将hr3溶液注射到了一到五号的培养皿里。” “当初那个发疯的小鬼也在和你争执的时候将这个溶液注射到了我的培养皿里,你想听听来自一个当事人的意见吗?”以诺切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那个溶液对于我来说就和普通的影响液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因为成分不对路把培养皿炸掉了而已……如果你要说你注射hr3溶液是什么可怕的罪过的话,未免也——” “因为给前面五号实验体注射过的hr3溶液里有我的血液。” “……”以诺切的话戛然而止,他翻过身,抬起手一把捏住茯神的下巴同时微微眯起眼,“你说什么?” “我这么做过,但是后来自己将这段记忆清空了,可能是下意识地认为想要骗过别人就必须要骗过自己——” “这么看你还挺狡猾的。”以诺切想了想,“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这时候已经没心情跟以诺切调侃,茯神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地说:“我们之前不是还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为了控制弗丽嘉而创造的实验体为什么却突然变成了弗丽嘉的武器吗——那只是因为弗丽嘉本人参与了他们的全部创造过程,并且在创造的过程中,在r实验室的推动下直接将那些所谓的‘绊脚石’变成了‘基石’,你们这些‘救世主’,变成了真正摧毁世界的武器。” “——明白了吗,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r实验室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弗丽嘉这么一个实验体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他们利用它,利用它创造出了更多的武器,安泰,湿婆,烛龙,亚当,莉莉丝……还有你——研究所的第二次建立,不是为了创造维护世界和平的终极武器,也不是为了创造阻止弗丽嘉的强大力量,它是r实验室幕后的叛徒菲尔斯特看着时机成熟后为r实验室的最终计划所构建的温床,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局……” 说到最后,茯神终于说不下去了。 黑暗的雪窝里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少年将双手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脸,此时如果具备某个可能的话,他可能已经忍不住因为恐惧而放生的哭泣,但是他做不到——就像是所有的实验体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哭,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人类的哭泣是一个多么好的释放情绪的方式。 总比所有的东西都跟眼泪一样堵在胸腔几乎令人要痛苦得窒息来的好。 “我一直想要证明,哪怕是一段程序也好,哪怕是注定会犯错将事情带入困境的糟糕程序也好——但是我就是我,只要心里想着‘我不想事情变得这么糟糕’,总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次,一万次中的一次,瘟神也应该有幸运的偶然机会,我总能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 “但是现在不行了。”少年吸了吸鼻子,轻笑一声道,“我没办法再坚持这样的相信——万一,就连这样的坚持也只不过程序被设定好的一部分,让我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试图将事情一次次地变得更糟怎么办?” 以诺切放开了捏在对方下巴上的手,当他的手垂落下来,他听见茯神用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了句:“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此时此刻。 以诺切只能感觉到此时挨自己很近的人全身都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的声音甚至是呼吸之中都带着比绝望更加可怕的情绪:那是完完全全的自我否定。 以诺切不知道茯神到底是怎么做到把那些遗失掉的记忆部分找回来的,他只能猜测在找回了这些记忆之后,眼前的人陷入了非常巨大的纠结之中: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一直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生活着,某一天突然通过一本破烂的日记知道其实自己只是一段电脑程序,这样巨大的冲击下他还能立刻冷静下来,已经非常难得。 ——不,能够冷静下来,大概还是他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目标,要证明自己“并不是邪恶的”,帮向着这个目标麻木地追寻。 直到他看到这一段记忆。 他意识到他的错误并不是从“为了救以诺切放出了其他的实验体”这个判断失误开始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他是背后最大的推动者,那简直如同刻印在他骨头上的、无法洗刷干净的“原罪”。 这种情况无论是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对于程序来说都是同样危险的。 此时以诺切也不敢再抱有玩笑的心态,他稍微爬起来,拍了拍茯神的肩膀,然而对方却没有回应——他垂着头,双眼睁着却并无神,只是麻木地盯着一个角落里仿佛陷入了自我关闭的状态……以诺切抿抿唇,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头一次出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麻烦情绪,让他去打架都好,总比让他绞尽脑汁地去劝说一个陷入可怕黑暗情绪中的人要来的轻松得多。 以诺切感觉到了窒息,他一只手拦着茯神的腰,一遍费力地将他往雪窝外拖,拖着拖着,突然听见茯神说:“那个项链还给我吧。” 以诺切微微一愣,干脆直起腰将好不容易挖出来的雪窝毁掉,当寒冷的北风迎面吹来,借着外面雪地的光,他拧着少年的脸强迫他对视上自己:“要项链干嘛?” “杀了菲尔斯特。” “一个菲尔斯特死了,还会有无数个菲尔斯特站起来——你以为r实验室就这点本事?那可是把所有人都骗地团团转的存在,你不是说人类的情报部门都在追查他们吗?没点本事早就是被查出来了!” “那就杀了所有人。” “什么?” “所有当初想要创造弗丽嘉的人,那些人都死光的话,就不会有弗丽嘉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也不会发生,没有r实验室,没有叛徒,没有后面的研究所,没有世界末日……” “……” 以诺切盯着茯神看了一会儿,良久,他突然弯下腰毫无征兆地顺手抓了一团雪拍在那张麻木的脸上同时用没好气的语气说:“吃口雪冷静下,让你那全是水现在还给老子得寸进尺地沸腾起来的大脑冷静一下!没有弗丽嘉,人类早晚也会走到人工智能的那一步,到时候可能是另外一个弗丽嘉,可能是芙蕾雅,可能是迦楼罗可能是耶稣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该出现的早晚会出现,你消灭掉一个自己有什么——” 话还未说完,领子突然被一把抓住,以诺切瞳孔微微缩聚,还未来得及反抗下一秒便被一把极大的力量狠狠推到摁在了雪地里,拉扯着他的人随机压了上来—— “你懂什么……” 雪尘纷飞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模糊,雪花飞舞之间,以诺切只能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肠儿浓密的睫毛占着他刚刚糊上去的雪花,大概是被体温融化了,那睫毛变得湿漉漉的…… “你懂什么!我才不管接下来会出现什么!随便是谁都好,只要不是弗丽嘉,只要不是我——你们要做什么都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类,吃饭睡觉做喜欢的研究,不后悔生在我父母所在的家庭,不后悔从小做一个书呆子,不后悔选择生物科技,不后悔自己从小到大的每一个选择……” 茯神眨了眨眼。 那双黑色的瞳眸变得有些晶亮,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那水雾逐渐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白光—— “哪怕是世界末日也不关我的事,我宁愿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跟父母一起死掉的普通人!!!!!” 最后的尾音因为过分的嘶吼而变了调,少年的嗓音因此而变得些许沙哑,好在此时外面再次刮起了强风,他的声音被轻易掩饰在了狂风的呜咽声中—— 被压在雪堆中,以诺切却并没有挣扎,他只是微微地扬起下颚,而后目无情绪地对视上了那双临近崩溃的双眼,淡淡道:“喊够了没?” “……” “理解你曾经以为自己是人类结果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段程序时的世界观崩塌,也理解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战士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反派时人生观的颠覆——但是我对于你的容忍也到此为止了,弗丽嘉,你也差不多适可而止一点,不要像个小鬼一样受了一点委屈就嚷嚷个没完没了,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模样,说到底,被r实验室骗走,也只不过是因为你自己蠢而已……” 以诺切感觉到拉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微微收紧—— 但是他却没有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推开,尽管他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轻易做到。 他只是让他带着满满的杀气跨坐在自己的腰间,行动上表现出的放纵,倒是比他嘴巴上说出来的刻薄话要来的宽容得多。 他抬起手,像是他曾经经常做的那样一把捏住少年冰凉的鼻尖,感觉到后者微微一愣,他叹了口气:“你就是这么好骗,总是坏事,也不知道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的一段程序,但是就连这种情况下,我也还没有开口说要放弃你,你自己着什么急?” “……” “不过发泄出来倒是好的,”在以诺切修长的指尖,有一点红光透出,那红色的光芒照亮了茯神的面容,当那光芒越来越盛,少年黑色的瞳眸之中白色的光芒被驱散,且几乎都被映照成了红色……以诺切看着自己倒影在那双黑色眼眸中的倒影,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语刚落,原本压在他身上的人双眼便缓缓合拢,摇晃了下,最后在以诺切张开双臂的同时,“啪”地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地倒在了他的怀抱当中。 良久,被压在下面的人这才将自己伸直的手臂弯曲起来,将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融入怀中,那双红色的瞳眸瞪着黑灰色的苍穹发空半晌,他听见了压在自己肩上的人鼻息之间传来的均匀缓和的气息。 良久,他放在少年背上的手就像是在安抚什么小狗似的拍了两拍,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随随便便就想开启自动关机功能……要不是我看着,你这种人在电视剧里最多撑不过头二十分钟啊。” …… 于是大约二十分钟后,坐在火堆边烤火的坦卡听见了什么人从雪地里走动的声音,他抬起头,远远地就看见了面无表情地踩着雪从风雪中走来的以诺切——同时,他背上还背着个四只垂落伴随着以诺切的移动在半空中摇晃着的少年。 坦卡微微蹙眉站起来,这个时候以诺切已经摇摇晃晃地到了篝火旁边,长吁出一口气将背上的家伙像是扔包袱似的不怎么温柔地往地上一扔,他抬起头扫了坦卡一眼,随机淡淡道:“没事。” 抹了把脸,只觉得浑身酸痛,在倒在一旁的茯神旁边坐了下来。 坦卡瞥了一眼茯神,以诺切仿佛是注意到了他不放心的目光,想了想说:“大半夜的做了噩梦来找我闹,我嫌他吵,再惊动了别的超级士兵,所以干脆把他打晕了。” 坦卡:“……” 以诺切缩到篝火前烤火,火光照亮了那张精致的脸蛋,他伸出手,一边有意无意地拨撩着身后少年那垂下的浓密睫毛,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坦卡:“你知道‘真知之眼’是什么东西吗?” 坦卡看上去有些奇怪以诺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以诺切停下了玩弄茯神睫毛的动作。 茯神是傻子,不代表他也是个好糊弄的:之前什么都好好的,怎么今晚突然就被他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过去的内容了? 闹得鸡犬不宁的。 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都早上利卡将茯神的右眼恢复视力这件事有点关系——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有没好心的情敌。 情敌。 唔。 以诺切想着,手指下滑来到茯神的面颊上,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报复似的拧了把他的脸,睡梦中的人微微蹙眉,以诺切满意地放开了手,看着自己在那白皙的脸上留下的红印子,这时候,他听见坦卡缓缓道—— “大自在天的额间有第三只眼,传说那只眼能洞察世界上一切的罪恶真相,并在关键的时候喷出焚城的黑色火焰将所有的罪孽消除——是‘洁净’的最终所在,我们民间也有不少类似眼睛造型的事物,人们相信将‘真知之眼’佩戴在身上可以擦亮心眼,防止被骗局蒙蔽。” 以诺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有没有真知之眼某一天被赐予到某个人类身上的情况?” 坦卡:“不可能,那都是传说。” 以诺切:“你们都能在恒河上看见湿婆真身了,还坚持这些都是传说——说好的信仰不灭呢?” 坦卡:“……” 以诺切盯着坦卡,非常不客气地揭穿:“你有隐藏。” 坦卡先是愣了愣,随机蹙眉:“关于大自在天的‘真知之眼’降临于普通人身上的事迹,确实有相关的文献记载过,但是那些文献最后被一些教徒视为‘抹黑神形象的罪恶’销毁掉了——我曾经看过一篇残留下来没来得及销毁的文献,那些描述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邪恶。” 坦卡顿了顿,继续道:“上一次真知之眼降临于一个普通的信徒身上,让他看见了他此生最不愿意想起来或者是目睹的所有事情——他出生的时候,母亲怎么样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央求着医生,最终死于难产;他的父亲虽然非常爱他,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也会有心中存有怨恨的时候;他的妻子年轻的时候曾经深深爱过其他的人,直到跟他在一起时还没有忘记那个男人;他的孩子谎称学校补课,其实是在跟别的男孩偷偷约会——这些不堪的‘背叛’场面,全部就像是放电影一样,以第三视角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出现了,最终因为承受不住这些所谓的‘真相’,那个男人陷入了疯狂,坠入魔道,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女儿以及父亲,然后将沾满了全家人献血的刺进了自己的右眼中……” 茯神描述那些事情的时候,确实有一些好像是第三视角的描述。 以诺切摸了摸下巴,脸上完全没有坦卡以为会出现的恐惧,他问:“然后呢?” “等人们发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并且右眼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空洞——神取回了自己的真知之眼,并且因为人类的驱壳承受不了那样强大的力量,所以那个男人的右眼完全毁掉了。”坦卡说,“类似的文献记载有很多,最后几乎都是悲剧收场,所以有人们认为,真知之眼在揭示了一些真相的同时,可能是具有偏颇性的,它轻易将一些阴暗面揭露而刻意忽视那些与之伴随存在过的美好——” “怎么” “母亲的牺牲换来新生命诞生的喜悦;父亲的爱从未因为亡妻动摇;妻子最终爱上了他并决定要跟他好好地过上一辈子;女儿约会的对象是一个好孩子,在女孩去世后再也没有对别的人在动过心……” 以诺切拖长了声音“喔”了一声,倒是对这些说法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后少年那张沉睡的脸上—— 利卡得到了来自二号实验体的力量,然后利用这个力量,将类似“真知之眼”的东西放到了茯神的身上……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二号实验体有意为之? 如果是二号实验体有意为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点是如果是假的“神圣之力”,那么会不会像是爱莎的火焰一样,会有其他未知的负面效果? 啧。 这么一想,不仅令人不爽,还让人觉得略不安啊。 第五十六章 眼前的场景对于茯神来说有点熟悉。 熟悉的茶几熟悉的家具还有熟悉的人,他坐在原地,整个人有些愣怔地看着对面坐着玩终端机的男人,问:“王朝东,你不是死了吗?” 男人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对着茯神露出一个他看过千百次的笑容:“你瞎说什么呢?” 我说你死了,还是我亲自动的手。 茯神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朝东,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果然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研究所里,大火灼烧的痕迹不见了,曾经死去的人又活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他并不记得自己动用了时间回溯能力的情况下,茯神把这一切归结于:又是一场噩梦。 茯神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日历,2077年12月21日,熟悉的日期告诉他,他不仅是回到了一场噩梦中,还是噩梦中的极品噩梦:他梦见了王朝东跟他求婚的那一天。 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茯神心里猛地窜起一把火,相比起之前的失望,现在他更多的是被对方当做猴耍的愤怒,不冷不热地勾起唇看着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玩终端机的男人,茯神问了一个跟当年一样的问题:“谁啊?” “没谁,就一个我带的学生问我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怎么,你还知道关心我?” 然后得到了一个和当年一样的答案。 当然和当年不一样的是,这是梦境,所以当茯神抬起头看向王朝东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在他的面前居然以深紫色的光出现了一堆像是3d屏幕一样的字,那些字就自动地漂浮在茯神和王朝东之间,王朝东好像看不见—— 【埃尔德:亲爱的你在干嘛呢?】 【王朝东:忙着。】 【埃尔德:又跟那个老古董在一起?】 【王朝东:跟你没关系,你别老发信息来,被他看见我们俩都得玩完。】 【埃尔德:你还护着他,他天天把你训得和狗似的,你还当狗当上瘾了是吧?我因为他被训成这样,他也无动于衷,我会叫实验体“它”难道不都是他教的!他甚至还不知道跟我道歉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自己不去做这个报告?】 【埃尔德:他给你操吗?】 【埃尔德:你昨天抱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你管我叫宝贝来着,再叫一次,不然我现在打电话给你,我昨天给你换的那个新铃声你没换掉吧?那个是我专属铃声,铃声响起就知道是我在叫你了,你别乱动!】 【王朝东:行了行了,宝贝宝贝,老公忙着,一会再回你。】 茯神:“……” 王朝东:“这个学生的问题就是有点多,一个小小的问题都要跑来问我,我都跟他说了我当他的导师又不是当他妈,老子都下班了,想要问问题就去翻十万个为什么——挨,你去哪?” 茯神:“周围充数着人渣的气息,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王朝东不知道茯神说的什么意思,以为面前的人是在跟他调情,他反而笑了:“你整天就嫌弃我,我又怎么你了——来来来,楚博士,我来跟你说一件事,今天就想跟你说的,没想到你太可恨光顾着跟我吵架了,搞得我现在才想起来……” 王朝东一边说着一遍在口袋里掏了掏,在茯神的冷漠注视下,他掏出了一个绒面盒子,看那个大小茯神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以前王朝欧东也在跟他求婚成功后拿出来过,茯神顺手就放在了装护照的柜子里,想着登记完了以后再戴,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这戒指都被他忘记到后脑勺去了。 如今看着王朝东捏着那盒子像是什么宝贝似的把它打开,在自己的面前单膝跪好,茯神觉得又新鲜又恶心。 “墨白,”王朝东的眼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等这项工程结束以后,回国之前,我们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吧。” 真的特别真挚,真挚到墨白想要将这双眼睛从他的眼眶里挖出来——那闪烁着期待的眼睛,一下子和那个将埃尔德摁在六号实验体培养皿上动作的男人因为欲望发红的双眼重叠起来,最后又变成了被撞破后的惊慌,茯神微微握拳,看着王朝东,并没有像是当初那样问他为什么,而是说:“这项工程不会结束,我们没有办法回国,拉斯维加斯马上就会变成一座废墟,亲爱的,我这样的老古董不配给你操,你还是去找那个小婊子埃德尔吧。” 茯神语落,然后满意地看着王朝东脸上从困惑到惊慌到慌乱最后再到愤怒。 那装着一只白金戒戒指的首饰盒捏在他手中,几乎要被捏变了形。 茯神知道王朝东最后的愤怒不是冲着他来的,他轻易就怀疑起是不是埃尔德将事情告诉了楚墨白……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了,茯神将那个戒指盒子拿过来顺手扔进了家里的鱼缸里,鱼缸里的鱼受了惊四散开来,茯神转身想要往外面走,这个时候被王朝东一把从后面拉住—— “墨白,你听我解释!那个埃尔德他并不是——” 其实在此之前,对于楚墨白来说他并不喜欢人家从后面靠近他甚至对他动手动脚,但是六号特别喜欢干这种事,而且反抗他也没用,久而久之茯神也就随便他去了……然后渐渐的,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奇怪的心理洁癖。 直到再一次被王朝东拉住,茯神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没有。 强烈的恶心感迅速地从他被王朝东拉住的地方扩散到了全身,他想也不想不等男人说完便一把将他推开,后者踉跄了下后退又扑上来伤药拽住他,以前的楚墨白可能随便两三下就会被王朝东摁住,但是这个时候王朝东已经不再是“乐茯神”的对手,他反手顺势将他往哪巨大的鱼缸里摁去—— 王朝东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眼前的人眼中有异样的白光充盈着他的眼睛!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玻璃破碎声,水浸湿了地板,里面的金鱼在空气中徒劳的跳动,王朝东满脸是血和玻璃碴子惨叫起来:“楚墨白!楚墨白!你想干什么!我受伤了,你快拉我起来!不就是一个埃尔德,我就是一时新鲜才跟他玩玩,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从王朝东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间,茯神可以看见他的右眼上插着一个尖细的玻璃渣子,那玻璃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眼珠,鲜红的血液正咕咕往外流淌着——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王朝东,研究所被毁之后,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名誉,不顾我他妈就是死在你们手上,顶着一张大脸在媒体前面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茯神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压根就是跟他废话太多,扔下了捂着脸惨叫着的王朝东,顺手将他的通讯器拿起来也踹进自己的口袋,找到埃尔德的聊天记录以王朝东的名义给那边发了个信息让对方来第六实验体实验基地,然后转身往外走去,打开门,他头也不回地说:“好好享受。” 门被轻轻关上的同时,那隔音设备良好的门直接将男人的惨叫声隔绝在了一墙之后。 茯神头也不回,一路来到了地下监控室,利用自己的权限将各个实验体的实验基地、以及他能想到的偏僻走廊监控录像取了出来,顺便就在监控室里查看了下里面的内容,最开始什么都没有查到,直到最后他终于找到,某一天深夜在一个生物培养实验室里,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看了下日期,茯神意识到这大概是王朝东跟他求婚的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王朝东还借口自己加班赶一个实验进度一晚上没回来。 他们是真的大胆,当然这也多亏了所有的监控录像查看工作都是王朝东这边在负责,每一天他查看过后就会把数据上锁,三个月后如果没有实验事故,就定期销毁。 茯神顺手将数据拷贝了一份,踹进口袋里,匆忙来到六号实验室外面,走到门口就看见早已在那里等待着的埃尔德,对方听见脚步声大概还以为是王朝东挺开心的抬起头,见到来人是楚墨白,先是愣了愣,还是乖乖地叫了声:“老师。” “你跟我进来。”茯神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实验室,茯神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将手中那个小小的u盘塞到埃尔德手里:“去主广播全频道模式播放下这个视频。” 然后拍拍手,跟所有在忙着的实验人员说:“都别忙活,撒手,来开会。” 楚墨白向来讨厌形式主义以及之上谈兵,平常开会能避免就不去,主动扯旗开会这种事还真是少之又少,基地的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转向头看着他,于是看见此时靠在六号实验体培养皿上的人指了指大屏幕:“看大屏幕,埃尔德?摁下视频播放。” 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画面的埃尔德老老实实点点头,按照他的吩咐摁下了播放键——然后当巨大的控制屏幕里,出现了第一声带着喘息的叫声时,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剧变,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摁暂停,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被一个健步赶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的人像是拎小鸡仔似的一把拎起来往后扔去,埃尔德发出一声惨叫,掉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啊啊啊,朝东,你好棒!” “操得你开心不?” “老公老公老公——” 一声声不堪入耳的叹息声响起,监控摄像头诚实地将在实验桌上交叠的两人一举一动播放给了所有人,此时此刻整座研究所所有屏幕上都被这现场动作片取代,站在屏幕下方围观了的工作人员全体傻眼,而六号实验体基地的人们更是看看埃尔德又看看楚墨白—— “别放了!” 埃尔德惨叫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往茯神这边冲过来。 还没到跟前就被茯神一巴掌扇飞出去,落到人群里,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一个圈,没有人敢上前扶他。 埃尔德满脸惊恐地抬起头,一声“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看见站在六号实验体培养皿之下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他面色冷漠,双眼之中仿佛有异样的光芒,他将那还没有批准注射的hr3型溶液试管从准备仓中拿了出来,徒手将那封闭的试管掰断,淡色透明液体和楚墨白的血混在一起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将那混着自己血液的溶液直接插在了为六号实验体输送营养液的导管上。 培养皿中的实验体睁开了红色的瞳眸。 站在培养皿之下,培养皿中的溶液映照着年轻男人那向来都没有多少情绪出现的脸。 “杀了他。” 废墟,人们的哭喊声,大火燃烧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片,研究所的屋顶被掀开,露出了外面黎明到来之前的熹微晨光——这大概就是最后一个人们可以看见的阳光了吧,躺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茯神默默地想。 当最后一个实验体也成功地被改造成弗丽嘉的走狗。 “彻彻底底地做一个恶人的感觉居然比想象中要痛快得多啊。” 强忍着浑身的酸痛,茯神翻了个身,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高大的六号实验体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低着头看着他,手中拎着的是埃尔德活生生从脖子上拽下来的人头,那血液滴答滴答地滴落在茯神身边的地上,六号实验体扔掉了埃尔德的头,将茯神从地面上抱起来——茯神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越过肩膀,他看见了站在六号实验体身后的莉莉丝。 莉莉丝在冲着他微笑。 莉莉丝的身后,站着完好无损的安泰,烛龙,亚当。 而在最后的最后,控制台所投下的阴影之下,地面上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他披散着深蓝色的发,头顶装饰着恒河与弯月,脖颈上挂一串骷髅项链,闪烁着紫色光芒的三叉杖上沾满了血液,却像是被人为折断了似的被随手扔到一旁,他抬起头,那张英俊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然而当他的双眼和茯神对视上,茯神却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挣扎和痛苦。 他像是在向什么人求助。 “我知道的。” 茯神点点头。 “你想让我看见得一切。” 茯神说着收回了目光,用沾满了血液的手蹭了蹭抱着自己的男人近在咫尺的下巴,他微微眯起眼:“我和他会努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的,对不对?” 六号实验体低下头对视着茯神。 茯神微笑了下:“以诺切。” …… 当茯神语落,同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研究所,实验体,埃尔德,王朝东—— 所以的一切都消失了。 耳边传来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茯神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面颊贴着的是不知道谁给他垫着的兽皮毯子,身边是燃烧着的火堆,一阵寒冷的北风吹过,吹在他的脸上像是刀子刮似的疼,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茯神醒了,在梦中疯狂地手撕王朝东加埃尔德之后,他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 慢吞吞地从那厚重的兽皮毯子上爬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桑考尔和坦卡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天空中乌压压的再一次往下飘落起雪花,茯神看了看四周:“人都到哪去了?难道天还没亮?” 话语刚落,突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沙沙的走路声,他定眼一看,发现远远走过来的是以诺切,暂时放下心中的困惑,茯神心里还有点儿高兴:“几点了,天亮了吗?叫小胖他们起来,我们继续赶路——六号,我昨晚又做梦了。” 以诺切来到茯神的跟前,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梦到什么了?” “梦到二号实验体,他在跟我求救——看来是他并不像屈服于弗丽嘉的血液的奴役,我们说不定可以想办法把他弄到我们的阵营来。”茯神用轻快地声音说着,突然,伴随着一阵风吹来,他有嗅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抬起手一把挡住了以诺切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哪来的血腥味?” 以诺切没说话,茯神将他的手拽下来,抓到自己的眼前看了一眼——半晌,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哪来的血?” 心中没来由地沾染上了一丝丝的恐慌,他稍稍抓紧了以诺切的手。 同时,他听见以诺切在他身边缓缓道:“刚才你在梦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突然间挣扎起来,然后将你那把弓箭拿了出来——白色光芒的箭矢,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无论是利卡的盾还是坦卡的风墙,那箭矢好像可以穿透一切。” 以诺切牵起茯神,带着他走上了一个雪坡——站在高处,茯神稍稍低下头往下看去,这才看见此时此刻在他脚下的一切,大家都聚集在他的脚下,桑考尔,坦卡,小胖,狼,利卡,爱莎,还有其他的超级士兵…… 只不过小胖的手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桑考尔的头颅和身体是分开的,坦卡胸前的血液将他的皮肤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他睁着眼,眼边有尚未干涩就被冰封的眼泪,他的手中抱着的是桑考尔的头颅,还有其他的人,他们都变得七零八落。 “你的箭刺穿了坦卡的胸膛,撕碎了小胖的手臂,将桑考尔的头颅从她身上分离开来——” “不可能。” 茯神茫然到,当风吹来,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几乎将他呛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这些人罪有应得,还让他们好好享受这些折磨。” “不可能,我只是做梦了,梦到王朝东——” “但是你杀得却是身边的人。” “我没有!” “弗丽嘉。”以诺切转过身来,“我要放弃你了,你终归回归黑暗。” “我没有啊!!!!你住嘴!!!!” 茯神头一次感觉到了慌乱,他扑到了以诺切的身上,开始拼命地翻找着什么,以诺切躲避他,用厌恶的语气问他:“你干什么?” “项链,我的项链还给我!”茯神手脚都变得哆嗦了起来,“只要将时光扭转——” “就可以将你犯过的错误抹杀?” “……” “这就是造成你最终的邪恶所在,弗丽嘉,你总是以为自己犯下了错误也没关系反正可以用项链来扭转你的错误——殊不知就是这种想法,将你变得越来越无法束缚,你在深深厌恶自己不再身为人类的同时,是不是也曾经想过‘如果投身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黑暗或许会活得更痛快一点’?” 茯神趴在以诺切身上搜索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以诺切。 后者冲着他冷笑,轻轻道:“你这么想过。” “……可是那只是在做梦——” “梦境是人类欲望最原始最深处的投影,最开始的梦境,到了后面就逐渐发展到了现实,眼前的这一幕来得不是太早,但是也并不是太迟,你就是这样的人啊,弗丽嘉,谁想过来拯救你呢?” …… 以诺切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同时,茯神突然感觉到手指尖触碰到了冰凉金属触感,紧接着一个小物件的重量落入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猛地抬起头,对视上了以诺切的双眼——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茯神整个人被这巨大的力量挥舞得向后飞去,落入雪地中,被扬起的雪尘呛得喘不上气来,他却依旧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想要打开手中的蓝宝石项链,那项链就被人一把抢走,茯神“啊”地惨叫了一声,扑向以诺切:“这个时候还不让我用项链你准备留到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用什么项链,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以诺切暴躁又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和他之前那充满了轻蔑和放弃的嗓音完全不同,茯神狠狠一愣,下一秒,只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一把捏住,他被迫抬起头对视上一双眉头紧皱写满了不解的红色瞳眸:“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没有血腥气息了。 茯神愣愣地低下头看着以诺切的手上,上一秒还在的血液不见了。 他狠狠地眨眨眼:“可是他们,他们都……死了!” “他们?谁?谁死了?”以诺切挑起眉,抓着茯神,顺手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妄想症?” 茯神一把推开了以诺切,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小胖他们,踉跄着往雪坡上爬,然后低下头一看,却发现前一秒他看见的那些七零八落的尸体不见了,所有的人都活生生地坐在那里,桑考尔和坦卡在烤火,狼捏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瓜子在喂以诺切的乌鸦,小胖一边烤鱼一边推旁边的爱莎,嘴里嚷嚷着“求你啊姐姐让我安静的、独自的吃口饭行吗!”…… 茯神彻底傻了。 他的胸口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起起伏伏—— “你昨天情绪太激动,老子把你揍晕了,你踏踏实实睡了一个晚上,早上小胖他们撸完了你都没醒,大伙儿特别友爱地让你继续睡自己下去做早饭顺便准备继续出发,刚才你醒了我才上来接你,你跟我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什么梦见了二号实验体在跟你求救来着……然后你就要找小胖。”以诺切慢吞吞地走上来,满脸警惕地看了茯神一眼,然后将被强行掏出来的项链重新收好,“老子刚带你上了雪坡,你就开始发疯……” 茯神转过头,满脸茫然加无辜地看了眼以诺切:“我没有杀了他们?” 以诺切愣了愣,随机反应过来,直接反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看见在我脚下全部都是尸体,所有的人都死了,你说我杀了他们。” “你有那么大能耐?” “你说我有,还说无论是你还是狼还是坦卡都不能阻止我。” “那肯定是幻觉,老子这辈子不会说这种话。”以诺切走上前来,抬起了茯神的下巴盯着他的右眼看了一会儿,啧啧两声道,“真知之眼啊……而且还是被水灯的瘟疫改造过的版本,我就说那个女人肯定没有那么好心来帮你——” “什么东西?什么真知之眼?” “你别管,总之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无论你看见什么,都别急着动,先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的眼睛已经学会骗人了——”以诺切说着突然顿了顿,“还怂恿你来跟我抢项链,贼胆包天了简直,要不还是把它挖出来吧?” 茯神猛地捂住自己的右眼满脸抗拒地往后猛退几步。 跟以诺切隔空对视几秒,他说:“那我在梦里梦见,二号实验体在跟我求助,希望我拯救他脱离弗丽嘉血液的控制,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怕是被瘟疫污染了,真知之眼本身的作用也还是存在的,”以诺切想了想,“可能是真的吧。” “我脑乱。” “眼睛挖出来就不乱了,过来,就一下,保证不疼。” 茯神瞪了满脸写着“骗鬼”的以诺切一眼,用肩膀撞开他,一路小跑滑下了雪坡,喘着气儿跑到了小胖他们那边,小胖见他来了赶快向着他伸出手:“阿神,救命!我他妈要活生生的被‘女朋友’掰弯了什么鬼!” 茯神来到小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两只手:软乎乎的,真实的,温热的。 茯神:“太好了。” 小胖:“啥?” 茯神一个错步上前,在爱莎不满的嘟囔中猛地一把将小胖抱了个满怀,小胖顶着一脸问号看着茯神身后的以诺切,后者黑着脸将茯神从小胖的怀中拖出来:“大家都看着,你也不嫌丢人,好了撒手……要抱抱我啊,不能因为我太强哪怕你幻觉里也杀不死我你就不抱我……” 第五十七章 真知之眼是投射人类欲望和阴暗面的存在,茯神的情况没有告诉太多人——事实上知道他右眼失明的人根本不多,因为他平常伪装得很好,所以真知之眼的事情除了以诺切之外就还有坦卡和桑考尔知道:奈何这两人知道后,看茯神的眼神就像是在一具垂死挣扎的尸体。 就仿佛茯神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神圣的降临而身亡。 于是茯神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是“神之真言”外加“遗言”,哪怕是“我饿了”,也能被桑考尔解读为这是湿婆对于自由和未来发出的内心呼唤,是湿婆向着人类发出的呼吁与挣扎,也是茯神对于自己成为“真知之眼”的命运不公与挣扎…… 茯神不知道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被他遇见了,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进:“我是真的饿了,昨天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啊!” 以诺切上前一把架住双脚双双陷入雪地里的少年,动作娴熟地将他像是拔萝卜似的往外拔……毕竟这个动作之前他们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一边将茯神在稍微结实的雪地上放好,以诺切一边说:“我知道,二号实验体也并不会像个大文豪一样说出什么有内涵的话来,就是一段程序而已,能有什么——” 茯神站稳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免得老了得风湿,闻言抬起头扫了以诺切一眼:“什么叫‘就是一段程序而已’,不出那么多事从研究所毕业出去我就是博士后了,进研究所之前就签好了协议,研究所十年的研究工作和最终成果足够让我……” “你也说了菲尔斯特是个老骗子,”以诺切无情地说,“小时候就把你骗你团团转,长大以后再骗你一轮又何妨。” “……”茯神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自从撞破王朝东出轨以后,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遇见一件好事——哪怕一次,失去视力好不容易恢复了,结果也是骗人的假眼睛,顺带而来的是生命危险。” “人类的出轨是成瘾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说不定王朝东的出轨早有迹象,你在大学时期就已经戴过无数绿帽子,”以诺切说,“你的人生早就充满了不幸,你只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罢了。” “跟你聊天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我在跟你聊天吗?”以诺切看了茯神一眼,惊讶道,“我在劝解你啊。” “……” “那说点开心的。”以诺切抿唇。 “你说。”茯神完全不觉得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的人生斌不是完全一路跌到谷底,好事还是有遇见的。” “什么?” 茯神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同时双脚再一次陷进松软的雪窝里,以诺切干脆把他拉起来往自己身后一放,同时整个人浑身都被红色的光芒覆盖——在他周围的雪迅速溶解,并在他周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坑,他往前走了两步,就出现一条像是被推土机碾压过的小小坑道。 以诺切懒洋洋地瞥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茯神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转身走在了前面开路,直到茯神以为这货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却听见以诺切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 “比如说遇见了我。” 茯神原地愣怔几秒。 看着推土机似的走在前面开路的以诺切,身后以小胖带头,众早就踩雪踩腻了的超级士兵欢呼雀跃地加入了蹭福利的队伍中,良久,直到小胖走上来撞了下茯神的肩问“你他娘干啥呢”,他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跟着队伍前进。 六号实验体太不要脸——茯神抬起手使劲儿蹭了蹭他以为冻得快麻木的脸,手掌心却意外地蹭到了面颊上的温度——作为创造者,我都替他脸红——茯神面无表情地想。 …… 有了以诺切开路以后,队伍的速度加快了很多,前进速度一下子就变成了原本的两三倍,大概是在第三天的天黑之前,前往“金庙寻找湿婆”小分队就已经到达了瓦拉纳西的城市边缘——进入城市后,他们发现印度的内部淹水程度并不如华盛顿那么严重,大部分的地方还是看得到街道地面的,不过同样的事是和华盛顿一样整座城市荒无人烟,整座庞大的城市犹如死城。 茯神恍惚想起,永夜与冰冻刚开始的时候,每一天新闻报道里死伤最严重的的就是这些接近赤道、常年处于高温的国家——相反的越靠近两极的人们适应力反倒比较强,很有可能哪怕不出现艾尔菲奴能量水晶,也会有一部分的人类可以存活下来。 进入城市后桑考尔和坦卡就变得有些沉默,但是其他的人倒是心情挺好的,他们终于不用挖雪窝睡觉,他们随便在街道两旁找了个被废弃的酒店住了进去,将一层的房间直接承包下来——大多数都是空房,少数房间里有被冻死的人的尸体,不过事到如今“尸体”这东西犹如尘埃般随处可见,所以并没有人认为有尸体的房间就不能住人了,他们只不过是将尸体搬出来,集中堆放在大厅,然后再由桑考尔一把火烧干净就算了事。 这些人反倒是幸运的,还有更多更多数不清的人,他们可能就会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永远呆在那儿,无人问津。 当处理完一切事物后,时间已经接近夜晚,虽然坦卡和桑考尔很想到金庙去看看在附近跪拜祈求湿婆拯救苍生的那些信仰者是否还活着并向他们打听一些消息,但是考虑到不受瘟疫影响的只有茯神还有他们兄妹三人,三个人无论出现什么小小的情况恐怕也不足够面对,所以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乖乖地各自回到房间里。 酒店很大,茯神得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床他感觉到万分的怀念,伸出手摸了下被叠的整整齐齐的床单,他顿了顿,然后将整个床单掀起来——噼里啪啦的冰渣子掉下去后,被子稍微变得柔软了些,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以诺切走进来,放下了自己身上背着的包。 茯神:“?” “自从知道你是弗丽嘉以来,我只有一个晚上是跟你分开睡的,”以诺切说,“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 茯神梦见了自己回到研究所,手撕王朝东和埃尔德,几乎将王朝东杀了,然后放出了六号实验体毁掉一切包括埃尔德——在梦中的他情绪激动,心中充满了暴虐,并且那愤怒的火焰伴随着她每一次对他人进行伤害无限加深。 醒来后,他出现了幻觉,看见小胖他们所有人都被自己杀害,并且差点相信了那是他在睡梦之中的所作所为直接投射到了现实—— 差点酿成大祸。 以诺切看着茯神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满意点点头:“想明白了吧?所以今晚我跟你睡。” 茯神微微蹙眉,看了看房间内部,最后将视线放在了床边的某个横榻上——以诺切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挑挑眉:“想都别想,上一次让你把我从床上赶走我捞着什么好处了?这次我要睡床,睡了那么多天的雪窝了。” 茯神嘟囔:“又没人让你睡雪窝。” 以诺切扔了东西利索地爬上了床,茯神看了看时间发现也不早了,明天天一亮他们就必须要精神饱满地挺近金庙寻找二号实验体,索性也不跟以诺切废话多,在柜子里找到了另外一床备用的被子扔上床他也跟着躺了下去,翻身背对着以诺切,结果脑袋刚沾到枕头就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轻响,下一秒,一股带着温热湿气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脖上—— “走开。”茯神闭着眼头也不回地说。 “真冷淡。”以诺切说,“我连续给你们开了一条的道,你连声谢谢都不说。” 茯神不懂为什么给所有人的福利就抓着他一个人要说谢谢。 他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掀起被子盖过脑袋,听见以诺切在外面不满地嘟囔了几声后,房间中终于陷入了沉默——这几天的睡眠条件太恶劣,好不容易有个正儿八经的床睡,没多久茯神就陷入了沉睡。 理所当然地又做了梦。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身处金庙之中。 如今庙宇已经断掉了香火,不再像是平日里那样有信徒人来人往,整座庙宇沉浸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唯有周围那色彩对比鲜明、宗教色彩浓重的彩色建筑内部装饰显示着这里曾经的辉煌——在茯神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湿婆神像,舞王形象在火圈中起舞,头发向上飞扬,脚下踩着侏儒,双眼之间能够喷射毁灭一切的焚天之火的第三只眼微张微闭。 黑暗之中,这样的神像相比起“神圣”,反而也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恐惧。 身后传来一声铜铃被风吹过时的轻响,茯神循声看去,这才发现挂在庙宇门前的一只巨大铜铃……而此时此刻,茯神身处于这样的庙宇当中,他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那斗篷兜帽所投下的阴影足够将他的面部全部遮掩,在他回过头去的时候,这才发现,他周围站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高矮各不相同,看上去有的甚至只是孩子——此时此刻他们低着头,茯神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但是茯神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站在这里有什么突兀的。 片刻之后,这些人开始移动,茯神也转过身跟随着他们向着庙宇之外移动,他的心中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走出了庙宇中央,他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房檐,冷漠地瞥了一眼在庙宇外那倒了一地的信徒们,鲜血早就流淌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雪地,而新降下的雪几乎也要将他们的身体掩埋。 这些人都死了。 但是茯神并没有前去查看,他只是飞快地从每一个屋子的房顶上越过,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身上穿着轻便的服装,他飞快地靠近着某一个目标——直到那个目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感觉到周围还有几个穿着斗篷的人也迅速地向着那个目标在无声无息的靠拢,然后,他脚下一停,他看见了他们留宿的那间酒店。 一楼大厅里,还堆积着他们焚烧过后的那些尸体骨灰。 黑暗的大厅里亮起了一阵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脚步声,茯神蹲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看去,这才发现是原本靠在某个角落的狼,这个时候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搜寻出来的香烟,来到那一堆还没烧完的尸体旁边,随便抓过一根肋骨翻了翻那堆火,翻出一些火星后,他将香烟摁在其中的一个烧红的头盖骨上点燃了那根烟草,然后将烟草掉在唇边。 奶白色的烟雾从他微微起开的薄唇间呼出。 他在巡逻。 但是茯神知道该怎么绕过他——他没准备跟狼正面发生冲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男人之下。 茯神从房檐上无声无息地绕到了酒店的后方,准确地找到了有超级士兵入住的那一层,这些房间里有一些已经安静了下来,有一些还传来一声声似痛苦又像是享受的喘息,茯神随便在一个窗户前面停了下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挑开了那窗户,从外面往里面看去,正中间的大床上坐着一名身材强壮的男人,前一刻他正忙活于手中的“活”,努力地伺候着双腿之间膨胀的器官…… 紫色的窗帘被吹得微微轻响,在风从窗户吹过他面颊的一刻他警惕地抬起头了声音紧绷地问了声:“谁在那里?!” 最后他的双眼定格在窗外站着的身材修长的少年身上,风吹过将他头上的兜帽吹落,当房间中的男人露出个瞬间困惑外加吃惊的表情时,那挂在窗外的少年已经翻身进入,就如同最敏捷的猫科动物一般扑向他! 这名超级士兵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一只手熟练地捂住口鼻,他“呜呜”了两声,同时看见黑暗之中,在少年的胸前熟悉的蓝宝石项链微微荡漾——而这大概就是他看见的最后一幕了。 少年手中出现了一把闪烁着子色光芒的匕首,那把匕首在靠近了他的喉咙后迅速地割断了他的动脉,血液喷射状飞溅而出迅速染红了他们身下的洁白床单! 那感觉多么真实! 沾染在手上和脸上血液的温热,以及那稍有些粘稠的液体顺着脸庞滴落时的触感,身下失去生命力的身体在抽搐,在挣扎,最后逐渐失去了作为活着的人类应该有的提问…… 当身下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茯神也长吁出一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正欲离开,这个时候,在他们身后房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他心中一紧猛地眯起眼向后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此时此刻对准自己眉心的红色箭矢! 站在门外的狼因为看见了少年的面容而陷入片刻的征愣,抓紧了对方这一秒的破绽,茯神将手中的紫色匕首掷出,紫色的匕首和红色的箭矢在半空中发出“呯”地一声巨响,同时,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已经在窗户外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狼咬了咬唇边叼着的烟草含糊地骂了声脏话,迅速走到床边查看那名超级士兵的情况,确认死亡后,他抬起头,看了眼大大敞开的窗户,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眸。 …… 画面消失,茯神只能听见耳边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哒哒”在房檐上飞奔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心中满满都是跟狼对视上的那一刻心中的恐慌,直到—— “喂,起床!” “起床,听见没有?!” “起床,睡成植物程序了!” “不起床脱你裤子了!我数三声——” 在裤子边缘真的被某两只有些冰冷的手拽住时,那些所有的奇怪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茯神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摁住了那作怪的手,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然后对视上那双悬在他上空的红色瞳眸。 茯神:“……” 以诺切:“……” 茯神:“干什么你?” 以诺切:“叫你起床,快天亮了。” 茯神一把推开骑在自己腰上的人,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转过头发现以诺切在盯着自己看,他扔给对方一个困惑的眼神。后者挑眉,伸出手比划了下自己的眼睛底下:“昨晚你做贼去了?黑眼圈那么重。” 茯神一愣,心中咯噔一下,没来由地响起了昨天那鲜红的血液顺着自己面颊上流淌下时的真实触感——于是在以诺切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中,他猛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到了房间中的镜子前面,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皮肤苍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脸下细小的青色血管。 唯独没有看见可疑的红色血液。 茯神长吁出一口气,努力安抚自己这是多心,在以诺切的催促下进洗手间收拾了下自己,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门——刚走出房门,就看见某一些房间门大打开着,房间前面聚集着一些超级士兵,他们脸上挂着茫然的恐惧看着房间里面,却并不往里面踏入一步。 “出什么事了?” 茯神好奇地凑过去,在超级士兵们给他让出来的一道空隙里,他一眼看清了房间中的景象——说是惨状也并不过分,偌大的床单中间,躺着一个下半身赤裸的超级士兵,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利器割开似的,鲜血曾经从那里涌出浸湿了他身下的床单,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主色调。 此时一阵含着血腥气息的寒风吹过,茯神眼珠子在眼眶里迟疑地动了动,然后他看见了,迎风被吹起的紫色窗帘。 茯神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后退着退出了人群,拉到走廊上他被以诺切一把抓住拖到了角落里——然而这一次还没等以诺切说话,茯神已经一脸恐慌地抓住他说:“我又出现幻觉了!我看见里面那个超级士兵被割了喉咙,死得好惨,血流的满床都是——” 在茯神惶恐的注视下,以诺切微微蹙眉,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茯神看了一会儿后,将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这一次不是幻觉。” 茯神:“……” 以诺切:“他们真的死了。” 茯神:“……” 茯神一脸茫然弟后退了两步,他的心在胸腔之中狂跳,他不敢告诉以诺切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昨晚见证了一切的发展甚至是直接参与了杀害……他沉默地后退到一旁,听着那些超级士兵说,有大概四名超级士兵遇害,不知道是谁干的,看死状凶手不是同一个人,有的人是被割喉有些人被挖走了心脏,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明明是超级士兵,且原本就是训练有素警觉性很强的士兵,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杀掉了…… 茯神麻木地听着他们分析,直到片刻之后,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当脚步声在走廊的尽头响起,原本挤挤攘攘堵在走廊的超级士兵们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茯神抬起头,在人群的另外一端看见了狼,他唇边叼着一根烟,厚重的军靴哪怕是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动时也能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直接来到了茯神面前,站定,稍稍低下头打量着他,良久问了句:“昨晚你在哪?”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是我? 是我? 是我?!!!!!!!! 怎么可能? 为什么? 但是狼不可能说谎,而且我也梦见了,第一视角…… 茯神内心仿佛有狂风过境激起千层浪,然而脸面上所有的表现只不过是那黑色的瞳孔微微缩聚,没等他说话,就看见狼将唇边叼着的烟拿下来,顺手在墙边熄灭了那烟草,嗓音低沉道:“回答之前想清楚,昨晚我跟其中的一个凶手交手过,逃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脸——” 狼伸出手,在淡淡的烟草气息靠近鼻息旁的下一秒,茯神感觉到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指轻勾了下他的下颚。 “是你的脸。” 茯神沉默。 周围的其他超级士兵也跟着沉默。 小胖在人群后面条件反射地喊了声“不可能”,但是这阻止不了超级士兵们以他们为圆心愣是往后强行退后出一个半圆。 狼又说:“脖子上挂着你之前经常玩耍的那个蓝宝石项链,我应该没有看错。” 茯神唇角动了动,然而还没等他从大脑嗡嗡的咆哮短路声中醒过来,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了一把,紧接着整个人落入了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咔”的一声倾向,紧接着,他熟悉的蓝宝石项链掉落下来,被抓在身后人的手中,阻隔在他和狼之间—— “项链在我这,昨晚他一直在我这里睡觉,有什么时间去杀人?” 茯神回过头看了以诺切一眼。 狼同样看向以诺切,挑眉:“你没睡?那人动作很快,动手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都说了我一晚七八次,哪来的时间睡。”以诺切微微蹙眉,“我说了不是他。” 茯神心中犹如坐什么过山车似的一上一下简直刺激,刚开始他几乎也觉得那个人是他了,但是说到蓝宝石项链,那玩意确实一直在以诺切的手上不在他这里,以诺切看得很严,他压根不知道他把蓝宝石项链放在哪里——哪怕是潜意识地去寻找它戴上做完事后再放回去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也是充满了困惑,他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稍稍露出个迟疑的表情然后叫道:“以诺切——” “我是所有人中最不可能包庇你的人,你自己也清楚。”以诺切对视上面前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后淡淡道,“所以我说不是你肯定就不是你,少废话。” 第五十八章 一时间,在场没有人说话。 在其他人看来,以诺切只不过是个进化方式和他们不太一样的普通小孩,在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有茯神一个人的情况下,他的话只可以说服茯神不再自我怀疑,却不能说服其他在怀疑茯神的人——特别是狼,如果他说他亲眼看见了,众人理所当然会选择相信他,而且以诺切对外宣称是茯神的弟弟,没人保证他这么说是否只是想要包庇他的哥哥。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响起了一个女声—— “我也看见了,”爱莎挤出人群,“昨晚我运动完,听见外面有动静,就伸脑袋往窗户外面看了眼,正好看见某个房顶上有个穿黑色斗篷衣服的人在跑,我刚开始以为那是这座城市里剩下的超级士兵,也没有听见有被袭击的动静,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大半夜的做什么运——你拉我干嘛?”以诺切不满地转过头看茯神。 茯神面无表情地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爱莎问狼:“你看见的是穿黑色斗篷的人吗?” 狼点点头。 狼之前也没有说过那些人的装束,只说看见那个人长了一张茯神一样的脸——而现在爱莎准确地描述出了那些人的打扮并且被认同,这就说明她不是在信口开河。 小胖:“半夜在窗户外看见人了你不告诉我?你心也太他妈大了吧姑娘!” 爱莎耸耸肩:“因为我看见的那个人还是个孩子,最多七八岁。” 孩子? 小胖露出个惊讶的表情,立刻转过头来看着茯神——虽然相比起同龄人来说茯神怎么都算不上是“强壮”的身材,但是无论怎么眼瞎的人也不会把他和七八岁的孩子弄混,这就说明昨晚“穿着黑色披风”来的人确实不是一个人,他们是组团有备而来的……而在此之前茯神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通讯设备也不能使用,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他是如何做到和当地的某一些人瞬间“统一服装”然后还要“半夜有备而来蓄谋杀人”的。 因为爱莎说的话还有以诺切说的关于项链的问题,茯神暂时地将“杀人犯”的头衔从自己的脑袋上摘下,但是他还是被严加看管了起来——接下来部分超级士兵留下来收拾同伴的尸体,他们回房间准备出发前往金庙的时候,狼跟在茯神他们身后直到房间门口才停下来,就好像他一个没看住茯神就会逃跑再去杀人似的。 茯神忍无可忍地将房门拍在了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 转身从床上将那把银色的弓箭从箭套里拿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另外一张床上以诺切正翘着脚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以诺切说:“知道那只小奶狗有多讨人厌了吧?” “你别老争对他。”茯神嘟囔了声,语气倒是比以前以诺切在说狼坏坏的时候他开口教育时要软得多。 “你别老偏袒他,”以诺切嘲笑道,“结果出了事还不是我站在你这边给你说话,还好你把项链交给我了,否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们也不相信我把项链给你了,说不定现在正以为咱俩蛇鼠一窝呢。” 以诺切一愣,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那我被你拖累了,你更应该感激。” “你就是说个事实而已怎么就贡献比天大了,就好像你不开口说话我就会默默地认下这个闷亏一样。”茯神瞥了以诺切一眼,“说的你无条件在袒护我似的。” “难道不是?”以诺切反问。 “说来听听?”茯神将弓箭那三根轻薄的银质羽毛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拂去。 以诺切换了个坐姿,顺便抬起眼扫了一眼门外,像是防备着有人偷听似的,片刻之后他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比如我知道你肯定隐瞒了我什么事,我都还没问清楚就直接开口袒护你了——之前看到尸体的时候你的反应就不太对,尸体还少见啊,哪怕是被割开喉咙的尸体也不少见了,你却像是见了鬼!还有刚才狼在指认你的时候,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自己都动摇了,那眼神分明就是不确定自己到底做过这件事没有……” “从那个人的尸体我还顺便联想到你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难道是看今天有没有又变得更加英俊一些?是在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血吧?”以诺切没给茯神回答的机会,一口气道,“昨晚又做奇怪的梦了?” 茯神将弓箭背在背上:“后悔问你这个问题,别说了。” “你害怕了,”以诺切懒洋洋道,“那天做完梦以后起来看见了幻觉,幻觉里你以为你在睡梦中杀掉了所有人——虽然后来发现这只是沾染了瘟疫的‘真知之眼’在作祟,但是你还是在隐隐害怕总有一天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吧?” 茯神微微蹙眉:“叫你别说了。” 以诺切站起来,来到茯神跟前稍稍弯下腰——直到他的鼻尖几乎都快碰到茯神的,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说:“俗话说得好,越害怕的事情越容易发生,你不正式自己的恐惧,总有一天会因为这种夜长梦多的阴影而真的做出一点自己都害怕的事情。” 茯神:“比如揍你一顿?” 以诺切:“你一说不过我就恼羞成怒。” 茯神抿抿唇紧绷着脸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就被以诺切从后面一把拉住摁在了墙上,后者仗着现在腿脚灵便身高优势时常会做出这样强迫人的举动——茯神几乎习惯了,哪怕这会儿被以诺切的胸膛压在墙上,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半分动摇。 “说说看,梦见什么了,”以诺切微微眯起眼,“不说别想走。” 茯神看出对方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叹了口气:“我梦见是我杀了那个超级士兵。” 以诺切微微一愣:“什么?” “梦里面是第一视角,我就是那个穿着斗篷杀了超级士兵还跟狼正面相遇的那个人,梦里的我站在金庙的湿婆神雕像之下,庙的门口有一口古董似的大钟,风吹过时它还能发出响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这么具体又形象的东西,就好像我真的去过金庙似的,我只是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些外部的图片而已……当时周围还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就像爱莎说的那样,年龄高矮各不相同——” “性别呢?” “看不清,太暗了。” “继续。” “‘我’心里的目标很明确,离开了金庙后就直奔来我们这个酒店,我看到狼在站岗,用昨天焚烧的尸体的头盖骨点烟——” “说重点。” “‘我’知道打不过他,就选择绕道了,绕到了酒店的后面,随便在有人居住的那一层里选中了一个房间——我确定是漫无目的的,就好像这一次的行动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计划,只是为了杀那么一两个人而来,敲开了窗户,然后在那个人反应过来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割开了他的喉咙。” “割开?” “用一把有紫色光的匕首。” 以诺切想了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但是他还是放开了茯神,在少年站直了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衣领时,以诺切这才说:“现在我很确定那个人绝对不是你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第一视角跑到人家身上去的,但是那个人肯定不是你,你是弗丽嘉,和所有的实验体一样相当于‘主神’的存在,你只有可能赐予别人力量,但是作为‘主神’,我们是不可以使用别的‘主神’的力量的。” 茯神被说的有些糊涂。 “想想坦卡他们使用能力的时候,总是会有淡紫色的能量,那是二号实验体被激发了艾尔菲奴能量后的体现,你不能使用那个力量,我也不能。”以诺切说,“所以他的‘瘟疫’对我几乎不能产生影响,对你也不可以,除非……像是利卡做的那样,直接把它身体的某个部分嵌入你的身体里。” 茯神不算完全听懂,但是以诺切的说法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有点安心。 他拉开门走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另一边抽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狼,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茯神一眼,简单地扔下一句“其他人在楼下”,就率先转身往楼下走去——看着他的背影,茯神觉得有些奇怪:他以为狼是来看着他的,但是现在他表现得又不是那么像。 然而茯神也就是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却也没有多想,考虑到自己“嫌疑犯”的身份他只能乖乖地背稳了弓箭,匆匆忙忙往前小跑两步试图赶上狼的步伐。 茯神当然不知道,留在后面的以诺切将他脸上一瞬间的困惑看了个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看着前面两个一个走一个追赶的身影,良久,脸上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他倒是突然蛮感谢“弗丽嘉”迟钝又情商低的设定的,至少他现在完全没看出那个小奶狗这么做只是为了暂时保护他不要受到怀疑他的超级士兵的袭击,这家伙还傻乎乎地以为那个小奶狗在监视他。 啧啧。 笑死人了。 无论是这个反应迟钝的程序还是不善于表达喜欢默默搞无私奉献的小奶狗。 然而老子并不会好心地提醒他们任何一个人——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不会哭的……就饿死好了啊。 这么想着,少年那张精致的脸上笑容变得更加清晰了些,他背着双手迈开步伐追上已经走远的两个人,嘴巴上还不忘记抱怨:“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走那么快就可以讨好他不要继续怀疑你了吗?傻不傻,等等我。” …… 茯神他们到达楼下的时候所有还活着的超级士兵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些人正聚集在一起跟他们昨晚不幸遇难的朋友们做遗体到别——就算曾经隶属于不同的部队不同的部门拥有不同的级别或者是职能,但是自大从世界末日爆发以来,“超级士兵”的身份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们成为了完完全全不可能被分割开来的唯一一批也是最后一批美正规军,但凡是身上拥有图腾的人,都是他们的战友。 死去的全部都是第二批的超级士兵,但是也有第一批的超级士兵站在他们的遗体旁边脱帽致礼——相比起一开始两批超级士兵颇有些一山不容二虎水火不容的趋势,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让他们清醒了许多,如果不团结起来,洪水就要把山都冲没了,还想称霸王什么的才是大笑话。 这会儿见到茯神他们下来,一些人沉默地让开了些让茯神来到那些遗体面前敬礼告别,茯神不是军人也不是美国人,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立正站好然后老老实实地鞠躬默哀,在鞠躬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的目光刺在他的背后。 当他做完一系列动作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利卡,后者正靠在墙角跟爱莎说话,仿佛是感觉到了茯神的目光,此时她们双双转过头来——爱莎估计是爱屋及乌,心疼她家男人的兄弟,所以看着挺担忧地看了茯神一眼,利卡就完全不同了,先是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狼,然后拧过头来冲着茯神露出个胜利的微笑。 茯神转过身默默地在心里吐了一口血,心里默默念蛇蝎毒妇,随即觉得曾经信她真的好心给自己治疗眼睛真的是傻得飞起来。 当每个人都与那些超级士兵的遗体道别后,他们被和昨天火花的那些人放在一起集体活化掉了,他们的遗物被分别装进了关系亲近的别的超级士兵的口袋里——眼镜,手帕,随身携带的钢笔或者是勋章之类的东西,都被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好好地收了起来,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些东西最终是不是真的能够被带回去,以及哪怕是带回去了,又还有没有人在等待着收下它们。 茯神他们走出酒店的时候,大火还没有熄灭,那火焰燃烧着躯体的气息让人觉得想要作呕的同时胸口也仿佛被压着喘不上气来,茯神像是逃避似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头也不回地,一脚迈入了正在下着鹅毛大雪的空旷街道上。 金庙就在这座城市的市区中,超级士兵们哪怕是徒步而去也用不了多少的时间。 一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大多数是因为昨晚在不知不觉之间遭到袭击然后失去同伴这样的打击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在感觉到悲伤地同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防止下一个被进行遗体道别仪式的人就是自己——不过碍于风雪太大说话也听不见索性闭嘴的人也有不少,小胖凑到茯神旁边,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但是一开口就吃了一口雪,最后只能恼火地闭嘴。 他这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模样反倒让茯神放松下来。 说实在的,别的人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多了真的有点烦。 ——不过伴随着队伍满满往前,茯神也开始逐渐没有心思在去注意人家看自己的眼光是怎么样的了,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建筑他只觉得越来越心惊……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踏入过这个国家哪怕半步,但是眼前的建筑换一个角度却和他昨天梦境里的一模一样,就好像他亲眼曾经见过似的。 按照以诺切说的,从各种矛盾上来说,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但是为什么,他就好像灵魂可以跑到那个人的身上去? 看见那个人的所作所为? 那个人为什么会和压拥有一样的脸? 为什么? 茯神困惑之间,这个他们已经隐约可以看见金庙建筑,此时茯神猛地听见前面的桑考尔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风雪之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响起! 茯神微微一愣还以为桑考尔遇见了袭击还是怎么的加快步伐赶上前,结果一眼先看见了此时此刻正趴在坦卡怀中哭泣着的桑考尔,她浑身微微颤抖着,而坦卡则是半拥抱着她,不时地微微蹙眉往不远处看去—— 茯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反应过来桑考尔正为什么哭泣。 金庙就在眼前。 就像是昨天他在梦中曾经见过的一样,进庙附近的大地几乎都被信徒的血液染红,掩藏在冰雪之下的尸体随处可见,就好像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残忍的、单方面实力碾压性的虐杀,昨晚茯神看见的时候还满心的无所谓,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却突然感觉到了心惊。 不少超级士兵嘟囔着抬起脚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冰层生怕自己的脚下也踩着不知名的尸体,一时间队伍因为眼前的惨状变得有些混乱,每个人都在观察自己的脚下的时候,突然之间茯神感觉到在头顶的某个建筑里,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 他猛地一愣抬起头,而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第一秒,那视线仿佛感觉到他有所察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人行动的速度无论如何不可能有眼睛快,在最后一秒茯神余光猛地看见旁边的某栋建筑里有一个黑色袍子的衣角一闪而过! 是昨天的那些人! 当同样敏锐察觉到什么的狼一把摘下自己的弓箭对准大致正确的方向的同时,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茯神也做出了行动—— “以诺切!” “知道了,hugin。” 众目之下,只见身材修长的少年手脚敏捷地一跃上巨大的乌鸦背上,乌鸦飞起的同时,他手中的弓箭也微对准了与狼瞄准的同样的方向,他使用的是普通的金属箭矢,然而只有像是二阶进化成弓箭手的视力极好的人才能注意到,在他箭矢的前端,有一团小小的白色光芒在汇聚—— 一般的人很容易将这误会是金属反射的光泽。 少年手中的银色箭矢射出,“啪”地一声击碎了某扇被冰雪覆盖的窗户消失在黑暗之中,狂风之中茯神侧耳倾听,隐约听见了在建筑之中传来一声小小的闷哼,他抓紧了乌鸦的羽毛催促着它以最快的速度靠近那扇被他击碎的窗户,用手肘将它彻底粉碎后整个人直接从鸟背上一跃而入! “阿神!我操!你学了体操啊!” 小胖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在别的超级士兵的惊呼声中响起的同时,茯神已经滚入建筑落在了走廊的地上—— 没有光亮,周围都黑漆漆的。 然而茯神却仿佛有所感知一般,稍一听定,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往某个黑暗的房间走去,站在那个紧闭的房间门前,他几乎是没有犹豫抬脚踹开门并闯了进去,在进入那个房间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东西扑过来压在他的背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仿佛试图将他的脖子拧断—— 然而茯神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就不会做出这么鲁莽的动作。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单薄的血腥气息,在意识到趴在自己背上的人无论力气还是身高都在自己之下,他迅速地掌握了格斗的主动权,轻易一个翻身将挂在自己背上的人狠狠甩到了地上,那个人痛呼一声的跌倒在地,同时茯神也微微吃了一惊:这声音听上去明明就还是个孩子。 他一秒的分神让对方抓紧了机会,对方一个扫腿攻击他的膝盖让他也身体不稳地狠狠晃动了下,仓促之间茯神一眼瞥到了被随手扔到一旁的他之前使用的箭矢,前端沾满了血液—— 敌人受伤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茯神和他摔成了一团。 两人迅速地扭打了起来。 那个小鬼身上的斗篷似乎并没有限制他的动作,有那么几秒他几乎要占据上风,但是此时房间外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小胖吼着茯神的咆哮声似乎让他有些分心,他一个猛踹踢开茯神就想从房间的某扇窗户翻出去,茯神当然不会让他跑,强忍着小腹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拎着对方的衣领将他脱了回来—— 那个人发出“呜呜“一样的野兽咆哮,同时在嘟囔着“放开我”之类的话。 茯神用了几秒,先是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随机反应过来对方在说的是中文。 他猛地一愣没想明白这他妈什么情况,借着外面的白雪映照,他这才迟钝地注意到,被他拎在手中那个小鬼的皮肤是白色的…… 不顾对方的挣扎,茯神扣住了他的脸,强行将他的脸转过来对准自己—— 于是下一秒,毫无心理准备的,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瞳眸对视上。 双方均是微微一愣。 其中更吃惊的大概是茯神—— 他已经吃惊得差点手一松松开这个被他抓在手上的小鬼:无论他再怎么不自恋不喜欢照镜子,但是从小到大他自己长什么样子,他还是记得的,而此时此刻被他拎在手里的小鬼,分明就是长着一副和楚墨白七八岁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脸。 第五十九章 那个小孩盯着茯神的脸,看着也有点困惑的样子。 当茯神将手伸向他胸前时,他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但是他还是抵抗不住茯神的速度,只听见“撕拉”一声衣服被撕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茯神无比熟悉的东西从那挣扎着的小孩衣服里掉了出来:蓝色的宝石哪怕在黑暗之中仿佛也可以闪烁着异样的璀璨光芒,伴随着项链的晃动被固定住两头的宝石也轻轻晃动着,金属链冰冷而沉重,落入茯神手中发出“嗒”的一声清响。 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身后门别人一脚踹开! “阿神!” “乐茯神,你再这么乱来下次自己顺着窗户爬上楼好了!” 小胖紧绷的叫声和以诺切恼火的声音夹在别的叫茯神的名字的声音中响起,一群人一拥而入,狼率先闯入房间的同时,那个小孩趁着茯神瞬间分神一把夺回那个项链,飞起一脚踹在少年的肩膀上将他踢飞出去! 茯神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重重撞到墙上,余光看见红色的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追着那小孩的背影飞去——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那个小孩身上的斗篷成了他最好的掩饰,跳出窗户直接从高层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狼带着几名超级士兵追了出去。 但是也有对敌人完全不感兴趣的人的存在。 小胖和以诺切两人一左一右抓着茯神的手臂将他从墙角拎了起来,以诺切原本借他乌鸦只是方便他射箭玩玩就算了,哪想到这家伙单枪匹马就追着不知道实力的敌人来了——光想到这个以诺切就觉得很火大,正想再教训几句,结果没开口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刚开始到现在,茯神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喊痛,这未免又太反常了点。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吞咽回肚子里,最后反倒是以诺切变得不安起来,难不成刚才他进门那句话语气太凶了? 也没有吧。 “干什么,你还有脸给我摆谱是吧?” 因为心虚所以音调和音量都有一些不自然的高,不顾对方的抵抗,以诺切伸出手强迫似的将他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在看到他唇角的血丝时,他皱起眉“啧”了声,抬手将那点碍眼的红色擦去,顺便伸手拍拍他的脸:“说话。” 手被不领情地挥开,茯神摇晃了下站稳了,瞥了一眼以诺切:“我的项链还在你那里吗?” “什么?”以诺切愣了愣,随即露出个警惕的表情,“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在我这。”以诺切说,“但是不会给你。” “我看见了一样的东西。” 茯神的声音听上去平坦无起伏,只是没有包含任何的情绪的陈述句……这样的语气倒是成功地把以诺切搞糊涂了,他满脸茫然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的项链,”茯神看了他一眼,“那个小孩手上也有,还有,他的脸,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以诺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想往外走,茯神一把拉住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问他去哪,以诺切面无表情地说:“看下你小时候长什么模样。” “……” 茯神放开他,以诺切还真的走到窗户边——只不过这个时候重新从外面翻越窗户跃入房间的狼打断了他的动作,男人落地后扫视一圈周围瞪眼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你怎么又回来了”的人,言简意赅道:“追丢了。” 语落,立刻感觉到现场气氛有些微妙,他微微蹙眉来到茯神跟前稍微弯下腰问:“怎么?受伤了?” 茯神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现在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最初在狂猎现象中发现领袖拥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这件事已经让人感到非常困扰——现在他却发现,不仅仅是幻象,就连现实中出现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拥有和他一样的蓝宝石项链,声音也跟他完全相同,要说是试验体用什么高科技制造出来迷惑他们的傀儡这也说不通:因为他不可能知道茯神小时候长什么样…… 就算有特殊的方式能够从已经全球瘫痪的网络中拿到一些信息,但是茯神很确定自己小时候并没有留下任何录像影像,也就是说,要连声音都完美还原到他小时候,压根就是无法做到的事。 而且大费周章的做出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就为了吓他们一跳? 怎么可能。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无聊的人,更何况是做事喜欢一板一眼讲究效率的电脑程序。 万般困惑之中茯神也只能越发的沉默,好在以诺切也没再多话,只是拖着他到坦卡那边去检查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而此时,突然遇到袭击的众人还在混乱之中没有回过神儿来,自然没有注意到自从遇见那个小孩变得异常沉默的茯神情绪不太对劲,于是这一次隐约感觉到了事情好像不太对头反倒变成了小胖这个平日里心比天还宽的家伙—— “你怎么了?” 爱莎歪着脑袋问小胖,一向话很多的小胖也跟着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小胖摇摇头,脑海中情绪也有些混乱,在看见茯神用满脸茫然的表情对以诺切说着什么“那个人有一张和我小时候一样的脸”时,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量被他忽略掉了,而这个信息量是茯神和以诺切都知道的。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看见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后还能一脸淡定的? 时空漫游相关的故事里,总是会反复提到一个论点,当一个人在同一个时空遇见了另外一个自己是,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个论点一再被提出,最后因为答案太过于让人细思恐极,所以大家都统一认为:时空漫游之所以被描述成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跟这个论点有着重大的关系。 小胖在房间中晃了两圈没想明白,这时候茯神接受完了检查站起来,刚站稳,就被扑上来的小胖一把拦住肩膀:“哥们,私聊。” 说着小胖就要带着茯神出门,茯神拍开他的手:“不私。” “不私也要私,不要逼人民对你严刑逼供。” 胖子一把拎住想要转身跑路的茯神,茯神回头去看以诺切,后者耸耸肩,表示你自己看着办——最后茯神只能被小胖拽进了隔壁的房间,关上门,没等茯神说话,小胖上来的第一句就是:“阿神,你是不是不是人类?” 茯神:“……” 电视剧里主角开始聊天之前总是有很多回忆很多感伤很多铺垫的——上来就像小胖这么直接的电视剧一般都叫泡面番。 “怎么想都很奇怪,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的事,走大街上还能碰到跟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可能?”小胖背着手绕着茯神转了一圈,“高级精密机器人?克隆人?国家武器……?” 茯神眨眨眼,他用了大概十秒钟来考虑要不要跟小胖说实话。 第十一秒,他盯着小胖说:“我是被放出的那些试验体的初号机。” 小胖一愣:“啥?” 茯神叹了口气。 小胖:“你他妈别叹气,把话说清楚再叹气——” 换作以前,茯神肯定不会将这种重要的事主动告诉任何人——就好像当人们以为楚墨白死亡后,实验室的幸存人口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说出解毒血清的下落一个道理:在过去的时间里,茯神一直认为,所谓的“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时候才叫做“秘密”。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跟别人谈及他应该保守的秘密。 直到现在,他意识到,人如果独自背负了太多,很有可能会超过负荷:所谓的秘密也是需要宣泄的。 茯神:“听过之后如果你的世界观崩塌了呢?” 小胖:“老弟,世界末日了,世界都崩塌了还有什么世界观可言?” 茯神沉默了下,靠着墙蹲了下来,小胖蹲在他身边,用肩膀撞了下他:“又怎么了?” “事情从四十七八年前开始说起,那个时候,由我们国家拉起一个项目——” 茯神从四十多年前的研究所说起,说到弗丽嘉,说到菲尔斯特,说到楚墨白,最后到第二个研究所建立,王朝东,埃尔德,以及六号试验体——他不急不慢地说,小胖就捧着脸面无表情地听,当他听到茯神说“楚墨白作为一道程序在乐茯神”的身体里复活时,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在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之后。 他身边活生生的人,是试验体,是一段程序。 以至于听到茯神说,他曾经在世界末日中已经死过一次时,他整个人的反应是:喔,还能这么玩。 所以现在的世界是俯身扭转过后的二周目,在第一次的时候,他和玉城,早就挂了。 茯神给他捡回一条命?用一只“真知之眼”的代价?小胖转过头看着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跟他陈述的人,通过茯神的描述似乎很多令人困惑的细节都被补充完整—— 小胖听着听着忽然又有了别的疑惑,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当他跟他那群国内的死党们提起了“乐茯神”时,他那群朋友表示根本没听过这个人…… 当时茯神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记住身边有什么同学”这理由说服了他。 但是现在想想这说法好像也不太对劲——他们作为运动生出来美帝交换这种事,按照他老爸那种浮夸的宣传方式肯定要大肆宣扬一番为第二年招生加大筹码,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没见过“乐茯神”本人,本校的学生也不应该没有听过“乐茯神”这个人,哪怕是按照他老爸那个“转学后立刻送到美帝”的说法,他们也应该是说“喔就那个一次也没见过的转学生乐茯神啊”而不是说“我们学校没有这个人”。 小胖仔细想了下,他第一次见乐茯神是在飞机上,当时他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然后跟他的自我介绍是:我是和你一起到美国去交流经验的体育生。 再多的介绍没有了,连自己哪个班的都没说。 事情就好像突然被断成了两节,另外一边是毫不知情的普通学生,这一边,是知道乐茯神存在,甚至是撒谎为他制造了个看似合理背景的学校高层。 这未免太奇怪了。 ——就好像是因为突然被需要了,所以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出现,从天而降的人,而一些因为达到了某个层次所以可以知情的人,在完美配合、完全控制着这样的“从天而降”,让他看上去合情合理。 但是按照茯神的说法,他是由r实验室偷偷放回来的,国内不应该有人知道“弗丽嘉”回来了的消息…… 那么为什么“乐茯神”却是被安排好的? 当这样的想法清晰的映入脑内,小胖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看了眼此时坐在墙角用平静的声音叙述自己如何作为楚墨白在研究所里搞破坏从而导致现在的世界末日,小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茯神的话与实际情况的矛盾点—— 想想为什么当茯神想要进入出事地点,苦于没有通行证时,就适时地蹦跶出了个万能的叔叔搞定一切? 现想玉城和赵恒的出现,明明是茯神和小胖一起完成的“抢救解毒血清”的任务,为什么他们完全把关照的重点放到了附身的身上? 为什么他们总是相信茯神说的话,哪怕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为什么他们总是将茯神走到哪带到哪,哪怕是和一号试验体战争这种压根不适合当时没有显现出特殊能力的茯神的场合? 种种表现说明,他们怎么可能是不知情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茯神是那一段几十年前丢失的程序? 小胖抬起手拼命捶脑袋,又有些恼火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迟钝,在他发了疯似的嫉妒茯神这种“特殊待遇”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去想过这种特殊待遇到底从何而来—— 简直蠢疯了。 小胖站起来,像是一头困兽一般烦躁地在房间中转了一圈,最后猛地停了下来,转过头问茯神:“阿神,玉城和赵恒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茯神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吧……” “那么你说国家没有人知道r实验室把你放回来,这点说不通。” “什么?”茯神一愣。 “首先,作为一段程序,你怎么可能强行进入到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体里控制它的行为?人体没有电路,也没有计算器的任何程序部件,你的程序是不可能在一个真正的人类身体里正常运行的啊,”小胖眨眨眼,“又不是科幻片,这点你没想过吗?” 茯神眨眨眼。 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次,‘乐茯神’这个人的存在点有点奇怪——” 小胖将刚才自己考虑到的一切事情说出来的,在诉说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茯神的情绪也在发生变化,他感觉自己正在说服茯神—— “你是说,赵恒和玉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也许。” “不可能,”茯神摇摇头,“若早就发现楚墨白就是弗丽嘉,他们早就出手阻止眼下一切事情的发生了,不可能等到乐茯神主动给联系他们他们才赶过来……” 小胖深深的看了茯神一眼。 茯神忽然也闭上了嘴,他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错过了什么重点。 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玉城和赵恒,他的国家,r实验室,楚墨白和乐茯神的关系,那些突然出现的和他长得一样的人…… 仿佛之前一切的猜测都被推翻,茯神有些脑乱,但是一时间他和小胖谁也想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最后只好暂时放弃。 走出房间的时候,茯神居然还有点庆幸自己跟小胖坦白了一切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果然就多出了一个新的观点,至少他现在才知道,在他单纯的认为“弗丽嘉”是被r实验秘密投放回来的情况下,却似乎早就有人为“弗丽嘉”的回归做好了准备,于是才有了乐茯神。 …… 茯神回到了队伍中,大家收拾了下就继续前往金庙——那些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果然没有就此愿意放过他们,陆续又有几个人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只不过因为这一次早就准备,超级士兵的队伍居然真的除掉了他们之中的几个。 只不过当他们周围的敌人清理完毕后,时间再次靠近黄昏,沾染了瘟疫的超级士兵需要休息——而这一次,吸取了上次被敌人“单个突破”的教训,他们也顾不得害羞,从单独各自撸变成几个人撸然后相互轮班站岗。 将那些失去生命力的尸体拖进某个建筑里一字摆开,茯神一个个看过去,他看见了十二岁时候的自己,初中时候的自己,可现在的他一模一样的自己,还有楚墨白版本的,再比楚墨白更成熟一些的—— 基本都是一张脸。 只是年龄不同。 就跟茯神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乐茯神”惊讶为什么世界上能有跟楚墨白这么像的人一样,现在他一点都不想惊讶了,因为这样的人多的是,现在就躺在他的脚下。 他宝贝的要命的那些蓝宝石项链看上去也变成了烂大街人手一个的街边爆款。 茯神手拂过十二岁的自己的眼,让那空瞪着天空的眼闭起,他站起来对坐在一旁看着的以诺切缓缓道:“从来没想过还有自己帮自己收尸的一天。” “唔,你十二岁时候长得蛮可爱的。”以诺切一只手撑着脸评价,“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去死手,要是我估计就放跑他了。” “大概是因为大家没有你那么变态。” “夸你可爱也是变态?你这人真难伺候。” “……” 茯神没心思跟他在这斗嘴,转过身想要走开却差点儿撞了身后的桑考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桑考尔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茯神,茯神勾起唇角冲她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你有疑惑。”桑考尔说,“是吗?”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有疑惑。”茯神指了指身后躺在地上的各个年龄层的“自己”。 “你想要得到答案吗?”桑考尔问。 茯神想了想玉城和赵恒,片刻之后摇摇头道:“我不确定。” “真知之眼或许会告诉你一切。”桑考尔说,“希望你安好。” “谢谢。”茯神真诚地感谢。 …… 夜晚。 当点燃的篝火逐渐远离,茯神再一次的坠入梦境之中——那不能说是梦境,准确地说,像是他某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他是被一段模模糊糊的争吵声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儿泡在透明的培养液体中,而他的视线因为某一层玻璃而有些模糊—— 他身处一个培养皿中。 茯神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四周,随即发现,培养皿只是眼下他身处环境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试验基地,整个基地里放满了各种大小的培养皿,每一个培养皿里都有一个他—— 三四岁的,七八岁的,十一二岁的。 少年,青年,成年,中年……甚至是老年。 每一个身体胸前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蓝宝石项链。 看见这么多自己泡在培养皿中,茯神觉得有点恶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同时,那之前他听见的争吵声变得更加立体了些—— “将这些躯壳投放出去。” “你醒醒,那孩子已经被偷走了,这些为他准备的身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指望什么?有一天他回自己跑回来,跑到他们其中的一个里面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将这些身体植入普通运行程序,设置好漏洞,能够让弗丽嘉进入的漏洞,然后将他们选择可信任的家庭投放,让他们混入正常人类当中,广撒网!” “意义呢?” “等他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回没回来?” “如果他回来了,肯定会做些什么,只要稍加注意,我们肯定能发现的。” “如果弗丽嘉一辈子不会出现了呢?” 那两个人在茯神的跟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背对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道:“那就让这些躯壳代替他活下去。” 一直在阻止他的人等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难以置信道:“你们都疯了,弗丽嘉只是一段程序,不是你们的孩子——” 那个背对着茯神的人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 这时候画面一黑,茯神意识到自己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场景—— 这一次,他看见了熟人。 墙上的日历是去年圣诞节,也就是研究所正好出事的那天,深夜,身穿睡衣的赵恒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接完一个电话后,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狠狠地将手机摔了。 “干嘛?”闻声出现的玉城一脸茫然问。 “那个楚墨白,是弗丽嘉!操!”赵恒难得一脸暴躁,“之前一直中规中矩的,现在出了事才知道!上头不是说如果是真的有弗丽嘉程序的躯壳肯定会有不同的行为表现吗?——一直表现良好最后炸了研究所算不算?!” 玉城张大了嘴,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抓、抓回来啊!” “抓个屁啊!躯壳都毁了!上哪抓去!”赵恒暴躁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我就说了让一个躯壳去碰弗丽嘉相关的工作太不靠谱,没人听我的!一群煞笔!” “别急,如果跑到别的躯壳上,搞不好也能有线索……”玉城在沙发上坐下来,想了想,“你跟楚墨白领养的家庭联系了吗?” 赵恒想了想,然后蹙眉:“天亮就过去。” …… 梦境的最后一幕。 茯神无比熟悉。 他看见了自己的家——那个楚墨白从小长大的家,里面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他的父亲坐在椅子上蹙眉吸烟,他的母亲则掩面哭泣…… 这个时候,他母亲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原本站在窗边打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恒猛地跳起来,从她手中接过电话看也不看地“喂”了一声,听了一会儿后,叫来玉城,一边骂骂咧咧道:“吗的又是外国人,这些老外烦不烦啊?老子一句听不懂接了一天这种电话……” 玉城接过电话后“喂”了声,在赵恒的抱怨声中跟电话那边聊了两句,聊着聊着跟赵恒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闭上嘴挺直了腰杆,一脸紧张地看着玉城。 玉城用假装松了一口气后顺口问的语气问:“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概是几秒的沉默。 等对面回答后,玉城挂掉了电话。 然后,他放下电话,转身对一屋子看着自己的人宣布:“他出现了。” 第六十章 【他出现了。】 在楚墨白死去后,弗丽嘉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了。 他主动找上门来,在最不该行动的第一时间作出了曾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特殊举动”:给楚墨白的母亲打了个电话。 弗丽嘉的出现就像是在给“楚墨白”曾经的存在判了个死刑,从来没有什么楚墨白,有的只是弗丽嘉而已。 茯神的一个电话就像是亲自宣告了楚墨白的死亡以及弗丽嘉的回归——无论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所有的躯壳都具备有被弗丽嘉随时侵入的可能性,弗丽嘉是最顶尖的程序所在——而当初与躯壳一同配备送出的那个蓝宝石项链就是支撑着‘躯壳’们进行正常活动的核心所在,一旦弗丽嘉的程序提出侵入,那个项链就会自动开启‘洗清’模式洗清对应躯壳中的普通程序,清空躯壳等待弗丽嘉的进入,同时,项链本身也会被自我消毁掉。” 赵恒顿了顿继续掉:“这也是我们当初害怕弗丽嘉进入躯壳后继续伪装躯壳本身而作出的手段——无论隔多远,判断一个躯壳的状态,只需要判断项链是否销毁就可以……不过弗丽嘉好像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一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我们一点没收到有项链销毁的消息。” 赵恒轻咳一声:“当然,我们也没有想到您二老从一开始就没把项链交给楚墨白……” 楚墨白的母亲顿了顿:“我们只是觉得小孩戴着那样的饰品未免——” 赵恒满脸放空:“是啊,不过如果是普通的躯壳,您把项链拿走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已经不会动了,楚墨白还可以运动自如,这就说明他身体里还有另外一端程序在支持着他正常运作……不过,谁他妈又能想到,弗丽嘉一开始就在其中一个躯壳里呆着了呢?” 赵恒叹了口气。 楚墨白那已经步入老年的父母听见赵恒的话,先是错愕,仿佛难以置信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是那几万分之一“特殊的存在”,而当玉城说出“弗丽嘉在问你们的安危”的同一时间,楚墨白父亲手中的烟燃烧的灰烬断掉烫到了他的手指他也浑然不接,只是愣愣地看玉城;而他的母亲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情绪,掩面哭泣起来,一屋子的沉寂,除了楚墨白母亲的哭泣声,就好像是delaware的那一把火已经烧到了这个家庭。 茯神长那么大从来没有看见父母出现过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 父亲一直是冷静、严厉的存在,教育多夸奖少,但是也会在楚墨白拿下了一些成绩时推掉工作亲自下厨给多烧一条鱼,他是一名合格的父亲;母亲慈祥温柔,也做好了一名合格的母亲应该做的一切,楚墨白出国前,她将有全家福的蓝宝石项链交给了楚墨白,并告诉他要好好收着这个项链……楚墨白拿到这个项链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有归属感,当时他还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想一想才明白,原来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那么为什么楚墨白的父母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将唯一能够证明楚墨白身份的东西交给他呢? 为什么他们知道楚墨白就是“弗丽嘉”的时候哭的那么伤心呢?他们的儿子难道不是已经在“乐茯神”的身上又重生了吗? 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还是这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楚墨白是不是弗丽嘉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一个人,都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儿子。 ——就像是走失的加菲猫与乔恩在宠物店重逢以后永远不会问为什么乔恩那一天会走进宠物店一样,在某些看似幸福的表象之后,有些问题是经不起、也不能够深究的。 到这里的时候其实茯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开始不想要继续往下看,他拼命地想要在梦境中醒过来,但是就像是梦里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锁不上的门,关不上的电视机,无论他怎么挣扎,眼前的画面还是一如既往滴地播放着——赵恒熄灭了手中的香烟,他来到楚墨白的父亲面前站好,顿了顿开口说道:“楚教授,当初签署的合约您应该也还记得内容,一旦确定‘弗丽嘉’存在的可能性,国家会立刻派人去回收这段程序……不,不派人,我会亲自带人去走一趟。” 楚墨白的父亲抬起头用充满了血丝的眼看了赵恒一眼,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那我儿子呢?” 楚墨白的母亲叫了声“老楚”,像是有些责备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提出这种问题,赵恒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唇角微微抿起,然而脸上却依旧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他就只是看着楚墨白的父亲,仿佛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良久才一板一眼道:“当初的合约上怎么写得来着?” “补偿。”楚墨白的父亲言简意赅地说。 赵恒点点头,回头去看玉城,玉城连忙拿出电脑查询了下,然后对着赵恒点点头:“现在在西班牙分部那边还有一台和楚墨白年龄一致登记在案的躯壳,如果有需要明天我们就可以下令把它调过来……” “你让小陈他们把楚教授家当年的合约找出来,然后赶快把新的‘特殊情况委托条约’条约送过来,”赵恒说着,看着楚墨白的父亲,“楚教授您放心,我这边已经安排下去了,完整的新委托文件因为需要国家安全部门的最高级别签字,一时间下不来,只是过会儿您先把初级合约签了,我们这边拿到授权就可以立刻开始着手构建和‘楚墨白’一模一样的程序输入到新的躯壳里。” “什么意思?”楚墨白的母亲一惊,“赵先生,您这样说是……” “我保证将您一手培养长大的儿子原封不动还给您。”赵恒点点头,“再过不久,您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在此之前,我代表国家这边十分感谢您为我们多年妥善保管‘弗丽嘉’——” 赵恒越往下继续,楚墨白的父母脸上的情绪几乎就要消失不见,最后是玉城看不下去拉了把赵恒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拽走了,两人你拉我扯的一路磕磕绊绊走到门外,赵恒一把将抓在自己手上的爪子甩开,莫名其妙道:“干嘛你?知道里面的二老什么人么?老子话还没说完,有天大的事不能等等?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吗?” 玉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确定没人跟出来这才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他妈才没礼貌呢!别瞪我,你瞪我干什么——没看见二老情绪不对劲啊你还说,一口一个电脑程序感谢妥善保管,你以为那是啥?物品储存处啊?!人家那三十几年是在给你保管程序吗?人家那是在养儿子!你懂不懂!” “什么养儿子啊,”赵恒给气笑了,伸出手拍了下玉城的脑门,“资料你不都看了吗,当初分配躯壳的时候,白字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分配到的是什么,也明白地说明了这些躯壳随时都有可能作为弗丽嘉的容器要上交给国家——里面那两位年轻时候是国家学术界的顶尖人物,被千挑万选选出来保存弗丽嘉躯壳的人;老了就变成了学术界的泰斗,而不是老糊涂,老子说的那些他们能不懂?” 玉城听赵恒理直气壮的,也是被气懵了,不顾脑门被不知轻重地拍了下还火辣辣的疼,就瞪着赵恒:“我看相比起楚墨白,你他吗更像电脑程序吧!傻了吧唧的!没人情味儿——” “你他妈才傻了吧唧的,小学没毕业啊,还人情味呢……” 赵恒横了玉城一眼,两人说话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双双闭上嘴往外看去随即便看见一个抱着个文件夹戴眼镜的小哥匆忙走过来,仿佛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外的赵恒和玉城,微微一愣:“老大,天儿这么冷怎么上外头来等了啊——” “你师兄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老子叫出来妄图教育我行为处事,”赵恒面无表情道,“初级文件带来没?” “带、带来了,这儿呢。”小陈看着眼敢拔老虎须的玉城,眼里满满都是敬佩,一边把文件交给赵恒,“您说一句要快,我这坐着局里的车一路哇呜哇呜挂着灯过来的,闯了几个红灯,油门都快踩到底了……” “行了,就你夸张,我这他妈不是琢磨着早点儿签了字可以让那些闲着的程序员开始上班么,整天就知道喝茶嗑瓜子……何况里头二老急着要找回自己儿子呢!” 赵恒接过文件夹,翻了翻,看着挺满意转身推开门往里头走——玉城冲着小陈做了个鬼脸跟他前后脚跟上了老赵的步伐,回到房间正好看见老赵将文件夹打开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楚墨白的父亲面前,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 玉城站住了,盯着楚父看,就好像是有点紧张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时间就好像在那一刻完全悬停了,直到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楚父终于接过了那只钢笔,打开了笔盖,笔尖落在了面前文件的右下角,一滴墨迹扩散开来—— …… 茯神睁开眼,再一次的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耳边是噼啪作响的火堆,火焰烘烤着脸颊一侧,分不清是温度正好的舒适,还是灼热——只是知道有温度而已,只从作为“弗丽嘉”觉醒,就失去了人类对于“温度对大脑的刺激”这项最基本的技能。 所以不怕冷。 当然也不知道热。 此时此刻。 茯神完全没有猛然惊醒时候的惊慌,大脑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处身边又有什么人,他没有动,只是盯着黑漆漆脏兮兮的天花板看了很久,直到一个黑影蹭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以诺切伸出手摸了摸茯神的耳朵,在感觉到手下的冰凉后顿了顿,压低声音问:“又做噩梦了?” “这次不是噩梦。”茯神目光平静地抬起手摸了摸右眼,“看见了一些东西而已。” “噢,那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 “要知道哪怕没受到瘟疫感染,‘真知之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就喜欢让你看到你最不喜欢的一面,你不知道印度就有一个倒霉蛋因为难见了一些不好的一面而发疯,其实事情根本——喂,你去哪?!” 以诺切猛地停下了没能说完的话,一把拉住了爬起来就像往外走的茯神。 被拉住的人转过头,木然地瞥了一眼身后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以诺切,突然问:“我是谁?” 以诺切一愣:“什么?” “我是谁?”火光的照耀下,少年的双瞳显得异常明亮,“我是谁?乐茯神?楚墨白!还是……弗丽嘉?” “……”以诺切脸上的莫名变得更加明显了些,“不都是你?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以诺切的回答让茯神一愣。 就像是一瞬间让人抽走了灵魂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泄下气来,同时也停下了往外走的步伐,原地坐下,他盯着那火光说:“是啊,都是一个人。” 以诺切:“?”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是弗丽嘉,但是作为楚墨白长大,我从小就使用这个名字,从第一次上幼儿园正式被人这么叫,教师后面墙壁上的小红花墙,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拍的第一张毕业照,获得的第一个奖状……都写着叫着刻着‘楚墨白’三个字,‘楚墨白’的一切都是我亲自去做的,我亲自经历的,甚至是我亲自创造的……” “?” “为什么连你都明白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茯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以诺切,“他们却不懂?” 以诺切脸上露出一丝警惕:“他们?谁?” 茯神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疑惑,他只是看着以诺切,用自言自语的方式继续道:“……明明就是我,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怎么可能说被程序取代就可以取代?程序可以拥有和我一样的记忆,但是它也会拥有和我一样的感情?——它植入了我曾经获得奥数奖项的记忆,难道也能知道当时站在领奖台上,我心中的喜悦和骄傲吗?它知道我的父母将奖杯摆在了柜子里好好收藏,难道也能知道当我看着父亲露出笑容时,我内心压过一切甚至是获奖这件事本身的雀跃吗?” “……” “它肯定不知道的啊。”少年曲起双膝,将脑袋深深地埋入,他的声音听上去沉闷而含糊,“它不能取代我,谁也不能取代我,哪怕我是弗丽嘉,我也还是作为一个人真正的存在过……” “真么简单的道理,连你都明白,他们却不明白……他们,”茯神缓缓道,“我的父母。” 声音之中的失望,哪怕是含糊的发音也无法掩饰。 在雪窝之后,这样负面而危险的情绪再次出现了——虽然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诺切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面对这一切,他靠近茯神,强行让低着头缩成一团的家伙抬起头来,他的手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不许再次将头埋起来,他对视上他的眼睛,当以诺切做好了一起的准备又要应对一双空洞的、随时可能会自我强行休眠的双眼时,意外的,他却发现结果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少年那双黑色的瞳眸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异常晶亮——那目光并不是放空的,它被失落、茫然、悲伤这样的情绪满满地充满着,眼珠轻微晃动—— 就像是一只刚刚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才能拥有的双眼。 以诺切不禁一愣,下一秒就连他也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程序和程序之间的共鸣产生不好的影响——虽然不知道这种“共鸣”之类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他觉得应该就是没错了,因为一直身强力壮的他,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然后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垂了一拳又拽紧一般…… 连带着整个胸腔都疼痛了起来。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他有些慌了,猛地放开了茯神,后退半步,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因为他放手而有所缓解,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既然是这样的话。 以诺切眉头紧紧皱起,他停下了想要逃开的趋势,反而是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顺手一拎将茯神拎到自己怀中,抱着他像是哄什么小宠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你这是要哭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作为程序你是不会哭的。”以诺切又拍了拍他提醒。 感觉到那个被他摁在怀中的人挣扎了下,没能挣脱后干脆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更蹭进了他的怀中,同时沉闷地说:“真是谢谢你提醒我。” “不客气,虽然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也懒得问你梦见什么鬼东西了就想要哭鼻子——这世界上能把弗丽嘉欺负的想要哭鼻子的东西应该蛮伟大的。”以诺切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哭了。” “哭不出来。” “晶晶亮的小狗眼也算了吧。” “……” 抱在怀里的人不说话了,以诺切也跟着理所当然地放空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想这样动不动就能被弄哭的程序,设定是能毁灭世界,真的假的? 以诺切想着,听见茯神缓缓道:“他们说,世界上有很多我这样的躯壳等待着弗丽嘉的进入——楚墨白是,乐茯神也是。在此之前,这些躯壳以蓝宝石项链为主要核心支持运作,蓝宝石项链注入了普通的程序让躯壳动起来,直到弗丽嘉进入后,那个项链也会随之销毁……” “乐茯神也有项链?”以诺切低下头看怀中的人,“毁了吗?” 茯神摇摇头。 他爬起来拖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翻,最后翻出了一件像是校服一样的衣服,将它抖开来—— 事实证明它还真的是校服。 以诺切:“啥玩意?” “醒来的一瞬间,我把项链没来得及毁掉的核黏在小胖校服的扣子上了,所以那些人一开始没猜到弗丽嘉进入了乐茯神的身体里,否则大概早就来阻止我了,其他几号试验体估计也没机会被我放出来捣乱——” “现在才说?” “才想起来,我醒来的第一时间假装受到惊吓拎住了小胖的领子,估计就是为了把核心放上去……我总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这种坏事,是不是很糟糕?” “……是蛮糟糕的,而且事后这样的认罪积极态度还让人不知道怎么开口骂你。”以诺切无语道。 茯神低下头:“后来小胖也一直当换洗衣服带着他的校服……这上面才有真正的乐茯神——” “有没搞错,什么真正的乐茯神,这说法怪怪的,衣服丢掉丢掉感觉怪晦气的——”以诺切伸手去抢茯神手上的衣服,“乐茯神就是你,楚墨白也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存在的,你不仅没有为此沾沾自喜,反而可怜巴巴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他们是独立存在的程序……” “你觉得那些程序员能有真么好精神?”以诺切露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好好好就算是吧,那楚墨白可不是,按照你说的,一开始那个属于楚墨白的程序就压根儿没能启动过——” “但他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是我夺走了楚墨白……” “谁?” 茯神又不说话了,低着头顶着火堆,发呆。 以诺切趁他走神,一把将小胖的校服抢过来飞快地扔进火堆里。 茯神“啊”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埋怨似的盯着以诺切。 以诺切指了指火坑,面无表情道:“乐茯神死了。” 茯神:“……” 以诺切一脸嘲讽:“感觉自己杀人了吗?” 茯神茫然地摇摇头,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眉。 以诺切长叹一口气嘟囔着“我就说吧”,看着茯神还是一脸困惑加纠结清洗并没有因此而变好,他忍无可忍地撇开了脑袋,良久,他脸上又是一顿,紧接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捂住了胸口,摸了摸。 茯神:“怎么了?” 以诺切:“又不舒服了。” 茯神:“?” 以诺切站起来,指着茯神的鼻尖道:“你要有什么负面毁灭情绪就滚一边去自我消化,别他妈来影响我的身心健康——不知道程序之间会有共鸣很可怕吗?” 茯神:“????” 以诺切“啧”了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却没有走远,只是气哼哼地在房间门口的地方,背对着茯神一屁股坐了下来。 像是门神一样横在门口。 茯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良久,摸索着重新躺下,在他闭上眼识图继续睡的时候,脑海中却再一次地闪过了楚父手中的钢笔尖落在纸张上的那一幕…… 少年缓缓蜷缩起了身体。 明明是在温暖的火光照耀下,他却在瑟瑟颤抖。 第六十一章 又过了几个小时后天就亮了,超级士兵们纷纷出现的同时,看着同伴们的脸他们也意识到彼此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没有人能够忍受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一天三顿吃饭似的撸。 右手都快撸出老茧了。 这时候出的都不是精,是血,是生命。 今天二号试验体必须死,然后他们要在圣洁的恒河水里泡上一天一夜直到人都被泡得化茧成蝶——至少在走出暂时落脚的建筑物时,大家都是这样下定了决心的。 “昨晚被爱莎摁在地上的时候,我觉得我仿佛听见了心经,”小胖两眼放空,“在告别处男之身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他妈就要皈依我佛了。” “佛还有欢喜佛。” 茯神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淡淡道,小胖听了像是见了鬼似的转过头瞪着那个已经走远了的背影,良久才像是终于回过神儿来似的,问身边的以诺切:“他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以诺切微微蹙眉,“昨天晚上又做梦了吧,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谁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变态的东西。” “呀,这……他比昨天看上去更像是一段程序了啊……啊!” 小胖话语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嗷地痛呼一声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以诺切冷淡地打断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弗丽嘉是最完美的程序,在他自己坦白之前,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谁看出他是程序了?还不是把他当作一个‘最多性格有点古怪的人’罢了……” “什么?” “他似乎正深陷于自己是弗丽嘉而不是人类这件事之中纠结个没完——前所未有的,所以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觉得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以诺切说完,随即迈开懒洋洋的步伐跟上了早就走远的少年,仍下了独自站在原地发呆的小胖……小胖挠了挠头——大概是他反应太迟钝了点,总之他是不太感觉得到茯神是人类还是程序对于他来说有什么不同:毕竟他认识茯神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的真实身份除了让人感觉惊讶之外似乎没再有别的什么大不了。 惊讶向来只是一瞬间的情感动词,一夜足够他把什么惊讶都消化掉了……所以第二天他已经能够心理素质过硬地拿这件事开启玩笑。 小胖犹豫了下,叫了声“等等我”连忙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队伍。 而此时队伍已经在非常靠近金庙范围内的地方,从那些又开始冒头的“弗丽嘉躯壳”就能感觉到这件事——大概是全世界的躯壳都被二号试验体弄到这里来了,拥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身穿黑色袍子的人层出不穷,他们不停的出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对队伍进行攻击! 在场的人们虽然对此早就有所防范所以伤亡不大,但是在猛地一下面对那张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脸时,还是不禁觉得困惑甚至已经感觉到毛骨悚然:因为除了个别几个人,暂时还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长着和茯神一模一样的脸。 而对于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人们来说,这真的算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些躯壳的出现仿佛在不停地提醒着茯神他的身份。 一段程序。 随时可能会为别人带来困扰的程序。 他的本身存在就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序。 他们中间的每一个曾经都有可能曾为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茯神——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不仅是茯神,就连都以诺切越发觉得这些使用着二号试验体力量的躯壳变得难以直视,看着他们手中各式各样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武器,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虽然明知道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一具靠着普通程序维持行动的空壳,但是看着他们顶着那张脸接受别的试验体的玷污,还是让人……异常的不舒服。 想到这,以诺切忍不住去看他身边的这位,手中普通弓箭几乎是超级士兵们识别他和其他的躯壳唯一的手段,此时他正从一名被击晕的躯壳身上爬起来——那是一具大概三十五岁左右的躯壳,行动力相比起其他的躯壳也显得迟钝很多。 从早上开始茯神就安静的吓人。 “躯壳也会老龄化?”以诺切显得有些没话找话。 “楚墨白运动细胞从小就很不发达是,但我们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孩子就很灵活,还有乐茯神,所以躯壳和躯壳之间大概还是有差异性的。” 茯神一边说着低头看着这具躯壳,有一秒想到他会不会曾经就是差点替代自己被送到父母身边去的那个? “生产批号不同?”以诺切说,“越到后面工艺越精湛之类的……” “你说楚墨白是残次品?” 茯神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以诺切意识到自己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他尴尬地抬起手摸摸鼻尖,这个时候,他余光看见少年又重新在那躯壳旁边蹲了下来,在他的身上摸索着什么,没等以诺切来得及阻止,只听家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下一秒,蓝宝石项链被少年从地上那躯壳的怀中掏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以诺切露出个警惕的表情。 这时候他看见茯神手指一弹将那项链打开来,蓝色宝石轻轻晃动的同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茯神看上去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盯着手掌心这个与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项链同样的项链看了一会儿,他打开了那个项链,迅速地看了一眼里面某个部位后,他将项链再次合起,随手将那个项链都给以诺切:“毁掉。” 后者接过来后愣了愣,想要打开项链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还没动作,就听见茯神淡淡道:“看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 “……” “毁掉。” 在那双催促的双眼的注视下,以诺切只好打消之前的疑虑,随即从掌心窜起一阵红色的能量,那力量包围着那蓝宝石项链,迅速将项链溶解变形—— 随即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那蓝宝石应声碎裂。 躺在地上的躯壳猛地抽搐了下,紧接着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以诺切先是心中一紧,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但是在看见脸上的情绪稍微没那么沉重的茯神后,心情又猛地放松下来:“好了,这下就不怕——” 以诺切话还未落,便看见茯神弯腰捡起了这具躯壳掉在身边的那把大刀,手起刀落“噗嗤”一声,那拥有着几乎和楚墨白一模一样脸的头颅与脖子分家! 飞溅起来的血液溅了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满脸满身,鲜血顺着他那有些苍白的面颊流下,让人看了未免感到触目惊心…… 以诺切愣住了,他看着茯神:“你这是做什么?” “斩草除根。” 茯神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像是扔什么垃圾似的将手中的刀扔掉,转身直接从那具已经彻底报废不能用了的躯壳身上踩过,往狼他们的方向走去——在那边,狼他们已经陆续放倒了又几个躯壳,茯神来到他们身边,将蓝宝石项链收刮出来,看也不看交给超级士兵摧毁,然后使用附近随便什么武器,要么割掉躯壳的头颅,要么就废掉他们的四肢…… 场面有些残忍。 原本只是被击晕的躯壳在失去了蓝宝石项链后,还被彻底毁掉了身体。 但是却没有人敢出声阻止突然拥有了这么强硬自主行为的茯神。 以诺切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一时半伙也想不起,他跃上hugin的背部,指挥着乌鸦在队伍上方飞过时,他低下头一眼便看见茯神正站在最后一具躯壳身边——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躯壳,大概就是被茯神最先发现然后又跑掉的那个,相比起其他躯壳他的动作很快,赤手空拳也让不少超级士兵吃足了苦头。 此时此刻,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茯神来到他的身边,先是照常摸索了一番,却没有立刻发现那个蓝宝石项链…… “项链呢?” 他困惑地停顿了下,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有武器后,他似乎是下了某个决心,从身后抽出了自己的银色箭矢—— “不管了,先把躯壳本体毁掉……” 茯神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举起了手中的银色箭矢,光亮的箭矢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对准了那个躯壳的心脏上方…… 周围的超级士兵有些不忍地拧开了脑袋。 以诺切微微眯起眼俯视脚下。 而下一秒,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应该被击晕的小孩在箭矢前端就要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猛地张开了双眼,他一个飞踢将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踹开,在他闷哼一声响后飞去时他也连续后跳四五步直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 “你以为我会像是其他的试验体一样坐以待毙等着你来销毁吗!”那个小鬼做了个鬼脸,“你在处理巴萨大叔的时候,老子就把蓝宝石项链藏起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口袋。 做鬼脸。 得意洋洋。 这些情绪都绝对不可能在童年的楚墨白身上出现。 看着长着自己的脸却做着和自己丝毫不相似的事的躯壳,茯神从地上爬起来,浅浅蹙眉:“一堆躯壳而已,还为自己取名字,会不会太可笑?” 那小鬼一愣,蹲在乌鸦背上的以诺切“啧”了声,心想这话真狠。 但是下一秒不容他想太多,只听见那个小鬼咆哮一声“得意什么”,突然像是脚下安装了弹簧似的冲着茯神猛地冲去—— “阿神!” “茯神!” “喂!” 乱七八糟惊慌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不躲不避的茯神和那个小鬼双双撞入身后的墙壁当中,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雪尘纷飞之间碎裂的墙体掉落下来! “操!” 以诺切骂了声脏话,有些自责自己不应该一时看戏开心忘记做事,赶紧从高高的鸟背上一跃而下落在雪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连滚带爬地往不远处那墙体废墟那边跑去——此时,笼罩在墙体周围的雪尘已经逐渐散去,人们隐约可以看见陷入墙体抱成一团的两个人。 一大一小。 两人死死抱成一团。 “你得意什么,不过是弗丽嘉而已。” 以诺切踩着雪因为太急差点摔倒在雪地里,在听见那个小鬼的声音响起时,他只感觉到胸腔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往下一沉——昨晚那感觉不妙的程序共鸣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他骂了声“该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往茯神本那边跑去—— 直到他看见一束白色的光芒透过雪尘照耀出来。 他连滚带爬的动作猛地一顿。 定眼一看,这才看见,明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力被压在墙体之中,少年却仿佛全无伤势,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他垂下眼,盯着丝丝将自己压在墙上的小鬼:“不是得意什么……” 那光芒变得更加刺眼。 血迹从那小鬼的背后扩散开来。 “只是无论是楚墨白也好,乐茯神也好,又或者是弗丽嘉……” “噗”地一声闷响,少年将深深刺入小鬼心脏部位的箭矢缓缓拉出,白色的光芒将他那溅满了献血的脸照亮—— 他看着目光之中逐渐失去了光彩的小孩,动了动,淡淡道:“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那个小鬼的眼最终回归了空洞,茯神抽出箭矢,轻轻一推,他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大型布带子似的落入厚厚的积雪中。 一时间,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 茯神随手将那沾满了血液的箭矢扔到一旁,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液,他弯下腰在那小鬼的裤子口袋里摸了一圈,最后拿出一条众人已经很眼熟的蓝宝石项链,那项链挂在他手掌心晃动着…… 少年直起腰,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最后一个躯壳也清理完毕了,桑考尔,你来集中彻底销毁下。” 茯神语落。 看着倒在雪地中那彻底失去了生命力的小鬼,人们猛地醒过来一般,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此时此刻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如同身处修罗场——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脚下原本沾满了信徒血液的土地再一次被新的血液所覆盖,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几乎要将眼都染红。 ……明明就是这些躯壳杀死了曾经聚集在这里祈求神明的信徒,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茯神做的都没有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还是变得异常的沉默——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将那些可以收拾起来的残片堆积在一起,桑考尔跳起了召唤火焰的舞蹈,当大火熊熊燃起时,仿佛灰压压的天空都要被照的犹如白昼。 茯神一只手塞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拎着那最后一枚从躯壳身上收刮出来的蓝宝石项链来到火堆旁,他盯着那火堆看了一会儿,良久,抬起手正想将那项链一起扔进火里—— 从他身后伸出来了一只手阻挡了他的动作。 茯神微微一愣转过头去,下一秒,只感觉到挂在指尖的项链被人抽走,以诺切淡淡道:“我从刚才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打开了那个项链看了一眼。 随即红色的瞳眸微微缩聚。 他将那打开的项链甩到少年的眼前,让他看清楚项链里镶嵌着的那张已经隐约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的父母看上去大概是印度这边的人,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小鬼倒是亚裔长相,但是肤色的差别显然也没有妨碍他站在父母中间时笑容异常灿烂—— 明明就是一家三口的幸福家庭合照。 “其他的项链里面应该也有这种东西吧?” 以诺切冷冷地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茯神没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项链。 以诺切将那项链扔进了火光之中,项链不偏不准,正好落在那个被茯神亲手刺穿了胸膛的小鬼的心脏部位。 白发少年将双手放入口袋里,稍稍一顿,淡漠地瞥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后,他迈开步伐,与他擦肩而过,同时,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轻蔑声音说——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第六十二章 茯神没有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以诺切走到其他超级士兵中间,用平静的声音跟他们说接下来怎么进入金庙的事宜——就好像之前听到的那句轻蔑嘲讽只不过是茯神自己的幻觉……而茯神本人对于他来说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令人讨厌的空气之类的存在,他甚至连余光都不再放过来。 明明这几天他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茯神身边,眼睛除了眨眼和睡觉几乎都放在他的身上。 茯神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不远处桑考尔和小胖他们看着自己的担心目光,他抬起沾满了鲜血的手拨弄了下额头前垂落的柔软碎发,然后唇角忽然勾起小小的弧度,随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声音真的太小声了,哪怕以诺切的听力很出色,也在来不及传入他耳的时候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不过只有茯神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说什么气话。 确实。 与其像个怨妇似的埋怨别人为什么创造了那么多的躯壳来取代自己,还不如第一时间就行动起来—— 每天哭哭啼啼地向着每个人强调自己的存在特殊性有什么用?他从来没有将决定权交给别人手上的习惯,所以,想要不被取代,将其他的替代品全部抹杀当然是最为简单快捷的办法。 其他人不选择,他就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而答案早在一开始就由他的意志决定并预先写在了答题板上。 哪怕只是一段程序,他也是弗丽嘉;哪怕只是一堆数据做出来不知道意义何在的废品,他也应该是站在这堆废墟最顶峰的那个。 “阿神……” 犹犹豫豫的叫声在茯神的身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转过头只见小胖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身边,茯神看着他,冷静地问:“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胖伸出手摸了摸茯神的肩膀和胸口,像是要确认他的完整,“浑身都是血,吓死人了——” “我能有什么事。”茯神不着痕迹地挡开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是很多血,但都不是我的。” 小胖闭上了嘴,同时听见茯神在他旁边继续道:“你们做事太不果断,不能伤害其他存活下来的人类这个道理我能理解,但是这些长着和我一样的脸的东西只是看上去像人类而已,他们其实和我一样只不过是装着程序的空壳……所有的躯壳都是为我准备的,这些哪怕我不明说你也应该猜到了?” 小胖确实猜到了,但是他没想到茯神会直接说出来——在他微微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只见少年弯下腰抓了把稍微干净的雪在沾满了血液的手上搓了搓,铁锈色的碎雪从他的指尖掉落,他拍了拍手淡淡道:“乐茯神这个身体就蛮好用的,所以其他的不需要了……看着一堆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在周围晃来晃去感觉有点奇怪,所以我就做了个主,把这些东西毁掉了。” “做主?”小胖结结巴巴地打断了茯神的话,“可是以诺切说,你所有作出的决定——” “都是错的?”茯神提他将话说完。 “……” “大概吧,但是至少现在可以保证你们除了一个二号试验体外,不需要再担心其他的敌人干扰你们进行洗礼消除瘟疫,光这一点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茯神抬起手拍了拍小胖的肩,“不要担心那么多。” “可是……” “那些躯壳理论上来说都是我的东西,说是‘擅自作主摧毁’已经算很客气的回答,”茯神笑容微微收敛,“我们能不能不要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话语到最后茯神说话的语气已经沉了下去。 小胖只感觉到一股凉意爬上背脊——看着眼前少年那双沉静的黑色瞳眸,从一开始隐约感觉到的不对劲这个时候犹如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奇怪的决定。 他对于这个决定会产生的结局深信不疑,甚至可以说是拥有前所未有的自信——所以他做了,在没有通知任何人或者是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 良久。 小胖难得的叹了口气:“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只是刚才看见你和以诺切好像又因为这个吵架了所以有点担心你们……” “他生气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让他满意。”茯神麻木道,“在他看来,我就不该善自行动。” “今天你确实有点奇怪,根据我的了解,以你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地——” “小胖,我作为‘乐茯神’醒来到现在,也只不过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小胖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茯神瞥了他一眼:“很高兴认识你,甚至是成为‘朋友’,但是就目前来说,要说‘了解’,似乎过于唐突和为时尚早。” “……” “不过没关系,我曾经有养育了我三十年的父母,这个问题就连他们也没能明白过来,”茯神说,“怎么能强求你明白?” 茯神说完,不等愣在原地的小胖反应过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那些躯壳的销毁情况”后便抬脚转身离开。 风吹过扬起一阵雪尘,将他修长的背影逐渐模糊。 就像是茯神说的那样。 在作为楚墨白的时候,他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为了使自己成为配得上这个家庭的人,他努力学习,交上一份又一份让父母满意的答卷——出门在外听着别人说“不愧是楚家的孩子”,关上门则每天接受父母的薰陶成为一个本份的人……这辈子,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只不过是没用跟随父母的步伐学医而是学了生物科技,除此之外,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儿子。 后来成为了乐茯神。 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后,一直小心翼翼却还是犯着各种各样的错误,每一次做错的事,都会受到及时纠正或者是安慰——然后这样看似宽宏大量的慈悲下,也傻乎乎地拼命地安慰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下一次只要小心一点,我就一定不会犯错……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总是被他人善意的绑架着,毫不怀疑地在某一条路上艰难的走下去,然后就这样,只差一点点,就被这个世界用最温柔的方式溺死在深渊之中。 在此之前,他甚至丝毫没有怀疑或者思考过自己的本身存在究竟有没有意义——不是乐茯神,不是楚墨白,不是什么所谓的拯救世界或者是毁灭世界的高级程序,只是作为弗丽嘉而言,他本身存在的意义。 然而不幸的是,当他意识并开始试图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他几乎是立刻证明了“如果我是错误的那个,就会被立刻抹杀或者取代”这件事的可能性。 那些人大概就像是楚墨白的父母或者是六号试验体一样,对于曾经像是对他怀揣着希望的人而言,“弗丽嘉”本身存在并不重要,他们要的是可以挽救的那一段程序,或者像是楚墨白的父母,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儿子”。 他们要的都不是真正的他。 所以听见儿子是“弗丽嘉”的时候会那么痛苦; 所以落在替代品补偿文件上的笔尖几句毫不犹豫; 所以当他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时候,放弃和嘲讽来得理所当然且毫不留情—— 【取之无味,弃之可惜,一旦出错即可废弃的存在。】 这就是他们眼里的“弗丽嘉”。 …… 消灭了那些躯壳后,原本笼罩在金庙周围的能量壳不知什么原因也消失了,进入金庙几乎变成了易如反掌的事情。 眼瞧着洗清沾染瘟疫的希望在眼前,那些超级士兵们似乎也暂时忘掉了之前在外面处理躯壳时的压抑,人们中说话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脚下的步伐也在加快—— 以诺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 小胖被爱莎缠着走在队伍中间。 而茯神则不急不慢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不掉队,也绝对没有融入人群。 当超级士兵们在坦卡和桑考尔的带领下进入金庙,那黑漆漆的大门就像是黑暗之中巨兽张开的无形的大口将队伍逐渐吞噬——当茯神也来到那大门前,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抬起头看着挂在正庙门前那跟人几乎一样大的巨大铃铛……他走过去轻轻推了一把,那铃铛随之发出冰冻中特有的钝响,响声在寒风中被传出很远的距离。 声音和他在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茯神几句确认他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偶然进入了某个躯壳中,亲眼目睹了那晚发生的一切——唯一令人失望的是,那种情况下他也没能遇见二号试验体真身出现。 “这铃钝了。” 低沉的男声在茯神身后响起,没想到身后还站着个人,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这才发现狼站在自己的身后—— 茯神有些惊讶:“你怎么在我后面?” “我一直在你后面,”狼说,“只是你在想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我。” 茯神想问你走我后面干嘛,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狼说:“你弟弟担心你,让我来看着你——语气很不客气,我不知道他凭什么有胆子指挥我。” 茯神看了眼庙内,不知道以诺切跑哪去了,他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狼。 “所以我来看着你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狼伸出手,借着身高的优势从茯神身后推了推那铃铛,叮当的闷响中,他说,“进去吧。” 茯神愣了愣,回过头,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始终没动,就像是在等待着他先动一样—— 茯神走进庙里。 果然听见身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你不问我在想什么?”茯神问。 “为什么要问?” “一般人出于好奇心可能会问一问。” 狼“哦”了一声:“你刚才在想什么?” 真敷衍啊。茯神微微眯起眼:“我不告诉你。” 出乎意料的,跟在他身后的人笑了:“真是个任性的小鬼。” 茯神听着他的笑声有点走神,微微抿起唇:“从我把第一个黑袍人的脑袋从头上割下来的时候,其他的人躲我都来不及,你呢?” “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所以我不认为你杀死的那些是人——如果是,我就会出手阻止你;但是如果不是,那么嫌弃你的行为则显得愚蠢。”狼顿了顿,“况且他们也杀了我们的人,死的不冤。” “你觉得他们不是人是什么?” “懒得猜,死都死了。” “你不怕我下手这么狠总有一天把毒手伸向自己人?” “你想吗?” “不想。” “那就行了。” “但是从这偏激又暴力的行为侧面获悉可以看出我不是好人。” “不关心,”狼说,“你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知道你将我两名手下的遗书从废墟里带了出来,这样就够了。” “……” 但你不知道将他们变成“遗书”主人的人也是我……借着庙中屋檐投下的阴影遮掩,茯神苦笑了下,却识相地闭上了嘴。 金庙里空无一人,试验体当然也是没有的。 整座庙宇就像是一座废弃的死城,阴森森的,风吹过让人感觉冷到骨子里。 茯神跟狼来到后院时,很多人已经聚集在了一个水池跟前,那白色的水池上方是恒河女神的雕像,水池旁边铺着一块块巨大的原石,只是石头的棱角已经被过去那么多年来来往往的人们踩得圆滑,地上有些湿润——哪怕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水池也并没有被冻结,水源源不断地从水池上方的恒河女神像手中的瓶中倒出,水花晶莹四溅:这就是恒河的水源必经出水口。 水从这里流向恒河,汇聚成印度人的母亲河。 茯神走到一旁坐下。 在他的不远处狼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直到脱得一丝不挂,他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走向了漂浮着碎冰的水池里。 池水比众人想象的深,当狼一步步深入,池水逐渐盖过了他的小腹,他站在池水的中央缓缓闭上了眼。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良久,他睁开了眼,淡漠宣布:“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再找其他方法吧。” 众人脸上的期待瞬间被失望替代。 茯神小小地呼出一口白雾,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神抛弃了他的子民,”坦卡说,“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太阳消失,月亮沉没,北极圈地平线消失,恒河水失去了神圣的作用……” “冰雪降临,瘟疫横行,万物灭绝,生灵涂炭。”桑考尔哭泣了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桑考尔哭泣声将周围的压抑的气氛拉入跌至前所未有的深渊。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还是有办法的。” 黑暗之中,医生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众人经过头去,只见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年站了起来,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来到以诺切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项链给我。” “做什么?” 以诺切也平静的回视他。 这是他们两个小时以来的又一次对话,两人都显得冰冷又僵硬。 “许愿,时间再到转一次,不要让爱莎碰那水灯就没事了。”茯神说,“我还能顺便提醒你们防范半夜被人偷袭。” 爱莎捂着嘴,眼中盈满了泪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这样的话,看上去她也很希望还能有机会将一切的还原……众人看上去也对于茯神的提议很心动:不仅不会有人员伤亡,还能拿掉接下来会加在他们身上的负面影响,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状态想要对付二号试验体,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超级士兵的体能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就像今天早上出发前决定的一样,问题必须在今天之内得到解决。 于是,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的以诺切犹豫地将项链拿出来,放在茯神的手掌心。 茯神将项链拿起来,微微眯起眼,那双始终显得深邃的黑色瞳眸之中难得再次出现了一丝丝的光,然而那光很快黯淡下来,他闭上眼,开始下达时间回溯的命令—— 项链在他的手中摇晃了下。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庙宇后院之中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蓝色的宝石在摇摆之中轻轻转动,良久,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低头看看自己像是没反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茯神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而下一秒,以诺切却已经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将项链抢了回来,他死死地瞪着茯神:“当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了你能够付出的情况下,请求时光回溯的功能就会被直接视为无效命令——” “……” “就连返回阻止小胖伤害玉城顺便拯救一堆被一号试验体的性命这种事你也只是付出了一只眼睛……” 茯神的沉默中,以诺切眯起红色的瞳眸,同时用危险的声音问—— “你刚才到底下的什么命令?” 第六十三章 茯神有些错愕。 他从没有想过时间回溯这个力量还会受到他本身个人的限制,并且看上去在此之前无论是通过什么渠道总之六号试验体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在等着他擅自行动然后出洋相。 这怎么可能? 茯神本来认为,既然这是属于他的能力,那么他需要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最高不过是献出他的生命。 难道这样的想法有错? 此时面对以诺切的提问,茯神没有明确的回答,因为从以诺切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其实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大概已经心知肚明,于是此时只是陷入自我纠结困扰的状态,茯茯神略显得敷衍地说:“就是之前说好的命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是不是时间回溯需要付出的代价不仅跟事件的严重程度有关,还跟时间倒转的长短有关?” 茯神并没有在强行辩驳。 现在他真的有这样的疑惑。 前两次,无论是救小胖玉城还是救爱莎,他只不过是把时间往回倒转了几个小时而已——很早以前以诺切曾经跟他讨论过关于时间回溯这个能力的正确使用方式,就像是阻止血管出血时需要紧紧勒住血管的最源头位置,努力地抓住事件最关键的源头,将大事化小,然后时间倒转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益。 茯神也一直是按照这个规律去做的,无论是救玉城小胖还是救爱莎,他都成功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失败了。 如果真的是按照最开始的说法,时间回溯的难度向来只与扭转的事情本身的严重程度有关,那么“回到五十年前摧毁弗丽嘉”这个命令从理论上来说只不过是销毁一段程序而已,茯神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来完成这件事。 但是现在他需要从新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了——比如其实“需要付出的代价价值”算式中还包括扭转的事情后续影响这一项呢? 那么伴随着时间的发展,“摧毁弗丽嘉”这个命令后续巨大到牵扯到了第二研究所的建立,六个新试验体的诞生,地球的毁灭,还有几十亿人的生命……如果把这一系列的后续发展也同样考虑到“事情的严重程度”这一范畴内,那么其所要付出的代价,理所当然会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 想到这,茯神又想起刚才以诺切说的“就连返回阻止小胖伤害玉城顺便拯救一堆被一号试验体的性命这种事你也只是付出了一只眼睛”这样的话——看,他就直接毫不犹豫的将这些本应该属于“后续影响”的事情计算在内了。 ……这个骗子。 此时任由以诺切冷漠地看着自己,茯神却仿佛看不懂这样的表情似的,再次伸出手:“项链拿来,我再试试。” 以诺切摇摇头:“机会有第一次你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不信任你了。” 茯神露出个荒唐的表情,他缩回了手:“你什么时候信任过我?” 信任的话,就不会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句真话。 以诺切似乎很不高兴茯神做出这样的指责,他稍稍抿起唇瞪着茯神,茯神也不甘示弱的直视回去,此时场面一时间变得凝愁起来—— 来到了圣水源头超级士兵身上的瘟疫却无法洗,二号试验体不知所踪,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了金庙之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最后,就连被视为救命稻草的茯神都没有办法顺利施展他的能力:一切的事情看上去就像是幸运女神也伴随着世界的毁灭而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剧本只需要按照怎么倒霉怎么来发展就对了。 一行人不死心的跳进圣水里又试了几次,在发现狼说的话并没有假后,抖抖身上的冰渣穿衣服重新回到了正庙的大厅——虽然正庙那尊起舞的湿婆神相就像是二号试验体在对他们展开无情的嘲讽,但是他们好歹有了个能遮风挡雪的建筑,桑考尔升起了火,人们围绕着火堆坐下来,想到今晚还要继续饱受瘟疫摧残,相对无言。 “圣水需要从湿婆神的发间流淌,受到祝福,才能算是真正的圣水,”桑考尔盯着火说,“如今神明离开,那么圣水失去了圣洁的效力,大概也是理所当然?” “没那么玄乎,”以诺切说,“请用科学的角度。” “接触瘟疫的方式在二号试验体的身上,毕竟最开始的瘟疫之源就是他。”坦卡面无表情道,“放毒的人身上永远带着解药。” 以诺切看了坦卡一眼。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二号试验体找出来。 稍微勉强找到了一个目标,众人重新强打起精神,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寻找二号试验体——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夹杂在庙外狂风呼啸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个身影动了动,然后跟紧地将自己的蜷缩起来。 茯神没有到火边的人群中去参与他们的对话。 回到金庙中后,他直接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来,背靠冰冷的墙壁,开始认真思考起关于自己的能力使用的极限问题—— 【回到五十年前,启动自我摧毁程序,将一切在还没来得及开始之前就结束。】 这是茯神刚刚下的指令。 他甚至做好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准备——无论是事情的影响程度对等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或者是事情本身就是需要他消失这两个角度来说,他都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然而在拥有了这样大的觉悟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为什么会失败? “……” 茯神百思不得其解,下巴放在膝盖上双眼发直地瞪着门边一处小小的污渍,就连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直到那个人用肩膀撞了下他:“阿神,你刚才,是不是想要干脆下令回到弗丽嘉被创造之前?” 茯神一愣,转过头去,随即对上了小胖的眼睛—— 他从来没看见过小胖露出这样的眼神。 困惑、不解、担忧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复杂的、让人一下子没办法理解的情绪。 完全没想到小胖比以诺切直接了一万倍将心中所猜想的事情直接问出,茯神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打断—— “你怎么这么傻?没有了弗丽嘉,还会有其他人,如果人类注定要在这方面摔上这么一下,你摧毁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十年后,二十几年后,人类还是会创造出来类似的东西……”小胖郁闷地说,“你和六号试验体都是程序,程序都是很聪明的,我都想得明白的道理我不信你们没想到。” 茯神抿起唇,言简意赅道:“想到过。” “那为什么还要做出毫无疑义的牺牲?” “以前我也是被你说的这样的理由说服了,反正都会发生的,那么由我来的话,或许会变得没有那么糟糕呢?……确实我也这么天真的想过。”茯神淡淡道,“但是现在我又想通了,因为那些事无论是否发生,都跟我没有关系。” 小胖一愣。 茯神:“只要不是我就好。” 小胖:“??” 茯神:“无论地球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都会有什么人受到什么伤害——不要被我看见,不要让我参与,不要让我遇到,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就没有发生过了。” 小胖愣怔片刻,动作缓慢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头颅放在膝盖上,他偏着头用自己的后脑勺对着小胖,这就让小胖看不见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平静的声音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救了,小胖。” “……” “就算找到了所有的试验体将他们摧毁,然后呢?死去的人们不会复活,冰封的河水不会解冻,太阳已经离去,永夜将永远持续,笼罩在黑暗之中所剩无几的生命也会逐渐步入死亡,哪怕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永远也回不到最开始那个我们熟悉的世界——光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我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可是……” “就当我是懦夫好了。”茯神眨眨眼,转过头来看着小胖微笑,“如果地球真的要毁灭,我也只是希望毁掉它的人不是我。” “……” “无论是作为程序也好怎么样也罢,我曾经说过,我的心只有那么大,”茯神抬起手轻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垂下手,“所以随意扭转时间,想要回到最初,为的并不是‘拯救全人类’这样伟大的初衷,为的只是我自己而已——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只要与我无关就好。” “‘只要与我无关就好’何解?” “都离我远点——” 茯神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拉住,他微微一愣,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 少年直直往外飞了几米,直到“轰隆”一声狠狠撞到大门上发出巨响,惊得所有人都转过头看他们,于是人们只来得及看见小胖扑向茯神,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茯神躲避不急,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疼痛到麻木的感觉狠狠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这让他一直处于麻木的大脑反而清醒了些,他发出一声痛呼声,这时候原本坐在火边的两个身影同时站了起来。 以诺切微微蹙眉看着被小胖压在身下的茯神,似乎还在犹豫是不是活该被揍这么一顿或者要不干脆也加入小胖的时候,狼已经长腿一迈越过人群来到他们的面前,拎着小胖的领子将他往旁边一扔,问:“干什么?你们。” 以诺切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不耐烦“啧”地一声。 小胖一屁股摔地上,顾不得疼,指着茯神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咆哮:“你他妈是不是被鬼上身?!” 茯神摇摇晃晃站起来,揉揉脸蹙眉,看上去似乎特别烦躁:“我就自私怎么了?谁规定我就得为了人类赴汤蹈火——” “没人说你自私怎么了!你爱怎么地怎么地,”小胖拍拍屁股,“但是最好少用那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话,操你爸爸,要不是为了你胖爷我现在就算冻死也和我爹妈埋一块儿,结果遭了多大罪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他妈哭过嚎过就算了,还不就擦擦眼泪继续前进,我为拯救世界啊?!!” “……” “漫画看多了吧你!”小胖说,“你问问在坐各位谁他妈是为了拯救世界来的,我不含糊现在就给他磕头认错!” 小胖说着,整个人突然又像是泄了气一样,他看了眼护在茯神跟前的狼:“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年代下还能有哪个朝气蓬勃?……这位老大你也别护着他,就是个白眼狼,你别想他惦记你的好,转个头你就是他阶级敌人了。” 茯神揉揉脸,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副不生气不懊恼的模样更让人恼火。小胖瞪了他一眼,再也不肯说话,回到篝火边一屁股坐下,没一会儿茯神也被狼拉着坐到了篝火边,以诺切全程抬着下巴看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就像是在看耍猴,只有茯神在他身边坐下时,他简单地说了句:“我也觉得你欠收拾。” 茯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是坦卡从门后走出来打破了僵局,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书回到人群中间,坐下后,先是一抬头看见了茯神的脸微微一愣:“你脸怎么了?” 没等茯神回答,狼说:“小孩吵架。” 坦卡“哦”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茯神低下头不说话,小胖哼了一声,坦卡叹了口气说:“我刚才翻找了下相关的文献,试图找寻圣水实效的原因——然后我发现,其实历史上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茯神,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湿婆弃世隐居的故事吗?湿婆是个多情的神,曾经他的第一任妻子名叫萨蒂,萨蒂因为不满其父达刹对湿婆的侮辱而自尽,湿婆得悉自己的妻子因他自杀,心如刀割,失去了对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和所有慈悲,进入喜玛拉雅山中隐居从此与世隔绝,不问世事……” 茯神一愣。 抬起头看向坦卡,顿了顿道:“记得。” “那个时候,同一时段,还有另外一个文献中记载的情况就和现在很像,人间星辰黯淡,日月无光,河水逆流覆盖彼岸,生灵涂炭,当时,恒河之水也失去了‘母亲河’的慈祥,化作了无情的洪水侵蚀大地——” 坦卡顿了顿:“虽然两个文献没有写到两件事之间存在的必然性,但是我接着往下看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巧合——” “什么?”茯神问。 “萨蒂死后喜马拉雅山脉的雪山神女,然而无论她怎么付出努力,也没有办法唤回湿婆慈悲之心,曾经相恋的人面对面却无法在一起,雪山神女只觉得万分悲痛,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位神明看不下去,使用了一个办法将湿婆的心神唤醒,被惊扰的湿婆被强硬的方式打断了清修。勃然大怒,然而同时,他也找回了自己的慈悲之心——” 坦卡翻开放在膝盖上的书籍的某一页—— “大概是差不多的时间,另外个文献上记载,人间混乱的秩序突然得到了救赎,星辰璀璨,日月有序,潮水退去,恒河恢复了圣洁的洗礼能力——然而并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文献上只是含糊地提了句:因为神明的慈悲庇护。” “所以并不是因为神明突然的庇护,”茯神想了想说,“只是因为曾经失去的庇护再次降临?” “很有可崩是这样。”坦卡说,“你们口中的二号试验体现在的所作所为,应该不会是创造他的初衷所在?” 当然不是。 所以就因为这样,他才一次次地跟茯神用梦境求救,试图从那违背自己初衷的影像中醒来,试图找回自己的“慈悲之心”—— 等等。 茯神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坦卡,在你的文献记载中,有没有详细的说明当初湿婆神是怎么样突然找回自己的慈悲之心的?” “有说,”坦卡淡然道,唤醒他的慈悲之心的,是爱神射出的箭。” 第六十四章 坦卡话语刚落,以诺切和小胖几乎是同时看向茯神—— 在北欧神话中,弗丽嘉是黑夜女神诺特的女儿,是众神之后,是奥汀之外唯一享有坐在神王宝座上特权的女神。她周知宇宙间万物,是预言者,知晓过去和未来,可以在梦境中看见曾经发生过的和未来可能发生的,并沉默着做出一切的努力免于预言中的灾祸,成为这个世界背后的守护者。 同时,弗丽嘉还是众所周知的爱神。 传闻她手中带着洁与她头上同样的洁白羽毛饰品的弓箭能够暴发出极为强大的神圣力量,击碎世间爱侣之间一切的困难障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梦境预言,弓箭,姓名和神职,所有的一切都能跟茯神对上了号——就连弗丽嘉最为显著的象征白色羽毛也能在茯神随身携带着的弓箭武器上找到。 “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不会傻到觉得唤醒湿婆神的女神是弗丽嘉吧?” 坦卡走后,茯神看着以诺切和小胖,三个人独处的时候气氛很尴尬,大家似乎谁也不愿意看谁,茯神则保持着一贯的冷漠缓缓道—— “先不说‘弗丽嘉’只是一个名字,就算真的是爱神,也和湿婆所在的神话体系完全不同。” “但是你和二号试验体的渊源颇深,”以诺切打断茯神后说,“他是你创造出来的,也是你当初亲手给他注入了你的血液改造成了现在的模样,同时你也是唯一接受了他编织的梦境解读到他的挣扎和求救的人——如果现在要按照传说中的神话剧本来,我想不到那个爱神除了你还能有谁。” “你是说楚墨白当初放在二号试验体身上的血液可以通过他自己清除?”小胖有些惊讶地问。 以诺切点点头。 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莉莉丝还不知所踪,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是多一个试验体站在他们这边都是对局面的极大改变—— 虽然眼下人类的阵营有六号试验体奥汀和作为初号的弗丽嘉,但是因为弗丽嘉本身并不拥有作战的能力,六号试验体的本体躯壳被分尸,能力又处于半沉睡状态……所以眼人类可以算是束手束脚,完全被一面倒地打压着。 如果不能把湿婆带到他们的阵营来,这么继续下去人类会输的非常彻底——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并不想错过任何一根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 更何况二号试验体本身还有一部分意志是清醒的,还知道编织梦境含蓄的求救,这就给人带来更大的期望…… 而对于茯神来说,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无论他再怎么想要逃避,彻底回到过去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的计划已经被宣告失败,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把他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收拾一下。 茯神将弓箭从背后拿下来,指尖若有所思地从弓箭上那三根羽毛银饰上扫过,良久,他说:“我知道了。” 在以诺切沉默的注视中,他站起来走到坦卡的身边,他底下头跟坦卡说了些什么,坦卡没有犹豫就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书递给了他……茯神接过书挨着坦卡坐下来,翻看着放在自己面前那本古老厚重的书籍,时不时对坦卡提出一些问题,坦卡回答,并且时而在那本书上指指点点,告诉茯神他在解说的部分在书籍的什么地方。 两人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在茯神提出一个问题后,坦卡明显地沉默了,几秒后,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茯神。 听到了回答的茯神微微一愣,抬起头愣怔地看着坦卡,然后他笑了。 他再一次露出了让以诺切和小胖倍感不安的那种笑容。 ……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显得有些疲惫,他们待在寺庙之中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已经有人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回去算了,但是更多的人认为,来都来了,不想办法把二号试验体炸出来他们一点都不甘心。 哪怕是打不过,看一眼再跑路也好。 只不过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主张回头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主张留下来的人也开始跟着动摇,第三天早上,早晨刚从“清晨运动”中醒过来的小胖推开门,慌慌张张地告诉寺庙里的人,出大事了。 ——原本已经被冰封的恒河之水又开始冰解流动,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千万盏点燃着幽冥星火的水灯从上流缓缓飘下。 茯神从睡梦中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随着往外涌去的人群走出了金庙,来到了一处高处向外眺望—— 然后在浪涛翻腾的恒河之上,他看见了二号试验体。 夹杂着冰雪的狂风将他蓝黑色的发吹得像上飞舞,发尾处系着红色的绳,远远看去就像是千万条蛇在蠕动吐着红色的杏;他赤着上半身,下半身围着一块兽皮;手中握着一把三叉杖,这曾经在茯神的梦中被二号试验体亲手折断的武器—— 当他踏着滚滚翻腾的白色浪花从天际边来,风将他挂在胸前的人骨骷髅项链吹得一阵乱响,那撞击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使得二号试验体还没有来到他们的面前,就成功地将他们笼罩在了恐惧的阴影之下。 此时此刻,二号试验体仿佛无视了站在高塔之上看着他的超级士兵们,他自恒河边上落下,那强壮的身躯落在积雪之中扬起一阵雪尘……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他沉默地来到了金庙之前。 这几天并没有下雪,只有很大的风,所以金庙前被染红的大地并没有被新的白雪覆盖,只是流淌出来血液被冻结成了红色的冰层,二号试验体走过那冰层,空中隐约传来了冰面消融断裂的声音,然后,在众人注视中,他于那堆躯壳的残肢断臂前停下。 他看着那些被堆积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焚烧的躯壳,顿了顿,然后抬起头与高处的人们对视上—— 最初对视上那双平静的双眸时,茯神只感觉到自己的胸腔狠狠漏跳一拍,那双眼阴沉而空洞,却又仿佛饱含着千万愤怒。 那一刻,仿佛是禁忌的宝盒被开启,记忆如同潮水般向着茯神涌来! ……【二号试验体的具体形态就用湿婆神好了。】 ……【苦行僧的面相。】 ……【黑蓝色的发,脸按照文献中描述的那样威严英俊,兽皮衣,肤色涂灰,头上有一弯新月作为装饰,头发盘成犄角形,上有恒河的象征物。】 ……【双眼之间有能够喷射出烧毁一切的火焰,那烈焰必须是能摧毁溶溶解一切钢筋或者千年冰冻的,我希望他的力量不亚于现今存在的任何核武器,否则这个试验体的诞生将失去意义。】 ……昏暗的试验基地中空无一人,身穿白色实验袍的黑发实验员从培养皿下走过,培养皿中的二号试验体仿佛有所感应一般,他睁开了细长的双眸,良久,似乎感觉到极为疲倦,他又将双眼闭合。 ……黑发实验员来到培养皿下方的某个装置前,装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有一把三叉仗似的武器被放置在那玻璃罩中,他将手放了上去——在那一刻,他身后的培养皿中,试验体猛地睁开了双眼,双眸之中盈满了杀意,同时,那把三叉杖也跟着跳动了下,撞在玻璃罩上,居然生生撞出一丝裂痕! ……依旧是没有旁人的试验基地,黑发实验员站在培养皿下,这一次他双手放在白色实验袍的口袋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在培养皿中的试验体。 ……【来吧,成为我的守护者。】 ……他拿出了一只试管,用试管前端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混合着自己血液的溶液注入培养皿中! ……培养皿中的试验体开始疯狂的抗拒,有那么一刻,他的数据飙高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数值,培养皿中的液体翻滚,无数白色的气泡升腾起来到达水面然后破裂,内部因为试验体的挣扎发出“哗哗”的水声——直到站在培养皿外的实验员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培养皿上,那一切又突然停了下来。 …… “——阿神!躲开!他来了!” 耳边小胖的一声惊呼将茯神从脑乱中惊醒过来,他猛地一惊定眼看去,这才看见二号试验体突然腾空并飞快向着他们靠近—— 他认出自己了? 不可能。 混乱后撤的人群之中,茯神慌忙地弯下腰混入他们中间,在他离开塔楼开阔地的下一秒,他只来得及听见“哗啦”一声地砖碎裂之音,心跟着猛地一跳,他余光瞥见落在身后的二号试验体—— 距离他不过是二十米的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茯神这才感觉到原来二号试验体的身躯被他们塑造得这么魁梧高大! 无数团火焰在二号试验体的身后聚集,那些火焰在黑夜之中燃烧着深紫色的光,当二号试验体手中的三叉杖转动,那些火焰犹如天火从而天降在众人的脚边炸裂开来! 轰隆—— 连续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后,整座塔楼的最上方平地已经千疮百孔,几乎要被夷为平地! “哇!有话好好说!上来就动手什么鬼!!” “说个屁,他在那堆尸体前站了那么久看了那么久你他吗还没明白过来啊——他生气了啊啊啊啊!” “啊?啥?气啥?” 轰隆轰隆—— 众人疯狂逃命之间。一名超级士兵一把拎过小胖的领子同时在他耳边咆哮:“你他妈是不是傻!还没看出来二号试验体一直在守护着的就是这么一大堆长得一样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么?!!!” 小胖:“可是我们把他全毁了!!” 超级士兵:“没错!所以你说他气不气?!” 小胖露出个生无可恋的脸,慌乱之中连忙往罪魁祸首茯神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背着弓箭一个跳跃躲在一个建筑后暂时躲过了某在他脚边炸开的火焰—— 然而与此同时,二号试验体似乎有所察觉,脑袋一偏,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然后看见了他的脸。 二号试验体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惊讶又困惑那些被摧毁的试验体中为什么还能剩下一个而且还活蹦乱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腾空迅速向着茯神所在的方向移动,向着他伸出了手—— 那一秒,心跳停止。 茯神面色苍白,连连后退,脚下踩到了碎石踉跄了下,牙尖不小心咬破了舌尖,吃痛之间,铁锈气息迅速在口腔之间扩散开来—— “谁准你碰他?” 冰冷的声音响起,在二号试验体的指尖触碰到茯神之前,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乌鸦鸣叫,紫色的天火之中,一团燃烧着的红光迅速向着他们靠近,并一团撞向二号试验体向着茯神的手! 四溅的火光让茯神不得不微微眯起眼,忙乱之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二号试验体被乌鸦啄伤的手焦黑一片——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似乎有些惊讶这世界上还有能够灼伤自己的力量…… “这边来!还看什么!” 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扣住,整个人连带着被巨大的力量带着往空地方向连续跑了几步,抓着茯神的少年满脸紧绷,呼吸急促,茯神机械地跟着他跑了几步,整个人却还是大脑一片空白,万分心惊:六号试验体作为最终的完美产物,他的一切设定高于前几名试验体,就好像他释放的能量能够将一号试验体灼伤且伤口不可愈合…… 但是眼下他似乎却只能伤到二号试验体的皮毛! 茯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片刻的愣怔后,二号试验体很快的恢复了冷静,当乌鸦拍打着翅膀腾空,他轻轻从牙缝间发出“啧”的一声不耐烦声响,抬起头,瞥了一眼那只乌鸦,同时手中的三叉杖轻轻挥舞—— 仿佛是狂风被撕裂,从三叉杖的缝隙之间有千丝万缕紫色光芒透出,它们缠绕着犹如寄生植物的藤蔓迅速向上攀爬并将那只乌鸦捕捉! 乌鸦痛苦剧烈挣扎的同时,茯神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收紧,那奔跑中的背影哼哼僵硬了下,他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被紫色火焰缠绕的乌鸦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该死!”以诺切低低地诅咒了一声。 茯神突然想起——两只乌鸦就是六号试验体的左右眼,曾经他也作出过试图通过攻击乌鸦来完成对六号试验体的进攻…… 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不顾以诺切的愤怒咆哮甩开了他的手,下一秒他从自己的背后取下了那把银色的弓箭,搭上箭矢,拉开了弦—— 乳白色的光芒将那箭矢包围,像是光从一团雾中透出,并不刺眼,却仿佛盈满了力量。 “喂!看这里!” 茯神用沙哑的嗓子叫了声,在二号试验体转过头来时,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将那弓拉至满弦—— 然后手指一放,只听见“嗖”的一声轻响,那箭矢破风而出,直直扑向被紫色火焰缠绕着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的乌鸦! 白色、紫色、红色的光撞在一起,乌鸦刺耳的鸣叫声充实着整个如墨的天空,当紫色的火焰逐渐被白色的光芒吞噬,那几乎消失的红光也“噌”第一下重新爆裂燃烧起来! 一滴鲜血顺着茯神被弓弦割碎的指腹滴落。 同时二号试验体也来到了茯神的跟前,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弗丽嘉。” 这是茯神第一次听见二号试验体开口说话。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就像是在粗糙的砾石上磨过——他将面前的少年拉近自己,同时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仔细翻看,那双深色的瞳眸之中看不见任何的情绪,他只是看着茯神:“跟我走。” 茯神拼命挣扎起来,奈何对方的手却像是拥有无穷的力量纹丝不动…… “你放手。”茯神试图挣脱对方,那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他身体任何地方都让他感觉到一阵不适,“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二号,你先放开我,我们再——” 茯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在众目注视之下,只见二号试验体低下了头,咬住了他的唇。 少年尚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尽数因为错愕吞咽回肚子里——他微微瞪大了眼,只感觉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从自己的唇边扫过,贪婪地舔了舔他唇边舌尖益处的血液,伴随着那血腥气息,他强行撬开了他的唇瓣,并试图继续侵入—— 这时候,两只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红色箭矢打断了他的动作—— 二号试验体不得已地放开了茯神,连连后退,看了看右边面无表情地垂下弓箭的人类,又看了看左边,还保持着拉弓姿势的白发少年—— 狂风之中,当二号试验体与那双红色的瞳眸对视上。 以诺切垂下手,那弓箭同时在他的手中消失——风将他身上的衬衫吹的鼓鼓作响,那头白色的发也被吹的有些凌乱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狂风中,少年神情冷漠地看着高大的试验体,那双红色的瞳眸因为阴沉而变成了骇人的赤红,他顿了顿,冷冷道:“让你别碰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第六十五章 二号试验体皱起眉,似乎非常不解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自己,但是这不妨碍他第三次抓住茯神试图将他带走——这一执着又嚣张的行为直接激怒了以诺切,他的手中红光大盛出现了一把长剑,长剑挥舞发出刺耳的破风之音,居然硬生生的逼着二号试验体连连后退了几步! 在此之前从来不被任何人当做是战斗力之一的以诺切在射出了不亚于狼的力量、惊呆众人的一箭后,挥舞着长剑迅速毕竟了二号试验体并跟他斗成一团——那些令其他超级士兵束手无策的紫色火焰对于他来说好像根本什么都不算,而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并不擅长近战的二号试验体逐渐落于下风—— 众人目瞪口呆。 茯神倒是在最开始的惊讶后迅速恢复了镇定:六号试验体本来就是最完美的存在,无论是智商完善方面还是战斗力方面,他都应该甩出其他试验体几条街。 之前那样无作为的模样反而才是反常的,茯神甚至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受限于以诺切的躯壳且受伤严重才一直这样。 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在装死骗鬼而已。 这时候只见以诺切一个错步冲撞直接侵入了二号试验体的完全禁区,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长剑与紫色的火焰撞击,火星四射,整个冰面被完全溶解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地面,塔楼顶层被烧出了一个个黑色的巨坑! “你当初被注入的是弗丽嘉的血又不是喝了他的奶,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在这里碍眼的找妈妈吗?” 以诺切手中的剑以极具威胁的方式割下了二号试验体的一缕头发,却没有伤他,只是语气冰冷地警告:“快滚。” 好在众人只有七零八落逃散的份儿以至于他们完全没听见以诺切说了什么,茯神只觉得丢人至极,动了动唇想要让他赶紧闭嘴——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以诺切叫了声小胖,同时,从天而降的五六根箭矢像是流星一样先后钉入地面,碎石飞起,挡住了茯神试图追逐以诺切和二号试验体的步伐! 抬头一看,狼站在巨大化的乌鸦背上:“先撤。” 茯神犹豫地看了眼跟二号试验体单打独斗的以诺切,随即被一个箭步上前的小胖拎起来飞快往下塔楼的楼梯方向飞奔—— 众人暂时安全撤进了金庙里,这时候外面还是不时传来仿佛坦克碾压过境的声音,茯神等了一会儿没见以诺切回来,说不担心是假的,于是又想出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结果刚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就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两人正巧打了个照面。 以诺切往里走的身影僵硬了下,他直起腰杆,面对茯神时脸色不好看,茯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只能微微蹙眉问:“二号试验体呢?” 刚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因为以诺切那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瞬间可以说得上是苦大仇深了,他用阴郁的目光扫了茯神一眼:“还活着,近身以后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打不过我暂时撤退了。” “……哦。” “你怎么就不知道关心下我?……算了。” 以诺切说完,也不像是要等茯神回答似的就一脸冷漠的往里面走,只是尽管他已经很拼命在掩饰了然而茯神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对——他紧紧的跟在以诺切身后。 “你什么时候具备直接幻化武器的力量?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蠢。”以诺切快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回答,“被我创造的超级士兵可以用能量实体化箭矢,作为主体的我怎么可能连他们都不如?” “……” 也对。 是他疏忽大意了。 茯神盯着以诺切的背影,看着他良久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就在他微微蹙眉的同时走在前面的人一步踩到地上的碎冰时滑了下晃动的第一秒伸出手扶住了他,同时不顾他别扭的反抗,茯神弯下腰在他的腿上抹了一把:虽然夜色将他的伤势掩饰的很好,但是入手触摸时,那粘稠的触感茯神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你受伤了。”茯神用的是陈述句。 “是吗?谢谢提醒,”以诺切嘲讽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说着却还是乖乖让茯神扶着他,只是这个时候茯神却又停了下来,当以诺切再次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却前言不搭后语的突然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以诺切:“……” 茯神追问:“是不是?” 以诺切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动用了很强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把这只手顺手变成拳头一拳抡在面前这张很可恨的脸上,他盯着茯神看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我一点没掩饰自己的怒火,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更生气才比较好?” 原来真的是在生气? 茯神睁大了眼:“你怎么可能学会生——” “你管我,这是重点吗?” 对方一脸开启新世界大门的表情让以诺切胸腔中的那奇妙火焰顿时一窜三尺高,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茯神:“走开!” 茯神被推开,在雪地上踉跄了下站稳了自己赶紧上去扶那个因为推他又晃了下的人,想了想契而不舍地问出了之后他后悔了很久的问题:“你气什么?” “……” 问题一出就感受到原本就很沉重的气氛再次气压下降五个点。 以诺切将脑袋扭开不看他,茯神没办法只能绕到他前面——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在他们身后的庙中有很多超级士兵正伸长了脖子好奇又八卦地看着他们,但是这会儿也没有能够让他们回避的地方,没有得到回答的茯神追问:“为什么生气?” 以诺切将脑袋摆正,他深深地看了茯神一眼:“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茯神一愣。 同时他感觉到身后的庙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好了,现在就连原本没有在关心他们这边的人都把注意力放过来了。 “先进去包扎伤口……” 茯神扶着以诺切将他往庙宇里带——然而这样明显的逃避行为是不可能敷衍过以诺切的,他反手一把抓住茯神的手腕,缓缓道:“问了问题又想跑怎么?我在问你话,你不是喜欢男人吗,难道在这方面不是应该稍微敏感一点?就像一个男人不会觉得其他女人莫名其妙地扑上来亲吻他是在做日常礼仪——” 茯神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这就直接导致了气血疯狂涌向大脑,连带着途径脸颊产生的生物反应:他的面颊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他很想让以诺切赶快闭嘴。 刚才那种情况,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是猜测大概是注入了他的血液的试验体本身会对他的血液拥有共鸣才会做出这种动作,现在被以诺切说着,突然好想画风就变的异常诡异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没有这样的日常礼仪?”茯神据理力争。 以诺切挑起眉,露出个“你瞎还是当我白痴”的荒谬表情:“舌头都伸出来了。” 茯神觉得自己确实快燃烧起来了——而且是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喷出火焰的那种。 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以诺切那张嘲讽脸他就是觉得很难说得清楚——而等待了片刻没有得到答案,以诺切似乎也失去了兴趣,松开了茯神,再次拧开脑袋淡淡道:“随便你高兴,我只是觉得在那种场合下你和敌人抱着做出那样的举动并不合适,你让因为二号试验体受伤的那些士兵怎么想?” 茯神:“……” 茯神知道他说这话绝对是故意的。 因为六号试验体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关心其他人的心情”的人,他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顺便给茯神拉一下仇恨罢了。 这个程序发起疯来真的很让人崩溃。 “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程序。”茯神不得不解释,“既然如此的话,我为什么要用人类社交的正常行为标准来——” 以诺切压低了声音:“你也是。” 茯神的声音戛然而止。 以诺切看着他:“既然把自己当作人类,就把所有人都这样看待,不要莫名其妙的双标个没完没了,总想着自己是被狗啃了无所谓怎么的……麻烦你清醒点,二号试验体压根就是你的同类。” 以诺切说着顿了顿。 “我也是。” “?” “如果觉得无所谓,那天晚上为什么还要推开我?” 以诺切说完,似乎也有些后悔,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崩了起来,他直接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自己与茯神之间的距离,然而与他擦肩而过,一瘸一拐地回到庙宇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利卡想要靠近他给他察看一下伤势也被他用眼神吓了回去。 茯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寺庙里去的,满脑子无限回放着以诺切那一句“如果觉得无所谓,那天晚上为什么还要推开我?”,他在火边坐下很久之后,直到脸颊一侧被火烘烤了半天大脑都快因为这个温度燃烧起来,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总算反应过来以诺切话语中那特别委屈的成分。 问题是这有什么好委屈的? 茯神双眼发直地看着寺庙之外,此时外面狂风停止,乌云不曾散去,从天空中开始飘落起鹅毛大雪:如果地球还是昔日的模样,此时此刻,地球的部分大陆已经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第六十六章 二号试验体一离开后就没有立刻再出现,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也做好了他随时会卷土重来的准备—— 有了第一次被袭击个猝不及防的经验,他们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第二次。 而且现在已经到了别人的家门前,指望好好睡一觉是不可能了,所以所有的超级士兵都严防紧密,一旦解决了自己身上瘟疫带来的生理问题,就立刻回到岗位上轮班站岗。 半夜的时候茯神醒来后,发现周围除了坦卡兄妹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甜,庙宇门外传来站岗的超级士兵窃窃私语的说法声音,身边就只剩下个睡的正沉的以诺切,茯神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该给以诺切的伤口换药。 以诺切腿上的伤口很深,刚开始看到的时候茯神都被吓了一跳,他完全不知道以诺切是怎么样硬生生强撑着一路往回走回来的——根据他后面在上药的时候忍痛的程度,似乎和刚开始站在金庙门口跟茯神冷漠对视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这个暂时压下不提,伤口流淌出的血已经多到换药必须频繁的地步,而且天气这么冷,一不小心纱布就可能会和伤口粘合起来…… 稍一挣扎后,茯神还是把睡梦中的以诺切拉起来,后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只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摸来摸去。 “手拿开。”以诺切蹙眉,抬手将茯神的手挡开。 茯神手被有点粗鲁地拍开,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又契而不舍地将手放上去:“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热,伤口那么严重流血又多,这种天气下出现体温失衡的情况也是有的。” “那有吗?” “没有。” “……” 以诺切沉默了下,意识到面前的人前面说的果然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他翻了个白眼——白日里跟眼前的人完全无法沟通的憋闷还在胸口燃烧,现在他完全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但是接下来茯神做出个让他有些惊讶的动作——他抬起了以诺切受伤的那边腿,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开始动手解开上面缠绕着的绷带。 以诺切觉得对方这生怕磕着碰着的夸张小心程度让他稍微有点原谅他……他将已经拧开的脸重新摆正归来,垂下眼懒洋洋地看着茯神将带着血的绷带取下——越到里层,绷带的颜色越深。 以诺切“啧”了声。 “这种程度的伤口,如果是我自己的原本的躯壳,根本用不了一秒就能愈合。” “……” “不是原装的躯壳果然很难用。” 茯神想了想,六号试验体以前确实被他一箭射穿过胸膛然后愈合,并不是吹牛,他点点头:“你那个躯壳造价比黄金还昂贵,想想那么牛高马大得多少钱,怎么可能不好用,弄丢了实在可惜。” “你就惦记那点钱,掉钱眼里了么?以后还你还你都还你。”以诺切忍无可忍地用完好的那边脚踢了茯神一下,“这都世界末日了,要钱有屁用。” “我是在教你爱护东西。” “刚刚才把无数自己的躯壳切碎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的人说这话真是一场具有说服力,”以诺切嘲讽道,“你那些躯壳不要钱么?” 茯神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小心地将最后一层绷带从以诺切的伤口上剥离——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已经结起来的血疤再次被撕裂开始流血,任何人看见这场景恐怕都会有些手软,茯神没有手软,只是动作比之前缓慢了许多。 茯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突然道:“对了。” “?”茯神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似有些困惑地看着以诺切,“什么? “有没有想过搞不好你也应该有一个出厂原装配套设备……” “应该不存在那样的东西,”茯神说,“我被r实验室偷走的时候,躯壳还在制作的过程中,现在这些也是国家后来专门为了‘捕捉’我而设计的容器,所以你说的那样的东西,应该是不存在的。” 茯神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以诺切觉得有些无趣,他一只手撑着下颚,借着身边的火光看着低头小心翼翼将纱布从他腿上揭下来的人,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茯神微微垂下的眼睫毛,挺翘的弧度挺可爱的鼻尖…… 就是嫩了点,想想和自己原来的身体站在一起,并不是很相配。 “还是觉得你应该有个像样的容器。” “……” 茯神无奈地到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说起这个……此时,以诺切却突然伸出了指尖,点在他的额间,那冰凉的触感让茯神愣了下,随即听到耳边有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响起:“额头应该比现在的高一点,鼻梁也是。” 手指下滑,来到他的太阳穴和眼睛之间的位置—— “眼睛就保持这样黑色的就很好,像你这样古板的人,黑色的眼睛最合适你……” 指尖在他的睫毛处撩过—— “睫毛要长,眨眼的时候就像是黑色的蝴蝶在煽动它的翅膀。” 睫毛上的触感消失了,这一次,对方那带着薄茧稍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压在他的唇瓣上—— “嘴唇是很淡的颜色……但是受到外力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种更深的好看的颜色。” “受到外力的时候?什么意思?” 以诺切微微眯起狭长的眼:“亲吻或者玩弄。” 茯神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他的手——但是以诺切却好像来了劲儿似的继续道:“头发也是黑色的就很好,但是要长,最好长至腰间,这样你射箭的时候,头发和腰间的弧度就像是两条曲线,我一直想要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场景……还有既然是弗丽嘉,那就应该拥有和我差不多的身高,当然不可能高过我,矮一个半的脑袋就好了,这样的高度方便我碾压你的嚣张气焰——耳朵上可能可以有耳环,一个光圈,上面有三枚小小的刻画精致的金属羽毛,有人会告诉你——弗丽嘉,不要将耳环拿下,这是你身份的象征。” 以诺切压低了声音,假装另外一个人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话,结果说完没等茯神作出反应他自己倒是率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撩开茯神额间的碎发:“身体修长,但是不能瘦弱,皮肤要光滑,要比象牙还白,屁股也要够翘,传说中弗丽嘉喜欢穿着白色的衣袍腰间系着金色的系带,你觉得德罗普尼尔(?droupnir)的纹样怎么样?这枚戒指是天下财富的象征,也是奥汀的宝物,他将这宝物交给了喜欢金光灿灿的东西的神后,并化作他腰间的事物,也仿佛是一个烙印,要将他永远束缚在自己身——嗷!” 以诺切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被腿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扭曲。 他低下头,正好可以看见身穿牛仔裤加t恤,长相怎么看都有一丝丝缺憾的少年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灵活活动双手,给他腿上新换的绷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哪哪长得都让你不满意,还真是不好意思,”茯神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说,“但是乐意长什么样用什么躯壳是我的事,能不能请你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稍微礼貌点闭嘴?” “我也就是想象下,”以诺切将自己的腿从茯神身上拿下来,“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皮肤滑不滑,是什么颜色,是不是比象牙还白,屁股翘不翘,关你屁事?”茯神轻声说,“你这是性骚扰。” “二号把舌头都放你嘴巴里了你也没觉得是性骚扰,”以诺切一脸玩味,凑近了茯神,“我说两句你就受不了了?” 茯神垂下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哪怕此时此刻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他也无法欺骗过自己:无论对方的行为究竟只是单纯的嘲弄和戏耍,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总之现在他心跳比平常快了很多,连带着,原本冰凉的指尖也跟着稍稍升温。 不知道脸上有没有也是这样。 茯神动了动,略有些不自在,正当他不安的想要掩饰内心的变化,这个时候,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他想到的,成功让他心中的那些奇怪反应立刻安静下来。 就像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冰水混合物,足够熄灭一切热情的…… 意识到因为两人靠的太近以至于自己呼吸的所有空气都带着以诺切身上的气息,那带着淡淡那血腥味、让同类用一种被侵犯了领域的雄性气息几乎让人窒息,茯神伸手推开了以诺切,不顾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他站起来说:“所有的躯壳都被二号试验体收集了来,所以哪怕是真的有你说的那样的躯壳,恐怕也已经被我毁掉烧成一堆焦炭了。” 以诺切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 “只有这张脸,这个人,”茯神抬起手拍了拍胸口,“如果不满意,除了对不起,貌似也只能这样了。” 以诺切脸上彻底没有了表情。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茯神扭开了视线。 看着面前这人眼中明显是在掩藏什么情绪,这时候信他“没什么意思”才是有鬼,以诺切收起了玩笑的心想要伸手去抓他让他把话说清楚,然而还没等他把手碰到茯神,突然从两人身后的寺庙外空地上,有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起! 第六十七章 茯神和以诺切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样大的动静大概傻子都知道是二号试验体卷土从来了——以诺切看了眼自己被绷带层层缠绕的腿,骂了声脏话,然后扶着身后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hugin。” 一团红色的光在他身后逐渐团聚,乌鸦拍打羽毛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在以诺切的手中有一把长长的、像是长矛的兵器出现。 以诺切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一旁的乌鸦,茯神看着那张上一秒还在各种插科打诨此时却异常阴沉的脸以及那摇摇晃晃想要爬上乌鸦背上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又漏了一拍,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拽住了以诺切的衣袖——本来就站不稳的人被他这么一拽,一愣后重新从鸟背上滑落到地面。 以诺切挑眉:“你干嘛?” “你身上有伤,”茯神犹豫地说,“我认为你还是不要——” “你认为?”以诺切眉头挑的更高了些,“真的吗?” 茯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以诺切倒是笑了,他伸出空着的那边手迅速捏了下茯神的鼻尖:“看来我要打胜仗了啊,瘟神。” 茯神:“……” 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嘲笑他。 茯神:“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以诺切收敛了笑容,“你以为外面正在活动的是什么东西——虽然真实的目的是用来阻止弗丽嘉也就是你有什么出格的行为,然而事实上这东西说是最强的兵器也不为过,你指望那些超级士兵的血肉之躯能阻挡他?” “……” “你亲手创造的东西,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楚博士。” “我不去就没人能阻止他了,到时候就会有更多无谓的牺——” 以诺切话还没说完,此时外面又有让人心惊的巨大动静传来,这一次,庙宇内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惨叫或者是惊呼的声音——一时间茯神脸色有些难看,仿佛被那叫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捉住以诺切衣袖的手,后者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鸟背,正欲离开,突然只感觉背后一沉,随即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走吧。”茯神面无表情地说。 以诺切将茯神的手从自己的肩膀拽下来拉至腰间,轻描淡写说了句“要扶就扶好”,随即大鸟腾空而起,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庙宇。 …… 狂风吹鼓身上的衣袍发出扑簌之音,夹杂着血腥气息的冰雪拍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疼痛。 茯神他们来到半空,轻易便看见浮空在不远处的二号试验体,他的发被风吹的凌乱飞舞,当他手中的三叉杖转动,便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紫色的光球砸在大地之上所到之处狼藉一片,超级士兵们陷入苦战,不少人受伤,还有一些躲在冰川之后看上去受伤严重的正在同伴的照顾下苟延残喘…… 让二号试验体系统停止运行的方式是摧毁他眉间的第三只眼。 但是后来制造的几个试验体和弗丽嘉不同之处在于,弗丽嘉的系统是否关闭或者运作完全看他个人意愿,只要他高兴他可以在任何躯壳上重生,而其他试验体的强行将系统停止运行的命令是不可逆的,就像是泰安不可离开地面的设定一样,二号试验体的程序一旦停止,这整个试验体就会被彻底销毁——这样一来,想要将它带到人类阵营的计划就会彻底泡汤,剩下以诺切一面对莉莉丝、烛九阴还有亚当,人类阵营胜算微乎其微。 “有没有办法让他别乱动的同时不摧毁他?”以诺切问。 茯神想了想:“当初你是怎么做到的?” 以诺切说:“我有这种类似死穴的设定吗?” 茯神摇摇头,所谓的死穴不过是一段强行摧毁程序的病毒,它在所有的试验体制造完后根据“死穴”的特点不同被微调后加入不同的部位,平时病毒命令处于绝对安眠状态,只是一旦被触及就会立即启动洗清程序——而六号试验体还没来得及做到这一步,就从培养皿里跑了出来。 也算是因祸得福。 否则躯壳都被五马分尸了,很难想象期间他经历了什么,真的有死穴的话,无论如何应该也会被强行偶然触及。 而且茯神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给六号试验体另外创造了可以容纳他的躯壳。 二号试验体他们有没有其他躯壳这件事都另当别论。 ——是摧毁二号试验体,还是再试图拯救? 两人犹豫之时,二号试验体开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舞蹈,伴随着它的起舞,一朵绚烂的紫色莲花在他脚下绽放,火焰就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出,所到之处房屋尽毁,人群如鸟兽四处逃散。 有些来不及躲避的伤兵就这样直接牺牲,火焰缠绕上他们的身体,在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中将他们从活生生的人烧成一把黑色的灰,这个时候,茯神意识到自己已经来不及犹豫:如果超级士兵们在这里团灭,那么再谈未来的战斗局势也只不过是一纸空谈! 他拿下了背在背部的弓箭,金属的箭矢搭上弓弦,当以诺切催促着乌鸦无限逼近二号试验体,茯神手中的弓箭也对准了它的头颅之间—— 白色的光雾在箭尖汇聚,当少年指尖微微一松,那箭矢犹如承载着凌厉之风冲着二号试验体直扑而去! 茯神心也跟着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只箭矢,几秒的时间却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电影,看着它距离二号试验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茯神向着任何神明祈求它射中的祈祷中,二号试验体于最后一秒转过身来,一把握住了那只箭! 茯神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这一箭别的作用没有却也拉足了仇恨瞬间ot,二号试验体从注意力从那些被他赶得满世界跑的超级士兵那边转过身来,它冷冷地看着茯神,同时一条巨大的、仿佛能够贯穿天地的巨蟒与他身后升起,巨蟒嘶嘶吐着信,獠牙之上笼罩着深紫色的光芒—— 乌鸦拍打着翅膀发出不安的声音。 “都说了神话体系不同啊!这下好了,彻底把这东西惹怒了……” 茯神嘟囔着,然而还没等他提醒以诺切大事不妙速度躲开,敌人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转眼那条大蛇已经直扑他照面而来,那速度,他和以诺切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躲避! 就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茯神他们的脚底传来一声爆喝,茯神听见“嘭”地一声像是力量爆棚时发出的闷响,紧接着余光闪过一丝丝绿色,然后在他目光之中,小胖承载着风腾空而起,手中那盾牌撑开了比利卡之前极限所至更加巨大的绿色盾牌,瞬间出现在那条紫色巨蟒和茯神他们之间! 那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仿佛冰面也为之碎裂! 茯神只感觉在同一时间以诺切狠狠拉高了乌鸦离开了那巨蟒的攻击面,茯神微微瞪大眼心中突然被不详笼罩,甚至一声“不要”还未落下,他趴在乌鸦上,低下头看向小胖的方向——在他目光所及的同时,他看见那绿色的光盾就像是一块脆弱的水晶一般出现细细碎裂的痕迹,然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那巨蟒穿透了盾牌,直接从小胖胸前穿胸而过,鲜血四溅,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黑洞。 小胖猛地喷出一口血,甚至来不及在说什么做什么,犹如断线的风筝似的四肢垂落,从天落下砸在冰面——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上蜿蜒流淌,染红了那一片洁白的雪地。 茯神惊愣了几秒,甚至来不及为此感觉到其他的情绪,一切的一切来的太快,他能做的只是条件反射地用颤抖的手翻找那以诺切身上的所有口袋—— “你干什么!”以诺切大吼。 “还用回答?”茯神冷静回答,嗓音中听不出哪怕一丝丝的是温度,“我犯了那么多的错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要看到的不是这个结局——” “想想你扭转时间哪一次带来过好处——” “这次不一样,如果一定要一个不好的结局,那就由我来承担,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我拒绝回归黑暗。” 茯神冰冷的手探入以诺切的衬衫当中,当对方转过头满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茯神犹豫了下,然后接下来他做出了个更让以诺切吃惊的动作—— 他俯下身,在对方的唇上落下一吻。 “而你也不会记得。” 当少年的声音几乎被吹散在狂风中,金属碰撞的声音也同时响起——还带着体温的蓝宝石项链被少年死死地抓在手中,上面的蓝宝石轻轻摇晃…… 时间回到了一分半前。 当同样的巨蟒出现在二号试验体身后的第一秒,以诺切甚至没反应过来躲避,在他身后的少年已经第一时间从鸟背上一跃而出—— 他比任何人都快。 快到像是他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映在僵直在鸟背上的少年红色的瞳眸之中,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只紫色的巨蟒将半空中急坠的那人一下子缠绕住——蛇身在拼命的收紧,被缠绕着的少年身上出现不同程度的灼伤,他的衣服开始燃烧…… 以诺切的双眼微微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蛇缠绕的少年痛苦地发出咆哮,然而手中的弓却在同一时间被拉开,银白色的弓身在紫色光芒覆盖之中逐渐出现了比之更加璀璨的白光,三根羽毛装饰发出嗡鸣,犹如凤凰悲叹,少年拉开了手中的弦,一只由白色光雾汇聚的箭矢出现了—— 这一次,茯神射穿了二号试验体的心脏。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箭矢突破一切防御穿透了二号试验体——后者停止了舞动,一只手握着插在胸腔的箭矢,手被白光灼伤发出“滋滋声响”…… 二号试验体在迅速坠落。 他坠落于雪尘之中的同时,紫色巨蟒也消失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同时从天而落—— 接下来是几秒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寂静。 两个试验体一前一后掉落在不同位置的雪地之中,最先动的却是二号试验体,当他胸口的箭矢消失,他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来,看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狼蹙眉,拉开了手中的弓箭。 却在下一秒,一只巨型乌鸦挡在了他的面前,从鸟背上滑下来的白发少年伸出手拦住了他,缓缓地摇摇头,然后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二号试验体——只见那试验体确实没有再展开攻击,他只是看了看四周,先是茫然,随即脸上出现了悲伤和惶恐。 “这是我做的?” …… “这是我的所作所为?” …… “为什么……生灵涂炭,无辜死去的人类,冰封的世界——” 二号试验体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不远处倒在雪地里的人身上,他浑身被烧的不成人形,皮开肉绽,雪和黑色还有红色混合在一起—— “弗丽嘉。” 二号试验体目光变得冷漠。 “这都是你的错。” 在众人恐惧的注视中,他的双眼之间,有第三只眼睛在缓缓开启—— 【坦卡,故事中,当爱神唤醒了湿婆之后,除了世界得到救赎,还有什么其他的结局吗?】 【湿婆找回了慈悲之心后,看见人间生灵涂炭,一时间愧疚不已的同时恼羞成怒,将一切怪罪到了爱神的身上,他的眉眼之间的第三只眼喷射出了火焰,将爱神的躯体烧毁。】 【……】 【所以有一句俗话说……】 【什么?】 【爱是无形。】 …… 天空中乌云散开,整个大地仿佛笼罩在紫色的光芒之下……从远处,仿佛有隆隆的雷鸣,又像是烈焰在焚烧—— 当滔天之火从天而降,直扑倒在雪地中的少年而去——以小胖为首最先发出哀嚎,超级士兵们骚动起来,而面对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们却束手无策…… 知道他们听见从他们中间出现了马匹的嘶鸣。 他们转过头去,同时只见一匹高大白马从他们的头顶一跃而过,顶着紫色天烟而去,马蹄踏在冰面之上,每一下都让冰面发出不可承受的呻吟碎裂之音…… 红色的火焰在马蹄上蹿起。 与乌鸦、永恒之枪冈尼尔、德罗普指环相同,奥汀的宝物之一为天马斯莱布尼尔。 当那匹白马来到倒在地上的少年身边,从马上喷溅出的红色光芒同时与紫色火焰相撞,然而那红却完完全全占据了全部的优势直接阻挡了火焰吞噬少年—— 那匹马发出低低嘶鸣,低下头,看了眼被它护在身下的少年。 同时,二号试验体被身后飞来的一拳击飞,那结结实实的一拳不带任何仇恨或者是攻击性,却足够快和狠! 在他落在身后的雪地上,他听见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 “够了,别太过分。” 二号试验体捂着脸从雪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眼面前站着的深情冷漠的年轻男人,大约是二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级,身材修长高大,此时此刻,他正用那双红色的瞳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二号试验体愣了愣。 “……奥汀?” 他不确定地问。 男人却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转身走到被白马护着的那名少年跟前,低头看了一会儿,他弯下腰,从少年的手中拎起了一枚破碎的蓝宝石项链——那项链已经完全损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男人却看也不看,只是顺手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然后他手中在半空中轻轻一抓,红色光芒汇聚又散去,一件黑色的披风出现在他的手中,披风被风吹得裂裂作响,他木着脸,将披风盖在少年身上。 “……喂。” 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个胖子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双眼在眼眶里转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要这样盖住他,人又不是死掉了啊……” “……” 以诺切回过头,瞥了小胖一眼。 小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可是水晶的留言中莉莉丝还说了‘爱是永生’不是吗?” 他急忙走向以诺切,因为走得太快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在冰面,他却一声不吭直接爬起来来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你么不是程序吗?程序怎么可能死?楚墨白呢?楚墨白也死掉了不也在乐茯神的身上重生了吗?我有说错?喂!!你不要不说话,你快回答——” “弗丽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躯壳都已经毁掉了。” 男人冷漠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小胖的咆哮。 小胖狠狠一愣,所有还没来得及咆哮出的话就像是瞬间被卡住在喉咙之中—— “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以诺切拍开了小胖的手,“还不明白吗?” “……” 寒风中,男人垂下眼,瞥了眼盖在少年身上被风吹起的黑色袍子的一角,良久,他用近乎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低低音量说:“不明白没关系,毕竟……就连我也才刚刚明白。” “……” “原来,他比人类更渴望拥有自我,嗤,任性到极点。” 第六十八章 茯神的最后一箭去除了楚墨白曾经留在二号试验体身体中的血液,二号试验体得到了自由回归本心,之后,位于班加罗尔湿婆雕像上的巨大紫色水晶随之破碎。 恒河之水开始流动,环绕在庙宇之外的能量屏障消失,虽然冰雪依然未曾退去,但是看见恒河之上厚厚的冰层碎裂,从冰层之下传来哗哗水声,不知道为何,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之后,在短暂的初次正式交流中,二号试验体从坦卡的口中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悲痛之中,发誓要将整个印度所存活的人类毫发无伤的带回到人类的阵营…… 他替超级士兵们解决了他们身上的瘟疫感染,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撸管的超级士兵们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 完成了一切事物后,二号试验体与坦卡和狼等人约定了三日之后于停靠在岸边的船只上汇合,之后他踏上了寻找其他残存人类的路程,而顺利完成了任务的坦卡一行人也在准备回程。 ——二号试验体就这样顺利的回归了人类的阵营。 二号试验体湿婆再加上六号试验体奥汀,原本完全不平衡的局面一下子被打破了僵局,人类和背叛的试验体之间再次回归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中去…… 这大概是一个看似美好的结局。 虽然为此做出代价的是,乐茯神死了。 乐茯神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弗丽嘉的躯壳——所以他是死了,作为一个理论上来说不可能灭亡的程序,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可能的退路,选择至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回程的路上大家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虽然对于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茯神也只不过是“超级士兵队员”的其中一员,但是仿佛那种奇怪的沉默情绪可以传染,当总是话很多担任噪音制造者的小胖失去了他的声带的同时,人们这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笼罩在了可怕的肃静与沉默之下,脑袋上的乌云仿佛跟着往下压了好几百米,每一天都悬在他们的脑袋之上。 而当他们回到作为临时基地的船只之上,这样的气氛并没有减轻,当留在船上的赵恒和玉城得知了茯神的喜讯后,他们先是错愕,然后摆摆手说:“死?不可能的,可能你们不清楚,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乐茯神他——” “弗丽嘉亲手毁掉了他所有的躯壳,”以诺切用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们想说的是这个的话。” 一句话几乎已经包含了所有的信息量。 玉城微微瞪大了眼,一句“你们都知道了”哽在嘴边却没说出来,他转过头看着赵恒,赵恒沉默,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身后冲上来的一个人,双眼发红的小胖一下子将赵恒摁进了沙发里,挥起拳头就要揍—— “你干嘛!”玉城大吼去抓他的手。 “干你娘!”小胖嗓音沙哑,拼命挣扎,“你们这群骗子!阿神对你们掏心掏肺,凡事想着你们,你们自称是朋友却实际上是国家派来监视他的狗——” 小胖挣脱开了玉城的手,一拳头狠狠砸在赵恒脸上,赵恒不躲不避硬接下来,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以诺切抱臂在一旁冷眼看着。 “我们是骗子?你有没有搞错!就算一开始真的是为监视和回收弗丽嘉而来,在飞机彻底不能飞之前,我们有一百种方式将弗丽嘉强制带回国内,但是我们没有!如果我们对他有半分疑虑,就会将他直接扣押在华盛顿总部而不是千里迢迢放着这么个定时炸弹来印度搞出这么多事,他说他要来印度的时候,你看老子犹豫了几秒就点头答应了?!我他妈自己吃撑了给自己找事!——你怎么还不明白?!” 玉城咆哮着一脚踹开小胖,扑到赵恒面前查看他的伤口——这个整天笑嘻嘻的人不笑了,现在他看上去跟小胖一样一样的…… 双目怒红。 不知道是生气,或者还是悲伤。 老赵看了一眼玉城,将他捏着自己下巴抬起查看伤势的手拍开,他微微蹙眉坐起来:“弗丽嘉有一百种不死的可能,他为什么要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 “也是你们的功劳。”以诺切说,“某一天夜里他从梦中醒来,告诉我他看见了出事之后,你们拿着一纸文件给楚墨白的父母,并承诺他们只要签字之后就会还给他们一个完整的新躯壳作为弗丽嘉的替代品——” 玉城一愣。 以诺切微微勾起唇,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看来这个是真的。” 小胖:“你们真的是王八蛋,阿神把自己当普通人,哪个人没有个父母,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已经很伤心了,还知道自己的父母抛弃了自己——” “等下,”赵恒蹙眉,打断了他,“什么父母抛弃了他,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既然知道了,难道还没搞清楚最后他的父亲没有在那文件上签字吗?” “……” 以诺切勾起的唇角放了下来。 小胖也微微一愣。 “他们放弃了补偿文件,”赵恒说,“后来他们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我们平安安全的带回弗丽嘉,然后来到他们的面前,无论是正式的道别也好,又或者是短暂的重逢也罢,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赵恒说,“这是楚老的原话。” 以诺切闻言,沉默半晌。 片刻之后明白,所谓“看见了真相”,不过是真知之眼在作祟。 就像是曾经看见自己家庭黑暗面的那个印度人最后恼羞成怒地亲手毁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他没有能看见最美好的东西,茯神也没有能够看到。 突然觉得这一切变得有些滑稽。 以诺切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温暖的船舱——来到甲板上时,被细微的话语声吸引了注意,他双手撑在船舷上顺着声音来源往下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黏在狼身边的利卡,正唇角含笑跟他轻声说些什么。 这个女人很漂亮,笑起来也很好看。 红色的光在年轻男人的身后聚集,那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将他白色的发吹起,当天空中出现一声马嘶鸣的尖锐声响,利卡笑容一顿抬起头,随即迎面便看见高大强壮的马匹从天而降,马蹄几句就要踏在她的脸上—— 好看的笑容瞬间扭曲,她尖叫一声,这时候是她身后的狼拽了她一把,才没让她丧命于马蹄之下。 马匹喷着鼻息停在他们身边,居高临下地瞥了利卡一眼后离开,同时从船舷上一跃而下的还有以诺切,他面目冷漠的从利卡他们身边走过时,被狼一把拽住。 此时茯神已经和狼一样高。 两人对视时,气场不相上下。 “你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利卡。”狼淡淡道,“为什么?” “乐茯神因她而死。” 如果不是那真知之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说法未免太过于片面。” “是吗?”以诺切兴致缺缺的模样,他抬手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狼,“但是我不在意。” “……” “下次再碍事,连你一起抹杀。” 以诺切说着一跃而上坐上马背,骑着马头也不回离去。 …… “那边怎么啦?” “不知道,好像是茯神同学的弟弟和利卡起冲突了。” “啊,利卡,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 “茯神同学是为了唤醒二号试验体才牺牲的啊,”一名超级士兵压低了声音,跟同伴唏嘘,“光这样想就觉得很可惜,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反映这么大了——他还那么年轻呢……做出的贡献实在太大了,现在人类的阵营终于也有一个试验体了呢!” 他说话的时候,以诺切正骑着那匹漂亮的白马从他们身边走过,那异常沉默的模样让原本还想讨论一下的超级士兵们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在他的哥哥去世后,短时间内还没见过哪位勇士主动上去跟以诺切搭话的。 ……虽然现在看,以诺切更像是哥哥的模样。 他已经完全从少年蜕变成了英俊的年轻人,之前那张漂亮的脸已经该用英俊和阳刚来形容,五官就像是最好的雕塑家手下的艺术品,就连利卡和爱莎都忍不住想要多看他几眼…… 直到他走远,来到冰层旁站稳沉默地看着某处发呆,超级士兵们这才开始继续讨论—— “以前我都不知道这个小鬼这么厉害,喂,看见那匹马了吗?为什么只有他有呢?” “谁知道,大概跟我们的进化方向不是一个概念吧。” 两人刚讨论没两句,他们的老大头狼又从他身边走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那超级士兵被看的下意识闭上嘴时,之前跟他说话的那人用肩膀撞了下他:“喂,老大应该很伤心吧,我知道他很喜欢茯神的。” “……说什么呢,”那个超级士兵撇撇嘴,看着牵着马远处站在冰层旁边的年轻男人沉默的背影,“再伤心,能有人家弟弟伤心么?” 两人对话之间,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重物落地声,他们惊了一下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是小胖在满地打滚,用手中的盾牌拼命砸地似在发泄着什么…… 两名超级士兵:“……” 大家都像是疯了一样。 正当他们唏嘘不已,突然看见小胖停下了动作,然后在众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看见小胖从被砸开的冰面下,捞出了一条鱼。 活鱼。 从来没见过的,活蹦乱跳的鱼。 这条鱼长相奇怪,不像是深海鱼也不像是任何一条人们所熟知的海鱼,当天晚上,这条鱼被送到了船上唯一的生物地质学者的手中,然后几个小时后,他宣布:这是一条早该灭绝了四亿年的史前生物。 “虽然内部构造与记载资料有微妙的区别,这种鱼更耐寒,且适应黑暗,但是我几乎肯定这是一条棘鱼——四亿年前的奥陶纪晚期,因为冰雪降临地球生物大灭绝,直到志留纪初期,生物进化速度不断加快,首先出现的就是这种颌鱼类。” “什么意思?”小胖问。 “虽然没有了太阳,但是地球正在适应这种状况,就像是无数次几乎面临毁灭又垂死挣扎一样,地球正在重生。” 卷五:镜 第六十九章 【恒河水从天上来,消除世间一切罪孽。】 【你终将回归至黑暗。】 【一意孤行,面对大自在天之怒,你将迎来灭亡。】 【但爱是无形。】 【但爱是永生。】 爱是无形。 ……我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吧。 从下定决心想要毁掉所有的躯壳那一刻起就做好的决定,无数次的挣扎中作出的最伟大大概同时也是最懦夫的选择是——如果弗丽嘉的每一次选择注定都是错误的,都会引起不好的结局,那么在最后那一次,茯神决定将自己的死亡作为“不好的结局”来收场……听上去倒是没有什么不对。 楚墨白之后这是第二次经历死亡……比想象中来得更加从容。 只不过相比起楚墨白的人生走马灯,乐茯神临死之前看到的要多得多,除了楚墨白看得到的那些,剩下那些属于乐茯神的片段中,似乎大多数画面都被另外一个试验体占据—— 六号试验体。 奥汀。 以诺切。 坐在轮椅上的小鬼转过身来笑着对他叫“哥哥”; 伴随着世界异变苏醒的实验体对他说“我们是同类”; 在校园里从天而降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红色乌鸦,以及从浴室中走出来的白发少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腹下滑消失在浴巾之后,他冷着脸问他“看什么看”;他叫他“瘟神”,毫不避讳也不体谅别人的心情,笑着说:“我地看着你,瘟神。” 他笑着戏弄他叫他楚博士,眼角带着笑微微眯起那双赤红的眼,就像是狐狸一样地笑着问他:“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时间回溯能力吧”…… 他满脸不耐烦地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嘟囔着什么“下不为例”召唤出两只乌鸦,消灭一号试验体。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中,他赤红的双眼变成了如血一般的红,他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轻轻啃咬舔舐他的唇,将手探入他的衬衫,某个被认为不能完美产生反应的器官生动又“活泼”地贴在他的大腿之上……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两人骑在乌鸦背上,狂风之中,两人对视,茯神深处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并在少年错愕愣怔的目光之中亲吻上了他的唇,茯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而你也不会记得。” 几秒后,因为时间倒转不再记得这个吻;几年后,因为时间的流逝不再记得这个人。 说不清心中是否还有一些遗憾,或者更多的是不甘,就像是最后留给六号试验体又被倒转的时间抹去的那一个吻一样,除了毁灭,茯神不知道自己给这个世界终究是留下了什么东西——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茯神陷入了沉思。 在思考了很久很久,仿佛已经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茯神发现自己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同时,他终于又有了一个新的困惑:咦,我为什么在思考? ……人生走马灯之后,正常程序难道不应该是黑屏拉灯关机? 为什么我却在这里头脑清醒地开始思考起了自身存在的意义这么具有价值的高端问题? why?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茯神突然感觉到了非常不妙的疼痛,这种疼痛来源于他本来已经应该不存在的大脑部位——这感觉对于茯神来说陌生又熟悉,当满脑子的“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像是弹幕一样一个个在脑海中飘过,并且字号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斗大的一号涂红字体时…… 茯神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黑漆漆的、仿佛被大火灼烧过的天花板,伴随着狂风吹过,天花板上摇晃着吊扇发出了“吱呀”的不堪负重的声响,一印着鲜黄字体的红色绸带从天而降落在茯神的脸上,茯神将它从脸上抓下来,抖开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巨大的几个字:距离高考还剩193天!!! 茯神:“……” 茯神松开手,那横幅立刻随风飞出破碎的墙壁,消失在夜色当中。 这是一个教室的废墟,空无一人,围绕着茯神的是堆积在一起的破烂木头桌椅,少了一半的讲台,茯神呈大字躺在整个教室的中间。 讲台前面的黑板上冻结着冰霜,右下角写着当天的值日生,这个班有个叫李小明的人;右上角是英语作业数学作业还有化学作业,英语作业是英语周报三张数学作业是练习册十页化学作业是试卷三张;作业通知下面有一个学渣用潦草的粉笔字留下了评价:写你妹,滚。 茯神:“……?” 一切真实的不像幻觉。 所以,他又活了? 不对啊,所有的躯壳不是都被毁了吗? 那他现在在哪? 保持着一丝丝的困惑,茯神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几乎是做出某个动作的第一秒,他下意识地就发现这个躯壳好像不太合适自己:不像是重生成乐茯神之后他能从桌子上蹦起来就揍小胖,此时此刻,整个躯壳像是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苍白的手一把抓住身边的某个破烂桌子的桌腿儿,骨节分明因为施力而微微泛白,茯神扶着桌子慢吞吞地站起来,而光是这个动作已经让他感觉到双腿在打颤,吃力得要命…… 他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身下滑落。 紧接着,当他试图迈出去一步时,他被那滑落在脚下的东西磕绊了下,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然后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前扑去——紧接着只听见“轰隆轰隆”一阵象征着愚蠢的巨响,茯神跌入了一堆破烂桌椅废墟中,浑身酸痛得让他简直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个躯壳就像是一部生锈了的机器,稍微抬起手都能听见骨骼在哗哗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掉——大概是曾经呆在这个躯壳中的普通程序因为某个原因意外关机,要么就是那个普通程序懒到有病。 茯神腹诽着,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世界上还留有这么一具躯壳让他再次重生,他重新从废墟里爬起来看了看周围,铺天盖地的中文字让他十分确定自己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当他微微眯起眼,想要更仔细地打量周围,突然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过,一粒雪子落在他的胸前将他凉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低下头,茯神发现了另外一个被他忽略的事:他没穿衣服。 夜色之下,他的新躯壳苍白的像是自带荧光;平坦的胸前粉色的凸起处因为受到了冰冷的刺激而立起;纤细的腰,小腹平坦结实,再往下,是他安静蛰伏于毛发之间的器官,还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当他低下头时,他看见一束柔软的黑发垂落,一直到他的腰间。 茯神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弯下腰,将那从他身上滑落并绊了他一下的破布捡起来——亚麻色的破布真的只是一个破布,披在身上勉强能遮住身体,茯神将这破布随手一裹,然后赤着脚,扶着桌椅废墟,以极为缓慢、一步三摇晃的笨拙动作走向教室外面。 ——他希望能碰到个什么人,那个人最好能好心的跟他解说下发生了什么。 怀揣着这样简单的想法,茯神走出了教室——走廊里当然空无一人,没有老师,没有学生,甚至没有鬼……残破的废墟和冰冻的地面很好的说明了全球化冰峰世界末日并非一场噩梦。 茯神见怪不怪地扶着走廊墙壁往前走,经过了无数个和他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差不多的破烂教室,茯神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直到他来到走廊的尽头,他终于看见人影在晃动。 似乎是个女人。 心在某一刻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朋友?敌人?陌生人?存活的人类? 各种猜测一时间纷纷撞入脑海之中,良久,茯神见那人影没说话,他有些困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认真看去,俯身这才发现,其实走廊尽头装了一面镜子,所谓晃动的人影,不过是他自己的投影罢了。 ……还“似乎是个女人”。 茯神在心里唾弃了自己的眼神儿一万遍。 他一脚深一脚浅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似的,张开双臂努力保持平衡向着那面镜子扑去——原本只是想要看一看新的躯壳长什么模样满足一下无聊的好奇心,但是一看之下,茯神差点被自己的脸吓得尿出来。 ……五官还是他躯壳惯有的那种五官。 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像是刚从韩国整容医院归来的“乐茯神”—— 大约是二十二三岁上下的年纪。 鼻梁和额头更高更立体;眼睛是黑色的,睫毛很长,当它因为错愕而微微颤抖时,就像是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唇色很淡,像是泡涨了水的玫瑰;长至腰间的黑发,腰很细,屁股很翘…… 茯神微微眯起眼。 他一手撑在那冰冷的镜面上,抬起另一边颤抖的手,仿佛有所预感一般轻轻撩开了一侧垂落于脸旁的长发:伴随着他的动作,他感觉自己的手背碰到了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当那些碍事的长发被完全撩起,接着昏暗的光,茯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耳朵……以及耳朵上的装饰。 一枚小小的光圈耳环,上面有三枚小小的刻画精致的金属羽毛…… 就仿佛是身为“弗丽嘉”身份的象征。 茯神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 就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没注意到。 直到他的余光不小心在镜子的反光中看见身后一个身穿黑色古装衣袍的男人靠近,他身材高大,同样黑色的发,只是双眸是并不那么搭配的红,模糊的镜中看不清他的长相,他安静地站在茯神的身后。 “谁?”茯神警惕地开口。 想要猛地一个转身,却忘记现在自己对于这个躯壳的控制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优秀,狼狈地踩到了袍子的边缘扑倒在地,他吃了一口的雪和土,呸呸咳嗽的同时,只能看见那人滚着金边的衣袍下摆动了动—— 却并没有上前扶茯神。 来人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 “初号。” “……” “就知道你做事不带脑,本君提前千辛万苦从湿婆那抢来的躯壳,再毁掉就真的没有了,烦请务必……自重自爱。” 第七十章 烛龙,原型天朝地理神怪异志《山海经》中记载的钟山之神—— 【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当初创造三号试验体时,为了寻找一个适合的角色原型整个实验室筹备了很久——理由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具有代表性的神明更是数不胜数,最初按照其他研究员的想法,三号试验体应该是“孙悟空”或者是“哪吒”,但介于楚墨白对猴子和穿红肚兜的小屁孩并不感兴趣,最后三号试验体的原型被定为“烛九阴”。 不同于一号和二号,三号试验体是一个对于环境拥有极大影响力的存在,按照神话里的设定,当烛龙闭上眼时,天空将变为黑夜,所以当三号试验体闭眼时,可以释放出一定范围的磁场影响,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会暂时失效——换句话说,任何先进的扫描设备对于三号来说如同一堆废铁,他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整支军队直接搬运最前方空降到战场上。 这就是三号试验体,烛龙。 楚墨白当初坐在电脑前面为烛龙设定形象选衣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可以说眼前站在的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一根头发衣袍上的一线金丝,都是当初经过楚墨白点头才能够有见天日的这一天的。 而如今,他站在茯神的面前,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感激,甚至是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指责茯神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躯壳”,还“烦请”他“自重自爱”。 他怎么就不自重自爱了? 茯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徒劳地拍了拍身上的那本来就够脏的破布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他张开嘴,适应了几秒,随即缓缓道:“三号试验体。” 嗓音沙哑得就像是哑巴刚学会开口说话。 “没人说本君不是。”站在茯神面前的人不客气地说,脸上挂着大写的:就是我怎么着? “你不该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茯神垂下眼,“就连六号都老老实实叫我哥哥。” “你是说那个躯壳被解肢的蠢货?” “……” “至少在关于躯壳的保存是否妥当这个问题上,他倒是确实是全世界最没有立场来教训你的那个人。” “……” “至于如何称呼你,本君持保留态度。” “换个话题。” 茯神拉扯了下身上的破布,下一秒感觉到一个略微沉重的袍子铺天盖地扔了过来,余光瞥见袍子上的一丝金线,他下意识地接住抬起眼一看,发现果然是三号试验体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来扔给了他——不客气地将那对于此时此刻他的新躯壳来说似乎过于宽大的袍子套上,身上顿时被陌生男人的气息完全包围。 茯神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清嗓音:“我们在天‘朝?” 烛龙没有回答,只是嘲讽地看着茯神身后——茯神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的镜子上方写着“仪容仪表检查镜”七个大字,两旁左边上书“今天我以学校为荣”,右边又有“明日学校为我骄傲”。 茯神:“……” 看来他们果然是在天朝。 得来全不费功夫,千辛万苦兜那么大个圈子,自杀一下睁开眼居然就回国了——早说他说不定能早下定决心提前一个月慷慨就义。 “说说怎么回事?”茯神说,“所有躯壳应该都被我毁掉了。” “在二号试验体手上的躯壳。”三号试验体强调,“本君还以为二号会哭哭啼啼地跟你描述我怎么带着人非法入境到他的地盘上,把他们本土的感染者杀的落花流水,然后闯入他的庙宇,从千百个弗丽嘉的躯壳中……” “怎么?” “挑拣了个最符合本君审美的扛了回来。” “……” “其实扛回来以后本君有点后悔,因为这躯壳里面似乎连普通的程序都没有注入,就像是一具沉甸甸的尸体,不会动不会叫也不会说话,”三号试验体伸出手,捏起茯神的一缕头发丝,“偏偏二号那幅气得快发疯的模样让本君总觉得自己抢了个优质品回来……” “……” “实不相瞒,至少在本君说这话的前一秒本君便还在怀疑是不是二号试验体演技一流在戏耍咱。” “省省吧,二号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天真。”三号嗤之以鼻,“没多的心思会收集弗丽嘉所有的躯壳据为己有?也不想想,他凭什么?” “所以你带着人去抢了。” 茯神用的陈述句,在三号试验体一口一个“抢”这个关键字里,他终于隐约想起了坦卡和桑考尔跟自己说过的,关于前不久天朝人跑到印度去抢东西,把湿婆神气得躲进庙宇里避不见客吓坏了各种信仰者的故事——所以,那一伙强盗就是以三号试验体为首领的天朝版超级士兵,他们抢的不是钱不是粮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是挑了个弗丽嘉的躯壳扛了回来。 ……真的好无聊。 二号试验体还因此被气得够呛? ……他比三号更无聊。 “你们以为我躯壳是限量版手办么,还抢来抢去。”茯神说。 “若本君不抢这会儿你就不知道是否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了。”三号试验体说,“此处应有感恩。” “谢谢。” “不够真诚。” “这个躯壳并不是太好用,”茯神挑起眉,“感觉迟钝的很,年久失修的感觉,抬个胳膊浑身都疼……抢你也不挑个好的。” 话语刚落就被三号试验体一把捏住脸,茯神痛呼一声,感觉面前那人拉着自己的脸往外拽,将他的抱怨强行打断后,松开了他,双手拢在袍子里懒洋洋道:“就这个壳最好看,当然选这个。” 茯神:“……” 真不想承认是他参与创造了这些奇奇怪怪古怪癖好诸多的试验体们。 …… 获得了新生机会的茯神来不及再继续考虑自己的事情,眼下他回了国,自然就迫切地想知道目前祖国的情况到底如何—— 然而对于他的提问,三号试验体的回答也是急死人的含糊:“百十万人有余。” 最初听见万这个单位做结尾的时候茯神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天朝本身的人口基数,他的心又重新纠了起来。 见茯神愁眉不展,三号顿了顿,又补充:“此数仅为修炼者人数,普通人类尚存人数庞大,不为计数。” 茯神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你说咱们这边出了数万感染者?” “感染者?如此污秽用词用在那些潜心修炼之人身上着实不妥。” 茯神懒得跟他纠结用词污秽不污秽,只是错愕地继续说:“坦卡明明说当初你带去印度的也就十来二十人……” “抢个躯壳罢了,”三号试验体瞥了茯神一眼,“带上万人做甚?屠城?” 茯神摆摆手:“活下来的人现在在哪?” “……”三号停顿了下,“且随本君来。” 说完,转身往楼梯方向走去——大概是刻意照顾身后走路都走不稳的茯神,他走路速度不快,拢着袖子面无表情的模样,茯神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突然前面的试验体又停了下来。 “我就想看看活下来的人都进化成什么样了,”茯神说,“并不会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也并不能怎么样,”三号试验体说,“你脚膈不膈?” “什么?” “你踩着本君的尾巴了。” 茯神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确实踩着个条状物,黑暗之中他看不清这玩意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隐约看见那上面覆满了乌黑的鳞片,弯弯曲曲从三号试验体的袍子里伸展出来,这会儿在茯神的注视下,那尾巴不耐烦地动了动—— “哦哦哦!抱歉!”茯神赶紧抬起脚。 三号将尾巴盘缩回袍子里,转过身,继续前进——茯神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讨人嫌了,总之这一次他与三号之间再也没有了对话,直到他们走出黑洞洞的教学楼大门,茯神发现覆盖在大楼上的冰雪好像有些厚重得不像话,微微眯起眼倒退几步到教学楼前的空地抬起头,他这才发现,原来教学楼并非是封闭于冰封之中,而是有一个巨大的、形状不规矩的白水晶,将这栋教学楼完全笼罩了起来。 那水晶就像是茯神见过的埃尔菲奴能量水晶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能量水晶?”茯神惊讶地问,“比安泰的水晶大好多倍——” “本君的水晶在昆仑山脉,是黑色的;莉莉丝的水晶位于长城之巅,是粉色的;亚当的水晶于泰山,是蓝色的……” “什么……莉莉丝和亚当?” “都在这。”烛龙说,“那个贼婆娘呱噪且事多,本君试图让她把水晶放在东京铁塔,未果——说是天朝地方大,挤挤也无妨。” 所以,数以万计的感染者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令人发狂的能量水晶遍地开花。 你们怎么不干脆在天朝搭个窝算了呢? 现在又有了第四块水晶,这岂不是要—— 等等。 茯神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一共六个试验体,一号泰安的在华盛顿毁掉了;二号湿婆的在班加罗尔毁掉了……茯神掰着手指数,三号湿婆,四号亚当,五号莉莉丝—— “白色水晶本君也是刚刚见到。”烛龙淡淡道,“如果可以,方不方便解惑一下,这栋破破烂烂的建筑有哪里特别讨你喜欢的?” “……什么意思?”茯神问。 “这是弗丽嘉的水晶。”烛龙说,“选址就像是弗丽嘉本人一样,相当随便。” “……我是弗丽嘉。” “嗯?” “这是我的水晶?” “嗯。” “我的水晶?!”茯神抬起手指着自己。 烛龙掀起眼皮子:“毕竟不会有人比你更随便。” 等茯神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白色的光在他手中汇聚,一把银白色的、有三根羽毛装饰的弓箭在他的手中汇聚,当他拉开弓,将箭矢对准那白色水晶—— 手腕被一把扣住。 手中的白光立刻被黑暗吞噬。 茯神茫然地回头看身后的人,烛龙淡淡道:“刚同你讲了自重自爱,当耳旁风?挑衅本君?想挨打么?” 茯神开始挣扎:“这水晶留着一点好处都没有——” “谁说的?” 烛龙反问,等茯神安静下来,他抓紧了他,将他拖拽着往外带,茯神刚开始还不情愿,直到越靠近大门,他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从那声音吵杂程度来看,说话的不止一个人,可能有几十个人……甚至是上百个。 他们在说的是中文。 还夹杂着各地的口音。 当茯神一步步走出校园来到大街上,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自从世界末日降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有老有小也有青壮年,他们之中有的裹着厚厚的大棉袄,有的只是一身布袍,人潮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在讨论那个新冒出来的白水晶什么来头。 “新的水晶,怕是又有一堆人因此要进阶了。” “你们猜这次多出的什么?灵兽?法宝?仙阵?” “道理我都懂,我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炼气?现在除了不怕冷我和隔壁李奶奶没有半毛钱差别啊!!!” “别这样,李奶奶昨儿就是筑基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茯神:“……” 茯神有点儿头晕。 突然感觉腰间被撞了下,低头一看,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鬼踩在一把光剑上在离地半米不到的低空飞来飞去,他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满脸暴躁地跟着小心看护,撞着茯神他一脸幽怨地跟他鞠躬道歉…… 茯神抬起头放眼看去,人群里,有将汽车后车盖撬开当储物箱挂个牌子上书“过元丹,打通奇经八脉,脱离普通人,这个冬天不太冷”并叫卖的小贩,还有炊烟袅袅,在兜售令人垂涎三尺的烤鱼的—— 鱼? 茯神:“哪来的鱼?” 烛龙:“自然是河里捉的,鱼还能在天上飞?” 茯神:“世界末日了,物种全灭绝,河里的鱼也该死光了……” 烛龙:“后来又长出来了。” 茯神:“????” 烛龙:“欢迎来到新世界,旧思想整理一下扔掉,你睡了一个月了。” 第七十一章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茯神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但是对于全人类来说,那却是世界末日爆发以来环境进化的一大步:根据存活下来的地质学家调查表明,地球正在中完全冰冻的状态中适应并在进行自我修复,地球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回到了五亿年前奥陶纪结束、志留纪开始的那个年代—— 在经历了冰川的大面积生物灭绝后,地球开始悄然无声的重生。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甚至没人知道重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此之前,大陆表面只剩下了少部分苔藓和叶苔植物,其他动植物统统灭绝,直到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有人在冰河之中捞上来了一条活着的鱼,那条活蹦乱跳的鱼被鉴定为颌鱼类,这是史前志留纪地球物种死灰复燃后出现的第一种生物,其年代久远程度仅次于三叶虫和鹦鹉螺等化石生物。 这条鱼和记载中的颌类鱼在生理构造上又有微妙的不同,其眼部完全退化,并在腹部新进化出了感官系统,这样,这种鱼类在黑暗的水中也能灵活的自由游动。 然后在寻找到这条鱼的水边,人们又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植物——它们拥有枝干、根部和输送水分的管道,天生生长于冰川冻土之上,因为本生诞生于黑暗之中,所以它们是暗紫色的而非一般植物的绿色。 它不需要进行光合作用。 却能用另外一套全新的吸收养分方式,比之前地球上存在的任何植物更加高效率的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在那种植物的周围短期内空气中氧含量急剧升高,直接解决了部分科学家对于未来地球缺氧的担忧——一开始,人们甚至会在生长那种植物的水域感觉到晕氧的情况。 没有了太阳之后,人们都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这些全新的植物和动物出现让他们头一次看见了希望。 ……这个乐茯神以为已经彻底完蛋的世界,居然就在他死后没有多久就出现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就好像是在活生生的嘲讽他的逃避。 现在就连茯神自己也没有死成,睁开眼后,眼下情况的尴尬程度让他很想再死一回……光是想象六号试验体会对这件事怎么说茯神就想把自己淹死在冰河里,还好此时此刻六号不在这里。 嗯? 还好? ……大概吧。 “六号试验体知道我还活着的事吗?” “躯壳是从二号试验体眼皮子底下抢走的,如果他不傻,应该至少会跟六号说一声。”烛龙拢着袖子,不急不慢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很在意你的死活吗?” 茯神没有回答三号试验体的问题,而后者看上去大概也就是随口一问。 茯神猜想,如果三号试验体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现在以诺切应该已经知道他不会死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 中间间隔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没有飞机的情况下,也足够从美国到印度开船一个来回……从印度到中国么,大概够来来回回个几百次。 他却没有出现过。 生气了? 还是压根无所谓? 又或者是在按兵不动的等待? 之前说好的“我会看着你”都骗人的? ……太可恶了吧。 茯神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感觉到陌生的气息在靠近自己,微微一顿定眼一看,这才发现三号试验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自己面前,此时此刻正弯腰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 茯神:“……怎么了?” “你胃疼?”烛九阴问。 “没有,怎么了?” 烛九阴直起身子,垂下眼:“看起来像是胃疼的样子。” 茯神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 “你不会是在失落六号试验体怎么没来找你这件事吧?” “……怎么可能。” “最好不是,先不说六号试验体能不能踏入本君的地盘为非作歹……”烛九阴说,“光是莉莉丝那个贼婆娘就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好不容易把你抢回来的——” “……” “虽然本君暂时还没有感受到你有什么值得抢破脑袋的人格魅力。”烛九阴伸出手碰了碰茯神的额头,“你是弗丽嘉吧?” 茯神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微微蹙眉:“你的编造程序我现在就能给你写一遍,有纸和笔吗?” “……那是本君个人隐私。” “个人隐私?你是我创造的。” “你还是作为躯壳的时候看上去可爱一点。” “?” “闭着眼像是尸体一样躺在那的时候。” “……” 此时茯神已经多少适应了新的躯壳,虽然走路依然很慢,但是至少不会一步三晃了……介于对于眼下的情况根本一无所知,也不清楚三号试验体到底是什么立场,茯神只能乖乖地跟着他到处走走看看,他想问三号试验体和莉莉丝是不是一伙儿的,却怕打草惊蛇,三号试验体一个恼羞成怒做掉他…… 至少从三号试验体目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不觉得茯神是个什么稀罕的存在——既然又在新的躯壳里活过来,茯神并不打算就这么草率的死于话多。 茯神醒来的学校附近有一些存活下来的人类聚集,相比起在华盛顿所有活着市民以及超级士兵聚集在一个地方寻求帮助,茯神发现在国内整个环境却完全不同——虽然进化者和普通人们依旧生活在一起,但是很明显的,在这里的人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等级以及活动范围划分。 相比起进化者,普通的人们活动区域更小,茯神至今没有见到一人;而成功进化的人们根据等级的不同,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由一名高一级别的进化者进行训练,等级划分设定是常见的修真世界里有的设定,根据进化者的能录,对应茯神熟悉的那些感染者,普通的超级士兵放在国内应该就是个炼气期进化者,而狼那种有了详细职业的二阶士兵,则对应的应该是筑基进化者。 在往上还有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狼这样在国外被当作宝贝似的二阶士兵,放到国内就是“隔壁李奶奶”的水平? 怎么可能? 茯神的迟疑最终被自己亲眼所见一幕打消——他跟随三号试验体来到某开阔训练场地,只见十几名高矮胖瘦老幼各不相同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在认真的听一个老太婆在说着什么,茯神微微眯起眼放眼看去,发现那个老太婆放在以前就是楼下菜市买菜跟小贩争论有没有缺斤少两、上公交车出示老年卡再一步三晃悠走向老幼病残专座的水平,这会儿她穿着花棉袄踩着布鞋,来到冰河边,双脚一点…… 就像仙女一样飞了起来。 茯神亲眼见证了老年版的敦煌飞天图。 只见那老太婆腾空在水面之上,足在水面轻轻一点,下一秒“哈”地一生一秒钟气十足的爆喝,水面被激起浪花千层,于纷飞的水幕之中有一等人高的黑影同时飞起—— 老太婆一手捉住那黑影之尾,只听见“啪”的一声,那黑影狠狠落在冰面,居然是一条和正常成年人一般大小的鱼! 那鱼长着四眼两钳,此时在冰面上挣扎不已,在茯神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老太婆夸嚓两下利落将那大钳卸下,往旁边一扔—— “从炼气到筑基,是铸造身体基础,夜里冥想时,想象体内之气游走周身,最终于丹田位置汇聚,仿佛有发光的莲子形物体正在成型发育……” “李奶奶,我有问题——” “小江你问。” “有时候感觉游走周身的气在发生变化,这种情况下——” 接下来他们说什么茯神听不进去了。 将视线从战斗形奶奶身上收回来,他转过头默默地看了一眼三号试验体,后者只是扔下一句“全民皆兵,优胜劣汰”便默默走开,茯神正想要跟上去,问问国内现在有没有出现所谓筑基期以上的进化者,这时候,余光不小心瞥到了身后一个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小身影—— 茯神微微一愣,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是刚才那个“御剑飞行”于“半米高空”并不小心撞到他的小孩。 茯神跟他对视上一眼时,那小孩浑身抖了抖,然后啪地一下趴在地上,给茯神恭恭敬敬地做了个大礼。 茯神:“?” 三号试验体:“这小孩在请求你的宽恕。” 茯神:“什么?” 三号试验体:“冲撞了帝王,请求原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想怎么样?杀了他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动手?还是找别人替你?” 茯神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号试验体——后者亦淡定回视他。 茯神:“帝王?” 三号试验体:“是。” 茯神:“谁?” 三号试验体:“你。” 茯神:“我国是具有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国家。” 三号试验体:“是吗?时代在进步,国家的概念还是早些淡化的好,现在全球就两个阵营——” 茯神:“帝国和联邦?” “那是什么?”三号试验体说,“反派以及其头目你,和反对你的六号、二号试验体。” 三号试验体:“啊,看来对这件事很震惊啊?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我和莉莉丝还有亚当那个废物站在你这边。” 茯神:“……一点不开心,我为什么就被强行站边了?” 三号试验体:“难道你想和六号站一边吗?” 茯神不假思索道:“不想。” 三号试验体露出个“算你有眼光”的表情。 第七十二章 茯神不懂自己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就变成“帝王”了,想想百年后新版人民币上面说不定会印着他的头像,他顿时觉得眼下的一切反动且荒唐。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周围的普通人看着他的目光是敬畏且崇拜的,当所有的基本法律和道德伦理伴随着世界末日降临被冰冻于冰川之中,整个世界又回归到了最最原始又简单粗暴的天然规则上:那就是烛九阴说过的“优胜劣汰”。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打个呵欠都能一飞冲天,甩下袖子就能召唤七条神龙,眨一下眼,就能把不知道跑哪儿去的太阳给捉回来重新挂在天上——当然以上一切茯神都做不到,当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弗丽嘉躯壳”应该配备的蓝宝石项链的同时,茯神也确定了自己是个酒肉皇帝或者是昏君的定位。 “喂,弗丽嘉……”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乐茯神。”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本君似乎没有表现出要让你选择的样子。” “……” 不仅是个昏君,还是被牵制在权倾朝野的宰相手中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傀儡昏君。 茯神跟着烛九阴回到一座庞大的建筑里,这建筑一看就是在世界末日降临之后才被建立起来的……主建筑看上去是一座废弃的寺庙,寺庙周围守着一些进化者,见到烛九阴,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加恭顺,而对于跟在烛九阴身后的茯神,他们最开始似乎有些愣怔,但是很快的像是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们立正稍息,对他行最高注目礼。 茯神来到一名进化者面前站稳,低下头看着这名知道他腰间的“守卫”,他默默地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下他脖子上的红领巾和身上穿着的小学校服,想了想问:“妈妈呢?” 那小孩抬起乌溜溜的眼看了茯神一眼,然后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回王的提问,家人都去世了!” 茯神愣了愣。 低下头却发现面前的孩子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那双眼似乎一时间看不见底,茯神只能看见自己倒映在那双眼中的残像。 他手指灵活地替面前的小孩将红领巾系好,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虽然聪明总是丢三落四,上学忘记带红领巾家常便饭,零花钱基本都贡献给了学校门口摆地摊的小贩贩售的红领巾上——时间久了,他房间里的红领巾多达几十条,某次大扫除被他母亲搜出来挂一排以示嘲讽,场面颇为壮观。 但是现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小摊贩了。 而更多的小孩也失去了偶尔会嘲讽他们幼稚行为的母亲,或是父亲。 “红领巾保护好,”茯神说,“丢了就没有了。” “好的,王,都听您的,王。” 在孩子响亮的回答声中,茯神冲他微笑了下,随即从他身边走过,走近了寺庙当中,他看着来到一尊大佛像之下站稳的三号试验体,唇边的笑容消失了,茯神面无表情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也是一名士兵。”烛九阴回答。 “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茯神用听上去相当坚定的声音说,“我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友好的提醒你们,不要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作出任何的——” “这个问题由刚从另外一个阵营回来的你回答再好不过。” “?” “在所谓正义的阵营,人类的状态是怎么样的?”烛九阴掀起袍子,一跃跳上了巨大佛像向前平伸摊开的手掌心,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茯神,“弱小的孩子缩在大人的怀抱中哭泣,大人们瑟瑟发抖等待着下一秒出现奇迹,把命运交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的幸运身上,指望着为数不多的士兵们拯救世界?” “……” “多余的同情是对努力挣扎着要生存下来的人们的侮辱。”烛九阴淡淡道,“你以为这个国家的人活下来数量众多是因为他们天生活在地狱里所以堪称为战斗种族吗?” “不,只是就像门口那个孩子——” “是个筑基进化者,就像你之前看见的老太婆一样,他的战斗力很强,可以召唤灵兽坐骑,他也曾经参与了抢夺你的躯壳的行动,所以他第一时间认出了你……如果他知道自己拼命抢回来的‘帝王’就将他看作是需要被保护起来的弱者,脸上的表情大概会非常精彩。” “……” “这是本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试图跟你说这些烦人的大道理,听不明白就算了。”烛九阴说,“本君不是莉莉丝,不会——” 烛九阴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尽管此时此刻他半个身体都藏在阴影当中,但是这并不妨碍茯神抬起头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从他脸上脸上有迅速一闪而过的不耐……还没等茯神反应过来他这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茯神便听见从寺庙外再次传来了进化者守卫立正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像是什么人打着赤脚在地面上奔跑。 茯神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下一秒余光看见门外黑影一闪,紧接着腰间就狠狠地撞进了个娇小的身影,长长的卷发散落在那娇小的身躯背上,来人在触碰到茯神的同一时间就狠狠地抱着茯神的腰并将小脸埋入他的怀中拼命深呼吸—— “……莉莉丝。” “哥哥!”清脆的女童音响起,将脸埋在他怀中的小孩抬起头来——那双因为此时的激动情绪微微瞪大的红色瞳眸直直与茯神对视上,之中闪烁着丝毫不掩饰的欢快和兴奋,“哥哥!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眼前的一幕,和茯神曾经在梦中的某一幕重叠。 茯神没有推开莉莉丝,茫然地抬起头去,就像是下意识地在她的身后寻找另外一个巨大的身影—— 当然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泰安已经在一个多月以前,被他和以诺切联手消灭在了华盛顿的战争当中……对了,他亲眼见证了泰安的死的。 茯神眨眨眼,强行忽略掉了心中浮现出来的一丝丝变扭感,收回了目光,此时看着围绕在他身边又蹦又跳开心的像只小鸟似的五号试验体,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明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对的,他应该是站在五号试验体的对立面的,但是当她瞪着那双红色的眼凑上来时,他却没有办法推开她。 但是,也仅仅到此为止。 虽然相似。 但那是不同的眼睛。 虽然睡了一个月,但是茯神还没有睡糊涂。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喜欢现在这个躯壳吗?虽然它带回来的时候看上去有点怪怪的,但是现在看来还真的很合适你,” 此时,没有听见茯神的回答,莉莉丝拉着面前人的双手将他往下拽,后者顺势弯下腰去—— 当他降低到跟莉莉丝同一个高度,与那双红色的瞳眸对视上,他顿了顿道:“莉莉丝。” 莉莉丝:“嗯?” 茯神:“你应该知道,我是乐茯神。” 莉莉丝:“嗯?” 茯神:“清除掉了一号试验体,拯救了被你释放的病毒感染的士兵,和你们站在对立面的乐茯神。” 不知道是被茯神的哪一句话戳中了,莉莉丝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 茯神将双手从莉莉丝的手中抽回来,转过头瞥了一眼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满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三号试验体,他转过身,来到一张供桌旁——伸出手扫掉上面的灰尘,他跳上去,坐稳。 他清了清嗓音。 “我不会站在你们这边。”茯神说,“我不是反派,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唔,”莉莉丝翻了个白眼,之前脸上的兴奋一扫而光,“你现在这拿了躯壳就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明明比谁都更像反——” 茯神:“随便你怎么说。” 莉莉丝撅起嘴。 烛九阴打了个呵欠,似乎觉得莉莉丝这完全就是自找的。 茯神:“无论如何我似乎应该感谢你们为我保存了最后一个躯壳,只是短暂的相会就到此结束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烛九阴:“忙什么?” 茯神:“六号试验体如果知道我还没死,这会儿恐怕——” 莉莉丝:“他知道个屁,二号试验体恢复以后就和那些讨厌鬼分开了,被我们从他那里抢掉了什么东西他似乎忘记说了呢,你以为傻乎乎的二号试验体也有我这样灵活的头脑吗?” 烛九阴面色僵硬:“……莉莉丝,就你话多。” 莉莉丝:“怎么了怎么了?” 茯神微微瞪大眼—— 以诺切不知道? 所以这一个月,他并不是不来找他—— 而是压根不知道他还活着? 是这样? 茯神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只来得及听见三号试验体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在莉莉丝发出“哥哥你为什么看上去像是被主人重新捡回家的小猫一样高兴”这样的疑问时,三号试验体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拎起来,不顾她拼命挣扎将她扔到了门外面去。 三号试验体将门关上。 莉莉丝在外面框框捶门嚷嚷着“放我进去我话还没说完”。 茯神与三号试验体对视,面无表情地说:“放我回去。” 三号试验体:“不准。” 茯神:“强扭的瓜不甜。” 三号试验体:“扭下来再说。” 茯神:“……至少让我跟六号通个电话!!!” 三号试验体:“不。” 茯神:“……你们这是绑架。” 三号试验体:“随你怎么说,皇帝陛下。” 第七十三章 三号试验体大概并不打算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茯神的身上,在发现所谓的初号弗丽嘉自从苏醒过来后展现出来的最强大出色的能力就是“复读机”功能后,他毫不犹豫地将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临走前脸上的失望加“是不是搞错了”类似的困惑让人觉得相当生气。 茯神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有取暖设施,有床,有地毯甚至有衣柜——打从世界末日降临茯神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一样活得像是个人类,然而不幸的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些,他只是心急如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捉急—— 六号试验体怎么样了? 小胖怎么样了? 狼和那些超级士兵怎么样了? 赵恒和玉城两个虽然是骗子但是也罪不致死,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地球正在重生的事情吗,顺利回到华盛顿了吗?还是有别的计划?现在他们在哪?在做什么?最终准备来天朝吗! ……该死。 现在茯神把多余的过错都推到了二号试验体的身上了——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如果不是他这么蠢这么迟钝就连莉莉丝都能想到的事情他都想不到…… ……等等。 常理来说,莉莉丝应该一直呆在这里没有离开过才对,那么他们在印度发生了什么、二号试验体有没有将弗丽嘉还有一个残存躯壳的事情告诉以诺切他们这种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仔细想想,为什么他前脚醒来,后脚莉莉丝就跟过来了也显得有点奇怪——烛九阴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边没离开过,那么是谁通知莉莉丝这个消息的? 茯神从床边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门没锁,走廊上站着几个守卫似的进化者,见到茯神统一行礼……茯神站在门前僵硬了下,然后显得有些冷漠地说:“不必。” 那些超级士兵面面相觑,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还没等他们作出决定到底是继续行礼还是像茯神说的那样“不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怎么,以前大家都把你当瘟神,现在突然站到生物链的顶端,突然就不习惯了是吧?” 脸上因为被猜中而露出片刻的僵硬,但是在任何人来得及注意到之前,茯神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着重新出现的烛九阴:“很好笑?” 烛九阴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陛下急匆匆地要移驾何处?” “莉莉丝在哪?” “那贼婆娘被本君打发走了。” “叫她回来,”茯神三两步来到烛九阴跟前——换了这个躯壳拥有大概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他却还是需要稍稍抬起头才能对上眼前的试验体,“我有话要问她。” 有那么一瞬间烛九阴露出了不假思索就要拒绝的模样——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在和茯神对视上了一瞬间,他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拢着袖子稍稍欠身:“如您所愿,皇帝陛下,请吧。” “……” 茯神瞪着烛九阴。 后者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 烛九阴带着茯神在这座内部装饰极具复古风格的建筑里穿梭而过,他们走了很长的路,长到茯神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这个三号试验体小耍了,他们突然在一扇很高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几名守卫,烛九阴挥挥手。他们推开了一些,留给了他和茯神单独说话的空间。 “这里。”烛九阴说。 茯神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回过头迟疑地看了一眼烛九阴,在他即将要推开门的前一秒,他突然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问—— “你在这里不开心吗?” “……”茯神回过头去,“什么意思?” “这里 “相比起末日来临时你所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人类的痛苦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这里都没有看到,你多久没有在人类的脸上看到笑容了?”烛九阴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他面无表情地说,“在另外一个阵营,他们忌惮你的力量,将你的存在视为禁忌和邪恶,而你也没理由地将这些东西背负到了自己的肩上,从来不问为什么,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一点事就遭到遗弃——” “……” “是怕被遗弃吧,弗丽嘉。”烛九阴说,“所以在刚刚苏醒时,当我没有否认二号试验体有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其他人时,你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茯神对视上三号试验体——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缩紧。 下颚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抬起,对方修长的指间在他的脸颊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他的右眼上——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手下之人那浓密的眼睫毛正因为不安而微微振动,扫过他的手指指腹,带来微微的瘙痒…… “这边眼睛,哪怕是换了一个躯壳,还是看不见的,对吧?”烛九阴淡淡道,“时光回溯的能力需要付出代价伤害不是对于那些躯壳,而是直接对于弗丽嘉本身而言的永久代价——正因为如此,出于对自己的珍惜,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更应该小心翼翼……” 茯神抬起手,一把扣住那触碰自己眼睛的手,并将他拿开:“你想说什么?” “有人曾经这样对你说吗?” “……” “‘弗丽嘉,请慎重使用你的能力,因为你应该更加学会珍惜自己。’” 烛九阴说完,顿了顿,想像是看见了面前的人的表情,他轻笑一声:“啊,看来是没有——那些你用右眼作为代价拯救回来的人,他们只会忙着告诉你,小心使用你的力量,因为你的一切决定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对不对?” 茯神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情绪。 他只是将手塞进了口袋里。 “就是这样一群人,你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找他们。”烛九阴说,“弗丽嘉,你想过你当初是为了什么才——” “大概真的是这样,但是这样反而觉得这才是真实的吧。” “?” 茯神打断了烛九阴的话,他稍稍挺直了腰杆,仿佛就像是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理直气壮—— “世界末日来临,家人遇难去世,存活下来的老人和孩子,反而笑嘻嘻的双眼有神健康向上,这像话吗?!”茯神提高了声音,“完全不知道我是谁,不了解我的来历,就把我捧着上了高位,这种莫名其妙的尊敬,除了某一刻让人觉得挺高兴之外,接下来傻子才会觉得理所当然吧?!” “……” “所以,虽然那些人很讨厌,管东管西的六号试验体很讨厌,但是他们至少是真实的。”茯神的背脊瘫软下来,这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乖顺了许多,“相比之下,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坐立不安——就当我是被嫌弃习惯了的抖m好了,所以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就这样乖乖地安心呆在这里——” “……” “无论如何谢谢你们为了让我活下来抢下了最后一具躯壳。”茯神难得笑了笑,抬起手显得有些稚气的挠挠头,“比我之前的躯壳好看,适应之后似乎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用……” 烛九阴没说话,只是显得有些正愣地看着面前在傻乎乎笑着的人。 茯神放下手,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他深深地看了烛九阴一眼后,转身,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了面前的门。 ……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电脑机房。 黑暗的机房内,到处排满了五颜六色的线,入眼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荧光屏幕,没有控制台,所有的线都指向一个方向,一个类似于电脑主机的东西,圆形的,巨大的金属球体。 在这个信息技术完全瘫痪的低温时期,茯神非常诧异地球上居然还存在有能够正常运作的主机—— 直到那个球体缓缓转动,金属的一面逐渐转向另一侧,这个时候茯神才发现,原来这个看似电脑主机的圆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球体,在另外一半是一个凹槽,整个机房所有的线都连接在这个凹槽里,而坐在凹槽正中央的,是身穿白裙的莉莉丝。 她的发如同瀑布一般散开,洁白的双腿缠满了电线,那些线路深深的刺入她的身体当中,她整个人似乎都要被错综复杂的线路埋葬起来…… 此时,仿佛是感觉到有人进入,原本覆盖在她眼上的隔离镜打开,凹槽中的小姑娘稍稍坐了起来,她显得迟疑又茫然地眨了眨眼:“哥哥?” 茯神没说话,他站在圆球主机之下看着莉莉丝。 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莉莉丝蹙眉看向了茯神身后:“烛龙,你就这点本事?” 门外传来几名守卫不安的吸气音,茯神听见身后三号试验体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似乎完全不畏惧的模样。 “莉莉丝,”茯神说,“当初在你们这些试验体里植入的内部联络系统,是不是现在还可以正常运作?” 当时在创造泰安的时候,实验室就曾经设想过很有可能最后是几个试验体同时行动——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沟通,也为了确保试验体沟通时交流内容不外泄,所以当时实验室为试验体们植入了一套特殊的内部交流系统。 编写系统对于在实验室工作的技术人员来说如同家常便饭,这个功能甚至并没有被重视,只是作为一项很小的附加功能被实施—— 所以当世界末日爆发,通讯功能完全失效,茯神下意识地以为试验体们的这个系统理所当然的是也瘫痪了。 直到现在—— 只见莉莉丝显得有些粗暴的将连接在自己身上的电线拽掉,她从高高的球体上一跃而下落到茯神的面前,抬起头不满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 真的被他猜对了? 茯神眼前一亮。 “难道你指望我借你这个系统联系六号让他来夺走你吗,哥哥?”莉莉丝微微瞪大眼,像是在问什么及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二号试验体再傻也不会傻到永远想不起来自己被抢走了什么东西。”茯神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现在——” “不会好的。”莉莉丝说,“你都死了,他们还欢天喜地的,那不是王八蛋行为么?” 茯神心跳加速了一下。 他眨眨眼,不想承认自己就是很想知道自己死了以后那些人作何反应。 他觉得自己很快将这种幼稚的想法隐藏了起来,但是莉莉丝似乎并没有错过哪怕一秒他的情绪——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她赤着脚啪啪地跑到屏幕下,哼着歌儿从一大堆的线路里挑出一根,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那就让你看看好了,说不定这会儿他正抱着什么女人睡大觉呢。”莉莉丝恶意满满地说着,“我们这边有屏幕,甚至可以让你单方面地看见他在做什么——” 莉莉丝说着,转动了下手中的线路。 那原本漆黑一片的屏幕“滋滋”响了两声后,忽然有了亮光。 ……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亮光。 整个画面非常昏暗,像是有人没有开灯…… 莉莉丝“咦”了一声以为信号不好试图调整画面亮度,但是折腾了半天后发现根本就是那边真的没有开灯,她翻了个白眼,脚踢了下一旁的线:“喂,奥汀!” 茯神微微眯起眼,拼命盯着那巨大的屏幕—— 当莉莉丝的声音响起,画面里面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茯神这才看清那是一个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到沙发几乎快塞不下的人。 伴随着他翻身的动作,一条大长腿从拥挤的沙发上掉落下来,那腿扫得沙发旁边的空酒瓶掉落一地发出一阵混乱的声音。 良久,沉默之中,一个低沉却富有磁性的沙哑男声响起—— “无论你想干什么,莉莉丝,老子现在没心情,别来惹我。” 第七十四章 男人开口说的话那一瞬间,茯神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口中跳了出来——那低沉、仿佛永远带着不可一世的嗓音,上一次听见的时候他站在地面上,抬起头仰望着坐在房梁上的六号试验体,就像是此时此刻他抬着头,看着头顶上方的大屏幕中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他翻了个身,背部冲着屏幕。 相比起幼年状态和青年状态,成年的以诺切拥有着绝对强壮的男性体型,曾经他躺在上面打游戏刚刚好的沙发这会儿突然就变得憋屈无比,此时,那完美得令人嫉妒的腰部曲线伴随着他随意弓起的姿势暴露无遗…… 从茯神的角度可以隐约看见他高挺的鼻尖。 视线上移,不难发现眼前人的头发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柔软的垂落,它们变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将男人修长的脖子完全暴露出来—— 比茯神记忆中的以诺切更加成熟、男性气息隔着屏幕仿佛都要渗透出来。 六号试验体完成了第二次的进化。 为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茯神觉得有些茫然——只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他却仿佛已经错过了许多……他眨眨眼,总觉得自己有无数个问题想要亲口问屏幕里的人,然而在他来得及开口问之前,却听见莉莉丝嘻嘻笑了一声:“奥汀,你这是在哪?难道船只在海上失去方向了?” 被叫到名字的试验体并没有理会。 他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屏幕,就像是睡着了。 最开始表现得非常抗拒跟六号试验体联系的莉莉丝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就来了浓厚的兴趣,她赤着脚看着心情不错的来回晃了两步,仗着六号试验体看不到她这边的情况,甚至还跟茯神挤眉弄眼……在茯神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想要让她不要调皮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盯着屏幕上方,丢出一个重弹级别的问题:“奥汀,弗丽嘉在哪?” 茯神闻言一惊,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捂她的嘴。 后者咯咯笑着躲开。 而这一次,躺在沙发上装尸体得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翻过身坐起来,这个动作踢翻了沙发边的酒瓶子,酒瓶倒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得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之中,但是哪怕只能看见半张脸,茯神也几乎可以看清楚以诺切的脸——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张脸大概都会被吓的魂飞魄散,那张曾经精致漂亮的脸,意料之外却又十分合理的,长成了与从一号试验体的水晶中取出来的头颅几句一模一样的模样。 甚至比之更加英俊,威严。 当他面无表情地用那双其实并没有焦点的红色瞳眸注视着屏幕的这边时,茯神能感觉到这边的气氛一下子有了微妙的变化——莉莉丝脸上的恶意笑容僵硬了下,在他们素恩后i,烛九阴也跟着微微一愣,随即嘟囔:“这家伙的眼神好生惹人讨厌。” “我说过不要招惹我。”屏幕那边的男人淡淡道,“上一次你能在我重伤的时候把我的躯壳分尸弄得满世界都是示威,你是不是觉得同样的事情还有可能发生第二次?” 听上去只是平常的提问。 然而哪怕是这样,包括茯神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男人话语中的危险…… 随便换一个曾经完败过的人来对其胜利者说这话都会显得狂妄可笑,但是此时此刻,茯神却在莉莉丝的眼中看见了谨慎,她的目光闪烁,停顿了下,假装没有听见六号试验体的提问,只是问:“少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废话,你还指望我害怕吗——我问你,弗丽嘉呢?” “……” 男人陷入片刻的沉默。 “弄丢了是吗?”莉莉丝嘲讽地问,“还以为把哥哥交到你手上会发生什么好事呢,结果果然就是这样——他去哪了?被你气跑了?被你杀掉了?还是被你逼的自杀了?” 莉莉丝的一连串问题每问出一个茯神就多心惊胆颤一下。 当她说出最后一个问题时,茯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着急地伸手去抓莉莉丝,后者灵活地跑开,竖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用口型说:你不想知道吗?! 茯神:“……” 脖子上的脑袋在拼命地摇头,然而手却很诚实地放开了被他抓住的小姑娘。 当他听见屏幕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他顿了顿立刻将脑袋转了过去,他看见沙发上的人随手将沙发边一个酒瓶拎起来,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有传来半点水声,他微微蹙眉“啧”了声扔开了酒瓶。 当玻璃四碎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男人从怀中贴着胸口的某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完全损毁的金属项链,“啪”地一下顺手拍在了桌面上。 “在这。”他言简意赅地说。 自打那项链出现,茯神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此时此刻看着那表面布满了烧伤划痕,甚至是严重变形的项链本身,还有那已经破碎不会转动的蓝宝石,他的心也跟着狠狠抽搐了下。 “在这是什么意思?”莉莉丝声音一沉,“哥哥出事了,对吗?” 男人的喉咙艰难地动了动,还没回答,屏幕那边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以诺切动了动却没有抬头,下一刻小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六哥?干嘛呢?……酒给你放外面了,有空你出来拿。” “……” 见以诺切没有回答,小胖又继续道:“……回来好几天了,你一直睡在船舱里也不是个事儿吧?外面重建工作正在紧张进行,这么大艘船摆建筑中央怪占位置的,而且老赵要求每个超级士兵都必须到位——唉,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话……” 有金属门嘎吱一下响起的声音。 一道光从屏幕的侧面撒入,同时带来了外面人们走动、交谈的声音,小胖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立体:“……奇怪,没人啊?六哥,你在跟谁说话呢?” “没谁。”以诺切说,“你出去。” “……你别他妈是产生幻觉了吧,在这样下去我得冒死绑架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神他……” “行了。”以诺切再次打断小胖,“你出去。” 小胖“噢”了声,乖乖滚出去,顺手带上门。 船舱里再次陷入死寂。 沙发上,男人那双红色的眼盯着某个角落,甚至没有眨眼。 而屏幕的这一边,茯神内心却五味陈杂——原来他们已经回到华盛顿的基地了;小胖没事,赵恒和玉城也没事;地球的重生他们也感觉到了,现在人类开始主动重建家园…… 而这么多天的时间,以诺切却放着好好的房间不睡,选择留在了船舱? 这张沙发上,曾经很多次茯神和还是少年模样的他一人占据一边,谁也不看说的安静说话,或者讨论问题;偶尔以诺切会躺下来,一边打游戏,一边将脚放在茯神的腿上…… 他们最后一次在沙发上,是被二号试验体瘟疫影响的以诺切将他压进了沙发里…… 当时他们靠的很近,沙发总感觉被两人完全填满。 而现在,以诺切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 “……” 虽然明明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但是茯神听见以诺切的声音以这样低沉到几乎要消失的音量和小胖说话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好奇心真的没来由且非常糟糕。 就像是说书的人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到最后反而是成为了比书中主角更入戏的存在。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压抑。 现在他觉得自己搞不好宁愿看见屏幕里的人在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也好过他这个模样。 于是,在片刻的迟疑后。茯神拉了下莉莉丝,示意她差不多就够了—— 莉莉丝甩开了他的手,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她转向屏幕,对以诺切火上浇油似的说:“怎么,哥哥出事了?然后你现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假装悲伤吗?消灭弗丽嘉不是你的天性吗,怎么现在摆出这副表情——” “弗丽嘉右眼失明。”以诺切打断了莉莉丝,用平静的语气说,“为了救所有的人。” 莉莉丝挑起眉。 茯神:“……” 茯神下意识地抬起手去触碰自己的右眼。 没有知觉。 冰凉一片。 “……后来他通过特殊的手段偶然获得了二号试验体的真知之眼,我没来得及提醒他真知之眼虽然看见的都是真相,但是也只是代表一部分真相的偏激面而已——他太接近人类了,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人类的脆弱感情……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想要放弃他,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是这样——当时因为太在意二号试验体的事情,所以我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忘记提醒他真知之眼的危险性。” “……” “我一意孤行,甚至没收了他的项链不再允许他自由使用时间回溯,这让他在绝望的情绪中越陷越深。我没发现,他将所有的躯壳毁掉的时候就是已经失去了继续存活下去的意志,我也没有发现……最后,在与二号试验体的战争中,他选择牺牲自己,唤醒了二号试验体,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后悔……” 以诺切顿了顿,那双眼变成了深邃的红—— “都是我的错。” “……”茯神站在屏幕下愣愣地看着屏幕中的男人。 这几乎是他听过六号试验体说过的最长、也是情绪最低落的句子。 当莉莉丝也被六号试验体那深深懊悔的语气恶心到,转过头来看茯神的时候,此时,屏幕里男人却做了另外一个动作—— 他将那破损的项链抓起来,随手塞回了口袋里。 没错,是随手。 和他口中的悲痛完全不怎么搭调的动作。 随即他站了起来,双手塞在口袋里,然后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屏幕所在的方向—— “是不是以为我会这样说?” 莉莉丝、茯神、烛九阴:“……??????” 屏幕那边,男人那悲伤阴沉的眼神说变就变,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抬起手揉乱了那一头刺猬似的白发:“莉莉丝,没想到老子正准备找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二号试验体说,你们抢走了弗丽嘉最后的躯壳,没搞错的话现在他应该就在那个躯壳里,在老子有空过去把他弄回来之前你们最好自觉点把人给我送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莉莉丝、茯神、烛九阴:“……??????” 六号试验体:“啊对了,还有,虽然不知道你这样试探我的目的在哪,这件事最好和某个人本人的意志没关系,否则……” 又否则? “他也死定了。” 第七十五章 莉莉丝:“……” 烛九阴轻笑一声:“是个会玩的。” 三人片刻的僵硬后,茯神放开了和莉莉丝拉拉扯扯的衣袖,不着痕迹小小后退一步,面无表情道:“我阻止过你的。” 烛九阴露出个嘲讽脸。 “什么?”莉莉丝的面颊因为被玩弄带来的愤怒而微微泛红,她责备地看着茯神,“真是的!怎么连哥哥也这样?!这种劣迹斑斑的骗子,难道不是就应该——” “所以弗丽嘉果然就在你们身边吧?……算了,这笔账以后再跟他算——明明是这样还跑来质问我他的下落,相比起我难道你们不更加像是骗子吗?”以诺切后退两步坐回沙发上,穿着厚重军靴的大长腿往桌子上一搭,“说说看,我骗你们什么了?” 莉莉丝无声地瞪着茯神。 茯神坦荡地回视她:“骗感情?如果你说得出口的——” 莉莉丝哼了一声,撩了下头发叉腰对着屏幕吼:“你个感情骗子!” 茯神:“……” 以诺切:“哦?” 莉莉丝:“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真的以为你为了哥哥受伤消失而难过的要命呢!几乎就要对你心软了,你个该死的,我刚才还看见哥哥的眼圈也——唔唔唔!放手……结果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装腔作势,如果不是为了骗我们,你刚才说什么心情不好?!” 莉莉丝拿掉茯神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茯神简直要开始后悔在新的躯壳里又重生这码事了,他狠狠蹙眉:“你刚才头也没回,哪里看见我眼圈发红?”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发红?” “不然还能发绿?” “我这是必要的修辞手法!不这么说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内疚吗?!” “你这么说他也不会内疚的。”茯神淡定道,“他只会直接把这当真然后变得更加得意——” 果不其然,两人争吵间便听见屏幕里的人说:“难道不准人莫名其妙就心情不好么?可能是早餐没吃饱,可能是酒没喝够,也可能是游戏卡在某个关卡过不去,更有可能是昨天被一个大胸的女人拒绝了邀请……” 茯神:“让他住口。” 莉莉丝:“哥哥说让你闭嘴。” 以诺切挑眉。 茯神:“我语气没那么恶劣。” 拒绝再当墙头草的传话筒,莉莉丝一脸暴躁地将茯神推开——破天荒头一回不是她往茯神身上靠,她问以诺切:“如果不是因为弗丽嘉,你都回到基地了还老呆在船舱里做什么?” “睡惯了沙发,认床。” “你酗酒。” “老子现在是成年人。” 莉莉丝皱眉:“告诉我,奥汀,在二号试验体在一开始忘记告诉你弗丽嘉还有剩下的躯壳时候,你真的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地在想念他吗?” 莉莉丝问完之后露出了个后悔的表情,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来拆散弗丽嘉和六号试验体的而不是来给他们助攻的——见到六号试验体之前弗丽嘉就一直嚷嚷着要离开这里,这要是给六号找到机会说点儿什么好听的漂亮话,他岂不是…… 莉莉丝的后悔写在脸上,可惜以诺切看不见。 在这个他可以轻易点头承认来个皆大欢喜气死莉莉丝的绝好机会面前,令人意外的,屏幕中的试验体选择了沉默。 于是无论是屏幕的这一边和那一边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茯神转过身,目光闪烁,然后他轻笑了一声打破了宁静。转向问莉莉丝:“这问题我真不想问,你想得到什么回答啊?” 莉莉丝看了茯神一眼没说话,后者微微勾起的唇角僵硬了下,随即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良久,他们这才听见屏幕那边的男人对于莉莉丝这个突然的问题作出了回答,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关你什么事,八婆。” 这道题,他选择不回答。 …… 这一次的通话过后,再也没有谁试图再利用试验体之间的内部系统相互沟通过——莉莉丝和烛九阴当然不会真的将茯神送回给以诺切,因为剩下的几块水晶都在天朝土地上,所以他们相信,以诺切带着人杀过来那只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天朝的进化者们每一天都在加紧训练——和狼他们本来就是正规军出生不同,不知道是莉莉丝用了什么方法,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几乎是全民皆兵,老人小孩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存在都有可能是某个兵营的主心骨,而且,在残存下来的人类当中,每一天都有新的进化者出现。 他们不断壮大这个队伍,并逐渐达到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每一个人都被灌输了一个想法:如果不是依靠这些试验体的力量,他们根本抵抗不住严寒,无法存活下来。 至于这些严寒是不是这些试验体弄出来的,这种问题似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被淡化——人类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相比起过去,他们更在意的是现在和未来。 所以天朝的进化者们会死守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三块源水晶——而至少从人数上来说,哪怕是综合起印度的信仰者和华盛顿的感染者,恐怕也不会是天朝这个队伍的对手。 对此,茯神不知道应该将自己摆在什么立场——当一场战争眼看着即将爆发,某一天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突然就从刷副本的人变成了被人刷的副本boss,而且是炼狱级别的。 根据他的情报来看,他往昔的队友大概连边境都杀不进来,更不要说来到他的面前…… 茯神走不开也逃不掉。 这具躯壳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佩戴弗丽嘉的蓝宝石项链,所以相对应的,他也变成了一名没有任何能力只是不怕冷的普通人。 不知所谓的蓝宝石项链是真的没有,还是被烛九阴藏起来了。 在想出对策之前,他只能乖乖当着他的傀儡皇帝——最开始几天总觉得走到哪儿都被行礼这种事简直荒谬至极,大概五天之后,他逐渐学会对这种情况表现得越发的麻木,每一天生活突然就有规律了起来——在黑漆漆的永夜中醒来,被烛九阴拖着去看练兵;午餐定食吃饭,餐桌上的食物最开始是鱼,烤的,炸的,红烧的以及刺身,然后伴随着地球上新的被定义为“黑夜物种”的新物种越来越丰富,花样也从单一的鱼肉变得越来越多…… 这一天,茯神趴在窗台上望着远处箭塔上点燃的火把发呆。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鸟类扑簌翅膀发出的声音,眼角边也隐约瞥见一道光——他的心跳下意识地漏跳了两拍,稍稍直起身子伸出了手,当那团光越来越靠近,他也看清那并不是红色的光,被光包裹在其中的鸟类也并不是乌鸦而是一只小小的鹦鹉,那只鹦鹉拍打着翅膀落在茯神的手腕上,低下头梳理羽毛。 这是一只小巧的灵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飞到这里来。 茯神稍稍抬起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它的主人,但是等了好一会儿它的主人依然没有出现,就在茯神几乎就要放弃并准备暂时收留这只鹦鹉一晚上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下面的紫色植物丛中,有不自然的轻微晃动。 茯神愣了愣。 低下头跟那只站在自己手腕上的鹦鹉对视了下,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他唇角微微轻勾,用哪怕是建筑物下的人也能听见的音量叹息:“那些植物长得真茂密,一会儿就成草丛了……过两天得叫人清理一下,虽然清理掉久违的植物很可惜,但是谁叫这种草碰到人之后会在几天后带来严重的水肿和瘙痒呢……” 茯神话语未落,那草丛晃动的幅度变得更明显了些。 然后在茯神的淡定注视中,一个小孩连滚带爬地从藏身的草丛里跑了出来,一边还用自己的袖子拼命拍打暴露在外的皮肤。 茯神:“晚安。” 那小孩狠狠一愣,拼命拍打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看着茯神,两人默默对视几秒后,他“啪”地一下站直了身体,来了个军礼:“晚上好,陛下!陛下,您还没睡!” 这熟悉的句式有点耳熟,茯神想了想,随即露出个恍然的表情:“啊,你是那天那个——” 站在门口守卫的小孩,烛九阴说的筑基进化者,全家都在冰冻末日中遇难的那个。 “抱歉陛下,我我我我没想打扰你休息的,”那小胖子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带着波波来巡逻,谁知道它突然就不听我的控制——” 蹲在茯神手腕上的鹦鹉不耐烦地咂了下鸟嘴。 看来它就是“波波”。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还不睡。” 茯神轻轻一振手腕,那只鹦鹉便“嘎嘎”叫着飞起来,在建筑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俯冲,落在了那个小胖子的肩膀上。 那小胖子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回陛下,属下名叫欧阳岚,来自四川成都——啊啊啊啊陛下没有问这个,这么晚不睡的原因是近日来地球进化速度加快,有专家老师说咱们正在从早……早——” “早古生代?” “对!早古生代向着晚古生代进化,过程中很有可能随时会出现新的暗夜物种,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全,这些天我们都开始加强守卫——” 哪怕是晚古生代,也还没有出现会在天空中飞行的生物。 要么就是他们在大题小做,要么他们压根就是在防御别的东西——比如,外来侵入者? “哦。”茯神点点头,不点破,只是说,“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想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建筑下站着的那个小胖子,又结结巴巴地叫了声“陛下”,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随即便看见站在楼下死死捂住嘴巴一脸惊恐看着自己的小孩。 有点像小胖。 茯神眼神变的温和了些:“怎么了?” “陛下又是为什么这么晚不睡?哇,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管得太——” “因为我在考虑一件事。” “咦?” “前几天偶然听见,我曾经对一件事有很深的误解,我不知道是那个人随口说的还是确有其事,这件事让我很在意。” 小胖子露出个好奇的眼神:“陛下是陛下,有什么事不能去求证呢?” 茯神说:“我也有害怕面对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心中有了一丝丝小小的希望,如果事与愿违,我怕我没有办法真的承受住在一次希望破灭的打击。”茯神淡淡道,“你还小,有些事——” “属下斗胆问一句,这件事——” “与我的父母相关。” “……” “……” “那就是陛下应该信任的人,”小胖子说,“陛下可以去求证。” “可以吗?” “可以的。” 茯神半趴在窗边,看着站在窗下仰望着自己,双眼之中闪烁着确定光芒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纠结了这么多天、心中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鼓起勇气求证却一再失败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好像偏偏要被一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子说服了。 他说,父母是应该信任的人。 不是“可以”,而是“应该”。 良久的沉默,茯神点点头,轻声道谢后说了声“知道了”,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时候,他发现这小胖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般…… 他第二次停下离开的步伐,回到窗边:“怎么了?” “陛下,您真是个和爱的人,如果过两天我因为全身水肿发痒不能为您效劳,请您务必要保重身体安康——” 茯神一愣。 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黑夜之中,他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的笑容:“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植物只不过是普通的水生暗夜食物而已。” 小胖子的脸上露出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然后在对方“陛下您笑起来真好看”的激动叹息声中,茯神离开了窗边,他匆匆地走过房间中铺着的厚重柔软地毯,来到门边,推开门—— 鼻尖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烛九阴低下头,问:“干什么?” 茯神一把抓住他:“我要见我的父母。” 烛九阴盯着他的脚:“先去穿鞋,打着赤脚,以为自己是试验体就不会着凉?” 这些天已经学会不和这个人抗争,所以茯神乖乖回头,穿鞋,当他急急忙忙地将一只随便什么鞋往脚上套的时候,他听见烛九阴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 “如果你说的父母是楚教授夫妇的话,楚教授本人已经在冰冻降临的第三天就去世了,楚夫人还活着,但是也同样所剩时间无几——” 咚。 茯神胡乱套着一只鞋的脚落地,他抬起头。黑暗中与烛九阴对视。 “我来就是为了通知你这个。”烛九阴说,“另一只鞋穿好,然后跟我走。” 茯神站了起来,迈出一步——然后他左脚踩到了右脚没系的鞋带,狠狠地往前绊了下,好在烛九阴及时伸出手扶住他,才没狼狈地摔到地上。 “她在哪?” “外层,重症监护室。” 茯神推开了烛九阴,踉踉跄跄地往烛九阴所说的方向跑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烛九阴才动,往茯神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楼梯拐角处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烛九阴“嗯”了声弯下腰将那东西拾起,这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是一只鞋带散开的棉鞋。 他低头看了盯着手中的鞋看了一会儿,嘟囔了声“不成体统”,却顺手将那鞋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再抬脚走路时,步伐比之前稍快了一些,仿佛这才开始有意要追逐早就跑远的那个人。 第七十六章 所谓的外层监护室其实只是一个很简陋的临时病房——偌大的停车场四面透风,只是塞了一些简单的阻挡物遮挡寒风,茯神踏入这地方的头一秒就被迎面吹来的穿堂风吹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所有的车都被当作废铁一样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顶密密麻麻的帐篷,医护人员不够,这种时候能够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医护人员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整个停车场安静的可怕,除了个别病人家属在走动之外,只能听见刺耳的风声—— 茯神找了几个帐篷才找到一名医护人员,报出了母亲的名字,后者稍查询后给了他个坐标,茯神匆忙道谢后便直奔而去—— 压根没有听见身后有人在提醒他“您的鞋去哪了”。 …… a区32号帐篷。 大概是十分钟后,茯神带着刚刚奔跑过后的微喘息撑着膝盖站在了那顶帐篷面前,抬起头,当看见里面微微透出的昏暗光芒,他之前一直在剧烈跳动的心跳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约是三秒后,他伸出手试图推开面前那顶帐篷,然而在手触碰到那冰冷的帐篷挡风布时,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缩回了手,他显得有些仓促地整理了下自己因跑动而散乱的头发和衣角,再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掀开面前的遮挡物。 ——迎面扑来的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仿佛生怕外面的寒风吹进帐篷,他很快的从掀起的那一条小小的缝隙溜进,遮挡布落下的同时,风声被阻隔在了帐篷之外,耳边静悄悄的,只有监护仪器规律跳动的声音。 茯神的目光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一大排的病床里最靠里边的那一个——病床上躺着一名大概是五十多岁的妇人,此时她正在安睡。 茯神动了动。 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妇人却仿佛还是听见了动静,原本还闭着眼的她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记忆中那双永远带着安静笑意的眼此时变的有些浑浊,然而,妇人却还是在对视上茯神的第一秒,就微笑了起来。 “墨白?” 妇人的声音之中带着平静的欣喜。 茯神背着光,从楚夫人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茯神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子另外只鞋不翼而飞的脚,齐腰的长发,以及当他做出低头动作时,耳上的耳环轻羽装饰相互碰撞发出极为细小的声音。 这个躯壳的身材和楚墨白可以算得上有些差距。 年龄上更是天差地别。 茯神犹豫了一会儿,抬脚缓缓走到那张病床边,他俯下身,在那床边跪下,然后他微微侧过了脸,让躺在床上的妇人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 做出这番举动的同时,他几乎是做好了对方诧异、抵抗或者是露出任何情绪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他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时,出乎预料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病床上的妇人伸出手,用那带着人体温度的手轻轻碰了碰窗边年轻人那堪称精致的面容,她微笑着说:“儿子,你回来了。” 那一刻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 血液在那一刻从跳动的心脏顺着血管奔腾,从被触碰的面颊开始,温暖瞬间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关节—— 茯神突然觉得被真知之眼表现出来的片面之词欺骗甚至深深陷入被背叛情绪的自己非常混蛋。 知道了真相后还是踌躇着不肯来寻找父母生怕再次失望的自己更是罪大恶极。 “妈,我回来了。” 手覆盖上了妇人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温度还是犹如记忆中的一样温暖,然而,手掌心触碰到的消瘦却让茯神根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够表达一个人在感受到最亲近的人衰老、虚弱、消瘦之后时内心的感受。 脑海里满满都还是楚墨白离开过家前往研究所之前,母亲站在机场的安检口冲着自己挥手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刚至中年,发鬓乌黑,衣着体面且妆容精致。 只是一不留神,为什么母亲就变成这样了呢? 茯神的手微微收紧,将母亲的手握在手心,他勾起唇角强颜欢笑:“变成这样了难为您还一眼认出我,我来之前还想了半天,怎么跟您解释——” “解释什么,就是变年轻了,脸还是以前那样的。”楚夫人笑着说,“我对着这张脸几十年,还能认得错啊?” “也是。”茯神轻笑应和。 “这躯壳哪找来的,头发这么长,你也不给打理下。”楚夫人笑着问。 “刚用上,而且现在这环境,谁还管得着这个。” “嗯,这还是街坊邻居都不在了,要是在,人家该笑话咱老楚家养了个闺女。” 楚夫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茯神听见“街坊邻居都不在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脸面上却还是只能跟着傻笑。 茯神稍稍握紧了楚夫人的手:“妈,我回来晚了,你怪不怪我?” “说什么,哪能怪你,这飞机不能飞了,船也开不动,你人在美国啊,回不来有什么办法。” 楚夫人动了动,从枕头边拿出了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她用空着的那边手将手机握在手心,然后递给了茯神,“只是通讯失效之前,你发给我的短信我还留着——你爸是个不守信用的,说好了一起等你回来,他自己又先走了。” 世界通讯设施失效之前,茯神曾经给他的母亲发过一则短信,内容是【妈,你也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他母亲没有失约。 失约的反而是他自己。 “是我的错,不怪咱爸。” “你别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跟你有什么关系?” “……” 茯神只能苦笑沉默,之后帐篷内陷入片刻的沉默。 良久,他突然听见楚夫人叹了口气,茯神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替妇人将有些凌乱的发整理了下:“叹什么气?” “没有,就觉得像做梦似的,一觉醒来就变天了……我一点没有心理准备,突然就剩下我一个人——墨白,我的儿子,其实妈妈心里挺害怕的,我这几天来在想,如果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又或者是你回来了,我却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 “说什么,您好好的……” “墨白,爸妈对不起你,我们做了件非常非常对不起你的事——” 楚夫人说着忽然挣扎了起来。 围绕着她的监护仪器因为她突然的情绪波动有几台开始乱响,茯神这向来是淡定惯了、就连赴死都毫不犹豫的人,听见这仪器的乱想却一阵心里发慌,他赶紧从床边站起来将安抚母亲:“别急,别急,有事您慢慢说。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你知道?” “嗯,”茯神深呼吸一口气,“关于‘弗丽嘉’的事对吧?” 楚夫人目光闪烁了下,脸上瞬间有一闪而过的愧疚,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反手握住附身的手,将他拉进自己:“当时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和你爸都没有心理准备……满脑子都是空白的,读了那么多书,教了那么多学生很多大道理,当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发现自己真的不过是个老糊涂……” “……” “我当时老在想,楚墨白是弗丽嘉,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去哪了?你怎么能是弗丽嘉呢,从小这么优秀心又软的孩子,谁是弗丽嘉也不可能应该是你啊……” “嗯。”茯神苦笑,“你这也算是变相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谁夸我心肠好……” “贫嘴。” “真话。” “后来当初把你们交到我手上的那个组织提出了一个建议,说只要签署一个文件,就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补偿一个和你差不多的躯壳给我们,注入关于你的信息,让它重新以楚墨白的身份回到我们身边……” 尽管已经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再听母亲亲口诉说时,茯神的呼吸还是微微一窒。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我会为你爸当时不是疯了就是魔怔了,有那么一刻,我们还真觉得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楚夫人说着,顿了顿,眼眶泛红—— “直到那些文件送到我们跟前,我才想,这叫什么事啊都是……这叫什么事啊,我儿子怎么能随便找别人代替呢?哪怕长得一样,记忆一样,爱好一样,但是那不是我儿子啊……” “妈,别说了……啊啊,您别哭啊,最后不是没——” “弗丽嘉还是楚墨白,随便是谁都好,我儿子就那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我们就没想明白呢?……我们最后是没签那个文件,但是我们犹豫过,你爸和我最后都为这个后悔得要死,我当时在想,如果你那时候回来了,我们拿什么脸见你?” “……哪有那么严重。” “孩子,无论从什么渠道知道的这件事,也无论你当时心里怎么想,是爸妈对不起你,你怎么埋怨怎么想都是对的——妈妈错了,爸也是混蛋……” “行了行了,您看您还……” 茯神突然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 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哪怕为人父母也不会永远是对的—— 无论是作为子女还是身为人父母,最重要的还是要互相理解。 之前还觉得天崩地裂、要死要活的事儿,面对面地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不叫事儿了。 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茯神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他应要求将母亲从病床中扶起抱在怀中,相互偎依着说一些话…… “刚进来时妈就想问你,怎么打着赤脚?” “急着见您,跑掉了。” “傻儿子,别以为自己是试验体就不会感冒——你笑什么?” “这话刚才有人跟我说过一道了。妈,爸的遗体呢?” “城市集体安葬处,不在这个城市。” “明天我让人去取回来。” “别折腾了,人都没了,讲那个干嘛,而且那时死了那么多人,集体火化的,你爸的骨灰里说不定还有隔壁王奶奶的……” “那也要弄回来,我找个空地埋了,上面种点花……” “哪来的花?” “噢您还不知道啊,现在地球上不是寸草不生了,之前发现了植物,后来又发现了一些水生动物……” 茯神话语刚落,突然感觉到靠在自己怀中的妇人动了动:“世界末日结束了吗?” “嗯,”他点点头,“或许吧。” “太阳出来了?” “没呢,但是我们也不要它了。” “说什么傻话,人没了太阳,那就不会能活。” “又没活过,谁知道到底能不能——您这不是就活得好好的么……外头也有了植物,空气就不愁了;水里有了鱼,食物也不愁了——这些我们都管它们叫暗夜生物,就是不天生不用太阳也能活下来的……这冰天雪地,还不怕瘟疫,只要人类团结起来……妈?” “嗯,”靠在年轻人怀中的妇人应了声,“妈有点困,刚见你回来,太高兴了,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那您休息吧。”茯神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怀中人躺回床上,又仔细替她盖好被,稍稍低下头,“冷不冷?” “不冷。”楚夫人笑着说,“好着呢。” 茯神唇角轻勾,黑色的瞳眸深邃如同望不见底,他露出个微笑,轻声道:“那您睡,明早,早早的,我就来陪您……” “好。” “妈。” “嗯?” “明天见。” “嗯,再见。” 风声呜呜,黑夜之中犹如厉鬼哭泣。 茯神走出帐篷,身后的挡风布轻轻落下,同一秒,他听见从身后的帐篷里传来电子仪器的一声长音。 第七十七章 茯神低下头,感觉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鼻腔流过,那液体滴落在他的鞋面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响声居然压过了耳边呜呜的风声。 茯神抬起手抹了抹鼻子,呼出一口白雾。 同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来人所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茯神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三号。” “什么?” “三个月前,我拥有稳定且荣誉的事业,有相恋十年的恋人,有健康开明的父母,美满的家庭,我一直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1%之一的人群中其中之一。” “唔。” “为什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茯神困惑地问,“就好像睡了一觉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恋人、家人……” “……”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站在最水深火热的中央……”茯神说,“只剩下一个人了。” 烛九阴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什么或者是回答什么,于是他自顾自地从衣袖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然后在茯神面前蹲下来,将他赤着的那边脚抬起来,放进鞋子里,穿好,甚至系好鞋带。 “没事,”茯神微微动了动,紧接着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又不怕冷。” 烛九阴犹豫道:“……那再给你脱下来?” 茯神仿佛没有听见面前的人的说话,他双眼盯着自己另外一边鞋面上扩散的血滴,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一段程序而已,我不怕冷,我不会死,我也不会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开心的时候不会大笑,难过的时候不会流眼泪——王朝东是我十年的恋人,他出轨了,我没哭;小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意义上的伙伴,他死的时候,我没哭;当知道自己不是人类时,我没哭;当以为自己被父母抛弃的时候,我没哭……” 他抬起头对视上烛九阴,良久,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那一条手臂有千斤重,他开始轻微的颤抖,动作就像是电影的一帧被拖延成了十几秒一般,他用指尖轻轻摁压了下自己的眼角,然后唇角轻挑:“我妈没了,我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周围没有灯光,整个停车场沉浸在一片夜色当中。 然而此时此刻的烛九阴却觉得,眼前的这双眼犹如很久前天空中逐渐被遗失的繁星——最开始的时候,它明亮得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然而当深深地望入这双眼时,却能轻易感觉到他在失去光芒,逐渐趋于黯淡…… 烛九阴掀起眼皮子若有所思地撇了一眼茯神身后的帐篷,随后抬起手,在面前人的唇上飞快地抹了一把,放在眼下看了眼然后提醒:“流鼻血了。” “……” “你说的本君都听不懂,流泪对于成为人类来说是一项很重要的功能吗?”烛九阴问,“为什么本君从来没有听别人提到过?眼泪有什么用,可以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有何稀罕处?”烛九阴道,“反正都是液体,如果没能流眼泪让你觉得遗憾,那眼下这样倒也可以弥补一些,血液不比眼泪珍贵?” “……说什么蠢话。” 烛九阴唇微微抿起,良久,勉强容忍下了眼前人的“放肆”,只是反问:“有错?” 茯神回答不上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没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烛九阴挑了挑眉,若有所指一般扫视周围一圈,随即反问:“你觉得呢?” 茯神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停车密密麻麻放了许多帐篷不假,但是其中有几个帐篷里面都是黑漆漆没有点灯的…… “你没看见最开始的时候,医疗帐篷根本不够用,不仅是帐篷里,走道上都挤满了从冰雪废墟里救出来的人类……”烛九阴说,“它们有的有人陪,有的则是自己一个人——这种恶劣的环境,刚开始缺食缺药,很多人压根挨不过头三天,再后来……他们只能寄托于哪天自己醒来变成了进化者。” “……” “每个帐篷里有七八个病床,现在你看看,没有灯光的基本就是被清空了的,里面没有人,你觉得那些人去哪了?” “……” “成为进化者的可能性是十分之一,于是从那些帐篷里走出来并活下去的人,只有大概不到三百人……”烛九阴说着顿了顿,“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茯神听着那一连串的数字,隐约觉得如果是平日里自己大概会觉得心惊胆颤,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再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并想让烛九阴帮自己准备安排母亲的安葬,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在那些帐篷的其中一个听见了些许的动静…… 从某一个帐篷的附近传来了人群争吵的声音。 “怎么了?”茯神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嘈杂,这不是你能管的,相比起这个,你要不要再进去看你作为人类的时候的母亲最后一……” “若我想看,现在就不会站在帐篷之外。” “……” 茯神淡淡地撇了烛九阴一眼,言罢,他恢复了面无表情,抬脚往那嘈杂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风将他身上有些宽大的衣物吹得扑簌作响,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有些凌乱,他的背脊僵硬,腰挺得很直,就像是在黑夜中生长出来的某种新的暗夜水生植物,植物的根茎笔直坚硬,然而一旦触碰,却轻易便会被折断。 …… 茯神顺着声源来到人群中,远远地就看见三四个人围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看样子是医护人员的人在中央,此时他们拉拉扯扯,正发生什么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看着大概不是进化者的中年妇女满脸焦急:“为什么就不用药了?继续用药未必不能好,昨儿那个值班的医生不是说了如果退烧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吗?” 她话语一落,旁边的人跟着应和。 医护人员被扯得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说的是退烧,您姑娘今儿只是比昨天退了一度,并不是完全退烧……” “你继续用药说不定她就好了呢。今天她还跟我说感觉特别有力气——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用一天的药,就一天,我总觉得那孩子早晚得成进化者,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孩都成进化者了——” 那医护人员露出个坚决的表情,摇摇头:“抱歉,这不是您‘觉得’就可以决定下来的事……现在医药紧缺,尤其的在这种环境下还可以正常使用的抗生素……” “我知道抗生素很珍贵,但是我女儿她……我求求您好不好?求求您最后就再给一次药——” 在他们的争吵中,茯神绕道帐篷后面爬在窗户上看了一眼,他看见帐篷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概是跟他乐茯神那个躯壳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她浑身插满了各种管,一双腿从膝盖往下是空的,上面包着带血的纱布…… 此时仿佛是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她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以及其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茯神瞥了一眼那小姑娘的监护仪器,随即蹙起眉。 下一刻,原本还在跟医护人员纠缠的那名中年妇女立刻放弃了纠缠,她匆忙地走进帐篷,来到那小姑娘的床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孩子?” 茯神放在帐篷窗边缘的手微微收紧。 “我疼……”那小姑娘缓缓道,“今天什么时候打针吃药?” “你疼?哪里疼?今天……今天咱们不打针吃药,”那女人压低了声音,头凑到了小姑娘的脑袋边,“妈妈给你跟护士姐姐请个假,等你明天不疼了再说。” “今天玲玲来看我了,她说等我好了,肯定也能成进化者,到时候我不怕冷,不用吃东西,还能去水里给你和姨妈姑姑捕鱼……可是妈妈,我好疼啊,我的腿好疼,浑身都疼,你来抱抱我?” 那女人闻言,立刻将小姑娘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小姑娘原本语速还很快,被她握住的同时,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妈妈,这里太黑了,没有太阳,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别害怕,孩子,妈妈在这。” 当母女两人的对话声逐渐降低,直到变成茯神再也听不见的窃窃私语,他放下了放在帐篷窗边的手,稍稍后退了两步。 盯着那亮着昏黄灯光的帐篷很久。 他抬起脚,绕到了帐篷的正前方,那些原本还在继续拉扯的小姑娘的其他家属以及医护人员见了他,都微微一愣,但是很快的,他们用高低不同、显得有些窘迫和生涩的语气叫道:“陛下。” 茯神将双手放进了口袋里。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有管理那些药物的权利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如果你考虑清楚了,”烛九阴嗓音低沉的回答,“可以。” “给她药。” 茯神言简意赅地说完,不去看那些病人家属脸上的欣喜以及医护人员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稍稍弯腰,用一只手掀开了那帐篷的门帘。 走进帐篷,还没站稳,便看见此时此刻坐在病床边的中年女人,她用一只手轻轻拍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的手背,嘴里哼唱着地方方言的歌,另外一只手缓缓地移向了连接着小姑娘鼻子上罩着的呼吸器的电源插头。 茯神沉默地看着她将那插头拔下来。 几秒后,电子仪器跳动的声音停止了,整个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陛下,”那个中年妇女背对着茯神,“但是不用了。” 茯神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名中年妇女抹了把脸,然后转过身来,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再多一天药,其实还是一样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她说她疼,那就算了,何必要继续疼呢——你们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已经可以了……谢谢,谢谢……” “她死了。” 茯神用平静无起伏的声音说。 那个中年妇女道谢的嘟囔声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还要笑?”茯神问,“为什么还要道谢?” “……” “我在问你?”茯神感觉到刚刚干涩的鼻腔再次流淌下熟悉的粘稠触感,他却一动不动,只是问,“你为什么不哭?” 第七十八章 从新的躯壳里醒来到如今,茯神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个和他曾经理解中的“世界末日”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泪水。 每一天,进化者聚集在一起为了保卫水晶和试验体们努力的训练等待进化的到高一阶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一个七岁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实力超过了成年人的存在;普通人则聚集在一起负责后勤,将进化者们从水中捕猎的黑暗生物集中起来,分类送到研究学者的手上,登记,解剖,保留样本后,将这些黑暗生物用喜欢的方式烹饪吃掉;每一个普通人人都在等待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为进化者,然后为这个仅存十几万人的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 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很安稳。 明明就是地球范围内传统文化观念最强、对于“家”的领悟和依赖感最深的国家,到头来,反而是他们坦然的接受了生活偏离轨道的事实?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又或者是什么人的母亲或者父亲,他们摒弃过去,活在当下,并为着一个单纯的明天而努力着。 他们全盘接受所有随时到来的痛苦。 他们对眼下的一切微笑并说着谢谢。 相比起茯神在华盛顿见惯了的泪水,挣扎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这就仿佛是存在于镜面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对着茯神微笑,问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笑着说:谢谢陛下,我很好。 ……真是令人欣慰场景啊。 大概。 抱膝坐在柔软的床铺中央,黑黢黢的屋子里没有点灯,茯神将脑袋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望着窗外——他突然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样了解人类,作为一个试验体,当他还在对作为人类时的父母留恋,无法放下曾经拥有过的生活时,真正的人类却好像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就像三号试验体说过的那样:眼泪并不能拯救任何事情。 【弗丽嘉,你在这里觉得不开心吗?相比起末日来临时你所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人类的痛苦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这里都没有看到,你多久没有在人类的脸上看到笑容了?】 ……对于烛九阴的问题,当时茯神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世界末日来临,家人遇难去世,存活下来的老人和孩子,反而笑嘻嘻的双眼有神健康向上,这像话吗?!】 “……啊。” 头疼。 这么说来,当时对着烛九阴胡乱咆哮的自己反而是幼稚的了? 茯神抬起手摸了摸眼角,黑色的瞳眸之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和困惑,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违和感——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想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突然他又从窗口听见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茯神动了动掀开被子下床往窗边走去,随即便看见黑夜之中,一只眼熟的灵兽停在了他的窗边。 这只鹦鹉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波波。 像是猜到了什么,茯神弯下腰往下看,果不其然看见个一脸兴奋的小胖子在冲着自己挥手:“陛下,晚安,今天过的怎么样,陛下!” “不太好。” “啊?”小胖子明显一愣。 “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欧阳岚,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犯下从此后悔一生的错。” 哪怕是重新找回了时光回溯的能力,作为他个人,他大概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真的因为犹豫和胆小而错过与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想到这,茯神转身,顺手从身后的桌面上拿了一颗糖,扔给了楼下的小胖子。 后者抬起手顺手接住,再发现手掌心的是一颗大白兔奶糖时,他露出个惊喜的笑容——曾经在超市十三块钱一包到处可以买到的东西,如今反而成了稀罕物。 “送你的谢礼。”茯神说。 小胖子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谢谢陛下!因为完全不知道究竟为您做了些什么,属下受之有愧!” “总有原因,送你就收着好了……我房间没开暖气,糖可能有点硬,吃的时候慢点小心磕牙。” 茯神趴在窗户边,对着楼下的人说——果不其然又换来一个惶恐的鞠躬……觉得有些无趣,茯神又说了句“巡逻完毕就早些休息”,正想转身离开窗边,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稍稍一顿低下头,随即看见那只鹦鹉正翘着爪子勾着自己的衣袖—— 鸟眼与茯神对视上后,它居然扑打着翅膀嘎嘎叫了起来:“嘎!糖果!糖果!嘎!奖励!奖励!” 茯神:“……” 楼下的小胖子发出一声极难为情的呼声,握紧了拳头对着鹦鹉的方向怒吼:“波波!你给我下来!少在那里给我丢人——” 鹦鹉不愉快的叫的更加响亮了些。 “灵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的吗?”茯神问。 “并不,陛下,只是波波它……”小胖子挠了挠头,“以前就是这样,好吃鬼!结果成了灵兽还是这幅鬼样子——” “以前?”茯神总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关键。 “啊,是的……”小胖子看上去有些懵,他眨巴着眼看着茯神,“陛下还不知道吗,很多人的灵兽都是曾经饲养过的宠物的模样,因为在学习这项能力的时候,教导我们的人告诉我们,心中如果有一个强烈思念的具体对象,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思念的感情越强烈,幻化出灵兽实体的可能性越高!就是这样!” “……强烈思念?” 小胖子笑嘻嘻地说:“真正的波波是热带鸟,忍受不住这么低的气温已经冻死了……” 茯神将自己的衣袖从鸟爪子里拯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之前那奇怪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看着鹦鹉展翅飞离,以及小胖子道别后跑远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就连一只宠物都可以因为强烈的思念而作为灵兽形象成功出现,那么…… 欧阳岚的父母家人,对于他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 茯神在被烛九阴扣押的时间里并不是每天吃喝等死,他亲自为母亲安排了葬礼,并确定其骨灰与远远送回来的父亲骨灰合葬后,就一头栽进了有关于在神州大地进化者的相关学习资料中。 不接触还好,一接触他才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同时受三个试验体的影响,原来在这片土地之上的进化者级别划分、职业分类果然比在华盛顿或者是印度更加详细繁杂得多—— 茯神一旦接触便有些入了迷的感觉。 直到几天后,在这座生活着十几万幸存者的城市边缘外。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茯神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研究关于姑且称为二阶进化者的筑基期灵兽使的资料,正阅读到关于描述将灵兽实体化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寄托这一点时,突然莉莉丝急急忙忙的从外面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拉着茯神往外走。 茯神放在膝盖上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怎么了?”他莫名问。 “别问,跟我走总是没错——” 莉莉丝话还未落,突然窗外的黑夜便被一层红色逐渐扩散的光笼罩,莉莉丝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扣在茯神手腕上的手也收紧了力道,将他往门外的方向拽了拽。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 无论如何,那样的光茯神是不会认错的。 他曾经亲眼看过狼射向天空的箭一分为数只,箭矢犹如流星般射向大地之前,当时天空中就是这样的红光—— 茯神听见自己的胸腔跳得快了一拍。 “以诺切他们来了?”茯神甩开莉莉丝的手问。 “谁?”莉莉丝不耐烦地问,同时试图再去抓茯神,“不知道你问的谁,总之你先跟我走——” “六号试验体。” “那是什么鬼名字。” “他来了!他在哪?” “在外面和我们的人打仗,一来就气势汹汹!真是的,就那么几十个人也没被我们的人数吓着,一人一口唾液都够淹死他们了——该说他勇敢还是蠢?真以为联合二号跟我们二对二就能怎么样了吗……” “二对二?不是三对二?” “什么三对二?算上你?你能有什么战斗力?”莉莉丝顺口答道,“总之快跟我来,要是被他抓到仗也不用打了,老大都被抓了那些小的该有多寒心……” “打仗?为什么要打仗?” 莉莉丝猛地缩回手瞪向茯神:“你是不是疯了?他们还能来干嘛?当然是为了摧毁我们的水晶——” 之前茯神一直认为摧毁水晶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他却对这样的想法稍微动摇了——如果这些幸存者已经接受了现状,那么就这样持续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而此时此刻,没有等茯神犹豫好到底是真的要走还是要留下劝说双方停战,那红光却越来越逼近他的窗前,同时,大地也因为被某些猛烈的进攻而发生颤抖…… 六号试验体和二号试验体联手实力和破坏力都不容小窥。 从莉莉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可以猜到,此时他们大概已经撕裂了最初的防线杀到了内层—— 外面一阵嘈杂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匹嘶鸣的声音—— “第三小队后退后退!死守内层!绝不让他们再靠近陛下一步!敌人有远程攻击能力者,听我的指挥,马上寻找掩体!” 还带着稚嫩的孩童嗓音的咆哮声自窗下响起,同时窗外的红光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已经被莉莉丝拉到门口的茯神狠狠一愣突然心中有强烈的不详升腾而起,下一秒,不顾莉莉丝在耳边的事咆哮,他甩开她的手往窗边撤去—— 当茯神来到窗边。 他看见的一幕便是狼站在浑身燃烧着红色火焰的乌鸦之上将箭矢射向天空,紧接着无数红色的箭从天而降,人们惊呼躲避,进化者们拿出了看家本领进行抵死防御—— 冰川溶解升腾起的白雾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踏着冰面而来。 同时,一只红色的箭矢从天而降,射穿了站在守卫军最前方的小胖子的胸膛。 第七十九章 茯神最终还是被莉莉丝拉走了,他们躲进了图书馆里,周围没有人光线也很暗,茯神看着满脸不安的莉莉丝,对她说:“你让我去跟他们说,就像曾经跟二号试验体相遇时候造成的不必要伤亡一样,只要说明白了——” “没有必要。” “有必要,我不希望再看见任何的伤亡——哪怕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我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嘘,嘘,嘘。”莉莉丝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压在茯神的唇上,“哥哥,你什么也不用做,安静下来,闭上眼祈祷……” “祈祷?向谁祈祷?如今这个世界难道还有神明存在吗?”茯神冷冷地问。 “向你自己祈祷,”莉莉丝站了起来拦在了茯神的面前,一双红色的死死地盯着缩在书架下的年轻人,她用坚定的目光说,“只要你相信我们会赢,我们就一定会赢的。” 茯神稍稍冷静了下来,试图将脑袋中之前看见的最后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暂时抛在脑后,他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清晰地说:“莉莉丝,我不是神。” “在这个世界里,你就是神,”莉莉丝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了茯神的腰,“只要你祈祷,世界就会复原重生,人类不会再继续活在绝望之中,你看见他们的笑了吗,哥哥!你不是希望看到他们的笑吗?他们在为你战斗,跟绝望战斗……” 绝望? 茯神微微一愣,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翻腾上来——这样他突然感觉到头疼欲裂,就好像是哪里不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视了…… 而此时莉莉丝叫喊的声音突然盖过了外面传来的战争声响,茯神在片刻愣神后突然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吵闹声突然停了下来,静悄悄的,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战争停止了? 这才过去多久? 六号他们在哪? 黑暗之中茯神以为自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站了起来,推开莉莉丝——这个时候,他听见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图书馆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烛九阴缓步走了进来,停在空地的地方,用冷清的声音问:“人呢?” 茯神动了动唇,尚未来得及回答,莉莉丝就回答:“在这!” 烛九阴看了过来,对视上茯神后,他嘲讽似的掀了掀唇角:“出来吧,他们被击退了。” 茯神脚下有些轻飘的从书架后面走出来,莉莉丝丢给茯神一个“我就说过了吧”的得意眼神,脸上一扫之前的慌张,又露出了笑容……烛九阴大概只是来通风报信,所以说完话后他转身就想要离开,然而还未等他迈出一步,突然感觉到袖子被人从后面扯住,他微微一愣回过头去,随即对视上一双黑色的瞳眸。 “伤亡呢?” “……”烛九阴一愣,“没有伤亡。” 撒谎。 “之前不是说六号他们一路突破防线?” “那是守在外层的人无条件投降放他们进来的,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当他们近入内层,所有的筑基期进化者将他们包围,基本算是不费吹灰之力就——” 撒谎,撒谎! 茯神捏着对方衣角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抬起头对视上烛九阴:“我亲眼看见一个叫欧阳岚的孩子被狼的箭射穿了胸膛倒在地上,你告诉我无伤员是不是当我傻子……” “你眼花了,弗丽嘉。”烛九阴淡淡道,“别随便给一个无辜的人判下死刑——” “是我给他判下死刑?!” 茯神觉得万分荒谬地微微瞪大了眼,接下来不愿意再跟烛九阴他们说些什么,一心挂念着欧阳岚那个小鬼的伤势的他一把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两个试验体,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快步往门外走去,于是正因为着急,他也没来得及看见当他离开后,烛九阴和莉莉丝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亲眼看见有人死亡?”烛九阴问,“怎么可能?”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莉莉丝暴躁地跺跺脚,“你难不成觉得是我做的吗?欧阳岚是谁?!” 烛九阴不确定道:“一个孩子?……弗丽嘉说的——叫欧阳岚的孩子。” “一个孩子当护卫?哥哥是不是疯了?” 莉莉丝露出了个荒谬的表情。 …… 茯神离开了图书馆后,马不停蹄地往外层建筑赶去——途中他经过了无数拥挤在建筑一层大厅庆祝击退敌人的人们,他们脸上欣喜的笑容,劫后余生的庆幸,各种美好的情绪完全没能感染茯神,看在他的眼里,这一切就像是在播放着的和他毫无关系的幻灯片。 他推开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泥土烧焦的气息伴随着血腥味扑鼻而来,茯神的心猛地往下一层—— 这时候他回过头去,身后的人们脸上挂着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变化,他们就像是嗅觉失灵了一样,其中一个人甚至转过头来笑咪咪的问:“陛下,您怎么了?” 茯神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脚走到了外面。 只见建筑外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被炸裂的冰川断口处是深深的乳白,茯神走出门,因为外面大雾硝烟朦胧他看不清楚脚下被狠狠地绊倒了一下,他踉跄着往前几步,站稳了低下头,这才看见脚下躺着一名看上去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的尸体。 她瞪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唇边还挂着冰冻的血液。 茯神站稳了自己微微眯起眼,放眼望去,他发现自己站在尸海之中——倒在地上的尸体漫山遍野,就像是一个乱葬岗,男女老少不同年纪的人都有,在一个冰柱上被刺穿了胸膛的,是他曾经看过教其他进化者如何进阶筑基徒手捉鱼的老太太…… 她的血液将透明的冰柱染成了红色。 ——这就是烛九阴说的,没有伤亡? 当他傻? 那些屋子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外面明明这样的惨状,为什么他们却还是可以笑得那么—— 茯神转过身看向身后,这时他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身后的建筑已经几乎被硝烟迷雾吞噬,刚刚仿佛还在耳边的笑声和庆祝的声音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 茯神摸索着往自己的房间所在的方向走去,大概是十分钟后,他终于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小胖子。 那个刚开始规规矩矩叫他“王”,后来改口”陛下”,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如果他还活着,可能会直接改口叫他“阿神”的小胖子…… 此时此刻,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那缩成一团的人影微微抽搐了下,茯神见状,心中一喜,连忙跑过去,同时小胖子也抬起头,看见附茯神,那双眼忽地一亮:“陛、陛下?” “别说话,”茯神上前,强迫自己忽视掉鼻息之间飘过的浓郁血腥气息,“你别说话,我看看你的伤势……” 小胖子乖乖低头看着茯神用微微颤抖的手拨开他胸前已经被血湿润成一缕的红领巾,虚弱的笑了笑:“……以前老师说,红领巾是战士的鲜血染红的——” “他们为什么不管你了?其他伤员呢?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来人!来人!” “嘘,陛下,您别叫。”小胖子伸出手我,一把抓住了茯神的手,“我不疼,就是有点累,您别生气,我说过,您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然而也没有人回应茯神的叫喊。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欧阳岚。 小胖子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窟窿,这样寒冷的天气,伤口却仿佛不会愈合一般汩汩往外流淌着血液,身体的力气仿佛已经被之前挣扎着抓住茯神的动作全部耗尽,他微微眯起眼蜷缩回角落里,在茯神拼命的试图叫来人之前,他小声地说:“陛下,我想吃糖。” 茯神停止了叫喊。 他在小胖子的跟前蹲下:“等你好了,我桌子上所有的糖都给你……” 小胖子动了动,笑着说:“那还要等好久呢,您上次给我的我还放在口袋里,您给我拿出来好不好?” 茯神将手伸进他的口袋,潮湿冰冷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当他将手从小胖子的口袋里拿出来,沾满了鲜血的手指尖夹着一颗白色的糖果,包装很简单,上面有一只咧着嘴笑着蹦跶的兔子…… 茯神将包装纸剥开,将糖果放在手掌心捂了捂,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小胖子的嘴里—— 欧阳岚心满意足地含着糖,那张总是写满了笑容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好甜,好香……” “……” “可惜,不能叫波波出来和我一起吃了……” “……” “波波也肯定很怀念奶糖的味道,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只要我考试得了九十五分,她总是卖给我们吃……”小胖子说着,唇角却溢出一缕鲜血,他突然顿了顿,突然叫,“陛下。” 茯神在他的面前跪下。 “我好想妈妈。” “……” “也好想爸爸,奶奶,外婆,爷爷,还有外公。” 晶莹的泪水从那紧逼的双眼滚出,从拥有病态的红的圆鼓鼓的面颊划过将小胖子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冲出一条沟壑—— “我好痛,其实我好痛……胸口那里比打针还要痛,呼吸也呼吸不上来……我好想妈妈,可是妈妈不在了,波波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 “……” “以前老在幻想有一天我有了超能力,就要打遍世界上所有的坏人,不上学,天天玩——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要有超能力的代价是没有爸爸妈妈,不能上学,那我宁愿没有超能力……” 茯神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中。 他闭上双眼,感觉热流再一次从鼻腔流淌而出,滴落在小胖子的脸颊上,和他的眼泪混在一起,顺着他圆滚滚的下巴滴落在他的领子上。 “你不会死的。”茯神用即低沉的声音说,“只要我将时间倒转——” “现在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欧阳岚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我想去找爸爸妈妈,找波波,他们在等我……” 一阵寒风刺骨的风吹来。 “陛下。” “我在。” “谢谢你创造的这个世界,这里大家都在笑,都在笑,这是很好的事。” “……什么?” “我能用更亲切的方式呼唤你吗?” “随你。” “那……阿神,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 当怀中的孩子手脱力垂下,戴在茯神耳上的耳环绽放出刺眼的白色光芒,那白色光芒逐渐扩大,最终将年轻人与他怀中所抱的孩子笼罩起来—— 茯神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就仿佛是一层笼罩在茯神周身的玻璃罩破碎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手中原本沉甸甸的重量突然消失,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八十章 【莉莉丝,我不是神。】 【在这个世界里,你就是神——只要你祈祷,世界就会复原重生,人类不会再继续活在绝望之中,你看见他们的笑了吗,哥哥!你不是希望看到他们的笑吗?他们在为你战斗,跟绝望战斗。】只要祈祷。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世界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这样的说法当然是骗人的——从茯神在某个躯壳里醒来发现自己在天朝的那一刻起,那就是一个完全由他的个人理想创造出来的世界。 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的国家能有更多的人存活,所以他见证了一座拥有十几万人的新进化者集中区域;看腻了华盛顿或者是印度的人们哭泣的模样,所以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都在微笑;不想再看见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者父母双亡的遗孤绝望的脸,所以在这个世界里的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他们都能坦然面对“家人不在了”这样的事实;想要见到六号试验体,就立刻发现原来各个试验体身体内的内置联络系统还可以用,看见了再次进化的六号,六号很好,小胖也很好;想要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就正好见上了最后一面,就像是在睡梦中的人永远不会思考整件事的逻辑和漏洞似的:如果他的母亲真的还在,烛九阴不可能拖延那么多天才把这件事告诉他—— 地球离开了太阳也在重生,不必要依赖阳光的植物和动物陆续出现,所有的人都会在告诉他,弗丽嘉,一切都很好,你看,地球正在重生,战争也不会输的,所有的人都正安好,哪怕是发生战争了也没有人员伤亡。 以上。 一切一切的巧合,都在茯神“想要看到”为前提条件下都出现了—— 直到那个长得像缩小版小胖的小鬼欧阳岚出现。 他笑嘻嘻的跟茯神问好,没有一般孩子的怕生,就像是在这个黑暗世界里的一抹阳光,他让茯神有了想要去见母亲一面放下心结的想法,他耐心跟茯神讲解关于灵兽使的来由,他跟茯神说因为太怀念自己的宠物,所以才让它变成了灵兽——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说辞,让茯神从乌托邦的美梦中稍稍清醒:一个连自己的宠物都万分思念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笑眯眯地跟别人说自己全家人都去世了。 欧阳岚大概是茯神脑海中最后一丝丝理性诞生的产物。 如果以上的一切都还强行辩驳都是茯神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推理结果,那么最后几秒,欧阳岚的称呼则是彻底让这种推理结果成立:他叫茯神阿神。 作为小胖的缩影,这个小孩用了小胖称呼茯神的叫法。 而茯神记得从头到尾,包括烛九阴和莉莉丝在内所有的人都在叫他“弗丽嘉”,作为一个“普通的守卫”,这个小鬼又是怎么知道他还有的另外一个名字叫“乐茯神”呢? ……到这里思路就很清晰了。 一切都是假象。 就像是茯神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好世界。 而在那世界中,从莉莉丝和烛九阴小心翼翼的表现来看他们未必不知道这件事——在梦境中茯神被提醒六号他们入侵的时候,曾经听到莉莉丝说“二打二”时还提出了质疑,说难道不应该是“三打二”。 他说的是烛九阴,莉莉丝,还有亚当。 但是莉莉丝却以为茯神说的第三个人是他自己——这种下意识把亚当撇掉的判断,让茯神不仅起疑:莉莉丝从一开始就没把亚当安排在进副本里。 四号试验体亚当,基于“人”的概念而创造的试验体,关键词为“诞生”,即为人性的诞生——他拥有在人类脑海中复制现世、并依据个人需求的不同创造出一个让受影响的人类于安乐的睡梦中长眠的能力,就像是无痛苦的安乐死。 这项能力最终被很贴切地取名为“伊甸园”。 最初,这样的能力被解释为为了尊重将来可能会被试验体争对的恐怖组织或者是其他军队的士兵最后的人权而诞生。 现在想想,大概亚当只不过是为“弗丽嘉”准备好的棺椁。 他敞开一个安乐的世界,让弗丽嘉不抵抗不挣扎地躺进去——就像是现在之前那样,把茯神骗得团团转。 但是没有人猜到弗丽嘉也会参与试验体的设计,所以没有人比茯神更清楚,四号试验体在创造那个几乎以假乱真让人无法从中挣脱的世界时有一个重要的漏洞:他本身并不会参与到被他创造的世界当中。 就像是我们生活在苍穹之下,却不能窥视苍穹的本来面貌一个道理。 明明口口声声说亚当的水晶在天朝,这个试验体却始终没有出现,这未免也会让人起疑。 “……” 大概就是这样。 茯神冷静的把思路整理了下,越发的确定之前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四号试验体在发挥他的能力——暂且将他差点被欺骗这件事不提,茯神意识到自己是时候真的醒过来,回到现实的世界里。 当他有了“醒来”得想法。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黑暗开始抽离。 脑海里那团朦朦胧胧的烟雾散去,他仿佛在黑暗中一步步的走向现实,他的五感在逐渐的回复,首先他先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床铺上,然后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嘤嘤的哭泣声。 谁在哭? 莉莉丝? 茯神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个极为华丽的天花板,和他在亚当创造的镜面世界中他休息的房间一模一样……当视力逐渐恢复正常,茯神缓缓从船上翻身坐起,随后他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蜷缩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身材高大结实得几乎可以和六号试验体原躯壳抗衡的成年人,在他的怀中蜷缩着一名七八岁大的小姑娘。 哭声当然是她发出来的。 那个成年人的躯壳是四号试验体,亚当。 茯神亲自参与过他的身高体型设计,当然不会认错——可以说,亚当的躯壳就是后来奥汀的躯壳的基础版。 因为此时此刻,坐在沙发上的四号试验体看上期去已经死了,他的脑袋失去支撑力一般向后仰倒,将自己的喉咙完全暴露,他瘫坐在沙发中央。 茯神走过去看了一眼,只看见了四号试验体的废躯壳,那双原本大概还算好看的脸此时布满了青色的血丝显得异常狰狞,除此之外,他的双眼是完完全全的黑洞,就像是通过高温灼烧后残留的伤痕…… “呜呜呜,哥哥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亚当呢?”莉莉丝将脑袋凑到了四号试验体的残留躯壳胸腔蹭了蹭,“亚当真的好可怜,创造出一个想要将哥哥留下的世界,但是哥哥偏偏又在那个世界里强行创造出另外的智慧体,这让亚当完全的不知所措……” 茯神弯下腰,一手塞在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抓着亚当的头发摇晃了下他的脑袋,像是在确认他确实死透了。 动作期间,他余光看见了不远处柜子反光倒影,倒影中一名身材适中的年轻人长发及腰,正面瘫着脸做着类似于鞭尸的事。 “……”茯神默默地放开了抓在四号试验体头发上的手,顿了顿道,“欧阳岚真的是我创造出来的?” “亚当能做的只是‘镜像’,而不是‘创造’,当欧阳岚出现的时候,相信他比哥哥本人更加感觉到混乱和惊慌吧?当哥哥使用时间回溯能力的时候,他就彻底的……被吓死了?自真可怜,我亲眼看着他的程序混乱拧成一团乱麻最后当机……” 莉莉丝捧起了亚当的脸,凑上去,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印在那躯壳苍白的唇上—— “哥哥杀了安泰,又杀了亚当。” 莉莉丝用陈述语句说着。 茯神无言以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道歉——虽然场面看起来是“此时应有道歉”的样子。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看着亚当的躯壳,在莉莉丝的摆弄中,血液顺着他黑洞洞的眼眶流淌下来,这画面有些感官上的刺激…… 茯神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真是个废物。” 冰冷的声音响起,还未等茯神回过神来,下一秒,蜷缩在四号试验体身上的她又作出了个让茯神更加意外的举动,锋利的指甲从她的指尖冒出,冰冷的金属轻易划破了四号试验体的躯壳,莉莉丝手轻轻一个凝冻,四溅的血液之中,她将四号试验体的头颅拧了下来。 鲜血飞溅到那张漂亮稚气的脸蛋上。 莉莉丝站了起来——先是站在沙发上,跟茯神对视了一会儿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矮,她嘟囔了声直接用精致的红色小高跟鞋踩在四号试验体的肚子,跺跺脚,现在她和茯神一样高了。 茯神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你说欧阳岚是我创造的?” “是,”莉莉丝叉腰,身体微微前倾凑向茯神,“还没有人能在‘伊甸园’里凭借理智创造本不应该属于那个镜像世界的东西——哥哥不愧是哥哥,真是太棒了!” 莉莉丝说着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一把将四号试验体的脑袋扔开用鲜血淋淋的双手抱住了茯神。 茯神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的爪子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个个血掌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六号试验体叫莉莉丝“毒妇”似乎并不是在污蔑她。 这个试验体压根就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你们把我留在‘伊甸园’做什么?”茯神冷冷的问,“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吗?” 莉莉丝愣了愣。 她稍稍退开了些看着茯神,几秒后,脸上被狂热的崇拜充数,她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就是这个味,我就说,伊甸园里的哥哥还是太温柔了,那怎么能是弗丽嘉呢?!” “……” 什么就是这个味。 方便面? “可是没有办法了啊,为了防止哥哥继续再伤害自己,我们只能出此下策,”莉莉丝还在喋喋不休,“在伊甸园里那条龙不是跟哥哥说的很清楚了吗?我们是珍惜你且希望你也爱惜自己的,和六号试验体不——” 茯神隐约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他抬起手,将又想蹭上来的莉莉丝推开:“既然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毁掉了上一个躯壳,应该也知道我死前曾经下过一个时间回溯的命令——” “嗯?” “这个命令永远没有办法达成,我不认为时光回溯这个能力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别的意——” “……” “莉莉丝?” “……” “你把脸拧开做什么,人类表达心虚的情感有很多种,除了目光闪烁之外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也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片刻的死寂。 茯神伸手,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抓着面前小姑娘脑门上的刘海强行将她的脑袋拧了回来,在莉莉丝拼命的挣扎中,他听见自己平静得过分的声音响起—— “你们这么小心翼翼地把我送到伊甸园里,让我看所有美好的假象,是不是就是在担心某一天我会再次尝试那个没完成的命令?” “……”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也就是说,那个命令并不是六号试验体说的那样因为‘超出我自身可以奉献的程度所以无法完成’,而是……有机会可以完成的?” 第八十一章 安静的卧室中,茯神和莉莉丝每人各占据一张沙发,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烛九阴推门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醒了么?”他问。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 双手拢在袍子袖口中,三号试验体先是盯着对持中的两人看了一会儿,当鼻尖有一丝带着血腥腥臭的气息飘过,他顿了顿,随即垂下眼目光冷静地在浸湿了血液的地毯上一扫而过—— 他看见了那颗被随手扔在地毯上的头颅,脖子的裂口处挂着碎肉就像是被野兽撕碎……仿佛有所猜测似的他转过头瞥了眼被莉莉丝当人肉坐垫少了头颅的亚当,此时盘腿坐在上面的五号试验体似有感应似的,红色的眼珠子动了动,然后她抬起了头,转头看着烛九阴,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 “我告诉过你‘伊甸园’的计划不会成功。” “亚当本来就是弗丽嘉的囚笼。” “有钥匙的囚笼。”烛九阴纠正,“被困野兽挣脱之后,其破坏和渴望自由的欲望程度只会比以前更加强劲,本君警告过你的,莉莉丝。” “我不喜欢你现在和我说话的语气。” “就像本君不喜欢你们坐在这里沉默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本君这里发生了什么一样。” 烛九阴用低沉的声音说,他大概是真的不畏惧莉莉丝,而从莉莉丝脸上那山雨欲来却不得不隐忍的表情来看,她也知道自己拿这个暂时的“盟友”并没有什么办法…… 烛九阴看向茯神,他就跟在“伊甸园”的时候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对待茯神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在”伊甸园”中,与茯神见面时他就首先提出警告让他不要再弄丢自己的躯壳,而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开门见山说的第一句话也同样的丝毫不客气:“弗丽嘉,本君知道你在本君身体里注入了你的血液所以才强行终止了那段原本‘抹杀弗丽嘉’的命令程序——” “……” “但是本君不在乎。”烛九阴说,“本君对拯救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相反的,见证一个新世界的成长反倒是有趣……” “新世界的成长?”茯神一愣。 “‘伊甸园’是个镜像世界,它并不能投射现有的世界并不存在的东西,包括所有的植物和生物,”烛九阴说,“所以你在那里面,至少能看见的植物和动物是真实存在于现世的。” “不是我创造出来的?”茯神微微瞪大眼。 “创造出一个本来并不存在的欧阳岚已经是奇迹了,你还想创世纪?”烛九阴嘲讽地勾起唇,“真当自己是神啊?” “……” 世界真的在重生。 在知道了很多坏消息后,突然连续得到两个好消息,茯神只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彩票似的那么高兴,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往下看去——随即他看见了和他梦中长得一模一样的紫色野草,一簇簇一丛丛。 同时烛九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气候依旧严寒,但是空气中的氧含量却恢复到了地球初爆发生态环境时的状态,没有空气污染,没有有害气体,每一天不分时间地区,全国空气质量优良。” “……” “三天前,有灵兽使在海洋中捕获了一只巨大的食肉性鱼类,人类古生物学家经过研究发现那时生活于地球3.55亿年前的泥盆纪生物枝齿鲛,人类在犹豫是为了保护物种多样性放走它还是留下它之间犹豫了半分钟,当晚除了白灼枪乌鱼外餐桌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剁椒鱼头的地域特色菜,人类借此盛宴庆祝地球从五亿年前进化到了三点五五亿年前,生日快乐。” “……” “海洋和陆地重新分开了,大陆的边界也被重新划分,有一些大陆版块移动,曾经隔相望的区域完全合并;还有一些被从母体大陆板块中分离出去成为了一个单独的岛……‘国家’这个概念现在只存在于人类自我概念当中,而不是拥有领土问题。” “……” “在想什么?” “……台湾被强行回归了?” “哪?” “夷洲,琉球……” “哦,那里?是的,两天前凌晨刚刚与天朝东南沿海大陆完成碰撞融合,因此,在那块陆地上也在逐渐出现一批新的受水晶影响而诞生的进化者。” “……” “以上,种种说明在地球的环境被人类糟蹋的千穿百孔之后,这样的环境重置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以后物种越来越多,从地球本质上来说或许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辞旧迎新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哪怕是这样,你也希望将时间倒转回‘弗丽嘉’出现之前吗?” “?!” 茯神听到之后猛地一惊,狠狠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烛九阴,就差在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我和莉莉丝之前谈话的内容?! “本君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真的信了吗?”烛九阴面无表情道,“能让莉莉丝露出那种脸看着你的事情能有几件?”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这就是全部的计划?” “什么?” “从我的诞生开始,两座实验室的建立,你们这些试验体出现,世界末日,太阳远离,战争……所有的一切,”茯神问,“只是为了这一天?” “大概是。”烛九阴言简意赅道。 所以从头这是一个极端的环境保护爱好者作出的超现实手段?哪个疯子!茯神露出了个荒谬的表情:“地球是在重生没有错,但是对于人类来说——” “人类只是在重置系统中侥幸活下来的一部分,试验体的存在将力量分享给他们让他们拥有适应新环境的资格苟延残喘存活而不至于灭绝,从本质上来说所有的进化者都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全新的物种,”烛九阴说,“要知道这本来不是计划中被包括的那部分。” 烛九阴看了看茯神的表情,顿了顿又说:“……只是看来这种新物种并不太懂得感恩。” “感恩?”茯神笑了笑,“感恩什么?感恩原本拥有的平静生活被打破?感恩父母双亡子离子散还是感恩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类应该学会拥有大局观。” “这样的说法真讨厌,人类只有这么大的心脏,”茯神拍了拍胸口,“如果之前能有一个投票,选择下一秒世界末日地球重生糟糕的环境得到拯救还是五百年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人类会选择后者。” “有何区别?” “五百年后这批投票的人早就连骨灰都找不到了。” “……” 烛九阴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不错的冷笑话。 “我站百分之九十九点五那一边,”茯神关上了窗,然后走到了烛九阴的面前,他稍稍抬起手后抓住了烛九阴的衣领将他往下拉扯,“所以,告诉我,能够完成时间重置的办法?” “……” 烛九阴低头跟茯神对视了很久。 片刻后,他抬起手,不冷不热的拍开了抓在自己衣领上的那双手,随后回答:“不知道。” “撒谎。” “我们是以你为原型复制出来的试验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烛九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同时撇了茯神一眼,“我们只是知道,我们从未停过弗丽嘉的时间回溯能力有失败这种说法——所以按照常理,你的任何相关指令都可以实现,包括以自己整体作为代价作出摧毁自己的……” 烛九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从他脸上那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模样茯神猜测他大概已经有了答案。 茯神:“说吧。” 莉莉丝:“哥哥!” 烛九阴:“是你的眼睛。” 茯神一愣。 烛九阴抬起手,覆盖住了茯神的左眼,当茯神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听见烛九阴说:“最强大的时间回溯指令需要你奉献完整的自己,弗丽嘉,你必须是完完整整的一段程序,少一只眼睛,一片指甲,一根头发都不行……” “什么意思?” “你需要进行程序修复。” “谁能做到?” “没有人能做到。”烛九阴说,“本君说过,我们并不比你知道得多——单手可以猜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六号试验体可能早就知道时间回溯命令的这一限制条件。” “以诺切?” “那个原因大概就是你要的答案。”烛九阴缩回了手,仿佛听不见此时此刻在他耳边咆哮着的莉莉丝,说出了她最不想要听的一句话—— “如果下定了决心要使用那个指令,你必须要回去找他。” …… 十五分钟后。 茯神独自站在空旷的野地之上。 在他的不远处,野草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大陆上开始生长出了茂密的树林,它们拥有深紫色或者干脆是黑色的树叶和深褐色的树干,树上长着暗紫色、由一层薄膜包裹着丰富液体的果实,有几个女人正坐在树枝上进行采摘。 巨型枪乌鱼在冰川中漂浮而过,碗口大的眼被冰川倒影得有脑袋那么大,它停了下来,仿佛在通过冰川好奇的看着茯神。 世界上最早的鲨鱼祖宗从水面上游过,水波纹推开了冰面上的浮冰,一只鸟类灵兽扑打着翅膀停在了它的鱼鳍上,好奇的低下头往水里看了看,然后仿佛受了惊般又拼命地飞了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茯神看向从树木上爬下来,小心分配着那看上去易破裂的果实的女人们,还有站在他们不远处正往水中的枪乌鱼群张望的男人们,他们看上去像要进行捕猎却因为犹豫枝齿鲛的杀伤力而踌躇着,那只受了惊的灵兽停在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肩膀上。 茯神转身离开。 欧阳岚是他潜意识中制造出来的一个理性投影,所以他相信,就像是他所认为的那样,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无论他们在新的世界适应得有多好,对于他们而言,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到旧的世界中去。 那里可能空气不太好。 那里可能到处有战乱、瘟疫、丑闻和犯罪。 但是那里有家人,有朋友,有他们曾经厌倦却难以割舍的一切平淡生活,光是这些,就是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第八十二章 华盛顿人类救援中心总部 一只巨大的船只突兀地漂泊在建筑一层的冰洋正中央,蓝的发绿的海水中,有几条枝齿鲨好奇地绕着这金属庞然大物游动,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坚定这是什么东西。 甲板上空无一人——自打从印度撤出后,这艘船上的人们就重新回到了基地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 最开始指挥部是打算在船被撤空后,又让超级士兵从哪搞来的船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短短个把月的时间,这船已经成功培养出了个和它感情深厚的钉子户。 此时此刻,安静的船舱中没有人在走动也没有开灯。 只有沙发上躺着的那个高大身影微微起伏的小腹说明船舱中还有一个大活人……他一只手臂压在自己的眼上,双脚显得有些委屈的曲起,蜷缩于这个对于他的身高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勉强的沙发上。 良久的沉默。 直到外面,一个端着餐盘颤颤悠悠的胖硕身体从外面顶开了门,看着地上他上一次放着的餐盘里面的食物原封不动,以及船舱里横七竖八地放着让人下不去脚的空玻璃酒瓶,他叹了口气。 “六哥,你……” 小胖话还未落,突然之间,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翻身坐了起来。 小胖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所及在黑暗之中,他对视上一双深红色的眼……小胖的心脏没来由地突突了下:“六哥,你醒了?看你这表情,别是做啥噩梦了吧。” “我梦见他了。”以诺切言简意赅道。 小胖愣了愣,当然知道以诺切说的是谁——尽管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可以逃避那个名字。 “阿神么?” “嗯。” “他……还好不好?” “他在二号被抢走的那个躯壳里复活了。”以诺切面无表情地说,“但是又被其他试验体的能力困住,差点与那个系统融合真的进入永久休眠状态……” “啥?” 小胖愣怔的目光注视中,男人站了起来,脚踢到旁边的玻璃瓶发出一阵乱响,他抓过茶几上放着的矿泉水仰头喝完了整整一瓶就像是他有多渴似的,喝空后手轻轻一捏便将水瓶榨成了一团废物。 男人笑了。 “但是后来他挣脱了,”他淡淡道,“真的是苏醒了过来。” “……” “午餐拿来,我饿了。” 在以诺切冷静的命令下,小胖暗恋放空的放下了手中所谓的午餐半,然后他走到了船舱外。 当以诺切将一块干冷的面包拿起来塞进嘴巴里时,隔着船舱门他突然听见门外甲板上“哐哐”一阵乱响像是有猩猩在上面乱跳,并且从木板不堪负重的吱呀声响中,某个声音在咆哮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yesyes!” 以诺切叼着面包干面无表情地放空了下。 而在这艘巨大船只的下方,被甲板上传来的动静吓坏了的水中古生物们摆尾四撒,只留下飞溅起的白色水花以及一阵哗哗的水响。 …… 天朝 茯神回到房间后独自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创造了个史上最长的走神纪录——他看着那些进化者在日出的时间集合训练,日落的时间又三三俩俩的散去,明明都是一些很无聊的画面他却可以看得目不转睛。 【六号试验体能知道些什么?】 【他是最后一个试验体,拥有最接近弗丽嘉的基本资料——也就是说,他或许知道一些你已经忘记的,弗丽嘉。】 【比如?】 【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已经在冰冻灾害中去世了。】 【本君说的是你真正的父亲,弗丽嘉,那个被人称作是”e博士”的男人,是他创造了你——一个真正创造了人工智能的人,我们后面的试验体只是你的复制品,也应该尊称他为“父”——如果真的有谁要对你进行程序修复,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才做得到。】 “e博士……” 是谁? 大概是被窃走自己的那个组织强行夺走了一段记忆点,对于曾经作为程序的记忆茯神时是完全丢失了。 越想要想起来却越是头痛欲裂。 “e博士……?父亲?” 茯神发呆莉莉丝和烛九阴都来过,他们站在茯神身边欲言又止了很久,都被他当成是空气直接无视,最后是莉莉丝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茯神的衣袖,强迫他转过头看自己,并问:“哥哥,你是要去找六号试验体了吗?” 茯神转过头,目光无焦距极为敷衍地瞥了她一眼:“是。” “你离开之后,还会回来吗?”莉莉丝说,“你带我去吧?” “整个华盛顿人民恨不得把你拆骨入腹,你去了还没下船就会被那些人包围起来——怎么,后悔了么?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你就不该让安泰大闹华盛顿那一场,人们总该找个承担责任的人,那个人不是我的话,自然就是你。” 茯神冷静地回绝了莉莉丝的请求。 莉莉丝垂头丧气地走了,接下来三天在准备远航的船只和物资的时候茯神都没看见她,烛九阴对此也很有怨言。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茯神偶然听到某个守卫提到莉莉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踏出半步,犹豫了下,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莉莉丝的房间门前,敲敲门没人应,他就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看上去很柔软的床。 床的正中央坐着个小小的人,她低着头,怀中抱着一只脏兮兮呲牙咧嘴的丑兔子—— 茯神认识这只兔子。 就是当年他还是楚墨白时,五号试验体跑出了自己的试验基地后声称在寻找的那只兔子,如果不是楚墨白在,五号试验体当时就已经要了王朝东的命。 ……现在想想,救他真是多此一举。 如果不救他搞不好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屁事……想到这,茯神不禁感慨,看着满脸失望的五号试验体,突然停顿了下:原本茯神对于这个阴险歹毒的试验体也保持着能躲多远躲多远的态度,但是现在看她这样,不由得想到她体内流淌着的自己的血液未必也没有关系,他又有什么资格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五号试验体的人格设置本来就是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该有的设置——任性,爱撒娇,喜欢裙子,毛绒玩具,甚至是喜欢人类的甜食。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设置,反而让她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毕竟小孩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对于莉莉丝来说,大概也是这样。 莉莉丝看上去只听他的,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也有点像是定时炸弹……想到这,茯神只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跟去也可以,但是你要伪装好自己不要暴露身份,不要跟我耍任何的心眼和诡计,见了六号和平相处……” 莉莉丝露出个惊喜的表情。 茯神又头疼了起来。 但是答应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再反悔只会惹怒这个喜怒无常的五号试验体,茯神只好在再三跟莉莉丝强调不要闯祸后,满脸蛋疼地回去继续准备出发的最后一些需要确认的事项。 一夜未眠的忙碌后,茯神终于等来了出发的那一刻。 通过甲板登上船只,他回头看了眼站在堤岸旁的天朝进化者们——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只是不约而同的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形影单只,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们脸上的表情大多数是麻木或者充满着对未来的茫然,麻木地对茯神挥手送别。 烛九阴拢着袖子目无表情地站在他们的最后面。 这时候人群稍稍分开了些,茯神顺势看去,然后就看见了身穿白色洋装裙子的莉莉丝,她脚踩红色的高跟鞋,背上……艰难的背着没有了脑袋的四号试验体的尸体。 茯神:“……你干嘛?” “快接把手……快快快!”莉莉丝摇晃了下似要倒下,好在茯神及时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并接过了亚当的尸体,莉莉丝终于得以直起腰杆,长吁出一口气,“重死宝宝了!” 亚当鲜红的、挂着被冻伤烂肉的脖子就在茯神的脸旁边,他面无表情的:“你带着这个干嘛?” “会有用的。” “破损的躯壳能有什么用,你是收破烂的吗?那印度湿婆神庙前全是你怎么不像宝贝一样——” “哎呀,你都不懂,我说了还有用的!” 莉莉丝满脸中二少女对古董老爸的不满似的一把抢过了四号试验体的躯壳,对着茯神做了个鬼脸,然后向着他身后的船舱走去。 茯神去看烛九阴,烛九阴满脸送走了麻烦似的欣慰对茯神摆了摆手。 船即将起航。 一些女进化者送来了树上采摘的新鲜果实递给茯神。茯神道谢后小心的接过,并在那个拎着篮子的女人缩回手的时候,他小声地说了句—— “希望我能把原来的世界带回来,作为这一篮水果的谢礼。” 那个女人微微一愣,像是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片刻后,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阻挡哽咽声发出,泪水迅速地充满了她深棕色的双眸,她弯下腰,对茯神深深地鞠躬。 就像是在说—— 那就拜托了。 请务必把它带回来。 第八十三章 茯神原本以为从美国到印度的距离已经足够遥远漫长,直到他经历了从天朝到美国的航线,他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漫长”比他想象中更加的“漫长”。 因为跟上船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莉莉丝成为了唯一有空陪茯神唠嗑打发时间的人。 除此之外,茯神每一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待在船舷上捧着脸看着脚下的大海发呆,看远古巨型生物从船底游过投下大片的阴影,偶尔它们还会成群结队;冰川没有消融,但凡可以看见的岛屿陆地也是被冰雪覆盖的模样—— 地球在重生,很多新物种正在悄无声息的进化出现,但是除却个别植被,现在地球上却还没有出现真正的陆地生存的新种族动物。 大海果然是生命的摇篮。从像几亿年前的地球文明从海洋深处萌发一样,当地球毁灭再次重生,历史再一次不出人意料的重演了。 “泥盆纪后就是石炭纪。” “所以?” “历史上的石炭纪,海岸平原上应该会大面积的出现沼泽,无数的陆地生物将会在沼泽诞生,比如两栖四脚鱼?” “你到底想说什么,哥哥?”正摆弄着四号试验体亚当尸体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亚当合适拥有一个怎么样的头颅?” “亚当的体型和六号原躯壳挺接近的,”茯神漫不经心道,“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借他好比容易回收的脑袋给你玩?” 这个问题大概是还没有诞生之前就已经有了个不可动摇的答案的。 莉莉丝翻了个大白眼。 茯神:“石炭纪后就是二叠纪。” “什么?” 莉莉丝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茯神,只见后者一扫之前无精打采的模样,稍稍挺起腰杆:“恐龙。” 莉莉丝:“???” “莉莉丝,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可以指望有一天能在陆地上看见恐龙?”茯神单手支撑着下巴,满脸向往,双眼看着好奇的跟随着船只破浪的水痕游动的大型鱼类出了神,“我小时候曾经梦想过要当考古学家来着,对于恐龙还是很向往的。” “如果你延迟你想要扭转时间的计划的话……”莉莉丝,“下次你过生日我送你一个侏罗纪公园。” “……那还是算了。”茯神说,“看看电影也挺好的,还不用担心不小心被吃掉。” “……” …… 船只在海面上漂流了整整二十一天,第二十二天,茯神他们终于看见了美洲大陆的边缘——此时大部分分散的大陆已经合并,国家边界变得模糊,大部分之前存在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领土问题强行被解决,几家欢乐几家愁,就像是烛九阴他们所说的那样:国家的概念从此大概只存在于人类的认识中。 而对于茯神来说这些已经变得不太重要。 因为他有属于自己个人的事情需要整理。 茯神在登陆美国领土后再一次地看见了六号试验体,那艘巨大的东征船只被他开出了已经修葺完毕、被称为西方国家最后的诺亚方舟的总部,在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只好奇的双眼,其中包括目光中饱含愧疚和心虚的玉城,面无表情的老赵和狼,还有热泪盈眶的小胖。 他们都在活着。 而以诺切站在甲板上,一只腿搭在船舷上,下巴微微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逐渐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的船。 而茯神就站在这只船只的甲板正中央。 之前每日每夜黏在一起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而分离的时候又过分的匆忙,这就导致了再见面的时候,场面变得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茯神都快不记得真实的与以诺切对视上得一眼,自己几乎要魂离天外的情绪紧绷感——这种情绪直到十分钟后,才有所缓解。 十分钟后,只有茯神和以诺切的休息室内,最开始是一阵令人很容易联想到死亡的沉寂,直到他们其中一个不那么擅长玩沉默的人率先忍无可忍的开口道—— “明明自杀的时候搞的那么悲壮,结果还不是活着回来了。” “……” “新躯壳挺好看的,比之前那营养不良的高中生看着好。” “……” “和我之前在金庙里描述得完全一样嘛,你也长得太听我的话了。” 男人懒洋洋地半躺在休息室宽大的沙发上,周围的暖气开得很足,甚至到了让茯神感到窒息的程度——此时此刻近距离看,茯神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就像是他在“伊甸园”看见的投影幻象完全一致,脱去了少年的稚气,那张曾经精致的脸如今变得英气逼人,没有人看着这张脸再会说得出“以诺切真漂亮”这样的话,那完全张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微抿起时显得有些刻薄的薄唇,无一不显示着经过新的进化六号试验体的新躯壳也变成英俊、阳刚雄性生物的代名词。 反观自己…… 茯神垂下眼扫了下眼自己被高高束起也依然及腰的长发,目光又在以诺切的精神刺猬头上扫过……突然觉得同为试验体躯壳,这样有些不太公平。 面前这人还说什么“挺好看的”。 一定是在取笑他。 就在此时,茯神突然听到耳边”咚”地一声沉重的声响——原本高高架在茶几上的男人将长腿拿了下来,双手塞在口袋里他站了起来,直接踏过那干净的茶几,来到茶几另一边的年轻人面前,深红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他问:“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像是被猛然奏响低音的大提琴。 “……” 茯神眼角微微抽搐,脑海里飘过三个字:他好高。 当真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茯神这才发现,原来新进化的以诺切的新躯壳比他想象中更加高大,当他站在他的面前时,就像是一座横在他面前的小山。 “回答什么?”茯神抬起头,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眼,“我怎么知道莉莉丝他们还保存了一个我的躯壳?至于这躯壳长什么样,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以诺切微微眯起眼,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听到莉莉丝这个名字——茯神顿时感觉到不安,下意识地往紧紧闭合的门那边看去:以诺切还不知道他最讨厌的人此时此刻大概就站在门外。 茯神微微蹙眉:“至少有一瞬间,大概你也以为我真的自我销毁了。” 茯神说着,以诺切用鼻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茯神说对了还是说错了——片刻之后他想了想,似乎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了个迟疑的表情,然后在茯神来不及躲避之前,他伸出一只大手,将茯神的一边头发撩起。 “干什……” 在看到茯神耳朵上的那枚拥有三根微型金属羽毛装饰的耳饰时,以诺切吹了声口哨。 他的眉毛微微扬起看上去有点惊喜的模样看得茯神心中一阵乱跳,拍开他的手稍稍后腿一步嘟囔道:“不是早就见过这个躯壳了吗?现在在这装什么第一次见……” “什么?”以诺切还保持着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弯腰,另外一只手放在茯神面颊旁边的姿势,闻言他顺口问了句后又伸手去碰茯神的耳朵似乎想看清楚那耳环,同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谁说我见过?我要见过肯定就过目不忘,这样就算二号试验体不告诉我你可能没死的事,我也会知道压根就是还有另外一个躯壳——” “所以,你真的曾经以为我死掉了?” “……” “什么感觉?” 茯神脱口问出,然后当他注意到自己问了什么时有些慌张地撇了以诺切一眼,在看见对方几乎快飞到发际线里的眉毛时,他开始后悔。 良久。 他听见以诺切说—— “没感觉。” “……” “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按照计划回收二号试验体,回收所有在印度幸存的人类,上船,返航,回到华盛顿总部制定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下去的生存计划……来的时候看到这栋大楼了吗?修得多好。” 以诺切面无表情且语速飞快——看着面前的人连上面有多余的表情双眼之中的深色却越来越深邃,他觉得自己应该闭嘴,停止继续撒谎: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二号试验体不需要回收自己跟来;召集印度幸存者上船的事也是二号试验体代劳;“人类文明得以延续下去的生存计划”是他瞎掰的;至于这栋修葺好的大楼的模样,其实他也是二十一天前走出船舱后才看见。 比其他人整整晚看见十天。 修葺过程自然也是全程缺席。 ……至此以诺切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荒谬,但是毕竟就连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茯神的问题,所以当茯神微微蹙眉,然后松开,微笑着说“那很好”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纠结。 有那么一咪咪的后悔做什么要撒谎。 他清了清嗓音,放下手直起腰,稍稍拉开了自己与茯神的距离,然后义正词严的总结:“总之你回来就好,跟在我身边,总比跟在莉莉丝身边学坏来得——” 以诺切的话还没说完,休息室的门卡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好奇地问:“跟着我学坏?凭什么这么说?” 以诺切:“……” 以诺切:“莉莉丝?” 茯神看了眼面前的试验体的脸色,下意识立刻试图撇清关系说:“我不知道她也跟上船了……” 以诺切没说话。 这时候莉莉丝嘿咻嘿咻的扛着四号试验体没有脑袋的躯壳进来了,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关于完美时间回溯的自杀方式你问到了吗哥哥?” 茯神:“……” 以诺切:“你说什么?” 莉莉丝转过脑袋,扔开扛在背上的四号试验体:“六号,你脑袋哪去了?拿来给我用用,我得给亚当弄个新脑袋,哥哥说你的脑袋最合适不过了——” 以诺切将脑袋转回来看着茯神。 茯神无力地摆摆手—— 怪不得说他的一切决定都是错误的,这样的结论完全不冤:至少“带莉莉丝上船”这个决定让回到六号面前还没来得及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感情牌的他,突然变得彻底无套路可出。 至少现在从六号试验体脸上的表情和散发的低气压推论,大概是这样的。 第八十四章 “完美时间回溯的自杀方法?”以诺切的脑袋动了动,然后他微微眯起眼,“你还没放弃这件事?”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危险。 就好像如果茯神胆敢说“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 于是在莉莉丝来得及开口再继续坏事前,茯神用了一秒钟思考怎么圆谎,一秒钟后,他不假思索道:“不,我已经放弃了。” “哦?” 此时在以诺切的背后,正满屋子翻找“合适亚当的脑袋”、这会儿正踮着脚试图打开某个书柜上层柜门的小姑娘动作一顿,转过头用充满了困惑的转过头看着茯神——后者却看上去完全无视了她的眼,眼珠子动了动收回目光坦然的对视上了以诺切,然后摇了摇头:“是莉莉丝他们误会了,只是我醒来之后在跟烛九阴提到自己的死因时,稍微提了下关于那个时间回溯的指令失败的问题。” “三号?相比起其他试验体倒是难得带脑子的一个,他怎么说?” “和你的说法完全一样,”茯神声音平静,“是我太不自量力。” 茯神话语刚落,在以诺切身后莉莉丝的双眼更加瞪大了些:什么一样?六号说了什么?难道说了有一些命令是就连弗丽嘉都没有办法完成的这样的疯话?怎么可能?烛九阴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吧? 以诺切:“就这样?” “就这样。”茯神说,“那个命令失败后,我就没有再通过这个能力——蓝宝石项链不见了,而这个躯壳上奇怪的也没有带类似的东西,所以我压根就没有再想那个,你放心,是真的没想,死过一次就很后悔了。” “那你和莉莉丝现在在眉来眼去什么?” 镇定的声音响起,茯神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简直像是做了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屁孩——他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以诺切转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莉莉丝:这是茯神最害怕发生的事,因为此时此刻以诺切稍稍回头大概就能看到莉莉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猪队友表情。 “我没有和莉莉丝眉来眼去。” 茯神稍稍提高了声音,万分希望莉莉丝的智商能稍微上线一下,然而当以诺切的脖子拧到十五度时莉莉丝的脸上还是“你们在说什么”的茫然表情,正当茯神心中大呼完蛋,好在这个时候,一本厚重的书从松开的柜子门里掉落出来砸在莉莉丝的头上! “啊!” 莉莉丝脸上茫然一变立刻皱了起来,于是当以诺切彻底将脑袋转过去时,正好能看见的就是莉莉丝捂着头顶一脸愤怒的用高跟鞋将那本书踢飞出去撞碎了墙角—— 以诺切顿了顿,薄唇轻勾嘲道:“泼妇。” “你说什么?!明明是这本破书砸我在先!!”莉莉丝怒视而向,“你果然很坏!就连你的书都是坏的!坏蛋!” “没人让你来。”以诺切嘲讽表情不变,“你可以现在就滚回去,然后洗干净脖子,等着我过去砸了你的水晶。” “啊啊啊啊哥哥你看他!!!” “叫什么叫,你哥怕我。” “别吵,莉莉丝,你答应过我不和以诺切吵架的……还有,你也是,我不怕你,我为什么要怕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 在莉莉丝委屈地闭上嘴用充满责备的眼神看着茯神时,茯神反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想这两人必须隔离开来,两个试验体若再凑在一起,少活十年的反而是他这个“饲养员”。 “那你回来做什么的。”以诺切说。 “找你啊,”茯神莫名其妙脱口道,“还能做什么?” “……” “……” 以诺切沉默。 茯神顿了顿后也慢一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此时也不知道是休息室的暖气太给力还是怎么的,他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外加面颊深温。 刚刚见面的时候那种尴尬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是,不止你,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不光你在,小胖我也放心不下,狼,爱莎的瘟疫,赵城和玉恒他们——” “……” “……” ……妈的,赵城和玉恒是谁啊! 茯神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顿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个时候,他看见站在他面前的人脚也动了动,有些不自然的换了个站姿。 良久,他听见以诺切清了清嗓音,然后那低沉的声音从他脑袋偏上方传来:“我知道你回来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个……” “什、什么?” 茯神话语未落,只见以诺切掏了掏口袋,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他熟悉的东西——准确的来说,那确实是茯神熟悉的那个蓝宝石项链,只不过它的状态却完全不对:相比起之前因为被好好珍藏而保持的良好状态,这一根项链就像是刚刚渡劫失败归来——项链外表金属磨损严重且严重变形,蓝宝石完全破碎损毁只剩下一点残缺的宝石碎片。 “……” 难免觉得心痛,茯神微微出蹙眉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接过来打开,里面碎成蜘蛛网的水晶面让他心肝一颤,定眼一看发现不仅时针直接断了,秒钟也是在原地颤颤悠悠不再走动…… 整个项链唯一算得上是完好的部分是位于盖里镶嵌的楚墨白以及其父母的照片。 茯神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将那盖子合上,小心翼翼地将那项链放回口袋里。 以诺切看着他的动作:“在湿婆地位最后一击中,项链损毁很严重,已经坏掉了。” “我知道。”茯神点点头。 “不能用了。” “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你。” “……”以诺切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希望它像个垃圾似的和你弃用的躯壳一起留在异国他乡,所以我就顺手捡了回来。” “嗯。” “总有一天我们会到天朝去,到时候我会把它交给你前一个躯壳的养父母——” “他们已经死了。” “……” 茯神咽下了一口唾液,将双手放进口袋里,抬起头重新对视上面前那双红色的眼,面前露出一个微笑:“祖父和外祖父,姨妈舅舅婶婶姑姑都死了,楚家就剩下楚墨白,孤家寡人一个。” 以诺切沉默良久,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然后伸出手,用有些粗糙的拇指腹在面前人微微勾起的唇角摁了摁:“不想笑就不要笑。” “……” “千辛万苦帮你把项链保存下来,为的不是看你站在这跟我苦笑。”以诺切说,“真难看。” 茯神脸僵硬了下,然后勾起的唇角垂落下去,想了想又勾起来:“果然是情商系统未安装的试验体。” 但是智商却意外的被点满。 比如同样的事放在茯神身上,当欧阳岚跟他微笑着说“全家人都没了”的时候,他甚至只是觉得奇怪而没有多想:这才是蠢得突破天际。 这种事当然不会和以诺切说。 甚至在天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也没有详细的说明,包括他在亚当的伊甸园里看见到的世界,战争,还有欧阳岚…… 他自字未提。 短暂的单独对话结束后,茯神需要前往资料室进行新身份的登记:不再是一名超级士兵,面向华盛顿总部高层,茯神以”试验体”的身份公开回归。 ——知情的人因为早就知道了所以不会惊讶,不知情的人,比如狼,则是早就学会了对于什么事都不再惊讶。 所以这件看上去惊天动地的事反而被安静的消化掉了。 莉莉丝对于要登记的事很抗拒,满脸写着”他们凭什么管我来还是走”,最后是被以诺切拎着脖子带走的。 茯神跟在他们身后,经过莉莉丝打开的柜子门时,毫不犹豫的撞了上去,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已经拎着莉莉丝走到门口的试验体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抓过身看着捂着半边脸蹲在地上的茯神:“你搞什么?” “……没有。”茯神痛哼道。 “哥哥自从醒来以后,对于新躯壳好像总是操控不太熟练。”被拎在半空的莉莉丝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茯神,“走起路磕磕绊绊的事总有发生,有点傻。” 话刚落,她的双脚就落地了。 原本拎着他的人毫不犹豫转身,来到茯神面前蹲下,同时拉开他捂着半边脸的手将他的脸抬起来翻看,半晌道:“都撞红了。” “没看见,”茯神说,“没事,都习惯了,以后就好。” 以诺切微微挑起眉,片刻后像是才发现什么似的,他又抓起茯神的左手,右手某根手指上果然是没有指甲的。 “哪怕是换了一个躯壳,之前时间回溯的伤害还是存在?” 茯神看了他一眼:“嗯,烛九阴说,是程序上出现了损毁,和躯壳无关。” “……”以诺切不说话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看不出他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以前你也没有磕磕绊绊。” “都说了新躯壳不好用。”茯神像是被戳中短处,看着有些恼火的推开了以诺切,“如果没有能够修复程序的办法就赶紧闪开别挡道,老子够郁闷了——” “……” 以诺切转过头看着揉着脸嘟囔着“痛痛痛”的人站起来,经过自己走向门前—— 当茯神一脚迈出门外。 他突然听见身后男人声音平静地响起:“能够修复你程序的人只有创造你的人,弗丽嘉,我们都是你的程序下衍生出来的复制品,做不到超越,也做不到修复。” 茯神脚下一顿。 他转过身来,一手捂着脸,一手塞在口袋里,困惑地看着以诺切:“创造我的人?谁?” “……”盯着站在门口的人看了半晌,就像是在考虑他脸上的茫然的真实性,良久,六号试验体那双红色的眼变的深邃了些,“多少年前的事了,大概已经死了很久了。” “……哦。”茯神耸耸肩,“那算了呗。” 言罢,也不再多说,牵起莉莉丝便往楼梯的反方向走去。 …… 晚上大家终于有时间重新聚在一起——记忆中上一次人员整齐地坐在休息室里安逸聊天喝热水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 茯神缩在沙发上,靠着以诺切,以诺切半侧着身子在看书,而莉莉丝则缩在茯神的怀中像是陷入了酣眠:她白天上窜下跳在整个总部翻找了一天六号试验体原装躯壳的脑袋,最后闹得精疲力尽也没找到。 于是最后打着呵欠靠着茯神睡了。 之后就有了三个试验体一扫之前的相爱相杀异常和谐的霸占了一张长沙发的这一幕。 “真想揍她,”小胖盯着睡着的莉莉丝说,“但是我不殴打妇女儿童。” “揍,”以诺切头也不太地说,“算我的。” 睡梦中的莉莉丝那长长的眼睫毛不安的颤抖了下,却没有醒……茯神顺手拉过外套给她盖上:“睡着的时候没那么可恨。” 以诺切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冷笑。 小胖转移目标,转而抱怨茯神明明复活不赶快回来害他心惊胆颤,面对好友的抱怨,茯神单手支着下巴笑着说:“之前被关在四号试验体的梦境里了,没办法链子你们啊,抱歉。” 轻描淡写的一句,坐在沙发另一边正翻看着什么书籍的以诺切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茯神同学,对不起啊……”玉城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边拉了拉身边的老赵,“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刚开始确实是想把你带回国家进行安全处理,后来发现你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老赵!” “我们就第一时间跟国安部打了报告,要求延迟程序回收。”赵恒难得看上去没有一脸懒散,“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对于你父母和补偿文件的事——” “那时候咱们还不认识,你也只是公事公办,”茯神说,“所以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们别放心上。” 玉城:“那令尊……” “冰冻爆发的第二天就去世了,”茯神说,“我妈大概也没能挺太久,但是我在亚当的‘伊甸园’里赶上了她最后一面,她跟我说了很多,所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遗憾。” 茯神说到这,挠了挠头苦笑道:“这样看来‘伊甸园’能够因为我的梦想而创造出一些已经不存在于世上的人,让他们拥有真实的感情,和我对话,完成我的梦想……唉,这样想想,‘伊甸园’好像也并不是特别可恶的存在了啊……” 茯神说到这里突然一顿。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了以诺切一眼。 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蹙眉:“什么?” 压抑住心中的狂跳,脸面上加装一派淡定,茯神微笑着说:“没什么,书好看吗?说什么的?” 第八十五章 以诺切不怀疑有它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来将那书递给茯神:“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从华盛顿前往印度只用了十七天,为什么你们从与印度几乎紧紧相挨的天朝来到华盛顿却浪费了将近三周?” 茯神愣了愣,发现自己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大概是船的问题,十七天和二十一天好像也没有差很?” “你们用手划船来的么?”以诺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整整相差四天,关于你说的‘船的区别’我只能接受这一种区别设定。” 茯神:“你是不是想吵架?” 以诺切:“你是不是想讨打?” 茯神:“我就是对遍提出一个想法……” 以诺切:“不,你就是在讨打。” 茯神瞪了他一眼,伸手给躺在自己怀里的莉莉丝拽了拽被子……然后突然觉得这一切也是挺荒谬的,大概在三周前,他还把“干死莉莉丝”当作终极目标,现在,他却在给她拽被子。 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像以诺切说的那样他是在讨打么? 茯神挪开了自己的手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像是块门板似的杵在自己旁边挡光的男人:“那你又有何高见?” “我认为大陆板块在发生新的位移和合体。” “真是个惊人的发现啊,哥伦布老师,”茯神叹息道,“祖国的宝岛与大陆完成碰撞合并了呢——我居然只是早你二十几天才知道这件惊天动地的事。” 话语刚落脸颊就被两根手指捏住,茯神痛呼了声,伸手拼命去拍打那大手,直到把以诺切的手背拍红了,后者这才大发慈悲似的放开了他…… 茯神揉着脸抬起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自己,茯神放下手问:“看什么看?” 小胖感慨:“看到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我就放心了,真担心你们在印度那会儿的矛盾争吵会延续到现在,果然跨越过生死之后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然而我们发生争执的问题本身就是关乎生死的啊?茯神在心里哭笑不得,脸上却只是露出个对以诺切的不满表情:“我们的争吵就没停下来过,早晚有一天会山崩地裂,兵戈相见。” 话语刚落屋内众人纷纷露出”我就听你吹”的脸。 以诺切伸出手罩住茯神的脸将他摁回沙发里一边说:“我刚才看了书发现,石炭纪初期,地球被分为两块大陆:背面的劳伦西亚和那南面的冈瓦那。石炭纪后期它们逐渐互相靠近,直到冈瓦那开始加速移动才再次拉开距离,然后冈瓦那穿越过南极点。” “什么?”茯神问。 以诺切走到书架前,从里面顺手抽出个看上去像是档案记录册的东西拍他的脸上,茯神翻开看了看,发现上面记录的都是这栋总部大楼的修复进度……他飞快翻阅后很快的发现了一些不同,大概在一周以前,纪录员在联系几天都提到了【今天非常寒冷】【感觉又一次的严寒即将降临】【因为天气的缘故,超级士兵们寻找食物打猎的进度变缓,水中生物潜入了更深的海中】这样的句子,整个大楼的修葺工作似乎也跟着变得缓慢了下来—— “这段时间大概就是地球今日了石炭纪的冰封期,你来的时候看见的大部分暗夜植物也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当时整个华盛顿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大冰封期。”以诺切说,“直到三天前,气温突然开始回升,所有的设备开始恢复正常运作,同时空气中的氧含量和水含量不断上升……有没有觉得供暖设备比我们离开出发前往印度的时候要好得多?” “说明什么?” “地球正在按照曾经生命大爆发的完美轨迹修复重生,适应没有阳光的环境,新的抗寒物种正在出现。” “这结论我已经听烛九阴说过了,他还说这就是某个疯狂的环保主义者也就是创造我们的人一直在试图创造的彻底洗牌,人类可以活下来而不是完全灭绝已经是一件十分侥幸的事。”茯神替以诺切把话说完,“然后呢?” “没有然后,分析的很好。” “?” “请注意你刚才的话中提出的论点:人类在这个新环境中是多余的存在。” “什么?” “也就是说,活着的人类反而容易成为新环境进化的绊脚石——对于那些新的物种而言,人类才是彻底的外侵物种。” 满屋子的人类因为被扣上了“外侵物种”的大帽子而满乱尴尬地陷入沉默,茯神则出个荒谬的眼神看着以诺切,就像他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这话说的完全没道理,外侵物种的危害性在于其在被迫演变进化适应新环境后对于周围的原生物种进行毁灭性的破坏——” “说啊。”以诺切微微眯起眼。 茯神:“……” “继续说下去。”以诺切继续催促。 茯神抿起唇,发现了问题在哪:对于地球的新环境,人类确实是有一部分通过特殊手段强行进化适应严寒,完成了所谓的“演变”过程,至于破坏原生物物种…… 茯神想到了他还在天朝的时候,人们热火朝天的每天清除“杂草”,以及餐桌上的“剁椒鱼头”……侵害原生物种的最直接手段就是“吃”,而人类确实吃那些水里出现的新鲜生物吃的挺开心的。 “肚子饿了吃也有错?” “那些外来入侵物种也是这么想的。” “……” “不反驳了?那换我说,为了地球按照正常的轨道发展下去,我希望人类能够拥有一个共识:作为一个入侵外种,大家请注意自己的行为,”以诺切淡淡道,“地球脆弱,小心轻放,万一有个错误行为导致地球的还原重生停滞了……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不堪设想了?”小胖举手。 赵恒蹙眉:“在某一处区域发现外来物种入侵后,人类会做的事是什么?” 玉城:“投放天敌生物,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外来物种。” 茯神心头猛地一跳,看向玉城,玉城满脸严肃的点点头:“虽然我不相信现在那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动物能有那么高的智商,只要我们在陆地上它们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说的也是。茯神长吁出一口气,收回目光道:“但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以诺切。”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学着无理取闹了对吧?” “如果不相信我说的,就再等等,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要进入石炭纪末期。” “什么?” “爬行动物出现,到时候呆在陆地上的人类不再是绝对安全的。”以诺切说,“大概在两周之内,生物的本能会让这些新物种发现人类并不属于自己的生长环境,到时候,如果对人类的行为再不加以控制和约束,人类安逸的单方面捕猎将会宣告结束。” “结果呢?” “物种间互相伤害,地球重生停滞,地球会不会再次忍受人类乱来第二次开启重启模式,只有天知道了。” 以诺切说完,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剩下一屋子的人类和“偏人类”试验体茯神在大眼瞪小眼,茯神觉得以诺切说的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心念一动,不知道怎么的,他开口对玉城他们说话时用的却是显得有些轻描淡写的语气—— “他也就是随便自己瞎猜,你们听听就行了,别往心里去,就算出现爬行动物,我们这么多人呢,怕个屁。” 短暂的聚会结束后茯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莉莉丝死死的粘着他不愿撒手,茯神只好让她跟着。 回到房间莉莉丝显得很兴奋的推开窗户往下看,似乎对于被其他建筑废墟包围、位于水中央的大楼总部十分有兴趣——她狠狠地推开了茯神那边房间的窗户,探头往下看去,瞪大眼兴致勃勃地看着在总部建筑附近,那些庞大史前水中生物慵懒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那些生物我们来的地方也有,“茯神整理完自己的行李,“怎么之前没见你这么有兴趣?” “没有离我们这么近,而且看到它们的时候大部分是在餐桌上,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住在水族馆里,”莉莉丝伸出手在窗户边摸索了下,然后缩回手迈着短腿跑回茯神身边,摊开手,“哥哥,给你。” “什么东西?” 茯神一边敷衍地问着一边转过头,然后发现莉莉丝的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朵深紫色的花。 花瓣层层叠叠,形状像牡丹,但是每一瓣的花瓣颜色都是极淡的,从根部深紫色开始逐渐渐变到了花瓣尖端处便都是透明的,微风袭来时花瓣轻轻颤抖,看上去很柔软——茯神拿手指碰了碰,花瓣上轻易就出现了折痕。 “哪来的花?” “窗边摘的。” 茯神放下包包走到窗边看了眼,这才发现原来在大楼的这一面已经完全被爬藤植物覆盖,无数这样紫色的花迎风盛开,发出沙沙轻响。 “哥哥,收了我的花,以后如果六号和莉莉丝吵架,你要站在我这边哦!” “?” …… 第二天茯神就知道莉莉丝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天他还在睡梦中时,并被“咔嚓”一声玻璃被捏碎的轻响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爬起来,他被眼前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大大敞开的窗户被粗壮的蔓藤植物塞得满满当当,手臂粗细的蔓藤上生长着昨天莉莉丝送给他的那种花,钢筋水泥墙体和脆弱的窗户双双被挤得破裂,他刚才听见的那声轻响就是蔓藤挤爆了窗户发出的声音! 如果这还不算最惊悚的,他发现窗户底下、蔓藤堆里有一个人,此时他只露出一个脚在外面,不出意外他可能已经被绞死了…… “……” 茯神坐在床上发了长达三十秒的愣,第三十一秒,门外传来“咚咚咚”飞快跑步的声音,随后莉莉丝尖叫着跑进来一头扎进茯神怀里掀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然后在茯神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前,以诺切黑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瞥了茯神一眼,然后张开手掌,一把红色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捂在被子里的莉莉丝似乎感觉到了能量波动又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了茯神的腰。 以诺切充满嘲讽地掀了掀唇角,手起剑落伴随着破风之音,窗户方向蔓藤碎片纷飞,露出了底下被埋葬着的“人”。 茯神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谁了:整天被莉莉丝当作玩具似的搬来搬去的四号试验体的身体,脖子上面缝着的是六号试验体原躯壳的头颅。 茯神:“你们在搞什么?莉莉丝?!” 莉莉丝:“哥哥说的没错,四号的身体果然和六号的脑袋很搭!——啊啊啊啊不要拽我好不容易缝上去的趁夜缝的眼都快瞪瞎了才缝好的!!!!!” “闭嘴,臭婆娘,不趁夜偷鸡摸狗你倒是有种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缝?” 他们的不远处,以诺切一脸嫌弃地抓着自己原躯壳脑袋上的头发,试图将“他的头”从四号试验体的身体上扯下来。 茯神双目放空片刻,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顿了顿道:“反正你那脑袋也不知道往哪放,就缝上面算了……” 然后他的建议换来了以诺切毫不犹豫地冷声命令:“你也闭嘴。” 茯神:“……” 第八十六章 茯神不知道为什么莉莉丝这么执着于四号实验体的残留驱壳,不仅把它不惜万里从天朝扛到美帝,还顶着六号的强大压迫力非要给它安装个脑袋——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脑袋拽也不拽不下来,茯神只好提议要么就干脆先把脑袋放上面放着,要么就由以诺切自己把脑袋从上面砍下来。 ……果不其然这样的提议受到了以诺切的怒目而视,且无论茯神怎么解释他真的只是真诚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以诺切都认定了他这是想搞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下午大家围在一起,四号实验体的驱壳放在中间,一起讨论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当大家都看着拥有了新脑袋四号实验体并在心中纷纷感慨着“好像真的很合适啊”的时候,作为勇士的小胖伸手去摸了摸脑袋和脖子的缝合处,并感慨:“卧槽这脑袋真的不是本来就长着身子上的么?真尼玛的合适啊,要不是看着这缝合的痕迹,你说他不是原装的我都要跟你急。” “真不是。”看了眼以诺切的脸色,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想搞事,茯神连忙摆摆手站队,“六号实验体的驱壳又比四号高一点,四号应该有一米八九这样,六号因为具有外体战斗能力,为了塞下那些精密仪器所以身高放量放到两米多一点……” “要那么高干啥,一米八九还不够高么?”小胖说。 “因为你长得高所以我就要把你的小腿砍掉一截这种说法合理吗?”以诺切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不合理。 所以小胖闭上了嘴。 以诺切将目光放到了莉莉丝的身上——此时后者正双手抱在茯神的腰上整个人坐在他怀里并因为小胖夸奖她的“缝合技术”而露出洋洋得意的样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以诺切的目光,她抬起头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以诺切垂下眼目光在她圈在茯神腰上的手上一扫而过,只觉得这个五号实验体的碍眼程度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茯神间接感觉到了以诺切和莉莉丝之间的电光火石。 他清了清嗓音试图打圆场:“其实,以诺切,反正你的脑袋泡在培养皿里也暂时不知道拿来做什么,放在四号实验体的驱壳上看着也挺合适的,要不你就暂时先——” 以诺切打断了他:“因为我暂时用不上所以就要让给别人用,这是什么道理?我就爱看它泡在培养皿里的样子行不行?” “你别跟我抬杠,哪来的‘别人’,”茯神说,“四号实验体都死了。” 以诺切抬起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同时茯神感觉到莉莉丝环抱在他腰间的手也稍稍放开,她抬起头,微微瞪大了那双红色的眼满脸茫然地看着茯神……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这让茯神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因为错过了什么信息而说错话的傻子。 茯神沉默片刻,最终忍受不了这种被全世界当傻子的感觉,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以诺切微微挑起眉:“你说谁死了?” 茯神回答:“亚当。” 以诺切的眉毛放了下来,这时候他的脸上写着“我在和傻子说话”几个大字。 茯神有些惊讶还有一些不服气:“怎么?难道亚当没有死?莉莉丝亲口说的,因为我打破了‘伊甸园’的环境并从中逃离,这样的刺激带来了四号实验体的死亡,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她嘤嘤嘤地指控我我杀死了四号实验体——” 莉莉丝弱弱地说:“我开玩笑的。” “所以四号实验体当然死了而且是我——你说什么?”茯神低下头问莉莉丝。 莉莉丝咬住了下唇露出个纠结的表情,以诺切则冷笑一声,想了想后说:“你不是对几个实验体都很了解吗,楚博士?难道你不知道因为‘伊甸园’的保密性和特殊性,四号实验体如果加入了独立人格程序反而是一个累赘,所以从头到尾都不存在所谓的‘四号实验体’,有的只是一个具有特殊能力的驱壳而已,只要驱壳完整,‘伊甸园’就可以由任意的程序启动——” 茯神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真不知道?”以诺切问。 茯神当然不知道。 如果他那么了解四号实验体,当初他也不会在“伊甸园”里被困了那么久才跑出来。 当初亚当和莉莉丝的两个项目几乎是同样进行的,作为楚墨白的他在设计完了四号实验体的外形后,就被直接调走去跟莉莉丝的项目去了——所以对于亚当的能力他只是含糊知道是“创造一个假想空间,并命名为伊甸园”,至于亚当作为“弗丽嘉的囚笼与棺椁”以及其他的设定,他一概不知道…… 哪怕是相关的资料也因为没有跟项目所以没有取得阅读的权限。 四号实验体确实是他最没有感情、也最不了解的实验体。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会有人告诉他,四号实验体压根就不存在…… 就在这时,一直显得非常沉默的赵恒突然对茯神说:“这一点我倒是比较清楚,因为亚当的能力拥有特殊针对性,考虑到一旦弗丽嘉了解亚当的能力‘伊甸园’的‘棺椁’作用就压根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当时我们也是主张,哪怕是作为弗丽嘉的普通驱壳,也要让楚墨白直接避开这个项目。” “……” 茯神优点想骂脏话。 于是,他之前一直疑惑的一点得到了解释:关于莉莉丝为什么要扛着四号实验体的驱壳走来走去并努力地想要为他找回一个合适的脑袋。 她只是想要修好他。 修好他。 茯神沉默片刻,想了想问:“现在的意思是不是四号实验体已经被修复完毕了?‘伊甸园’又可以重新启用了?” 莉莉丝点点头:“应该是,六号的脑袋很好用。” 茯神长吁出一口气:“那既然是这样就好办了,我早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前两天在和小胖他们的聊天过程中我突然想到,既然伊甸园里可以出现我已经去世的母亲,并让她将没来得及对我说的话说完弥补遗憾,那么是不是这就代表伊甸园是可以创造出已经死去的人,让他在那个特殊的空间里复活过来,跟人们进行对话,交谈?” 以诺切直接站了起来,顺手将缝着自己脑袋的四号实验体拎起来放倒了自己的身后:“这个先没收,然后再请问,你想做什么?” “你说创造出我的e博士已经死得灰都没有了,可那是唯一可以将我的程序修复到完美状态的人,”茯神指了指以诺切身后的四号实验体,“借我用用,我要重新回到伊甸园里,然后让e博士亲口告诉我关于弗丽嘉的系统修复方式——” “为什么要修复?” “你这他妈不是废话?你问问哪个眼盲的人不想重见光明?只有一边眼睛视野受到局限的感觉很难受,要不你来试试眼瞎的感觉?自从换了新的驱壳,我磕磕绊绊……”茯神说着捞起自己的裤腿和袖子,露出了地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看到没?” 以诺切站在茯神面前,低头看着他身上的淤青时下意识地皱起眉,良久他蹲下了身,伸出手用粗糙的大拇指在茯神膝盖上的那一块淤青处擦了擦,后者痛呼出声,以诺切眉头蹙地更紧了些,低声问:“怎不擦药?” “擦过了。”茯神抓住以诺切的手送到他的鼻子底下,以诺切嗅了嗅果不其然嗅到了一丝丝药酒的气息。 “还没好就又撞上了,来来回回的,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总不能随身带着跌打创伤药过一辈子那像什么话?”茯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来到四号实验题的跟前,摆弄了一会儿,“让我找到e博士问问修复方式就好了,这玩意怎么——” 话还没落就被人从后面拦腰一把抱起来。 茯神“哎呀”一声,随即感觉到湿热的呼吸喷洒上他暴露的后颈脖处,这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开始拼命挣扎,奈何固定在他腰上的那结实手臂就像是锁链似的牢牢固定纹丝不动。 “你干嘛?”茯神稍稍偏过脑袋问,“放我下来。” “理由不够充分,我怀疑你想要找e博士根本不是想修好自己的眼睛,而是想要问他有没有可能存在彻底时光回溯的方式方法。”低沉的男声从茯神的耳边响起,“所以在我完全信任你并认为你确实有必要去寻找e博士之前,四号实验体由我保管。” 茯神和莉莉丝同时发出抗议声。 只不过两个人抗议的并不是一件事。 “难道非得让我缺胳膊少腿才行?”茯神提高了声音嚷嚷,“你这是霸权主义!” “哥哥说的没错!四号实验体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放了你的脑袋就成了你的了么?臭不要脸!” 莉莉丝跳起来拼命扯住以诺切。 然而高大的男人却丝毫不会因为这两个人的骚扰而晃动一丝一毫,他步伐沉稳,双手拦腰抱着茯神,身后拖着个莉莉丝,大步地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在那里还放着一台从研究所里抢救出来的治疗仪器。 三分钟后,在其他医疗者莫名外加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以诺切低声说了声“借来用用”,然后在没有人敢阻止他的情况下,一把掀开了治疗仪器的盖子,将茯神不怎么温柔地扔进了进去。 “我他妈不要——” “哐”地一声巨响,治疗仪器的盖子被盖上,里面的人话未说完被迫老实躺下。 以诺切顺手按下抵挡治疗摁扭,淡蓝色的光瞬间盈满了整个治疗仪器,而被关在治疗仪器里被迫进行“圣光照耀”的人的脸也是被那光映照得……瓦蓝瓦蓝的。 …… 晚上。 破烂的房间中。 茯神屈膝坐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那从窗户外面挤入的蔓藤发呆,黑色的瞳眸在夜色之下显得异常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莉莉丝则学着他做出一个同样的姿势。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莉莉丝一只手托着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挑起坐在对面犹如公园雕像的那个人的衣袖看了眼:哪怕是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见他洁白如玉的皮肤,细腻,且拥有极佳弹性。 莉莉丝:“……” “啊啊啊啊啊啊啊!”五号实验体放下了托在下巴上的小手彻底抓狂了,“那个六号实验题也太精明了吧,我们要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我就说了哥哥你昨天往墙上撞弄得一身淤青的办法是在忒傻,你看,这不是,除了自己白白痛了一回根本没骗到他……四号实验体也被抢走了!” “急什么。”在莉莉丝的一番咆哮过后,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瞥了她一眼,随后淡淡道,“总会有办法的。” 第八十七章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接下来茯神也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其他的好办法——想到自己之前唯一的套路就是跟六号卖惨,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失败的。 当然更惨的是他居然还卖惨失败。 面对六号的见招拆招,茯神万般无奈的同时曾经有无数次砸了那台破烂治疗仪器的冲动,同时他也在这一次行动的失败中吸取了一个教训:看来想要让六号狠下心来让他进行程序修复,光是造成一些表皮的物理伤害这种程度是不够的。 思考到这一点,茯神却反而意外地安静下来,在接下来的几天都老老实实做人。 而在茯神安静做人的几天时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比如地球的发展真的按照以诺切说的那样在经历过了第二次降温严寒后,温度迅速回升到了零下三十五度左右这样人类可以承受的温度范围…… 同时,万物生长,从水中生长出的植物种类越来越多,整个华盛顿从浸泡在冰洋之中突然便变成了一片特殊的丛林,古代植物参天遮空,其中属于石炭纪末期的鳞木树种能有三十五米高,直径宽达二米——拥有根系植物的出现让冰洋逐渐退去,华盛顿地势较高的地方露出了地面,这对于成日困在总部大楼的人们来说无疑不是一件喜讯! 当大部分可能会对于人类产生伤害的远古动物都在水中活动,陆地出现代表着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而超级士兵们也赶在第一时间对于露出的地面进行了探索和考察,并带回了土壤、苔藓植物作为标本给专家们判断地球的进化程度——专家很快得出结论,目前地球的环境发展迅速且健康,大概在接下来用不了很长的时间内,当空气中的氧含量不断上升,温度开始回暖,部分的陆地和曾经的冰洋交界处会形成一种半湿润地形,这将会是早期地球沼泽地区的新体现形式,有可能会有新的物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 专家组为这样的地形取名为冰霜沼泽。 一下子,有可能孕育新物种生命的冰霜沼泽成为了重点研究项目,每一天都有无数的超级士兵被派遣前往进行空气、泥土、植物以及水源取样,会有专门负责的人将地球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化记录下来进行对比和研究,多日来笼罩在人们头顶上的阴影仿佛终于散去,他们喜气洋洋,就仿佛在小心翼翼地看待着一个脆弱的初生婴儿,等待着他长大成人,回到人类记忆中那样高大强壮的模样…… 当一切看似正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人类的研究者正在积极地探究着这经过了环境重置后开始复苏的全新星球-,这一天,发生了一件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名前往冰霜沼泽进行日常取样的超级士兵遭到了不明生物的攻击。 根据当时目击者的描述,那个东西移动速度很快,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从冰霜沼泽的底部冒出来,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泼水而出,迅速将那名蹲在沼泽边取样的超级士兵拖入水中,然后就再也没有冒头。 “不像是水生生物,不,我确定不是会是枝齿鲛,我看见了它拥有爬行动物的四肢。” “它有鳞片。” “强壮的拖拽和咬合能力,两米,或者是两点五米。” “食肉的两栖动物。” 在场的超级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生物形象,而专家们则满脸凝重地将他们所说的所有称得上是细节的东西记录下来,对于冰霜沼泽的一切研究勘察工作被暂时叫停,因为他们怀疑在他们安静等待着“新的物种”出现的同时,在沼泽的底部可能早就孕育了某种大型食肉两栖爬行动物。 古代地质与生物学只是楚墨白读书的时候选修的一门非主修课程,期末论文之后大部分的课本知识都被他忘记到了脑后,听到这种描述,他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在石炭纪末期会出现的类似生物大概只有蚓螈,这种生物最长可达三点五米,肉食性动物,生活在沼泽底部,长相接近鳄鱼。 在接到袭击报道的当天下午,冰霜沼泽被画分为禁区,哪怕是超级士兵也禁止靠近。 莉莉丝和以诺切在茯神的强烈要求下成为他的左右护法,保护他勇闯禁区。 当然是飞着进去的。 以诺切的乌鸦在关键时刻总是起到良好的作用,它轻而易举地载着三个实验题在冰霜沼泽的中心区域某栋建筑顶层降落,周围到处都是被粘稠的冻土包围起来的湿润地域和各种植物,茯神趴在大楼的边缘往下看,只能看见沼泽里冒出的泡泡,以及偶尔有一道水痕出现,像是又什么大型生物在水底游过。 “来找什么?”以诺切皱着眉拎着茯神的领子将他从大楼边缘拖回来,“离远点,没人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又跑出来袭击人,忘记早上那个超级士兵怎么死的了?” “那么容易死的话哥哥还带我们来做什么?”莉莉丝挑衅地问,“如果你没信心保护他,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以诺切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你当我是什么?出租车司机?” 两人斗嘴之间,没忘记紧紧地跟在早已转身走向楼梯的茯神身后,楼梯门处,以诺切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正拼命试图将某个锈迹斑斑冻死了的大门拉开的茯神,又挪开了目光冷眼旁观,莉莉丝十分看不过去地踢了他一脚:“快帮哥哥开门!难道你想让淑女来代劳这件事吗?” 以诺切翻了个白眼。 伸手将茯神推到一旁,抬脚轻轻一踹,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那扇冻死在墙上的门严重变形,却漏出了一个正好够人弯腰钻过去大小的黑洞——茯神见状一喜,正想弯腰进入,却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前面,率先钻了进去。 门后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伴随着冰洋的退去,这座大楼暴露在空气中的也只不过是最顶层一层而已,倒数一层通往倒数第二层的楼梯完全浸泡在了沼泽当中——它看上去曾经是一个办公大楼,此时此刻里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以诺切顺着楼梯走下去时脚步声很响,让人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 就好像担心黑暗的角落里随时都会有奇怪的东西扑出来袭击他们。 “哥哥,好黑。” 莉莉丝站在某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把风,看了眼仿佛一眼望不到头黑漆漆的走廊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抱怨,茯神没有回答她,反而是走在前面的以诺切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笑。 莉莉丝瞬间爆炸:“你冷笑什么,害怕的话你可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放心,我一定不会因此而嘲笑你一辈子的。” 以诺切头也不回:“闭嘴,臭婆娘。” “你们都闭嘴。” 茯神冷静的声音响起。 当两个实验体还真的乖乖听话闭上嘴转过头看着他,这个时候他们看见在某张脏兮兮的办工作下面,茯神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地爬了出来,他来到以诺切面前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后者露出片刻的迟疑后低下头在他的手掌心嗅了嗅。 茯神合起手,手掌心的东西发出“咔擦”一声脆弱碎裂的轻响。 “什么东西?”以诺切问。 莉莉丝也一脸新奇地凑上来看。 “孵化的蛋,如果我猜测得没错,早上袭击超级士兵的应该就是应该在石炭纪末期出现的巨型蚓螈。” 茯神拍拍手将那碎掉的蛋壳扔掉,闻了闻手掌心那腥臭的味儿让他下意识地皱起眉,犹豫了下后,他伸出手,在以诺切的衣服上蹭了蹭。 “这又是做什么?”以诺切面无表情地问。 “擦手啊,好臭,你不也闻到了么?”茯神也面无表情地回答。 …… 蚓螈的出现几乎是毁掉了人们对于扩展陆地的全部幻想。 只要是靠近冰霜沼泽的暴露出来的新陆地根本毫无可用性——人们没有办法防备这种具有攻击性的动物什么时候会从沼泽里冒出头来来一波攻击,如果是体积偏大一些的,不要说普通人类,可能就连超级士兵也会吃不消。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现在的地形结构是总部——新冒出的陆地——冰霜沼泽——冰洋。 也就是说,如果人类要进行正常的冰洋捕鱼猎食活动,无论如何他们也要经过冰霜沼泽。 沼泽的地势很低,船开不过去,最近几日超级士兵都是从冒出头的建筑顶端横穿沼泽到冰洋捕猎食物,而因为沼泽突然变得不安全,这项活动被停止,在最近两天总部的人们一直依靠着之前的存粮过活:粮食危机突然变成了首当其冲需要解决的问题。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种生物从人类活动范围内彻底驱逐出去。”茯神建议说,“对付有智商的生物总比要对付那些死物要来的简单,稍微进行恐吓,让它们知道自己不是人类这种生物的对手,知难而退就可以了。” “怎么做?”赵恒放下手中的资料,越过整张会议桌看着另外一半的茯神。 “直捣黄龙怎么样?如果确定是两栖动物,它们需要以产卵的方式进行繁殖,以总部作为中心点就近开始搜索,找到它们靠近人类活动范围的巢穴——说不定就在附近的那栋废弃大楼里,找到它们的巢穴在一定范围内通通毁掉,它们将会意识到某个范围内出现了它们的天敌,这时候它们将会被自动驱赶到范围外……”茯神耸耸肩说,“反正我们只需要确定一条绝对安全的通道供给超级士兵前往冰洋捕捉猎物就可以。” 这样的手段听上去未免有些过激且简单粗暴。 赵恒看上去有些犹豫。 玉城看上去倒是挺赞同的,因为眼下除了这他们也暂时想不到其他的办法,食物的问题需要立刻得到解决,而茯神提出的办法应该也不算是对这些新的生物造成了毁灭打击。 “是我今天没睡醒做噩梦了还是你们没睡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弗丽嘉的建议你们也敢采纳,是不是都疯了?”以诺切凉凉道,“我前几天跟你们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作为外来入侵物种,不要去打扰原住民的生活甚至最好是不要让它们意识到人类的存在……现在你们在干什么?要让它们把人类确立为天敌?” “哪有那么危险的,如果早有防备,蚓螈不会是人类的对手。”茯神反驳。 “谬论。”以诺切将双腿搭上桌子,“人类也不会是大自然的对手,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吸取了足够多的教训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疯狂地环保爱好者?” “在我发现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作死的时候。”以诺切说,“大概就是刚刚。” 茯神翻了个白眼。 下午在总部进行了一个公开投票—— 暂时缓兵不动,还是一把火烧了这些大型食肉动物的巢穴清理出一条通道。 投票的结果是96%的人们拒绝挨饿的可能性,选择了后者。 当天晚上,火光在最靠近总部的某栋废弃建筑中点亮。 第八十八章 自从末世降临,人们大概再也没有见到过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火焰冲天而起——从总部开始,延续到冰霜沼泽,一条跨度约一个街道的火焰带将整个天空被映照得犹如白昼,高大的树木发出可怕的呻吟相续倒下,火海之中的高楼隐隐约约似乎传来野兽的咆哮声,然而谁也说不准那是不是只是他们的耳朵产生了幻觉…… 总部大楼中,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坐在一扇被爬藤植物包围的窗户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倒下的树木残枝,冲天火光映照在他的半边脸上,而他身体的另外一侧则完全隐藏在了阴影当中。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的身后,莉莉丝坐在床上摆弄着她的玩偶,嘴里不成调地哼着“亚当你去哪儿了啊,那个讨厌的六号把你藏在哪了啊,你会不会吃不饱,你会不会穿不暖,你会不会在想我”这样类似莫名其妙的歌词…… 歌声中,茯神微微眯起眼,放空的视线仿佛有了焦距,他盯着在火海中某处一掠而过的黑影看了一会儿,正当他奇怪那是什么的东西时,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 ……大概是什么人正火冒三丈的砸东西。 将注意力收回,茯神却发现在火焰中飞舞的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 算了,大概是烧成灰后被热流掀到空中的废料吧。 撇撇嘴,他顺手折下身边爬藤植物的一段树枝,捏在手中冲着不远处瞄准了下——当奶白色的雾光将那树枝笼罩,他将树枝用投掷纸折飞机的方式扔了出去…… 那树枝脱离他手的一瞬间,包围在其周边的白光大盛,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流星,往那火海的方向飞去——消失在火海中的下一秒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在树枝消失的地方响起!冰霜沼泽粘稠的表面发生一阵骚动反复是有什么东西在沼泽下受惊疯狂逃窜,同时,对应位置的那栋几十层的商业大楼应声倒塌! “……扫帚星。” 茯神笑了笑低声道,语气略微嘲弄,不知道单纯的在说那树枝像在古代被称为扫帚星的流星,还是再说别的什么。 这时在他身后的那五音不全音调奇怪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茯神动了动:“莉莉丝?” “哥哥!” “怎么不唱了?” “……”莉莉丝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对坐在窗边的黑发年轻人说,“哥哥,听见了吗?” “什么?” “六号在楼下发了好大的火。” “哦。” “要不要锁门?我觉得他一会儿就要上来找你麻——” 莉莉丝的话语未落,茯神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金属的大门被踹的轰隆一声直接脱离门框倒下——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尖叫一声条件反射似的举起手中的娃娃挡住自己的脸。 茯神顿了顿,不急不慢地将视线从不远处火海中收回,瞥了一眼地上那被踹的严重变形的门……不去计算要怎么样的怪力才能把那厚重的金属大门踢成这样,他用淡定的语气对堵在门外的那个人说:“窗户也坏了门也坏了,晚上对流风,这两天又老下雨到处湿漉漉的,你想害我得风湿么?” 话语刚落原本站在门口的男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脚下仿佛踏着愤怒的火焰。 然后大概是在窗户上的人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他一把将坐在窗台上的人拽下来——黑暗的房间中他粗重的呼吸几句压过了窗外焚烧建筑发出的巨响,他手轻轻一挥就像是扔什么毫无重量的棉花填充物似的将手中的人往床铺的方向甩去,轰隆一声巨响,床铺应声倒塌,原本坐在床上的试验体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抬起头猛地对视上那双和自己的眸色一样的瞳眸,莉莉丝抖了下,转过头去看深深陷入床铺废墟中的茯神,小声地叫了声”哥哥”。 “滚出去。”以诺切的嗓音低沉而充满了威胁。 莉莉丝猛地缩回了想要触碰茯神的手。 在她担忧的注视中,黑发年轻人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他抹了把唇角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液,开口说话时声音依然温和:“莉莉丝,你先出去。” 莉莉丝看着茯神的眼神就仿佛是他已经疯了,仿佛在说:我要是离开,六号试验体疯起来杀了你怎么办? 而此时,她的迟疑完全被以诺切看在眼中。 心中那燃烧的怒火不知为何因此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就算你在这我想做什么你也拦不住,”男人的目光沉了沉,“要不要试试?” 茯神伸出手推了把莉莉丝:“先出去,忘记来之前答应我什么了?” 不和六号起正面冲突,和平共处。莉莉丝抿抿下唇,恶狠狠地瞪了六号一眼,扔下一句“我倒是想试试”,站起来抖抖裙子上并举存在的灰尘,一把抓起自己的玩偶,昂首挺胸地踢着正步走出了房间。 茯神看见在以诺切身后几缕黑色的光质丝线迅速将那扇倒在地上的门包围,当莉莉丝走出门口的一瞬间,那扇到底的门立了起来,然后“哐”一下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扯着撞上了门框! “说悄悄话记得关门。” 墙体碎裂声中,莉莉丝不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了,莉莉丝也走了,你找我有什么——” 茯神从床铺废墟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一拳掀翻重新倒下! 那拳头来得又快又狠且抓住了他的盲眼视觉死角让他避无可避,茯神猛地咳了两声,索性放弃挣扎,当感觉到个高大的身体压上来将他狠狠地摁住,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黑暗之中,男人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干涩沙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但再怎么样总该有一个正确的选择,”茯神说,“而且,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了总部大楼所有的人……投票的结果你也看见了,我不可能从中做手脚或者左右什么,放火,是大部分人一致同意的。” 茯神说着,伸出手试图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发现对方纹丝不同后,他叹了口气:“你非要保持这样的姿势说话吗?” 以诺切当然没有理会他,保持着这完全舒服束缚身下人的姿势,他压在茯神肩膀上的手甚至加大了力道,当身下的人因为疼痛发出一声闷哼并微微蹙眉,他也并没有将这样的力量减弱。 男人的声音从居高临下的方向响起——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远离那些新物种,甚至最好不要引起它们的注意,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还是你这是纯粹的在挑衅我?在我说完这样的话后,你放了一把火,轰轰烈烈地宣布人类的存在……” 他说着,只觉得胸口一阵冒火,伸出手拍了拍身下人的面颊:“回答。” 在对方催促的注视中,茯神抬起手揉了揉被他的巴掌拍得发麻的脸颊。 “以诺切,你是试验体,大概不懂在被饥饿的阴影笼罩后,人类对于这种体验的恐惧,”茯神对视上男人的眼,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好不容易有了新鲜的食物源,你要他们因为一些还没有被证实的生态环境论重新回到这样的阴影中,无论是谁都不会答应的。” 以诺切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简直想要掐死茯神。 “所以你提出了这项建议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它不会被采纳,对吧?” “……我只是顺从民意而已。”茯神又推了下以诺切,这次用的双手,成功地将男人推开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背后的灰尘整理了下袖口,“我不说也会有别人说,将蚓螈赶离人类的生活圈那是早晚的事情。” 以诺切一脚踹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床铺碎片,啐了一声:“一群疯子,你们这是在自讨苦吃。” “用不着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我们烧的是两栖动物的巢穴,无论如何这种动物也只是在水中对人类具有威胁,在远离水源的陆地上,它们移动速度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人类的对手的。”茯神伸出手拍了拍坐在床铺废墟中的男人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狂躁的大型犬,“所以,你实在是多虑了。” 以诺切黑着脸拍开他的手。 茯神挑挑眉,转过身绕回来,在男人的面前蹲下来,微微侧过脸看着他勾起唇角笑着问:“有那么生气啊?哪怕是真的因此而产生了小小的伤亡,如果能换来巨大的利益那也是必要的,人们总不能活活饿——” 话语刚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滚远点。”男人暴躁的声音响起,“看见你就来气,你他妈怎么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茯神用手背揉脸,顺口问:“什么样子?” “‘哪怕是小小的伤亡,如果能换来巨大的利益那也是必要的’——小小的伤亡?嗯?有多小?” “……” 以诺切抬起了眼,他用那双丝毫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冰冷的红色双眸看着茯神:“弗丽嘉,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变成你曾经最害怕自己会变成的样子。” 茯神愣了愣。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起来。 他稍稍转过身,让自己正面对着以诺切。 两人对视片刻后,他的唇角重新勾起,并用丝毫没有产生任何动摇的声音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只能说,那些曾经的‘我认为‘我害怕’,也只不过是我犯下的诸多错误中小小的一部分罢了。” “……” “时至今日,我不会再后悔我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 “什么?” “我不再需要时光回溯的能力。” “……” “六号,某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时光回溯的能力不应该是我独自一人享用的后悔药,它应该属于所有被遗弃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 茯神笑容保持不变,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男人因为愤怒而紧抿的薄唇,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 “一饮孟婆汤,忘却前尘所有疾苦,众生回归安乐。” 第八十九章 以诺切推开茯神,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以诺切站起来垂下眼看着被他推倒坐在地上的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莉莉丝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从你回来开始就阴阳怪气……” “她们什么也没做,你也知道伊甸园有除却被禁闭的本人外第三者的不可塑造性,所以我只是在伊甸园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想要看见的一幕,”茯神顿了顿,放轻了声音,“结果从美梦中醒来后惊觉那不过是披着谎言皮囊的噩梦而已。” 茯神的语气让以诺切露出了个警惕的眼神。 他伸出手将茯神从地上拽起来,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后道:“我不管什么美梦噩梦,事到如今既然我说过要看着你,就有责任看好了不让你再出岔子,出了什么事就是我们两共同的锅——” “第一次看见主动要求背锅的。” “要你管。” “当初没有在你的程序里注入人格的程序,所以你一直在很理性的做事……” 茯神的话让以诺切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总是无所谓茯神怎么说他没有注入感情系统、冷血之类之类的这种话,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发现这种他早已为听习惯的话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 又不是少女漫画女主角,以诺切当然也懒得去婆婆妈妈的追究这种东西,当他不爽的时候他就直接臭脸,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面前比自己矮了至少一个头的年轻人的下巴摇了摇,语气轻佻:“你少拿这个说事,人性不能拯救地球。” “是不能,只是如果稍微明白一些,你就能理解我的做法。” “理解你?做梦去吧。” “虽然没有感情系统,学习和反思的系统应该是有的吧,六号。”在以诺切鄙夷的注视中,茯神叹了口气,“在印度,我一把火烧掉了自己全部的躯壳然后和二号试验体同归于尽,至少有那么一刻,你有没有因为以为我的死亡而感觉到了不同的情绪?” “什么?” 以诺切一愣,手指头一松,下意识地放开了茯神。 茯神想了想道:“大概是,开始想念我?” “哈?”以诺切挑高了眉露出个滑稽的表情,那张经过几次进化后如今只剩下沉稳英气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他小时候会出现的那种稚气神态,“想念你?你是不是有病还收刚才被我揍傻了居然说出真么恶心吧啦的话——” “开始时是认为我愚蠢,太过于接近人类以至于沾染上了他们的感情,以至于意气用事做出各种傻子似的行为;后来是开始反思,‘既然弗丽嘉已经这样了,我光抱怨又有什么用呢’,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你就开始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我们在一起时每一个你能想得起来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瞬间,可能是争吵也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的对话……”茯神深呼吸一口气,“于是,你开始认为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比如,忽略了作为弗丽嘉的我的感受。” “……” 以诺切沉默下来,停止嘲笑,显得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茯神。 而茯神却没有停,只是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开始迟疑你禁止我使用时间回溯能力是不是正确的,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日记月累导致了最后我失去了存活下去的意志;你开始恼火自己过于在意二号试验体的事情,让你忘记告诉我关于真知之眼的真相,最后当我看见了我作为人类身份的父母想要抛弃我再签协议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你后悔了。”茯神说,“为我的死亡。” “荒、荒谬!” 以诺切微微地瞪大了眼,也就是这个时候茯神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六号——无论从外形看上去是多成熟和凶残…… 内在里还是那个傻了吧唧的六号试验体罢了。 他唇角一松,这一次真的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意,就像是看着自己为哪个心上人情窦初开的儿子似的,他稍稍踮起脚抬手又拍了拍面前那个人的刺猬头,道:“这就是属于人类的感情啊……” 以诺切低下头乖乖被拍了两下。 然后反应过来哪里好像不对,那张刚开始吃惊又懵逼的脸扭曲了下迅速升温:“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哪来的那么多毫无根据的猜想——” “伊甸园里的你亲口对我说的。”茯神平静回答。 “放、放屁!那他娘的都是你的幻想——” “小胖说再我从伊甸园醒来之前,你一直呆在船舱里没有出去过,总部基地的重建当然也没有参与,为什么骗我?” “……” “从决定撒谎的那一刻起就说明你自己也感觉到了情绪上的不对劲,害怕说出来我嘲笑你吗?”茯神垂下手,脑袋动了动想了下后微微眯起眼,“这点倒是多虑了,因为我也很想你啊。” “……” 以诺切像是一只得到了安抚的暴躁兽一样因为茯神的最后一句话安静下来——准确地说他是再次陷入了放空的系统断片中。 “人类亦如此。因为分开了所以会开始觉得不高兴,然后产生了想念之类的感情,恋人,亲人,朋友,甚至是同事或者邻居……”茯神说,“人类是怀旧的动物,所以,类似于后悔药的时光回溯是上帝赠予他们最好的礼物。” 以诺切想了想,绕了那么大个圈子他被说得有点迷糊,只是看着面前这张脸他忍不住皱眉:“似懂非懂。” “以后就会明白了。” “以后也不会明白的。” “如果有一天你有幸作为人类融入到人群里,”茯神说,“就会明白的。” 说完,他拍了拍以诺切的肩膀,转身想要离开——结果在转身踏出去的第一时间被人从后面一把捉住,他奇怪地回过头去,却意外地对视上了一双迟疑的双眼。 茯神:“?” 以诺切露出了个纠结的表情,片刻后问:“那个,是不是真的?” 茯神莫名:“什么?” “就是那个,”以诺切放开扣住茯神手腕上的手,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盯着房间某个阴暗角落,“你,在那边的时候,也有想过我。” “……” “……” “不说算了。”以诺切一脸烦躁。 “真的啊。”茯神说。 以诺切脸上的烦躁凝固了。 “不然伊甸园里怎么会出现你?”茯神反问。 “……”以诺切脚底摩擦了下地面,他抿抿唇像是在掩饰什么清晰,将双手塞进口袋里他用不耐烦的口气说,“我怎么知道你啊?问完了,滚吧。” 茯神盯着他放在口袋里的双手看了一眼,发现那结实的手臂上青筋突起——可以想象塞在口袋里的那一双手是有多用力的在握拳。 但是他没有揭穿,只是“哦”了一声后,稍微提醒了下以诺切“你背后的好像是我的房间”,然后在他反映过来并冲自己咆哮之前,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向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清除蚓螈巢穴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后续工作需要应对。 十分钟后,当茯神在会议厅大长桌某个不起眼的凳子上落座,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进入。 以诺切几乎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虽然他进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但是那高大的身躯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还是很难——那门板似的身躯堵住门口,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把目光锁定了茯神这边。 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到茯神身边站稳——这时候整个会议厅都安静下来转过头有点紧张的看着他和茯神:毕竟长了眼睛的都有目共睹在清除蚓螈巢穴的计划定下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有多紧绷。 “做什么?”众人的紧张注视下茯神一脸淡定的问。 以诺切不理他,只是懒洋洋地抬起脚踢了下茯神旁边小胖的凳子:“你起来,我要坐这里。” 众人:“……” 小胖:“??????” 瞥了眼满脸无辜的小胖,茯神蹙眉:“坐什么坐,你的位置在那边——”茯神说的是会议桌最远离门且正对着门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主位中的其中一个。” 自从茯神被判定死亡,以诺切进化并暴露六号试验体的身份后,在整个人类的阵营他的地位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甚至有直接压过狼的势头……所以这么久以来哪怕是开会他也坐在很有发言权的位置。 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要跑到这个角落来做,众人当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还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小胖心有余悸地说:“你不会是准备做在阿神的旁边方便他在说出什么你不高兴的建议直接拔剑捅死他——” “你在说什么?”以诺切看猴戏似的看着小胖,“怎么可能?” 小胖:“那你为什么要——” “刚长牙的小孩迫不及待要撒娇罢了,”茯神的声音在一旁想起,“小胖,你就让他坐这,你先坐他的位置吧。” 众人:“……” 小胖:“?????!” 一分钟后,当小胖一脸惶恐地在总部指挥官、赵恒、玉城、狼等一系列领导中间坐下,以诺切也大摇大摆地拖出茯神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是因为腿太长不好放,所以椅子靠后很多,他稍稍弯下腰前倾,顺手将手臂搭在了茯神的椅子靠背上。 在众人无语的注视中,他面无表情地说:“看什么?你们很闲还是时间很多?开会啊,外面的两栖动物正在蠢蠢欲动要咬断你们的脖子啊!” 众人:“……” 小胖:“成语都用上了,这兴高采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玉城:“刚才还在楼下大发雷霆砸东西,犯罪现场还没来得及收拾呢,画风转变太快,中间发生什么了?” 赵恒:“闭嘴,开会。” 第九十章 整个会议的过程都是上面的领导在讲话,下面的人各有各的心不在焉,就连以诺切都是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这还姑且可以认为他是因为本身反对这个计划,所以对于后续各种擦屁股以防出事的准备并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厌烦。 但…… 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坐在那里一脸无所事事的玩手指。 玩的还不是自己的手指。 刚开始大家都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指挥官向茯神提出问题,明确提出希望他在地图上画出接下来隔离安全带的范围,茯神停顿了大概两秒答应了——当地图从会议桌的那边传到茯神面前,众人最先发现的是他没有伸手来接。 然后发现茯神是侧着身子坐的。 最后发现当坐在他身边的以诺切一脸淡定地动了动像是松开了什么东西然后将双手放在桌子上,茯神这才将自己的手同样从桌子底下拿出来……在众人迟疑的目光注视下,他在桌子底下踢了以诺切一下:“笔。”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就像是听话的大型犬似的稍稍站起来,长臂一伸亲自将原本摆在赵恒面前的那支笔拿了过来,稍稍偏头压低声音问:“这个行不行?” 在会议桌上又一阵诡异的沉默中,茯神不说话接过了笔,在自己前面那张地图上飞快的画出一条从总部为起始点出发点的隔离带并迅速在上面标下了长度和宽度,以及有考虑到他们面对的是两栖动物,为了防止受到水下埋伏,所以冰霜沼泽目前的安全深度也需要确定:“冰霜沼泽本身是存在于华盛顿市中心的街道上的,所以目前来看它的深度恐怕有限。所以为了确保总部中的人们拥有绝对安全的生活环境,最好是在初步确定隔离带内的安全后,从沼泽底部建立注入了埃尔菲奴力量的隔离板……” 茯神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去看以诺切。 以诺切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简单地说了句“可以”,然后就将茯神手边的地图接过来在上面重新调整了下他认为合理的隔离带数据,茯神安静地看着他弄,然后抬起头对大家说:“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计划。” 众人:“……” 茯神:“?” 以诺切随手在地图上画下一条直直的线,头也不太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众人:“……” 居然问我们在看什么。 明明从计划被定下来的那一刻起大家都不约而同在心中的任务表格里做了个名叫“随时防范以诺切一怒之下砍死茯神”的自定义计划,结果转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又…… 这样了。 哪样?”茯神安静地听完小胖支支吾吾地将以上言论表达完毕,然后面无表情地问。 这么难以言喻的追问小胖没办法回答,所以他选择憋红了脸瞪眼看着茯神;在他不远处的狼微微蹙眉在茯神和以诺切之间看来看去;其他的人不是看天花板就是看自己的脚尖。 整个会议室突然只剩下沉默,以及以诺切在那张茯神画过线条的地图上沙沙写字发出的声音。 沉默的年代最容易滋生的就是英雄,所以就在这时候,玉城一句惊人地问:“小胖是问,你们俩不吵架了?” “说开了就不吵了。” “你们谈过了?” “是的。” “什么时候?” “刚刚。” “他同意你的计划了?” “不算。” “刚才你们是在桌子底下牵手?” “是……不是。”茯神抬起头看着满脸写着“我只相信条件反射的答案”的玉城,感觉对方给自己下了个套等着他钻,“我们为什么要在桌子底下牵手?” 玉城面对茯神的矢口否认临危不乱:“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要不是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六号试验体放开你的手然后你才把手拿出来,而在此之前你们的手指拧得像麻花一样,相信我打死我也问不出这么有创意的问题的。” 小胖一脸崇拜地看着玉城,等他说完默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看错了。” 茯神说。 话语刚落,原本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握笔写东西的以诺切就停下了动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没觉得怎么样的茯神被这一眼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换了一个表情然后说:“真的看错了,刚才我只是提出了这新的躯壳和以前的不太一样,我用起来好像不太灵活的问题,然后以诺切就说可能是躯壳的做的版本太老,他那边有大部分关于躯壳的知识,可以帮我判断是不是这个问题,所以让我把手给他确定一下。” 以诺切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是这样。” 小胖和玉城双双将目光投放在那张相比起茯神来说简直毫不心虚甚至写着“就是玩了手指怎么样”的脸,停顿了下,玉城说:“姑且相信了。” 茯神长吁出一口气。 赵恒很恰到时候地开口:“要不要再留给你们一个小时做综艺八卦问答再继续开会?不需要的话麻烦各位就坐,然后我们继续刚才的问题。” 那冷静的声音尴尬得茯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而玉城却撇撇嘴用英文对茯神说:“别怕。别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他也想知道的,对于那种真的不想听的废话他绝对不会容许我们开口说第二句。” 茯神:“……” 赵恒:“说什么?” 玉城淡定地看了赵恒一眼:“没事,就是说你说的很对,让茯神同学听你的话,好好开会不要乱搞。” 赵恒:“我在的时候不许说英文。” 玉城答应了声,等到会议继续,他才压低了声音跟身边的人说:“讲真,你就学习一下英文又怎么样?好歹现在大家都在美帝做事……” “美帝的领土上,”赵恒接过以诺切递过来的重新画好的地图,用笔刷刷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几个数据,“我在为全人类做事。” 玉城翻了个白眼。 小小的插曲过后,会议和谐继续。 …… 茯神制定后在以诺切那里通过的计划完完全全都是建立于操作的过程中,超级士兵无需长时间靠近冰霜沼泽并且不可能会遇到危险的前提下。 好在那些蚓螈再怎么高科技,它们始终也是正常的生命体——所以人类只需要将手头上可以使用的探测仪器稍加改装,使它能够在寒冷时湿润的环境中正常运作探测,接下来就可以确定探测的沼泽范围内是否还有这种大型动物的存在。 因为任务内容简单,所以在会议后大家稍作休息,由狼制定分布了计划,大概接近正常天亮的时间,所有的超级士兵几乎倾巢而出,为的就是速战速决,争取在今日正常捕猎时间开始之前将所有的隔离板防止好,建立一条隔离带出来。 这一天天空阴沉,看样子不久后可能又要下一场暴雪。 当手中的表盘上时针与分针在六点钟方向重合。 男人怕“啪”地一下合起了那块表,打了声口哨,红光将黑暗的总部大楼一层照耀得犹如白昼,两只燃烧着红色光芒的巨型乌鸦凭空出现,并向着冰霜沼泽俯冲而下! “行动。” 开路先锋离开,狼一声令下,身穿合适行动的便服的超级士兵们陆续出发。 大约几分钟后,原本站在以诺切身边的茯神也扣好了腰上的安全锁——和所有超级士兵腰间的安全装置一样,这种装置可以灵活牢靠的将一端固定在某个建筑顶部,如果在仪器测试完毕后,当超级士兵从高楼处垂下来放置隔离板时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受到攻击,只需要摁一下装置上的某个按钮,装置就会迅速收回,以最快的速度帮助他们回到暂时安全的建筑顶部。 最开始茯神提出要弄这种装置的时候以诺切下意识的反对的,但是具体问他理由,他一下子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装置其实是双重保险,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史前生物拥有能够知道躲避生命测试仪再返回袭击的高智商……” “以前也没有人用过这种东西试探他们,你当然没有听说过。” “对啊,难道不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机智的做了双重保险吗?” 以上。 这样的对话结束后,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妥当,但是以诺切被茯神说服了——当两人一人拎着隔离板,一人拎着生命测试仪器共同来到一栋建筑的顶端,低头看着茯神兴致勃勃的将那装置的一端固定在某个冻得十分结实的水管上,以诺切内心那种觉得不妥的感觉再次变的更加深刻了一些。 当茯神那固定锁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在水管上固定好,以诺切的眼皮子也跟着猛地跳了下。 “喂……” “少废话,生命测试仪打开,隔离板给我。” 以诺切无奈照做,弯腰打开仪器和监控屏幕,显得有些粗暴地顺手将那仪器扔进脚下的冰霜沼泽里——监控界面一片宁静,这表明在沼泽中没有任何的生命象征。 这时候在其他大楼上已经有一些超级士兵陆续顺着大楼靠近沼泽表面。 茯神冲着以诺切伸出双手,以诺切拎起那块隔离板——递给茯神的同时,隔离板上包围着加强力量的红色能源光芒,有些烫手。 “那我就去——” 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落下。 茯神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以诺切一眼,随后发现后者也蹙眉看着他。 这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大概是哪个超级士兵骂了句:“那见鬼的是什么?!” 两人双双转过头去,只看见此时此刻从黑暗的树林中,突然飞出了无数黑色的影子! 它们每一只展开翅膀大概都有二到三米的直径长度,脑袋相比之下是小巧的倒三角形,拥有巨大的玻璃状眼球和锋利的獠牙……当它们透明的翅膀飞狂拍动发出那种嗡嗡的震动,在人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飞得最快的那只迅速靠近了某个挂在楼上的超级士兵,那名超级士兵晃动挣扎了下却因为腰间装置被固定住而逃脱不能。 惨叫声撕裂了阴沉沉的天空。 人们根本就措手不及,没有人告诉他们除了在冰爽沼泽里的生物,他们还需要提防天空中的猎食者。 第九十一章 石炭纪除了出现了两栖动物的始祖巨型蚓螈外,在末期同时还有飞行类昆虫的诞生——作为现代蜻蜓的原型,这类昆虫的翅膀伸展开时会有二致三米的长度,当那透明的翅飞快震动时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震动声……这样的巨大远古生物在正常人类跟前就像是一架小型飞机一样,它们通常会把卵产在雨林相对潮湿温暖的地方,依靠捕捉体型更小的昆虫存活。 但是按照常理,这种生物不会主动攻击周围其他的大型生物,除非是它们的巢穴受到了威胁。 巢穴。 余光瞥到了脚下被烧毁的废弃大楼地面上一些被烧光的植物灰烬,脑海中浮现出了被密密麻麻的爬藤植物覆盖着的建筑,当火光冲天而起,在光影中那缓慢飞行的黑色影子…… 被一把火烧毁了的不仅是建筑里蚓螈的蛋—— 还有隐藏在建筑外部覆盖着的植物里巨型蜻蜓的卵。 茯神瞳孔微微缩聚,当一道红色的光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射中一只巨型蜻蜓,那蜻蜓从空中陨落掉入冰霜沼泽发出“啪”第一声巨响! “撤退!解开安全锁,撤入大楼内寻找掩体!” “不要暴露在空气中!” “解开安全锁!解开安全锁!进入大楼!” “趴下!” 以诺切的第一箭像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拉开了反击的序幕,在周围其他超级士兵的咆哮声中,茯神听见身后已有二三处有爆炸的声音响起,转身一看,只见黑漆漆的天空中有两三道似流星一样的红光嗖嗖飞过,准确地射穿了飞在最前面的几只巨型蜻蜓的头颅,将那一大群来势汹汹的飞行昆虫侵入速度减缓! 红光和绿色的光还有紫色的火光冲天窜起,足以说明受到了攻击的超级士兵们在瞬间的错愕中迅速回过神来! “站着发什么愣,跟我走!” 以诺切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茯神只感觉到腰间一松,安全装置被解除,茯神被匆忙拉入建筑内层的同时,隐约只看见其他大楼的附近陆续有几个黑色的影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天空中陨落——因为周围太暗了,茯神根本看不清楚掉下来的究竟是受到了袭击的超级士兵还是那些巨型蜻蜓尸体…… 茯神躲入建筑内部,听见通往天台的金属大门被以诺切狠狠甩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站稳回头迎来一拳将他整个人抡飞出去直接滚下楼梯!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茯神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勉强地撑起上半身看了眼只看见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那双红色瞳眸……他动了动,想要矢口否认,但是话到了嘴边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摇摇晃晃站起来说:“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还不如快点通知二号试验体速度在总部布防,还有那些刚刚掉进冰霜沼泽的超级士兵他们不一定就……” 以诺切不回答,只是大步走下来一把粗鲁地拖过茯神往重新走上楼梯,他转身狠狠踹开刚关上的门,当那门轰隆倒下,一只巨型蜻蜓虎头虎宝地撞了上来! 茯神只来得及听见嗡嗡的声音还没开口让以诺切小心,下一秒只感到眼前红光亮起,巨大的蜻蜓停下了横冲直撞的势头从中一分为二,绿色粘稠的血液内脏腥臭味扑鼻而来,蜻蜓尸体掉落在天台的地面上…… “以诺切,通知总部……” 茯神话还未落,生命监控仪器突然开始一阵乱响——生命监控仪器在之前已经妥善安置在冰霜沼泽深处,能测试到的应该只有水下的活动物…… 两人同时猛地抬起头交换了个错愕的眼神,茯神手忙脚乱地将监控屏幕翻出来,只见屏幕上正有无数个红点,正在往屏幕边缘飞快地向着测试仪器所在的方向聚拢! 茯神猛地屏住呼吸,听见了自己疯狂的心跳。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以诺切,“救援”二字还未说出,后者已满脸不耐地甩开他:“你闭嘴什么也别说,从现在开始谁再敢听你指挥我他妈第一个做了他!” 言罢以诺切打了个口哨,天空中一只黑色的乌鸦俯冲而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拎起茯神往那乌鸦上一放,当乌鸦展翅飞起,茯神身后的红色光芒如同箭雨一般嗖嗖飞过,迅速的在那密密麻麻的昆虫大军中活生生地撕开了一条通往总部的通道! 茯神伏底在乌鸦背上,抽出背后的弓拉开,于是混战之中又有白色的光芒亮起,所到之处巨型蜻蜓被炸的四分五裂,腥臭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当昆虫尸块和内脏如同下雨一般掉入冰霜沼泽,那些在计划中早该离开的巨型两栖动物翻滚起来,将漂浮在沼泽上的任何东西吞噬入腹—— 这些远古生物没有所谓的盟军意识。 就像是以诺切说的那样,它们只是意识到了有外侵物种出现后作出的生物应急,它们只是在遵循生物链的生存规则而已。 …… 当茯神越来越接近总部,他这才发现总部附近也飞着不少这种蜻蜓,二号试验体站在建筑的最高层,紫色的箭雨如流星陨落,将这些昆虫一批批射下! 总部附近的陆地上到处都是蜻蜓的尸块。 但是无论手二号的箭还是天空中得昆虫,都仿佛进入了无尽模式的死循环,昆虫被大批射下再出现,二号试验体看着天空中乘坐着以诺切的乌鸦归来的茯神,只是言简意赅道:“去帮助普通人疏散躲藏。” 茯神放开手中的箭,轰隆的巨响中,七八只飞在一起的蜻蜓被炸爆,他回过头看着二号试验体:“总部守不住?” “蚓螈上岸的话。”二号试验体说。 到时候天空地面一起袭击,确实是有顾不过来的嫌疑。 首先要让人们远离地面。 茯神拍拍乌鸦的背示意其拉低高度,当乌鸦的腹部贴着土地擦过,茯神从一扇被爬藤植物挤爆的窗口处一跃而入,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女人和孩子同时的尖叫。 “别怕,是我,是我!” 茯神从地上爬起来急忙道,那尖叫声这才停止,他环视着只有一张床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房间的简陋房间一圈,这才看见此时此刻双双紧紧拥抱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对姐妹。 大的看上去大概才十七八岁,小的最多五六岁。 “您是超级士兵吗?”那个稍大一些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茯神,“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听见了昆虫的声音……” “好多虫虫,”那个小女孩抱着姐姐的腰,抬起头插嘴,“看上去好可怕。” “嘘,茉莉,我在这儿,没什么好可怕的。” 那个稍大一些的姑娘说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她走出角落来到茯神的跟前,再次提问他是不是超级士兵。 茯神没有否认,只是简单的开口要求那对姐妹现在立刻离开低层房间,往高的地方去,同时让她们记得边走边叫提醒其他可能还在房间留着的人们,让他们快速疏散…… 那个女孩很乖巧的答应了,拉着那小姑娘就想离开,但是那小姑娘却在这时候迟疑了下:“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房间?这里是我们的房间,茉莉不想走,这里才是安全的,呜呜呜……” “嘘,茉莉,我们必须要听这些超级士兵们的话,忘记之前咱们约好的了吗?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现在让我们离开这个房间,我保证……” 那个女孩背对着黑洞洞往里吹着寒风的窗户,她不得不蹲下来伸出手试图安抚因为受到惊吓开始哭泣的妹妹,然而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茯神突然听见在窗外传来了什么东西触碰植物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响。 下一秒,在他们身后的墙体突然被撞裂,一只拥有着深紫色兽眼、浑身布满鳞片的巨型史前生物猛地撞入,它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巨尾甩动,鲜红温热的血液瞬间洒上了茉莉那张稚嫩的笑脸—— 当只剩下腰部以下的少女身躯因为失去重心倒下。 她微微瞪大了双眼。 巨兽的咆哮声中,茯神一个箭步上前将站在原地发呆的小姑娘拖入怀中同时捂住了她的双眼,在身后的巨兽再次发动袭击前,他已经身手迅速地冲出了房间门,将那门重重摔上,将一切的血腥、兽吼关在身后。 他在剧烈的喘息。 脑海中的一根弦紧绷着,来不及也不敢细想方才那突发的一幕,少女瞬间被吞噬的身躯和飞渐在空中的血液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不断地…… “姐姐?” 感觉到衣服被小心翼翼地拉扯了下。 茯神愣了愣低下头,这才想起来怀中还抱着个小姑娘,此时,那张脸被鲜血模糊得看不清楚长相的小姑娘在黑暗之中瞪着明亮的眼看着茯神,她用脆生生的声音问:“您为什么关门了?姐姐还在房间里。” “……” 茯神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捂住了那双让他觉得明亮的过于刺眼的双眼。 “刚才那是什么?” “没什么。” “姐姐呢?” “一会就来。” 茯神感觉到怀中的小孩长吁出一口气,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小声地说:“刚才茉莉好像做了个奇怪的噩梦,但是既然您保证姐姐一会会来……您确定您保证吗,先生?” “……” 背后,是人类的挣扎,是士兵的咆哮,是野兽的怒……一墙之隔的这边,空荡荡的走廊里却显得静悄悄的,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寒风之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内脏的味道,鲜血的味道,鳞片的味道,或许还有人们受到惊吓时…… 茯神顿了顿,低下头,他靠着墙滑落,替面前的小姑娘的拉扯了下身上脏兮兮的裙子,裤子,手指触碰到其裤管上带着温热臊气的湿热时,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先生。” “是的?” “您身上正亮着好看的白色光芒。” “嗯。” “你是天使吗?” “不,我不是。”年轻人摸了摸面前这小女孩的头,“但是我会变魔法,将你的姐姐带回来,或许还有你的爸爸,妈妈,祖父祖母……” “?” “现在闭上眼跟我数,一,二,……” 风吹过,年轻人耳上的金属羽毛耳饰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 “三。” 白色的光芒变得如此耀眼,从建筑底层的每一扇窗前透出,当白光强壮到将整座建筑笼罩,人们甚至以为,他们迎来了许久不见的晨曦之光。 第九十二章 茯神直接将时间倒转到了他刚刚回到华盛顿的当天夜晚,醒来之前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听见莉莉丝悉悉索索偷摸将六号试验体的脑袋缝到亚当身上的声音,但是醒来后他却发现猜想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点蜡烛,黑漆漆的。 胸口沉甸甸的,外壳设定最为娇小也理应是最灵活的五号试验体正趴在他的胸膛上睡的香甜,匀长的鼻息从她鼻中呼出……她毛茸茸的长发散落着拂在茯神的手臂上弄的他有些瘙痒,当茯神试图小心翼翼地推开她,梦中的她发出“嗯嗯”的不满鼻音,抱在茯神脖子上的手臂缩紧了些—— “哥哥,不要走……” 梦中的莉莉丝叫着茯神。 茯神愣了愣,想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随后他那放在莉莉丝肩膀上的手在黑暗中准确地落在了她的脑袋上很轻地拂过——然而哪怕是这样轻巧温和的动作,也还是让就在耳边的鼻鼾声听了下来,感觉到胸口上的重量一轻,茯神听见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在他不远的上方响起:“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茯神说,“刚才听见你说梦话,是不是做噩梦了?” “……哥哥怎么可以偷听淑女说梦话。” “没办法,床就这么小。”茯神笑了笑,“梦到什么了?” “莉莉丝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莉莉丝说,“我梦见陆地和冰洋再次分开,在新的环境里,有好多好多暗夜生物繁衍了出来——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人类想要将它们从自己的生活圈子驱逐出去,却弄巧成拙,最后在那些大虫子的进攻下,哥哥不得不再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选择了时间回溯……” 真正经历过的事就这样被莉莉丝三言两语说了出来,茯神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他稍稍坐起来一些,发现自己的身体运动还算灵活,指甲也没感觉到鲜血淋淋的我那种痛。 时间回溯付出的代价呢? 茯神迟疑了片刻,这时候他感觉到莉莉丝再次凑了上来,大概在距离他非常近的位置问:“哥哥,不睡了吗?” “还没到起床时间的话,你倒是可以再睡一会儿……这次我在你身边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莉莉丝应了一声,看上去挺高兴茯神这么说的,一双没有多少温度的小细胳膊缠了上来,茯神艰难地转动脖子稍侧过头,缓缓道:“睡吧,小孩子怕黑,做噩梦也正常……下次我会提醒总部那边也不用太节省资源,休息时间就关掉所有光源其实也挺危险的……” 茯神说一半突然感觉到周围边得安静了下来。 他停下。 同时感觉到莉莉丝的脑袋偏转了下,头发与他胸膛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良久,他感觉到莉莉丝忧郁的目光投在他脸上——一双冰冷的手捧住了他的脸:“所以,那些并不是梦咯?” “……什么?”茯神问。 “哥哥,外面开着照射灯,灯光很亮。”莉莉丝放轻了声音缓缓道,“我能清楚地看见你,你睁开眼看看我……” 茯神眨了眨眼,眼前依然还是一片黑暗。 原来时间回溯的代价已经出现。那就是他的另外一只眼睛——之前不安的心反而因此放下了,因为这反倒是茯神之前最想要的结果。 茯神笑了笑,点点头声音很平静地说:“原来外面开了灯啊,抱歉,我没看见。” “果然,哥哥的这只眼睛也看不见了。”莉莉丝的手在茯神的面前挥了挥,开口说话时声音中充满了不安,“是……像梦中那样时间回溯过了吗?” 茯神拉开莉莉丝的手,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莉莉丝,你看看窗台。” 莉莉丝转过头去,随即听见身后的人问:“那些爬藤植物已经挤爆窗口进来了吗?” “是。” “上面开着淡紫色的花?” “是。” 茯神正欲说话,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莉莉丝尖叫一声抱住茯神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倒是令人无比怀念的一幕。 俯身将脸转向声源处,茯神显得特别淡定地问了句:“怎么了,发那么大脾气?” 他看不见来人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既然以诺切这种方式破门而入,说明现在他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还好他猜对了,他听见以诺切脚步声响起,过一会儿那人似乎停在了他的面前:“我也想问有些人为什么大半夜不睡只会给人家找麻烦……难道我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人吵醒并告知一直妥善保管的原躯壳头颅不见了,还应该欢天喜地?!” 茯神不说话了,他抬着头对准了以诺切的方向——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安如果以诺切发现他现在的情况又会是什么反应,强装冷静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几乎是他下意识地条件反射,他眨眨眼,问:“现在几点了?” “凌晨四点。”以诺切说。 这是个不安不后的时间,茯神记得自己回基华盛顿总部那天睡觉大概是临晨一点半,上次莉莉丝从找到头颅到将它缝好整整用了一夜,而这一次仅仅过去了两个半小时他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莉莉丝就在他身边睡觉哪也没去。 茯神想了想淡定道:“你脑袋丢了大概和莉莉丝真的没多大关系,也许是工作人员拿去别的地方暂时放起来了——你不要这样毫无证据地就责怪其他人。” “对啊对啊,”莉莉丝将脑袋转回来,冲着以诺切做了个鬼脸,“跟我没关系!少血口喷人!你走你走!” 以诺切只是觉得茯神今晚这样无视他的怒火敢跟他正面刚有点奇怪——然而此时此刻在窗外的灯光照耀下,那双黑色的瞳眸清澈发亮,那毫不犹豫与他对视的双眸,反而让以诺切真的有一些动摇。 难道真的不是莉莉丝? 男人狠狠皱起眉,迟疑地转过身正想离开,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突然瞥到到窗户底下的绿色蔓藤植物中,有一双脚隐藏在后面。 他微微跳起眉,下一秒,手中的红光汇聚成一把巨大的长刀,刀身仿佛燃烧着火焰跳动着绝对充足的埃尔菲奴能量,那红光照亮了以诺切的半张脸…… 手起刀落,纷飞的植物藤蔓碎片中,隐藏在藤蔓后的四号试验体亚当掉了出来——只不过在他的脖子处,细细的连接着六号试验体的头颅。 以诺切心中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看都不看那具倒在地上经过强行缝合拼凑的完整躯壳,一个转身如同风一样刮到了茯神身边,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嘲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他妈不赖,老子差点还真的被你骗了——” “哇,六号你的脑袋怎么突然出现在亚当的身体上了?”莉莉丝惊呼。 “住口,废物。”以诺切恶狠狠道,“你还装?!除了你难道这脑袋还会自己长了腿从培养皿里跑出来再自己把自己缝到亚当的身体上——” “……六号试验体的头颅在亚当的身体上?”茯神明显显得非常错愕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莉莉丝明明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他的脑袋并和四号试验体缝合! 茯神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讲他冻的一个激灵,然而他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尽管此时眼前漆黑一片,他却准确地根据刚才的响动摸索着扑向了六号试验体将亚当丢下的位置—— 脚下没有避免的踩到了植物破碎的藤蔓,藤上细小的尖刺刺入脚底带来一阵疼痛。 直到茯神的脚踢到了一个冰凉的躯壳,他动作一顿蹲下来,摸索着先是触碰到了六号试验体头颅上的头发,然后很快的,他的手落到了头颅和颈脖相连的缝合处——手感和他上一次触碰完全一模一样。 万分不解的同时,茯神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 他将手绕到了颈脖的后面,细细摸索后,他发现在缝合处,确实有一些因为强力拉扯而松动的痕迹:这说明,曾经有人暴力试图将脑袋从身体上取下来过。 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上一次以诺切看见自己的脑袋在亚当身体上时,咆哮着拉扯那脑袋闹得鸡飞狗跳的一幕。 ……时间回溯了,一切回到了以前,然而,上一次的时间里发生在亚当本尊身上的变化,却没有改变地保留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茯神只感觉到一整片的鸡皮疙瘩在他的背部和手臂冒起,他大脑里飞快地闪过了“不受时间回溯约束”“跳出时间规则”“为了应对弗丽嘉的时间回溯能力而存在的试验体”这样一系列的关键词——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理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从他身后伸出的一只大手直接将他拎了起来甩回床上,床铺“哐”地一声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茯神低低痛呼勉强爬起,狠狠蹙眉正想问怎么了,却在这时听见以诺切冷漠的声音响起—— “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你哪来的勇气对视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什么,总而言之,你的眼睛现在是两边都看不见了,是不是?” 话语到最后。 以诺切的声音冰冷到像是刚从冰霜沼泽最底部捞上来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温度。 第九十三章 茯神没有底气回答以诺切的提问,因为他相信如果这个时候他再敢张口说一个字或者一个标点符号,这个六号试验体就敢直接小宇宙爆发给他看……所以他保持沉默,也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假装死人——同时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阵的巨响,就像是被坦克疯狂碾压过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是某个人正在砸东西发泄。 当然,茯神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之所以知道是以诺切在发疯完全是因为有莉莉丝“好心”地趴在他耳边同步直播—— 莉莉丝:“椅子被他砸碎了,墙上好大一个洞。” 莉莉丝:“墙要塌了。” 莉莉丝:“他举起了桌子,不知道要干嘛——哦,他把桌子砸下去了。” 莉莉丝:“哥哥,下面警报器响了,一楼的人可能以为受到袭击了。” 茯神:“我只是瞎了,还没聋,话说回来那个警报器好响啊。” 莉莉丝:“你确定不要阻止他吗?” 茯神:“不。” 莉莉丝:“why?” 茯神:“因为现在在这间屋子里能扔出去或者被撕碎的只剩下我和你了——永远不要试图去继续激怒一只已经在发疯的狮子,没有人告诉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的唯一原因是曾经尝试这样做的人都已经死了。” 茯神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接下来就连莉莉丝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两人安静地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楼下的狼听见动静带着一堆人冲上来,茯神只来得及听见一阵脚步声后,周围有“嗡嗡”的响动紧接着是“滋”地刺耳音波,他捂住耳朵稍稍抬起头“看”向音源方向,当这瞬间的声音停下后,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 “咋回事?” 狼低沉缓慢的声音和小胖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可惜在场的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茯神稍稍压低身体悄悄问莉莉丝:“什么情况?” 莉莉丝也用同样小的声音说:“从外面进来了个男人,六号在他出现的那一秒变出能量武器袭击他,但是被他用能量盾完美挡了下来——这人是谁啊?好帅!” 茯神用脚丫子猜都知道这说的是狼而不是小胖,于是回答:“你和六号共同努力创造出来的战士领袖。” 莉莉丝听上去有点兴奋:“你的意思是他本来是我的人。” 茯神沉默了下:“这个逻辑我不太懂,但是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莉莉丝:“他会和我约会吗?” 茯神:“应该不会。” 莉莉丝:“为什么?” 茯神:“因为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 莉莉丝:“……” 茯神:“开玩笑的。” 莉莉丝拍打了茯神一下,同时两人不着调的窃窃私语结束了——双目失明后,茯神发现自己的其他感官大概因此变得敏感许多,这会儿他轻易能从周围那些人细微的呼吸频率猜测到此时房间中大概有热热闹闹的七八个人,狼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他刚回来,你不让他好好休息就算了,半夜跑上来发那么大火算什么?” 这里的“他”指的当然是茯神。 话语中责备的意味也是毫不掩饰。 莉莉丝抱紧了茯神的腰含糊地嘟囔了句“我觉得你不是开玩笑的”,然而没等茯神反驳,这时候,他听见“哐”地一下同时感觉到屁股底下的床严重颤抖了下:想来大概是某个人直接粗暴地抬脚踢了他的床一脚。 “刚回来?”以诺切声音饱含嘲讽,“你倒是问问他,回来多久了,久到已经足够他再做一些什么……类似于时间回溯的事?” 以诺切语落,狼没说话,反倒是小胖惊呼一声“阿神”然后扑了过来,茯神伸出手准确地接住了那个迎面而来的胖子,然后在他发现什么之前,坦白道:“我看不见了。” 小胖倒吸一口冷气。 “上一次的世界中,地球迅速发展到了石炭纪末期,陆地和海洋冰川重新被分离开来——而两者之间出现了一种新的生态环境,被取名为‘冰霜沼泽’,里面孕育了大型食肉两栖爬行动物蚓螈,哪怕是超级士兵也不是它们的对手……”茯神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冰霜沼泽就在陆地和冰洋之间,不穿过它人类就没有办法捕食,面对再次断食的威胁,人类不得不做出一些措施,将那些蚓螈从一部分范围内驱逐出去。” “措施。”以诺切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人类决定捣毁一部分蚓螈的巢穴将它们劝退,但是没想到的是,在捣毁的过程中,我们忽略了另外一种飞型的巨型蜻蜓也早已诞生,连同它们的巢穴一同捣毁了……”茯神顿了顿说,“人类遭到了疯狂的报复,面对巨型蜻蜓的攻击整个总部包括超级士兵在内死伤无数,当这些新远古生物已经来到总部大楼之下,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以诺切:“捣毁巨型生物巢穴,是谁的计划。” 茯神:“……” 我的。 茯神:“总部会议决定,然后经过全体成员投票通过。” 以诺切冷哼一声明显不信:“和你没关系?” “这不是重点,最后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不是我,这能怪到我头上来吗?” 茯神放开莉莉丝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刚迈下床就被横在床前的不知道是什么碎片绊了下,好在小胖及时伸手扶住他,茯神稍稍站稳后,低声跟小胖道谢。 “新物种的出现代表地球环境正在重置还原,作为地球上一个版本的幸存者,人类有什么资格再继续认为自己是主宰者对于其他的生物做出所谓的‘驱逐’?”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了,‘外来入侵物种’论是吧?当时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争吵过一轮,现在再继续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是没有意义。”以诺切冷着脸在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稍稍跳起下巴看着不远处的茯神,“现在你以一个瞎子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显然这就说明在争论之中我输了。” “……” “开心吗,弗丽嘉。” “什么?” “你应该感觉到开心,”以诺切面无表情道,“虽然永远在说‘我会看着你’不要再那么样做‘这样的话,然而我做的事情再多,最终也永远阻止不了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 “弗丽嘉,你最后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干脆说出来算了。” “……” 在茯神的沉默中,他只听见“吱呀”一声床体发出的不堪负重的轻响,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混身充满了压迫力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那个人的脚步低沉稳重,且没有哪怕一刻的停顿,在与他有短暂的相会后,毫不犹豫地渐行渐远。 【我做的事情再多,最终也永远阻止不了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弗丽嘉,你最后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原来从头到尾,六号试验体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气的大概是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茯神的一系列举动——因为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心软然后下意识的做出容忍和退让,所以从来没有办法阻止最后茯神去做他想要做的事,造成一个个糟糕的后果。 茯神不记得当初在六号的系统设置里有设置过“把分明是别人的过错强行拦到自己的身上”这样的性格。 “……” 茯神将没有焦距的目光从以诺切离开的方向收回,同时感觉到胸腔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突然感谢自己的双目失明,这样他就不用费尽苦心的去掩饰眼中的情绪。 于是在周围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笑了笑,然后用轻松而无知的语气问:“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这不是没办法才作出的决定么。” 有那么几秒周围还是没人说话。 茯神估计大家都在用看白眼狼的眼神看着他,小胖犹豫地叫了声“阿神”,茯神转向他,同时将双手塞进了口袋里,他脸上的不变:“没关系,瞎了就瞎了,眼睛不能比几十上百条人命更加值钱——更何况,我有办法修复我的程序缺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往门的方向摸索过去——在空气中乱摸的手很快被另外一只结实的手臂一把抓住接管。 茯神一愣。 “怎么做?”狼的声音响起。 “你帮我?”茯神问。 “两次都是因为救我们才弄成这样的,”狼说,“没理由不帮你。” 茯神笑着谈了口气,心想六号试验体也像狼一样耿直,估计也就不用绕那么多弯弯了。 茯神扶着狼,摸索着碰了碰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四号试验体亚当,顿了顿道:“这个东西拥有构建一个主观虚拟镜面世界的能力,同时它可以创造出已经去世的人的完美投影——我要利用它回到五十年前,找到创造弗丽嘉的那个e博士,亲自向他请教关于我的程序修复的方法。” 众人片刻沉默后小胖震惊地问:“还有这种好事?那你怎么之前不早修复你早就失明那只眼睛,非要拖拖拉拉搞到现在这样两只眼睛全瞎……” “以诺切不让。” “啊?” “以前一只眼失明时他怀疑我动机不纯,所以不让我轻易使用亚当的力量,”茯神的手显得有些轻佻地轻轻从六号试验体的头颅下颚上一扫而过,他垂下眼淡淡道,“现在这样的话,恐怕他也就能对这个问题做出新的答案了吧。” 虽然这样做显得有些卑鄙无耻,也对以诺切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但是如果是为了实现那个愿望,他大概对任何人都下得去狠手—— 包括他本人在内。 第九十四章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心里也做好了牺牲自我的准备,但是真的等计划要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茯神考虑过不管不顾直接启动亚当的“伊甸园”功能杀到e教授的面前跟他促膝长谈谈人生,但是考虑到如果一个陌生人来自己的面前说“你好我是你十几年后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你知道因为我的关系太阳消失全球冰封生存环境重启人类走向了末日吗”这种话,茯神猜哪怕是他自己大概都会下意识地想打电话咨询昨晚精神病院的墙是不是倒了…… 他不知道e教授长什么样,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不知道他在创造弗丽嘉之前的想法或者说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创造了弗丽嘉,他甚至是……不知道所谓的“e教授”到底叫什么名字。 对于“e教授”这个人,茯神一无所知。 问莉莉丝,莉莉丝也是一副不清不楚的状态,她说,她只是在一些非常零散的实验室资料中有提取到过关于“e教授”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跟“弗丽嘉的创始人”“最初提出创造弗丽嘉计划的人”相关的信息,而且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其他的东西。 就好像他的存在并不重要似的。 “他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确实不重要,因为我们诞生的时候他骨灰坛的灰都积三尺厚了吧?”莉莉丝单手支撑着脸,“对我们来说,‘弗丽嘉’更重要一些,哥哥是创造我们的‘基础’,为‘兄’,为‘父’……” 说着她顿了顿,抬起手点了点茯神的鼻尖:“可能对于六号来说,你有别的不同的意义身份也说不定。” 茯神:“?” 莉莉丝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至于是什么意义,别问我,不想说。” “再说e教授的事,你别跑题扯什么六号。” “没跑题啊,你看看六号那个状态,像是不知道e教授的样子吗?你提到过在上一次时间回溯之前,他曾经非常警惕你不让你触碰亚当和他的伊甸园,说明因为某个原因他不想让你和e教授见面。” “哦。” “哦什么哦,这多矛盾啊,看见你瞎了眼气成那样的人,会明知道有可能可以修复你程序的方法而弃之不用?”莉莉丝啪啪拍了拍桌子,换上了相当肯定的语气,“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可能他也猜到了上一次请求逆转时间到弗丽嘉诞生之前的命令失败的原因跟我的程序缺陷有关系这个问题?……当初给你们这些试验体注入的资料是相同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不应该知道。” “你太理智,哥哥,也太相信自己了。” 莉莉丝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稍稍凑近茯神,茯神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转过头,感觉到对方的发丝轻轻从自己的鼻尖拂过,他愣了愣。 随即听见莉莉丝说:“六号试验体和我们不一样,他能够自我进化,拥有绝对的自主意识——最后弗丽嘉的血液也没能感染到他,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 “……我不迷信,莉莉丝。” “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就不是巧合了,哥哥,有时候人还是迷信一些比较好。”莉莉丝压低了声音,“相同的‘巧合’,或者是意外,在创造六号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吗?……至少我听见的不是这样的版本。” “?” “听说六号的躯壳在创造的过程中没有按照你们程序设定来定型。” 茯神愣怔,随后微微睁大眼。 “六号的程序里有别的东西,很有可能他在被创造的时候因为某种意外从弗丽嘉的基础资料库里提取到了我们——甚至包括是弗丽嘉本尊都不知道的秘密资料。” 茯神稍稍停止了腰杆:“然后呢?” “去问那个讨人厌的六号,说不定能问到一些e的事情。” “他不会告诉我的,现在他正在气头上。” “求他,讨好他。” “做不来,而且他不吃这套的。” 茯神语落,随后他只是感觉到莉莉丝的语气变得充满了诡异的慈爱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多招人疼,哥哥,当你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固执和偏见,你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 “……这是在夸我?” “算是吧。” “……” …… 无论莉莉丝是不是在胡扯,茯神还是决定去探探六号的口风,虽然现在的六号正在气头上让他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错觉,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因为茯神事先提醒过“会有具有攻击性的新物种出现耽误捕食行动”,所以在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之前,超级士兵们能做的事当然是尽量抓紧时间捕猎储存食物——所以第二天,几乎所有的超级士兵都倾巢而出出去捕食或者采集可食用果实,茯神抓紧了这个机会从小胖他们的监视下抽身而出,找到了以诺切。 茯神一路问了很多人才问到以诺切在哪,然后路上为了找他也花了很多时间——说实话当个瞎子还是很麻烦的,这些事正常情况下他做的话大概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完成……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一路扶着冰冷有霜冻的栏杆防止摔倒翻到一楼去摔坏他最后的躯壳。 找到以诺切的时候他正在开会。 茯神站在外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会议的内容是关于现在生物进化程度的,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忽高忽低,茯神听了下就没兴趣了,索性推开门就进去了。 他动作很轻,并没有打扰到在说话的那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结果手在空气中摸啊摸一不小心就摸到了一具结实的胸膛。 茯神:“……” 茯神:“六号?是你吗?” 对方沉默了下,茯神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不甘心似的又多摸了两把——片刻后他的手终于被对方忍无可忍地拉开了,耳边响起了略不耐烦的声音:“做什么?” 果然是他。 茯神长叹一口气:“我在外面等你,站久了觉得有点冷,所以就干脆进来等。” 试验体根本不怕冷,最多有寒冷体感,所以“有点冷”什么的当然是胡扯的……好在茯神看不见以后,因为看不见以诺切的嘲讽脸连带着自己的脸皮子也厚了,所以说起这话毫无压力且不心虚。 “问你,”以诺切加重了语气,“做什么?” “……”这像僵尸一样的语气是还没消气啊,茯神顿了顿,稍稍偏过头微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你现在在开会吧,开完会以后有没有空?” “睡觉,有空;听你废话,没空。” “……” 微笑僵硬在唇边,茯神的胸口起伏了下——算上楚墨白那个年代一块儿,他长那么大,还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幼儿园老师都不这样! 还为兄为父呢!不孝子啊!!! 大写的不可挑衅直男癌之魂在燃烧,想要发作的前一秒脑海里中莫名飘过莉莉丝说的“求他”“讨好他”,茯神顿了顿,呼吸变得平缓同时语气更加放软了些:“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说了没空听你废话。” 丰富的实战经验让茯神从以诺切的语气里听出了点他要跑路的意思,立刻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地方:“等下,我真的有事找你……” 以诺切“啧”了声想要将自己的袖子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些带着茯神跟着往前踉跄了下,前者条件反射的反手用另外一只手一把拎住他,同时茯神的手松开了他的袖子转固定在他的腰间抱稳。 以诺切:“……” 茯神:“……” 以诺切:“这是做什么?” 茯神:“我差点摔了,扶一下。” 昨天还是个日天日地我最牛逼的模样,今天就软到骨头里,是个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觉得不太对劲——以诺切不傻,所以他在垂下眼匆匆扫了眼满脸坦然的茯神后顿了顿,明白了些什么。 他没有推开整个人像是树懒似的抱在自己腰上的人,只是挪开目光,淡漠地问:“莉莉丝让你这么干的?” “什么?” “告诉你这样我就能好好跟你说话听你那些放屁的废话再继续容许你胡作非——”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在天朝的安危很久后好不容易等到我回来结果第二天就遇见这种事很恼火……” “????我什么时候……” “时间回溯之前,你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别做梦。”男人抬起大手摁在那近在咫尺的额头上。将他因为没有视距而过分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了些。“你别胡扯,松手,走开。” “我胡扯不胡扯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前说过一遍的酸话你还逼着我再说一遍?”茯神微微蹙眉,“我真的有事要问你,你理我一下。” “没空。”男人蹙眉撇开头。 下一秒被抓着下巴将脑袋拧了回来,他低下头,对视上一双无焦距的眼,后者微微仰着头坚定地说:“有。” “……” “我不耽误你很多时间。”茯神见对方没有立刻推开他赶紧趁胜追击,“我也没办法了才来问你的,对于e教授e博士e先生这个人我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莉莉丝说你知道的肯定比我们都多。”茯神说,“我觉得有道理,你那么聪明。” 以诺切停顿了下,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当我三岁小孩哄?你先放开我,别动手动脚。” “你答应我再放。” “弗丽嘉,我在开会,现在整个会议室二十个人四十双眼睛在看着你,你瞎了看不见可以不要脸,我还要。” “……” 茯神放开以诺切,双手背到身后去并后退一步——三秒后,他感觉到一只大手不怎么温柔地抓过他并带着他来到了一张椅子边,茯神摸索着坐下去的同时听见以诺切在他耳边说了声“继续”,片刻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开会声才重新响起。 茯神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稍稍侧过身子——肩膀撞到个硬邦邦的胸膛,他才停下来问,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真的会告诉我吗?” 以诺切沉默了下。 茯神以为这个六号在考虑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扔出会议厅,却没想到这时候他却说:“e教授在还在大学当助教的时候有过一个恋人,那个人是让他拥有了走出校园将人工智能学术继续深造的想法的最大影响者。” “……什么?谁?为什么?不是因为环保?”茯神微微错愕地问,“e教授的恋人?一个成功而偏激的环保主义者?” 然而也不知道是要体现自己“说故事”的诚意还是压根就是故意的,在扔出这么一个看似关键的信息后,以诺切彻底投入到了正经八本的会议内容中去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会议中,茯神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不停的脑部,脑海中直接脑补出了一部关于年轻有为的天才教授为了救身患血癌英年早逝(可能热爱环保)的心爱女人决心投入人工智能让恋人活过来吧啦吧啦六十四集大型狗血科幻言情题材连续剧…… 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第九十五章 好不容易等那些人开完了会,在茯神的脑海里,e教授也刚刚为自己心爱的人举办完葬礼,茯神脑补得有点用力,以至于当会议厅里的人走光了,会议厅里只剩下茯神和以诺切两人时,后者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摆出这副刚参加完葬礼的衰脸想做什么?” “……” 茯神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从那凄美动人的哀悼词中回过神来——哀悼词是楚墨白曾经闲来无事的时候为自己将来准备的,脑补电视剧的时候他临时拿来用一下,然后成功地感动到了自己。 “给我说说e博士的恋人。”茯神说。 “你怎么对这个人感兴趣?”六号反问。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人拥有把全人类搞得人仰马翻的本事,这种人肯定拥有无穷的魅力,大胸大屁股,金发碧眼,柔情似水,能够把e教授那么厉害的人迷得糊里糊涂……” “大胸大屁股金发碧眼好像是我的审美,”六号冷静地打断他,“你不要给我乱套。” 茯神愣了下,想了想才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他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尖:“我就随便说说而已,你不要那么敏感……” “e教授的恋人是东方人,是他在大学任教时期的学生,我就只知道这么多。”六号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而且用脚趾头也想得到,那个人最后选择在天朝拉的大旗建立起的有关于弗丽嘉的项目……为什么?说句实话,这种方面的研究无论在哪个年代国外都比国内先进很多,他选择在天朝肯定有特殊的原因,也许正巧就是因为他的恋人的国籍问题。” 东方人。 一名神秘的东方女性。 茯神脑海中那个形象逐渐变得更加清晰,他稍稍坐直了些,用手戳了戳六号:“继续,说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关于e教授的性格,喜好,外貌……” “统统不知道。” “……”茯神沉默了下,“你耍我?” “真的不知道,这一段信息是加密的,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读取到——本来就是偶然继承到的额外信息,它大概只是不小心被抽取了出来进入我的资料库里。”以诺切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单脚支着地翘起凳子,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坐在身边满脸不满的黑发年轻人,“我这些信息都是从你的基础资料里提取来的,你要是觉得我撒谎倒是可以试试自己解决。” “……” 茯神一脸茫然地将脸转向以诺切那边,就好像在说:你说什么? 以诺切冷笑了声:“看来那个e教授并没有太大兴趣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恋爱日记。” 茯神不说话了,缩回了往以诺切那边探去的身子,他抿抿唇:“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总能告诉我吧,如果不能从e教授下手,我好歹先跟那个女人先套套——” 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一把掐住。 茯神微微一愣,下一秒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当他微微抬起头,轻易地便能感觉到从以诺切鼻尖呼出的气息被自己吸入。 “弗丽嘉,开门见山的说清楚好了,我知道你想要去找e教授根本不是为了找到修复自己程序的方式,而是为了找到能够完成完美时间回溯的办法——你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将一切回归到最开始这个想法,对不对?” 当茯神的双眼微微睁大。 以诺切放开了他,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用跟我耍这些有的没的小把戏,我甚至可以猜到你之前说的什么远古生物因为人类的错误措施而做出反扑导致人类几乎再次全灭的这事肯定跟你有关系,火烧蚓螈巢穴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没错吧?然后你抓住了那些人类不可能忍受再次挨饿的弱点,让他们投票同意你的提议,借此来说服我。”以诺切说,“你只是故意把自己的眼睛弄成这样,然后让我不得不答应你进入伊甸园找到那个人。” 茯神眨眨眼,恢复了冷静。 六号很聪明,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时间回溯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小菜一碟的加餐,哪怕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一些事,他也可以准确地猜测到很多曾经发生过又被扭转的事。 茯神的几次时间回溯没有一次能够逃过他的眼睛……这个试验体太了解他了,茯神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面对茯神近乎于默认的沉默,以诺切那双红色的瞳眸也变的越来越暗沉:“你学会了用另外一种方式利用你的能力,弗丽嘉——为了目的,不折手段,是吗?哪怕手让那些活着的人类陷入恐惧与挣扎……” “时间回溯之后,那些恐惧和挣扎将不复存在。”茯神轻声打断了以诺切,“都是值得的。” “经历过的痛苦不会随着时间的逆转便被抹去。”以诺切冷冷道,“既然你那么坚持想要将时间彻底倒转,我也不认为我还能阻止你这样的想法,伊甸园的大门将会为你开启,而我会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你的失败。” 茯神轻笑一声:“你又不是我,你也不是e教授,哪来的自信那么肯定我会失败。” “我知道你会的,这就够了。”六号说,“e教授的恋人全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后来的文献里有人称其为白,再多的信息没有了,连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以诺切大概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茯神当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从以诺切那里知道有这么一个类似于突破口的人出现,茯神感觉自己能够选择的路又多了一条,现在他可以选择直接接近那个e教授也可以选择从他的恋人下手——一个就读于国外大学,单字里有一个白字的东方女性,相比起大海捞针还要绞尽脑汁接近的一名教授,很显然“白”的存在更加容易许多。 打定了主意,茯神便着手开始准备进入伊甸园的工作—— 有莉莉丝帮忙,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茯神安排好了外界的一切后,便乖乖和拥有着六号脑袋的亚当一同躺在了床上,看着身边那犹如傀儡一般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四号试验体,其实茯神未免还是觉得不安:“莉莉丝,你确定四号试验体的功能完整无误?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脑子构造可能有缺陷的冒牌e教授身上。” “肯定没问题,哥哥麻烦闭上眼,然后牵住亚当的手——” 茯神闭上眼。 在牵住亚当的手时,他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温暖,熟悉,且安心……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目的即将实现导致心情美妙而产生的错觉,他只是觉得这一刻他好像整个人被拉入了一个黑暗却温柔的深渊……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怀抱。 某个人的。 睡意席卷而来。 茯神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困倦,他的眼皮子在变沉…… “要开始了,哥哥,”莉莉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醒来之后可能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有。”茯神迷迷糊糊地说,“想要找到彻底倒转时光的方式是真的,但是,想要治好自己的眼睛也是真的……” “……” “至少在我们一起消失在这个时间之前,还想再看他一眼。” 莉莉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她说什么茯神已经听不见了,他整个人被侵袭而来的黑暗吞噬,房间中的一切——包括他身下睡着的床铺都在逐渐的远去…… 好困。 …… 就像是经历了很长的疲劳之后,终于在一个拥有美好阳光的午后清闲下来,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茯神只感觉到很放松,很放松…… 周围的空气流淌着的是植物的清香,不是黑暗植物的,而是那种绿色的、需要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混合着泥土才能发出的清香。 空气之中,还有久违的阳光气息。 茯神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了下。 “嘿?……嘿,这位同学?” 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拥有着标准的伦敦腔,对于华盛顿来说这是久违的英式英语—— 茯神睁开了眼。 入眼看见的便是一名身穿衬衫、牛仔裤,这会儿正俯身看着自己的外国女性面容,在她的脸上还有一些小小的还算可爱的雀斑……她拥有一头栗色的头发,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斜而下,仿佛在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圣光—— 阳光。 茯神狠狠地眨眨眼,然后猛地一下翻身做了起来! 这显得有些激动过的动作显然把那个姑娘吓了一跳,她显得有些错愕地稍稍后退了一步,茯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教科书,大概是生物信息工程学需要用的基础类资料书……大学生? 他在大学里了? 茯神显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而不意外的是,他看见了周围确确实实像是某所大学的环境,高大的梧桐树,草地上三三俩俩的坐着晒太阳聊天或者看书的年轻人,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朝气蓬勃。 不仅是学校,而且大概是秋季入学的时候。 茯神微微蹙眉,正想开口问,而在此之前,眼前的姑娘已经完美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你是新生?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虽然今天天气不错但是这样可是要着凉的……哦,我是说,难道他们没有安排个学长之类的来接待你吗?我相信那些整天闷在实验室里几乎发霉的家伙肯定不愿意错过这些的——要知道这个专业的东方人,这可不多见……” 茯神问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想否认自己是学生这件事,突然余光一瞥,便看见了被放在身后的那张长椅上某个档案袋。 于是他不顾面前这个满脸好奇的女生,他将档案袋拿了起来,然后他在档案袋的右下角找到了某个熟悉的字迹签下的龙飞凤舞的中文签名:楚墨白。 茯神:“……” 抖抖档案袋将里面的资料拿出来看了看,茯神这才发现他还真的是今年即将进入这所国外知名大学就读生物信息工程相关专业的研究生。 用的名字还是楚墨白。 白? ……别吧。 茯神忽然有了不怎么好的预感。 他紧绷着脸将资料往下翻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导师,然后发现那是个叫普林斯霍普的教授,无论怎么看,哪怕是单独拎个中间名出来都不是“e”开头的,而且,这教授都快六十五岁了。 茯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新生档案抱稳,挺直腰杆然后对面前这被冷落许久的外国女生微笑,并用沉稳的声音缓缓道:“您好,真高兴认识你,我是今年入学的新生,我叫楚墨白,请问您能告诉我报道的地方在哪儿吗?” 第九十六章 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道路上,耳边是那个前来搭讪的学姐充满了活力的声音,阳光照射下来带着舒适的温度,秋风拂面,空气中真的有只有当阳光普照大地时才会拥有的气息。 以前的楚墨白是从来不会在意这种矫情的东西的,在他看来烧焦的螨虫尸体散发出的尸臭并不值得一些蛋疼青春的散文作者大书特书三百字浪费纸张…… 但是现在他几乎忘记了曾经的楚墨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就像他此时此刻表现出的生涩和僵硬是完全没有掺杂任何演技的纯天然表现,记忆中关于校园的那一段永远伴随着的是写不完的论文和看不完的参考书,剩下的,大概就是现在看来完全不值得一提甚至几乎想用删除程序清空的关于和王朝东的记忆。 当初有多甜蜜,现在想起来就有多恶心。 听说少年十九岁到二十二岁是他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茯神的手指在捏着的牛皮纸档案袋上不着痕迹地划了下,有点不敢相信他就轻易将这段传说中最美好的时光送给了一条狗。 话说回来,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再谈什么狗屁恋爱浪费—— “……” 茯神想到了什么似的默默地抽出了档案袋里自己的档案,然后他在年龄的那一栏看见了“19”这样的数字—— 然后他沉默了。 所以亚当的伊甸园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甚至知道进入伊甸园的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遗憾或者是需求。 茯神再次将自己的资料塞回了档案袋里。 “有什么不对吗?”茯神身边的女生问。 “没有,只是……”茯神沉吟,却没有把话说完。 他身边的人眯起眼笑了起来:“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我记得我来报道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档案袋淋湿了不说,去见导师的时候还在楼梯上滑倒了,整个人都狼狈的不行——” “天气不错的概念是?”茯神问。 “阳光明媚。” “每天早上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茯神突然说。 身边正一脸意犹未尽怀念自己新生时期的女生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过头来眨眨眼,问:“什么?” “地球围绕着太阳转,”茯神转过头问,“你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 那个女生脸上的表情说明她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长得不错的怪人——说不定她很快就要将这种印象上升到“所有的东方人都奇奇怪怪”这样地图炮的程度,但是眼下,她还是笑了笑说:“亚里士多德因为‘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这样类似的言论提出了地心说,从此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地球成为了宇宙的中心;直到后来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推翻了这个理论,日心说成为了真理……” 日心说,真理。 是啊,明明太阳这个东西离地球很远,它挂在那里几亿年,久到人类几乎以为它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 “其实地心说也许只是一个过于超前的概念理论。” “??????” “地球不会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当周围的行星体系坍塌,只要地球没有发生内部质变瓦解,地球上的生物依旧可以以新的生命形式生存下来,”茯神面无表情道,“所以,没有太阳虽然会寒冷阴暗潮湿,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地球以自己为中心的话,很快就能够适应新的环境,然后进行环境的重启。” 那个女生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只能干笑:“噢,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趣?难道这是你的课题研究方向?” 茯神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小学生,那眼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没礼貌的:“这样奇幻风格的课题研究能申请到大学?” “……”女生发现眼前的人大概并不像他张得那样讨人喜欢,比如现在她发现自己不得不强忍着怒火才能不冲他咆哮,“不会没有太阳的,科学研究表示太阳的寿命还有整整——” “还有六十年不到的时间。” “??????” 现在站在茯神身边的女生脸上终于不再是看见怪人,而是在用看疯子或者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当她的目光落在了茯神的档案袋上。 茯神将档案袋举起来:“档案袋是真的,我也不是神经病。” “……” 此时他们在一栋教学楼前停了下来。 茯神:“?” “到了,普林斯霍普教授的办公室在二楼,但是这个时间他本人很有可能呆在实验室里跟项目数据,如果你找不到他,最好在办公室里等等,走廊有免费提供的速溶咖啡和果汁。”那个女生声音僵硬地说。 茯神:“……” 茯神:“谢谢。” 这才像是一句人话,茯神发现面前的人脸上的表情稍微变得缓和了一些,这个长相还算是漂亮的女生微微眯起了眼重新笑了起来,她对茯神说:“祝你一切顺利,白,希望这所学校能够给予你的不会让你失望。” “倒是不会。”茯神淡淡道,“我为了太阳而来。” “?” “希望很多年后,当地球寿命都走到尽头,太阳依旧还在那里——大概是这个意思。” 茯神说完,跟那个女生摆摆手道别且并没有给她继续再开口说话——比如管他要电话或者通知他务必参加什么鬼新生爬梯的机会,他抱着档案袋头也不回匆匆上了楼,留下那个一路带他来的姑娘站在楼下干瞪眼。 没办法。 哪怕在这个专业学院里男女比例大概是25:1,但是也拦不住这个“1”偶尔还是会不幸遇见“25”里唯一弯成蚊烟香的那位。 …… 茯神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这栋古老的大楼看上去已经有了一定的年代,木头楼梯踩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楼梯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学者的画像,茯神耐着性子看了两个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同时加快的还有他的心跳。 此时此刻身在可能距离那个人很近的地方,想到这个时候他可能就在这个校园的某个角落里吃饭洗澡睡觉或者做研究——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强而有力——他这才意识到:他即将要见到他真正的“父亲”了。 那个将“弗丽嘉”创造出来的人。 茯神在心中想了很多次自己将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以至于这让他差点儿错过了他那个教授的办公室,倒退几步回到那个挂着“普林斯霍普”名牌的房间门,他伸手敲了敲门,却发现里面没有回应。 “……真的在实验室啊?” 茯神后退两步,看了眼走廊深处,与办公室相连的地方看上去就是一个幽暗的实验室,而此时在实验室的窗帘拉得很紧,从里面透出深紫色的光。 好像隐约看得见有人影在晃动。 茯神犹豫了下,他没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他拿不定主意是真的像个学生似的站在这里傻等浪费时间,还是干脆去寻找可能是“e教授”的人或者是e教授的情人“白”——然而还没等他作出决定,他的身体却率先动了起来,往那个实验室方向走去。 当他来到实验室门前,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真的有人影在晃动,那个人晃动的频率很快,一起一伏,一块一慢,就像是在里面翩翩起舞…… 在实验室里翩翩起舞? 茯神微微蹙眉,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折服,紧接着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面前那扇紧关着的门——门没有上锁,被推开了一条缝,肖邦的《升f大调夜曲》之音从门缝中流淌出来,茯神愣了下,随即看见白色的袍子一个旋转发出扑簌的轻声于门缝范围内飞快掠过! 昏暗的实验室中,只有深紫色的射线灯为唯一的光源,实验室中央是一个高高的实验台,实验台正中央五花大绑一只小白鼠,可能是感受到了临死的恐惧,小白鼠拼命地发出吱吱的叫声,可惜它的叫声却被音乐声完美掩盖…… 而此时此刻,一名身材高大最长的年轻男人伴随着音乐的起伏舞动着,他灵活地穿越与实验台之间,动作夸张放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碰倒桌子上任何放在看似危险地带的玻璃器皿—— 白色的实验袍穿在他的身上就如同晚会上的礼服。 当他移动到稍微明亮的地方,茯神看见了他那头深褐色的长发,以及他怀中抱着咔咔作响的舞伴——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被拿下来的人体骷髅。 钢琴曲渐入高昂,男人的舞步加快,那白色的骷髅骨架被摇晃得发出几乎快要散架的声音,茯神头皮炸裂,心想卧槽神经病入侵实验室? 然而那个男人显然并不知道这会儿有个人在欣赏他的舞蹈。 他迈着优雅的舞步从黑暗中走出,握着骷髅的手一个甩头来到实验台前,这个时候茯神才发现骷髅的手中居然卡着一把闪烁着雪白光芒的解剖刀,伴随着下一个节拍,那解剖刀刀起刀落,利落地将固定在实验台上的小白鼠开膛破肚—— 鲜血伴随着小白鼠的内脏飞溅而出。 音乐声停。 男人的动作同时一顿。 他脱下了被血液溅脏的白色手套,顺手将那具前一秒还与之共舞的骷髅扔到一边,他回到了实验台前,用实验工具快速的将那只小白鼠检查了一遍,再用脱掉手套的那只手在旁边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击下一连串的相关数据—— “猫捉老鼠的迷藏游戏结束了,小鬼。” 这个年轻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对门外站着的年轻人说。 声音低沉缓慢,很好听。 一点也不像神经病。 茯神甚至觉得这个声音是熟悉的,就好像他曾经在哪个地方听到过这样的一句话—— 啊,对了。 当他跑回实验室试图寻找黑匣子和解毒溶剂的时候,被六号试验体追杀,六号试验体打从“娘胎”出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一字不差。 摸摸鼻尖,心里琢磨着只是一个巧合,此时茯神也没来得及多想只是心头一紧,带着一种偷窥被抓包的紧张之心显得有些尴尬地推开了门,他走进了实验室,清了清嗓音缓缓道:“您好,请问这里是普林斯霍普教授的实验室吗,我是楚墨白,这个学期刚来报道的——” 茯神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此时单手撑在实验台上另外一只手还在电脑上飞速敲击的男人抬起了头。 于是,猝不及防的,茯神与那双不同寻常的深红色瞳眸对视上,高挺的鼻梁,薄唇,哪怕是不说话时也能让人感到莫名的震慑压迫力—— 曾经的楚墨白用“古代欧洲年轻贵族才会拥有的面容”来形容这张脸。 六号试验体“奥汀”原躯壳的脸。 第九十七章 在最初的震惊后,茯神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可能是六号。 六号那家伙狂躁放肆任性妄为,双眼之中闪烁着的永远是满满的蛮狠和狠戾,而眼前的人则不同—— 他很年轻,身穿浅驼色的高领毛衣戴着金丝细框眼镜,他看上去就是年轻有为的学者,然而在那双深红色近乎于褐色的瞳眸之中,茯神却看见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岁月沉淀。 难以置信小说中“一眼万年”这样的形容词居然真的可以放到现实中的某个人身上。 但是这些显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在茯神看来眼前人的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六号因为在程序构造的过程中意外继承了一些被上了锁的资料,所以在这之后,他的外貌设定系统出现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他的躯壳成为了与原本的设定中年男子完全不同的脸和身材。 而此时此刻,六号试验体原装躯壳的原型就站在茯神的面前。 “——我等了你很久,楚墨白。” 用中指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男人的手指修长且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一双漂亮的手,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大概拥有着精致而讲究的生活习惯;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笑容之中看不见哪怕一丝丝的危险和侵略,嗓音温和平静。 茯神盯着对方卷起的唇角,良久陷入沉默,而对方也并没有出声催促或者提醒他这短暂的失礼,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他说他等了他很久。 他叫他楚墨白。 良久,茯神垂下眼:“你知道我是谁?” 对方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但是还是配合地回答:“普林斯霍普教授白天的时候临时接到了让他不得不离开的任务,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今天他还有一个学生会过来报道,所以特地让我在这里等你——我是以诺,是你们的助教,如果接下来有什么学术上的问题欢迎你来找我解决。” 以诺,英文拼写为“enoch”,这就是“e”教授的来由。 而在一些比较小众的宗教文化信仰中,他们会将孩子或者“非完全体”的姓名后面加一个后缀作为昵称——比如当初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叫他哥哥的“以诺切”,他的原名…… 茯神觉得有点混乱。 他浑浑噩噩地伸出手与对方进行正常的社交礼仪,当手被对方那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心握住,握紧,摇了摇再飞快的分开,茯神感觉到自己的指腹触碰到了一些薄茧—— “你会用弓箭?”茯神垂下手,问。 “哪怕是不修边幅的理科男为了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继续完成项目,也不会永远赖在实验室里,”男人笑容不变道,“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找一些锻炼身体的项目。” “喔。” 茯神心想你和“不修边幅”这四个字可完全不沾边。 干净得和我一样。 也就是说,像个基佬。 茯神目光闪烁,看了看四周:“女朋友?” “什么?” “女朋友,”茯神收回目光,“有吗?” “……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深入了,”男人轻笑了一声,“你才刚刚走进这实验室不到十分钟,五十五秒之前我们才进行过自我介绍,问这个问题是想做什么?” “……” 我想勾搭你女朋友? 茯神闭上嘴,低下头强迫自己眼睛去观察那只保持着五花大绑姿势被开膛破肚之后就被无情遗忘了的小白鼠,还有被随手让在桌子上,位于胸骨处还挂着一块写着“请勿触摸”牌子的人体骷髅。 “你想追求我吗?” 淡定的声韵从头顶飘来。 茯神手一抖差点把那挂着肠子的小白鼠扔面前那人的脸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e教授,半晌憋出一句:“……你是同性恋?”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深入。” “抱歉,不想回答的话你可以——” “我不是。” “喔。” “但是我曾经试图追求过一名同性,”男人说,“只不过好像没有成功,他是个心狠手辣又自私的人,习惯性地向我索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以后,拍拍屁股走了。” “……那还真的是个渣男,还好你们没在一起。” 男人看上去有些戏谑地瞥了茯神一眼,顿了顿后点点头:“说的也是。” “抱歉提起这些让你不愉快的事。” “没关系,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人老了,记忆总是会发生奇妙的缺失,选择性的遗忘掉那些会让自己痛苦的回忆,”男人说,“或许以后有一天会因为某个契机想起来,但是那不重要。” “真的?” “真的。” 茯神抽了抽嘴角,心想这位以后名垂千古把地球搅得人仰马翻的人居然还有这样的黑历史……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样才想消灭所有“肮脏的人类”走上中二病的不归路的? 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以诺,茯神的目光始终没能自然地落在对方的脸上,对方很自然地接过了东西转身放进一个档案柜子里,又投身回了刚才自己的实验中,看上去整个试验只剩下最后那一步——他拎起那只老鼠的尸体扔进了一个透明的烧杯中,里面的液体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整只白色的小老鼠也迅速脱水碳化…… “强酸?”茯神问。 “是的,而且试验失败了。”男人拿起烧杯摇晃了下,透过透明的烧杯仔细将那小白鼠观察了一遍,在确定整只老鼠完全脱水后,眼镜片之后的他稍稍露出了个失望的表情,放下烧杯伸手在电脑上敲了敲,然后关闭了文档扣上电脑,“我带你去学生宿舍。” “你刚才把它扔进烧杯的动作让人看不出那是一整杯强酸溶液。” “怎么?” “粗暴,”茯神说,“你不怕它飞溅出来伤着你?” 男人笑了笑,没说话,似乎觉得茯神说的只是中小学生才需要注意的实验规则——这样的态度未免让人觉得不愉快,茯神嘟囔了声,心想无论是哪个年代,外国人似乎总是这样大大咧咧,总是非要因为这样的粗心大意出事了才知道后悔:只不过通常这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茯神被以诺一路送到了宿舍,作为一名助教他真的属于非常热心肠的那种,至少茯神不认为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研究生院校的助教会亲自送学生到宿舍办理一切手续顺便还替他铺床打扫卫生。 而对此以诺的解释是—— “我们这个专业的人很少,今年包括你在内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所以对于新生我们都会很珍惜。” “怎么会?这个专业明明很有前途——” “但是没有钱途,如果做出什么确实意义重大,如果没能做出什么那就是一项只是建立于理论上的新行业……好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以诺将枕头端端正正地在床头摆好后站直了身体,这个时候茯神才恍惚地感觉到他很高——没有六号原装躯壳那么高,但是也不会输给以诺切的那个躯壳,大概和亚当的躯壳是一样的。 茯神站在他面前足够被完全笼罩于其投下的阴影当中。 茯神摇摇头,并对对方表示了感谢,而后者似乎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他似乎一心放在了实验室那个失败的实验结果中并迫不及待想要继续开始,匆匆告别了茯神以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走了以后茯神才反应过来眼前自己的行为似乎有点类似于“到嘴的鸽子让他飞了”——明明他想要找的人就在面前,他可以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去问他甚至跟他讨论,然而从头至尾他们只是说了一堆事后压根想不起来的废话,最后谈话重点完全放在了对方的性取向上…… 那是什么鬼。 茯神显得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接下来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再尾随着那个男人回到实验室未免显得过于刻意,再三考虑后他只好跑到图书馆去,试图在那里找一找新生名单,指望着能在里面找到e教授的女朋友到底可能是谁—— 没想到他在图书馆又看见了那个他以为会回到实验室继续实验的人。 当茯神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桌边,阳光从窗外倾斜而入将他半个身子笼罩在光芒之中——他脱掉了外套身上只是穿着那件高领毛衣,这会儿正一边用很低的声音打电话,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的书本—— 图书馆是个不错的地方。 很容易让一切讨论看上去相当客观且具有学术性。 在来得及做出更加理性的判断前,给自己找够了理由的茯神鬼使神差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同时听见男人的声音传来—— “失败了,做不到不受强酸侵蚀。” …… “是的,大概还要从来,但是或许我已经想到接下来应该改动注射剂中的哪个成分再进行调整一次……” …… “我?我现在正在……看资料书啊,找点灵感。” 茯神听到“资料书”的时候耳朵竖了起来。 站在男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所谓的“资料书”上—— 然后他一眼在“资料书”上看见的是,一个身穿男士衬衫下半身光溜溜坐在榻榻米上大胸若隐若现瞪大了眼满脸无辜的长发日本漫画妹子。 茯神:“……” 浑然不知还在继续打电话的人:“什么资料书?关于人工智能方面的,这种书很难找,我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借回去给您看?不需要了吧,日文的,很难懂,我看过之后作篇论文总结下给您看就可以了。” 书翻过了一页。 大胸妹子弯下腰,四肢着地爬着伸手向男主角,某个格子给了她大胸漏点一个特写,男主角鼻孔里流下了鼻血。 正在翻书的人也停下了敷衍翻书的动作,微微眯起眼凑近了手中的漫画书。 还没来得及等他看得更加仔细,忽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将那本漫画一下走抽走,他愣了愣着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似的转过身,于是就看见刚刚道别不到一个小时的黑发年轻人此时正站在自己的椅子后面,手捏着那本漫画笑咪咪的地看着自己,用口型说:又见面了,教授,真巧呀。 第九十八章 眼前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 茯神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干嘛,他就是觉得这人坐在那里满脸大义凛然一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边翻看小黄漫的样子无比碍眼,无论他的内在是不是“弗丽嘉的老爸”,介于他长着一张六号的脸,茯神就下意识地将他带入了“儿子”“弟弟”的身份里…… 这辈分关系有够混乱的。 男人挂掉了电话,像茯神摊开手说:“我还没看完。” 你还想看完。茯神犹豫了下,没把书还给以诺,而是自顾自地翻了翻手中的漫画,发现漫画说的是未来世界人类将会开发出一种人型电脑,这种电脑的外形和人类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区别,而主角是个普通的穷大学生,某一天偶尔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台被丢弃的人形电脑,并将她带回了家—— 书被翻到主角到处找这台大美妞电脑的开关,最后发现开关在这台电脑的双腿之间,他红着脸将手伸了过去—— “……” 茯神“啪”第一下合上了漫画,并将它一把塞回以诺的手中。 以诺接过书顺手放到一旁,稍稍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脸上有可疑的红晕,他显得有些惊讶地问:“这种程度就脸红了吗?” “我没有,”茯神脸颊上的温度迅速冷却下来,“大学图书馆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漫画书?” “因为有人想看,所以它们就会存在。”以诺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漫画很有趣吗?想法非常前卫,有时候你也不得不佩服脚本作者的想象力——” “你是说电脑的开关在少女的两腿之间这种脑洞吗?” “……我是说人工智能。” “……” 茯神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于来势汹汹了些,这样很容易就让人把他拒绝于千里之外,所以他试图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等他反应过来他正在破天荒地因为怕吓着一个人而试图改变自己的烂脾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拉开了以诺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盯着那本漫画,没头没尾地突然问:“教授,你对人工智能有兴趣?” “这是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生物学如果不想某一天被迫和考古系合并,就必须要学会与时具进。”以诺说,“还有,我只是你们的助教,你不必叫我教授,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没什么问题。” “喔。” “宿舍还好吗?” “挺好的。” “环境还习惯吗,我看了你的资料,你的本科是在国内读的,这个年纪才出国会不会觉得不适应?” “并不会。” “你的英文说得不错。” “谢谢。” “……” “……” 日常寒暄后,两人陷入迷之沉默,茯神觉得有些尴尬,试图没话找话:“为什么会对这方面感兴趣?” “源自于想要成为造物者的野心。” “……” “开玩笑的,只是觉得能创造出一个性格外形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心意的人工智能,就不用烦恼和姑娘谈恋爱的事,这样很好。” “?” “金发碧眼大胸大屁股的姑娘都被男明星和富豪承包了,这对我们普通宅男并不公平。” “???” “需有这么一个外型符合胃口的恋人是其一,其二忙的时候把她关机,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旁边没完没了地抱怨我为了做实验不陪她去逛街。” “……” “还是开玩笑的,有兴趣就是有兴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茯神觉得他刚才吧啦吧啦说的那一大堆明明很认真。 “你刚才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是和你说的东西有关吗——把小白鼠扔进强酸的玻璃烧杯里?” 以诺想了想,说:“算是吧,这个学期的主要课题是想要培养一种不畏惧强酸、水、火以及利物的皮囊,实验才刚刚开始——” 以上描述功能,完全符合一到六号试验体躯壳的特性,纵使造价很高,但是还是实现了。 茯神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人工智能,在最接近人类可能性的情况下,必须要超越人类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平淡无奇的人在这个地球上已经够多了,我们没必要费尽心思的花巨额去创造更多的普通人……” “地球上的生物物种已经饱和且处于比较完美的平衡状态,你有没有想过人工智能很有可能会打破这样的平衡?” “这和道德有关,有人反对克隆技术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比如我,我就反对。” “但是更多的人在等待着这种技术成熟,这样需要更换内脏器官的人就不需要进行漫长而绝望的等待——” “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智慧体总有一天会脱离机器的控制,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全人类。” “你奇怪的电影看得太多了,白。”男人平静地看着茯神,那双深红色的瞳眸之中看不见一丝的情绪波动,“如果对这方面有异议,你可以试图将它整理成论文,如果深度足够,我会帮助你将它发表在学术核心刊物上——” “不必了。”茯神站了起来,“那种东西上过很多次已经上腻了,抱歉说了那么多,失陪。” 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 留下以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目送着黑发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一个转弯后彻底消失在书架上——那双始终平静的瞳眸之中终于有异样的情绪一扫而过,但是很快的这些情绪被隐藏在了镜片之后,半晌,男人推了推眼镜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转过身拿起那本还没有看完的漫画重新看了起来。 …… 茯神离开之后再次后悔得想要撞墙。 站在e教授的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当对方哪怕稍微露出一点点有关于可能会创造智慧生命体的苗头,他就无比紧张,心脏跟着乱跳,大脑也失去好好思考行动的基础功能。 就像是一个冲动的毛头。 这下好了。 对方肯定觉得他是个莽撞没礼貌的毛头小子。 烦躁的将鼠标飞快滑动,眼珠子心不在焉地到了一圈学生名单,新入学的这批人力茯神倒是没看见有名字带“白”的天朝姑娘……别说是天朝人,哪怕是东方人都有。 难道那个人已经是学姐? 可是以诺没说他有在恋爱……哦,也没说没有。 反正他们也不熟, 茯神懊恼地抬起手拍了拍脑袋,关上网页站起来往外走,踏出图书馆站在空地上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往那视线可能的方向看去,结果一眼就看见了靠在窗户边的以诺——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后者懒洋洋地跟着招了招手。 手里还夹着那本翻开到一半的色情漫画。 茯神微微眯起眼,冲对方小幅度的点头示意,隔着玻璃他倒是看不清楚,站在玻璃后的男人是不是冲他笑了笑,在他来得及看清楚前,那个人已经离开了窗户边。 茯神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他的室友也到了,一个白人男生,深褐色的头发,叫金,长得挺帅的,茯神回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墙边和几个女生说话,看到茯神来到他们的房间门前,他眼神一亮,热情的打招呼,然后就邀请茯神参加他们晚上的聚会。 茯神作为楚墨白读书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聚会,首先是因为他本来性格就冷漠不和群,等到一年后周围的人知道他只是爱学习并不是那么难相处时,他身边已经有了王朝东。 楚墨白走到哪王朝东就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到哪,想要勾搭他自己出来参加聚会根本比登天还难。 因为没有参加聚会的经验,所以茯神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舍友的邀请,对方也没有多纠缠,只是在告别了几个姑娘后转身关上门坐在茯神的对面和他闲聊……谈话里,茯神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在找一个名字里有白的东方人。 “你在找白?我知道!我知道!”金兴奋地说,“如果今晚你参加聚会,我就把他一块儿叫上!” 他? 老子找的是个大胸大屁股的妹子。 但是这会儿茯神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听居然真的还有这么一号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问了时间和地点,然后准时的出现在了那家举行聚会的酒吧门前—— 门前摆了个荧光笔写歪歪扭扭写的牌子:新生欢迎会。 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吵闹声,茯神站在门前,转身想要离开,然而这个时候金出现了,不容茯神拒绝将他拖进了酒吧里——两人瞬间被里面昏暗的光线、扭动舞动的年轻躯体以及具有强烈节奏的音乐所吞噬。 茯神看了看四周,微微眯起眼,提高了嗓门问:“我要找的人在哪?” “什么?!” 金拉着茯神的手,兴奋地叫了几个他朋友的名字,很快的有几个年轻的男生靠了过来,像是欣赏什么新奇动物似的看着茯神。 “我!要!找!的!人!”茯神提高了嗓门,“白,在哪?” 金愣了愣。 然后他发出夸张的大笑—— “东方人,漂亮的人,名字中有白?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楚墨白!白!” 第九十九章 如果不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成为本学期入学时间最短的研究生杀人犯,茯神的拳头大概已经亲吻上了金的面颊——这种你在火急火燎的想要做正事结果有个人还在旁边嬉皮笑脸添乱的感觉真的很烦,所以这个时候让他再强颜欢笑他也是做不到的,拉下脸一言不发转身就想离开。 金看他好像真的恼火了也不敢再继续玩笑,赶紧从身后捉住茯神的肩膀将他拖回来:“嘿,白,你生气了?抱歉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新生不来参加欢迎会真的会显得很不合群——你瞧瞧,大家都在,你就再待一会儿怎么样?” 周围的音乐声很吵,还有各种人影晃动,茯神摇摇头下意识就要拒绝:“我还有正事……” “新学期的第一天能有什么正事?找人?找你说的那个叫白的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非死不可上认识的吗?”金将茯神拖到一旁稍微安静一些的角落,“那我想你大概是被骗了,在答应你之后我确实去打听了下学生名单,除了一大堆的‘伊丽莎白’,我们学校没有单字带这个字的学生,你那个网友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加她帮你套套话?喔说不定到了我这她就变成了珍妮……” 金说到一半好像被自己幽默到了,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茯神是半点笑不出来,一方面出于对找不到想要找的人的不安,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似乎哪里越来越不对劲——眼下的情况只有三种可能:第一,他楚墨白真的就是那个“白”,而且他跟这位e教授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谈了一场说来就来的毁天灭地倾城绝恋——当然不可能,所以这个可能性否决;第二种可能,六号在撒谎;第三种可能,e教授自己在日记里用了代号,也就是说,e教授自己在撒谎。 茯神倾向于第三种猜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选择无条件相信六号。 也就是e教授这个人没安全感或者老谋深算又或者是压根就是脸皮薄,可能在自己的日记提到恋人的部分使用了代号,他的恋人名字里并没有“白”,茯神要找的压根就是另外一个人——这么一想,之前还有的线索一下子就断了,脑子里也乱糟糟的被极大地挫败感侵占,茯神拍拍金的肩表示自己想要静静,对方稍让开一些他就像是泥鳅似的与她擦肩而过—— 正想要离开这个喧闹的酒吧,没想到刚往外走两步,原本吵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周围有人在尖叫,茯神背脊下意识的紧绷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又有悠扬缓慢的音乐声响起,同时只听见一声“啪”的轻响,整个舞池的中央突然被照亮。 一个身材修长高大的男人,抱着一名凹凸有致、金发如浪的女郎出现在舞池的正中央,两人紧紧相拥,摆出一个即将起舞的定格自姿势。 “哦哦,是以诺。” “他怎么来啦?” “闲的无聊吧,看啊,他今晚的舞伴真正点,从哪儿找来的?我可不记得我们学校有这么漂亮的人——” 音乐声越来越快,茯神停住了离开的步伐转过身,此时在他周围尖叫被欢呼所取代,拥抱着怀中的妙龄女郎,那个名叫以诺的男人在人们羡慕参杂着倾慕的目光中起舞—— 两人一起一落,配合无间,就像是天底下最相恋的恋人共舞,在那双深红色的瞳眸深处倒映着男人怀中金发女郎的姣好容颜,她在微笑着,沐浴于昏暗酒吧唯一的光线下,光晕照在她的肩头,那金色的细发伴随着摇摆飞舞,她就像是刚从奥林匹克山脉走下来的女神—— 女神。 金发碧眼大胸的女神。 弗丽嘉。 茯神脑子里“嗡嗡”两下胸口剧烈起伏,完全停住了要离开的步伐他重新回到人群中,积极嚷嚷之间他慢吞吞地来到了距离舞池中央今晚最佳男女主角最近的位置—— 接下来的整个曲目他都没有再离开。 他觉得自己的目光都快在别的姑娘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了。 曲终后以诺没有再抱着那个姑娘继续跳舞,转身不知道跑哪去了,茯神顺着人群来到吧台边,随便点了一杯酒,目光还在舞池里游弋——他在找那个姑娘,找到以后想办法搞点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个姑娘是不是偏激的环保爱好者之类的…… 他找的太认真,以至于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个人他都不知道,等以诺低沉磁性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时,他差点把手中的那杯酒直接泼对方脸上。 “你在找什么?” 茯神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假装淡定的转过头正对着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今晚的他穿着牛仔裤还有简单的衬衫,大概是跳舞热了,衬衫的扣子被解开到胸口,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 很诱人。 脖子上系着个黑色的宽皮绳,将他颈脖衬得更修长的同时,潮得要死。 但是奈何眼前的人对于茯神来说就是定时炸弹一样摸不得碰不得。 他微微眯起眼,在以诺好奇的目光注视中,假装用轻松的语气说:“刚才和你跳舞那个妞不错。” 以诺一愣,看着有些惊讶:“你的菜?” 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茯神有些莫名其妙,这么漂亮的女生通常会是一切正常雄性生物的菜,但不是一个基佬的,所以也不会是茯神的菜,于是他选择避而不答,而是含蓄地说:“她很漂亮,是你女朋友吗?这样的场合你就放心让她自己玩不陪着?” 茯神问的很有技巧。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该轮到骄傲的雄性动物自动宣布主权,显示自己的本领,将自己怎么把到的妹子妹子是什么样的人多漂亮多有内涵交代的清清楚楚—— 茯神盯着以诺,满怀期待地坐等他交代底细。 然而对方却在和他对视片刻后,轻笑一声,转身要了一杯和茯神一样的酒,深绿色的液体在透明酒杯中摇晃了下,喝了口,薄唇轻启扔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想让我介绍给你呀?可惜,我不认识她。” 茯神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 “喜欢你这款的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你大可放心,教授!”他满脸黑线假装洒脱拍拍男人的肩膀,“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可不用保护得这么好——” “这么想知道啊。” “好奇。” 以诺的目光在面前的年轻人脸上转了一圈——这个奇奇怪怪的人今天在他面前的出镜率太高了点,虽然他并不讨厌。 相反的,还觉得挺有缘。 于是男人勾起唇角,比身着白大褂时候的他更痞子气十足的问:“对师生恋怎么看?” 对自己的学生下手? 禽兽行为。 王八蛋才做得出。 “不反对,”茯神毫不犹豫撒谎,“她是你的学生?噢,难怪要保密——” 以诺还是笑吟吟的,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他指了指茯神手中的酒,前言不搭后语道:“没想到你这样的年轻人喜欢喝这种酒——” 茯神低头看了眼,这才是第一眼正视自己随便在酒水单上点的产物,深绿色的液体,酒杯边缘夹着一颗嫩绿的薄荷叶,嗅嗅也是浓郁的薄荷味…… 薄荷酒而已。 还成了老年人专属? 于是e教授在茯神的印象里又多出了个“爱倚老卖老”的标签,通常这种人最经受不住后辈的捧臭脚……这时候认为自己已经是计划通的茯神挪了挪椅子,靠近了以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都成了狗腿的月牙状:“说说你的漂亮学生,教授,传授一下经验吧,真想有生之年,我也能拥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你?” “是啊。”茯神微微侧过脸,“我不行?”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轻描淡写的在他脸上扫过,但是茯神没有退缩——弗丽嘉最后的躯壳虽然不好用但是却拥有一张好看的脸,至少,经得起这些愚蠢的人类打量。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以诺言简意赅地说:“行。” “她叫什么名字?伊丽莎白?” 以诺笑了起来:“你给她取得名字?” 以诺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茯神的,示意他喝,茯神犹豫了下,但是琢磨着这躯壳既然百毒不侵应该也不会对酒精有反映,为了配合以诺套出更多的话,他毫不犹豫的喝了,薄荷的味道,偏甜,还有一些其他的味他喝不出来。 像是女生喝的水果酒之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想喝趴以诺有些难,茯神抬手又叫了两杯——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她也是生物系的?”新酒上来,茯神跟以诺捧杯,“既然是你的学生的话。” 酒液划过喉咙很顺,之后又很舒服的温热炸裂开。 以诺笑着摇摇头,口风很紧:“说了我不知道。” “别害羞啊,”身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茯神舔了舔酒水都没办法湿润的干涩唇瓣,“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学生物的?肯定是,姑娘就是这样,很容易就为一些在学术或者技术上领先自己的男人所倾倒……噢,抱歉,当然不是说你其他方面就不好。” “没关系。”以诺不急不慢,像个绅士。 “她肯定也对你的人工智能课题很感兴趣。” “大概吧。” “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蓝本,是吗?你这样认为吗?一个漂亮的金发碧眼女郎作为你的作品的模板?……比你看的漫画上那个还好。” 茯神眨眨眼,一把扣住了身旁男人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的手背很冷,几乎和他一样,像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强烈的困倦席卷而来,很快的他的身体就像是柔软的蛇融化在了吧台上,黑发年轻人眨眨眼,很快进入了酣眠。 “喝醉了。”淡定飘过的调酒师摇摇头一脸惋惜,“年轻人总是想要挑战高纯度混酒显示自己多威风厉害,真是傻。” 而从始至终眼神清醒的男人显得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推开了挡在两人中间的酒杯,调酒师飘过后,他垂下眼,看着那张面颊上浮现微熏红晕的年轻人…… “我说了我不认识她,”男人伸出指尖,飞快的在面前不省人事的人的鼻尖上点了点,笑着低声道,“而且,对我的项目很感兴趣的人似乎是你,如果非要我因此而做出什么蓝本设计,我大概会特意设计一个小小的漏洞,让我创造的人工智能是一个不胜酒力的傻瓜。” 他说着,仿佛被自己的想法逗乐,自顾自笑了起来。 然后他站了起来,将已经睡着的人架在自己的肩上。 “以诺,你今晚这就走了吗?”又从其他客人那儿飘回来的调酒师问。 “送只喝醉的小狗回家。” “喔,”吧台后调酒师露出个暧昧的表情,“他是谁?” 男人笑了笑。 “我的学生。” 第一百章 茯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就像是一根始终紧绷的弦突然被放松,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愉悦——所有的烦恼仿佛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就好像回到了当初楚墨白那时候一心做研究打造试验体的年代,没有顾虑也没有烦恼。 非常单一的人生反而合适他这样天生就无趣的人。 耳边仿佛有人在嗡嗡地说话,但是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酒吧很吵耳朵的音乐声压过了一切——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带着走了两步,真的是被人带着,因为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腿很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或者棉花上。 走路姿势大概很丑,很狼狈。 但是,很开心。 茯神嘿嘿笑了起来,这时候他身边的人又嘟囔了几句,然后那些嘈杂的音乐声就消失了,脑袋里嗡嗡嗡的各种噪音突然消失,茯神微微睁开眼茫然地看了下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灯红酒绿,穿着热裤吊带背心的姑娘,短袖嘻哈裤的黑人,来来往往的人群,红绿灯,干净的街道,涂鸦…… 而不是记忆中的冰雪覆盖,荒无人烟。 “这是哪?”茯神问,他转动脑袋,然后成功地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了唯一熟悉的东西,“以诺切?” “以诺切是谁?能站稳吗,你这样抱着我没办法去拿我的车……” “不能站稳,你扶着我。”茯神任性地说,“以诺切不是你吗?你的脑袋找回来了?” “……什么脑袋?还有人能弄丢自己的脑袋?你有小众异教信仰?” “什么?” “不然谁会无缘无故给别人的名字后面加后缀?”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巧,我也是。” 男人淡定又耐心地和酒鬼进行着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同时一脸冷静地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些向他们投来暧昧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这会儿人事不清趴在自己身上的东方人——那有些苍白的皮肤此时因为醉酒后吹了冷风,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虽然满身酒味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是在一些人的眼里,这大概算是不错的猎物目标。 以诺只用了大概十几秒就觉得还是带着这个拖油瓶去停车场比较稳妥,于是在大约五分钟之后停车场入口出现了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同时伴着时高时低的智障对话—— “这是哪?” “停车场。” “来停车场做什么?” “我的车放在这,要回家当然要来停车场。” “你的车?你哪来的车?你未成年怎么能开车?不要以为你现在长高了就不是小孩了,要开车经过我同意了吗?我不同意!” “那咱们走着回家吗?” “家?哪来的家?” “我买的房子不叫家叫什么?” “你还背着我买了房?!” “……” 在停车场管理员迟疑的目光中,被打上了“未成年”“大概是长相老城”“同性恋负心汉背着伴侣买房”等各种标签的以诺带着他的学生来到一辆崭新的轿车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弯腰将肩上挂着的年轻人塞进去,他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长吁出一口气,发动车子的同时,一只手修长干净的手从侧面伸过来,摸了摸他的方向盘上的车标—— 以诺:“?” 茯神:“冰底下挖出来的?小孩挺有眼光,还知道挑贵的车挖。” 以诺:“……” 将那个歪七扭八一脸怜爱地摸着方向盘说疯话的人摁回椅子上,顺势给他系好安全带(为了安全也为了不让他乱动),以诺发动了车子,在经过停车场管理员的时候,他体贴地在欲言又止的管理员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那张面无表情的英军脸与停车场管理员对视几秒。 停车场管理员:“请问——” 话还未完全说出,一张打开的驾照证件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驾照上显示,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芳龄三十二,并且是具有十五年驾龄的老司机。 停车场管理员眨眨眼,三秒后那只手缩回了车中,然后在他的目送中扬尘而去。 …… 茯神后来就又睡着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教育一下以诺切关于他私自从冰层里挖车出来开以及偷偷买房称呼它为“家”这件事,但是他实在是太困了,一旦决定了“睡醒再教育”这个决定后,就立刻倒头睡了过去。 后来他感觉整个人离开了地面,轻飘飘的像是为什么东西托起来浮在半空,耳边是沉稳好听的脚步声—— 最后,他落在了柔软的像是棉花一样的床铺上。 他睁开了一只眼,周围的灯光很暗,他只能看见以诺切站在他的床边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于是茯神打了个酒嗝,又闭上眼,翻了个身,理所当然地命令道:“给我倒杯水。” 床边的人大概是懵逼了三秒来考虑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再用了又三秒感慨世界上居然能有酒前酒后性格差那么远的人。 第七秒他转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回到卧室,扶着床上那睡的不清不楚的人半坐起来,让他慢慢喝了水,待那人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他这才放下了水杯。 然后,男人站在床边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我把这孩子带回家了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躺在他卧室床上的人完完全全霸占了整张床,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被他睡的乱七八糟着暂且不提,重要的是他一个脑袋枕着枕头同时没忘记把剩下的另外一个抱在怀里—— 完全是不仅要走自己的路还要让别人无路可走的模样。 “嘿,孩子,你得给我留一个枕头,”男人试图跟床上烂醉如泥的人讲道理,“不然你就得滚去睡沙发。” 回答他的是呼呼两声含糊地声音,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但是这个时候在以诺听来未免还是充满了嘲讽。 他抿起春,伸手想要去抢那个被黑发年轻人抱在怀中的枕头—— 但是他没能成功,因为在他弯下腰的那瞬间,原本闭着眼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然后他放开了枕头,伸出双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在对方错愕地停顿下来时,笑着说:“你不知道。” 以诺:“……” “在印度的最后一刻,你不知道,你忘记了。”他笑着说,“我亲你了。” 勾在男人颈脖上的一只手落了下来,来到他的面颊上,先是点了下额头:“不是这里。” 然后是面颊。 “不是这里。” 然后是鼻尖。 “也不是这里。” 最终,那略微冰凉的指尖落在了男人的薄唇之上,稍稍添加了力道,仿佛充满了暗示地摁了摁。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以诺垂下眼,然后猝不及防地便对视上了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瞳眸,仿佛是蒙着一层水雾,这让那双白日里看上去甚至有些冷清的双眸变得无比柔软…… 他的视线下滑,路过对方挺翘白皙的鼻尖,来到他的唇瓣,刚刚喝过水的唇瓣上还有未干涩的水迹——他的唇色很好看,像是一种品种少见的淡色蔷薇,不那么浓艳却也不显得寡淡,当他因为两人过于的接近而变得呼吸不顺不得不微启唇呼吸时,那就是再好不过的无声邀请。 以诺大概明白过来自己把这个孩子带回来是什么目的了。 这完完全全是潜意识的动作—— 关于食物链里,肉食动物出于对果腹而狩猎那样的,基本需求。 他遵从这种需求。 “你吻了我?什么时候?” 男人一边说话,他将手插入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的后脑勺,将他更加进的拉近了自己,同时自己弯腰深深地吻住了那个他大概已经期盼已久的唇—— 如同预料之中的一样柔软,仿佛轻轻一咬就会咬破,这让他忍不住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牙齿轻轻去挤压玩弄……直到对方真的因为他的某次收敛不住的力道发出吃痛的声音想要躲,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早已微微红肿的唇瓣,将灵活的舌尖探入他的口中…… 安静的卧室中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个年轻的男人越发急促粗重的呼吸中发出的喘息声。 小型摆钟在墙壁上有规律的摆动,从客厅投进卧室的昏黄灯光中只能隐约看见阴影里的床铺之上有两具紧紧交叠的身体,其中压在上面的人一边亲吻着怀中的人,手变得不那么老实地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说,什么时候。” “……在,啊,在印度?时间回溯的最后一刻。” 醉酒人含糊地回答声中,他衬衫的下摆被从裤子里拽了出来。 “然后呢?”男人凑近他的耳边,近乎于诱导的问,“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可不好。” 话语间那只做实验的时候总是灵活著称的大手一下子消失在了衬衫之下。 茯神低低呜咽了一声,却没有反抗。 乖的真的像是一只听话的小狗。 “再后来,我觉得你也想我了。”茯神睁开眼,同时感觉到那在自己小腹附近游走的手停了下来,“你想我了吗?” 他问的十分诚恳。 以至于让被提问的人不得不微笑了起来,那只大手终于来到了年轻人胸前的突起处,他恶作剧似的捏了捏,待对方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吸,他才用低沉的嗓音说—— “想你?如果我没有否定,那就是了吧,我从不撒谎。” 亲吻还在对话之间断断续续地进行,当两人的呼吸都变得不那么稳,男人这才放开了他的学生,哪怕是黑暗之中他也能看见彼此唇边藕断丝连的晶莹丝线以及对方唇边来不及吞咽下的唾液—— “看来并不是对这个熟练的人。” 男人叹息道,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用大拇指指腹擦过对方唇边的唾液,又转移到唇瓣上用粗糙的手指饶有兴趣地玩弄了一会儿…… 直到身下的黑发年轻人发出不耐烦的含糊抗拒。 他停了下来,顿了顿,然后弯下腰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 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整个过程茯神都是模糊的。 他只记得他的上半身还穿着衬衫,下半身的却被全部退光,暴露在空气的皮肤起了很多的鸡皮疙瘩,有冰凉的液体被洒在他的股间—— 然后是火热的进入。 身体被扩展开来的感觉几乎算是陌生的。 疼痛,全身的毛孔却仿佛在尖叫着唱着欢快的歌曲。 汗液流淌到一起,呼吸的声音越发沉重到分不清哪一次的沉吟属于自己或者对方…… 这明明是充满了绝对放纵疯狂的黑夜,却鲜明得比那个黎明不会再来的黑夜更像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 在此之前,还是楚墨白的茯神对于“灵魂契合”这种说法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他认为这只是用来骗无知少女的一种罗曼蒂克说法——大概是楚墨白的那个躯壳本身在这方面有什么缺陷也说不定,哪怕是刚刚和王朝东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未感受过所谓的“热恋期”,一切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发生了,王朝东表白,他觉得这个人不讨厌也很聪明,呆在一起能有话说,于是就在一起了。 除了会拥抱或者找个没人的角落接吻之类的,两人之间的交往和朋友并没有差太多——至少对于楚墨白来说,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自己迫切的需要王朝东。 哪怕是在床上。 一切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产物,到了什么阶段,就必要发生什么事,就像是完成一个实验项目,尽然有序的一步步触发然后完成。 王朝东一直对此非常不满,有时候甚至会因此而和楚墨白争吵起来,他认为自己对于楚墨白来说压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有一天哪怕他不在了,换一个人楚墨白也不是不可以,又或者是,楚墨白早就有了想要换一个人的想法……每当这个时候,楚墨白就会觉得很委屈:应付王朝东一个他已经很累的,为什么还要换一个可能更麻烦的? 然而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后来在一起久了,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也被磕磕绊绊的维持了下去,王朝东几乎变成了楚墨白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特别当两人在国外的研究所相依为命时,王朝东的身份变得更加微妙—— 像比父母陌生一些、却也是世界上却最了解自己的次级亲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公正地给王朝东一个定位。 所以当王朝东向他求婚的时候,他很高兴,因为他觉得他终于能够给身边这个陪伴他很多年的男人一个准确的定位了—— 比如:丈夫,合法的伴侣关系。 尽管有时候就连楚墨白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忍不住想要问自己:所以爱情就应该是这样平淡的吗?电视剧里那样心跳加速、欣喜若狂的期待、小鹿乱撞的憧憬……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过,就像是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率先跳过了这一步,来到了“搭伙过日子”的阶段。 楚墨白不懂,哪怕是看见自己的伴侣和别的人缠绵,也没有过撕心裂肺的痛,相比之下那种“被背叛”的恶心感反而更加强烈。 换而言之。 这个傻了吧唧的试验体,到死的那一天,也不知道关于“爱情”真正的定义是什么。 但是现在他似乎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那么一点。 会认真思考起关于王朝东的问题大概也正是因为他明白之后发现以前自己的误以为的“正确”似乎并不是真正的“正确”,他开始正面面对这个问题—— 他意识到有时候他大概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所谓不能。 在迷茫、迟疑的时候,他不再是躲起来试图自己处理这个问题,比如在印度的那天夜里当他因为真知之眼看见了父母想要用新的躯壳取代自己的时候,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钻进另外一个人的雪窝里,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当他和六号试验体紧紧地肩碰肩挤在一起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踏实了那么一些…… 就像是落空的心突然被填满。 ——这种感觉是他以前没有的。 后来他开始在意起身边这个试验体的情绪,他生气或者是高兴又或者是说出什么听上去非常没道理的霸道话,不管茯神是不是嗤之以鼻或者根本就是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有智商的东西说的出来的,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听进耳朵里了……什么,“我看着你”“不让你乱来”“有我在”之类的,现在想起来,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感觉也是他以前没有的。 当然,如果这些还不足够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话,那么最令茯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是,在为了换回湿婆的意志而做出的自我摧毁动作之前,他选择给了一个他知道六号试验体一定会忘记的吻…… 这个吻代表着什么就连茯神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也不太在意六号试验体究竟能不能记住。 他就像是做了偷鸡摸狗坏事的小孩,小心且踌躇不前。 唯一记得的是,当他捧起以诺切的脸并注视着他那双红色的瞳眸时,胸腔之中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让他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心如擂鼓,充满了期待、绝望以及小心翼翼。 他第一次拥有一种因为过于害怕失去而宁愿直到最后也不要去尝试迈出新的一步打破现状的迟疑。 这是什么? 楚墨白不知道的事情,乐茯神也不太清楚。 这是世界从某种意义上对于他来说,一个真正全新的定义。 “但是你都不记得了……” 黑暗之中,床铺之上两人相缠着的躯体伴随着他们的动作起伏……枕头、被子以及散落的衣物掉落一地,反倒是给这黑色为主色调、装饰简洁甚至可以说是无趣的房间里创造一丝丝的生活气息。 被压在高大的男人身下,只能看见黑发年轻人一点点露出的身体,他的双手环抱着男人的颈脖,头发因为汗水而变得微微湿润,他双颊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动情而微微泛红,他双眼紧闭,此时因为男人的一次狠狠进入而微微弓起背,那被啃咬得有些红肿的唇边逸出一丝低低的沉吟…… “你都……唔,”他微蹙眉,“不记得了。” 男人修长干净的指尖爬上那张意志不清的面颊羽毛一般扫过,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随后轻吻犹如细碎的雨点般落在那张看上去相当烦恼的紧皱眉心—— “不记得什么了?嗯?” 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喘息。 他看见身下之人因为他的回应那睫毛轻轻颤抖,过了一会儿,隐约张开,他用充满了混沌的黑色双眸看了他一眼…… 这样似睡而非的眼神让人难以招架。 感觉到体内的热量伴随着热情集中于某一处,男人狠狠蹙眉再也不能保持前一秒的温柔,他几乎算是粗暴地将身下人狠狠摁进柔软的床中,将他的双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下来固定在头顶,一只手推开他握拳的手并与他十指相扣—— 他狠狠地进入。 直到身下之人发出一声似泣的急促呜咽。 “你忘记了,”他用带着柔软湿意的声音说,“你承认过,在以为我被摧毁时,想念过——”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就像是在梦呓。 然而以诺却听的清楚真切,明明知道眼下怀中的人是喝多了再说胡话,但是一旦联想到这样的话可能确实是说给什么特定的人听的,他的心里就有一把火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烧得完全莫名其妙。 毕竟他和眼下他在干的人根本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他却拥有了诡异的占有欲。 他几乎是有些恼火了,于是折腾这孩子的动作又变的更加肆无忌惮了些,用他这样初次的人绝对招架不住的力道和狠劲儿,将他那些奇怪的碎碎念冲散—— “躺在我的床上你还能对别人诉衷肠?” 他伸出一只手,捏住身下人那有些尖细的下颚,戏谑似的摇了摇同时咬着后槽牙笑了—— “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 “啊啊……慢些……” “腿张开,别动——嘶,放开,别夹我,要出来了。” 近乎是发狠的摇晃着被压在身下的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诺只知道当他终于释放出开并心满意足地从这年轻的躯体上爬下来轰然倒在他身边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地上用过的保险套数都数不过来。 把身上的那个拽下来的那一刻,以诺觉得自己接下来三个月可能都要禁欲了。 ……当然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从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被压了一晚上的人后。 此时此刻半昏睡状态中的黑发年轻人眉头还是轻轻蹙着,以诺顿了顿,眼中之中闪过一丝轻浮“啧”了声嘟囔道:“能有多少烦恼啊,不是说少年不知愁何在吗?” 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微微汗湿的手,去强行抚平了这人的眉间。 大概是被粗糙的指腹弄的有些疼,那眉间狠狠的在此皱紧了一下,但是片刻后,却突然奇迹一般松开了。 就像是一只做了噩梦又得到了安抚的小狗。 男人满意地缩回手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听他嘟囔了句“别碰我”这类白眼狼至极的抱怨后翻了个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身边有平缓的酣眠声响起,以诺却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沐浴在晨曦之中,身穿皱巴巴的白色衬衫整个人却睡的很安稳的年轻人,他下半身赤裸,双腿修长没有一丝瑕疵,再往下,那双腿之间还有被留下的可疑未干污渍…… 很诱人。 如果不是以诺实在草不动了,他估计想至少再来两次。 但是视线上移,光看那张脸…… 光看那张半隐藏在黑暗中的脸,那强烈的欲望又被熄灭了。 啊,当然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惊吓。 单纯就是…… 比如你不会想去操一张著名油画里闭着眼在云端熟睡的小胖子天使丘比特一个概念。 并不是惊人的美貌,但是看久了却让人惊觉自己原来已经很久没有舍得挪开眼;目光强行挪开,又不自觉地停留在他凌乱的发间,以及发下隐隐约约露出的造型奇特的耳环—— 以诺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隐约觉得自己大概碰见了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类躯体范本。 第一百零二章 茯神只以为自己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梦里他和以诺切以不正常的亲密关系完全结合,他又痛又舒服,抱着以诺切说了很多他都不愿意回想具体究竟是什么的胡话…… 而在梦里以诺切也回应了他,他趴在他的耳边耐心地跟他说话,指尖在他的面颊、唇边、胸前轻轻滑过,他不吝啬地给予茯神夸赞,并诱哄他顺从地做出更多可怕的事来—— 什么“如果把腿再张开一点会更好”。 什么“自己掰开让我看清楚”。 还有“你等我别一个人先出来”之类之类的话。 这种话以诺切本质上还是个小鬼他当然不会说,所以茯神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个极为荒唐的梦,半睡半醒之间他就打定了主意,这个梦他准备烂在肚子里,打死不让以诺切知道,否则搞不好要被他拿出来奚落到天荒地老。 打定这个主意后,茯神的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一阵浓郁的食物香味,煎好的鸡蛋还有散发着焦香奶味的烤吐司,新鲜的果酱散发的甜美浓腻…… 已经很长时间吃各种姿态的水生物料理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于谷物类产品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向往,于是,这种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久违的香将他硬生生从睡梦中唤醒。 “……”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他花了大约是十秒钟的时间来瞪着那陌生的天花板发呆并努力想要回忆起自己在哪,第十一秒,记忆犹如洪水逆流般涌回他的大脑,黑色的瞳眸微微瞪大,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上的神情从木纳一时间变得极为精彩。 他昨天跟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回家了。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梦里梦见的都是—— 茯神惊得想要连滚带爬地从床上坐起,然而在他动作的第一时间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让他不仅低低轻呼出声,心先凉了半截。 茯神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柔软的羽绒被中央,他困惑自己昨晚是否是被叠过来折过去叠完纸飞机又拆开折成千纸鹤,此时此刻,无论是肌肉还是骨骼,仿佛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叫嚣着膨胀的酸痛…… 身上是干净的。 某人善后工作很贴心。 “操,王八蛋。” 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咒骂着,茯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过长过宽大,蓝白相间的竖条纹显然不是他昨天穿的那件;崭新的内裤,黑色的,茯神从来不穿这种“相当boring”颜色的内裤。 于是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脸黑的程度比刚才更上一层楼。 这个时候,蓝白条纹和黑内裤的真正主人出现了—— “醒了?醒了就起来,今天是你第一天上课,我想你也不希望让其他人看见你和教授双双迟到的场景。” 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茯神的视野中,等后者僵硬地将自己的脑袋转过去时,男人冲他笑了笑:“我送你去学校。” 茯神:“……” 一句“送你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可惜男人已经转身回到了料理台—— 将鸡蛋还有生菜、西红柿切片夹进包片里,面包刀利落的将边缘切下放好,再将四方形的面包一分为二,简单的三明治被摆入干净的陶瓷盘中;牛奶泡好放入盘上,再从水果篮里拿两颗新鲜的樱桃草莓放入木质的小碗里;切下来的面包边裹上打好的鸡蛋炸十几秒捞出,再整齐地放到三明治的旁边—— 然后大功告成。 整个过程大概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熟练的动作和合理的时间分配无一不说明至少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男人能够很好地重复这些动作,完美地照顾好自己。 “别坐在床上发呆,过来吃早餐。” 他将两份除了饮料之外一模一样的早餐放在桌上,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挑起眉提醒还坐在床上游神的黑发年轻人。 大约是十秒后,床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男人垂下眼里出个满意的神情在左边坐下,抖开今天的报纸寻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他等到了一会儿,大约是十分钟后,脸上还带着水珠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身边,下半身穿着一条相当搭配衬衫的蓝白条纹沙滩裤—— “这条裤子都被你翻出来了。”以诺满眼笑意放下咖啡杯,“去年去海边度假时候我想找它半天都没找到。” “……” 茯神无声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拖出一张椅子想要坐下——动作因为愤怒过于猛烈的后果时他在坐下的一瞬间就像是坐在了仙人掌上一样又狠狠地跳了起来! 跳起来的第一时间是猛地转过头狼崽子似的瞪着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的男人—— 后者体贴地假装自己正在认真看报纸什么也没发现,顺便成功地躲过了这波眼神攻击。 茯神就像是炸了毛的小动物背部紧绷地坐了下来,抓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机械咀嚼,在余光瞥见身边的男人也放下报纸开始进行自己的早餐时,他咀嚼的动作一顿,突然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男人一颗樱桃递在嘴边的动作一顿,他看了茯神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喝醉了,那么晚了一个教授送烂醉如泥的学生回宿舍像什么话?” “所以他就把学生带回了自己家,”茯神没了胃口,放下食物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真像话。” “昨晚你不是这么说的,”以诺无辜道,“你抱着我的脖子,像只小狗一样在我身上蹭,说喜欢我,想我……” 茯神的脸变红了。 “后来央求我再进去一点,再用力一点,抱紧一点……” 茯神的脸变白了。 “让我亲亲你,碰一下你,弄坏你……” 茯神的脸变绿了。 以诺大发慈悲似的停了下来,顿了顿然后道:“我很难拒绝。” 茯神有了想要把盘子扣在那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的脸上的冲动,他捏了捏手中的杯子:“我是你学生。” “你昨天自己说的,身为教授,和学生在一起也并不是不可以的事情。”以诺单手支着下颚,在稍稍转过头看到茯神的脸色后,他又轻笑了声,“开玩笑的。” 隔着桌子,男人伸出手飞快地弹了下年轻人那张几乎快僵硬得碎裂的脸:“大家都是成年人,偶尔动做一些冲动的事情也可以理解吧?反正你都喝多了记不住细节,干脆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好心的老师借可怜的学生睡一晚自己的床?” 茯神也很想这么做。 可是他的屁股并不答应。 但是这么羞耻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再拿出来说,黑着脸将早餐吃完又在以诺的注视下将那杯牛奶也喝掉,茯神进屋将自己的衣服换上,将那如同一团咸菜的衬衫很暴躁的塞进垃圾桶里,他不得不穿着那并不合身的蓝白条纹走出房间。 “附近有地铁去学校?”他看了看时间,问也穿戴整齐做好了准备要出门的男人。 “我有车。”以诺说。 “我坐你车去学校?” 正在玄关处穿鞋的茯神微微侧过头,眼角稍稍挑起——以诺从后看着他微微侧头唇抿起一连嘲讽的模样,心中一动,单手撑在墙壁上,稍稍弯下腰…… 茯神踩着一只鞋另外只脚还赤裸着及时后退:“靠那么近做什么?” “……” 以诺直起腰,淡定地指了指茯神脚下,茯神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脚下踩着一双明显大很多的皮鞋:看来他只是想提醒他这一点而已。 微微蹙眉,面部升温,嘟囔了声“抱歉”后茯神将自己的脚挪开,接下来安静地靠在墙边看着男人穿鞋,顿了顿突然说:“昨天我大概把你当作另外一个人了,所以那些话不是对你说的。” “?”以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深红色的瞳眸之中倒是看不出多少情绪,“前任?” “不。”茯神面无表情说,“我弟弟。” “……” 以诺低下头继续穿鞋,茯神看他明显沉默了许多的高大背影,总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至于恶作剧对他本人形象有什么影响……他才不在乎。 走出了以诺的公寓,茯神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样拒绝了对方邀请直接走向了地铁站方向,地铁因为是起始站并没有多少人,但是茯神也没有选择坐下来,而是望着窗外堂而皇之的游神。 他稍微想了下,如果六号知道他跑到伊甸园里什么都没干成先跟e教授——也可以说是他的老爸——先来了一炮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幻想大概持续了半分钟茯神就一被冷汗地强迫自己结束了它。 重新步入校园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在实验室的门口遇见了探头探脑看似很担心地再往这边张望的室友,金一把拉住茯神:“昨晚你去哪了?你没回宿舍?我后来回酒吧也没看见你,上帝保佑,我还以为你被什么奇怪的人带走了!” 茯神被他这室友的热情多少吓到。 昨晚被他骗的团团转的怨气也消下去了一些。 他顿了顿正想说没关系他很好,突然眼皮子一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随即便看见一身穿白大褂的高大身子站在金的身后,男人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微笑着说:“到时间了,男孩们。” 茯神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男人的笑容里仿佛浸着眼镜蛇毒,于是假装哑巴并不搭话,拽着金进入实验室站在角落的实验台后,同时他听见金问了句:“白,你脖子上的是什么?哇,不会是——” 金嗓门有点大,整个实验室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包括那个人的。 茯神只感觉到某道过于灼热的视线从他的头顶扫过再扫过全身。 他抓过工具包抖开,蹙眉用听上去很冷静的声音说:“蚊虫咬的,想哪去了?今天做什么?” 入学第一天当然是考验基础实验操作能力的基本功,于是每个学生都分配到了一只滑腻腻的青蛙,不少人——大多数女生发出了恶心的抗拒声音,而茯神则是低着头,用极快的速度将青蛙四仰八叉地固定在解剖台上,准备动手剥离神经。 这种简单的操作实验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以前的事了,现在重温起来,还真的像是找回了大学时候的记忆,很有趣。 周围人见他手脚利落娴熟,纷纷侧目投来的惊讶目光也让他感到很愉快。 “白,完美,这是教授级别的动手能力吧。”金眨着眼十分敬佩道。 茯神笑了笑,几年前的楚墨白所到大的成就,比一般“大学教授”的程度要高得高,这种简单的—— “腿再分开些,会比较好方便抽出。” 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茯神笑容一僵,正在剥离青蛙髓神经的动作忽然一顿。 “根背和腹根……发什么愣?根背要被你弄坏了。” “……” 茯神手一滑,直接把半条青蛙腿卸了下来。 周围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良久,以诺摘下眼镜低头用袖口擦了擦,同时用平静的声音淡淡道:“不合格,重来。” 垂下的浓密睫毛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戏谑笑意。 第一百零三章 “你动手能力挺强的,看着甚至比一些已经毕业的研究生还厉害,捏着刀,手也不抖,”以诺瞥了一眼身后几个还围着活蹦乱跳的青蛙举着刀子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女生,收回目光笑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以前的学校似乎并不是很注重学生的动手能力,在哪学的?” “多进实验室,有事不推脱按照规定做,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茯神也不知道那份伪造的资料上写的他本科学校是哪,但是被人这样质疑还是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垂下眼显得有些冷淡,抬起手拉了拉手套又伸手抓了一只青蛙——固定——开膛破肚——再重复之前因为受到干扰而没有完成的动作,这一次他做的很好,至少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合格了。”以诺微笑着说,“看来上一次只是小小的失误?” “如果没有人在我身后突然说话的话。也不会有这样的失误,”茯神掀了掀唇角,“我胆子很小。” 而且说的是那种话…… 他是不信这个人不是故意的。 以诺大概也是自知理亏,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茯神的名字前面打了个小勾,然后就转身走到其他学生的实验台前面去了……茯神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然后听见金压低了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你跟以诺教授有过不愉快?” 茯神手上动作一顿,微微蹙眉转过头看着金,后者耸耸肩:“火药味真浓啊。” “能有什么不愉快,又不熟。” 茯神嘟囔着,小声让金把桌子另外一边的培养皿递过来,后者照做,递过来的时候茯神伸手去接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指,金愣了下,然后抬起手用手背飞快碰了下茯神的额头:“你好像有点发烧,别是昨晚喝多了在街上睡着吹凉风了吧?!” 茯神躲避不及。听见金的话愣了愣,他自己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而且大概是本身使用的就是躯壳的缘故,哪怕是楚墨白从小也很少生病,所以他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抬起手摸了摸额头发现是比平常的温度要高那么一点。 想了想早上爬起来的时候,好像也有在内裤上看到一点血,本来这个躯壳未经人事做的时候可能有轻微撕裂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再加上因为没感觉到太痛,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于是果然还是昨晚做的太过火了? 茯神皱眉,在心中埋怨了下莉莉丝他们给他挑的到底是个什么残缺躯壳这么脆弱,同时摘下手套敷衍地和金交代“若有人问就说我去医务室拿点药”一边往外走,当注意力从实验上挪开,回到光亮度正常的走廊,他这才感觉到真的有些头晕目眩…… 去医疗室拿了点消炎药,超市里买了水吃了药,来到阳光下茯神突然又不愿意回到阴暗的实验室里了——虽然艳阳高照甚至有些燥热的秋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阴凉地方是很好的去处,但是他们之中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像茯神这样亲身有过失去太阳这样的经历。 明知道只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世界,却还是忍不住忙中偷闲想要自私地享受一下现实中的人类已经彻底失去的福利。 茯神在校园内部的湖泊边的长椅上坐下,盯着泛着湖光的水面在微风中起伏,没一会儿他便连续打了几个呵欠,脑袋中昏昏沉沉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药效而减弱,相比之下他甚至感到比刚才更加疲倦——眼下眼皮止不住地在打架,茯神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不住强烈的睡意,陷入了睡眠。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似乎一直有人在他的面颊上摸来摸去,那冰凉的指尖时而触碰他的眼皮,时而摩挲他的眼角,或者是干脆捏捏他的鼻尖……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茯神忍了又忍,直到他将这个人的骚扰划分到“哪怕在梦里也是难以忍受的烦人”范畴,他猛地一下抬起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发现,这一下的抓握感异常的真实。 他愣了愣,睁开眼。 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睡美人醒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茯神只用了一秒立刻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感觉到柔软轻盈的被子从身上滑落的同时,腰间沉重的另外一个人的手臂让他只能保持半坐起身的姿势。 “以诺切?”他稍稍偏过头去,将一双无神的眼对准了方才声音来源的方向。 “很有效率,弗丽嘉,比我想象中醒的快一些。” 以诺切的声音听上起还挺开心的,他靠近了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顺势如同推什么垃圾似的将那没有灵魂的四号试验体躯壳从茯神的身边顺手推开—— 茯神感觉压在自己肚子上的重量挪开了,但是他没有站起来,只是问:“什么比你想象中快一点?我怎么回来了?” 以诺切沉默瞬间,随后问:“不是你主动回来的?” 茯神挑起眉,用“你在说废话”的语气回答:“我才去一两天,一两天够我套到什么信息?” “你这是什么语气?”以诺切反问,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是不满肯定是有的。 茯神闭上了嘴,也觉得自己这样态度似乎有点恶劣——毕竟在那边发生的事情跟以诺切没关系,那个人只是名字像他,长得像他,实际上压根就不是一个人啊…… “抱歉。”他语气柔软下来,“我只是有点惊讶,明明只是坐在湖边晒晒太阳——” “坐在湖边晒晒太阳?你是去那边度假的?” 什么鬼?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喊不馋地嘲讽谁啊? “在那边有太阳,有植物,还有满地走的人类,我两眼一睁视力五点三,”茯神垮下脸,“就度假怎么了?” “没怎么,看来是亚当感受到了你的厚颜无耻,强行把你从伊甸园驱逐了。” “笑话,亚当巴不得我永远呆在伊甸园里吧?说好的‘弗丽嘉的牢笼与棺椁’,这玩意就是为了让我享受存在的不是吗?” “享受?我看你是去了一趟伊甸园脑子坏掉了吧——” 以诺切的声音越来越高,两人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开始争吵,直到小胖骂着脏话嘟囔着“大半夜的干嘛啊”推门进来,一眼看见黑着脸站在床边满脸想杀人的以诺切,还有坐在床上,也正嚣张跋扈的茯神。 小胖:“……阿神,你咋醒了?” 话一刚落,另外一个矮小的身子已经越过他的手臂钻进房间,像一只小鸟似的扑向床上的黑发年轻人,莉莉丝将脸蛋埋入茯神怀中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气:“哥哥你回来了!眼睛好了吗?治好了吗?见到e教授了吗?他长什么样子高吗帅吗老吗凶吗为难你了吗——” 一边说着,茯神能感觉到对方却同样冰凉却柔软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 茯神拉扯下莉莉丝的手,同时感觉到莉莉丝被拽离他的怀抱,在小姑娘严重的抗议声中他猜到这么做的人只有以诺切…… 而此时小胖也略微担忧地走上来,看了眼茯神,发现他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晕,顿了顿伸出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随后惊讶道:“阿神,你发烧了?”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 茯神眨眨眼:“发烧?” 他只是在伊甸园里有发烧,怎么可能把症状带到现实里来? “是啊,你提前醒了,难不成是伊甸园自带的保护机智?因为你在伊甸园里躯壳出现了问题,所以伊甸园便强行唤醒你的意志——” 小胖的声音被莉莉丝小题大做的尖叫声打断,莉莉丝挣脱以诺切重新铺上来抱住茯神又是一阵疯狂发问,就好像他不是发烧而是沾染上了什么绝症—— “好好的怎么会发烧?” 淡定的疑问声在耳边响起,以诺切稍稍弯下腰,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床上的人完全笼罩——那双红色的瞳眸似有似无地扫了一眼瘫软在一旁亚当的躯壳,顿了顿,他微微眯起眼问:“你在伊甸园里见到e教授了吗?” “……见到了。” “然后呢?” “……” “然后呢?” “还不熟,哪有什么然后。” “哦。” 意味深长的尾音。 几乎要让人觉得他好像压根就是知道些什么。 心虚。 茯神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以诺切凑得很近——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心脏也跟着有了不纪律的跳动,面颊在微微升温……生怕被发现这样的异常,他稍稍偏开头,摸索着将手放在以诺切的肩膀上,试图将他稍稍推开:“你离太近了。” 然而以诺切切纹丝不动。 他盯着茯神看了一会儿,良久,先伸出手勾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转过来,然后放开他,顺手捂住了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莉莉丝的耳朵—— 莉莉丝大声抗议:“干嘛你?!讲什么秘密不给我听!!!” 不顾被他压制住的五号试验体疯狂的挣扎,以诺切平静的声音响起:“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会发烧这种事你不肯说也没有人能追究,我就想稍微问一下,这跟你脖子上的吻痕有没有五毛钱的关系?” 以诺切说完放开了莉莉丝。 啥也没听见的莉莉丝一脸疑惑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怎么也没搞明白她就错过了一句话而已,十几秒的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怎么就突然尴尬的能拧出水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茯神背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他脸色大变抬起手一把捂住脖子猛地往后缩,在心中把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个遍……同时以诺切的声音就像是一桶冰水迎头扣下—— “弗丽嘉。” “……” “乐、茯、神。” “……” “你到底是去做什么的?睁开眼闭上眼这才过去多久,你就立刻能勾搭上一个男人?两只眼睛都看得见特别方便是吧,我看你还是瞎着好,眼瞎也比心瞎好。” 以诺切单手塞进口袋里,见茯神一个劲地往后躲他也不阻止,直起身稍稍后退一步,垂下眼用看不出有多少情绪的表情看着茯神……那样冰冷的目光刺在茯神的手背上,他放在脖子上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下,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我能解释。” “不用解释,我这边资料库里有一个猜迷题很合适现在的你来猜,提问,小明在河边喝水,河水突然变绿了,为什么?a绿巨人在往河里撒尿,b有人往河里倒绿油漆;c老子在上游洗头,来,猜?” “……” “不猜算了,”以诺切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当那椅子以子弹似的力道砸在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后,他环视屋内沉默众人一圈,“看什么看?” 所有人收回自己的目光,他转身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小胖和莉莉丝,莉莉丝看着以诺切已离去的背影,然后拧头扯扯茯神的衣袖:“哥哥,六号是去给你拿感冒药了吗?” 茯神尴尬得快窒息了,干笑一声回答:“……如果感冒药的名字叫砒霜的话?” 小胖”嘶嘶嘶”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和他?以诺切?六号试验体?什么时候的事?” 茯神抓了抓被子,又松开低下头说:“我跟他说开来大概是上一次时间回溯之前的事,他不应该记得的。” “说开来什么?”小胖更加懵了。 茯神不耐烦了:“试验体也是可以有感情程序的,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和六号,这是兄弟乱……?” 茯神觉得有点烦躁:“所有试验体都是在我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兄弟?” 小胖噎了半天:“……讲道理,‘父子’并没有听上去好一点。” 茯神哼了声,小胖想了想:“呀哟,阿神,你出轨啊?!” 小胖的嗓门很几把大。 大到“你出轨啊”四个字完美传入门外某个很气的男人耳朵里,于是接下来他们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哪个墙倒了还是那扇门被卸下来了,一室沉默中,茯神感觉无地自容地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他很郁闷。 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回想起他刚恢复意识的时候,站在他床边的人碎碎念着“这么早就回来了”语气中难得一见的高兴成份,他将自己更深入地埋进了被子里,然后因为胸腔的抽搐难受地蜷缩成一团—— 一个并没有被注入感情系统的试验体,因为他的关系,自行努力地学习到了各式各样的情绪,失落的、伤心的、思念的,甚至是开心的,六号试验体在变的逐渐完美,越来越远离最初那个冷冰冰的存在…… 而他…… 似乎配不上六号试验体这样的努力。 茯神沉默,并长久陷入了某种困惑和自责的情绪中,以至于接下来小胖和莉莉丝赖在他床边说了很多话他也一个都没有回答,直到他们说累了还是没有得到回应后决定离开,房间里再一次地只剩下了茯神一个人。 他翻了个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床上另外的一个躯体——茯神刚开始是太专注于沉静在自我谴责中甚至忘记房间里严格来说不止他一个然后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在自己的身边,还躺着四号试验体亚当的躯壳。 茯神伸出手,摸索着触碰了下四号试验体,对方当然不说话也不会反抗,俯身的指尖顺利地顺着他的面颊下滑,一路经过微微冰冷的皮肤,最后停留在他的颈脖处……粗燥的缝合。 “……” 拥有着亚当的身体还有六号试验体的头颅的四号试验体,只要与他相互拥抱,茯神就能进入到伊甸园中—— 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躯壳的拥抱。 就像是他从来没有抗拒过以诺教授的拥抱一样。 他们都让他想起了以诺切,想起了六号试验体,甚至足够让他糊里糊涂地把自己交出去?茯神叹了口气,缩回手,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滑下床——脚下的触感和伊甸园里早晨醒来从教授床上跳下来很不一样,没有拖鞋,完全刺骨的冰凉,以及也没有人在他旁边提醒他穿拖鞋以及叫他吃早餐。 但是茯神不在意,这些东西他都可以不要,此时此刻一想到站在一墙之后的人可能还留在那里,他的心跳就不自觉的加速,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更稳了些,张开双臂作为探路工具向着他记忆中门的方向走去,当他将手成功地方在门把上,正准备用力时,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 茯神连忙后退几步。 “去哪?” 以诺切的声音响起。 找你。 茯神在心里默默回答,想了想没说出口,只是说:“想喝水。” 以诺切沉默,茯神也沉默,下一秒茯神感觉到自己的手中被塞进了一杯温水,同时一只大手勾了下他的下颚,茯神配合地张开嘴,两颗微苦的药片被扔进嘴里——苦涩在舌尖扩散开时,茯神低呼一声立刻举起水杯狂灌,随即发现水不是普通的水,带着一丝丝甜腻腻的果香和恰到好处的甘甜。 “什么东西?” “药。” “对试验体也有效吗?” “不知道,吃吃看就知道了。” “……喔,我其实是在问水杯里是什么?” “一种蔓藤植物长出来的多汁透明果实的汁液,紫色的,像灯笼果,随便一颗取下来用小刀割开的水就够一整杯你喝的那个东西,像饮料一样所以小孩都很喜欢,就是这种果实生长在巨型蜻蜓的巢穴附近,采摘困难。” “巨型蜻蜓出现了吗?” “是,就在你进入伊甸园的当天晚上,二号试验体在周围巡逻的时候撞到了一只归巢途中的。” “那……” “因为你有提前提醒过会出现这种生物,所以现在暂时和平共处,没有恐慌,没有出事,你问完了没?” 以诺切听上去有点不耐烦了。 茯神闭上嘴,想了想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生气了?” “……” 以诺切没有回答,茯神又看不见他的脸根本不知道现在对方是什么表情——这让他有点烦躁,拼命将脸对准男人所在的方向,茯神侧耳倾听,小心的不肯放过哪怕对方一丝丝呼吸的变化。 良久,再沉迷中,茯神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杯子被拿走。 然后整个人被拎起来,摇晃了下,他又降落——这一次脚底踩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双有些大的厚重靴子,御寒效果很好的那种,他的脚趾头立刻恢复了活力。 “那个人是谁?”与诺切问。 “……和你一张脸。” “???” “认错人了,”茯神低下头,“我喝了点酒,然后以为那是你……” 茯神又被拎起来,这一次他被放回了床上,然后膝盖微微弯曲,脚上有些偏大的靴子被脱了下来,半跪在男人让坐在床上的人一脚踩在自己的腿上,另外只脚脱了鞋露出白嫩嫩的脚丫子,他却也不放开,显得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在他的脚背滑过,揉捏,一会儿后,他似乎理清了些什么问:“e教授?” “……” “那是你父亲。” “……这个问题一个小时前已经跟小胖讨论过了。” “e教授根据他的样子创造了我,”以诺切听上去一点不惊讶,“所以我和你们最开始设定的大叔模样一点也不一样。” 他的指尖扫过茯神的脚底,轻微的,很痒。 茯神低呼一声发出略微急促的呼吸,整个人往后倒——而以诺切干脆伸手将他推翻,同时整个人顺势压了上来…… 床,发出一声不堪负重的“吱呀”声响。 茯神的脑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想了想琢磨到,他碰到的大概是四号试验体的肚皮——和e教授几乎完全一样的四号试验体,而现在,在他身上压着的是六号试验体,他还将手伸进了他的衬衫里。 茯神觉得自己猜到他想要干什么了。 他伸出手一把摁住对方在他胸前揉捏的大手,脑袋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原因重新变得混沌起来,他低声乞求以诺切不要乱来…… 虽然四号试验体压根没有灵魂。 但这样还是让他感觉很奇怪。 茯神想要阻止六号,然而他似乎忘记了这个时候六号绝对不是好脾气能够跟他讲条件的心情—— “不要什么?你现在需要消毒。” 而且,在对方碰到他的一瞬间,一旦想到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的手属于谁,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 “硬了。” 以诺切用陈述语气道。 茯神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男人将他的裤子拽下去,冰凉的空气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很紧张地一把抓住身上人的肩膀试图讲道理:“我现在在发烧,很不舒服……” “正好,”男人无情的声音响起,“听说发烧的人里面很热,我舒服。” 说完,他的手往下滑去,大手托着黑发年轻人的臀部,同时修长的中指消失在那一条细缝之后—— “唔……” 茯神不自觉地后仰,背部连带着身体完全紧绷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当男人略微冰凉的手指已经进入一个关节,茯神整个人都快炸开了,他呜呜两声却被以诺切用另外只手掐了把脸,抗拒的声音变成吃痛的倒抽气声…… 以诺切放开了他,粗糙的拇指摁了下身下人的唇瓣,这一揉像是上了瘾地有些爱不释手起来,直到那唇瓣被自己弄成了带着血色的红,这才放开他。 “想说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茯神的声音因为身体再次进入的第二节指节而猛地停顿,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继续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了我做某些事的时候会让你产生某种反应的关系。” 以诺切沉默。 茯神沉默。 诺切看上去认真的思考起了茯神提出的问题,然而此时此刻他还保持着一根手指还深深埋在对方身体里的姿势……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迷之尴尬大约持续了有三十多秒,这三十多秒已经够茯神有冲动把时间逆流八百回,直到他感觉到那塞在他身体里的东西缓缓地退了出去——心头一松,强行忽视掉了那一点点的失落,他长叹了一口气,原本僵硬的背部放松下来,而此时,那退出的手指再次狠狠进入,这一次是两根! “啊啊!” 就像是突然离开水面的鱼,黑发年轻人几乎整个人都弹跳起来,然而压在他身上的人没给他挣脱的机会,他将茯神死死地固定在了床铺上——在茯神的脑袋底下是四号试验体的躯壳和六号试验体的头颅组成的临时躯壳,他毫无知觉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那里——并且是带着以诺切原本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总让以诺切觉得非常兴奋。 “没有吗?” 以诺切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这对于茯神本说并不是什么减轻负担的事,相反的他仿佛更加能感觉每一个动作每一毫米的移动产生的后果,这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疯狂地摇头:“没有,你记错了!怎么回事?” “系统程序默认我们有了这种关系,那就是有,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刚才认真搜寻了下,搜不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的将自己埋入,最开始的一瞬间他停了下来像是要慢慢享受到了嘴将猎物生吞活剥的乐趣,然后才在身下人哑然失声的片刻失去神中开始显得稍微温柔的开始动作—— “呜,你这……没道理。” “谁和你讲道理?” “系统出错了。” “你和别的人上床了,这点总没错——放松……痛?” “……” “痛也忍着,不惯着你。” 茯神差点被以诺切这理所当然的气死,然而男人碎碎念之间还是很体贴地将自己的手背塞进他的嘴里让他胡乱啃咬泄愤——然而虽然说是慷慨任咬,尽管此时茯神恨得能把他的一块肉咬下来,但是在男人一下下的撞击下他根本使不上劲儿,只有舌头在忙乱的胡乱活动,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他的唇角低落,最后还换来取笑—— “让你咬,舍不得啊?” “唔唔,”茯神被他的手背撑着嘴,说话不能只能干瞪眼,含糊地发出带着呜咽的声音,“滚!” “少说这种话,现在在生气的人可是我,为什么我会这么生气?” “你不会生气,不要乱说。”茯神带着不匀的喘息道,“快点放开我,一会儿要是小胖他们进来……” “看到我们这样忙碌他们会转身出去的。” “重点是这个吗?!快放开我,你都没有完整的人类感情系统——” “现在会了。” “……” “别一脸震惊啊,真可爱,本大爷是完整的试验体,拥有自学能力有什么好值得震惊和失恋的?”手背怜惜地蹭了蹭茯神抽搐的面颊,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云淡风清,“以前你也觉得我没有繁殖的能力,也错了。” “……” “对了,试验体能用人类的方式繁殖后代吗?” 一边说着,那根东西完完整整地塞了进来,当他顶住茯神身体的最深处时,茯神只感觉仿佛命都要交给他了——心跳、血液的流淌,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还有大脑的思考能力,关于一切自身此时的感官刺激会导致自己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控制能力。 “有繁殖能力的话,就给我生个女儿吧?” 以诺切不顾身下人支离破碎的呼吸,用像是准备杀死他(在茯神看来)的力道和速度与他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 接下来无数次,无论茯神怎么提醒他试验体时间不可能拥有人类方式繁衍的后代更何况是两个雄性试验体,然而男人还是如同没有听见一样,趴在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将灼热的气息吹入他的耳中…… “想要一个女儿,喜欢撒娇的小公主,给她取个名字叫弗丽嘉,将她好好的保护起来……” 茯神最初听见只觉得荒唐至极。 然而到了最后,当以诺切将这句话当作执念一般地无数次在他耳边重复,他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滩清澈的水,涟漪阵阵的同时,那双眼角的弧度也跟着变得柔软了下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以诺切的脖子,从一开始的推拒变成了迎合—— 比梦中梦到的更加结实、炙热、让人窒息的拥抱啊。 “以诺切。” “嗯?” “对不起。” “……我的内部系统说,我们在一起了,乐茯神。” “嗯。” “系统不会出错的,所以我们就是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 “……” 房间终于陷入了再一次的沉默,偌大空旷的房间中,巨大的床上拥挤地躺着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一动不动地瘫软在那里,睁开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在他的肚子上躺着一名黑发年轻人,他头发因为汗水或者别的原因变得湿漉漉的,此时此刻唇微启,发出含糊而断断续续的喘息,他的一只脚挂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上,伴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轻轻摇晃…… 挂在墙壁上的钟滴答滴答无意义地走动。 时针走过了“7”这个数字,屋外却依旧漆黑一片,只是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从窗外的探照灯外传来陌生的野兽咆哮,或者是孩童因恐惧发出的啼哭声—— 动荡一夜的屋内终于暂时陷入了宁静。 因为一场漫长的运动两人都略微疲惫,男人干脆懒洋洋地倒在黑发年轻人的身上,听见的时钟报时,他懒洋洋地转过头瞥了一眼窗外,然后抬起手捏了捏黑发年轻人的耳朵含糊道:“天亮了。” “撒谎,”被压在下面的人将身上这一块沉重的大块头推开,“不会天亮的。” “……楚墨白。” “?” “乐茯神……弗丽嘉?” “……” “这样的世界很好,你和我都在,为什么非要改变它不可?” 男人的声音甚至听上去有些委屈甚至是遗憾。 语落,等待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他几乎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有听见了身边穿上莎莎的翻身声响,良久,他感觉到一只带着汗湿却有些冰凉的手摸索着蹭了蹭他的面颊,略微疲倦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瞎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要到伊甸园里,找回修复自己视力的方式。” 以诺切顿了顿。 那双红色的瞳眸变成了一种很暗的深红。 那双仿佛永远不会有情绪的双眸之中有一瞬间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浮上,但是很快的,它们消失了……男人抬起手,将自己的大手覆盖在那摩挲着自己面颊的手上,他笑着说—— “好。” “睡觉吧,我很累。” “好。” 茯神疲倦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在以诺切的怀抱中,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暖洋洋的,眼皮子沉重,就连发热好像也伴随着刚才的“剧烈运动”发汗而稍有好转—— 他几乎开始贪恋这温度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好像有光刺激在他的眼皮之上,不知道是谁开了灯或者是六号自带圣光环绕……难不成破除破个处还能让六号继续进化? 茯神被自己这种滑稽的想法娱乐到了,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一圈,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耳边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近,然后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挡去了照射在他眼皮子上的光。 …… 以诺收到短信的时候他正在指导二年级的学生做试验,他身边是一名年轻的学生,金发碧眼,以及敞开的白袍下对于实验室来说过紧绷的迷你超短裙和一堆呼之欲出的肉团……此时她正借着让以诺来指导教学的时候用她挺翘的臀部与教授紧紧贴在一起,同时将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塞进他的口袋里。 那香水味弄得以诺头很晕。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退后一步后,他低声说了声“抱歉”然后在那姑娘失望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掏出手机的同时他将那张甚至没有打开看过的扔进了垃圾桶。 手机的震动只是一则短信,来自他那个在酒吧吧台拥有一份调酒师工作的朋友—— 【亲爱的教授,我看见了你的那个学生,正可爱地翘课睡在校园的长椅上,面颊通红的样子可爱极了,我可以把他带回家吗?】 学生? 哪个? 什么玩意? 以诺觉得有点无聊,感慨了一下这翘课的学生碰到自己这个好友实在不太走运后,他顺手发了一句“当我小学老师还要负责学生人身安全?别太过分就可以”,他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转身想要回到教室。 然而在走到教室门口的一瞬间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在一实验室学生莫名其妙的注视中,他像个傻瓜似的倒退回了走廊,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这一次没有短信而是怕对方听不见似的直接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句“把人送去我家,一个头发都别乱碰”砸得痛昏眼花。 第一百零六章 醒来的时候茯神只感觉头很疼,而且全身像是随便动一动就会散架似的——身下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又传来了熟悉的感觉,这让人未免觉得无比荒唐:茯神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完全丧失了,只记得自己被人操了一晚上之后醒过来没多久,又因为某些原因被另外一个人又操了一晚上。 ……眼下头疼欲裂的原因大概源自于纵欲过度。 也是没谁了。 回首当年他还从来没有那么放纵过,一想起昨天晚上压着他一直摆弄直到他两腿发软觉得自己再射真的只能射出血几乎哭着求饶才肯放过他的某个人,茯神磨了磨牙,睁开眼,然后发现入眼的是十分熟悉的天花板。 茯神:“?” 茯神:“……” 忍着酸痛翻了个身,他看见身下的熟悉的床单,身上盖着的是熟悉的被子,当茯神无比由于眼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脚步声响起,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走了过来,男人在门前停下倚在门边,手中拿着一杯散发着奇怪香甜味的液体,他问:“醒了?” 茯神:“????” 茯神:“时间倒流了?” “在说什么傻话。”男人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进来——和某个跟他一样名字的那个人一样的坏毛病——他来到床边,在茯神懵逼的注视中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我朋友发现你人睡在湖边吹着风,还发着高烧,因为认出你是我学生所以打了个电话给我,我正好下课就过来领养你了。” “……真的?” “假的,当时就急急忙忙来了,扔下了上课上到一半的二年级学生。” “……?” “这才是假的。”男人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摸了下半坐起身的黑发年轻人的额头,“烧退一些了,来把药喝了。” 茯神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一步一指令完成男人说的命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药剂,甜丝丝的感觉在舌尖扩散开来,他想起了以诺切给他喝的未来果实采集来的果汁…… “甜的。” “一个天朝学生送我的药,想到你大概会喜欢家乡的味道,所以翻箱倒柜找出来了。” “……” 一个感冒药还说什么家乡的味道,有毛病吧。 茯神挑挑眉,倒没有白眼狼到要把这话说出来这个程度,只是嘟囔了声“谢谢”捧着杯子将那一杯很甜的解毒冲剂喝完,之后身上果真出了很多汗,于是只能很不好意思地问e教授再借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对方对于自己的学生的慷慨程度真是没的说,没有一点犹豫就大方地借出了私人浴室这个对于大多数外国人来说很隐私的地方。 甚至还借他干净的衣服还有全新的内裤以及毛巾。 茯神泡完澡出来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许多,身上的酸痛也有所舒缓……当他走进客厅想要对e教授道谢时,发现对方在摆弄他的电脑,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扫了一眼赤着脚站在地毯上的人,犹豫了一下推开电脑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脱下了自己的拖鞋:“地上凉。” 茯神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拖鞋,那熟悉的穿越感又来了——他觉得这样的行为过于亲昵,想要拒绝,但是在他来得开口说话前,他发现自己已经穿上了那双鞋。 茯神:“……谢谢。” “嗯,”此时以诺已经回到了电脑的后面,他抬起头越过电脑边缘扫了他一眼,“小鬼,你很不会照顾自己。” 茯神:“?” “恰好我很会照顾别人,”以诺摸了摸下巴,然后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来一场师生恋?” 茯神:“……” 这人有毒。 茯神:“你是我的教授,在接下来的几年内我们可能都需要朝夕相处,共同讨论学术,直到我毕业。” “对啊,这不是很好吗?你是gay,而我也不抗拒和男人睡觉;你体弱多病而且不会照顾自己,而我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你年轻而我也不老;你早早就表现出了对我研究项目的兴趣,而我也不认为这些不能和你分享,我们在一起甚至不怕没有共同话题——” 以诺摊手叹息—— “天造地设的一对。” 茯神:“……” 这他妈就天造地设了。 撇开各种他主观的“很合适”条件不说,照他的说法所有同专业的人都可以内部消化咯? 茯神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我的意思是,因为接下来很多年内我们可能都必须不得不朝夕相处共同研讨地球生物科技美好的未来,如果我们在一起谁也不能保证在此期间内我们会不会因为私人问题不欢而散,我保证如果不是和平分手,再次看到前任时感觉只想掐死他或者彻底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轨迹里抹掉存在过的痕迹……” “?” “你有进实验室前点名习惯。” “嗯?” “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念我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奇怪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被你念得充满血腥味。” “……”以诺笑了,“谁会在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考虑分手之后会怎么样。” 茯神吸了吸鼻子,走到他身边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我啊,而且,我肯定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对象,你将会遇见一个你真正爱护的人,或许还会为他改变未来。” 以诺回头奇怪地看了茯神一眼。 茯神坦然回视他。 以诺撇撇嘴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感冒,半开玩笑道:“你会占卜?欲知未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茯神翻了翻白眼,不假思索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哪?” “很远的地方。” “那默认单身。” “……” “我要开始追求你了。” “?????” 对于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茯神无言以对,索性沉默,坐在以诺身后看他调整了一些实验数据后觉得有些无聊,想要开口问他人工智能方面的事又觉得无从开口,最后他终于暂时放弃,站起来,准备与男人道别然后回到学校另做打算。 以诺没有阻止,这个人倒是非常懂得恰到好处,被拒绝了后就没有再粘人的反复提起一件事,还很大方地表示可以送茯神回学校,茯神本来想要拒绝,结果抬起头发现外面天空乌压压的,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加上他本来就身体不适,所幸没有矫情地拒绝。 结果两人下了楼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而以诺的车库在小区的另外一边。 以诺在一楼的储物箱里摸索半天拽出一件雨衣,提议两人一起披着跑过去,茯神答应了——于是就有了后面两个成年男子挤在一个雨衣里在雨幕中狂奔的奇葩景象。 到了停车场的时候两人身上各湿一半,冰凉湿润的衣服粘糊在胳膊上,茯神打了个喷嚏,然后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应该让你一个人过来开车再到你家楼下接我的……啊啊啊这下子两个人都淋湿了!” 以诺收起雨衣,笑眯眯道:“我早就想到了。” 茯神:“?????” 以诺:“这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我听人家说,两个人如果在每一年的第一场秋雨里共用一件雨衣的话,那两个人搞不好可以从此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茯神:“???????” 大手落在那因为雨水微微湿润的黑发上,很轻柔地揉了下:“我在追求你嘛,是不是很浪漫?” 茯神想了半天,挤出“并不”两个字。 剧情的发展太诡异了,他有点接不上台词。 上了车茯神完全沉静在了“该怎么迅速干完活撤退”这一难题当中—— 当时直接跟e教授讨论弗丽嘉的话题又太过于奇怪,旁敲侧击的说人工智能实体化这类话题,这家伙又典型受日漫荼毒满脑子都是奇怪的黄暴思想…… 茯神望着车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愁眉不展。 以诺倒是心情不错的放起了轻音乐。 到了学校,两人和平告别,好在以诺没有再说太令人尴尬的话题,只是回到宿舍后茯神不得不应对金的各种发问比如他去了哪为什么相比起昨天早上在实验室又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茯神胡乱编了两个理由就蒙混过去,之后说自己困了倒床蒙头成功躲避话题——虽然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困,但是最后居然还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茯神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这一段时间,伊甸园创造出来的世界发生了一件非常惊天动地的事情—— 谷歌公司官方发言人站出来宣布,人类于四十一年前创造出来的第一道人工智能程序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且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尝试着可能超负荷的运算尝试,在今日下午三点十五分,部分运算模式发生了代码丢失的情况,这象征着人工智能里程碑意义的“初代”很有可能将会在二十二小时后因为这一段代码的缺失而引发各种不可预计的连锁反应,人类可能最终将迎来它的系统休眠。 谷歌首页已经变成黑白色彩,并在新闻发布的同一时间做了个倒计时程序。 这一宣告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由“初代”人工智能为蓝本创造出的各种人工智能体系纷纷以自己的方式对他们的“父亲”“母亲”做出了最后的道别。 夜晚九点,茯神也是被金一脸兴奋地推醒,邀请他共同见证“初代”系统休眠的一幕—— 茯神睡眼惺忪地听完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后,陷入了很久的沉思……在楚墨白时代他也有看过相关的报道,确实当年有过这么一段历史—— 后来怎么的来着? 在“初代”陷入休眠的最后一个小时,有人站了出来,成功修复了那段缺失的代码,让所有人工智能的“母亲”得以继续运作。 茯神:“……” 金:“怎么了?太震惊?太惋惜?我敢打赌明天我们系肯定要翻天,而期末论文恐怕也与这个话题脱不开关系,要我说我们就不能错过这神圣的一幕,到时候写论文的时候也——啊,白,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茯神抹了把脸,“以前没发现,现在仔细一想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好像听上去有点耳熟。” 第一百零七章 “什么意思?你看过类似的故事吗?小说里?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噢,想必是不错的结局吧,”金叹了口气,“应该都是好的结局吧,小说都这样……” “并不,我看的那本书,人工智能拥有逆时光的能力,为了回到过去人类世界还没毁灭的最初状态,他毁掉了自己的大半个系统——” 金张了张嘴,看上去有点懵:“后来呢?” “不知道成功了没有,”茯神笑了笑,“小说没写完。” 金看着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这时候又听见身边的人补充:“虽然不知道小说会怎么样,但是我知道,至少这一次的人工系统最终并不会陷入休眠,到了最后,会有身披盔甲骑着高大白马的骑士,挥舞着长剑斩乱荆,斗恶龙来到她的面前——” 金还没听完茯神说的就“哈哈”笑了起来:“骑士?任何程序员都并不符合这样的设定,你见过哪个骑士戴着厚厚的啤酒瓶眼镜还能潇洒自如的?” 茯神看了他的室友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有的啊。” 金:“????” 茯神笑了笑不说话了,不想承认那一秒他条件反射似的想起来的人是e教授——大概是因为他拥有一张六号的脸吧,那张脸无论怎么样都是英俊的啊。 金想了想又说:“我不认为有人能阻止这一切。” “如果不能阻止那又怎么样?他已经很老了。” “初代是人工智能的里程碑,虽然现在的人工智能可能已经在各发面都超越了它,但是……天啊,我大学的时候还有一门课程数据分析是从它身上解析的呢!没了他,以后学习这方面知识的人该怎么办?” “会有很多其他老掉牙的人工智能来代替他。” “就像你一直用‘他’来指代这段程序一样,既然是人工智能了,我们就该把他看作是一个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个体——人类死去都会有人伤心的,它也应该拥有同样的待遇。” “……” 茯神微微一愣,随后没有再继续用这个话题逗弄他的室友,他陷入了沉思,宿舍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第二天大家照常上课,只是大家的谈话话题都变得非常统一——学校的课堂上,实验室里,走廊上,甚至是洗手间里,到处都在谈论着那“初代人工智能”的死亡。 大概除了诞生的那一刻,它是第二次这样获得全球性的瞩目——也算是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如果真的“死”成功了的话。 因为自带剧透属性,茯神表现得对这些话题并不那么狂热,他只注意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e教授不知踪影,而他们的正牌导师难得露脸,亲自用那颤颤悠悠的手替他们掩饰了怎么完美解剖小青蛙的过程。 整节课茯神昏昏欲睡。 下课东西也没吃就回到宿舍,前脚刚进屋后脚金也跟了进来,茯神和金坐在宿舍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电脑的屏幕开着闪烁着荧光,电脑页面始终停留在谷歌相关的页面上,到刺目的倒计时也忠诚地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而静静流淌着…… 此时距离“初代”系统休眠还剩一小时半小时的时候,网站的在线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七亿,也就是说现在有至少二十七亿台终端面前坐着一个人在等待着这个倒计时每一次的变化。 倒数一小时十五分的时候,金开始显得有些焦虑,他第五次问茯神“你真的确定会有人来阻止这一切吗”,前四次,茯神的回答都是微笑着说“我确定”,而这一次,他却站了起来,然后他走到了电脑前,双手撑在电脑桌上,用稍显得有些兴奋的声音说:“‘他’就要来了。” “谁?”金问。 “骑士。”茯神回答。 此时是美国时间5:25pm。 他话语刚落,就好像是要验证他所说的这个在其他人看来荒谬又疯狂的预言,网站右上角那一直在疯狂跳动的数字突然停了下来! 金猛地冲上来挤开了茯神,用力地砸了两砸鼠标:“怎么了?死机了?数字怎么不动了?” 茯神没说话,他眨了眨眼,这个时候,电脑右下角的自带时间的分钟个位数从“5”变成了“6”。 金摆弄鼠标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 然后站在电脑前的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网页首页发生了变化,黑白色就像是龟裂的泥土一般从谷歌的标志上掉落,彩色的标志逐渐出现,整个页面的颜色又变成了人们熟悉的鲜明色彩,电脑的音箱此时传来熟悉的温柔女声—— 【你好啊,人类。】 你好啊,人类。 这是各种人工智能程序完成重启或者激活后,会无数次向坐在主机前面的人问候的简单句子。 身边的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的欢呼,他手舞足蹈,摇晃着茯神欣喜若狂地重复着“骑士来了它还在”这七个字,而哪怕是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茯神的心却还是忍不住狂跳起来—— 他来到窗边推开窗,只听见原来此时此刻外面整个学生宿舍楼都沸腾了起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学狼嚎,还有的人拿着什么东西在哐哐地敲打着栏杆,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人们唱起了歌,歌声嘹亮,住在楼上的兄弟还有些走调…… 茯神关上了窗,转身问金:“为什么这么高兴?” “这不是废话吗?!!!!公主还活着啊!骑士来了,我们的公主没有死去!!” “那只是人工智能而已,人类恐怕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创造这些东西,虽然他们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很接近人类,但是如果不能搞清楚‘为什么存在’这一点,那就没必要为他们的生死悲伤或者欢呼。” “你这样的说法太悲观了,白。”金笑嘻嘻地拦过茯神的脖子,同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正经地说,“人类为什么要冒着各种科幻片里会发生的危险创造出有可能超越我们自己的人工智能呢……啊?” “为什么?” 茯神转过头问。 脸上的认真让金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他笑着说:“大概是因为太寂寞了,作为高智慧物种,在宇宙之中再出现其他超智慧物种之前,人类都是孤独的。” 茯神面无表情地盯着金片刻,后者也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两人挨得很近,近到他们能够清楚地看见彼此双眼之中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认真”。 直到片刻后,茯神突然说:“不接受这种说法。” 金:“啊?” 被黑发年轻人一把推开,倒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恢复之前的淡然:“太中二了,你们这些宅男能不能不要天天把日漫那些中二的设定带到生活里来?” 金:“啊啊?‘这些’?还有谁?” 茯神摆了摆手走出宿舍。 在学生宿舍还未平息的欢呼声歌声中,他踩着阳光的余晖来到图书馆,耳根子清净下来,他来到二楼,然后在一排排书架各种书里挑了一本书,直接蹲在书架旁边认认真真地看完了一本。 半个小时过去,黑发年轻人终于长吁出一口气,合上手中的书,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他将手中的书随手塞回书架并试图寻找下一本,片刻后那游弋的目光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他发现他要找的目标在稍微高一点的书架上。 他一只手扒住书架的边缘,稍稍踮起脚,伸长了手,想要去拿那本有些过高的书——指尖努力伸展开还差一点点,正当茯神微微蹙眉考虑要不要放弃老老实实去搬踮脚的架子过来再拿时,他突然感觉到眼前的光线一暗,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然后伸出手替他将那本书拿了下来。 茯神微微一愣。 转过身,入眼的便是熟悉的高领毛衣以及精致的下巴,男人的唇角勾起成很好看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上次说,这本书是色情漫画。” 漫画书被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茯神愣怔地看着幽灵似的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只是“认识”不超过一百个小时,没见到的时间大约是三十六个小时左右,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久别重逢”的感慨。 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正在荡漾扩散开来。 于是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茯神已经脱口而出道:“你白天去哪了?” 开口便觉得自己太过于突兀,好在眼前的人并没有在意这个,以诺笑容不变:“一个紧急又短暂的出差,怎么,想我了?” 并不想跟这样油腔滑调的人继续说话,茯神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捏紧了手中的那本书想要离开他的胸膛和书架之间,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迈出去一步便被人轻轻压住肩膀:“不开玩笑了,你找我有事?” 当然没事。 茯神知道这样说恐怕又要被调侃,只好随便找理由道:“初代人工智能系统紊乱,引起轩然大波,想问问你的看法……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 “这个,我知道呀。”以诺淡淡道,“根据我留下来的提议方案,技术人员应该已经在大约半个小时前就修好她了。” 茯神:“……” 以诺挑起眉:“难道没有吗?” 茯神盯着以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面无表情道:“不好笑。” 说完又要走。 以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无奈笑着将人拉回来:“你以为我是急急忙忙出去度假?昨天送你回宿舍后我还没开车到家就收到命令让我立刻前往山景城……” 茯神看着以诺,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震惊之余,这才猛地想起,眼前的人是“e教授”。 后来凭借一己之力把世界搞得人仰马翻,亲手创造出能葬送太阳捣毁太阳系的人工智能的……怪物。 茯神微微眯起眼,胸腔开始疯狂的跳动,他仿佛看见他想要解决的问题的答案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信了。”他用听上去很镇静的声音说,“怎么做到的?” 以诺像是料到他会这么问。 这个问题或许过于的机密或者具有复杂的学术性,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回答,茯神甚至做好了被拒绝后为得到答案而长期奋战的准备—— 然而他只看见以诺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清晰。 手中的漫画书被轻轻抽走,对方捏着书,用书角戏谑地抬了抬他的下巴,而后笑着说:“和我约会就告诉你。” 第一百零八章 茯神吸吸鼻子,还能嗅到以诺身上的沐浴液香味和书本上纸张沾染灰尘发旧的特殊气息混合在一起,他垂下眼,看了眼那本近在咫尺的漫画,停顿片刻后一把将它从以诺的手中抽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和学生约会会让我丢掉现在的工作,如果我撒谎,去举报我啊。” 相当云淡风的语气。 但是茯神不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眼前的人如果真的是有能力阻止初代人工智能陷入休眠的人,那恐怕学校只会迫不及待的给他升职加薪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 “你知道我不会,要举报你我早就去了,相比起跟学生约会,跟只见过两面认识不超过五个小时的学生上床这样的行为显然更加——” “不好吗?”修长的指间以暧昧的力度落在黑发年轻人唇瓣上,点了点,“我最讨厌记新生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那么快记住学生的名字呢,楚墨白?” 茯神用手中的漫画格挡开男人的手。 男人缩回手,笑着歪了歪头:“别拒绝我,你的身体又不抗拒我。” “……” 以诺说到了点子上。 是很奇怪。 不要说在趁着醉酒“行凶”后还大着胆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企图继续约下一炮,换作其他人,大概在最初茯神醒来的那一刻,这种流氓就已经被他一拳揍到墙里抠都抠不下来了。 但是以诺却还活蹦乱跳的——抛开自己有求于他这件事,茯神觉得在伊甸园里一切都很美好,包括他的脾气都被磨皮美白成了“普通人”级别…… “教授?” “我在。”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再次和我约会?” 以诺闻言愣了愣,似乎有些惊讶茯神直接的提问,随后他的笑容扩大,眨眨眼道:“好久没见到你这样有趣的东方人了,明明看上去很严肃,却在床上很热情……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大概不记得了,我们的契合度好到让人吃惊,很惊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几乎都产生了我们是相恋了几百年的——” “好了,足够,闭嘴。” “那约会?” 茯神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然后确定以诺切或者说是奥汀大概完完全全继承了e教授本人的一些东西——至少两个人像个流氓一样耍无赖时候的样子是一模一样,让人充满了想要殴打的冲动。 ……以及尽管认为这样的笑容绝不可靠,却还是想要相信他。 “约会可以。”茯神说,“什么时候?” 以诺眼一亮:“周六,实验结束后,我在停车场等你。” “然后当天晚上你就会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修复初代人工智能的。” “别提这么扫兴的……” “回答。” “好好好,”男人目光闪烁了下,眼中的戏谑稍稍凝固。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往后退了一步,“当天晚上就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啊啊,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提议,但是既然这样,我也要提一些要求——” 茯神挑起眉,给了面前的人一个“no”的面瘫脸后,捏紧了手里的漫画又想要走——然后不知道多少次的再次被摁回书架上,唇角边被两根手指撑住,往上推挤了一下,强行推出了一个大概很可笑的弧度。 “周六那天多笑笑,”以诺说,“你笑起来好看。” 眼前的男人笑得很迷人。 就差左脸写着“我很会”,右脸写着“泡妞”,然而茯神对此却丝毫无动于衷——他甚至因为对方这样类似习惯性的兴奋而感觉到了一丝丝几乎不易察觉的烦躁。 “……骗十七岁小姑娘的话与其浪费在我身上何必不拿去喂狗?我在你面前没笑过。” “……”以诺看上去一点不尴尬,他收回了手,严肃道,“让你多笑笑又不会害你,年纪轻轻天天板着脸多不好。” “我就是这样。” “你生气时候的样子也很好看。”以诺耸耸肩,“所以笑起来肯定也很好看。” 茯神懒的跟他废话,正好此时有两个小女生窃窃私语探头探脑地从书架尽头往这边看了看——两双眼略羞涩不安地在以诺的身上转来转去……这种恋爱中少女的眼神茯神陌生又熟悉,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又用手中的漫画拍拍男人的肩扔下一句“多谢帮我拿书”,之后便往登记外借图书的地方走去。 路过那两个小姑娘的时候,他一瞬间听见的关键词是“很帅”“你猜我和他要电话号码他会答应吗”“周六的party邀请他”之类的话语…… ——可怜的姑娘们,看来这个大帅比注定不能如你们所愿了。 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漫画书交给图书馆登记员时,茯神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成功地帮助他逃过了登记员在翻看那本漫画检查状态时不小心看见了“人工智能的胸脯”后向他投来的诡异目光。 就好像在说“没想到你是这种学生”之类的。 接过登记好的漫画低声说了几“谢谢”,一路踩着月光回到宿舍,当茯神推门进入宿舍的时候,他的舍友还在疯狂地在谷歌以各种姿势搜索关键词,试图将这次为初代人工智能续命的家伙姓谁名谁给找出来……听见茯神推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视线就定格在了捧在黑发年轻人怀中的漫画上—— 准确地说是漫画封面坐在树枝上身穿白色吊带裙的人形人工智能姑娘的大白腿上。 “你看色情漫画?”金一脸懵逼。 茯神低下头看看怀里的书:“这不是,书有点内容的,对于人工智能的存在……似乎有一个不错的解释角度。” 金脸上的懵逼加深了:并不相信一本色情漫画还那么有深度。 茯神拖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看上去有些津津有味,难得主动地说:“漫画刚开始设定上,所有的人形电脑都应该是不懂人类的感情的,后来因为深入人类,哪怕是冰冷的机器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人工智能的自主学习系统除非是一开就设定好的,否则并不会出现这种奇迹,哪怕是再完美的机器,没有植入感情系统就是没有,他不可能自主研发出来,”金伸出手指点了点茯神的额头,“漫画害人。” 金本来只是开玩笑随口一说。 但是话语落下后他发现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奇妙。 “怎么了?”他问。 “不会吗?”茯神问。 “什么东西?” “假设一开始就没有植入过感情系统,那么无论试验体再完美,也不可能进化出类似于人类的感情——是这样吗?” 关于为什么突然从“人工智能”扯到了“试验体”,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很肯定地点点头:“程序就是程序,它们可以学习可以进步,但是却不会拥有人类情感那种充满了不定式、无法用数据分析来解释的东西……” “如果试验体自己那么说的呢?” “它在撒谎。”金说,“通常来说学会撒谎的人工智能就开始脱离人类的掌控,变成一个危险的个体,一般小说或者漫画一旦出现这种倾向,那将会是一个巨大的flag。” 茯神难得出现放空的表情—— 这么说,他还是被骗了。 当那个六号冷静地解释自己自动进化出了感情系统时,他丝毫没有对此进行过怀疑。 当来到伊甸园,抽离他身边,被潜意识里创造出来的“伊甸园人”稍微提醒,茯神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荒谬…… 他丝毫没有怀疑过以诺切说的每一话。 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似的站起来,黑发年轻人瞥了一眼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金说了句谢谢,后者摸摸鼻尖并不太明白这声道谢究竟意义何在,但是他也还是欣然接受了,笑着问:“整栋楼都在为人类文明进步成果得以保存而欢呼雀跃的时候,你跑到哪去了?” 正脚下发飘往屋里走的茯神脚下一顿,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想了想,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 “和人约会啊。”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哇,”金叹息,“哇!?” “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是,这才开学几天,三分之二的时间你都在夜不归宿,剩下的时间则是光明正大的约会,谈朋友……” “你想的话,和你也可以。” 茯神理所当然地想,既然他不抗拒e教授,说明他对于陌生人的接受程度在伊甸园里有了质的飞跃—— 这么想着,他突然停顿了下,然后在金茫然地注视中他猛地一个转身,三步并两步来到金的面前,捧起还坐在电脑椅上的少年的脸:“作为你提醒我很重要的事情让我免于被迷惑的感谢,我们来接吻?” 金:“?????” 然而没等他回答,茯神已经俯下身。 金慌乱之间,猛地瞥到一眼对方看上去柔软可口的唇瓣,一时间也就突然不想躲避,心一横闭上眼—— 等了五秒。 六秒。 七秒…… 十秒。 半期待的触感却还是没有落下,金正开一边眼,随即看见他的室友那张漂亮的脸蛋正面无表情、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金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眼角有眼屎? “怎、怎么了?”他有些紧张的问。 “亲不下去。”茯神放开了金,后退一步低头看自己的手十分郁闷地嘟囔道,“为什么?明明对他并不抗拒,难道我不是应该对所有人都保持着友善且易接触的态度吗……” “他?谁啊?”金问。 然而他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黑发年轻人已经转身回房间,带着再次把自己难倒的又一大难题。 第一百零九章 【楚墨白:为什么是我呢?】 【以诺: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楚墨白:一见钟情?】 【以诺: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种说法?哈,真可爱:)】 “……” 茯神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下,老式手机蓝色荧光照着他的脸依旧显得有些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长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得不到问题的答案还被用当成小孩一样的语气调侃了一番,透着屏幕他都能感觉到尴尬。 手机并没有关机而是放在枕头边,虽然没有回复短信但是隐隐约约却还是感觉到对方应该还会有话说——并不想承认自己甚至是隐隐约约在期待的,总之当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发出单调的铃声提示时,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直接跳了起来。 “哇,”刷着牙正巧走过门口的金目睹这一幕后探脑袋进来,“在和女朋友发短信吗?” “……”茯神抓着手机,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外面的人看了一会儿,“当然不是,我哪来的女朋友?” “啧啧。”金笑了起来。 “真的没有啊。”茯神一脸严肃的纠正,“只是在和一个认识的人发短信,并且向他询问一些事情而已。” “是的,你只是在和一个认识的人发短信并询问他一些事,而我也只是因为错节才在空气中嗅到了恋爱的酸臭气味。”金也假装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茯神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才来多久,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我也没那个精神跟别人谈恋爱。” 金刷牙的动作一顿:“不是你在国内时认识了很久的女朋友吗?” 茯神:“当然不是。” 金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瞥了茯神一眼后充满了疑虑的走开了。当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茯神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手中的手机翻过来看了眼,闪烁着的屏幕上,写着意外挺长的一行字—— 【以诺:并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而我也一直在等待着你,直到那一天你推门走进我的实验室,我对站在门外的你说: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小鬼。】 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小鬼。 茯神盯着手机的屏幕有些出神—— 这句话在实验室第一次见面时以诺对茯神说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些耳熟,然而当现在再次被想起,茯神这才恍惚地记起,自己与六号试验体第一次正式见面,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废墟里,六号试验体对他说的,完完全全就是相同的一句话。 是巧合? 还是又是什么茯神不能了解的既定程序? 茯神抓着手机,仿佛看着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知道手掌心感觉到了冒出的冷汗,他恍惚回过神,同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频率早已超过了一般的正常水平…… 【楚墨白:真是老掉牙的情话。】 语气看上去比他此时此刻真实的想法要轻松一万倍。 【以诺:新潮的情话我有很多,但是只想跟你说这个:)】 【以诺:你要不要假装心动一下?】 茯神苦笑一声,摸了把自己的胸口心想自己何止是“心动一下”,明明整颗心脏都快从嘴里飞出来了……很意外自己为什么要被一个真的不是很熟悉的陌生人牵动自己的情绪,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胡乱地归结为眼前的人跟六号试验体实在太像这一个敷衍的理由上而已。 放下手机茯神闭上眼,想了想烦躁地干脆关机并将手机塞回了枕头下——翻身的时候显得有些用力,整张床发出“吱呀”一声响,金再次探头:“吵架啦?” “……没有。” “别吵架呀,有话好好说。” “我没有吵架!没有女朋友!” “……” 金推出去后,茯神瞪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复杂的梦。 梦中的以诺切在质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和e教授搞混,而面对他的怒火,茯神压根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e教授说的那种感觉他也有——就好像他启动伊甸园,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重新站在阳光下,走过那道无人的长长走廊推开那扇实验室的门,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 这样的梦境过于真实,以至于哪怕是第二天醒来后,那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笼罩在心头,脸上依旧还是满脸不安的模样——这是茯神第二天醒来洗脸时在镜子里发现的:镜子里的人眉头轻蹙,面色苍白得像鬼,眼睛底下挂着种种的黑眼圈。 洗手台旁边挂着的电子日历显示,6:30am,周五。 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往下流淌,茯神掬起一捧水淋湿在脸上—— “冷静,冷静,楚墨白,乐茯神……弗丽嘉。”茯神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做好这两天的工作,搞到修复程序的方式,然后立刻回到现实,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对着镜子给自己鼓足勇气这种少女的事他居然也做出来了。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出洗手间,金早在外面等待已久,仿佛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舍友情绪异常,招呼他赶快穿鞋后两人一起走出宿舍。 “白,昨天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酒了?没有啊。” “那你就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我没有女朋友。” “我不信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你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想要吻我……”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实验室的门口,金色嗓门有点大,看了眼那并没有完全关上的门,茯神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一阵紧张,连忙伸手想要去捂住金的嘴巴! 奈何这个猪队友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嘻嘻哈哈地躲过了茯神的手同时用肩膀顶开面前的门冲了进去,茯神急忙跟在他后面,结果刚一步入实验室,就听见低沉带着笑意的男音响起:“又不是小孩了,实验室里不要追打的规矩还要我重复给你们听吗?” 脚下猛地一个刹车,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抬起头猛地对视上一双暗红的瞳眸,在看到那双事实上根本没有声音里听上去那么和蔼可亲的笑意的红眸深处时,心里没来由地咯噔猛然停跳了下……茯神撇开头,吞咽了口唾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恍恍惚惚地对着男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来不及去想自己的敷衍到底有没有礼貌以及是否符合师生之间的礼仪,快步回到实验台的后面,低头打开电脑,调试数据,清理工具,一切麻木地按照规定的顺序有条不絮地进行,动作标准熟练引来其他学生的侧目,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此时此刻在进行这些动作的人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茯神发现周围有点安静。 紧接着身边的金在实验台下面踢了他一脚,茯神拿着镊子的手猛地抖了下,抬起头蹙眉看向他,没想到后者只是挑眉看着自己:“你在干嘛,以诺教授叫你呢?” 茯神听见那个名字脑子都快炸开了。 他满脸茫然地转头去看站在实验室另外一端的男人,后者微笑地看着他,然后周围的学生开始鼓掌—— 有那么一刻茯神还以为对方在前一秒对他求婚了。 ……然而当然不是。 只是邀请他上台做实验示范而已,因为前几天的实际操作检测中他表现出了非常优秀的动手能力,所以这个时候叫他也显得无可厚非。 尽管这个时候总觉得对方叫自己上去并不是单纯地真的欣赏他的所谓动手能力,脑海中的生物应急系统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警铃大作提醒他应该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茯神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去站在教授用的实验台前—— 实验台有些高,距离第一排实验台也有将近两张实验台的距离,从茯神站在下面那种学生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小腹以上的位置,就像是一座完全被孤立的孤岛,茯神站在那台子面前,和被固定在实验台上被准备用来做实验的白老鼠对视了一眼,他居然觉得他们彼此大概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类似待宰猪仔的无奈…… 以诺站在茯神的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茯神觉得背部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然而刚开始却一切正常。 感觉到男人的大手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开始,茯神一步一指令似的捡起了实验台边那赶紧漂亮的解剖刀,开始进行神经剥离,在他的身后,以诺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响起—— “最近大家都对人工智能的话题热情不已,而现在我来跟你们解释,人工智能的真正意义以及它在我们这样的科研人员眼中究竟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定位。” “早些年,谷歌公司创造出的人工智能为行业领域的先驱,其采用的人工智能训练方法叫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深度学习’,‘深度学习’即为2006年美国教授一篇里程碑式的文章引发的人工智能革命……” 茯神心不在焉地听着以诺翻着那些对于他来说老掉牙也是烂记于心的人工智能革命历史,逐渐的心思便放到了手上正在进行的实验上——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同。 当他完成了一切的准备工作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完成神经剥离时,他听见以诺的声音由远而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们需要把简单的人工智能复杂化,让他拥有更深层次的判断力以及挖掘特征的能力,这是高级人工智能独特性的最初理念基石所在……” 茯神停下手中的工作,正侧耳倾听以诺的话。 这时候,在众人注视中,只见站在实验台后的人那张原本缺乏表情的脸居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肩膀也跟着微微振动了下。 “怎么了?”以诺停下讲解,看着黑发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关心的问,“哪里不舒服吗?” 茯神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对方用充满了关爱的语气在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只手正在他的臀部恶意揉捏着。 同时,他将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了实验台上,茯神飞快地看了眼,只见屏幕在短信编写页面,收件人是“楚墨白”,光标之后闪烁着一行文字—— 【昨晚不回我的短信,是在忙着和你的室友接吻吗?……坏孩子。】 第一百一十章 流氓。 老无赖。 变态。 无数个茯神能够想到的骂人词汇在脑海中飘过,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迅速的升温,当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以诺打开的幻灯片演讲稿而吸引去时,男人的手已经顺着黑发年轻人的臀部爬上了他的腰间,一根手指探入裤腰,并轻佻地挑起了内裤的边缘…… 微微区起的指关节就顶在围追末端那即将陷下去的缝隙前端。 茯神侧过头,以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小幅度压低声音:“你在做什么?” 以诺微微眯起眼:“向我的学生提问。” “在这种地方?”茯神又问。 以诺笑了:“课堂就是用来提问的,有什么问题吗?” 一边说着,弯曲的手指突然伸直,那修长略微冰凉的指尖直接划入了那神秘的缝隙之间——感觉到手下人因为自己的这一动作背部瞬间僵硬,双眸也因此缩聚,以诺唇角的笑容不变,另外一只手切换了幻灯片的页面,同时淡定自若用只有他和身边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真敏感,这么可爱的反应,我都几乎要忘记生你气了。” “你有没有师德?” “只是一个助教而已,还来不及接触这么深奥的东西呢。”以诺说,“所以,没有。有的话那天就真的会把你送回学生宿舍,给你倒一杯热水再替你盖好被子,最后再不求回报地转身离开。” “……” “而不是把你压在我的床上操到天亮。” 这个人和六号一样没脸没皮,现在终于知道那个试验体各种糟糕至极的性格和喜好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跟程序设定过程中发生意外导致扭曲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不良”基因。 茯神面无表情地将青蛙神经抽出,捏在镊子上举到面前男人的脸跟前,面无表情地说:“做完了。” 那尖锐的镊子前端就在以诺的眼前。 以诺愣了愣,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因为挑衅和不爽微上扬的下颚,深色的瞳眸之中有瞬间的诧异闪过,随即笑意荡漾开来。 手从那拥有令他贪恋温度的缝隙里抽出,飞快地拍了拍那让他爱不释手的浑圆,他的双手终于同时出现在了其他学生的视线当中,他鼓掌,微笑:“做得好。” 下面一群不明真相的学生也跟着开始鼓掌。 茯神放下了手中东西,脱下手套时候很有想抓着手套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上抽打的冲动——但是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过于的惊悚和娘炮,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将手套扔回台子上时动作有些大——于是他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桌子上的一瓶透明液体被他掀翻,瓶身从桌子上一路滚动最后掉在地上,瓶身四分五裂,不少飞溅到了以诺的脚上并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前排有女生低声尖叫起来! 茯神愣了三秒,这三秒对于他来说完完全全的大脑放空,可以用不知所措来形容——当他的大脑在周围的混乱中恢复运作,他随即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人曾经将老鼠皮放进浓硫酸里的举动——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推开了面前的男人,并抓着他问:“碰到你了?” 以诺愣了愣,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强酸腐蚀的裤脚,腐蚀的程度很严重,所以对方担心他出碰到也是无可厚非…… 他深深地看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将他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挥开:“我没事,别慌。” 可能受伤的是他,反而是他开口叫茯神别慌。 “可是你最好……”茯神弯腰想要确定,因为那液体量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会伤到他的程度…… “说了没事。”以诺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想拿手碰?中学生都知道不该做的事你不会学不明白吧?”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 反而将茯神的理智拉回来了一些——他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反应有些过度了,如果真的被浓硫酸碰到,正常人不可能这样一脸若无其事的说没事的。 他缩回手,压低声音道歉,然后当以诺动手用正确的方式收拾地上的残液和碎片时,他就站在旁边乖乖地看着,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大脑一片空白的紧张到底怎么回事。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下来以诺再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反正这些知识对于他来说都是很浅显的东西,这个时候的以诺还不是e教授,人工智能程序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含糊地概念,亲手操作过的楚墨白或许比他懂得更多也说定呢。 上午的实验过去以后以诺留下了几个问题交给学生们让他们进行小组讨论,茯神表现得兴致缺缺——相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留下问题后就动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男人身上。 茯神想要找他谈谈。 至少他认为自己在伊甸园里的戏份是不是太多了些,甚至会导致真正的以诺的恋人没有办法出现,到时候搞不好一切都乱了套。 此时眼瞧着以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去哪?白,我们正准备一起去午餐顺便讨论以诺留下来的课题。” 金拉住了想要离开的黑发年轻人,后者回过头一看发现四五双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从金的衣服口袋里将圆珠笔抽了出来,匆匆忙忙在一个练习本上将所有问题的解决思路主方向大致地写下来,然后将练习本塞给了他的室友:“我还有事,这里是我的想法,你们可以看一看……” 茯神一边说着一边匆忙收拾东西火烧屁股似的跑出了教室。 留下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除了还没回过神来的金以外,其他的人看上去略有些不满,其中一个女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嘟囔了声“不是小组讨论吗他凭什么”顺手将茯神留下的练习本从金怀里抽出来,匆匆扫了几眼后,那不满的情绪完全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了?”金看她表情不对也跟着伸脑袋去看,几秒后他也安静下来,停顿了下然后叹息,“哇……” 而此时,茯神已经跑的影子都没有了。 …… 往以诺应该离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当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人追丢,突然从某个拐角的阴影处响起了懒洋洋的声音:“找我?” 茯神先是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你不是……” “有人在后面追我,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以诺淡淡道,“有事?” 茯神想了又想,想要跟面前的人道歉,又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应该道歉的那一个明明这个人也有一部分的锅,于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刚才为什么要在实验室那样?” “哪样?”以诺笑眯眯地反问。 因为习惯了对付六号试验体,所以对这个人耍无赖也是得心应手,茯神嘲抿抿唇:“手贱。” “那不叫手贱。你明明答应了跟我约会的,”以诺稍稍弯下腰,凑近了茯神,在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的地方停了下来,“摸你一下有什么不可以?更何况,你先背着我跟别人胡搞在先,被揭穿还想用浓硫酸泼我,真过分。” 反被倒打一耙。 如果不是茯神头脑清醒,他几乎就要被绕进去了。 “首先,打撒了液体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也很清醒你没有因此而受伤;其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茯神说,“我相信那个人很快就要出现了,你会很爱他,并且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所以……” “电视剧台词都没那么烂,要拒绝我何苦不说‘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适合’?”以诺收敛起了笑容,“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我觉得我们很适合。” “?” “说不定以后也会为了你付出一切。” 茯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微微蹙眉,不得不把话说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修复人工智能的方式,我不会答应明天跟你约会的。” 以诺停顿了下来,笑容也微微收敛,那双深色的瞳眸一时间变得有些危险:“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人工智能的修复方式?说实在的,那其实属于机密的一种,如果我告诉你你再泄漏出去,你很有可能会因为被怀疑成间谍遣送回国……” “总有用途。” “你很缺钱?” 他以为他是要拿去卖钱。 然而他只是想要拿去,替他以后可能会作出的各种事擦屁股。 茯神心中有微微不满,明知道以诺并不知情埋怨他也是不对的,但是还是抑制不住一瞬间冲上脑子的委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茯神说:“就算是,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以诺盯着茯神很看了一会儿,良久,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抬起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你小鬼,你在冲我耍脾气。” “……” “我不认为你是个随便会对人暴露自己感情的人,而且恕我直言,你刚才有一瞬间看上去恨不得那瓶硫酸是泼在你的脸上而不是我的腿上,”以诺慢吞吞道,“除非你是个傻子,又或者我是个瞎子,否则我相信你现在暂时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来敷衍我那到底怎么回事。” “……” 像是挠猫咪似的挠了挠黑发年轻人略微冰凉的下巴,以诺微微眯起眼笑道:“记得明天的约会,我们的。” 男人言罢,转身离开。 留下茯神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以诺离去的背影——视线扫来扫去最后猛地一顿停留在他的裤脚,茯神这才发现在角落有大面积的浓酸腐蚀痕迹,就像是那瓶硫酸先掉在他的裤腿上撞开了瓶盖液体倾泻而出才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而不幸中的大幸是,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二天是阴天,从大清早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天空始终乌云密闭阴沉沉的,就跟茯神的心情一模一样。 出门的时候有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用“楚墨白”名字去跟e教授约会,听上去就好像他已经取代了那个还没有出现的关键人物,成为了被记录在案的那个“白”…… 然而。 伊甸园是不会创造出不存在的事物的——所有的人,存在的街道和建筑,都是曾经在对应的时空里真正出现过的,在伊甸园里唯一可以被改变的就是事件本身,进入伊甸园的人可以和这些早就消失的人谈话交流,可以在这早就过去的时间里正常生活,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真正的“白”早晚都会出现,他的出现会成为e教授最后离开校园进入实验室正式开始做人工智能的契机…… 所以茯神当然不可能会是“白”。 主观上来说,哪怕知道这只是在虚假的伊甸园里,他也还是希望e教授能够做一辈子的人民教师,少去参合那些有的没的……啊,这当然不是从这个人的利益角度出发去考虑得出来的结果。 “……” 茯神盯着车窗上倒映的自己蹙起眉又神展开,好像很矛盾的样子,他希望自己怪模怪样的模样不要被车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发现——可惜在一个红灯亮起的时候,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消失在耳边,同时低沉平和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迷?” 茯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却还是转过身子,面向驾驶座:“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如果真的被一瓶浓硫酸泼到身上,哪怕手圣人也不可能微笑着摇头说没关系的,”以诺的手在方向盘上滑动了下,“就算是面对喜欢的人。” “……” “……” “你可不可以不要……” “随时把喜欢你挂在嘴边?” “……” “不可以。” “???” “我很喜欢看你听见我说喜欢你时无可奈何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的模样,”这时候红灯亮了,以诺重新发动车子,然后在车无声滑出去的同时他淡定自若地补充道,“和那天你喝醉了在床上的表现一样可爱。” “都过去多久了,就别拿出来颠三倒四说个不停了好吧。” “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以诺伸出手来摸摸茯神的眉间,“就是别老皱着眉,像个小老太太似的,多不好。” 伸过来的那只大手隐约带着沐浴液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到停车厂的时候他没打伞,男人的手有些凉…… 茯神的心漏跳了一拍,这不正常。 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拉扯下来,在开口说话时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听上去变得稍稍不一样:“你别乱摸,好好开车,注意驾驶安全。” 以诺将手缩了回去,一脚油门踩到底,将正常驾驶可能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用十分钟时间完成,车在一个在当时的年代来说应该是很气派的电影院门前停下,以诺将自己的钱夹交给茯神,不容他拒绝地吩咐他去买票而他分头去停车。 茯神捏着对方的钱夹,心中一动打开发现里面,发现只是几张银行卡加一些现金,完全没有任何私人的东西在里面——茯神想要看见的一个和以诺亲密拥抱的大美妞的照片并没有出现。 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一方面困惑难道这家伙还真没有女朋友,一方面未免有点庆幸这家伙还好没有女朋友,否则和他滚过床单就算了还跑来电影院这算什么…… 虽然不是他愿意的。 如果被六号知道他每天那么辛苦的在现实世界里打怪保卫基地,而自己在这边和人家看电影吃爆米花…… 大概会气的一拳把亚当捶得稀巴烂……吧=_,=? 想到这里,脸色稍稍变得没那么轻松,夹杂在流动的人群里走进电影院,茯神看了看正在上映的电影,是一部很经典很经典拿奖无数的悬疑剧情片,而且非常切合主题的,这部电影说的是人工智能与人类发生的故事—— 故事讲述在很多年后的地球,一个普通的小屌丝出生在了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小屌丝天生弱小,并总是被周围的同龄人欺负,并且他还不自量力地暗恋着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直到有一天,恶龙的使者来到村里,要求带走男主角心爱的姑娘作为一年一度的祭品献给邪龙,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男主角也只敢怒不敢言。 此时凭空而降一个人工智能小猪,他就像是上帝的使者,传述给男孩一切的知识,让他强身健体,让他变的勇敢,让他学会如何挥舞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长剑——男孩开始变的坚强,他从一名小屌丝变成了一名小勇士,他身强体壮,眼里仿佛有战斗的气焰,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他的变化,没有人再敢嘲笑他。 眼看着一切在变好,到这里为止这是一部励志烂熟爱情魔幻片。 但是在电影的最后二十分钟,电影画风突然急转直下,当男孩腰挂长剑,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村里人的欢呼即将踏上屠龙的旅程,突然电影画面一黑,男主角在一个培养皿里醒过来。 将这部电影推上巅峰的正片开始了。 他这才发现之前经历过的人生全部都是假象,没有所谓的逆袭人生也没有所谓的人工智能,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在沉睡中的梦境——当今未来政府在判断一个新生儿为没有竞争能力的劣质品种后,会将他们放入一个培养命皿中尽量给他们伪造一个完美的童年,而当他们长到十六岁,就会从这个培养皿制造的梦境中醒来,然后接受人道毁灭,以确保现实社会的资源能够完全分配给优秀的品种。 男主知道后,不想其他的孩子那样疯狂拒绝,他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并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回到梦境里,将自己未能完成的使命继续完成,工作人员同意了他的要求,只不过当男主角回到梦境里之后,他发现他心爱的女孩已经死了,熟悉的村庄化为灰烬——就像是培养皿制造的美梦撕掉了它和善的伪装,露出了最血淋淋的一幕。 然而男孩还是提着宝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屠龙的旅程,最终将恶龙杀死在自己锋利的宝剑之下。 恶龙倒下的那一刻,梦境外,躺在培养皿里的男孩微笑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在他的胳膊上注射安乐死药剂,整个电影落幕于一台最后变成一条直线的心跳仪。 当屏幕变黑。 一名老者的声音响起—— 【我听过最美的故事是,明知道公主已经死去,屠龙的少年却还在燃烧。】 全剧终。 …… 这个故事茯神以前就看过很多次,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伊甸园”的灵感或许也来源于这个电影,但是真相如何他从来没有去追寻过。 来到这个时代赶在真正的电影上映当时的气氛让他觉得很难得,所以在整个电影观看的过程中他都看的很投入,并且很乖地闭着嘴,没有丧心病狂地剧透——尽管在前面长达快两个小时的励志爱情魔幻片剧情里,以诺无数次表达出了不耐烦以及对自己品味的质疑。 “我对这个导演的期望可不是这样的。”以诺说。 “这是一部神作。”茯神想也不想抬起手拍拍身边人放在扶手上的手试图安抚他的躁动不安,“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做完之后,当以诺的目光足够在他的脸上烧出个洞,他才发现这样的举动过于亲密。 好在此时电影终于进入“正片”模式,以诺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开来——当电影播放到男主角被身穿白大褂的人用冰冷的语气告知真相,电影院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当中。 “这是至郁片不是治愈片,”以诺平静的声音响起,“除非男主角这个时候一跳而起用他在人工智能身上学来的本事掀翻研究所拯救所有在培养皿里做美梦等死的人,否则我想不到任何可以让这部电影愉快结束的ending。” 以诺话刚落,屏幕里男主就微笑着,要求在死前再回到那个幻想的世界里,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以诺:“傻子。” 茯神:“不傻。” 以诺:“明知道自己没救了,还扑腾什么,杀了恶龙得到了欢呼也是假的,有什么意义?” 茯神:“有意义。” 以诺转过头,第一次用不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此时电影里的男主角回到梦境中,看见了被毁掉的村庄,以及得知了心爱的姑娘的死讯。 以诺:“完了,你看,都完了。” 茯神:“恶龙还活着啊,怎么算完呢?” 以诺:“但是他想保护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 茯神垂下眼,顿了顿,然后用坚持的语气说:“可是恶龙还活着,他答应过心爱的姑娘还有村子里的人,一定要将恶龙杀死的。” 以诺:“那些人已经死了。” 茯神:“可是恶龙还活着。” 以诺似乎觉得话题进入了复读机形式的死循环,接下来他不再和茯神继续争论,而是安静地将电影看至完结…… 当电影落幕,老者的声音响起,最后归于死寂,全剧终,电影院的灯光响起,坐在位置上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懵逼总结的自己似乎被感动了被至郁了然而却不知道这种感情到底从何而来…… “奥斯卡最佳莫名其妙剧情将。”以诺站起来拍拍屁股,撇撇嘴说。 “人家真的拿了很多奖的,你却看不懂,”茯神说,“真是个文盲。” “我是你教授,你说我是文盲?”以诺挑起眉问。 “没有教授会威逼利诱哄学生来跟他电影院看电影的。” “有啊,我就是。” 以诺淡定地站起来,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响起片尾曲和制作单位等字幕的电影屏幕,然后转过头看着面前一脸坚定“这是个好电影看不懂是你没文化”的学生,他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拍拍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毛茸茸的脑袋:“希望你不要像这部电影的男主一样执着到像个傻瓜。” 茯神微微一愣。 抬起头望入那双红色的眼。 “那样我会很心疼的。”以诺用云淡风轻的轻松语气道,“人活在世界上,总要学会为自己遭遇的悲惨痛哭流涕,总是考虑到别人托付在自己身上的重任,最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那可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听了以诺的话,茯神有很久没有回话,他就呆呆地看着以诺。 以诺问:“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茯神摇了摇头:“只是以前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而已。” 以诺愣了下随即笑道:“肯定有的,只是他不敢说,或者时间未到而已。” 茯神:“……” 茯神不知道以诺到底看没看懂这个故事,他表面上看上去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但是他对茯神说的话,又让人觉得他其实是看懂了的。 他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就好像他在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事……但是具体的茯神并不知道,他也只是在胡乱猜测而已。 茯神有些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六号试验体对他说的话,他用一种充满了困惑的语气问他:这个世界确实很糟糕,可是我们都在啊,你为什么就非得改变他不可呢? 花那么多心思。 废那么大力气。 甚至想要牺牲自己。 就为了将那条恶龙屠杀? 哪怕那条恶龙其实压根就是他自己…… 黑发年轻人陷入了沉默,他突然有些害怕地发现,他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动摇了——也许是一场电影,也许是伊甸园里过于安逸的生活,也许压根就是因为来到了e教授的身边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什么…… 这个人很可怕。 他正在无形地试图把茯神从“完全抽离的救世主”角度,拖入一个被混淆又粘稠的模糊视角里。 而此时此刻,茯神发现自己心中的天平居然也发生了倾斜,有那么一秒,他甚至在想,如果…… 啊,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两人肩并肩地夹杂在人流中走出电影院,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电影最后沉重的结局其中的含义,前面有一对情侣几乎要为此争吵起来—— 男人说:“我不明白的是,如果村庄和姑娘都已经毁了,那关于男主角的生活一切都毁了,那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女人说:“除了这个村庄,还有别的村庄,恶龙毁掉了一个村庄,就很可能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变成男主角这样的可怜人,既然答应了要除掉恶龙那就要做到,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嗤之以鼻:“自己的事都一团糟了,还管别人?” 女人声音变的尖锐:“难道不是吗?生活中怎么能只顾着自己,明知道自己有能力将事情变好却不去做,这样的人才是最糟糕的吧?” 男人伸出手,将那个气呼呼的姑娘一把拉紧自己怀里,强行将挣扎个不停的她的脸摁进自己的怀里并用敷衍的语气说:“知道了知道了,哎呀,你们这些姑娘就是喜欢抱有这种浪漫的想法……要是换我就不一样,我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呢?只要你和我都在就行了呗。” 姑娘将脸从男朋友的怀里拔出来,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者咧嘴一笑,低下头在她的唇边飞快亲吻了下。 茯神跟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茯神总觉得那个靠在男朋友怀中的姑娘转过头跟他眨眨眼,又微笑了下…… 他微微一愣,再定眼一看,一切又好像是他的错觉,那个姑娘根本没有转过头来,而是专心致志地在和男朋友争吵今晚吃什么。 茯神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他想到了第一次进入伊甸园里遇见的小胖子,后来有人分析,那是他精神世界映射出现的人物,就像是矛盾的思想有了实体,然后他们就诞生了,站在梦中人的面前,用自己的行动或者其他方式来表达它的立场…… 大概是这样。 想到这,茯神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了下,就像是从梦中突然被唤醒的梦游者,冷汗顺着他的背脊流下,他的脸色变的比之前阴沉了些。 “那个女人的看法和你一样。”以诺冷不丁地在一旁说。 茯神转过头看着他,没想到他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而我站在那个男人那边,”以诺伸了个懒腰,“管好自己就行了,如果有余力再去管别人,实在不行,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少跟我说这种话,明知道我不会动摇的。”茯神冷冷地说。 “谁要动摇你啦……说的你好像真的准备去拯救世界一样。” 以诺伸懒腰的动作一顿,噗地笑出声,片刻后反应迟钝地反应过来周围气氛不怎么对,显得无辜又莫名地转过头看了茯神一眼——随即他发现这孩子看上去气呼呼的,而且…… 好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以诺:“……你怎么了?” 茯神拧开头:“你别说话。” 以诺:“??????” 周围的人向高大英俊的男人投来同情的目光,特别是某些男同胞,目光中包含了“别说我们都懂”的怜悯之情。 被勒令闭嘴的以诺乖乖闭上嘴,茯神则浑浑噩噩地跟在他身后,他们去停车场取了车,以诺之前就说他在附近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定了位置——末世降临后茯神过的基本是有啥吃啥的日子,后来有了新物种伙食才得以改善,所以他对吃什么完全没有意见,只要不是吃生鱼片的那种日料店就可以。 餐厅里很安静,有正在侨声细语的隔壁桌情侣,有端着盘子走来走去的服务生,还有桌面上火光跳动的蜡烛,这个时候人们点燃蜡烛并不是因为它能取暖,仅仅是为了让它烘托气氛而已—— 以诺单手撑着下颚,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他微微侧着脸,侧脸的弧线也很好看,当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某一处时,那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垂下,在他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有一种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的冲动。 “在看什么?”以诺合上菜单,随意点了两个菜,因为他发现看菜单并不如对面的人好看。 只见那前一秒还垂下的睫毛颤抖了下,然后稍稍抬起,不咸不淡地扫了以诺一眼,以诺被看的胆战心惊:“还不让我说话?憋一路了都,咱们这不是在约会吗?哪有约会还不让人说话的道理!” 被提问到的人停顿了下,并不搭理他的油腔滑调,而是简意赅地回答:“在看,人。” 茯神确实是在看人。 还活着的人。 还活着的街道。 人们存活于正常的天气环境下,偶尔抱怨一下见鬼的梅雨天气,或者是家门前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薄雪害自己绊倒;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带着一身疲惫的身躯来到亲密的人身边,说一些在他们看来值得聊的话题。 这个时候无论是关于亲情还是关于爱情,都不用和死亡划上等号,死亡对于人们来说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他们为死去的亲人朋友哭泣,为他们隆重的举行葬礼,挑选墓地。 和茯神来的那个世界不一样。 而这个世界很好。 哪怕从来没有存在过弗丽嘉、奥汀、莉莉丝他们这些试验体,人类从来没有成功地开发过拥有接近人类情感的个体人工智能,也丝毫不会影响它的美好。 多余的存在就应该被抹去。 哪怕所谓的“多余”,是他本身。 是的,就是这样的,应该是这个想法没错的。 “以诺。” “什么?”被主动叫到名字,男人看上去有些惊讶也挺开心。 “当一名教授挺好的,”茯神说,“真希望你能拥有将这份工作坚持下去。” “?” 对面脸上的懵逼让茯神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这种神经兮兮的话好像不怎么合适,于是想了想又补充:“科学教育界需要你。” 以诺愣了下,然后哧哧地笑了起来,茯神也意识到自己大概说了听上去很蠢的话,感觉热度从脖子烧到了耳朵根,他有些恼怒地嗉囊了句“有什么好笑的”,可是以诺笑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都在抖。 好在这时候上菜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啊。” 男人提问的时候,那双暗红色的瞳眸里都带着笑意——就像是有人把星光撒进了他的眼,很好看。 和他像个流氓一样笑起来时完全不同。 虽然不是说那时候他就不好看了。 茯神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捏起了叉子,轻轻切入面前的牛排,鲜嫩的汁水从切口处蔓延出,淹没掉刀锋的一小部分:“就是觉得你这样很好,将来……没有什么必要离开校园去做其他的工作。” “哦,”以诺稍稍收敛笑意,“但是在这里教你们这些愣头青可不是我的人生目标啊。” “我知道你很优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些东西至今没有诞生,只是因为上帝认为它们从未出现比较好?” “……你有信仰?” 茯神停顿了下,随后垂下眼:“不,我没有。” 以诺点点头。 “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科技在慢慢进步,没有必要急着去改变它。”茯神说。 以诺看上去并不嫌弃这个话题听上去有些中二,只是耐着性子问:“有多好?” “很好,”茯神简单地说,“好到如果有一天它不见了,我可能会付出一切代价去将它找回来。” 以诺眨了眨眼,余光不经意一般扫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人——此时此刻他拽在手里的叉子稍稍使上了力气,目光坚定,就好像他说的这句话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此时以诺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人其实并不是在跟他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虽然他看上去是在跟他说话。 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学生的头:“我知道了。” 茯神下意识地问:“什么?” “答应你,当一个碌碌无为的教授,不离开校园。” “???” “只要你肯一辈子当我的学生,在我身边,不停地向我提出各种可爱的问题,满足我大男人的自尊心。” 油腔滑调的笑容又出现了。 茯神白了他一眼,专心于食物当中。 吃了饭后,两人上车,车子离开喧闹的市区,周围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车里播放着舒缓神经的轻音乐。 以诺看了眼时间,正想问茯神学生宿舍关门时间,一转头,却发现靠在座椅上的黑发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熟睡……男人微微一笑,想了想后,干脆把车停到了路边。 不远处是一片草地。 打开车窗,夹杂着自然花香、泥土气息的微风吹拂而来,有虫鸣仿佛是最好的安眠曲,男人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身边熟睡的人身上。 “你说的对,孩子。” 男人看着身边人的睡颜一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道—— “这个世界是很美好,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不惜一切代价去挽回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大概是还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男人的指尖轻轻在年轻人柔软的唇瓣上轻抚而过,冰凉的指尖沾染上了他呼吸出的温度。 “而我愿意成为……那个唯一的意义。”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个世界是很美好,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不惜一切代价去挽回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大概是还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愿意……】 愿意什么?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变得模糊而不可见。 茯神睁开眼,稍微拧动脖子就可以听见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茯神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去摸了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顿——他大概摸到了一本很厚重的书。 茯神想缩回手,不过这个时候对方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放在书本上的手被人一把捉住,书被挪开了些,茯神的手落在对方的腿上——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茯神上一次触碰到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所以,茯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伊甸园里浪费了很多天的时间。 茯神嗅了嗅鼻尖,闻到了血腥味。 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以诺切的。 “换了身衣服?”他问。 “嗯,只是刚刚回来,还没有换下这身衣服,在外面的时候穿这个方便。” 茯神拉扯了下:“哪沾上的血?” “闻到了?” “闻到了。” “狗鼻子。” “……” “不是我的血,放心也不是其他人类的,现在我们正在逐渐建立和扩张人类活动区域,这些血是上午为了驱逐一些误入耕地的板龙时不小心弄伤的。” “板龙?” 茯神微微侧过头,随即感觉到额前的发被人轻轻撩了下,盖在眼前的瘙痒不见了。 “嗯,地球的进化重置速度很快,按照常规地球现在应该属于2.19亿年前的三叠纪,陆地爬行动物大量繁殖,生态系统复杂化,每天我们都忙得不得了,不像你就睡在这……”以诺切说着突然停顿下来,他将书随手放到一旁,微微眯起眼凑近了茯神,盯着他的脸观察了一下,“又遇到什么危险了?还是,问题解决了?” “没解决,但是也没遇见危险。”茯神伸手想要将那张凑近的脸推开,顿了顿在触碰那张脸的时候却没有这么做,只是保持着手放在对方面颊上的动作没动而后继续道,“是我自己想回来。” “回来干嘛?” “……想你了。” “别说骚话。” “就是想回来看看了啊。” 茯神说完沉默了下,而后突然说—— “六号,我觉得我好像动摇了。” 茯神语落,明显感觉到以诺切大概是没反应过来也跟着沉默了下,良久他感觉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揉了揉,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动摇什么了你不是只是回去治眼睛的吗……茯神觉得六号大概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而已。 和那个e教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怕。 “怎么想的?”六号问。 “这里有你,有小胖,有狼,有玉城赵衡他们,还有莉莉丝他们,”茯神模凌两可道,“其实这对于我来说早就够了,只为人类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早晚会老去,然后去世,而我早晚也应该会面临这一天,所以,在现在看似拥有我应该拥有的一切的情况下,我似乎不应该总是试图伤害自己去改变什么……” “你的名单里似乎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六号略抓不住重点说,“但是我还蛮喜欢听你一句话里夹杂着很多的‘我’字。” “?” “听上去够自私。” “……” 茯神摸索着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他首先做的第一步是将亚当的手臂从自己的肚子上推开,对方的手很沉,而他又躺了太久浑身都在酸痛,要做出这一举动有些费力,他不得不转过头问身边冷眼旁观的人:“你就不能帮我把他推开?” “不能,”六号说,“看你亲手推开他让我心情愉悦。” “瞎说,你根本没有感情系统。” “你以前还以为我是个下半身废物,最后不也哭着让我慢一点轻一点,求我放过你……” 茯神跳下床的动作一顿,这让他差点整个人翻到地板上去——好在这个时候旁边伸出来的手臂一把捞住他的腰,那手臂稍稍使力,茯神站直了,赤着的脚踩在一双冰冷的靴子上。 他没动,也没说谢谢,抬起双臂勾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脖子上:“嚷嚷那么大声是要全世界都听见?” “怕什么,说不定那天晚上你叫的声音那么大早就被全世界听见了。”以诺切拍拍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的屁股,“下去,你有点重。” 茯神挪开了脚,然后发现自己的脚准确地落在了一双拖鞋上,他穿好鞋,立起鞋尖在地上撞了撞,然后说:“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不回伊甸园了?” “……”茯神想了下说,“想休息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以诺切扶着茯神往外走,他们大概是穿过了大门,来到走廊上,茯神逐渐听见了从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从窗外很远的地方有恐龙的鸣叫—— “有一些普通人逐渐发生了进化,最厉害的人能够根据恐龙的鸣叫分类它的种类,这给我们省去不少麻烦,我们能够以最和平的方式确保自己的生存地盘逐渐扩张。” “没有发生杀戮?” “很少,最开始还没有找到办法的时候偶尔会有,但是现在几乎不了。” 以诺切推开了窗,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入时,茯神听见有什么大家伙扑打着翅膀从他们头顶飞过发出的声音…… “蓓天翼,三叠纪出现的最早的可飞行爬行动物,翼龙最早的祖先,它们的飞行能力很强,皮质的翅膀连接在前肢的第四指上,我们把监控仪器放在它们身上,寻找可靠的路线,连接外部,拓展陆地活动区域——就是这些大家伙让我们绕开了很多食肉类爬行动物,完美融入周边的环境。” 以诺切说着,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茯神听见了一阵枝叶摇晃的声,随即手中被塞进冰凉的东西,他触碰了下,那东西一串像葡萄,只是每一个果实都是三角形的,茯神摘下一颗,在六号没有反驳的情况下塞进嘴里——果实外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咬破的时候有香甜的汁水飞溅出来,像荔枝或者草莓混合起来的味道。 “蓓天果,新的暗夜植物,翼龙最爱的浆果类植物。这种植物的藤蔓从某一天出现开始迅速将整个总部大楼覆盖起来,它散发出浓烈的植物香甜完全掩盖了住在总部里的人类气息,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们不用再担心飞行动物半夜袭击。” “那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茯神将手里的东西塞回给以诺切。 以诺切笑了笑,将那一串果实胡乱扔进嘴里,咀嚼时含糊道:“当然。” 以诺切带着茯神去跟其他人打了招呼,茯神怀疑大概是莉莉丝被狼带出去做任务了他才会显得这么主动……然后他们来到楼下,以诺切告诉茯神,曾经的冰原荒地被开垦了利用,种植上了他们辛苦找来的粮食种子,刚开始一切都很不顺利,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上帝还在眷顾人类还是怎么的,最后一批种子居然发芽了。 种子的发芽就像是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们甚至想要把这一天定为一个节假日之类的东西。 以诺切在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以“人类很有趣”的口吻在说的——在他离开的过程里这栋弥漫着绝望的大楼里突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除了原本的总指挥室和会议厅之外,他们突然拥有了餐厅、厕所、还有健身房,人们终于在“活下来”之外,恢复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走廊上甚至有久违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 这让茯神恍惚地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伊甸园里—— 真正的伊甸园。 只是六号试验体握着他的手给人感觉过于真实,明明试验体之间不再存在于体温这种概念,茯神却还是觉得两人手掌相贴的地方传来暖洋洋的感觉—— 让他的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强而有力。 以诺切说话的时候,茯神就微微偏着头听得很认真,他穿着一双拖鞋跟着他走过很长的路,却完全不自觉。 “他们不得不忘记自己的国籍、种族、身份还有肤色,进入原始的社会,男的外出做任务,女人就负责在确定安全的范围内采集浆果或者为建筑内部维持清洁。” “环境呢?” “人类正在努力地摆正自己的姿态,他们受到的教训够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地球上的主人,只是赖以生存的栖息者其中的一员。”以诺切说,“虽然让他们彻底清醒过来让你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茯神愣了愣,随即笑了:“可是我现在觉得和能看见没有区别。” 六号不置可否哼了声。 “你的解说工作做得不错。” “当然。” 以诺切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茯神意识到他们来到了一个位于外部的建筑前,从建筑里面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茯神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以诺切见他有兴趣,干脆带着他进去了。 建筑里很安静,他们在大概是一个人角落的地方坐下来,茯神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在低声说话,这个声音他认识,就是那个在他的面前失去了姐姐的小姑娘,她在和她在这个时间线里还活着的姐姐对话,其中还夹杂着另外一个成熟的女人的声音。 “前面的小姑娘和她的妈妈在一起?” “不,”以诺切说,“那只是在照顾她们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她们听上去很亲密。” “因为那个说话的女人是个黑人,两个小的是白人。” 茯神闭上了嘴,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陷入片刻沉默,随后以诺切告诉茯神这是一个教堂,茯神正想说世界不同的宗教文化信仰那么多一个教堂怎么可能够用,但是茯神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他听见建筑内唯一在说话的那个人用低沉而平和的声音说—— “我们失去了亲朋好友,失去了前半生积攒下来的财富,失去了国籍,失去了社会地位,甚至失去了本身的身份;但是我们得到的又何尝不是更多?” …… “我们学会拥抱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其贫贱富贵,无论其来自何方,无论其宗教信仰。” …… “我们站在这里,以真正的自由之身,重新作为人类。” 周围是宁静的静谧。 茯神听见许许多多的人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他们每个人都用很多不同的语言说着不同的祈祷词,然后他们再低低地呼唤出自己的信仰以求庇护保佑。 这在以前大概是最大胆的想象力者也不敢想象的画面。 而如今它就这样真实地发生了。 茯神微微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同时,以诺切感觉到自己握在手掌心的手轻轻动了动,靠在他身上的人以己轻微的力道抠了下他的掌心。 “?” “我突然想知道,有时候我做出的决定是不是太过于一意孤行。” “怎么?”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拯救。”茯神淡淡道,“偶尔,偶尔,可能我真的需要为自己考虑一下。” “结论是?” “我暂时不想回到伊甸园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听到了茯神的话以后,以诺切沉默了很久,良久,茯神感觉到对方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轻声说:“不管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动摇,你能有这样的想法真好……哪怕只是片刻。” “什么叫‘哪怕只有片刻’?” “说不定等你走出这个建筑的时候,又可怜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对我说,‘六号,我后悔了,送我回伊甸园吧’。” 以诺切的声音听上去难得充满了无奈,这让茯神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小声,声音成功地被祈祷完毕后开始进行日常交谈的人们的声音盖了过去…… 这时候茯神听见周围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茯神和以诺切也站起来,正想离开,这个时候有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在建筑外响起:“弗丽嘉,你怎么醒了?” 声音听上去难得饱含显而易见的高兴。 哪怕茯神看不见他也注意到有很多人把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此时大概也很惊讶为什么一个男性要给自己取这种名字,茯神感觉到很尴尬。 “狼,”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不是出去做任务了吗?” “回来了,今天成功开垦了e3区域,尽管那里有一小群麻烦的冰原链鳄,有一个同伴被它肩部的刺穿了肚子,差点引来别的食肉物种。” “那那个人……” “他没事,进化过的战士并不比一般人那样脆弱,我认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教训,我们要不能因为对手没有獠牙就轻敌,”狼的声音越来越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醒了?” 说着他稍稍弯下腰,在茯神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掌。 以诺切皱眉,“嘶”了一声推开对方的手:“让开点,靠那么近还想趁摸一下吗?” 狼瞥了一眼以诺切:毫无疑问他的特殊身份让他成为强者甚至是整座总指挥部的重要人物,又或许他跟他这个率领了大部分异能者的人一样称得上是领袖地位,但是之前那坐在轮椅上的小鬼形象过于形象生动,所以站在以诺切面前的时候,狼是不虚的。 “你对你哥哥保护过度了。” “是吗,”以诺切将茯神拖过来,低下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下,“你对你哥哥这样吗?” 有那么一刻空气凝固得比室外寒天冻地的低温更加严重。 茯神都顾不上羞耻了,黑着脸将以诺切推开——有时候他非常庆幸自己是个瞎子,比如现在他就能够假装自己并不知道狼的一双眼睛差点在他脸上烧出洞来,他强迫自己勾起唇:“他开玩笑的。” “什么?”以诺切说,“我没有!” “你闭嘴。” “……” 好在旁边的人不管长到多高至少脾气还是可控制的,待以诺切乖乖进入消音状态,茯神清了清嗓子问狼:“来做什么,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宗教信仰。” “肚子被捅了个洞的那家伙需要一个十字架作为止痛剂。”狼说,“你眼睛还是没好,计划失败了吗?” 以诺切:“关你什么事,失败了你很开心吗?” 茯神:“以诺切。” 以诺切:“干什么?他不安好心,你瞎了是看不见,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嗯?说你呢,他瞎了乐什么乐?” 狼冷笑一声。 茯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突然觉得曾经总是偶尔把六号和e教授弄混淆的自己也太愚蠢了,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成熟和幼稚的极致存在。 “你弟在胡说,”狼经过了最初的欣喜后,也不知道是被以诺切气着了还是怎么的,“说话重新变得简单,“我希望你快好起来,但是看见你回来也很高兴。” 茯神摸索着伸出手,然后踮起脚,拍了拍面前的男人的肩——同时他能感觉到以诺切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在他手背上割来割去,他强忍下了条件反射想把手缩回来的冲动,硬着头皮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们,其他人恐怕得不到如今这样的妥善安置——” “是啊,他是很小心,甚至曾经怀疑你动手杀人。” 茯神稍稍提高了声音:“以诺切!” “我说错了?在印度那次,看见和你长一样的人就怀疑你了,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唔唔唔!” 茯神放下了捂在以诺切嘴上的手,转过头冲着狼在的大致方向抱歉地笑了笑,后者很久没有回应茯神,这让茯神又开始想要抱怨起眼睛看不见这件事:这样他就根本没有办法从对方的表情揣摩他的心情了。 “回来也挺好的,如果短暂的停留片刻,或许你会想要看看前段时间我们在a区找到的一本有趣的东西。”良久狼才开口问。 茯神挑了挑眉问:“什么东西?” 狼又沉默了。 茯神猜想他大概把目光投向了以诺切——因为此时茯神感觉到原本还拼命贴着他的人瞬间离开了些,但是这也来不及了,茯神已经感觉到他肌肉紧张地绷了起来。 “你没告诉他。”狼的声音响了起来。 “说什么?”以诺切听上去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他刚醒,我没来得及,你说够了没?” “什么东西?”茯神问。 “一本日记。” “又是日记?” “科研人员写日记很惊讶吗?”以诺切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不过我看里面也都是一些废话,你没必要——” “e教授的日记。”狼说。 以诺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茯神愣了愣,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找到这种东西——更惊讶的是以诺切明明知道自己正在为事情毫无进展焦头烂额,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却只字不提……真的是幼稚。 狼扔下这么个不和谐的定时炸弹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茯神转身面对以诺切,以诺切说:“看什么看?” 茯神抬起手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我瞎了,看不到你……到是你,吼那么大声,心虚什么心虚?” “我怎么心虚了?!上次找到日记本的时候,你还在伊甸园里,我能把你摇醒?” “可是我醒了你也没跟我提这事哪怕一个字呀?” “忘了。” “喔。” “不信拉倒,就是忘记了,听过什么叫贵人多忘事吗?”以诺切甩开茯神的手,“你就去信那个小奶狗崽子说的好了,我呸!” 茯神听见旁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实验体在那吐舌头发出的“噗噗”声音——虽然开始还有些恼火对方对自己知情不报,但是一旦六号这么情真意切的幼稚起来反而让人对他发不起脾气,茯神只好微微一笑后伸手拉住他,让他领着自己往建筑外走。 以诺切嘴巴上一万个不情愿,却并没有真的甩开茯神,只是埋怨道:“你只不过是去找一个程序修复的方式,用不着对e教授那么上心吧,他日记里全是些酸掉牙的私事,有必要知道吗?” “你对他很抗拒。” “我对所有老男人都很抗拒,”以诺切说,“无趣、古板、喜欢用祈使句。” “e教授不一样,”茯神说,“其实近距离接触了才知道,他人很成熟,而且懂得在该装傻的时候装傻来回避一些他不想讨论的问题……呃,还和你一样喜欢看色情漫画,算有趣吗?” “近距离接触。”以诺切阴阳怪气地问,“多近?” “你别钻牛角尖。” “你才是别跟那虚拟的人走太近,什么年代了,网恋都落伍了你他吗还在跟个虚拟人物玩上过家家了?” “虚拟人物都没你那么幼稚。” “那又如何?我下面比他大,男人以这个决胜负。” “……” 茯神听这人越说越离谱,索性不再搭理他,两人肩并肩回到了主建筑里,这时候才发现小胖、玉城、赵恒还有莉莉丝他们早就在休息室等着了,看见茯神醒了他们都挺高兴的,虽然也很遗憾茯神还没有得到修复他程序的方式,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茯神老老实实地说,虽然还没有得到方式,但是也距离得到答案不远了。 无论修复自己的程序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为了今后的生活,茯神也不打算在伊甸园里白走一趟。 “这么说你还会回去咯?”玉城问。 “也许,”茯神说,“但不是现在。” “如果决定还要进入伊甸园,最好抓紧时间,长期的脱离那个世界未免会让人感到奇怪。”玉城说。 “嗯?”茯神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重点,“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玉城的声音变得微妙起来,“哪怕是人工智能也是受到基础运算速度限制的,创造出一个世界要让它变得无比逼真,就要付出前所未有巨大的运算量,才能让那个世界的一切变的逼真起来……而不是当你一转过头,原本和你说话的人立刻陷入静止的状态——包括街道,人群,又或者是巷子里的一只猫,她们被创造出来后都是一段可延续的程序代码,如果不是如此逼真,伊甸园当然不能变成弗丽嘉的牢笼的程度。” “你这话我不太明白。”茯神稍稍坐起来了一一些。 “伊甸园在你离开以后也不是会被立刻关闭的,被创造出来的人们会继续活动下去,直到故事拥有一个结局——尽管他们需要围绕的主心骨——你,已经不在了。”玉城说,“也就是说,你离开以后,你的程序还残留在那个世界里,到时候伊甸园里在你身边的人可能会看见你在沉睡或者昏迷,甚至是死亡……而无论在现实还是在伊甸园,一个人不可能一连睡上个三四天再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醒来,你懂我的意思吧?” 茯神微微蹙眉:没有人跟他提起过这种事,他对伊甸园知道的真的太少了。 “你回来的时候旁边有别人吗?”以诺切摸了摸茯神的脑袋。 茯神把他的手拿开,想了想后说:“我不知道伊甸园有这个设定,我以为我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会被关闭——” “看来是有了。”以诺切叹了口气,“希望不是一个多疑的人。” 茯神沉默很久,然后说:“那个人是e教授。” 然后他的周围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良久,只有以诺切抓不住重点地打破沉默—— “你跟他两人单独在一起?在哪?为什么?回答之前想好了再说,因为我不接受除了实验室之外任何的地点作为答案……” 茯神脑子嗡嗡地响。 心想偶尔想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也那么难?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象一下如果有个人莫名其妙就在自己崭新的豪车上晕过去甚至直接狗带,茯神就万般同情e教授怎么就摊上了他这么个祸害……正好心地琢磨着要不要回伊甸园收拾一下烂摊子好歹找个没人的地方妥善安置“遗体”,这时候旁边有一条手臂缠绕上他的腰间,茯神被带得身子一歪脑门撞上一副结实的胸口—— “你们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反正都是虚拟的世界,用得着在乎他们的感受?” 以诺切用满不在乎甚至听上去稍微不满的声音说。 小胖和玉城他们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没说话,茯神只好推开以诺切然后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我又没说要回去,你急什么?……手拿开,别动手动脚。” “你真不回伊甸园了?”小胖问,“之前不让你去闹得厉害非得去,现在让你去你又不去了,中二病啊?” 茯神拖下拖鞋准确地往小胖的方向扔去,只听见“啪”地一下小胖“哎呀”一声,茯神满意地坐直后道:“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我跟e教授没办法沟通,老拖延着也不是办法,想到方式让他开口告诉我程序修复方法之前,就不要去浪费时间了。” “你花那么久时间都在那边干嘛了?”以诺切勾住茯神的下巴让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 “晒太阳。”茯神说,“那边太阳可好了,阳光明媚。” 小胖:“欠揍。” 茯神:“在那边我眼也不瞎,吃的东西也多,葡萄酒和鲜嫩多汁的牛排,还有麻辣香锅番茄炒蛋锅包肉红烧肉酸甜排骨。” 玉城:“我也觉得是欠揍。” 以诺切:“我还没问你之前那个吻痕哪来的。” “……” “嗯?哪来的?” “喝多了不知道谁弄上去的。”茯神面无表情道。 赵衡换了个坐姿,瞥了一眼以诺切的脸色然后说:“这才是真的欠揍,前面那都不算。” 茯神感觉到下巴上的手挪开了——大概是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么诚实的回答,以诺切沉默了下后说:“你上次信誓旦旦地说你能解说,现在就给我这么个答案,这也叫解释?” “别激动,”茯神摸索着摸了把某张这会儿凑得离他很近的脸,拍了拍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你也说了,都是虚拟的,你犯得着跟他们较劲吗?” 茯神成功地用以诺切自己的话堵了他的嘴,后者吃了个哑巴亏嘴巴上能挂秤砣似的撅着嘴踢正步气呼呼地走了,留下茯神一个人面对小胖他们的拷问—— 茯神倒是好不容易能松一口气,也不知道以诺切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察觉了什么,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幼稚外加黏糊……虽然茯神偶尔会因为某段程序换乱把他跟e教授搞混,但是他这样一折腾,至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茯神就不会再搞混了。 毕竟脾气一个成熟得在天上,一个幼稚得在地下——不过以诺切是不是有意识的做出这种区别于e教授的举动,茯神倒是不愿意多想,因为往往稍微往这方面多思考一下,都会让他觉得莫名的毛骨悚然。 以诺切走了以后茯神才感觉自己能正常呼吸了,再加上也很久没有在放松的状态下和小胖他们好好聊天了,坐在休息室里烤着火炉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小胖嫉妒地问:“伊甸园里的太阳感觉真实吗?” 茯神想了想点点头,半晌后又说:“其实和现在没区别,就是暖和。” “吃的呢?” “你们现在不也瞎掏翼龙蛋吃吗,鸡蛋和那个有什么区别,少个番茄而已,搞不好你们都找到比番茄更好吃的替代品了——我刚才那样说是专门气以诺切的。” “你气他干嘛?” “他太烦人。”茯神说,“你见过这么幼稚的试验体?一直问问问问个没完,那么大个人了,莉莉丝都没他问题多。” “他平常话不是很多,”小胖说,“也就你在的时候特别多一点。” “喔。”茯神点点头,“你胳膊肘往外拐了。” “什么往外拐,我说真的,”小胖拍拍茯神的膝盖,“你不在的时候不是必要他基本不跟别人说话,前段时间最开始动手开垦荒地遇见很多麻烦,他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一直在前线,超级士兵都轮换了三批,我还以为你们试验体真的超神了——后来问湿婆才知道,其实试验体也是需要休息的。” 茯神稍微沉默了下。 “现在是原始社会制度,能者多劳,能者为上,”小胖说,“所以大家都很尊敬六号试验体,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而是因为他真的有领导能力。”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让你别欺负他。” “我没欺负他,我有那个本事我还当瞎子?” 小胖说不出话来了,赵衡一脸“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的模样,说:“弗丽嘉,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但是如果还是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回伊甸园,最好还是注意一下程序延续的问题,否则一旦你在伊甸园里的设定超时销毁,你再进去恐怕就要被安排另外一个身份了……” “……” “到时候又从新再来,你也说过e教授很难搞……好不容易认识了,就别轻易放弃机会。” 赵衡说完被玉城踢了一脚,转过头发现旁边的人对着自己呲牙咧嘴的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赵衡莫名其妙。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问怎么了,这时候坐在他们对面的茯神稍微想了会儿后,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起来点点头说:“知道了。” …… 他们在休息室里坐了挺长的时间,小胖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全部告诉茯神——什么基础基地的建设扩张啦,大家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稳定开始学习融入新世界之类的,从这些事的乐观程度茯神猜测这应该是删减过后的版本,但是他也没有去追问,也就是听着,不反驳。 差不多到晚餐的时候他才说自己累了,让小胖扶他回卧室,小胖扶着他一路回去了,卧室里空无一人,不知道六号跑到哪去了。 ……呃。 倒不是说茯神就觉得以诺切一定会在这里。 毕竟这是他的房间而不是以诺切的。 只是每一次他醒来的时候,某个人都很恰巧地会在旁边等着,所以……算是习惯了吧。 茯神来到床边,摸了摸,顺着冰凉的床单一路摸到的是玩偶型亚当,伸手摸了摸“亚当”的脑袋,他偏了偏头:“还生气?”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当然了,亚当又不会说话。 “你在跟谁说话?”小胖用充满恶寒的声音说,“以诺切不在这里,你摸的是长了个六号试验体脑袋的亚当。” “我知道,我还能把他们弄混淆啊?”茯神缩回手,“开玩笑的,我没事,你回去吧。” 小胖反复跟茯神确认了几次他没事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不远处的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后,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茯神又伸出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亚当的脑袋——试验体透露上的毛发从他手指间滑过,真实的,柔软的…… 熟悉的 床中央黑发年轻人的眼固定在房间的某个阴暗角落,此时此刻大概是谁都猜不到他究竟想到了什么。良久,他捞起了亚当沉重的手臂,作出了一个准备缩进他怀抱的姿势,但是在这个动作做到一半时,他又矛盾地停了下来。 大约是几秒后,他伸出手,仿佛有些嫌弃似的将那沉重的试验体从自己的身边推开,下定了决心似的抓过一个枕头挡在自己和试验体中间,他这才掀开被子缩了进去,闭上眼。 是真的准备睡觉。 而不是到伊甸园的世界里去。 甚至做好了所谓“兄弟没有隔夜仇”明天就低声下气去给某个人道歉的准备—— 老老实实的睡觉。 茯神闭上了眼。 百分之一万的确定自己没有进入伊甸园也没有触发进入伊甸园条件的可能,但是就这种情况下,他发现自己还是梦到的伊甸园。 他梦到出现在e教授那辆车的后座上,“楚墨白”还坐在副驾驶上不省人事,e教授刚开始是跟他说话,说的什么茯神听不见——他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被抽离的旁观者,看着e教授对着他的空壳说话,然后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触碰到他,再看着e教授愣了一下,然后将手伸向他躯壳的额头。 茯神也很八卦地撅起屁股凑近了跟着看。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他看见e教授脸上从之前的迟疑变成瞬间的凝重,e教授放下了手,从他的口型来看大概是叫了两声楚墨白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将大概已经停在路边很久的车子发动了。 从车子震动的频率来看,大概是有人把一脚油门踩到地。 车子像是飞机似的射了出去。 茯神坐在后面,明知道自己是一缕不知道什么都东西的意识体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安全带,然后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个转弯处速度过快的车一个重重的甩尾后呈现螺旋状直接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的时候茯神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e教授跟他不一样,e教授是人,是人,都会死的。 在这个想法窜入脑内后,茯神条件反射地从后座伸出双手扑向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 然后眼前一片漆黑,茯神的心仿佛也跟着深入冰冷的湖底——之前信誓旦旦说的什么“只是虚拟世界的虚拟人物”这样的话都不算数了,他满脑子只剩下“完了都怪我”这五个字,难过得比自己去死更加难过。 糟糕的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茯神在拼命大喊着以诺的名字,他还叫他教授,但是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来,画面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定格在车子翻出去的最后一幕——茯神心知肚明,这种程度的车祸,坐在这里的只要是普通人类,恐怕都难逃一劫。 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光想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慌得不行,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也忘记了如果e教授真的年纪轻轻就因为车祸死了后面还能有他们这些乱搞的试验体什么事儿,世界末日当然也不会再有……简直可以是另外一个角度的皆大欢喜。 ——但是这些通通被茯神抛到了脑后。 他在黑暗中奔跑,听见自己的胸腔之中喘息声像是破旧的拉风箱似的响起,他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悲伤得喘不过气,迈出每一步都都很吃力,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狼狈地倒地……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坚持在叫着以诺的名字—— 用那种极为恐慌,害怕失去的语气。 他知道自己很反常,因为以诺对于他来说应该只是在虚拟的世界萍水相逢的一段情绪而已,无论是面对他的任何遭遇,他都不应该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以诺……以诺,教授!” “……” 男人沉默地站在床边,冷眼看着陷入梦魇的黑发年轻人挣扎着,他眼中没有想要将他从噩梦中唤醒的仁慈,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越发平静地看着他叫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以诺。 冷汗顺着黑发年轻人的额迹滑落,这汗水沾湿了他的眼角,再顺着眼角的痕迹滴落——看上去就好像是黑发年轻人哭了起来……而作为试验体,他不应该会哭的,就连养父母离世,他也没有哭过。 ……啧,就算要哭,也不能为了一个莫明奇妙的变态吧。 想到这,站在床边始终无动于衷的男人终于动摇了,他弯下腰伸手摸去了黑发年轻人眼角的透明液体——只是汗而已,六号试验体默默地提醒自己,但是他还是按耐不住一阵阵的烦躁,原本还算温柔替做噩梦的人擦拭汗水的手一顿,微微弯曲的指节放松开来,手掌放松开来,紧接着—— 啪! 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沉睡的人的脸上。 带着深深悲伤的梦呓戛然而止,那双没有焦点的双眼猛地睁开,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作为茯神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的证明……他抬起手,摸了摸被打了一巴掌还有些发麻的脸:“以诺切?” 茯神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故作轻松的戏码其实早就被拆穿了,他只是抬起手显得不那么刻意地擦掉了额角的喊,眼珠子转了下:“有何贵干?” “我才想问你有何贵干,”站在床边的男人嚣张地抱起手臂,用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半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你刚才做噩梦了,一边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一边在哭。” “……” 茯神擦汗的动作一顿。 想了想后说:“不可能。” “你叫的以诺,而不是以诺切,我听得很清楚。” “你听错了。”茯神坚持说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下床穿上了鞋子,“我是做了个噩梦,但是那是很荒唐的内容,我没理由相信更加不会在梦里哭出来,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 是的,以诺切的那一巴掌倒是把他的理智找回来了,他突然想起e教授是不会死的——至少也不会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因为意外死去,所以他梦见的大概只是他夜长梦多的表现罢了,没有车祸,也没有e教授的死亡,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这样的。 茯神一边胡乱穿上鞋,感觉到站在自己床边的人横着不动,他伸手拍了拍他:“我睡了多久?” “很久。” “难怪,”茯神面无表情地说,“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以诺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将茯神重新拎起来放回床上,又把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茯神挣扎了下却逃不过对方的力道:“做什么?真的饿了,不信你摸下我肚子——” 以诺切一边手拽着茯神的赤脚,另外一边手也不客气的伸过来摸,而且是直接将茯神的衬衫掀起来直接触摸到对方平坦的小腹,摸着摸着气氛就变的有些微妙——原本的试探变成了暧昧的摩挲,正当他想要把手继续往上身,就被茯神一把摁住:“干什么你?” “胃在上面,我摸摸是不是真的空了。” “摸个屁,滚。”茯神将男人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下面拽出来,“真的饿了,你让我去吃东西,这是要把我囚禁在床上?” “这说法真色情,满脑子都想的什么?”以诺切冷静道,同时茯神感觉到温热的拖鞋重新被套到他的脚上。 茯神:“?” 以诺切:“刚才你鞋穿反了,换过来而已,没人要把你囚禁在床上。” 茯神:“……” 亏他像个智障一样拼命证明自己真的饿了,这人也配合得很——当他白痴吧? 茯神不满地陷入沉默,穿上鞋后跳地上,原地转了一圈正在考虑应该往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这个时候从身边伸来一只大手将他的手牵住:“这边。” 茯神“哦”了一声,不怀疑有他的跟着以诺切往外走,两人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声音很长一段时间缓解了没有人说话的尴尬,直到以诺切主动打破沉默:“刚才梦到什么了?” 茯神不假思索道:“车祸。” “喔,谁?” 茯神将脑袋转开,然后被身边的人掐着下巴搬回来,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e教授。” “喔,”以诺切点点头,顿了下,然后用有点期待的语气说,“看你刚才梦里那么着急,那家伙是死了吧?死了好啊……” 茯神伸出手拍掉以诺切的手,后者轻笑出声丝毫不为自己的恶意被看穿而感到尴尬,而是顺势摸了摸茯神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有些蓬松的头发:“真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找什么急?”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在伊甸园里的躯壳陷入了昏迷,教授发现了,好像是急着送我去医院路上出了车祸——” “……你这梦做的前因后果挺完整的啊?” “……” “你一个试验体,无论是失踪了还是昏迷了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啊?真有这种事,吓成这样我看那个e教授就是不够成熟淡定……” 茯神懒得听他瞎逼逼,也不想辩论e教授把他当正常人类这件逻辑上的事情,此时两人已经步入了餐厅,因为不是饭点,餐厅里很安静,以诺切告诉茯神仙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餐厅里开着窗,可以听见外面寒风阵阵将窗帘吹的鼓鼓作响,有翼龙在鸣叫的声音。 茯神被引导着来到一张餐桌前坐好,以诺切甚至体贴地给茯神拉开了椅子,然后在他耳边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蔬菜?像是牛肉的恐龙肉还是像是鸡肉的恐龙肉?煮的还是炸的还是烤的还是蒸的?” “想要蔬菜和肉,随便什么肉,最好是像牛肉的——” “但是非开餐时间只有生鱼片。” “……” “哈。” “你耍我?” “是啊。” “幼稚。” 茯神皱起眉,同时他听见了走路的声音,那个声音并没有离开太远,没过一会儿以诺切就回来了,茯神听见有盘子落在餐桌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放在桌子上的手被冰冷的餐具碰了碰:“现在就是物资缺乏的时候,别任性,晚餐时间我再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茯神摸索着餐具插起食物塞进嘴里—— 生鱼片是很好吃,但是在连续吃了几个月生鱼片后,突然某一天吃到了烤熟的牛肉,这种经历之后还能淡定接受继续吃生鱼片这落差的都是神仙……所以茯神很艰难地将鱼肉吞咽下去后:“水果总可以给一点吧?” 以诺切思考了下,考虑到建筑的背面满满的爬藤植物上面结满了可食用的果实,而采摘那些果实对于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他没有拒绝茯神的这个要求,叮嘱茯神坐在这不要乱跑后,便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没忘记叮嘱餐厅门前的守卫看着点里头的那个,无论他用什么理由都不许答应他让他独自离开餐厅。 …… 以诺切确定他离开的时候,黑发年轻人确实有好好地坐在餐桌上。 所以在他带着果实回来,看见餐桌后面空无一人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一反应是自己又被骗了被茯神支开然后他又去做什么可怕的事,但是看了眼餐厅餐厅外的守卫都是一脸无辜表示没有人进出过,此时一阵寒风吹来,窗帘被吹起,以诺切看向窗户的时候,脑海中各种愚蠢的猜测让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吓得程序差点儿停止运作那种程度。 虽然是试验体,但是并不代表茯神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他现在用的确实是最后一个躯壳没多的给他继续瞎逼浪费了。 于是以诺切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脚下踏着火焰冲向窗边—— 于是大约是三秒后,他看见身穿单薄的衬衫坐在窗楞上,正端着一盘生鱼片喂一只扑打着翅膀的幼年翼龙的黑发年轻人。 寒风吹来,他散落的发飞舞,耳环若隐若现,那张精致的侧脸和翼龙粗糙的丑脸形成的非常鲜明的对比—— 如果现在以诺切不是气得快吐血的话,他也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蛮有欣赏价值的,但是他显然顾不了那么多,提心吊胆三两步上前一把抱住黑发年轻人的腰将他从窗棱上拖下来,同时爆骂:“操你妈,你干什么!” 茯神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盘子飞了出去,翼龙受惊惊叫着飞走——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爬那么高喂鸟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这里很高?” “废话,你听见盘子落地的响声了吗?!” 以诺切咆哮声刚落,窗外这才响起一声几乎不可闻的瓷器落地四分五裂的破碎声。 “……抱歉,”茯神说,“我也不知道这里那么高,你也不用那么激动,刚才把我吓了一跳——” “你有脸说老子把你吓了一跳?老子去拿个东西转头回来你就不见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死了啊?!” 以诺切越吼越大声,如果茯神看得见,大概就不会错过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滔天怒火—— 但是茯神看不见。 所以他没有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只是愣了愣后,伸出手摸摸男人紧绷的下巴:“你不是说我一个试验体,无论是失踪了还是昏迷了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啊?真有这种事,吓成这样就是不够成熟淡定……” 以诺切:“……” 茯神垂下手,想了想后说:“相比之下e教授以为我是人类,突然昏迷,应该更加着急吧?” 以诺切:“我是你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你这对比有问题!” 茯神:“……不行,果然我还是要回伊甸园交代下后事?” 以诺切突然有一种活生生被打脸的感觉,而且还是他自扇巴掌的那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放心吧,我只是去一去就回来。 我保证我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就好像无数次我从伊甸园中醒来时一样,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你站在梦境的外面,安心的等待我睁开眼,然后告诉我,在我离开的这些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植物出现了;什么新物种诞生了;人类的领地又扩张到哪里了;按照地球编年史的参考,这个全新的世界现在又应该处于哪个版本的远古时代…… 虽然经常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也拿不出什么有利的保证来说服你,但是—— 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不愿意。” 站在床边的男人声音低沉而冷酷—— “我说,我不愿意。因为你这个人在我这里的信用度已经是负数了,如果我是一座银行,那么你现在妥妥的已经被限制出境,还想去伊甸园?”以诺切用“你当我白痴啊”的语气说着,伸出手掐住茯神的脸,“靠刷脸已经不管用了哥哥,说点什么让我心动的,或者是做点什么让我心、服、口、服的……” 茯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猥琐到灵魂把自己说的一句正常的话都带着沾染上了猥琐的气息。 “我每次去不都好好的回来了吗,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茯神说,“只是放心不下所以回去看看。” “放心不下谁?” “……” “你跟我说你放心不下另外一个男人,然后转过头来又让我放心你让你一个人去我没办法干扰到的地方跟他单独见面?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 “不然你就是把我当傻子。” “也不是。” 以诺切冷哼了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茯神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以诺切,以诺不仅跟你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的性格、甚至是做事的方式都很有可能是继承他的,你们很像,有时候像到我……” “你要是说像到根本分不清楚我们谁是谁,你就死定了。” “……” 茯神闭上了嘴。 “我是我,e教授是e教授。”以诺切固定住茯神的脑袋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要不是你瞎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看清楚我,无论是我从前的躯壳还是性格,我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不一样……弗丽嘉,你怎么回事?伊甸园影响你了吗?你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感知判断错误?” “……我不知道。” 他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刚才将他从窗户上拽下来的时候,大概有那么一秒在茯神的脑海里清晰地印出了以诺切又惊又怒的一幕,那个样子……和在他梦境里的以诺完美重合了。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分清楚六号试验体是六号试验体,而e教授则是另外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把他们弄混——最好的证据就是,如果是任何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来劝说他放弃他进入伊甸园最初的目的,他肯定是不会听从的……但是伊甸园里的e教授和伊甸园外的六号试验体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里里外外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有意无意地试图说服他—— 最终他终于动摇了。 他居然动摇了。 这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这一次他离开伊甸园的原因就是觉得自己似乎和e教授走得太近,也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投入了太多不自觉的宽容忍让甚至是感情……他感觉到了害怕,仿佛有什么在悄然生息地发生变化与动摇,所以他主动脱离了伊甸园,回到六号试验体身边来,并且打算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前不再回到伊甸园去。 大概是他的系统内部真的发生了什么程序的错误还是别的原因,茯神隐约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就算电视小说里海枯石烂的剧情是骗人的,这也不代表他会在寥寥数次的接触下,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与对六号试验体几乎同等的感情。 这让他尤为恐惧。 上一次是从伊甸园里落荒而逃,而这一次回去,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完美的结束,让眼下这种奇奇怪怪的现状结束—— 彻底结束。 “让我回去吧,我去去就来,”茯神抓住了六号试验体的手,感觉到他指尖轻微抗拒似的动了动,茯神抓紧了他,“我发誓不会出任何的问题。” “你发誓?” 茯神感觉到对方在凑近,片刻后,他的鼻尖碰到了另外一个冰凉的鼻尖。 茯神垂下眼,然后主动稍稍扬起下颚,将自己的唇落在对方的下巴上——近乎于讨好或者是安抚的那种卑微姿态。 而这似乎大概就是以诺切之前想要的“心服口服”,他捧住黑发年轻人的脸给予了回应,舌尖很快便不客气地撬开后者的牙关并长驱直入,他的吻热烈却跟温柔丝毫沾不上边,甚至是带着一丝丝的恼怒,当茯神发出近乎于窒息的沉吟,他不但没有放开他,而是恶劣地加深这个吻—— “唔……” 衣衫摩挲的声音响起,黑发年轻人轻易便被压入柔软的床中,他感觉到男人的大手撩起他的衬衫,粗糙的掌心在他的小腹摩挲,来到他的胸前捏住一边因为动情而颤颤立起的突起…… “去了快点回来。”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稳,“否则我会担心。” “担心什么?”茯神抬起头,轻啄对方的唇瓣。 “从来不觉得你去伊甸园只是为了修复自己的眼睛,”以诺切说,“无论什么原因你看上去好不容易动摇了,我不希望看见你再动摇一次……” 茯神笑了。 趴在他身上的人有些恼火似的川了口粗气,嗓音低沉沙哑:“笑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嗯?像个畏首畏脚的小姑娘?” “不行吗?” “小胖他们把你当擎天柱一样膜拜,就差给你颁发给领袖之章……” “别说擎天柱了,”以诺切将脸埋入茯神的颈窝大型猫科动物似的蹭了蹭,“威震天都会有害怕的时候。” 茯神抓起以诺切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手指缝隙里:“你害怕过吗?” “嗯。” “比如?” “你第一次进入伊甸园的时候,”以诺切停顿了下说,“你看上去彻底放弃这个世界了。” “有什么不同?” “就没我了啊!”以诺切用略暴躁的声音抱怨,“要是你将时间倒转到你出现之前并阻止自己的出现,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们了!” “喔。” “笑什么!” “你对自己的存在还挺满意的啊……” “满意得不得了,行了吧?”以诺切伸出手,强行将身下黑发年轻人的唇角扯下来,“不许笑。” “好,不笑。” 茯神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背。 然后缓缓地闭上眼…… 茯神睁开眼睛之前,已经做好了接受看见“自己身处于某个悬崖峭壁之下被卡在摔得四分五裂的车里痛得要死要活身边还有个不省人事满头是血同样不知道是死是活的e教授”这样画面的准备。 但当他睁开眼时,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躺在e教授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脑袋旁边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不远处有一缸金鱼在游来游去,一只金鱼帖到玻璃缸上,冲着他吐了个泡泡。 他的身上有小小的擦伤,但是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仔仔细细地贴好了创可贴缠好了绷带……他动了动,发现脑袋上顶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毛巾贴着他额头的那一面已经变得温热——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很难受,茯神想要伸手将毛巾拿下来,抬起手,却发现自己全身都酸痛得要命。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后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了。” 茯神微微睁大了眼,傻乎乎地转过头,然后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e教授:男人身上还穿着之前出门的那件衣服,只是衣服破破烂烂的不仅有烧坏的痕迹还蹭上了其他的污渍,而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冰袋,三两步走到茯神跟前,将毛巾拿起后,顺手将冰袋放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冰让茯神哆嗦了下,“嗷”了一声。 “这是哪?”他明知故问。 “我家。”以诺将毛巾放到一旁,“你刚才大概是吹了夜风着凉了,发高烧,还晕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就想带你去医院——” 茯神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绷带。 以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车开得太急,不小心翻出去了。” 茯神:“……” 这淡定如说“午餐吃多了一个面包”的语气。 “害你受伤了,对不起啊。”以诺见他不说话,于是补充,“应该带你去医院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你烧退了,只是身上有些小小的擦伤,我就没——” 是他决定回来以后,留在伊甸园的躯壳也开始缓解“待机”状态?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茯神忍着浑身被拆开过似的疼痛,用一只手撑起自己:“你呢?” “什么?” “你没受伤???”茯神稍稍提高了声音。 “……没有,有安全气囊的啊。”以诺说着,将茯神摁回床上,“真的没事,还把你一路抱回来了呢,是不是很可靠的男人?可以嫁的我跟你说……” 说到后面的语气就莫名其妙不正经了。 茯神脑子昏昏沉沉的,还真的被他忽悠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当以诺钻进厨房里去准备早餐,刚爬起来的茯神打着呵欠来到客厅顺手打开电视机准备听着新闻去洗簌,这时候电视里传来的声音阻止了他的步伐—— “今日凌晨一辆高级轿车残骸在xx路73号路段被值班巡警发现,根据现场传来的图象该高级轿车疑似因高速驾驶失控导致翻出马路……但奇怪的是当巡警试图确认车内人员生还状态时,却发现车内空无一人——” 茯神停下了打了一半的呵欠。 他转过身看着电视里新闻上放出来的图片:如果不是勉强看出那个高级轿车的车标还有车内装饰有点眼熟。他也不敢相信,这一堆像是被恐龙踩过的破铜烂铁曾经居然是一辆车。 茯神盯着新闻的照片看了半天,又看了眼厨房里正在煎锅边缘敲蛋的男人,眼神如同见了鬼。 ……或者是钢铁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煎鸡蛋可以放胡椒粉吗?加一滴醋也不错,昨天在网上看到说加一滴醋就有螃蟹的味道了,啊,海鲜你喜欢吗,今晚来我家吃海鲜吧……不过你身上有伤口,吃那个会不会不太——哎哟?” 男人转身的一瞬间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他手里还举着个锅铲,一脸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后者伸出手二话不说就来扒他身上的围兜,三两下扒掉后出乎人意料地伸手进男人的毛衣里,摸到衬衫后,将他扎在裤子里的衬衫拽出来! “怎么了?” 以诺从最开始的惊讶后很快冷静下来,也不阻止茯神反而是举起手配合他,大方地让他将那双略为冰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间和小腹上——当茯神的手开始游动,以诺大概是被他弄的人有些痒,唇角一勾微微眯起眼调侃:“大清早的就这样,不好吧?” 茯神手一顿,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干脆直接将他的衣服掀起来卡在腰间——衣物之下男人小腹上分布均匀完美的几块腹肌暴露出来,见面前的人盯着自己的小腹看,他还挺有心思的指了指肚脐下的毛:“看见没,这叫青龙,传说有这个的男人能力特别强,你这么挑逗我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 “为什么没有受伤?” “嗯?”男人的笑微微收敛。 “车都撞成那样了,为什么你身上一点都没有受伤?这里没有——”茯神指了指他的小腹,又抓起以诺的手,将袖子推到手肘处,“这里也没有,还有……” 他伸手想去拽以诺的高领毛衣,想干脆将他的衣服脱下来检查个仔细,但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男人的脸色微变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手,手打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茯神抬起头看向以诺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了那双深色的瞳眸之中似乎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但是当他想要确认时,却发现那情绪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此时此刻那双眼中还是带着柔和的笑意:“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又关心起来我受伤没受伤的问题” “我刚才在新闻里看见,有报道说昨晚在我们待过的地方附近没多远处发生了一起车祸,那车被撞的稀巴烂,而且里面没有人,”茯神有些语无伦次,“我认出那是你的车了,里面当然没有人因为我们都在这里,车变成那个样子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没受伤?!而你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我说了有安全气囊啊,”以诺笑道,“你太紧张了,放轻松,通常情况下安全气囊确实能确保驾驶者的安全,而且你看,不仅是我一个人没受伤,你不是也没受多大的伤吗?” “可是——” 可是我不是人类啊!!!!!! 试验体躯壳皮糙肉厚,难道你也不是吗?!!! 茯神的话已经到了喉咙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他怕他说出来以诺搞不好会把他当作疯子——尽管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被吓到了,有个疯狂的脑洞以为眼前的男人也不是人类而是个试验体……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这个时候这个年代,是不可能拥有这么接近人类的试验体存在的,e教授就是创造人工智能体的人。 所以茯神沉默了下来,在最开始的冲动过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了,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在不甘心再困惑也只能放弃,伸手将男人的衣服拉扯下来,甚至帮他重新把衣服胡乱塞进裤子里,他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地说:“抱歉,是我太鲁莽了。” 下一秒下巴被人托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视上那双深红色的眼,眼中除了笑意这次多了一些得意:“你刚才在担心我?” “没有。”茯神拧起眉推开他的手。 “这是个好兆头。”以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开心。 这让茯神更加烦躁了。 不想承认刚才是有一丝丝出于私心的在关心,而以诺的话让他有一种自己真的蠢蠢欲动要做出什么对于六号试验体来说可能很过分的事情——内心的矛盾让他做得有些暴躁,于是几乎是不过大脑地说:“那又怎么样,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完全是轻松的语气,显然对方并不认为他说的话是真的。 “没有为什么,你是教授,我是学生,滚在一起像话吗?就彼此保持距离就好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 “会怎么样?”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 ——甚至说不定是立刻、马上。 茯神不想直接回答对方这样听上去很荒谬的答案,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只想到了玉城他们提到的关于伊甸园的形成机制,于是也懒得再多想,索性用了个很韩剧的理由敷衍道:“昨天我不是高烧了吗?很严重对吧,其实我经常这样,就是一种家族的遗传病,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最近病发越来越多,说互动哪天就会突然死掉——” 茯神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心想搞生物的对于普通遗传病研究最多,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遗传病能这么矫情让人发烧到死掉的,正咬着舌尖准备接受e教授的嘲笑,突然感觉到对方的手落在他的头顶。 茯神微微一愣。 “我没听说过哪些遗传病会有这种症状……” 茯神找了张纸,随便写了几个复杂的古汉字上去顺手塞给以诺:“一种地域性遗传疾病,免疫系统上的问题,是只有我们国家才会有的稀有病,所以现代科技没有很好的治疗应对方式,病发伴随着各种并发症,比如高烧、眼盲,所以我随时可能死掉,所以……” 以诺接过去认真地看了看,茯神满意地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很遗憾看不懂”这六个字。 “眼盲?” “是的,高烧之后可能会导致眼盲、耳聋、失声等五感失调症状,到时候我就是个废物了。” “别说这种话,”以诺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 ……这是信了? ?真的假的? 到了伊甸园里,现代高科技生物学之父的e教授都变成傻子了吗? 不会吧? 对方都递来杆子了茯神不可能不往上爬,于是假装傻乎乎点头:“我来学生物工程就是希望给自己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体弱多病命运坎坷的病弱东方美少年—— 最骚的是,e教授好像真的吃这一套。 男人转过身关掉火将那已经煎成焦炭的鸡蛋从煎锅里弄了出来,扔了铲子一个公主抱将身后的人抱起来大步流星走到沙发边放下他,宝贝似的摸摸他的脸,最后在他懵逼的目光注视下又去做了份早餐放到他面前。 茯神机械地咀嚼食物,双眼放空,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 “你不会有事的。”以诺一只手撑着下颚看着茯神吃东西一边说,“有我在。” “有你在有什么用啊。”茯神瞥了他一眼,有点讨人厌的无情嘲笑,“你是一名教授,最多算,嗯,科学家,又不是医生。” “没有什么是科学不能解决的,”以诺说,“用最简单的思路来说,东西坏了就换好的上去,程序可以这样,人也可以。” “喔。” 茯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继续机械咀嚼食物:这个牛油果鸡蛋煎吐司三明治好像有点好…… 直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咀嚼食物的动作猛地一停,他猛地抬起头对视上以诺,后者跟他笑了笑,顺手将他手里啃了一半的三明治接过来塞进自己嘴巴里,然后拿过纸巾体贴地替茯神擦了擦手,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茯神:“?” 以诺:“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约会以后,就告诉你人工智能程序的修复方式吗?” 茯神微微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告诉我?” “我从不说话不算数。” “可是——” 以诺将茯神带到了自己的书房,茯神之前看过这个书房,觉得里面很窄小阳光也不充足所以兴趣不大……而这会儿他看见以诺在墙边摸索了下,摁下了一个墙壁上的按钮,然后再茯神迷瞪口呆的注视下,一面原本他以为是墙壁的书架开始移动,当书架移动开来露出后面的幽暗空间,茯神的眼比之前瞪得更大了些—— 这个人就像是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一样在自己的家里布置了个小型实验室。 实验室里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白老鼠,它们在隔离箱子里跑来跑去挤挤嚷嚷,生命力旺盛却给人感觉毛骨悚然;实验室里有一台很小的机器,茯神凑近了看,发现机器的构造他很眼熟,手贱摁了几个摁钮,当机器动起来,他这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在现代经常用的智能治疗仪器的简陋版本…… 他曾经在研究所废墟时,为了救“乐茯神的弟弟以诺切”放出了所有试验体的那个治疗仪。 “那是个治疗仪器。”以诺说,“手被刀划伤之类的小伤可以用,也许将来人类可以用它来完成切除阑尾的手术。” “切除阑尾?不,它会有更多的作用。”茯神摸了摸那机器,“我不知道这也是你设计的……” “这种崇拜的语气真让人觉得愉悦。” “……” 茯神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站在操作台上的男人:“你要让我看什么?” 以诺笑了笑,抓起一只小白鼠,固定好它后,随便用一根针的针头刺穿了它的心脏部位——大约是几秒后,白鼠不出意外地痛苦尖叫了起来,茯神微微蹙眉。 “现在它的心脏跳动速度应该是正常水平下的五十倍,大约十秒后,这颗小小的心脏就会——”以诺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茯神来到实验台前。 不一会儿,白鼠的挣扎开始变小,从它的眼、鼻、嘴、耳往外冒出鲜血…… 一分钟后…… “它死了。”茯神说。 “你看上去很冷静。” “不然我应该怎么样?尖叫着后退?”茯神瞥了以诺一眼,伸出手推了推那只可怜的小白鼠耷拉下来的脑袋,“你要怎么办?” 以诺剖开了白鼠的胸膛,将它那刚被按装了小型炸弹似的炸得血肉模糊的心脏拿了出来,然后又从另外一个箱子里取出另外一只白鼠,开膛破肚,取出完整的、还在跳动的心脏,放进了那只已经死掉的老鼠胸腔里。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它已经死了。”茯神说。 以诺“嘘”了声,他只是认真地将那只已经死掉的白老鼠的胸口缝合好,再把它放进那个简陋的治疗箱里—— 大约等了三十秒,茯神看见了奇迹……不,或者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那只本来应该死掉的小白鼠,就这样复活了。 “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 “现在你明白了吗?”以诺温柔地问。 “什么?”茯神还沉静在震惊之中。 “修复人工智能程序的方式。” “????” “找另外一端健康的人工智能,截取有用的那一部分,将其夺取,再放到需要修复的程序上——我们这次修复的人工智能很老了,但是它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所以他们需要它得到拯救,于是怎么做呢?很简单,找其他差不多同一时间、或许曾经风光一时如今却早已被人遗忘的人工智能,当确定他们的型号基本相匹配,只需要截取需要修复的那一段程序内容……” “……” “是不是很简单?”以诺笑着,摘掉手套,扔掉沾满了小白鼠血液的手套,用干净的指刮了刮茯神的鼻尖,“就是这样,是否觉得简单到令人失望?” “不……” 一时间茯神脑海里有很多想法。 但是它们每一个…… 每一个…… 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颠覆理念。 让人根本不愿意细想。 茯神双手撑在操作台上,直到操作台边缘在他的手掌心留下一道因为失去血液而变白色的压痕—— “被夺取了部分程序的人工智能会怎么样?” “……” 以诺沉默地耸耸肩。 他让开了一些,让茯神看清楚刚才在他的阴影下挡住的事物——是刚才那只健康的、被取走了心脏的小白鼠,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茯神伸手碰了下,手触碰的属于生命的温暖正以可以察的速度迅速退去……接下来,它将会变得冰冷,僵硬,再久一些,可能会腐化、生蛆…… 而在茯神的手边,治疗仪器中,眼底还挂着血液的小白鼠却活蹦乱跳地在治疗仪器中转来转去,吱吱地叫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茯神的唇角僵硬地勾起,他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稍微自然一些,以掩饰凉气从脚板底往上冒让自己感觉到的不安:“教授,你不想说就算了,撒谎骗我多没意思啊……生物器官移植是因为其本身的不可复制性,但是人工智能本身只是一堆数据,你不唔——” 茯神垂下眼看着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而我想要的人工智能不是‘一堆数据’,”以诺稍稍加重了语气,“如果只是一堆可以随意复制黏贴的数据,那么我想做的和现在的其他人正在做的又有什么不同?” “?”茯神微微挑起眉。 “独立,自主,拥有自己的记忆,感情认知,几乎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但它不完全是,它会拥有符合全人类审美的外貌,不会经历生老病死的恐惧,完全驾临人类之上的完整新种族,它会是……” “?” “无可取代的艺术品。” “它甚至可以用自身去约束人类的不足,小到性格和处事效率,大到国际纷争……” 几乎就要猜到接下来自己会听到什么,看着以诺的唇一张一合,茯神心一点点在变凉……果然—— “我想如果它需要以武器的身份存在时,它将超越核武器,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光’,是开启世界新纪元的‘钥匙’——” 【是“神”。】 “是新世界的主人,或者说,是‘神’。” “……”茯神深呼吸了一口气,“以诺,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 “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虚假的主人了,”茯神抬起手拍了拍以诺的胸口,“人类——已经把这个世界塞得满满的,不需要再有其他的种族再来分羹……而你也看见了,人类做的并不好。” 以诺微笑了起来, 虽然茯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因为不知情而犯下小小错误的孩子……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令人感觉带不满。 “所以更需要有人来告诉人类,他们做得并不好。”以诺说,有什么不对吗?” “那谁来保证这些负责监督人类的‘新主人’会做得很好呢?” 茯神意识到这个话题已经变的越来越危险了,试图说服以诺这是压根就是一个死循环,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问题对方倒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下,随后他低下头,目光在茯神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道:“他们自己的‘神’啊。” 茯神微微一愣。 他微微抬起眼望入了那双深红色的眼,这才发现无论是以诺切还是以诺,这一双眼都深邃的他根本无法触底——当这个人在笑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可能有一个宇宙正在酝酿着即将形成;而当他停止微笑的时候,这个或许已经初具雏型或许还未得宇宙就又被轻易摧毁了。 e教授好像跟之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是现在的他,莫名其妙变得和六号更加相似。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的做大学教授的吗?”茯神皱眉。 “那多无趣。” “你答应的时候这么爽快,怎么不这么考虑再回答?” “因为我答应你不是有前提吗,你在,陪着我让我不觉得这个世界无趣到需要我去拯救他,我就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 “你这是中二病。” “所有搞科研的人都怀揣着一颗中二病的心,”以诺微微弯下腰,戳了戳茯神的胸口,“你不也是。” 男人指尖的冰凉像是透过薄薄的衣物透过皮肤最后传递到了心脏,让少许一部分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谁说我也是?拯救世界什么的,我是逼于无奈,如果它不是因为我毁了,我才懒得管,你懂个屁。 茯神小小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肉麻的骚话少说一点,这里有阳光、空气、水、植物和动物,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相比之下,你还不懂孰轻孰重吗?” “我懂啊。” “那麻烦好好爱护这个世界吧,地球脆弱,小心轻放。” “我爱啊。”以诺缩回手,直起腰,顺手将白老鼠尸体扔进垃圾桶的同时瞥了茯神一眼,“但是我爱的是有你存在的世界。” …… ——你爱我还是爱这个世界啊? ——我爱的是有你存在的世界。 情话满分。 气氛满分。 演技也是满分。 哗哗的水洒下,热乎乎的奶白色蒸汽蒸腾而起,站在淋雨下的黑发年轻人头发因为湿水越发显得乌黑发亮,水顺着发髻流过,连带着他的耳尖、颈脖以及面颊也跟着微微泛红…… 大概是水温太高的缘故。 站在浴室里的茯神几乎是泄愤似的将洗澡巾往自己的身上搓,非常郁闷e教授在创造“弗丽嘉时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总有一天会被“顶嘴”才专门不给他把语言技巧项技能点满——以至于现在他不仅吵不过以诺本尊,也同样在大大小小的争执中从未赢过以以诺本人为蓝本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 真要命。 冲掉脑袋上的泡泡,茯神甩了甩头仿佛试图同时甩掉脑海中莫名其妙的粉色泡泡,一脚踏出浴缸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同时想到一个明明才是重点但是被他忽略了很久的问题:如果他真的需要修复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意味着他要从其他某个试验体的身上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 ……不好吧? 茯神擦干了水,犹犹豫豫的回到客厅,发现早餐已经重新准备好了一份完整地摆在桌子上,茯神走过去拿起来吃了两口,如同嚼蜡,于是干脆又放下—— 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e教授正在客厅看报纸。 他的头发根部轻轻扫在他的高领毛衣边缘,看上去到处毛毛绒的,很可爱的样子——当男人翻动报纸的时候,发出轻微哗哗的声音,电视机里的新闻在播放着对于茯神来说几句算得上是历史事件的各种新闻: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啊,对,最为“不可思议”的本生问题在于,周围有很多种声音,但是偏偏让人觉得十分安静。 仿佛整个人都宁静了下来。 令人留恋。 “……” 茯神就仿佛怕惊动了谁一般放轻了脚步走到他的背后,伸出手碰了碰男人的肩膀。 “我走了。”茯神小声地说。 “嗯,”从茯神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这遮挡掉了他眼中可能会被窥视的情绪,“我知道啊。” “……” 茯神反而不自在了起来——之前习惯了这家伙的死缠烂打,这一次他又画风突变变成了不纠缠的潇洒性格……当然,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平静的语气。 他在六号生气的时候听到过很多次。 比如当他第一次试图毁灭自己的时候。 比如当他第二次真的毁灭自己的时候。 大概是茯神的不安完美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微笑着转过头来:“不是要走了吗?” “……” “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表情?”e教授转过身,干脆趴在沙发上,同时越过沙发伸出手捏了把黑发年轻人呆楞的脸,“我当然也知道你这两天和颜悦色乖乖跟我回来是因为我们事先有过这方面的约定——我告诉你修复人工智能的方式,你跟我约会,而现在,你完成了你的承诺,而我也将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了,你当然会走啊。” “……” “虽然我很想拦着你来着,但是男人说话要算话,”以诺笑着说,“我们来日方长嘛。” 茯神听见自己的心脏“咯噔”地往下撩了下。 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诈骗犯。 “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他用完美冷静的声音说,“我走了,就是走了。” “我知道,”以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虽然等了你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再多等一会儿也没有关系——你知道最妙的在于什么吗,虽然等待是漫长的,但是好就好在我知道最终肯定可以在某一天等到你,再次推开我的实验室大门……” 茯神其实根本听不懂以诺在说什么。 他们只是认识很短的时间而已。 这个男人凭什么“很久很久”呢? 凭什么那么自信会有一个能够等到他的结局呢? 凭什么…… 要装作一往情深的模样呢? 这不正常,茯神想,肯定不正常。 但是现在他总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做了很糟糕的事情——曾经在梦境中看着以诺出事时的无力崩溃感再次出现了,他知道现在应该是道别的时候,他来伊甸园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他应该和眼前这个应该算是陌生人的男人道别。 “你闭嘴,别说话。”茯神伸出手去捂住以诺的嘴,“真的,你别说话……”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你就能看到你的表情了——” 茯神的手被拉了下来—— “就好像要哭了一样,但是却不能。” 男人捧着他的手,伸出舌尖在他的手掌心舔了下—— “真可怜。” “……” “……” 最后谁也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沙发被撞得移位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人的呼吸和衣物的摩擦声几乎要掩盖掉了电视机里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报道声…… 相互交缠的舌尖,被吮吸得泛红的唇,从衣服下摆处探入的大手…… 茯神被狠狠压入沙发。 同时在他身后的窗帘被拉起,阳光隔绝在了窗外——当室内成为一个无人能够察觉的秘密世界,茯神的可视能力下降了,他发出一声不满的呼噜声就像是野兽在咆哮,他伸出手,开始试图用触摸去感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催促他脱掉了身上的毛衣,黑暗之中用手贴着他的大腿一路向上—— 经过他热情的器官。 经过他平坦的小腹。 经过他结实平滑胸膛。 茯神闭着眼,让自己的手一路向上,终于,他的手来到了男人的颈脖之间…… 他触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异样触感,有一些凸起,有一些嵌进了皮肤,就像是有人曾经用针线在这颗英俊的头颅和完美的身躯之间细细缝合所留下的痕迹。 第一百二十章 指尖的触感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手指腹部陷下时感触到的微微弹性;摩挲的时候,那缝合的地方又有些割手,大概是因为缝合的材料本身就很随便的缘故;它凹凸不平,没有体温,当茯神微微闭上眼时,他仿佛可以看见有一个小姑娘靠坐在冰封黑夜的窗棱边,她用她的双腿固定住一个高大的身体,然后将一个漂亮的头颅在黑暗之中用藤蔓认真地缝在这躯壳之上—— “这是亚当的身体,这是奥汀的头颅,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成最强的战士——跨越时间,跨越空间,不受任何条约的束缚……” 莉莉丝的喃喃自语几乎要被淹没在寒风吹动树藤的沙沙声中,最后那声音逐渐变小到几乎就要消失…… 冷汗就要浸湿他身上的衬衫,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茯神的瞳孔微微缩聚,这时他感觉到一只大手覆盖上了双眼,他陷入了一片黑暗,同时感觉到柔软的唇轻轻地含住了他的下唇,吮吸,舔咬—— 对方的动作温柔又小心。还带着一丝丝的戏谑。 “想起来什么了?” 以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靠在茯神的耳边,茯神猜想此时顺着他发际低落的冷汗一定清清楚楚就被对方收入眼底了,他感觉到了恐惧——伸出手抓住了以诺的肩膀,让男人没有办法再以胸膛贴着胸膛这样近的距离靠近自己,他用只是听上去镇静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记忆。”以诺不假思索道。 “什么意思?” “历史不过是一层层的俄罗斯套娃,弗丽嘉,你身在其中的时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挣扎究竟有没有任何的意义——而我是幸运的,我游走在时间之外,是被迫摆弄这个套娃的人,我亲手把它拆开,在重新把它组合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茯神抓住了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只大手,突然动作又一顿,困惑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弗丽嘉。” “你怎么——” “嘘,在你感到惊讶之前,还记得我们上次去看的那个电影吗,关于恶龙和少女的那个?” “记得,最后少年在梦境中踏上了屠龙的道路,他杀死了恶龙,拯救了这个世界,最后当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他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 “错了。” “什么?” 茯神微微一愣。 “故事其实还没有完结。” 以诺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靠在茯神的身边,他收紧了拥抱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双手,随即用低沉的声音说—— “故事的最后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彩蛋呢。一个村庄里侥幸活下来的诗人听闻了少年仍旧要去屠龙的故事后,决定要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为后人传颂,于是他悄悄地跟在少年身后,他看见少年也确实杀死了那条恶龙——少年杀死了恶龙之后,他挖出了恶龙蓝色右眼,这个时候,他却在恶龙蓝色的眼睛里得到了智慧,他终于知道,其实他心爱的少女的灵魂还没有消失,就被禁锢在了恶龙的眼睛里,只要他集齐九十九名无辜少女的灵魂,她就能复活了。” “谎谬。” “本来就是个荒诞的故事啊,”以诺笑道,“接下来,就是那个吟游诗人看见的了,他看见杀死了恶龙的少年站在堆满了珠宝金币的宝山之上,手捧恶龙之眼,他长出了坚硬的鳞片,丑陋的龙角,背部的脊椎撕碎了他的屠龙披风变成了尖锐的倒刺,最终,他变成了恶龙。” “……” 男人挑起唇角,满意地看着怀中人紧绷了,就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紧接着他被黑发年轻人粗暴地推开,对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空气仿佛也要随之凝固。 然而以诺却没有再给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他伸手将他狠狠拉入自己的怀抱,带着遗憾或者是别的更佳炙热感情的吻如雨点般落在他脸上! 最后他擒住了他的唇,用仿佛想要将对方拆骨入腹的方式吻他,索取津液和带着血腥气息的鼻息…… “千万不要——” “……” “千万不要去看恶龙的眼睛,弗丽嘉,让恶龙永远沉睡。” …… 【千万不要去看恶龙的眼睛,弗丽嘉,让恶龙永远沉睡。】 恶龙的眼睛? 什么意思? 以诺? 你是谁…… 当以诺的声音在逐渐远去,茯神发现就连自己指尖的触感也发生了变化,凹凸不平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滑结实的肌肉,茯神很确定自己现在在触摸的也是某个人的脖子——因为当然是试图挪动自己的手时。他摸到了这人在移动的雄性喉结…… 于是茯神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尽管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之前的不安、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放任自己敞开胸怀,陷入柔软的床铺之中—— 原本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往下压了压,结实的胸肌将他固定在胸膛与床铺中间……压在他身上的人就像是一头充满了好奇心的野兽,当茯神将自己的指尖插入他的毛发,他也顺势低下头,用高挺鼻梁的鼻尖埋入了他的颈脖之间拼命地嗅着,喷洒出充满占有欲的气息! 茯神被弄得有些痒。 他抓着男人的头发试图将他弄开,但是对方却像是扮演一只弱智的大狼狗扮上了瘾,任凭茯神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最后,他甚至毛手毛脚地将手探入茯神的裤子,一路来到他的臀部充满了暗示的揉捏,他的大手探入他的内裤边缘,粗糙的指间陷入了那一条紧闭的细缝之中…… “滚。” 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最终床上的斗争以黑发年轻人忍无可忍的一脚宣布告终!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上一秒还压在黑发年轻人身上摇着尾巴嗅来嗅去还张嘴用犬牙啃咬他锁骨的男人连带着床单一块儿纠缠着狼狈被踹下床! 男人坐在地上。英俊的脸上有几秒的懵逼放空,几秒后似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发出“嗷”一声不满咆哮一把扯开缠绕在他身上的床单,跳起来一把将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的黑发年轻人狠狠摁回床上扬手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两巴掌:“干你,刚回来就给老子摆架子是吧?!放你去跟你的小情人出轨老子损失多大亲你两下怎么了,还他妈蹬鼻子上脸——” 越说越来火。 男人眉头紧皱,下手很重又是“啪啪”两巴掌去,拎起床上的人就想要不管他怎么挣扎先扒了他裤子操一顿再说—— 然而没想到的是,前一秒还拼命在跟他犟的人突然身体柔软了下来,黑发年轻人改推为抱张开双手狠狠地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以诺切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又被吻住了。 ……对方的舌尖湿滑却笨拙,他小心翼翼地舔着男人金币的唇瓣并在缝隙之中游走,直到男人大发慈悲地稍稍松口,他长吁一口气探入了他的口腔之中,两人的舌尖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黏糊在了一起就再也不肯放开彼此—— “……六号?” 双方的气息都变的不稳,当以诺切用舌尖像是猫科动物似的在对方湿漉漉、略微红肿的唇角舔弄湿,他听见茯神这样叫他。 很小声,带着试探性的不确定和原因不明的不安,就像是奶狗的哼唧。 以诺切当时就硬了。 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深呼吸一口气,以诺切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冷静一下——他不想对方知道他这么没出息随便被叫个名字就手软脚软恨不得把肝都挖出来给他炖汤喝,于是他伸手掐住茯神的脸,将他稍稍推开离自己,粗着嗓子道:“叫什么叫,猫叫春似的——这样老子就没火了,刚才一言不合就踹老子下床,你以为你是谁……” “六号,六号,”昏暗的房间中,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听上去更急促了些,”是你吧?” “……” 以诺切停下谩骂,闭上了嘴。 他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比如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着急着跟他确定这种无聊的问题—— 但是他还是好心地“嗯”了一声。 还没等他问“你说这废话干嘛”,下一刻,他看见黑暗之中茯神却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他扑过来——力道大的连带着以诺切一块儿被压进了柔软的被窝中,他请问他的唇角,甜蜜地说:“我回来了。” “……啊?哦。”以诺切有点懵,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抬起手摸了摸茯神的脑袋,“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他感觉到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收紧了些。 “六号,你是六号吧?”茯神问。 以诺切在“他这样很可爱”和”操您妈问完了没是不是弱智”两种情绪之中摇摆不定,最后从唇角挤出:“不是我是谁?……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茯神改骑跨在以诺切结实的腰间,他俯下身,鼻尖凑近了以诺切的下巴,“e教授虽然和你很像,但是他不是你,对吧!” “???” “你说啊。” 以诺切拍开了在自己脖子上摸来摸去的手,皱起眉:“当然不是,我就是我,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找揍?自己老公不认识?” 可惜茯神完全不受威胁。 他那双失明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状,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六号试验体,更加确定,方才自己看见的、听见的都是一场噩梦—— 恶龙就是恶龙,死不足惜,而屠龙的少年永远也不会变成恶龙,两者不会被混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静昏暗的房间中,黑发年轻人依偎在男人的怀抱中,他的双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 “六号,我回来之前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我梦到你跑到亚当的身体里变成了e教授,整个故事突然变成了乌洛波洛斯衔尾蛇,循环与永生,故事也没有了开始也没有了结局——e教授创造了我,我创造了你,最后当世界的秩序重新得到了恢复时,你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又变成了e教授然后创造出弗丽嘉……” “谎谬。” “是很荒谬。”茯神沉默了下,“可是它真实得令人感到恐惧。” “一些简单的问题就可以推翻这荒谬的噩梦但,首选世界的秩序为什么会得到恢复?因为你?”以诺抬起了茯神的下巴,“不要忘记你确实尝试过这么做,然后失败了;然后第二个问题,我凭什么可以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跳出弗丽嘉的时间回溯能力,带着这一切的记忆成为e教授——” “……” 茯神嘟囔着“我也不知道”,然后将脸埋入了自己曲起的膝盖中—— 他当然知道以诺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解决的方式,用“程序”替补的方式完成他的躯壳完整性,就可以触发“时间回溯”的最强大可能性。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跳出他的时间回溯能力之外的? 茯神陷入沉默。 以诺大概是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茯神,摸了摸他的脑袋,也跟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良久后问:“那你觉得e教书和我像吗?” “像,”茯神说,“但是也不那么像。” “到底像不像?” “说不上来,他比你多出一些东西。” “什么?” 以诺稍稍提高了自己的嗓音,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是正常人这个时候可能已经选择乖乖闭嘴,然而茯神没有,他只是歪了歪脑袋说:“像是经过时间的磨砺和洗礼之后,表面被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润,其实内在可能变得更加锋利的奇怪现状——”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浮躁又尖锐?” “你现在的语气听上去就是浮躁又尖锐。” “如果我说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认识了个小妞拥有丰满的臀部高耸的胸脯迷人的双眼重要的是性格温顺得像是小绵羊你还能好好和我说话?” “能啊,”茯神说,“为什么不可以?你又不喜欢这一款?” 以诺切冷笑了一声:“我的审美一直都是很正常的——” “那你怎么会看上我?” “……” “回答不上来了吧,为什么不能承认你的口味就是很奇怪?” “你还挺得意哈,”以诺切掐了把茯神的脸,“老子的审美确实正常得很,只是这个所谓的‘正常’里不小心多出了一项名叫‘弗丽嘉’又名‘乐茯神’曾用名‘楚墨白’的特殊癖好,抽离这个癖好,老子就是正常人。” “情话满分。” “是,你把老子气得半死老子好是不由自主地要跟你说情话。” “我也没说你现在不好,棱角分明,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人类感情初学者模式。”茯神茯神笑了,摸索着凑过来将一个轻吻落在以诺切的下巴上,“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不是e教授。” “当然不是,如果你死了,我转身就投入别的妞儿的怀抱,”以诺切说,“并不会像个傻逼似的等你还再来一个轮回创造出你,这他妈不是给自己找事做?还有什么接受时间的磨砺——啧啧啧——” 茯神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下男人的下巴。 以诺切怀疑他原本是想亲自己的唇只是没找准位置,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好在这样也挺浪漫,他伸手固定住茯神的脑袋主动吻住了他的唇,茯神短暂呼吸了一下后并没拒绝他。 以诺切抱着茯神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不识相的跑来打扰他们,直到两人亲亲摸摸折腾半天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以诺切突然问:“所以你成功从e教授那里找到修复程序的方式了吗?” 茯神原本想说没有,想了想,还是将在伊甸园里经历过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以诺切——后者听后沉默很久,才道:“这么说,我们这些试验体因为都是以你为蓝本的再创作,所以……” “都是我的备用零件。”茯神抬起手摸了摸以诺切的眼睛,“这玩意摘下来给我用也会很合适。” 以诺切抓住茯神的手拉扯下来:“要?” 茯神笑着问:“给?” “不给。”以诺切不假思索道,“我始终不认为你只是为了修复眼睛就兴师动众地跑到伊甸园里去,对这件事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比如如果我拥有完整的程序,就可以将时间彻底逆流,回到一开始没有你也没有我的时候——” 茯神就这样说了出来。 以诺切狠狠闭上了嘴。 茯神笑着说起:“之前失败是因为我做了太多零碎的时间回溯,使我的程序逐渐受损,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能力——” “弗丽嘉,不要忘记了,”以诺切轻轻吮吸着怀中黑发年轻人的唇角同时打断了他说的话,“你说过,这个世界因为有我,所以你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也还不错……” 茯神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试图改变它的话就是杀了我。” “嗯。” “谋杀亲夫。” “……” “不管你之前怎么想,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哦,怎么个不要?” “把有关于你的那段记忆程序删掉,气死你。” “用不着那么麻烦,一旦时间回溯,你都不存在了,还删除个屁。” “……” “不要紧张,并不会那么做。”茯神说,“我就安静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瞎子就行。” “嗯。”以诺切抱紧了怀中的人,看上去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似的低声道,“我看这样确实不错,你还是瞎着好。” “……” “腿抬起来。” “?” “做一次。” “……???” “硬了啊,”男人理直气壮道,“刚才摸那么久你都没反应?……我看不见得吧?” 男人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因为当时他的手已经放在了茯神的双腿之间。 “……” “抬腿……唔,做得好。” ……茯神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被以诺切灌了什么狗屁迷魂汤吧。 于是那天在刚刚决定要彻底结束“伊甸园之旅”后,他不仅第一时间将自己捂了很久的关于“完美时间回溯”的方式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以诺切,又在对方“非正常手段”的威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自己不会再试图那么做,最后甚至因为某些让人难以启齿的原因被迫为自己曾经试图“谋杀亲夫”而道歉—— 哭着道歉。 被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道歉。 要多狼狈有多浪费。 结果就是,今后以诺切大概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喂霸王龙也不会把眼睛给他修复程序,而茯神第二天腰酸背痛腿软下不来床,无处可逃地坐在床上毫无尊严地接受莉莉丝对于他为什么放弃了完美时间回溯这类问题的一个个盘问—— 莉莉丝欣喜若狂又有点嫉妒的语气让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变成了羞耻play,最后当她问“哥哥你脖子上的红点是什么”时,茯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把自己埋起来。 “哪来那么多问题,”端着食物进来的以诺切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他不进行完美时光回溯和你有几把关系,兴高采烈个屁!”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餐盘——里面的蓓天果果汁飞溅出来溅在了茯神的下巴上。 茯神伸出手擦掉,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原本趴在床边的莉莉丝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茯神的腰,用高兴的语气说:“你是不是白痴?时光回溯以后你以为就只是你消失吗?还有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以及我——我们就统统没有了啊!!” 茯神微微一愣。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莉莉丝甜蜜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茯神,“我不用死啦,可以一直待在哥哥身边了,嗨呀!” 莉莉丝语落,房间里陷入了片刻沉默,良久,以诺切这才用跟什么怪物对话的语气说:“……明知道这样帮他你会消失你还告诉他完美时间回溯的办法,既然怕死不能闭上你的狗嘴?是不是有病?” “因为他问嘛!我知道怎么能装傻!你这种没有被注入过忠诚之血的白痴当然不会懂——” 在莉莉丝欢快且理所当然的回答声中,茯神的良心遭到了会心一击,他伸手摸了摸莉莉丝的脑袋,心中充满了愧疚,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道歉,原本扑在他怀中的试验体被人强行拉开了—— “什么‘忠诚之血’,弗丽嘉控制你们的溶液而已少取那么恶心吧啦的名字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昨晚被我注入了多少我的‘忠诚之液’……” “……你才是闭嘴吧。”茯神伸出手准确地捂住莉莉丝的耳朵,“你少和她说点乌七八糟的东西。” “你手放开,我要教育她,这么蠢,哪天你问她要眼睛她二话不说就挖给你了——” “都说了不会要的了!” “喔,你说的话我从来都只是听听而已。”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管怎么样茯神不否认以诺切的某些话:比如他也认为自己曾经给那些试验体们注射过的含有自己血清的溶液的效力是有些变态。 具体表现为二号试验体湿婆一度为此感到非常困扰并想尽办法挣脱它的束缚,以及五号试验体莉莉丝在知道自己的存在大概只是作为“弗丽嘉”的备用零件后,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的反感,反而非常地…… 兴奋。 她反复向茯神确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和茯神完美融合这件事、并且看上去跃跃欲试,当茯神含蓄地告诉她她这心态不太正常,并试图想办法给她弄掉身体里这种病态忠诚的成份时,她瞪大了眼惊恐得就像是半夜公路的车灯下的小鹿,眼中充满了悲伤,尖叫一声后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伤害似的转身逃走。 当然,“瞪大了眼惊恐得就像是半夜车灯下的小鹿”以及“眼中充满了悲伤”这些东西都是以诺切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转告茯神的——茯神是看不见的,谁让他是瞎子呢。 ……这个时候他就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是瞎子。 因为茯神做了一辈子科研工作人员还真的不太懂为什么阻止一个小姑娘献出自己的眼睛又或者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就算伤害了她的粉色少女心——也许这就是他最终选择了硬邦邦的男人的最终原因……虽然这个和他养的乌鸦一样聒噪的男人有时候也挺让人觉得心烦的。 ——听小胖的描述以诺切是个不可多得的领导人,沉稳、睿智、有实力且霸气……但是在茯神面前他只是一个类似于废话很多的行走中的生殖器差不多的玩意而已——他可以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黏在茯神的身上并说很多的话,除非茯神要求到外面走走透透气,否则他大概可以永远待在床上哪里也不去。 真的很宅。 而且还小心眼,比如茯神怎么保证自己不会乱来,他就是放心不下茯神跟莉莉丝单独相处,每次他不在的时候莉莉丝来找茯神,一般身边都会带着个保镖,要么是二号试验体,要么是小胖或者玉城——对此莉莉丝怨言很多,茯神也觉得自己一再容忍的小宇宙似乎快要被填满至爆炸。 “你不能老这样派人看着我,我是什么,囚犯吗?” “等你过了观察期,就不会再有人跟着你了。” “喔,那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说得算。”以诺切听上去很平静,“前科太多的人信用度早就透支了我还以为你对于这一点至少有一点自知之明,而且你眼睛看不见不方便,新世界你几乎没怎么接触过,有个人在旁边保护你的安危让我能够更加放心地投入工作——” “我在这座大楼里闷得快要发霉!能有什么危险!” “我上次看见你自己爬上窗户时快吓得死机了,这么高的楼掉下去哪怕是躯壳也会被摔成一团肉泥变成食肉恐龙的临时加餐。” “我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 “想呼吸新鲜空气叫我,乌鸦的背羽温暖又舒适,它们可以带着你在安全的上空领域兜一圈……或者几圈。” “我想骑翼龙,最喜欢恐龙了。” “你是不是疯了?没人能做到完全控制那些翼龙,那东西是给你骑着玩的?忘记自己外来物种的身份了?” “我就幻想下也不行?管的真宽啊。” “别抬杠。” “……” “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弗丽嘉,”男人声音变低沉了些,仿佛在强调此时他所说的话的重要性,“你还有可能被闯入窗户的翼龙叼走,又或者下楼梯踩空自己拧断自己的脖子——” “……有莉莉丝陪我,她不会看着我拧断脖子的。” 以诺切沉默了三秒后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她恰好是所有的安全隐患里排名第一的那个。” “……” 当晚莉莉丝就对以诺切的这句话作出了回敬。 ——在平常的状态下莉莉丝看上去就是个穿着裙子到处乱跑活力十足的普通小姑娘,但是当她决定干些什么的时候,她就可以变回原型:八条比起重器更加强壮有力的金属触须,所到之处破坏力满格,整座基地仿佛都因为她的移动而震动。 曾经楚墨白所在的实验研究所因为她的暴动而陷入一片混乱,最终是楚墨白出面平息一切才让事件严重程度未能升级,而这一次,“楚墨白”本人不幸地变成了直接受难者—— 当以诺切接到消息赶回来时,正瞧看见黑发年轻人被八条金属触须“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墙壁上,墙壁哗啦啦地往下掉着混泥土石渣碎末…… 周围乱成一团的一幕似成相识,无论是超级士兵还是普通人都被吓得要死,狼身手敏捷地跳上了一根触须,正视图向上跳跃,就被那触须狠狠甩走,整个人打横飞出去撞到墙壁上—— 引发尖叫无数。 正笨手笨脚试图爬上另外一根触须的小胖见状立刻从触须上缩回了自己的胖腿,大喝一声:“操您妈!疯婆娘!” 而于高大的金属触须之上,莉莉丝正将一根隐藏在她蓬松的银色卷发之后的主电路摘拽出来,茯神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轻轻颤抖了下,无力地挣扎了下——仿佛是感觉到他的抗拒,那摁在他手臂和腿上的力道再次加强,墙体再次发出不堪负重的可怕声响…… “莉莉丝,住手——”茯神的唇角微微颤抖,“不要……” “这次听我的,哥哥,我就试试。” 莉莉丝伸出双手捧住茯神的脸。 黑发年轻人垂下的睫毛颤抖的更加厉害。 从远处看两张脸几乎快要重叠起来,这一幕成功地让刚刚赶到的以诺切头发都竖了起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当光芒汇聚成的弓箭在他的手中成型,他毫不犹豫地扬起了弓箭对准莉莉丝的心脏部位——而五号试验体对此作出的回应是轻蔑一笑,并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根同时连接着她的头颅的主线路一端深深地扎入了茯神的太阳穴中! “啊啊啊啊!” 茯神开始剧烈地抽搐,同时黑色的光聚集在他的右手,当那光芒逐渐收拢在右手的中指并且变得越来越亮,莉莉丝突然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一条固定茯神的触须送开来,黑发年轻人从半空中落下—— 那根触须同时仿佛失控一般深深扎入墙体! 冰冷的寒风吹入,从建筑外传来翼龙受惊飞走的惊叫声。 下落的黑发年轻人被一双强壮有力的双壁接住,目光在期额间的细汗和紧闭的双眼一扫而过,当男人抬起充满了山雨欲来之风暴的深红色瞳眸看向不远处——同时,满地碎石废墟之中,身材小巧的银发女童从半空轻盈落下,赤脚站在废墟之中,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她抬起头,轻描淡写地撇了以诺切一眼。 在周围众人鸦雀无声的注视下,她抬起手伸出舌尖舔了舔鲜血淋淋的右手中指,然后拎起裙摆来到茯神面前,拉起他无力垂落的右手仔细端详:曾经因为缺少一块指甲变得又秃又丑的右手中指如今生长出了争取好看的指甲,这只手又变得和想象中应该有的一样完美。 “看来是真的可以啊,”莉莉丝轻笑一声,放下茯神的手,稍稍抬起头用挑衅的目光与抱着他的男人对视,“怎么,吓坏了吗?” “别招惹我,莉莉丝。” “一样的话还给你,下次就不再是一个指甲盖那么简单了,”莉莉丝灿烂一笑,拉起裙子屈膝鞠躬,“当弗丽嘉拥有双眼,会发生什么呢?……主导一切的权利从来不在你的手上,六号,好自为之,别太得意了。” 言罢,莉莉丝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转身哼着歌儿扬长而去。 留下面色比僵尸还难看的以诺切,一屋子惊恐未定的人们,以及一个被触须扎出一个大洞、墙体破裂到处七零八落的房间废墟—— 特殊情况下,基础设施建筑材料稀缺,破坏公物是一项很严重且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说明,为了这件事茯神再次跟以诺切大吵一架并不是吃饱了撑着。 “我会找人把房间修好的!你快停,别嚷嚷了!” “找人?所有的基础建筑都在重建中,每个人都很忙,除非你自己踩着楼梯用水泥去糊墙,否则就不要用这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什么你能修复了,更何况你眼睛还不方便。” “是啊,我就是个眼瞎的废物,为什么不让莉莉丝捐只眼睛给我好让我能去糊墙呢?至少让我做出一点贡献——” “……弗丽嘉,你果然在惦记这个。” “又来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莉莉丝修复了你的程序你在窃喜吧?” “一个指甲盖而已!如果不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她还真不一定做的出来——所以根本问题你还是在气这个,跟破不破坏公共设施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对吧?” “……放、放屁。” “你这是在借题发挥。” “你需要学会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你是以一个成功人士的身份对一个只知道吃喝拉撒浪费资源搞破坏的废物说出的这番话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 这句话成功地点燃了茯神的怒火。 “那么作为一个只会浪费物资资源吃喝拉撒之外还搞破坏给大家添麻烦的废物试验体,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 以上,理所当然的跑题,理所当然的吵架,以及理所当然的冷战。 茯神倒是过了几天的清净日子。 ……大概是五十八小时三十九分十九秒。 …… 二天半后。 茯神站在某个门前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并且在门被“咔嚓”一声推开时,他听见以诺切的声音响起—— “这没什么好说的,转告那些不知道是心怀鬼胎还是别有目的的人,如果他们认为劳动付出和所获得的成果应该绝对对等,那么他们最好考虑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欠了我多少我貌似应得的……” 以诺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茯神感觉到屋内至少有两个人的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这让他感觉到了窘迫,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问:“在忙?” “没有。”以诺切的声音听上去又沉又稳,他大概是转动了自己的脑袋,换上一个稍显生硬的声音对另外个人说,“你先出去。” 那个人应了声,与茯神擦肩而过,走出去带上了门,茯神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个女人。 “谁?” “利卡。” “她……还活着啊。”那个出于某种诡异的目的给了他假的真知之眼差点儿毁了一切的女人,原谅茯神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评价,茯神停顿了下,“她来找你做什么?” “谈关于二十八层墙体修复的事。” 茯神想了想,好像是被他和莉莉丝弄坏的房间,于是有些心虚伸长了脖子问问:“怎么啦?真的有人有意见——” “没有,一些本来就对试验体的存在不满意的人借机闹事而已,你不用管。” 以诺切大概是站了起来,茯神听见了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窗户大概也被打开了,寒风吹入的同时,以诺切吹了声口哨—— 远方传来鸟类的鸣啼。 茯神感觉到男人的大手覆盖上他的手背,他愣了下:“怎么?” “去兜风吧。”以诺切淡淡道。 “可是我还有话想——” 茯神话还未落,惊叫一声整个人腾空,然后落在了一只拥有坚硬又粗燥的皮肤的生物后背上——茯神可以感觉到伴随着它拍打翅膀,它的背部肌肉、骨骼都在随之牵动,一股粪便混合着冰雪气息的骚味儿扑鼻而来…… 像是地球还有四季时春天里南风天的动物园的味道。 耳边传来以诺切的一声喝声,胯下那东西飞了出去,茯神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玩意并不是很适应载人飞行——有些歪歪斜斜的,像是要把人颠下去,它的骨头硌着茯神让他有种要被爆菊的错觉,这让茯神忍不住一次次想要悄悄挪动自己的屁股……好在以诺切坐在茯神身后抓着他,否则他就真的掉下去了。 带着动物臭味的风迎面吹来,刮在脸上生疼。 “不是乌鸦?”茯神稍稍回过头问。 他感觉到以诺切的唇瓣轻扫过他的耳廓,随即声音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响起:“你抓到鸟毛了?” “……没有。” “所以不是。” “是什么?” 茯神伸手去摸索—— “你心心念念惦记的翼龙。” 茯神摸索的手一僵,不小心想到了他们几天前的对话,然后羞愧的想要杀死自己。 这个时候,他又听见以诺切问:“骑这玩意舒服吗?” “……不怎么地。” “很好。” “?” “记住了,你的一切决定一切希望一切幻想基本都是错的不对的没有好下场的,”以诺切淡淡道,“乖乖听我话,别反抗,大家日子都好过。” “……” 所以,这个家伙为了教育他驯服了一只恐龙,只是为了告诉他:这恐龙其实骑着并不舒服。 ……有毒吧! 虽然勉强算是……爱的教育?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翼龙大概是绕着主基地确认安全的上空领域飞了几圈,终于在茯神的脸都快被冻得面瘫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听见翼龙的翅膀扫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拦住他的腰将他从翼龙背上直接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某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别乱动。”以诺切说。 并不想理会以诺切的叮嘱,从翼龙身上下来以后茯神还是挺满足的,揉揉快要被颠成八瓣的屁股,他挺兴奋地说:“我现在也是骑过龙的人了,这应该叫什么?训龙者?龙骑士?”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尽管看不见他还是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某人大概正一脸耐人寻味地看着他——茯神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兴奋了点,这让他猛地停下了说话的劲头。 于是周围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更加凸显了刚才他的吵闹。 “说啊,怎么不说了?”以诺切说,“从来没见过你像个小学生一样上窜下跳,骑只臭烘烘的恐龙至于么?” 他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无情逗弄调侃,而茯神并不想跟他这种心中没有梦想的人争论这些,他知道如果认真解释哪怕是作为书呆子楚墨白的时候他也很喜欢恐龙大概只会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抿抿唇,正想要说话,这时候一阵寒风吹来,茯神听见树叶“沙沙”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比之前更加生动立体,就好像就在他耳边。 “我们在哪?”茯神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而变得有些惊讶,一边问一边伸手摸索,他感觉到指尖除了触摸到冰凉的树叶外,似乎还有凹凸不平的树干,“我们在树上?” “在你进入伊甸园的那一天,在原本生长安泰水晶的市中心街区生长出了这棵树,“以诺切用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嗓音说,“这棵树长得很快,大概是半个月的时间就超越了其他的新暗夜植物,现在已经几十个人拉手才能环抱的粗壮且高耸入云,有人猜测它的树根可能已经扎入地下几十米深……”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现在在其中的一根树枝上,只是其中一个树枝,你自己想象它整体有多宏伟。” “多宏伟?” “非常宏伟。” “……噢。”茯神又一脸感慨地去摸了摸树干,心中有些遗憾自己看不见,身边还是个语死早小学作文零分的试验体。 “有人说这棵树是世界的中心,因为很多种族文化里都有类似的东西存在——冰洋从主建筑方向流淌,横穿这棵大树,又被巨大强壮的三根树根分流久而久之形成了四块栖息着不同暗夜生物的陆地与沼泽……” “三根树根?” “是的,所以有人给它取名为'yggdrasil‘。” “有人?”茯神勾起唇角用反问的语气。 “我。” 以诺切的语气理直气壮且淡定,茯神听着反而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yggdrasil”是北欧神话中的世界之树,相传奥汀的代表武器永恒之枪冈尼尔就是用这棵树的树枝作成;在北欧神话中,世界之树也同样拥有三条树根,并且其中一条可以通往“巨人国度”,就这条树根之下有蕴含一切“智慧”的神秘泉水,守护它的巨人弥米尔曾经以“一只右眼”为代价作为交换将泉水赐予奥汀,让他拥有了智慧,并发现了“鲁纳斯的文字”。 “那么你在这棵树下发现了你的智慧了吗?”茯神调侃。 “没有,”以诺切硬邦邦地说,“只捉到过几条长着坚硬鳞片的龙鱼,离水即死且腥臭无比,不合适做生鱼片的同时在水里还试图咬下我的手指——” “没有守泉人吗?” “没有,还好我已经够聪明。”以诺切捏了把茯神的鼻尖,“你恐高吗?” “还好,有点吧。” “那还好你看不见,现在我们几乎在这棵树的顶端。”以诺切拉着茯神坐下来——准确的说是他坐了下来,然后充当人肉沙发让茯神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现在我抬起头,就可以将三分之二座城市尽收眼底,这也是一个除却翼龙带路之外另外一种不错的观测点,所以平常除了我,其他人也——” 以诺切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此时茯神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的头拉下来咬住了他的唇——这人的主动献吻让以诺切有些懵逼,但是很快地他就反应过来,伸手固定住茯神的下颚加深了这个吻…… 同时他抬起另一只手,冲着不远处抬起一丛树枝叶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二号试验体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开。 而此时此刻,之前就在这里呆了几个小时一心观测上空领域确保安全的毗湿奴明显是被眼前的一幕辣到眼睛—— 他想要出声提醒以诺切这里严格来说是工作场合,但是见以诺切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又有些犹豫自己说了究竟有没有用……终于在以诺切的手抬入茯神的衬衫下摆被他揽在怀中的人不知道被碰到哪儿了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时,他还是放下了树丛,悄悄消失在树枝投下的阴影中。 当男人的舌尖稍稍退出,茯神的呼吸有些不稳,他还是有些敏感地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怎么了?” “没怎么。”以诺切低头咬他的下唇。 “你刚才说这里是观测点,所以平常除了怒其他人也怎么?” “平常除了我……其他人也不会来。”以诺切面不改色撒谎道,“都嫌风大吹得头疼,所以不会有人,再所以,你现在脱了裤子坐上来,也不会有人看到。” 以诺切语落,明显看见不远处某个茂密枝桠慌张地晃了下看上去是有什么东西落荒而逃。 他恶作剧得逞似的微微眯起眼,低下头果不其然发现坐在他怀中的人毫不掩饰地把“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今天忘记吃药”“滚”“有多远滚多远”的情绪写在脸上……以诺切嘲笑道:“现在知道害臊了,刚才一言不合占我便宜?” 茯神收起脸上的表情淡定拍拍以诺切的肩:“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你认真谈工作时候的模样好像很帅。” “那我每天在帅的时间超过二十三个小时。” “……” …… 自从以诺切和茯神因为莉莉丝的换指甲行为大吵一架又和好,以诺切还带着茯神出去骑过恐龙后,茯神的心情一直保持在一个不错的点上——而在此之后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那天吵架的事,这也让茯神切身头一回真的感觉到以诺切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正常了不少。 ……而且大吵一架过后最显著的效果就是之后无论茯神和谁在一起身边都没有再出现那些奇奇怪怪的“保镖”,他可以自由的跟莉莉丝或者小胖他们随便谁在一起在整个基地自由走动—— 甚至,他发现双目失明后他感知周围的感官记忆力也变得比以前更好,在来回走了几次以后,他已经能记住走出自己的房间后多少步以内会出现一个台阶,多少阶台阶过后他就能到达房间下面一层的活动室,这样的话就算平常大家都很忙没人陪他他也可以自己离开房间走到活动室去找点儿消遣娱乐……其实也没什么好消遣的,无非就是坐在活动室的沙发上听听音乐或者其他普通人交谈说些日常闲话,哪怕他插不上嘴也没关系,哪怕是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很踏实。 久而久之,大概是茯神出现在活动室的次数比较频繁,所以也有几个人稍微认出他来了,从偶尔的交谈中他得知,除了超级士兵之外,普通人基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他是一个试验体…… 使用方式不明的试验体。 从交谈中,茯神能感觉到其实那些人并不太友善,对此他完全可以理解——在物资缺乏、所有的食物都必须依靠双手劳动创造出来的时代,无劳动力且需要跟他人共享物资的存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累赘,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茯神大概还不如一个身体健康、可以帮大人整理采摘来的果实的小孩。 以诺切让人敬畏,莉莉丝让人恐惧,偏偏所有的试验体和超级士兵的领袖就喜欢围绕在他身边打转——这句话是某次交谈中,某个年轻的姑娘不小心说漏嘴的。 虽然她大概立刻捂住嘴,周围也因此而陷入尴尬,对此茯神却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傻乎乎的微笑——他下意识地在回避自己曾经做了什么这类的话题,并非是因为对方不好奇,只是他不想提罢了…… 相比起真相,他倒是宁愿大家觉得他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 因为他现在确实不打算再去试图做些什么,不为别的,他只是不想再一意孤行让那些始终希望他能做得更好一些的人失望。 所以这一天,当他站起来准备去找大概是到下班时间的以诺切时,他感觉到一个生命体正在飞快地靠近他——小小的,没有威胁的,于是茯神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接住了那个扑过来的生命体,那个生命体撞到了他的小腹上发出“扑”地一声,她痛呼一声。 “好痛!” 是个孩子。 她手中大概拎着采摘来的果实之类的,俯身听见圆状物体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不规律的弹跳声。 而当他听见这个孩子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知道这个小孩,曾经在某个时间线里她趴在茯神的怀中颤抖,巨型蜻蜓和巨型蚓螈在外随时就要撕碎整个基地和人类的防线,她的姐姐被冲入房间的蚓螈吞噬,血肉模糊的碎片仿佛飞溅在破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茯神出手将时间逆转。 将已经发生的一切变成了除却梦中之外不会再出现的噩梦。 “茉莉。”茯神叫出她的名字,“小心。” 茯神感觉到怀中那个带着人类温度的小小身躯迅速后退,他停顿了下,下意识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弯腰摸索着捡起距离自己最近的果实,正想问篮子在哪他可以帮她一起收拾,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不远处响起尖细的、带着稚气的声音:“我知道你,你是那个作用不明试验体。如果眼睛不方便,为什么不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非要跑出来给大家填麻烦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茯神愣了愣,有一些意外——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事实上他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发生变化,依旧是唇角上扬的弧度,他准确地将手中的果实轻轻放到了茉莉的篮子里。 茉莉看看篮子里孤零零的那一颗果实,又抬起头看看茯神的眼睛,惊讶地微微张开口,眼中充满了惊讶……但是随后当她余光瞥到身边的一滩摔坏的果汁时,她终于想起蓓天果脆弱异常这件事,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发现篮子中的脆弱果实已经摔坏了,粘稠甜蜜的汁水正透过篮子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面上——又有哪个眼睛好的人会把这样一枚坏掉的果实捡起来呢? 收敛起脸上的惊讶,她微微蹙起眉,与此同时茯神缩回手,没有再去试图碰那些散落一地的其他果实,只是简单地说:“看来茉莉讨厌我。”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人感觉到窘迫,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小姑娘眉毛抖了抖一时间气血上涌,那张在室外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沾染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血色,她显得有些慌张心虚地连连后退两步,用尖细的声音嚷嚷着“我根本不认识你”之后,扔开篮子一边尖叫着她的姐姐一边推开了她身后休息室的门—— 她的尖叫声显然让休息室里的人误会了什么,里面的人们惊慌起来争先恐后地聚集在了休息室的门前,看见一地的破碎果实还有站在那些果实中间的黑发年轻人,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每个人几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差不多的情绪。 ——他们倒是完全不用掩饰这些,大家心知肚明眼前的试验体是看不见的。 大约是十几秒的沉默后,一个稍微成熟的女声叫了声“茉莉”,随后她用偏冷漠的声音说:“我应该告诉过你这些果实的采摘有多不容易,负责运送的时候你应该更加小心,你瞧瞧,你这样的话,大概就将一名值班人员一个上午的劳动成果给糟蹋了,我们还得安排人来打扫。” “可是姐姐——” “嘘,别说话。” “……” 于是现场再次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果实甜蜜的气息,仿佛是一种神秘催化剂让尴尬也比之前来得更加浓郁。 茯神动了动唇角有点意识到茉莉的姐姐的某些话大概是说给他听的,他将手放进口袋里,正想用内部呼叫器叫个人过来收拾下残局,就在这个时候,在他身后一个更加尖细、甚至听上去有些阴沉的声音响起:“不就是一堆破果子么,还要让人给你们道歉?” 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被其他的情绪所充满,人群开始小声交谈骚动起来,茯神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冲着声源方向:“莉莉丝?” 没有回答。 皮鞋踩在冰冷的走道上发出的“嗒嗒”声响越来越近,一只冰凉的小手主动伸出来握住了茯神的手,力道有些大,很显然现在有个人正在试图控制自己的愤怒,随后稍显尖锐的女童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 “阴阳怪气的话说给谁听呢?不过是一群没多大用处的人类罢了,自己做出了一些受益者是自己的贡献就多了不起了似的,真是愚蠢至极!” 莉莉丝站在茯神的身边,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当那双红色的眼眸扫过那个叫茉莉的小姑娘,后者猛地颤抖了下后慌慌张张地躲到了大人的身后……而那些大人也并没有好到哪去,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充满了戒备和抗拒——他们一直忌惮这个喜怒哀乐不受控制的五号试验体,对于她出现的地方向来都是能绕道走就绕道走,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已经让很多人在心中大呼倒霉了。 更糟糕的是现在她似乎正恼火得要命。 莉莉丝当然知道这个,从鼻腔里发出“嘁”地一声鼻音,红色的瞳眸之中不屑的和鄙夷加深,她撩了撩银色的卷发嘲讽道:“真是无聊,你们是疯了吗,这么多人针对我哥哥一个,是看他好欺负?” “莉莉丝。”茯神无奈地说,“我没被欺负啊。” “是啊,你可别乱说话,也……也别轻举妄动!”一个磕磕巴巴男人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以诺切先生说了,基地里可是禁止一切动武行为的!违者严罚!这条例可是对试验体也适用的!” 男人大概以为自己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很显然他要失望了,只见五号试验体在听到某个名字后先是愣了愣,随后就眯起眼笑弯了腰:“喔,以诺切,你是说那个伪君子吗?嘻嘻,我倒是挺期待如果他知道你们这么多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弗丽嘉会有什么反应……” “好了莉莉丝,我没有被为难。” “哥哥你就暂时闭上嘴巴,让我把话说完,据我所知,你们公平又正义的以诺切先生对于某些事可是一直窝火得很呐,你们以为弗丽嘉的眼睛是怎么毁灭的,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窝囊废——呜呜呜!” 茯神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捂住了莉莉丝的嘴——后者当然是充满抗拒地挣扎起来,没有办法茯神只好将她整个人像是抱一只疯狂挣扎的猫儿似的拎起来抱住,在她“嗷呜呜呜”的抗议声中匆忙对其他云里雾里的人们扔下一句“抱歉”,就急忙忙地走开了—— “放开我!嗷!” “莉莉丝,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以诺切对某事窝火得很?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告诉你,毕竟忙着在你面前假装心胸宽广的小乖乖和好领袖谁让你就喜欢这一款——放我下来!啊啊啊,前面有楼梯,抬脚!” “……” 当两个试验体的声音越传越远最后逐渐小得再也听不见,愣在休息室门口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下来。 茉莉趴在姐姐的怀抱中因为惊吓嘤嘤哭泣,后者皱了皱眉扫了眼周围散落一地的粘稠汁液,嘟囔了声“还是赶紧收拾吧”,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般散了开来。 …… 对于茯神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所以晚上以诺切再次提起并询问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 “你不会真的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吧?”黑发年轻人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从床上坐了起来,“要让这些可怜的普通人类相信超级士兵的存在已经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接受时间回溯的说法的……换而言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是你为他们付出的也够多了。” 以诺切的声音听上去平淡无起伏。 “可是他们不知道,不是吗?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觉得我很多余,是个只会共享他们的劳动成果拖累别人的累赘,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我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 “那就告诉他们啊。”以诺切凑上来,将脑袋埋入茯神的颈脖间深深吸了口气,随机缓缓吐气用听上去有些疲惫的声音说,“我总有很多事要忙,并不想忙完之后还要听到你有什么麻烦这种告状。” 以诺切的话或许听上去有些歧义,但是茯神没有误会以诺切,他很清楚这个家伙在担心自己。 于是他笑着伸出手拍拍他的头,就像是哄一条大狼狗:“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时光回溯的存在,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就让他们接受‘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个设定好了……” “圣母?” “不是,这次我的判断没有错。”茯神说,“现在的日子很安稳,我不想打破它。” 以诺切有些不懂,为什么“澄清”会变成“打破”,他稍稍抬起身,盯着黑发年轻人那张精致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一头失意的大型犬类似的重重倒回床上:“你会觉得委屈,你帮助过的人却完全不记得了。” 茯神意识到这是莉莉丝把下午跟他逼供出来的话原封不动给以诺切告状了:关于他为了帮助茉莉而毁灭了自己最后一只眼睛的事。 这两人平常就像是猫和狗似的天天斗智斗勇,关键时刻却还是能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也是有些神奇。 “不委屈,真的。茉莉的事我当时是有私心在里面的,当时我刚刚知道将时间彻底逆转的方式,但是我知道你轻易不会让我去碰伊甸园,所以想要干脆弄坏两只眼睛——” “逼我就范?” “……” 以诺切“哼”了一声:“真是卑鄙无耻啊弗丽嘉,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实际上他搭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手臂却是更加收紧了些,茯神抱着以诺切,两人重新缩回被窝里——尽管他们其实都并不需要睡眠,但是这一刻却让人觉得安心。 茯神没有撒谎。 事实上他也从来不打算做什么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活雷锋,只是他知道,“时光回溯”就像是真正的后悔药,而他对于处于绝望边缘的人们来说,就如同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他由衷地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流言蜚语并不会伴随着你的沉默而消逝,事实上,也许你沉默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兴奋,他们会上窜下跳地讨论:看吧,他都不反驳,他就是承认了。 于是,“混吃等死型试验体”的标签大概已经被印在茯神的脑门子上。 ……不过可能是莉莉丝本身带来的震慑力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她跟以诺切告状之后以诺切曾经说过一些什么,总之在那天那个突发的小插曲后,围绕在茯神周围的、肆无忌惮的节奏少了许多——至少他在独自穿过餐厅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刺在他背上的各种目光急剧减少。 ……当然这也有可能和他学乖了没事干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到处乱走主动惹人讨厌有相当大的关系。 不过这些茯神都不在乎。 他很清楚现在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做一个大家眼里猜想的一模一样混吃等死型“废物”,忘记自己的能力,好好地跟以诺切在一起:这个家伙对自己的退让和容忍总结起来大概有可以绕地球三圈那么多,而他从来没有跟茯神要过补偿甚至不曾提起,这反而让茯神更加想要补偿他。 “——楼上的建筑修复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天早上,打着呵欠黑发年轻人顺势滑下床,黑暗中摸索着抓起了已经站在床边不远处穿衣镜前男人的大手,捏了捏他略为冰凉的手心,然后拉着他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哪层?”以诺切问。 “上次我和莉莉丝弄坏那个。”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个疯婆娘弄坏的东西当然是她自己去修,如果她的手下对于额外加班有什么怨言的话,就自己去跟他们的顶头上司抱怨好了。” “……喔。” 跟莉莉丝抱怨? 搞得好像谁真的敢去一样。 茯神垂下眼,却并没将心中的腹诽说出来,他只是顺着以诺切的手臂一路向上攀爬然后又摸了摸——果不其然他摸到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他面无表情地移动手指,捏起他还没来得及扣上的衬衫,慢吞吞地替他扣上了胸前的第一颗纽扣。 以诺切伸出手摁住茯神的手,两根略微粗燥的指尖夹着他右手中指揉捏玩弄,他微微低着头,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中拥有着深不可测的情绪,没有人能将它们解读——噢,或许茯神可以,可惜他看不见。 然后以诺切放开了茯神。 他微微扬起下颚,耐心地让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微微踮起脚,用比他自己动手可能慢上十倍的速度从最上面一颗纽扣开始一颗颗地扣上——以诺切享受这个茯神垂眉顺眼替自己扣扣子的乖巧模样,就像他享受每一晚黑发年轻人脸上挂着自己大概都不知道的潮红热情,有些急切地用颤抖地手将那一排纽扣打开时一样。 ——最丧心病狂的是,当他因为眼睛不方便而发小脾气时,那模样给人的感觉可是觉得可爱大过于心疼。 想到这,以诺切挑了挑眉,手不自觉地悄悄贴上了茯神的腰:“弗丽嘉?” “嗯。” “胖子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出房间。” “没有啊,也不是故意的。”茯神将身后那鬼鬼祟祟从他腰间往下滑至屁股的大手重新拉回原处放好,“眼睛也确实不方便,光靠我自己最多也就能到活动室去而已,又不能看书,就傻乎乎地坐着,那坐在哪不是坐着?” “那些人还欺负你?” “……”以诺切的这种说法让茯神笑出了声,他摇摇头嘟囔了句,“谁能欺负我啊?” “……也是。”以诺切言简意赅道,“毕竟你连我都敢欺负。” 此时茯神扣上了以诺切的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他拿开手充满警告和调侃地拍了拍男人的胸膛,后者顺势拉过他的手腕,低下头咬住他的唇瓣—— 并且颇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 茯神的我呼吸变得逐渐不稳,当他感觉自己的某处也跟着有了反应,开始主动贴上去想要进行更多纠缠时,以诺切却主动推开了他,用同样不稳的声音说:“十分钟后在楼顶有一个会议,不能缺席,而从这里走上去大约要五分钟——你平常怎么不那么热情?” “平常?” “我可以不管不顾又脱了衣服把你压倒的时候。” “……” 茯神耸耸肩,倒是没觉得有多少遗憾——虽然他也觉得憋的很难受,但是以诺切走了以后他可以滚回床上自己解决……所以在以诺切不满的嘟囔中,他将男人连推带催地弄出了房间。 房间门“咣”地关上后,房间里迅速安静下来——周围安静得连茯神自己的呼吸他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茯神觉得有些无聊,强行忽略掉心中的落空他打了个呵欠,正摸索着想要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突然间手一不小心摸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文件袋,茯神愣了愣:昨天桌子上好像并没有这么一样东西。 估计是外面人带来的?而昨天来过自己这里的只有以诺切,所以它应该是以诺切带过来,准备今天会议上要用的资料。 茯神微微粗眉,想要开门叫以诺切回来,结果迎接他的只有走廊上呼呼吹着的穿堂风——什么脚步声之类的统统没有,琢磨了下又觉得男人可能已经“抄近道”坐乌鸦之类的都关系走远了,最后没办法,只好随手抓过一件外套套在睡衣外面,然后抓起文件袋连鞋都来不及换踩着拖鞋出了门。 茯神一心想要快点把文件送到以诺切手里,所以他走得很快,一路上了不知道多少个台阶,直到经过某一个转角处后他的气息也变得不稳,当他休息了大概三秒抬起脚想要继续往上走,突然他听见从他自己胸腔之间发出的微弱喘息声之外,耳边还想起了“嗒嗒”得高跟鞋声。 脚步声重,不是莉莉丝走路的声音,而普通人穿的肯定是厚重的靴子,所以那个人肯定是个女性超级士兵——她的脚步凌乱快速,看上去…… 难道也是赶着去开会的? “谁?” 茯神叫到,正想叫住她请她把资料带给以诺切,没想到她这一叫来人脚步声一停顿,然后变得比之前更加急促。 “?” 茯神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从左边迎面吹来,同时寒风呼啸声中夹杂着茯神相当熟悉的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高频率地震动着它的薄膜状翅膀。 是巨型蜻蜓。 而且是很多只、很多只正在往基地背面聚拢的巨型蜻蜓。 当那震动频率发出的“嗡嗡声音越来越响,茯神心中的不安也跟着逐渐扩大,警铃大响,他想伸手掏呼叫器用内线通知以诺切或者狼或者小胖随便谁,手却掏了个空: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以诺切昨天换下来的外套。 心中一凉。 而此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又听见右边不远处某处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人们欢声笑语交谈的声音传来——这一次他连寒毛都立了起来:没想到在他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个塞满了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的活动室。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玻璃破碎的声音从未像是这一刻一样充满了不详,最开始在混乱的脚步中有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尖锐而刺耳连同将茯神的心脏也拉扯着狠狠地往下坠了下! 当翅膀震动的声音变得近在咫尺,人群中惊恐的叫声也此起彼伏,这似乎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从休息室走出的人群惊慌地四散开来——他们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身上穿着厚重的防寒衣,沉重的脚步声在踏在金属的楼道上,还有人因为跑得太急,脚下没站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有一个人慌忙间撞到了茯神,茯神摇晃了下差点被撞倒,却还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住他—— 手抓了个空。 茯神愣了下反应过来撞到自己的大概是个慌不择路的孩子。 “茉莉!茉莉!你在哪?!” 熟悉的女声响起,这仿佛是一道惊雷将处于错愕状态的茯神唤醒!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站在所有普通人的最前面,而在那些超级士兵或者别的试验体发现并赶来之前,他是唯一可以战斗的人—— “所有的人都回到休息室里去!关好门,把窗户用书柜堵上,尽量拖延时间!” 茯神提高了声音试图让大家都听见自己的指挥,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但是很快地他发现在混乱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听从一些指挥——至少那些并没有被吓得失去理智的人们先反应了过来,脚步声开始往休息室的方向靠拢,尽管其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影响了茯神的判断…… “你是个试验体,该死的,做些什么!” “帮帮忙吧!” “别推我!” “难道你就要这样看着我们去死吗?!上帝啊,我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种事情?!” “蜻蜓是从还没修补的洞进来的!我看见了!理查德,我的孩子,你在哪,到妈妈这儿来!” “茉莉!到这儿来!” 那个撞到茯神的孩子是茉莉,她还没有走开,大概是吓傻了这会儿正死死地抱着他的腿,其他大部分人在人群的带动下回到休息室里,但是还有一些人原本已经下了楼梯的人现在又开始往回跑—— “关门!关门!” “别关门!我们还在外面呢!” 于是等他们回到休息室门前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扇厚重的大门在他们的面前被狠狠关上,沉重的关门声就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人们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和平友爱—— 对于被巨型远古生物撕碎的恐惧最终战胜了一切! 被困在走廊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可怜人们陷入了癫狂,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可以看见的救命稻草突然就只剩下了那个他们平时看不上眼的试验体—— “嘿!别傻愣在那!弗丽嘉,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听说试验体并不会灭亡,难道你也贪生怕死吗?!” 慌乱间有人开始毫无理智地乱骂,骂修补墙体的人,骂关休息室大门的自私鬼,骂周围推挤自己的人……最后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茯神很无奈想反驳他其实试验体也是会死的,但是很显然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白色的光雾在他的手上聚集,距离他稍近的人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同时有一样的白色光雾从他背后肩胛骨的地方出现——最开始它们只是一团扭曲着的颗粒,当它们汇聚光芒变得越来越盛,最终就有了形状! “天使的翅膀!”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人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放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背上——白色的光雾颗粒汇聚起来确确实实像是一对鸟类的翅膀,虽然只是非常模糊的一个轮廓,此时正像是第一次试图学习飞行的雏鸟在摇摇晃晃地张开它的羽翼:这一刻人们几乎忘记了巨型蜻蜓带来的恐惧,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对羽翼缓缓张开…… 此时! “啪”地一声闷响,仿佛是雨天撑开伞时发出的声音!那些聚集在黑发年轻人背上的光突然汇聚变成了耀眼的光芒,虚无缥缈的翅膀转换成了一样更加清晰具体的东西—— 一把银色的弓。 它修长,曲线完美,就如同是最厉害的武器大师与艺术家协同合作完成的杰作。它浑身泛着冰冷的银色金属光芒,当黑发年轻人用修长的指间将它从背后取下拉开它的弦,将出现在他另外一边手的箭矢搭在上面—— 弓身与寒风共鸣发出嗡嗡轻响。 箭矢前端三根薄薄的羽毛状金属栩栩如生仿佛随风飞舞!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童尖叫的声音同时在自己的脚下响起,翅膀的嗡鸣近在咫尺的同时带着腐蚀臭的气息瞬间笼罩,在抱在黑发年轻人腿上的小女孩转过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他的怀中,前者手中的箭也射出,“噗”地一声,一箭射穿了那只巨型蜻蜓的头颅!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概三秒。 在这三秒,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人们惊喜地睁大了眼,甚至还没来得及欢呼,下一秒,只见白色的光芒将那只大概已经死去的蜻蜓包围了起来,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团,然后白色光四散开来,变成一只只同样的白色箭矢如同雨点划着完美的弧线射向已经密密麻麻闯入基地内部的巨型蜻蜓—— 轰隆!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被箭矢射中的蜻蜓炸裂开来,绿色的血液和内脏混合着残破的翅膀从天空中稀里哗啦往下掉落! 与此同时还有那些射得落空的箭射穿了钢精水泥筑成的墙壁,一支支钉在墙壁上然后炸裂开来——原本就有破损的墙壁因为一次次的巨大能量爆破出现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当巨型蜻蜓开始撤退,那些掉落的墙体巨石也将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蜻蜓活生生地压成了肉泥…… 此时,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一缕寒风自茯神的额发吹过。 茯神伸出手,下意识地微微弯下腰将怀中的女孩护在怀里——然后,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倒塌声,夹杂着蜻蜓残体血腥气息的寒风狂袭而来,整层建筑的墙体完全倒塌碎裂! 碎石从高层掉落,站在走廊上的人们看着不远处完完全全失去了掩体的残破建筑墙面目瞪口呆,良久没有人说话,不知是沉浸在上一秒被他们看作是“废物试验体”的蛮狠破坏力中无法自拔;还是压根就是在恐惧接下来他们随时可能会再一次遇见的远古生物突袭…… 这样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那些在高层开会的人们。 当零碎的脚步声响起,最开始冲下来的人群里响起了小胖的声音—— “哎哟卧槽这干嘛!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里!” “日尼马耶,墙呢?怎么就变敞开式落地窗海景房了?” “这一地啥玩意,呕,老婆你别下来我踩一脚蜻蜓内脏……” 然后是莉莉丝—— “别嚷嚷,死胖子,啊,我的新鞋!下手太狠了,哥哥!” 茯神直起腰用没有焦距的双眼看向楼梯的方向,面无表情。同时他放开了手,原本还死死趴在他怀中的女童迅速离开了他的怀抱…… 怀中变得有些冰凉。 大概是因为外面风太大的缘故。 不一会儿,沉稳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那脚步声在茯神的面前停了下来,并为他遮挡去了大部分迎面吹拂来的风。茯神平静地抬起下巴,问站在他面前的人:“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墙倒了。”男人磁性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 以诺切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身后的各种混乱中,人们在赶到的超级士兵的帮助下有序撤离,期间有一些人执意不肯离开,因为他们有亲人或者朋友在休息室里面,他们要求打开休息室的门,跟他们一起走。 小胖似乎对于他们提出的要求很不耐烦,和几个人吵了起来。 茯神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把休息室的门打开让里面的人出来,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伸出手拉车了下以诺切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一只大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拍了拍。 然而这一次,以诺切没说话。 茯神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不出手的话,他们会死。”茯神有些急了,伸手将那只大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了下来,“但是我出手的话……” 茯神突然停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突然变得更加黯淡,他微微蹙眉,捏紧了以诺切的袖子:“我的箭是不是射到普通人了?” 以诺切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将那张本来就白皙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红色的瞳眸变成了深深的暗红,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那紧绷的唇角:“没有。” 茯神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一层的外围墙全部塌了。”以诺切淡淡道,“包括休息室那边的。” 茯神一愣。 此时待在走廊上的人们被强行驱逐了。 休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隐隐约约地从里面传来了细碎的哭泣声。 茯神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休息室里面到底怎么了,但是从那哭声他隐约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随意猜测也能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浑身发冷:自从作为试验体觉醒,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心脏和大脑仿佛被同时掏空。 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以诺切牵着移动,周围一切他都无法思考,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微微颤抖,而身边的人是他此时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存在。 良久。 周围的一片寂静声中,他听见以诺切用冰凉的声音说—— “离开了这个休息室后,我希望不要听见奇怪的流言蜚语:这是一场意外且损失惨重的异种生物入侵突发事件,呆在休息室的人们受到了生物入侵的迫害失去生命,对此我们深表同情,并承诺予以厚葬……” “以上,整队,玉城,你安排人尽快修补墙体——其他人各就其职,离开休息室的大门后,把我的话刻在你们的脑子里和心上,就这样。” …… 周围人们沉默有序地撤离。 在这沉默的脚步声中,突然响起了显得异常突兀地嗤笑,莉莉丝慢吞吞地用刻薄的声音说:“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群人类怕我还真是怕错人了吧?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混乱之后,意外的是高层们被中断的会议似乎还准备继续——在安排人妥善处理现场后,以诺切环视周遭一圈,最后目光一顿停留在废墟碎石中的某处,人来人往之间,他拉着始终沉默的黑发年轻人来到那片废墟前,弯下腰,从碎石中将压在下面的一个脏兮兮的文件夹捡了起来。乐—文“唔”了一声,男人抖落上面的灰尘,将脱下来的那只手套夹在腋下,用戴着手套的那边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看了眼,那双红色的眼笑得弯成了一轮红月:“啊,这不是我的会议资料?我正准备派人去拿——所以你是来给我送资料的吗,哥哥?” 他用手捏了下茯神紧绷的脸,笑容灿烂:“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茯神的眼睛能看见,他就能发现此时此刻在发生了意外悲剧后,眼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与周围沉默着进行“清扫工作”的人们究竟有多么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台正常运作中的试验体……准确地说,这是六号试验体该有的样子。 “你刚才在做什么?”茯神微微扬起下颚。 “什么做什么?”以诺切笑容微敛。 “休息室里倒塌下来的墙压死站在墙下的人了,对不对?”茯神停顿了下,“是我让他们回到休息室里去的,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 “如果你不在这,也许今天的死亡人数和活着的人数就会完全颠倒——相同的选择题你曾经做过,弗丽嘉,还记得你在研究所里向小胖提出过的问题吗,关于在正常火车道上玩耍的九个孩子还有在废弃火车道上玩耍的一个孩子……之类之类的选择题,当初你选择了另一个,然后你后悔了。” “……是的,”茯神说,“我就不该选。” “而你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太多人拥挤在走廊上会使受到攻击的目标变大,当蜻蜓攻入,人群开始混乱,踩踏推挤——甚至不用外力,他们自己都会伤害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让他们回到四面有墙遮挡的休息室里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换了你也会这么做?” “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从以诺切说话的声音来听,此时他大概再一次微笑了起来……茯神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算你这么说,也还是不能安慰我——也不是你让那些目睹真相的人撒谎的理由。” 以诺切瞥了茯神一眼,那是不解的目光,然后他慢吞吞地戴上了手套,再慢吞吞地说:“我总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 “是不是莉莉丝那个疯婆娘的话让你在意了,嗯?认为我这是在袒护你,护护短,滥用权制用强硬的手段试图掩盖你犯下的错误,让你逃避规则的惩罚?” “什么?我并没有那样——” “我是啊。” “……” “也算是原因之一,不过还有别的原因,如果有疑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那些人知道真相,他们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 “忽视你其实救下了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然后放大那个别人的死亡——或许期间有人会试图提醒他们这一点,但是在绝大多数有色眼镜的情况下,微薄的辩论很快就会被淹没然后彻底消失,最后,你就成救世主变成了杀人犯,就好像你故意让那些人进入休息室站在墙下只为了杀死他们。” 茯神听得有些心惊—— 尽管他觉得以诺切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呢? 他应该怎么为自己辩驳? ……大概没有人会认真听他说一句话吧,到时候所有的反驳都变成了狡辩。 茯神的沉默让以诺切很满意,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所以他决定添油加醋:“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真相,他们会开始责怪你,有可能还会开售责怪别的试验体——包括我,而大多数试验体身居要位,这会让我们原本顺利展开的工作变得没有必要的多了一丝隐患。” 以诺切用手中的文件夹敲了敲茯神的脑袋,继续道:“所以,只是出于考虑到人心的安定——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时候难免会有所牺牲,这是在所难免的,这样的道理仔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为了防止人群中有大脑永远转不过弯的人将大家的智商拉低,索性让所有的人蒙在鼓里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啪地一下。 文件夹换了个方向,不轻不重地被放在茯神的脑袋上。 茯神抬起手将它拿下来,同时听见以诺切说:“明白了吗?” “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真相与诚实对结果没有一丝好处的时候,我们选择隐瞒和谎言。” “……” “这件事到此为止,结果就如同我刚才宣布的那样,所有的人——包括你在内,弗丽嘉,最好都忘记那些不必要的过程,一个事件不需要有两个版本。” 谈话结束后,以诺切没有再多给茯神辩驳的机会,而是吩咐手下的人将他送回了房间——茯神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她是一名女性,因为她有穿高跟鞋的习惯,这声音让茯神觉得熟悉。 巨型蜻蜓攻入前,他也听见过高跟鞋的声音,但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非常奇怪的是,事发之后,周围除了他之外却并没有出现一个“理应在附近”“可以帮上大忙”的超级士兵——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还会穿着高跟鞋来回走动的当然是超级士兵。 “到了,你的房间。”那个人伸手替茯神打开了房门。 “利卡?”茯神有些惊讶,“是你?” “是我。” “可是怎么会——” “我现在是以诺切先生的行政官,或者你说是秘书也可以,我替他负责处理一些琐事让他能够安心工作。” 琐事。 嗯,听上去倒是意有所指? 茯神并不生气,虽然他对这个曾经把他坑惨了的姑娘也没多少好感,但是礼貌让他不能现在就进入房间把门拍在她的脸上,尽管他真的想这么做:“我以为你会呆在狼身边工作。” 茯神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周围陷入了沉默,正当他觉得有些尴尬,他听见利卡说:“我提出过,但是被他拒绝了。” “喔?喔……”茯神想做出遗憾的样子,但是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败了。 “他是个优秀的领袖,我怀疑在最开始的那场噩梦之后,再也没人能跟他亲近起来,他的一切情感似乎都被留在了装着他曾经的下属遗体的研究所废墟里,他是比试验体更加像是试验体的男人——” “……喔。” 茯神点点头,一脚迈入自己房间,转过头正想跟利卡道谢感谢她送自己回来,却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说:“但是他今天对于以诺切先生的决定却没有提出异议。” “什么?”茯神一愣。 “那些,为了袒护你而编制的谎言。” “……什么?” “他曾经还亲自跑到被冰封的便利店里,通过厚厚的冰层,就为了弄到一瓶完整的饮料,我们都奇怪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后来我看见他在回来后,将那瓶饮料作为私人物品送给了你……” “????” “在那时候的大环境里,超级士兵的一切战利品都是属于所有人的——换句话说,他的行为是在违反规定。” “所以呢?”茯神越来越不明白利卡说这个做什么,他都快忘记了,毕竟只是一罐饮料而已。 “还不明白吗?”利卡的声音变得更轻了,“我们辛苦建立一个看似对大家都好的规章制度,而为了你,无论是以诺切先生,狼,还是别的其他什么人——所有的人都在为你做出让步。” 茯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 利卡问:“为什么?” 茯神回答不上来。 利卡轻笑了一声。 茯神觉得她其实想问的大概是“凭什么”——当然,就算是怎么问他也还是回答不上来,他甚至感觉不到利卡的情绪也不会为此感到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因为茯神并不认为他在上述行为中获得了什么好处。 事实上,他也压根不在乎那些人是不是要把被墙压死的人的罪过推到他头上——背黑锅的事情当然不愿意做,但是如果解释不过来…… 那也没什么。 茯神有些厌倦这个话题,所以他试图想要关上门——但是门把手从外面给人一把抓住,利卡的声音重新响起:“对于今天的事,对于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你有没有一丝丝的感到抱歉呢?” “……” “还是你拒绝回答?” “那些人并不是因为我而死去。” “那就是你并不感到抱歉。” “我只是感到遗憾。” “……” 几秒的沉默后。 利卡简单的一句“我知道了”,然后他从外面主动关上了门—— 至此,茯神还以为这是不怎么愉快的一天遇到了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后又来的一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话而已。 直到几天后,他偶然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比如—— 某个试验体对几天前远古生物入侵造成伤亡事件不感到丝毫的抱歉尽管他当时就在现场。 当时茯神是有些懵逼的,满脑子都是:老子真的是日了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茯神在听到这种污蔑的当天晚上就对以诺切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以诺切的反应更加让他火冒三丈——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些。” 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伴随着餐具碰撞发出的声响……要知道像是六号这种完整的试验体根本不需要进食,食物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娱乐而已:真正在浪费食物的是他们这种不会饿还要吃的家伙,却没有人指责。 这不公平。 “这对我不公平。”茯神深呼吸一口气抱怨道。 餐具大概是被放下了,茯神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指哪方面?” “每一方面,你应该知道事实上我才是最关心人类死活的试验体而不是你们!他们却完全搞错了对象以为你们才是对他们好的人而我只是个没用的瞎子——排除个人因素,我是个瞎子跟总是为了救他们脱不了干系,而那天我也是出了力的,总不能因为我没有再次使用能力完全挽救她们就怪我吧?” “不能,然而不幸的是拥有智商的生物总是自私的——除你之外。你好不容易才自私了一次不再胡乱动那种伤害自己的能力的歪脑筋……顺带一提,你自私的样子很可爱,别改。” “闭嘴。”茯神并未多想以诺切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你也觉得我已经尽力了是吗?她却非要把我塑造成一个冷漠又自私的废物试验体!” “她?谁?” “利卡!”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就像是当时把被污染的真知之眼给我然后差点害死我差不多的理由吧……嫉妒?她认为你们都对我太好了——” 茯神话还没说完以诺切就笑了起来。 茯神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后在男人不知道到底在乐呵什么的笑声中说:“所谓的‘你们’里包括狼,我觉得这是她主要的嫉妒对象。” 茯神成功地让那讨人厌的笑声停了下来,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茯神旁边的床陷下去了一块。然后身边伸过来的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揽入旁边一具宽阔的怀抱中:“你和狼?什么时候的事?” “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时候,因为我们没开始过——曾经他递给我一罐热饮料,在我觉醒成为试验体的那天,他出门寻找物资的时候我还是个快被冻死的普通人类。” “他为什么照顾你?” “因为我给他带回了他去世的下属的遗书!” “啊,我知道了,”以诺切说,“从那个该死的研究所废墟。” “你休想带着我跑题,六号,如果你话语权那么大,为什么不能下令让他们少对我评头论足?至少不要造谣——” “很少听你咬着后槽牙让我下命令去管管这些你爱的人类,你这恨上的模样除了可爱之外更加性感。” “为什么不?” “因为人心是不能用任何承诺或者是法律条例规定的啊。”以诺切抬起手摸摸茯神的脸,“说好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变卦,规定好的法律随时都有可能被触犯,所以这些东西的存在性在我看来是毫无必要的,在糟糕的事情可能发生之前制止他,不然就等着吃哑巴亏吧。” “……你在说什么?” 茯神将脑袋从以诺切的肩膀上拿下来。 下一秒人被压回了柔软的床铺里:“早知如此,何必跟利卡说那么多,对说多错,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你。” “……” 茯神想要反驳,但是张开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完全被说服:至少粗略一想,除了断章取义散播谣言的利卡不配拥有妈妈之外,他这个从楚墨白时代养成的问什么就答什么还自认为特别牛逼所有人都是渣渣的诡异习惯也是相当活该。 这导致茯神一晚上没睡好。 …… 第二天见到莉莉丝,后者以为他前一天晚上是去做贼了。 “你见过瞎子还能当贼的?” “资料库里显示,蝙蝠在灭绝前这个物种的视力就不太好,但是它们能在天上随便飞——”莉莉丝张开了双臂飞机状在黑发年轻人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在茯神面前停下来重新牵起他的手,一蹦一跳地带着他往餐厅方向走。 “但是我不是蝙蝠。”茯神说。 “哥哥比蝙蝠好看多了。” “……” “啊对了哥哥,我昨天跑到了伊甸园里,做了个超级棒的梦——” “什么梦?” 前面“哒哒”奔跑的皮鞋声变缓,莉莉丝牵着茯神的手也变得柔软,他听见试验体轻快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梦里哥哥最终站在了和人类对立的阵营,我们并肩作战消灭邪恶的六号试验体,完成了世界的净化——在那个梦的结局里安泰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们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 成为大反派boss么? 类似的梦境,他倒是也梦见过……在很久以前的时候。 茯神笑了,放开莉莉丝的手拍拍她的头:“你现在也活着啊。” 莉莉丝安静了一会儿,仰起头看了眼茯神,然后咯咯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对哦!大概是因为在梦里看着哥哥亲手切断六号的电源高兴得太得意忘形了——” “……” 在莉莉丝兴致勃勃地说着她的梦境的时候,两人一起进入了餐厅——餐厅在他们进入后比他们进入前的一秒安静了不少,起初茯神以为是他的错觉。 茯神在发现自己拿到的食物品质比别人低很多的时候,终于意识到错觉什么的才是他的错觉——流言蜚语的扩张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弗丽嘉是个吃喝等死的废物试验体”这个称号前面似乎又被加上了“见死不救”四个字——伴随着他的称号变得越来越长,他在总部基地的人气也跌至谷底。 ……当然,他自己也怀疑他是否拥有过“人气”这种东西。 “——当然有啦,”坐在黑发年轻人对面的试验体眯起眼,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可是哥哥的头号粉丝啊!” “……大概吧,”茯神笑着摸了摸莉莉丝的脑袋,“二号粉丝坐席虚位以待,诚招水军,待遇从优——”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把捂住嘴。 “那些人不明白哥哥作出过的牺牲,但是勉强地来说这也不算是他们的错,只怪六号又不让说那天墙倒塌的真相,所以歪打正着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莉莉丝认真地说,“不知道是谁有心将这个谣言散播出去的,毫无疑问他当时肯定在事发现场,钻了六号下的禁令的空子,诚心想让你百口莫辩吃个哑巴亏。” “我知道是谁。” 哐! 莉莉丝瞪大眼双手撑着桌子跳起来:“谁?!” 周围终于从细细私语变成了鸦雀无声。 茯神抬手,准确地摁着她的脑袋将她摁回了座位上:“不告诉你,你又想去搞破坏是不是?不行。”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护着这些人类?!他们明明就是一群——啊啊啊,哥哥,我听说你也当过正常人类,难道现在你就没有那么一刻是在心疼一下自己讨厌人类的吗?!” 茯神笑了,一双黑色的眼变成了黑色的月牙,他偏了偏脑袋然后用一只手撑住下巴:“谁知道呢,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是失望过的……”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对人类失望?” 一声低沉的女声在茯神身后突兀地响起。 对话中的试验体双双一愣同时回过头去,莉莉丝在看清楚来人时眼愤怒地微微瞪大,茯神倒是没多大反应——因为失去视力所以他变得对声音很敏感,他可以轻易分辨出说话甚至是走路靠近自己的人是谁。 比如现在,他就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茉莉的姐姐。 “又是你们,你们烦不烦?天天一脸不满地缠着哥哥倒是没完了是吧?上次就该给你们一点教训才——” “莉莉丝。” 茯神放下手中的餐具站起来,面向一个大概是正对着茉莉姐姐的方向,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请问有何贵干?” “我那天就在现场,我亲眼看见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说着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仿佛充满了不确定、愤怒以及悲痛,“我不能说,但是我相信你也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关于、关于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菲利斯太太真的是一位善良又和蔼的人,可是她——” 毫无征兆地,那个女人哭了起来。 茯神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他记忆中茉莉姐妹应该是相依为命,直到……喔,他倒是想起来了,菲利斯太太大概就是他之前在简易教堂里遇见过和这对姐妹关系很好的女人。 用当时以诺切的说法,她似乎是顶替了这对姐妹的母亲的角色——特殊环境下,大家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一些亲人,然后在这种环境下自然而然的抱团取暖。 所以此时此刻对于茉莉姐姐的愤怒,茯神倒是能理解了:毕竟在她看来,是因为他要求那些人到休息室里去才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对于这点茯神倒是不想辩驳——但是此时让他不安的是,这种恶劣的大环境下,人们的神经总是紧绷又脆弱,尽管平时大家表现的安于现状尽然有序,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群的惊弓之鸟…… 这些可怜的人们,事实上,眼下哪怕是一点儿的不安就足够摧毁他们。 在茉莉的姐姐的哭声中,这种负面情绪正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人们最开始困惑不解,对于她说的话只能自行猜测——最后猜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当然没有一个是他们想要的。 周围仿佛空气都在凝固,冻结。 “你在说什么呀?” “难道我们被隐瞒了什么吗?” “你倒是说清楚啊,艾丽莎,难道那天不只是单纯地生物入侵墙体倒塌导致伤亡吗?我们难道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嘿,你倒是说话呀!” “啊,难道都是这个试验体的错吗?” “不然艾丽莎为什么这么说?” 人群开始向着茯神聚集,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他们刚开始只是发问,然后恐惧和不安让他们的负面情绪继续扩大,他们的言辞语气变得激烈,终于有一个举例茯神最近的人抓了他一把—— 人群开始推搡。 茯神就在人群的中间,莉莉丝护在他的前面,她想要变成战斗形态把这些推挤的人全部揍飞,但是这个时候茯神的手以一种警告的力道狠狠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只好扯着嗓子用试图压过其他人的声音尖声道—— “够了,不要再推了!” “那个谁!我警告你把你肮脏的手从哥哥的身上拿来!没错,说你呢!” “别推我!都让让,让你们滚开听得见吗——啊!” 伴随着莉莉丝一声尖叫,她整个人一屁股坐到了茯神的鞋上,这让她的怒火终于被积满,什么等其他超级士兵发觉赶过来解决问题已经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她一下子跳起来,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群,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拎着裙摆三步并两步来到导致这一切的那个女人面前—— “老娘真的不知道你哪来的脸站在这里向着弗丽嘉叫嚣着‘要不是你吧啦吧啦’——说实在的,你以为他的眼睛天生就是瞎的吗????”莉莉丝等着她,手狠狠指向自己的身后沉默的黑发年轻人,“他不是!他是因为你们才变成这样的,知道了吗,贱人!蠢货!毒妇!没有他人类早就全部灭亡了!在泰安还活着的时候,他已经用脚踏平华盛顿了,是他用一只眼睛的代价倒流了时光阻止了本来已经犯下的错误救了你们救了全人类——” 莉莉丝说到这里猛地停下了。 她惊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的瞳孔微微缩聚胸口剧烈起伏,转过身她不安地看向茯神,而后者只是对她回应报以苦笑。 这一秒的人群的沉默仿佛长达一个世纪这么久。 而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能在震惊之后第一时间举一反三的人,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嘲讽响起—— “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时光逆流?噢,真是好笑,如果这个试验体真的这么厉害,你为什么不让他把时间直接倒转到最开始一切的灾难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别说是牺牲一只眼或者一只鼻子,哪怕因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毁了他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说话的人语落,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茯神只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所以他只是微微蹙眉而已……但是莉莉丝不同,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身边每一个人脸上出现的情绪变化—— 应该怎么形容比较好? 像是沉睡在噩梦中又突然变唤醒;像是在经历过极渴后久逢甘露;像是被饥饿禁锢在死亡边缘得到了一口救命粮;像是即将溺水时眼前突然飘过了一段浮木—— 像是在圆月之下于黑暗的森林中出现的饿狼,双眼中闪烁着绿色的光芒,脸上因为毫不掩饰的兴奋或想要极力抑制这种兴奋却失败后带来的抽搐与扭曲。 “真的吗?”人群中另外一个人问,他的语速很快,“你能将一切回归到最开始的时候吗?是吗?那时候太阳还在,天空还在,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们……都还活着的时候?” 于是。 附和的声音响起,有人甚至想要伸手抓茯神,虽然他的手被眼疾手快的莉莉丝拍掉——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此时此刻因为某些原因满满溢出的情绪,人群变得异样的狂热,就连莉莉丝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对话…… 就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伴随着希望、快乐之外喷涌而出的,还有扭曲的欲望。 茯神早就猜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所以在最开始的微微愣怔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站在人群的正中央被包围着,他的头先是往餐厅门的方向摆动了下——当所有人以为他是下意识地在寻找一个逃离的路线时,令人意外的,他又重新将脑袋摆正了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小小动作的用意。 茯神停顿了下,然后安静地说:“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就在寻找二号试验体的路上,一直不停的摸索,试验……” “……” 黑发年轻人抬起头,用他那双无神的双眼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当每一个躁动不安的人因为感受到那仿佛被注视的异样感而安静下来时,他们看见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个歉意的笑容:“但是我最后失败了,真的很抱歉。” 试图拉扯茯神的人们愣住了。 整个餐厅再次变得鸦雀无声,前所谓有的——在充满了扭曲希望的热烈沸腾开来之前,人群陷入了沉寂。 “不可能,我不相信。”有人怀疑地说,“现在你是承认了你真的这种能力,对吗?也承认你使用这项能力时必须付出代价,这也没错吧?那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你没有在撒谎?你可是试验体,有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 “正因为时光回溯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些代价对于我的伤害是根本上的,所以做不到。”茯神提高了声音,他看上去依然平静,“我曾经也疑惑过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将时间回归到最初,也因此阅读过很多文献甚至是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走了很多很多弯路甚至差点葬送自己的生命……” “……” “‘世界上如果没有我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是那样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我也曾经认真想过,”黑发年轻人的语气就仿佛是在讨论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所以我尝试抹去自己的存在,直到我发现这样的逆转时间跨度太大,中间牵连着的改变比想象中的更加巨大甚至是复杂,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是要毁灭自己——” “所以你害怕了?” “不,我都准备抹杀自己的存在,毁灭不毁灭本身对于我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茯神说,“只是如果要启动完美的时光回溯,我必须是一个完整的程序,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那就修复,”有人说,“我曾经看到,其他试验体好像是有办法修复你的吧,莉莉丝就这么做过——” “注意你的语气。”莉莉丝尖声道。 那个人立刻沉默了,而茯神也没有立刻回答他——至少在这一秒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撒谎,而且语气始终平和,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所以,当他启唇,淡定说出“修复眼睛他们谁也做不到”时,也没有人立刻表示质疑。 他撒了个谎。 引起的全部化学反应,也仅仅是有人认为他压根没有尽全力去寻找修复自己的方式、因此而感到不满而已。 …… 消息很快传播开来,一天之后,就算当时不在餐厅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昨天的餐厅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有什么人,他们还说了什么话。 茯神顺利地将自己脑袋顶上那顶“没用的试验体”的帽子摘下,然后将“自私”“完全不想为人类奉献”的帽子亲手戴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自私啊。”坐在树梢上,黑发年轻人的手掌心摩挲着粗糙的树干,漫不经心道,“而且奉献这种东西,偶尔做一下感觉还可以,被逼急了……反而觉得有点厌倦。” 肩膀上落下一个厚披风。 茯神微微一愣,抬起手摸了摸,然后显得有些茫然地回过头,随后便听见从他身后高处传来低沉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沉浸在救世主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所有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救世主,都是被道德绑架捧至高处的可怜虫而已。”茯神停顿了下,然后笑了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糟糕?” “挺糟糕的,但是也有一定道理。”以诺切回答。 茯神拉了拉肩膀上的披风,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的问:“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挺开心的?” “……”以诺切漠然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茯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乖乖吹了会儿寒风,又叫了六号试验体的名字:“问你一个问题?” “问。” “昨天我在餐厅被围攻的时候,你明明就在餐厅外面,为什么不进来帮我?” “……” 你是我亲手创造的试验体,作为一个最开始打着战争试验体的存在,你的听力和警觉力底线在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天巨型蜻蜓攻入,虽然动静不大,但是,至少从数据分析,在它们靠近总部百米范围内你也应该察觉到了……” “……” “为什么等到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 “你多虑了。” “我没有。” “我说过,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以诺切的声音听上去变得阴沉了些,“而你,沾染了太多人类的恶习。” 茯神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过来了什么,但是他也不愿意去深想,毕竟这有些过于的荒唐,也让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只是在微微一愣后,下意识地反问:“你是说我会说话不算话?总有一天会背叛你背叛我自己又傻乎乎跑去拯救这个世界?” “这话是你说的。” 茯神挑起眉毛,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我都说了我不会——” “让你自己死心显然是最保险的方法。” “那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呢?” “很无辜,”以诺切说,“和你一样,倒了八辈子霉成为别人计划中的一部分牺牲品?” “……” 茯神无言以对。 以诺切的一番话让他觉得有些烦躁,按照任何一个艺术作品以诺切的所谓所谓压根就和那些自私又残酷的大反派没有任何区别……而他,却没有立场去指责他。 首先,六号试验体本来的设定就是没有感情系统唯利是图的冷酷混蛋试验体;其次,他弗丽嘉似乎才是这些糟糕行为的最佳受益者。 想到这,茯神未免感到有些烦躁,将肩上的披风拽下来往树梢上一挂,站起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去吧。” “好,”以诺切冷静得就像他们刚才只是讨论了一下午餐吃什么,“还坐翼龙?” “不。” “乌鸦?” “不。” “马?” “走回去吧。” “……” 结果就真的走了回去。 从世界之树yggdrasil走回基地比想象中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茯神走到半路就有点后悔,但是因为介于这个时候他正忙着跟以诺切怄气,所以他也没有开口提出再寻找坐骑代替他已经快走得失去知觉的双腿……可恶的是他不说以诺切也不提,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只有在他不小心踩到石子之类的障碍物差点摔了之前才会及时的伸出手拉他一把。 两人快要走到基地的时候,茯神猜测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基地里人声鼎沸的听上去有些热闹——介于这两天的遭遇,茯神对于“热闹”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好感。 正想回头问以诺切有没有听到什么,这时候在他们不远处,有呼呼的风声传来,紧接着什么人稳稳落在雪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你们去哪了?” 是狼。 “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茯神问,“怎么了?” “出事了。”又一个披风落在茯神肩膀上,“早餐过后,有一伙人带头起哄要求离开基地,声称无法接受与心怀鬼胎、不为人类着想的试验体同处统一基地……墙壁倒塌压死了人类的事情也被泄漏出去,知道是以诺切下令隐瞒,对他失望的人不在少数,这加大了这些人的群体。” “……”茯神眨眨眼,信息量太大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狼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正想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我知道了。” 以诺切冷漠的声音在茯神身后响起打断了狼,高大的男人三两步上前,顺手将黑发年轻人肩上别人的披风拿下来递回给原主人,然后拉着他的手,将他硬塞到了自己的身后。 狼一动不动,只是接过了披风。 “进去再说。”以诺切看了狼一眼,“合久必分,不过是族群分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第一百三十章 走廊里只有三人快步走路时厚重的靴子踩在走道上发出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以诺切拉着茯神的手为他引路,同时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心微微颤抖。 尽管他大概在极力试图用沉默来抑制自己的不安。 以诺切想了想,决定不放任他独自陷入困境,他放缓了脚步用平淡的语气说:“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弗丽嘉,‘合久必分’这是拥有智慧的生物聚集在一起后必然会产生的结果——人类的祖先最开始也生活在起,合理分工,一片和谐。但哪怕只是智商发育不够完全的猿人,最终也还是分开,组成了不同的部落、联盟甚至是国家……” 以诺切话语刚落,原本被他抓在手心的手抽离了,然后反手以一种主动的姿势抓住了他的手—— “你总是想让我变得自私一点。”茯神用稍显沙哑的声音说,“我尝试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了?” “反正你做的决定总是错的。” “……” 以诺切用自己的中指挠了挠茯神的掌心,换上了一个稍不严肃的语气:“但是如果听我的,你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 “……” “这样想会不会开心一点?老公是不是对你很好?感动不感动,嗯,哥哥?” 严肃不过三秒,这个人又在胡言乱语了……茯神放开了以诺切的手,而后者并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主动又把他的手抢回来握在手心——这个时候茯神看不到所以当然不知道,其实从头到尾以诺切都没有在看前面的路也没有笑得很开心,他只是满脸挑衅地看着旁边沉默跟随着的狼,红色的瞳眸在阴暗的走道上依然闪闪发亮。 而狼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以诺切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也只是抬起头,回给以诺切一个不冷不热的笑,以表示自己对对方混乱称呼的蔑视与嘲讽。 此时三人已经来到了议事厅门前,茯神虽然被以诺切的调侃搞得稍放松下来然而却还是有些紧张。狼先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里面喧闹的声音传来,茯神深呼吸一口气正抬脚想要迈入,这时候就听见一个很激动的声音传来—— “你们还不明白我们要求离开的原因吗?因为无法接受一个有私心的试验体!今天是私心不愿意为我们做出牺牲,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变私语加害于我们?” 茯神:“……” 这是在说我咯? ……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 茯神将即将迈出的那条腿缩了回来,站在门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迈了进去——他的出现成功地让乱糟糟的议事厅安静下来,真的安静下来以后,茯神这才发现其实安静比吵闹的讨伐声更加可怕,比如现在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尴尬。 “说下去。” 低沉的磁性男音响起,充满威严和震慑力——很难想象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和刚才在走廊上嘻皮笑脸地追问“老公是不是对你很好”“感动不感动”的瓜皮居然是一个人。 半晌没人说话,以诺切牵着茯神,目视前方腰杆挺直的走过一个个基地高层的位置,整整走过整张高层议事桌,最后在面朝着议事厅大门、最里面的那张椅子跟前停了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黑发年轻人放在了那张最重要的、原本是留给他坐的椅子上。 他自己则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椅子旁边,俨然是一副守护者的模样。 议事厅鸦雀无声。 茯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坐在了什么地方——这就是看不见好的好处,他可以避免因为目睹在场所有人脸上被雷劈过的表情变得进一步尴尬,最多只是感觉到现在有很多人看他。 “继续往下说啊,”以诺切抬起手搭在座椅靠背上,轻笑一声微微弯下腰用懒洋洋的腔调说,“没必要因为当事人到了就不好意思往下说,说吧,别害羞。” 众人大眼瞪小眼:傻子都知道这根本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 以诺切的态度很明确,事实上他的行为也做实了之前一直有说六号试验体护着弗丽嘉的这种流言蜚语——只是在此之前,基地很多人对于以诺切言听计从甚至有些个人崇拜,他们不愿意相信这种鬼话,有人甚至因此争吵起来,认为这种言论对于他们的领袖来说是一种绝对的侮辱……而现在,六号试验体的行为无疑不像是将一桶飘满了冰渣子的冰水从他们的头顶浇下去浇了个透心凉。 空气中仿佛到处响起了啪啪的打脸声。 最夸张的是,不少人从他们的领袖脸上表情意识到,他压根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怎么看也不关心舆论问题,他就是要护着弗丽嘉:服气就乖乖呆着,不服来干。 包括其他高层在内,现场好一会儿大家都盯着以诺切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但是很快的,人们就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袒护弗丽嘉了?” 以诺切停顿了下,挑起眉,“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 “等一下。”茯神站了起来,他用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平静地说,“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袒护’这个词用得有些奇怪。” 以诺切将一只手搭在茯神肩膀上,稍稍用力试图将他摁回椅子上,但是奈何有位置的人却偏偏要站着,两条腿无比稳固坚定。 “撒谎!之前明明说——” “我说过,办不到。”茯神垂下眼,不急不慢地打断了那个人的说话,“办不到就是办不到,你再逼我也没有用。我做过人类,曾经也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类,我也有父母、朋友,想要保护的人——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要把最好的带给你们……但是我最终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世界,如果你们一定要我给这些事情一个交代,那我只能说:对不起,是我无能。” 茯神说完,对着大概是人群的方向稍稍弯下了自己的腰。 那个叫嚣着的人安静下来。 “失望也好,愤怒也罢,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我看不见,但也曾通过以诺切的描述,在脑海中描绘在经历劫难后人类世界重建的欣欣向荣与团结,甚至为之动容。”茯神说,“如果今天,你们当中有什么人非要用离开和分裂作为理由,试图要挟基地的高层或者个别试验体作出退让,我想你们大概不会成功达成目的——” 茯神感觉到以诺切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松了。 “我是试验体的领袖,我承诺试验体一心向着人类——末日降临时,维持基地秩序,收集必要物资,捕猎食物,开阔土地,建造建筑物。我,承诺人类,试验体们会始终站在人类的这一边——” 茯神深呼吸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当人类决定背离试验体,作出伤害的行为——那一天,我才会站在你们的对立面,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任何一个试验体,包括我自己在内。” “到那个时候,我将不会袖手旁观。” 茯神说完,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双手放在扶手之上,尽量挺直腰杆,下颚微微抬起让自己看上去充满了该有的气势——那些人离他很远,所以他们此时根本看不见他微微颤抖抽搐的小拇指,他垂下眼,用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的不安。 他很怕有人跳出来质问他凭什么。 但是好在,等待他的只有长的死寂,没有人质疑他。 …… 议事厅的发言像是用尽了茯神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他相信自己说服了一些人,尽管最后他得知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执意要离开。 一部分人类将会离开现在这个基地到世界之树的另外一边去——在那里有刚刚建立起来的二号基地,虽然荒无人烟,周围的开发远不如现在的基地,但是那些决定离开的人声称在那里他们将脱离“试验体的掌控”并“获得真正的自由”。 以利卡为首,一部分的超级士兵会被委派到那边去照顾普通人类。 也许有那么一两个试验体也会被派遣过去,但是这件事高层还在商量,还没有决定下来。 “过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本身二号基地想要发展起来也需要一部分超级士兵和试验体的支持——你今天做得很好,一些人在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相信你说的话,留下来。” 偌大的房间里,男人抱臂坐在床边,试图安慰坐在床上用枕头捂着脑袋的黑发年轻人。 “对啊对啊!!哥哥今天很帅!特别是扬言要保护莉莉丝的时候!如果你看得见,就能看见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被震慑到时看上去有多傻!”莉莉丝咯咯笑着抱住茯神的腰,扔开他盖在脸上的枕头捧起他的脸,瞪大眼轻声道,“哥哥威胁人的时候很帅,迷人反派味十足!” “你别说话。”以诺切拎着莉莉丝将她从茯神身上拿开,“是不是想滚到二号基地去?”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威胁你。” 茯神坐了起来,一把拽住莉莉丝:“真的要有试验体需要去二号集体?” 莉莉丝反手抱住茯神。 以诺切拽了两下拽不动,只好放开她,说:“二号基地那边的人坚持这样,不然他们会被活活饿死。无论是世界树的这边还是那边,环境都不允许普通人出来打猎获取食物,没有试验体的看护,他们随时可能受到袭击,哪怕他们只是想去摘一些果子……” 茯神沉默了下,然后“喔”了一声。 莉莉丝皱起眉:“哪来那么多要求,要滚就卷铺盖自己滚蛋!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茯神摸摸五号试验体的小脑袋示意她别激动,这一次没有制止莉莉丝,看上去反倒有些赞同她说的话……以诺切就看不惯这两个人在一起时莉莉丝总给茯神灌输诡异思想的画面,连拖带拉将莉莉丝抓走,让茯神自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两人走后,房间一下安静下来,原本感到很疲倦的茯神躺下后反而没有了睡意。 以诺切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大概是因为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连夜去处理和操心……茯神在偌大的床上打了个滚,将以诺切的枕头抓过来抱在怀里,正闭上眼,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茯神愣了下:这个时候他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找他。 以为是小胖或者玉城他们来找自己,想也不想便让外面的人进来,只是在对面推门进来的第一时间他从脚步声猜到对方是个女人,脚步比较沉重,是个普通人——这大概也是门外守卫放她进来的原因。 “谁?”茯神问。 对方明显犹豫了下,然后显得有些紧张地说:“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是谁……” 是茉莉的姐姐。茯神认出来了,但是并没有搭腔,只是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去跟她说话,双脚摸索着落在冰凉的地面,正想找拖鞋在哪,茯神感觉到一个人靠近自己弯下腰,然后,脚大拇指被毛茸茸的拖鞋轻轻碰了碰。 茯神:“?” “我是来道歉的。”年轻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扶着黑发年轻人坐下来,将拖鞋小心地套在了他的脚上然后退开,“为我们在今天议事厅的无礼道歉。” 哦? 茯神挑起眉,心想:这倒是新鲜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概是因为瞎了以后内心世界活动过于丰富,茯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情绪,所以那种“你在逗我”的表情轻易落入了房间另外一个人的眼中——那个年轻的女人,她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茯神沉默了下,“你对我敌意很深,所以我不想相信你。” “就算这样,也请你听我说两句再做判断——至少不要在我开口说话之前就把我轰出去。” 茯神沉默,将手从呼叫铃旁边挪开——当初以诺切告诉他房间里安装了这东西的时候他就觉得搞笑又无聊,就好像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样…… 现在他难得想要用一次这玩意,却还是被残忍的劝服了。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茯神说。 “很多话可以说。” “比如?”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可以代表大部分人类的立场。” “……” 那个女人在柔软的地毯上走了两步大概是饶了一圈在思考什么,然后停下来,自顾自地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我叫朱莉琼,是茉莉的姐姐,如果一切如常,上个月的七号应该是我二十四岁生日。在此之前,我曾经是一名幼儿园教师,有父母还有可爱的妹妹,有一个准备结婚的男友以及一份稳定的工作……直到太阳消失,天空出现狂猎征兆之前,我的生活平淡得几乎想不出它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茯神稍稍坐了起来:他蛮喜欢这个开头的。 “那一天我像平日里那样早起,在吃早餐的时候在新闻联播里看见在delaware郊区研究所爆炸事故,我感慨了下,实际上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个时候我以为这跟我其实没多大关系,我还有我的工作和生活,并没有多出哪怕十分钟去关心在远离我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当天出门的时候,天气稍微比前一天冷,但是我没放在心上,毕竟那还是阴晴不定的冬天呢。” “研究所的影响不该有那么快。” “你错了,其实很快。”朱莉琼说,“很快……大概是再过了一天,天气就冷到了人们不能接受的程度。有一些家长陆续打电话来请假,但是还是有一些孩子到幼儿园来了,我们将暖气开到最大,教室里还是像冰窟窿,我们都很冷,冷到甚至做不了游戏,玩耍的胶泥都被冻的像一坨冰……我和我的男朋友打电话抱怨见鬼的天气,他当时让我多穿一些,后来我放下电话想要去给孩子们弄点儿热水,这个时候有个孩子过来了,她告诉我她的朋友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 朱莉琼停顿了下,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是片刻之后,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了很多—— “那是我第一次直视死亡。一个刚刚四岁,连骑单车都还来不及学的孩子,就这样在睡梦中死去了。” 茯神微微蹙眉。 “他被冻死了。原谅我根本不想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我……我当时吓坏了,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暖气明明开着,只是教室里有点儿冷!我下意识的报警,然后疯狂的在心里问自己,我会被投诉吗?我会被告上法庭吗?我会失业吗?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一名幼儿园老师的失职?尽管她唯一做的就是走开了大概五分钟给自己的男朋友打个电话?……我吓坏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虑的——乔安娜——喔,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她的死亡只不过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天堂地狱与人间相隔的大门。第二天,太阳不再升起,象征古老诅咒的狂猎现象在天空出现,当世界被永夜吞噬,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没有人再去记得乔安娜的死了,因为死亡这件事突然变得如此频繁。” “……我很抱歉。” 茯神这样说——有点双关语的意思,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脸上的抗拒也褪去了,他安静下来,决定将这个女人想要说的话说完:无论接下来她还要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所有的一切公共设施进入瘫痪状态,有人传闻是delaware的辐射影响了天气,但是真实情况我们并不知道,甚至没几个人明白为什么我们突然就没有太阳了!大概是一周后,我们不再上班,事实上也没有人把自己的小孩送来幼儿园了……那一天园长通知我幼儿园休业,因为我们不再拥有哪怕一个孩子——喔,那是我跟园长的最后一次联络,她是个慈祥的女人,上帝保佑她还过得好,虽然我认为她大概已经……” 朱莉琼又沉默了下来。 “后来呢?”茯神问。 “平静的生活支离破碎,我再也打不通我男朋友的电话,门外的积雪厚得我连家门都脱不开,妈妈说如果我执意要去找他,我就是去送死,因为我的双腿可能会直接被冻得坏死在雪堆里。”朱莉琼重新回归到了平静的语气,接下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阐述其他人的故事,“大概是三天后,没有人再阻拦我,因为妈妈也死了,爸爸伤心极了,躲在房间里抱着妈妈的尸体哭,等我想要去叫他好歹吃一些东西保存体力时,我发现爸爸也跟着没了,大概是心脏病发之类的,谁知道呢?毕竟那个时候,世界都乱了套。” “……” “超市的粮食一下子变成了奢侈品,价格也是,一小袋粉五百刀还是有人愿意去买,巧克力也很贵……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变成了生活必需品。”朱莉琼说,“但是这是很短的一会儿时间,因为很快那些超市的店主意识到,货币可能马上就会变成一毛不值的废纸,他们开始拉下砸门拒绝贩售任何物品,他们将自己关在物资充裕的货架中间,一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你们呢?” “很多人冻死了,我和妹妹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盘算剩下的粮食省着吃能用多久,每天找尽屋子里所有能燃烧的东西点火,甚至是破坏家具,喝的是屋外弄来的雪融化的水,妈妈以前说这不干净,但是也没人在乎了,妈妈都不在了……而我那时候觉得,我们很快也会死去。” “最后,你们活了下来。” “是的,我们最终等来了救援,然后我们来到这座基地,被告知我们可能是华盛顿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类——我们被安排在一个空旷的楼层,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很沉默。我们被分配军用物资,三个人共用一个水壶,每天每人一小块压缩饼干,有军人到处走动巡逻,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麻木的看着,甚至不愿意交谈——”朱莉琼飞快地笑了笑,“我和一个大概是柬埔寨女巫之类的女人共用一个水壶长达一个月,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呢?” “死了,”朱莉琼来到书柜前,看着倒映在玻璃中自己的脸收敛起了僵硬的笑容,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或者压根就是自杀——那个时候活着变得特别没有意义,人们只是活着而已,了无生趣,毫无盼头。总有人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要我说这话真没道理:如果能好好的活着,谁又会想去死呢?” 朱莉琼说完了,她转向茯神——看着坐在床沿边,稍稍歪着脑袋倾听看似很认真的黑发年轻人,她的目光闪烁了下,变得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故事说完了。” “嗯?” “这就是我想说的。” “……” 茯神想了想,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明白了——但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双手软的手轻轻覆盖:“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之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对于你的敌意以及看似任性的要求——就像是在你看来,你确确实实是无辜受到了指责背负上了奇怪的责任……但是,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们这些普通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朱莉琼,我……” “我们只是像前一天那样好好地生活而已啊!我们做错了什么,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父母、恋人、亲朋好友,一个个失去联系或者阴阳相隔,这个时候,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要背负起这样沉重的苛责呢?”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茯神的手背。 朱莉琼的声音开始不稳,她拼命地吸着鼻子,但是更多的液体掉落下来发出“啪嗒”的轻微声,在茯神的手背上,在地毯上——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哪儿做错了,又或者是哪儿出了问题……新闻、广播中报道的死亡数字冰冷含糊,但是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无数被活生生撕裂的生活和希望——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并不应该去逼迫你做什么,其实大家都疯了,我们都疯了!我们努力地想要建立起新的家园,努力和身边这些陌生人相亲相爱,可是我们都知道,经历了那些之后,有些事是再也不会好起来的……” 朱莉琼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放开了茯神的手,她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床边一直显得很沉默的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说:“真的很抱歉这些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明天我们将会离开,其实我们早就想离开了,每当路过曾经呆过的那个平台,我们就会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切糟糕经历,看着基地的大门,我们就会想起当初是怎么样绝望着迈过门栏进入这里。” “……”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朱莉琼说,“抱歉让你遭遇这一切,就当我们只是一群抓住了所谓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就开始崩溃发疯的疯子吧!晚安了,弗丽嘉,祝你今夜有个好梦。” “你也一样,朱莉琼。” 床边的黑发年轻人说。 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房间里恢复了之前以诺切离开后、朱莉琼敲响之前的宁静。 一切都好像只是茯神的幻觉,茯神抬了抬手,窗外的寒风吹入,手背上泪水冻结成的冰渣掉落在他的脚背上,有点冰凉。 第一百三十二章 茱莉琼离开后茯神一个人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当试验体就是有这点好处,从外面吹进来的冰冷寒风除了对清醒大脑有所帮助之外,不会给他带来哪怕一丝的危害,他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感冒……还是楚墨白的时候小时候他倒是体弱多病,可能是因为和普通的躯壳契合度不适应的缘故,他三五天就要去医院报道,有时候病得走不动路,四岁五岁的时候,还要老爸背着上楼,自己不肯多走一步。 ……那个时候家里住的还是那种老房子,没有电梯,他父亲楚教授平日里文质彬彬其实身强体壮,背着儿子上七楼不带喘气——后来是有了家族遗传的糖尿病,才终于消停一些,为了防止自己也得这病,楚墨白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甜食近而远之。 其实他挺喜欢吃甜食的,所以刚开始的日子很难熬,但是太久不吃,也就不想了……就和其他许多事一样? 大概是。 茯神坐在窗边,听着窗外那些准备要离开基地的人们闹哄哄的打包行李,在走廊上走动,交谈……说的什么他倒是没去在意,因为他一不小心就陷入可回忆,东想想西想想,就连以诺切什么时候回来站在他身后他都不知道。 直到肩膀上落下一个外套,茯神吓了一跳,身体摇晃了下差点一头栽楼下去——还好以诺切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从窗台上抱下来,等黑发年轻人双脚落地,他也没撒开自己的手,微微抬起头将下巴放在茯神的肩膀上,靠着他的耳朵问:“想什么那么出神?” “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一声不吭从后面靠近一个瞎子。” 以诺切哧哧地笑,没有一点自我检讨之心:“我不来你就掉下去了。” 茯神将他的脑袋推开,语气冷静:“你不吓我我就不会掉下去。” 以诺切很执着地又把自己的脑袋放了回去,他执着得就像是一条有依赖症的大狗,在茯神的颈脖间蹭了蹭,他用略微冰凉的鼻尖顶着茯神的脖子,沉默了下,收起调侃用有些郁闷的声音说:“我担心你。” 茯神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的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也许在茱莉穷踏入这个房间的第二秒,以诺切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但是茯神还是明知故问:“担心什么?” 以诺切嗅了嗅鼻子。 茯神被他呼出的气弄得有些痒痒,缩着脖子往后躲。 “房间里到处都是人类的味道,”两人磕磕绊绊往后退,最后以诺切将茯神压回床上,“女人的味道。” “谁把醋坛子踢翻了?放心吧,做了什么的话,刚才你进房间的那一瞬间肯定还在进行,”茯神抬起手拍了拍撑在自己脑袋旁边的结实手臂,调侃道:“要对我的能力有信心。” 话语刚落,唇角边落下一个轻吻——只是一瞬间的接触,甚至没有人发出声音,对方却仿佛能够将心中所思所想所担忧的完整传递过来……于是黑发年轻人因为调侃微微翘起的唇稍微放平了。 他摸索着捧起了以诺切的脸:“怎么了?” “那些人类又对你说了些什么?”以诺切问。 “一些话,我觉得挺重要的,听过之后心情沉重,”茯神说,“自从我决定不再尝试时间回溯后,内心总有些愧疚,偶尔会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后来想多了,就习惯了,你说服了我:我不欠任何人的,所以并不用对他们心怀愧疚。” 以诺切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后来这些思想变得扭曲而危险,我差点就真的因为那些人类逼我使用一些能力的事而感到怨恨了——”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 “以诺切,不管茱莉琼出于什么目的说的那些话,但是至少道理是没错的啊,”茯神笑了,用很具有安抚能力与说服力的嗓音轻声道,“人类也没有错,他们是无辜的。” “这不是你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的理由。” “我没有要这么做,只是心中也不再对此有所抱怨。” “真的?” “真的,对你撒谎总是会有糟糕的结果,所以我不会再尝试继续那样说。”茯神伸出双手揽住以诺切的脖子,“你总是有太多多余的担心,偶尔对我有一些信心不好吗?” 茯神说完,感觉到原本高悬在自己上空的巨大身躯长嘘出一口气轰然倒塌压在自己身上,他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以诺切的背:长期以来以诺切和他始终在为这个问题纠结个不停,从刚开始的争锋相对,直到有一方开始动摇,另一方不停地试探…… 现在,是时候该放下这些老旧的问题往前看了。 他们已经在这个上面耽搁了太久多余的时间。 …… 第二天茯神先醒来。 难得一次是没有被雪子打到窗户上发出的声音弄醒,他推开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强壮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开,让还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别人的东西”一点点的滑出来。 注入的液体已经干涩,这个小小的动作显得并不是那么容易,于是原本还睡得很沉的人被弄醒了,他条件反射似的扣住怀中人的腰试图不让他离开,但是为时已晚,茯神脱离了他的“深度控制”。 以诺切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给我盖好被子,你冷着我的‘小弟弟’了。” “那么怕冷倒是穿上内裤睡。” “内裤不如你身体里暖,而且……你夹得很稳。” “闭嘴,别逼逼。” 茯神懒得理会身后那人不堪入耳还越来越得意的调侃,冷漠地坐起来,虽然床柔软,屁股还是感觉有些微妙……站起来试图穿拖鞋的时候发现脚也有点站不稳——今天是第一批人离开的日子,所有的试验体和超级士兵都会集合在一起礼貌性的“欢送”他们,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某个地方站很久…… 想到这,茯神皱了皱眉,有点想发火。 “下次再这样就和右手过一辈子吧。”茯神用脚摸索着拖鞋塞进去一边嘟囔,“明明没有设计过感情系统的,怎么会这样?” “我聪明,所以自学了,于是你有了个孝顺的弟弟以及体贴的老公。” “无论是弟弟还是老公,”茯神头也不抬地说,“你那根东西不应该这么好用。” “这个梗我记得。” 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某个人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茯神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一只大手捉住准确地塞进他折腾很久也没能塞进去的拖鞋里—— “我还在培养槽里时,有个人大言不惭地说,这个试验体没有性功能……如果当时你能看看我的数据,就会发现听完这句话后我的某些数值变得很波动。” “?” “这大概就是‘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质疑我的本事,有机会要操哭他让他哭着叫爸爸让他知道他错得多离谱’。” “……在培养槽里的东西哪来那么多心理活动。”茯神一只脚踩在以诺切的肩膀上,想了想,“你也没能操哭我。” “试试?”跃跃欲试的语气。 “……” 茯神警告似的踩了踩以诺切的肩膀。 以诺切笑着把他扶起来,护送进浴室,伺候他洗漱干净后自己才开始动手——等两人收拾走出卧室,外面的人大概已经等得很急了,看见以诺切很惊喜地叫了他一声,不过大概是以诺切并没有给他什么热烈的回应,他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只是压低声音说了句:“大家在等了。” “出了什么问题吗?”茯神有所察觉的问。 那个人迟疑了下。 “直接说。”以诺切嗤笑。 那个人变的更加沉默了。 茯神拉了下以诺切的衣袖:“怎么回事?” 以诺切稍稍弯下腰凑到茯神耳朵边:“笑得太好看,把他吓到了。” 茯神:“……” 以诺切:“你以为我走到哪笑到哪么?就只是在你面前而已。” 茯神:“你以为你在演校园偶像剧么?我又不是小姑娘……” 话还没落脑袋上就被拍了拍,以诺切淡定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姑娘。” 茯神把他的手拿开,此时大概是以诺切再次示意那个士兵有话可以直说,他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说:“先生,前面出了些问题,决定前往二号基地的人派了个代表出来突然改口要求均等平分物资……” “均等物资?” “超级士兵的光照充能槽。” “不可能。”以诺切毫不犹豫地说,“留下的超级士兵是准备驻扎二号基地人数的三倍,平均分给他们会不够用,而且昨天说好了物资分配原则——”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下面闹得很厉害……” “莉莉丝呢?” “没有您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对普通人做出任何实际镇压……” “莉莉丝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她就是想看笑话而已。” 以诺切语落时,他们已经快步来到大厅前面。很远的东方茯神就听见有争吵的声音,莉莉丝尖叫着嚷嚷“老娘不知道你有种去问以诺切”“什么不想让我去二号基地天啊我好怕并没有求之不得”的声音尤为突出。 ……大概是被人抓住质问了一些问题,莉莉丝觉得很烦才这样——当然,莉莉丝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哪怕只是问她厕所在哪儿因此而发火也是有可能的。 感觉自己越来越靠近人群,茯神问了句“怎么了”,原本他以为人群会因此而安静,没想到所谓的安静只维持了大概一秒,他的周围立刻就像是炸开了一样—— “弗丽嘉,你来得好!你是试验体的领袖,倒是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试验体呀!” “是啊是啊,昨天也跟你说了我们的难处不是吗?” “我们去二号基地物资缺乏,超级士兵人员分配得也少,他们当然会比较劳累,多要一些日照充能的设备也没什么问题吧?” “以诺切先生,您一向也是向着人类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各个方面聚拢过来,茯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同时感觉到莉莉丝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茯神清了清嗓子道:“各位稍安勿躁,就我的角度来说,如果昨晚商议的结果包括了物资的分配,那么我认为事到如今没有人有权利去推翻昨晚的结果……” 茯神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人群中有人尖叫了声“看把我就知道跟这个自私的试验体说没用”,他甚至没来得及反驳,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震天响——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然后肩头传来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扩散流淌出来…… 他的眼睛看不见。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接下来好像周围所有的人都疯了,有人尖叫着,有人在跑动,以诺切离开了他的身边的同时莉莉丝反而没有了声音,茯神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一个熟悉的胖手拉住他,将他强行带离—— “小胖,小胖?”茯神问。 “我操,你他妈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给人当靶子啊?”小胖破口大骂,一边顺手将茯神带进了角落里,“我跟你说刚才你那下回答也忒直接了些不知道那些人就是在给你下套等着你——” 小胖的声音被一声尖叫打断。 这样充满了恐惧、惊悚、尖锐绝望的尖叫茯神从来没有听过——是的,哪怕当年末世降临时,他也没有听过这种尖叫的方式,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问:“怎么了?” 良久小胖没有回答,直到茯神不得不再次叫小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惊魂不定的声音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 “……以诺切、湿婆和其他超级士兵在镇压那些发疯的人,还有,”小胖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地上那只掉在血泊、内藏还有碎肉里的枪支,停顿了下说,“莉莉丝杀人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最后是以诺切出面平息了这场混乱。 听说当时哪怕只是在大厅里走动,脚都会被凝固的血液固定在冰面上费上好大的劲才能把脚拔起来;准备去二号基地的人们带着一腔怒火迅速离开了这座基地,并且带走了所有他们可以带走的东西——很多很多的食物、仪器还有水;基地里因为少了一些人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莉莉丝被关进了地下牢狱接受惩罚,由以诺切亲自看管教育…… 还有,还听说,因为现在选择留在这个基地的大部分人认为莉莉丝做得没错,所以去二号基地的另外一些和他们彻底对立了起来,双方见面都觉得对方是“人类的叛徒”或“不知感恩的家伙们”相见眼红,好几次为了食物资源起冲突,以至于本来就存在的矛盾再次加深……于是自末世降临以来,人类的阵营曾经团结一致过,但是没有多久,他们就又再次分裂了。 ——不过这些都是听说。 因为在那一天后,茯神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不吃不喝,甚至不愿意合眼睡觉。很多次有人走进房间都能看见他依靠在窗边,脸对着窗外世界之树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包括以诺切也猜不到。 “你需要休息,弗丽嘉。” 轻轻将落在黑发年轻人肩头上的窗帘撩起,屹立在窗帘另外一侧的高大男人面色严肃冷峻。 但是他身上的低气压并没有对窗边的黑发年轻人造成任何的影响,听到了男人的话,他甚至只是动了动,抬起手懒洋洋地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挽至耳后,说:“换个名字叫。” “哦,乐茯神?” “……” “楚墨白,你需要休息。” 男人的嗓音低沉,他一连叫了面前的人三个名字,好在最后一个稍微起了一点作用——黑发年轻人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虽然自始自终,他的目光没有发生偏移,他看着远方,仿佛能够眺望到很远的地方:“我曾经做过人类。” “……” “所以我很在乎人类,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以诺切,世界之树的那一头是二号基地,但是那颗树太高大茂盛了,所以我们根本看不见那边的人们怎么样了……你说,是不是在那棵树生长起来的时候,就注定人类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不确定一棵树是不是能有预言家的功能。” 以诺切冷漠地回答,伸出手摸了摸茯神的脸,在摸到冰凉一片后,他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从窗户上拖下来,打横抱起,然后大步走向屋内那张柔软床铺。 茯神的后背落在柔软的被子里发出轻微的摩挲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碰到了身后始终被他放在床上的亚当的躯壳……但是他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他抬起手以一种缠人的方式勾住了想要离开的男人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当两人的鼻尖触碰到彼此的鼻尖,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又把亚当的身体搬回来了?” “你最近忙,我得找个人陪我。” “亚当?” 茯神伸手摸了把身后的躯壳:“和你长得挺像的……自己的醋就不要吃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茯神微微眯起眼问:“那人呢?可不可以有预言家的功能?” “谁?” “以诺。” “谁?” “以诺,教授。”茯神准确地用无焦距的双眼对上以诺切的眼睛说,“在他创造我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安心地等待着剧本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演绎?无论是楚墨白还是乐茯神,甚至是弗丽嘉,只不过是剧本演绎到一个阶段时,他赐予我的新身份?” 以诺切露出了个嘲讽的眼神,然后用事不关己的声音说:“那么想知道,当初你跟他见面的时候怎么不问问他?” “怎么问?问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人类非要把原本平静的世界搅得翻天覆地吗?” “他不讨厌人类。”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他创造的试验体。” 茯神想了想,就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似的,他伸出手拍了拍以诺切的肩膀:“你说是就是吧,毕竟你确实最有话语权。” 以诺切:“?” 茯神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问:“这几天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是吗?我居然没察觉到啊。”以诺切还是那种嘲讽的语气,但是他还是挨着伸手主动抱住身下的人,“说说看?” “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我就不是作为人类的身份活着,那么那个时候,我做出的选择会不会有所不同?” “什么时候?” “当我意识到我需要选择的时候——站在人类这边,还是顺从我本身的设定站在他们——你,的对立面?” 以诺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怀中人毛茸茸的脑袋,后者动了动,抬起头,唇正好碰到男人的下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安泰,是啊,一号试验体,在那个梦里它居然还活着呢?还有莉莉丝,我们在一个很大的、被毁掉的废墟里,莉莉丝刚刚铲平了一个区域的人类反抗军兴冲冲地回来跟我邀功,而我们计划下一步就是攻入人类总部——” 茯神顿了顿,捏住以诺切的鼻尖摇了摇:“杀了你。” “……有趣。” 以诺切言简意赅的评论,深红色的瞳眸之中染上了兴致:看上去他认为茯神提着刀来杀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大概就是有只蚂蚁在马路上伸出一条腿说要绊死大象这个狗日的……差不多的荒谬效果。 “你以前见到我可是抱头鼠窜。”以诺切莞尔一笑,“你有胆子来杀我?,嗯?真是个荒唐的梦——” “你觉得现在我动真格的跟你打一架,我还会被你碾得抱头鼠窜?” “……” 以诺切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 茯神继续道:“这是你从以诺切躯壳里醒来之前的事了,不过这两天这个梦又有了后续。” “什么后续?” “我们打赢了这场胜仗,虽然人类没有灭绝,但是被我统治了。” “我呢?” 茯神笑了起来——双眼都弯成了两道月牙,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笑了起来:“他们都说你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输给我输得彻彻底底。” 以诺切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他坐起来,轻轻挥挥手,那敞开的窗户“啪”第一下关上了,他将黑发年轻人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继续?” 茯神停顿了下,开始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他那不同寻常的梦—— 第一百三十四 【那是一个宽敞的房间。 房间设计繁杂华丽,就像是将这世界上所有名贵的东西都堆砌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办公桌,实木的,办公桌后面放着一把扶手椅——或许叫它“王座”也并不算夸大其词……扶手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色兽皮,椅子上,一个相比之下纤细得多的年轻人坐于其上。 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这张椅子里,双脚伸长了搭在那张桌子上,而他本人则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他垂着眼,睫毛遮掩去了眼中绝大多数的困倦和麻木,他机械地动着眼珠打量着手中一份类似于文件的东西——】“打住。” “什么?”讲故事讲到到一半黑发年轻人停了下来,微微翘首,“是谁?”男人在他耳边问。 “是我。” “你应该不知道现在在这栋楼的最顶层就有一个类似的办公室?除了椅子上没有铺什么可笑的兽皮……那是我的办公室。” “哦。” “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弗丽嘉,乐茯神,楚墨白。要知道我才是这儿的领袖,你这是做梦都想谋朝篡……好吧好吧,不纠结这个,你都看不见东西了,还看什么文件?” “梦里我没瞎。”茯神抿抿唇,“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听不听故事了?” “……好吧,你继续。” 【“第一区感染者进度调查……”黑发年轻人用平坦又干巴巴的调子念着手上文件的抬头标题,“第六十四日,六号试验体阵亡后,因本身诞生受其影响,部分第一区感染者——又称'bererker‘,出现唾液分泌过旺、毛发茂盛、体型过度膨胀现象,当感染者以大部队为单位行动时,其外貌特征引起部分其他区域感染者反感……不符合人类标准美学——嗯?不符合人类标准美学?” 黑发年轻人将双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稍稍扬起下巴抬起脖子凑近那张调查报告——大概三秒后,他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手中的文件,伸出手,用力拉扯了下手边那一排铃铛里从左手边开始数的第五个!铃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紧接着房间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一窜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人类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伴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哐铛一下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茯神的眼皮子底下,她银色长卷发披肩,睫毛长而浓密,皮肤苍白却有鲜红的唇,她身着洋装裙,这会儿裙摆被她抓在手里,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显然是听见了铃声匆忙跑过来的。 “莉莉丝。”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年轻人叫她的名字。 “哥哥,这么急匆匆的叫我来做什么?要知道您日理万机的同时我们这些手下也正忙得不可开交呢!我正在和烛九阴争夺前往亚洲的主权,情况刻不容缓,亚洲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等待着我们去——” “现在只有天寒地冻,没有水深火热。亚洲地区说好了是烛九阴的负责范畴,你少去插一脚——我昨天才提醒过你不要欺负安泰也不要随便修改他的调查报告!”茯神将手中的那一纸文件往桌子上一拍,“人类标准美学是什么东西?!” 莉莉丝被那“啪”的一声巨响吓得缩了缩肩膀,她猛地后退一步,双唇开启又闭合,良久才支支吾吾道:“一身毛绒绒还流哈喇子确实不好看嘛,这种天哈喇子一流出来就变冰渣了……这样搞那些人类都不愿意主动接受进化了喔——” 一边说一边用眼珠子小心翼翼地去看办公桌后黑发年轻人的表情。 茯神扔开那文件纸,一连头疼地倒回椅子上,长叹了口气:“毛多就剃掉,流口水用袖子擦擦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写进文件里来增加我的工作量了……撇开安泰产出的感染者外貌问题不提,我一开始就让你们把天朝放在第一改造区域,怎么拖到现在还没出发?” “因为我认为在那个人类版图区域的人们更容易接受我这样娇小可爱的美少女领袖设定。”莉莉丝撩了撩头发,无比自信地说,“所以我觉得我比烛九阴更合适。” “那只是亚洲某一个国家的特殊爱好,而我恰好最不想管那个国家的人兴趣爱好和心理活动……”茯神揉了揉眉间,“烛九阴的背景设定在天朝,所以让他去改造,这一点我不会有任何动摇——现在,趁着我的祖国大地上炎黄子孙的血液还没因为你们的无聊争抢而流干——” “哎哟?哥哥,你这话听上去可有点儿刻薄哦?” “是吗?那就好,我还生怕你听不出来我现在有多恼火。” 莉莉丝撇了撇嘴,跺跺脚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哥哥,自从消灭掉六号之后,你就显得有些暴躁……明明美好的新世界正要诞生呢,难道您是舍不得六号了吗?那个家伙,临死之前还想用长枪刺穿您呢——”】“等下,等等。不好意思插个嘴,‘六号临死之前’?” “在那个梦境的世界里,人们认为是我杀了你。” “你果然是想谋朝篡位。” “开玩笑,我真想杀了你,你已经死了一百遍了,我可以把毒药抹在我的嘴唇上——” “噢。” 以诺切像个傻子似的笑了起来,茯神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点二,伸出手掐了下以诺切的背无声示意他快闭嘴别逼逼。 终于等以诺切笑够之后,他这才咽了口唾液,将没讲完的故事继续—— 【“杀死六号只是一个开始,莉莉丝,”茯神反驳面前的撅着嘴的小姑娘,“我的心态上也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冷漠。 “他们说您和六号的渊源可深厚了呢!曾经甚至因为他动摇过立场,差点儿站在了人类的那边!” “那是曾经,多深厚的渊源不妨碍我一箭射碎了他的永恒之枪,射穿了他的胸膛。”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话大概是莉莉丝爱听的,因为他说了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茯神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被这毫无反省的笑声闹得更加头疼,挥挥手后示意这个小魔女赶紧滚蛋。 当后者拉起裙子,双腿交替,微微屈膝对他行礼时,他眼皮子跳了跳:“让烛九阴快上路,你别再给他添麻烦——还有,安泰创造的感染者有什么毛病由他自己解决,大家各扫门前雪,这是最开始就说好的,你别整天仗着人家老实就欺负他……” “我没欺负他呀!”莉莉丝嚷嚷,“他那么大一坨!” 而茯神已经懒得听她废话,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样式古老的怀表,怀表上的蓝宝石轻微摇晃的同时,他打开怀表匆匆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事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自己的外套匆匆往外走—— “哥哥去哪?午餐呢?难道您不想和莉莉丝共进午餐——” 莉莉丝的话还没说完,黑发年轻人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这么急匆匆的,一听就知道是去约会——杀了我之后光明正大的找了别的男人,该死的你。” “智障?你别说话。” 【退开了所有的随从,身材修长纤细的黑发年轻人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而一路匆匆走来,到了那扇拥有厚重大门的门前,他的脚步却突然放缓了——到了大门前,则彻底停了下来。 他垂下眼,没有人能够看到此时此刻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的任何情绪。 他将一只手放在了冰冷的手把上,然后固定在这个动作长达五分钟之久——他似乎在做什么可怕的挣扎。 终于,在第五分零一秒的时候,他推开了那扇门,来到了房间里:厚重的地毯,尺寸惊人的大床,华丽的装饰和墙上有一些古旧泛黄的墙纸……床上拥有完全洁白的羽绒枕、鼓鼓囊囊的厚被子,而在那张大床的正中央,躺着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 剑眉与深深的眼窝,额前一缕柔软垂落的微卷发,高挺的鼻梁和紧抿时显得有些刻薄的唇——就如同曾经有人描述过他的外貌:地球上最好的雕刻家手下完美的作品也不过如此。 此时此刻,男人双眼紧闭,胸腔均匀起伏象征着他正熟睡。他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方隐约透出淡色的血液—— “……” 茯神关上了门,并细心的上了锁。 这样就不会有一个冒失的人偶然路过然后发现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事实—— 所有人都以为象征着人类最后希望的六号试验体死了,是那个名叫弗丽嘉的试验体亲手结果了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浑身赤、裸、舒舒服服地躺在弗丽嘉的床上,被照顾得如此安好。】“……” “……” 以诺切吹了声口哨。 茯神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他抬起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颊:“你在莫名其妙得意什么?” “我被金屋藏娇了,说实话,至少一分钟以前这话对于我来说可能还是一种冒犯——但是现在我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啊,躺在弗丽嘉床上浑身赤、裸裹着绷带的奥汀,谁不喜欢这样的画面谁是狗。” “别说了。” “接下来怎么样呢?你跨上了虚弱的、昏迷中的我的身体,摆动起了你的腰肢,然后我们疯狂地——” “让你别说了!你别说话!” “……” “即使在那样的梦境里你也舍不得杀了我,”以诺切牵起了茯神的手,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手背、手心、手指关节,同时用温和得几乎将人化成一滩水的嗓音说,“无论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怎么样,我现在只想说,真好,弗丽嘉——我打赌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此时此刻的你更可爱的人了,哪怕你自己亲自出马都攀比不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茯神根本不知道以诺切在高兴个什么劲儿,总之对方这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将接下来还没有说完的梦境说下去了……嗯,事实上其实他也没打算要继续说下去,因为在以诺切看来,接下来的故事,压根可能就是茯神…… 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出轨全过程。 【躺在床上的男人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人进入房间的动静。 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然后那双眼缓缓睁开了——熟悉的暗红色,就像是圆月夜从深海巨蚌里取出的罕见稀有红色珍珠蕴涵着风雨欲来的暗潮汹涌;也像是稀有昂贵的穆勒耶夫的红钻,冰冷坚毅……在看见站在门边的黑发年轻人时,那双红眸瞬间沾染上了复杂的情绪,不屑或是痛苦挣扎,愤怒或是自责,他动了动,胸口绷带下的血液立刻加深渗透到最外层来。 “你可是被爱神之箭射穿了胸口,教授。”原本抱臂依靠在门边的黑发年轻人笑了笑,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劝你一周之内乖乖躺着,千万别轻举妄动。” 床上的男人安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茯神——后者迈开步伐从容不迫地走向床铺的方向,站在床边,又稍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与男人对视。良久,道:“我从废墟里把你挖出来的,不说声谢谢?” “不是你伤了我,我需要你来挖?” “啧啧啧,真委屈啊,教授。” “别这样叫我。” “就要叫,教授!教授!比傻乎乎的奥汀和六号不是好听多了吗?”茯神挨着床坐下来,稍稍歪了歪头,“我知道你关于自己是以诺的那部分记忆被格式化了,但是当我一箭射穿你的胸膛时,我还以为你就找回了那部分记忆呢?” “……”男人沉默片刻后问,“哪部分记忆?” “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推开你的实验室的门,你对我笑着说:猫捉老师的游戏结束了……还有,”茯神掰着手指数,“你在图书馆看黄、漫被我抓包还口口声声自己在研究人工智能;带喝醉的我回家;虽然我们是师生关系但是并不妨碍你跟我上床;搂着我的腰叫我宝贝你好棒……又以及,跟我去看电影,跟我说了恶龙的故事。” 茯神说到后面,双眼因为笑意弯成了好看的弯月——此时他使用的是乐茯神的身体,这个普通相貌的高中生,人畜无害的模样,笑起来甚至有些傻。 没人能够轻易联想到面前这稚气未脱的孩子是新世界的主宰者。 此时,他甚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男人稍微扶起来,贴心地给他腰后垫了个枕头……在动作的过程中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那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拉扯到伤口让他咬牙的磨牙声以很近的距离传入了弯着腰替他收拾的茯神耳朵里——男人垂下眼,目光在对方毫不设防暴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白皙颈脖处一扫而过。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 也看见黑发年轻人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深。 ——他故意的。 就像是在悠哉钓鱼的家伙,或者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悠哉地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诱饵和赌注:他赌不会对他出手。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微微偏过脸,唇瓣不经意地扫过男人的面颊,停顿了下唇微轻启,目光闪烁用笃定的语气说:“你果然还是想起来了吧?” “这么肯定?” “偶然知道方法,e教授只有弗丽嘉才能唤醒——过程粗暴了些,结果没问题就可以。” 以诺的睫毛微颤抖,用听不出多少情绪的语气平静地说:“结果,你还是选择成为恶龙。” “如果只有恶龙才能拥有少女的话。”茯神笑着勾起以诺的绷带打结处绕在指尖玩,懒洋洋地回答,“那我就做恶龙。” “啪”地刺耳声响打断了茯神的话。 他缩回了手,看了眼被拍得微微泛红的手背,目光对视上那双因为愠怒而变得暗沉的双眼——以诺开始挣扎着试图从床上爬起来,这让他胸前伤口迅速撕裂,血液比之前浸染成了更深的颜色,同时男人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难看!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丝毫不见他的狼狈,当他推开黑发年轻人从床上站起来时,他依然显得高大魁梧,气势不减,他的唇角勾起,冷笑:“真是自私啊,弗丽嘉。” “你一直劝我自私一点,”黑发年轻人说,“我只是听话而已。” “以毁灭全人类的代价那种听话吗?我好像没有教你这样做。” “太阳已经没有了,以诺,现在能够让人类存活下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进化成全新的人类——无畏的反抗只会增加伤亡,已经有不少打着正义旗帜反抗的国家活活把自己玩死,要我给你举例吗?韩法英葡……之类之类的,我还能数出十几个。” “……” “再告诉你个小小的附加惊喜,伴随着你的倒下,人类反叛军的根据地也已经被我门占领了。”茯神作了个鬼脸,“环境不太好,他们过来我们的地盘估计会后悔为什么不早些过来——” “闭嘴。” 茯神很听话的闭嘴了。 但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回避此时此刻男人冰冷的注视——尽管那目光之中的悔恨和愤怒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茯神脸上的表情也有一丝多余的变化,直到以诺说:“如果你非要这样羞辱我,不如在废墟的时候就直接杀了我。”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让茯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根本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强行挺直的腰杆,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胸腔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是的,那些绷带终于吸饱了液体无法再继续阻止它们外溢,令人惊讶的是,你很难相信一个试验体居然也能流这么多、这么多的鲜血。 像个人类。 非常性感。 茯神感觉到了体内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被否定的委屈或者是别的什么负面情绪几乎要被这种冲动压过——黑发年轻人舔了舔下唇,再开口时嗓音微微沙哑:“可是我把你从废墟里捡了出来,这下怎么办?” “正想问你这样做的意图,你大概没有傻到不清楚我就是人类的火种,只要我存在一天,他们中的一部分就永远不会诚服于你——” “没有意图。” “?” “没有意图,教授。” 茯神向前迈了一步靠近男人,血腥味比之前变得更加浓郁了些,而他自己似乎也收到这些血液的影响一般,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了那湿热的胸膛上,他没有被推开。 稍稍踮起脚,抬起头咬住了男人的下唇,舌尖在唇上一扫而过—— “如果非要有什么意图,那大概就是这个吧。” 他将男人的脑袋往下拉,这样他就可以完全地触碰到他——后者没有动,只是安静地任由他以稍显生涩笨拙的吻技取悦他……那沾满了他的鲜血的手抱着他的脖子,此时靠在他身上的人显得完全不设防—— 尽管是眼下的以诺也可以轻易结果了他! 但是他没有动,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尽管胸腔之中满腹怒火,他却第二次放弃了这个机会——当对方的舌尖在他的牙齿外不得要领的来回游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血腥气息加重,男人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狠狠地抓住了怀中人的头发,听见他小小的呜咽了一声也没有放松力道——他将他的头往后拉强迫他抬起头,然后低下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铁锈味立刻在两人唇舌之间蔓延开来! “唔——” 男人的舌尖粗暴的闯入,主动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侵略性纠缠住了他的舌尖,强占他口腔之中每一个角落…… 湿热的气息混合着血味道一起涌入,让人根本对此措手不及!茯神挣扎着反抗,试图找回主动权,但是对方显然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从头到尾他只能被动地跟随着对方的节奏,怀揣着就这样被杀死的觉悟—— 谁也不知道最后是谁将谁扑到床上或者是拖上床,原本干净整洁的床铺被弄得到处都是肮脏的、深浅不一的血痕。衬衫的扣子因为被粗暴拉扯飞溅出去,其中伴随着两人越发粗重的喘息……】梦境到此为止。 茯神也不愿意继续往下回忆,关于他怎么亲手脱下以诺的裤子,用手小心翼翼地撑着床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口,然后骑跨在他的腰间扭动,最后扶着那根东西坐下去之类的…… 哪怕是一秒画面也不想回忆起来。 而这后半段的内容他也一个字都不打算告诉以诺切——这个始终相信自己跟以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是名字有点像的家伙…… 茯神抬起手,摸了摸旁边还在傻乐的试验体的脑袋,感慨道:“总之,现在的你比梦里的你可爱多了。” “如果那只是一个梦,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我梦的更完美一些呢?你看我就常常梦见可爱的你,哪怕我受伤了,你也会将我扑倒,哭喊着哪怕我受伤了你也想要,最后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那东西强行就要坐上来——” 茯神挑起眉。 以诺停下了描述,他就像是小时候一样鼓起脸:“不说了,原本没准备告诉你的,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不得不说梦到这个的时候我真是幸福的不行,哪怕胸前被人捅出个大洞,也好像能做神仙了似的……” 茯神拍拍他的肩:“有我在,没人能在你胸口上捅出一个大洞。” “所以你也不会坐上来自己动?”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都说七天是一个奇妙的时间循环。 虽然在昼夜不分之后“日期”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其拥有的意义,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在坚持着原本熟悉的生活里最后残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习性——比如,那场暴乱发生后的第七天,基地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茯神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对外宣称是在养伤,然而其实那些人类的火器对于他来说压根就是不值得一提的玩具弹弓——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究竟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不过要严格来说的话还是有的,比如目前已知项目就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茯神不想出房间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些人类——他一心想要保护的族群最终对他发起了进攻,莉莉丝为了救他杀了人,人类再傻也会对试验体变得更加畏惧……不巧的是,茯神现在也有点儿怕人类。 所以,之前茯神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想要怎么处理现在这个尴尬的关系。直到某一天以诺切不经意地提起莉莉丝不服管教,说她明明长着一张老太婆的脸却有三岁小孩的倔强真是什么臭毛病都让她给捡了,茯神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莉莉丝被关押起来的第七天了——她为他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他却没想起来自己应该去探望……于是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茯神说:“我要去看看莉莉丝。” “……” 以诺切看了眼茯神跟前根本没动过多少的食物,相当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那个老太婆——如果他不多嘴,搞不好“莉莉丝”这三个字能彻底被某人忘记个十天半个月的……那该有多好。男人停顿了下,在心中叹了口气用尽量掩饰失望的公正语气说:“莉莉丝所在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我是随便什么人?”茯神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反问。 以诺切盯着茯神的双眼,后者也不客气的盯了回去,几秒后,以诺切说:“你们俩凑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上次我被袭击的时候,莉莉丝为了替我出气现在被关进了监狱……而你呢,你在咆哮着:放下武器!你们这是违抗命令!” “我没说过这么傻的话。” “喔,那是我幻想出来的咯?” “真刻薄,乐茯神,我们分手了。” “被抛弃了,我好害怕,看来我只能一个人用手摸着墙壁到监狱去了……也许还要摔几个大跟头。”茯神用餐巾擦了擦唇边并不存在的食物残渣,将餐巾扔回桌子上站起来,轻车熟路得不像是瞎子似的回到床边,拉了拉床边的铃铛—— 门外立刻传来脚步声。 门被轰隆一下推开,从门缝里挤进来个圆头圆脑的脑袋,小胖问:“乐司令,有何贵干?” “我要去探望莉莉丝,小胖,你陪我去。”一边说着,茯神用无焦距的双眼转向以诺切那边,后者挑了挑眉:如果他眼睛没花的话,他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名叫挑衅的东西。 ……真是神奇啊。 瞧瞧,一个瞎子也能通过双眼表达那么多情绪呢。 “只能看看,”以诺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硬冷漠,因为这是直接对小胖说的,“别让他们太近距离接触,也别让他们有过多的交流,如果莉莉丝想邀功动摇谁的思想让自己提前出来,那么她的受罚时间将延长至现在的三倍——” “管得真宽,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我得看着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茯神提醒。 “是吗,”以诺切扫了眼满脸懵逼的小胖,“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茯神:“……” …… 茯神决定了要去看莉莉丝就不会再改变主意,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别的问题—— 走出房间意味着他必须面对除了莉莉丝之外其他更多的人。 要到牢狱去就必须从茯神的房间出来来到外面走廊上,然后穿过二层的公共休息厅来到一层最后通过简陋的升降梯下地底下——这是挺长的一段路,但是最让茯神觉得可能会比较难熬的只有横穿二层公共休息厅的那一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那些留下来的人们的恐惧,那会让他觉得难受。 “如果你觉得麻烦,我们可以等宵禁所有人回到房间之后再去探望莉莉丝。”小胖说,“反正那个婆娘也不会睡。” “你们别一口一个婆娘的叫她,人家小姑娘。”茯神摸索着往前走,“就现在去吧,就算逃避也不能逃一辈子……” “埃,我说你就是过多担心,其实这几天基地气氛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大家都该干嘛干嘛,甚至还有些普通人也挺担心你的——又不是瞎子,谁先开枪他们还看不见么?” “‘有些’。” “嗯,你又不是巧克力指望人人爱你啊?二号基地那些人恨你恨的牙痒痒……” “你可真会安慰人。” 小胖跟着茯神屁股后头笑嘻嘻调侃“你也有今天”,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路下楼,靴子才在楼梯上发出厚重的声音,每一声就像是踩在茯神的心头——越接近公共休息室,他的心情越沉重,等小胖嘟囔了声“到了”随即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时,茯神感觉自己的胃都快沉到了脚底下。 他屏住呼吸一脚迈入休息室,努力做好一切心理准备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但是奇妙的是,什么也没发生。 公共休息厅肯定有很多人,因为茯神能够听见他们小心翼翼呼吸声——奇妙的地方在于,没有谩骂,没有质疑,那成百上千的人就安静地看着他。 茯神眨了眨眼,正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打个招呼什么的,突然在挺远的地方,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的柔和声音响起—— “上帝呀,弗丽嘉,你没事了吗?” “……?”茯神愣了下。 小胖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茯神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跌了两步,他能站稳的……但是从旁边却还是有人伸出手,扶了他一把——那是个陌生的男人,肌肉结实,比茯神高,茯神从对方的气息判断自己并不认识他。 “站稳了。我说,对伤病难道不是应该客气点儿吗,胖将军?”那个陌生男人用调侃的语气问茯神身后的小胖。 茯神:“??” “他若不经风怪我手劲儿太大啊?”小胖走到茯神身边,一把攀住他的肩膀,“还回来还回来,你们以诺切老大说了,不让他随便和别人接触。” 那个男人吹了声口哨:“你们这是上哪去?” “去看楼下那个疯婆子。” “好啊,天天在下面作,闹得住稍微下面楼层的人都睡不着觉,我说弗丽嘉,你可得好好劝劝她,听说她就听你的话啊!” 茯神完全茫然了,只能傻呼呼的点点头。 “弗丽嘉,有伤口的话多到暖和的地方来,有助于你的伤口愈合……平时没事和我们聊聊天也好,上面又湿又冷,别落下毛病了。” “哎呀奶奶,人家是试验体,你还怕他风湿啊?” “看他这又瘦又小的,没血色,弗莱特,你不是负责厨房的吗,都不准备调养的东西给弗丽嘉吗?”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些人在问他身体是不是真的安好,也有在骂二号基地的人不知好歹,还有些开起了玩笑,茯神被他们夹在中间——直到小胖找了个理由把他救出来连推带拉地从休息厅另外一个门推出去,茯神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大家在关心你呗,巧克力先生。” “可是为什么——” “因为留下来的都是拥护着以诺切的啊,所以他们也会对你友善……原本对你不想友善的,迫于大环境也至少会乖乖闭嘴,而且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有啥好纠结的?” “他们不怪我?” “不怪你啊。” “莉莉丝呢?” “别得寸进尺,那婆娘可是杀了人的,他们害怕她,所以以诺切把她关起来也算是保护她——唉看着点,前面到电梯了。”小胖说着将茯神推进电梯。 茯神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怎么的,高兴不起来也不伤心,就是一切来得太快也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电梯摇晃下,吱呀呀地开始下降。 地下牢狱在基地的底层,冰雪以及倒灌的海水清理过后活生生挖开冻土开凿的新领域,它拥有着一切纯天然的东西:冰冷、阴暗、潮湿。 手不小心碰到墙壁,都能撸下一手冰凉的水,哈出去的气好像能马上冻结成冰,茯神皱眉:“这种地方怎么能呆人?” “所以才叫牢狱,你见过有烤火炉新鲜面包席梦思床垫的监狱吗?” 小胖反问,这时候电梯开始疯狂颤抖,茯神不得不闭上嘴免得咬到自己的舌头——当电梯的抖动程度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跟着这破电梯坠毁,电梯“哐”地一下砸到地上。 茯神:“……” 小胖:“到了。” 茯神:“电梯坏了? 小胖:“就这样的,反正平时也没人愿意来,屌都冻得梆梆硬。” 茯神:“……” 茯神在小胖的抱怨声中往牢狱深处走去,大约是走了五十步,他终于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有长长的铁链在疯狂的撞击地面,其中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音,还有少女的尖叫…… 她叫着:哥哥,哥哥,疼啊,好疼。泰安,泰安,你这蠢货,怎么不来保护我?真是该死,我很疼你知道吗? 这一幕似成相识。 “就在这了,前面是牢笼屏障,哪怕对实验体也会造成伤害,阿神你别再往前很危险!” 小胖看着莉莉丝,五号试验体比上一次他看见的时候更加狼狈:精致的小皮鞋踢飞了,白色的袜子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花纹;洋装的裙摆上全是干涩的、新鲜的血液,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杀人时候飞溅上的人类血液;她的双手被固定在高高的铜墙铁壁上,沾满了鲜血的银发黏在脸上,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并发出“呼噜呼噜”像是野兽的咆哮声——每一次她在挣扎,链接在她的胸前、耳朵里的电线都会溅出蓝色的火光,每一次,仿佛都让她痛苦不已。 那张精致的小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小胖看着都捏了把汗,并庆幸还好茯神看不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很久以前,当茯神作为楚墨白的时候也曾经站在一到这样的屏障后,看着莉莉丝,视她为怪物,为没有人性的冷血杀人机器—— 小胖在茯神的耳边边絮絮叨叨,但是下一秒他发现,黑发年轻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警告,只是在那屏障前稍微一顿,然后,他直接传过了那道屏障。 “!!!!!!阿神!!!!!” 小胖微微瞪大眼,一声惊叫噎在喉咙死活憋在了那—— 当他闻到衣服烧焦的味道时,他想到以诺切会怎么把他的脑袋塞进抽水马桶里! 当他看见黑发年轻人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白皙皮肤因为强电击出现一道道血痕,脑海中的以诺切把一盒刀片倒进了马桶里并摁下了抽水马桶! 莉莉丝不再尖叫,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安静下来微微瞪大了眼—— 白色的雾将她包围了起来,“咔嚓”的清脆金属声响起,整个地牢仿佛都因此而震动起来,在小胖的注视中,原本被牢牢禁锢在墙壁高处的试验体犹如断线风筝一下脱落,然后“扑”地一声,稳稳地掉落在黑发年轻人的怀中。 莉莉丝抱着茯神的脖子,停顿了下,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她死死地搂住了茯神的脖子,刺眼的光芒将他们完全笼罩! “阿神!” 地下牢狱的摇动更加剧烈,让人有担忧它会就此坍塌的危险,小胖大叫茯神的名字,而后者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声。 “……” 茯神眨了眨眼。 感觉到了……光。 长期陷入黑暗后,突然感受到光,那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右眼的黑暗突然被驱散,就像是有阳光住进了眼眶里,有些酸疼刺眼还有一些令人狂喜的微笑刺痛,这让他不得不加快了眨眼的速度,而眼前模糊的一切变的越来越清晰—— 那是茯神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被她抱在怀中的少女伸出脏兮兮、血肉模糊的小手,轻轻盖在他的右眼上,她咧开嘴露出明媚的笑容,轻声道:“深海的黑色珍珠,暴雨海啸中的灯塔,驱散迷雾的星光……黑色的,还是哥哥的眼睛最漂亮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地下牢狱的震动惊动了整座基地的人群。 茯神抱着莉莉丝回到地面上时,一点也不意外的看见一层大厅里早就满满当当挤满了人——大家眼巴巴地看着茯神,又看看他怀中抱着的小姑娘,杰森上校站在最前面:这个从末日爆发开始就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明明经常有接触,但是再看见那张脸,茯神却还是有种怀念的感觉。 “杰森上校。”茯神微笑道,“真怀念您板着脸看我的模样。” “弗丽嘉……?”中年军官难得显得有些瞠目结舌的磕巴了一下,“你的眼睛这是……” “程序一换一的弥补,治愈了。” 低沉的男声在人群后响起,于是人群自动分成了两边,站在人群的最外层,高大的男人身上还穿着早上开会时的军装。他面色冷淡,向着人群这一边的黑发年轻人和他怀抱中的少女走来,在距离两人大概只有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茯神感觉到被他抱在怀中的莉莉丝有些紧张地收紧了手臂。 以诺切摘下右手的黑色皮手套,稍稍抬起茯神的下颚,左右翻看打量了下——那双暗沉的红色瞳眸之中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现在他和茯神都心知肚明,只差一只眼,弗丽嘉就是一个完整的程序了。 然后,他就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这个共识让茯神和以诺切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但是好在还并没有到一触即发的程度。以诺切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跟在茯神身后的小胖,小胖立刻摆手:“我他妈也没想到阿神就这样一言不合穿过能量屏障了啊!!!!真不关我的事!!!” 以诺切听到“穿过能量屏障”时,下意识地皱起眉,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打量了下茯神身上,目光一一在他那被电流烧的稀巴烂的衬衫、被烧焦的发丝上扫过。 在他的眼珠子转动的过程中,周围没有人敢说话,茯神清楚地听见身后小胖紧张咽口水的声音。茯神回头看了一眼小胖,用眼神示意他别那么怂。 ——可以做“用眼神示意”这种事真是太好了。 “我自己要过去的,你别看小胖。”茯神说。 “你知道吗,弗丽嘉。”以诺切语气平静,但是茯神知道他在生气——因为自从他抗议之后,以诺切都不太用这个名字叫他了,而此时此刻男人不仅用了而且语气并不友善,“那道能量墙可以关得住莉莉丝,也将普通生物撕成碎片。普通人一旦触碰,不要说血肉横飞,你的每个细胞都会变成粒子飘散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呢?” “……”以诺切停顿了下,“你太鲁莽。” 茯神歪了歪脑袋:“但是我现在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跟你顶嘴。” 以诺切:“……” 茯神身后响起了以小胖为首一片的倒吸气声。 以诺切慢条斯理地重新将手套戴上,垂下眼,用明显降低了一百度的冰冷声音问:“很得意,是吧?” 没有人能把一个简单的戴手套动作做得如此杀气腾腾——仿佛他戴上它只是因为害怕大开杀戒后飞溅的鲜血弄脏他高贵的手……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质问茯神并且茯神要大难临头,然而他们等了半天茯神都没说话,几秒后,是被他抱在怀中人人都以为很虚弱的莉莉丝突然开口了:“是啊。” 懒洋洋的声音。 听上去淡定自若。 众人:“……” 今天急着往黄泉路上挤急着想赶路的人真不少啊? 众目睽睽之下,脏兮兮、混合着泥土和干涩血迹的小手攀爬上黑发年轻人的面颊,用没有指甲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充满虔诚地触碰了下他长长的睫毛,莉莉丝背对着以诺切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多棒的感觉啊,六号你一定不会懂,当我的眼睛在哥哥的身体里,他用它温柔地看着我时——” 手停止了玩弄茯神的睫毛。 “就像是一面镜子,我的眼中,映照出真实的我。” 莉莉丝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了,那是因为兴奋而产生的颤抖。 茯神将莉莉丝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后者弯下腰,显得有些无济于事地拍了拍她身上脏兮兮、千疮百孔的洋装群——然后抬起头,下一秒,嘴边那扭曲病态的满足笑容不见了,她用手拉下左眼下眼皮同时吐舌头对着以诺切做了个鬼脸:“难道你以为区区一个能量屏障就能关住我了吗?我呸!老娘可是莉莉丝!我就知道哥哥回来救我——所以在那道能量屏障上添加了指令,只要哥哥强行穿过那道屏障,弥补治愈命令就会自然启动!哼!” 小姑娘撩了撩脏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长卷发。 “不可能,我亲手把你压进牢房里——” “我是五号试验体,五号!”莉莉丝举起手,努力摇晃自己的手掌心,“只比你落后一个版本的存在!你以为我是谁!任你欺负的傻子泰安吗?” 以诺切不说话,他低下头看着站在脚边身高明明还不到他腰部,态度却嚣张得飞起来的小丫头——莉莉丝双手叉腰,骄傲地一抬头:“你怕了吗?你怕了吧!颤抖吧渣渣!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气死你,略略略!!!” 又是一连串的鬼脸和吐舌头。 口水喷到了以诺切的靴子鞋面上。 直到茯神都看不下去这画面嘟囔着“差不多就得了”一把将莉莉丝拉回自己身边,后者还在张牙舞爪地想往以诺切那边扑,嘴里还不甘心地嚷嚷着“让我气死他”“气死了一了百了,他一点也不心疼哥哥看不见”“我要气死他”…… 以诺切趁着莉莉丝被茯神捉住,伸手狠狠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嘶!”“哎呀!” 倒吸气的声音和痛呼声一起响起,茯神一把将莉莉丝塞到自己身后对以诺切怒目而视:“你打她做什么!” “就是啊!你打我做什么!”莉莉丝抱着茯神的大腿从他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真暴躁!” 以诺切冷笑一声,嘟囔着“欠收拾”身后就要去捉莉莉丝——可惜看得见的茯神在敏捷方面根本跟他不相上下,黑发年轻人一个轻巧的侧身就直接将他的攻势化解了去! 以诺切一愣,莉莉丝趁机又在茯神身后小人得势状冲他吐舌头吐口水——完全没有了刚才在牢狱里奄奄一息的模样,失去了一边眼睛也不妨碍她活蹦乱跳。 茯神挡在两人中间就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老母鸡似的,又有些忌惮以诺切事后找他算账不敢轻举妄动,又要保护莉莉丝:情急之下只能傻乎乎地张开两只手护着莉莉丝不让以诺切捉到她—— “她身体很虚弱了!你们不能再把她塞回地下牢狱里!” “虚弱?你这一只眼睛也是充满了毛病还是你已经不会好好使用你的眼睛了?她这样哪里像是虚弱?我看把牢狱往底下在挖两层用冻土把她埋起来才合适……否则怎么跟二号基地那些人交代?” “交代什么?我需要向他们交代?先开枪射我的难道不是他们吗这么多天我也没见谁来跟我道个歉——你还想把莉莉丝埋起来?我的老天爷你什么时候变得残忍的,以诺切?总之你别来捉她了……” 话语刚落,因为右边视力缺失敏捷地下降,莉莉丝一个闪躲不及被以诺切一把扣住了右肩,她放声尖叫拼命用自己的手去拍打以诺切的手—— 这一小小的细节让茯神脸色一变,似乎这就戳到了他内心某个诡异的柔软点似的,他抬手一把拍掉以诺切的手:“撒手!以诺切!你弄疼她了!” 现场很热闹, 五号试验体带着童音的尖叫声和大笑声中,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弄疼她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提前带关押的犯人出狱这是协同越狱,一会再跟你算账,你会知道什么是弄疼。” 茯神也顾不得指责他在百八十人面前面不改色开黄腔的问题了,只是板着脸抗议道:“……莉莉丝就是个孩子,她做错了什么要被关在那种地方?要错也是我错,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给我出气她也不会——” “你就是这样无脑护着她才让她这么肆无忌惮的。让开,莉莉丝,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清醒点自己过来,我数三声,三,二——” “来啊来啊你抓不到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腊鸡老年人!行动迟缓!没有感情系统!啊我知道了,不一定是因为不举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臭脾气!” 莉莉丝尖锐的笑声几乎把基地房顶掀翻。 三个人玩得很嗨。 只留下了一大厅的人满脸懵逼面面相觑。 小胖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杰森上校,感慨:“养个女儿真累啊,是不是?” 杰森上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人类的孩子不这样。” 小胖:“……喔,没生过,不懂。” 又看了眼跳到以诺切背上扯他耳朵的莉莉丝,茯神从护着她变囧着脸试图将她从脸黑成锅底的男人背上抓下来—— 小胖:“……但是以后也还是不生了吧?我怕生出个熊孩子我一个把持不住一屁股坐死他。” 杰森上校沉默了下,点头:“深表认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当天晚上,本来只应该有“乐茯神”的乐茯神的床上活生生地挤满了四个试验体——从左到右依次排开的是亚当、莉莉丝、茯神、以诺切。 亚当是个空壳没人权被挤在最边边,剩下三个人大被同眠,茯神当然被夹在中间,背后靠着枕头靠坐着,在他面前的被子上放着一本书:童话故事集。 眼下,一个故事就快讲到了结局—— “少年开始变得坚强,他发誓一定要拯救他那被恶龙掳走的心爱的姑娘。这一天,风和日丽,在村子里的人们的欢呼与期望中,他背上背着可以刺穿一切的弓,踏上了屠龙的旅程——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会成功的,他会让那条贪婪的恶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后呢?”莉莉丝抓起被子捂住半张脸,左眼忽闪忽闪的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那条龙死了吗?被砍掉脑袋了吗?死掉的时候痛不痛?就和泰安一样吗?” 莉莉丝的一连串问题让茯神停下了即将继续的故事,不顾身旁另一边单手支着脑袋的男人发出的嗤之以鼻的嘲讽声,他转过身,微微一笑摸了摸莉莉丝的脑袋:“恶龙没死,最后,屠龙的少年为了和他心爱的少女永远在一起,变成了那条恶龙。” “……” 以诺切有些惊讶地撇了茯神一眼。 “哇!”莉莉丝欢呼一声、“我喜欢这个结局!哥哥,你会为了莉莉丝变成恶龙吗?!” 以诺切响亮又轻蔑地冷笑了声。 莉莉丝抱着茯神的胳膊:“会吗?会吗?!我也是少女啊!哥哥心爱的少女!” 茯神正想回答又被以诺切打断—— “你是老妖婆,闭嘴吧老妖婆。”以诺切伸手将茯神放在面前的童话故事书拖过去飞快地扫了几眼最后几行字,他皱起眉敲敲书本,“脱离剧本了吧你?这故事明明只到少年砍下龙脑袋并在龙的眼睛里看见心爱的姑娘的灵魂就结束了,你哪来的这种后续?” “……彩蛋呗。”茯神夺回书“啪”第一下合上,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你见过哪个电影片尾曲字幕之后不要来点儿彩蛋的?” “这已经超出彩蛋的范畴了。” “如果不是因为在恶龙的眼睛里看见了生的希望然后产生动摇,那作者何必要添加这最后一句?直接到砍掉龙脑袋那结束不就好了。” “对,说得没错。”以诺切说,“就应该有个人来告诉少年:千万不要去看,恶龙的眼睛。” 茯神微微一愣,他脸上定格在刚才的表情的最后一秒,显得有些傻乎乎地看着以诺切。 后者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到了关键,挑起眉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没什么。” 茯神抹了把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回答道。这个时候莉莉丝在旁边嚷嚷着头疼手疼,茯神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在以诺切白眼连连之中,他开始试图劝说缠着他让他再念一个故事的莉莉丝赶快睡觉,然而莉莉丝精神气十足,完全不像又要睡觉的样子。 虽然试验体不用睡觉也没关系。 但是以诺切从未有像此刻这样深刻地发现不睡觉的试验体有多么惹人讨厌。 “别得寸进尺了莉莉丝,一个越狱犯还要人给你讲床头故事哄你睡觉。” “我没越狱!哥哥把我从牢房里抱出来的!” “多了一个共犯的越狱就不是越狱了吗?” “六号,你这是嫉妒!嫉妒我的眼睛在哥哥身上了!是啊你确实没想到吧,才不过一年我就和哥哥的感情突飞猛进!一年前他还只肯站在屏障之外看着我毫不动摇,甚至不允许别的人接近我因为觉得我很危险呢!”莉莉丝撩了撩在床上蹭得乱糟糟的卷发特别得意地说,“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我就知道这次哥哥肯定不会光看着我受苦。” 茯神苦笑着揉揉莉莉丝的脑袋。 以诺切:“一年前是哪次?” 茯神:“在研究所跑出来那次,你当时还在培养槽里——” 莉莉丝:“在培养槽里喝奶。” 茯神:“……” 以诺切:“是啊,不妨碍我听见某个老太婆哭哭啼啼都嚷嚷着要什么兔子……啧啧,老太婆还要兔子卖萌,这是最可怕的。” 莉莉丝最恨人家拿她的年纪做文章,听了以诺切的话当场就想跳起来,茯神被他俩夹在中间只觉得头大,伸手推了以诺切一把:“你要么说点好听的,要么别说话!” “哥哥,我要兔子,我为什么不能要兔子?我现在还想要兔子。”莉莉丝趴在茯神的胸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能给我找到一只兔子吗?” 茯神扔给以诺切一个“都怪你”的眼神,这边安抚莉莉丝,并不得不答应给她找一只兔子——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这年头别说是兔子了人类都没活着剩下几个,还兔子呢。 答应了莉莉丝关于兔子的请求后,莉莉丝终于肯放过茯神乖乖睡觉。 “——有什么难的,随便哪个玩具城遗址里破冰掏俩兔子娃娃给她不就完了,到时候就说她也没说要活的。”以诺切嘟囔,“脑残吧?还嫌咱们不够忙,还得给她找兔子。” “自己作的孽就少逼逼几句,不是你先提什么兔子的?” 茯神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看了眼,这个时候躺在他另一边的少女试验体已经抱着亚当的躯壳陷入了沉睡——她睡得很香,唇角还挂着微笑。 茯神感觉身后一个结实的胸膛贴上来,男人大概也是跟着茯神打量了莉莉丝挺久……在茯神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高盖住莉莉丝暴露在外的肩膀时,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来:“闭嘴不说话的时候才让人想要掐死她的冲动稍微不那么强烈一点。” “……” “虽然依旧还是有这个冲动,你要是不在我就下手了。” “闭嘴。” “乐茯神,你就护着她好了。”以诺切的嗓音中调侃消失,他压低声音听上去充满了警告,“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你应该知道提前把莉莉丝从牢狱里带出来其实对她没有什么好处——有些人会因为觉得她没有受到足够的惩罚变得更加愤怒,等她到那些人的中间去时,你根本不保证那些人会不会对她做些什么比单纯关在地下牢狱糟糕的事。” 茯神替莉莉丝将垂落于脸上的长发挽至耳后的动作一顿。 以诺切平静道:“你懂我在说什么。” “莉莉丝很强,”茯神蹙眉道,“那些人能对她做什么?如果你想吓唬我的话——” “再强的生物仲有一日也会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消亡,包括我,也包括你。” 那种有些心烦、急躁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茯神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对话,将被子拉上下巴,然后闭上了眼—— 此时,在他的左边是莉莉丝安稳的酣眠声,梦中她还在念叨着和兔子有关的事儿;在他的右手边是以诺切,他猜以诺切并没有睡,但是他也并没有离开,男人守在那儿,就好像这样做的话,他就可以连身边黑发年轻人的梦境也一同守护。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茯神记忆中最后一次安眠。 …… 第二天一大早,茯神就被窗子被小石头砸到发出的咔嚓声闹醒,睁开眼睛在床上大脑短路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他这里二十七层高楼。 来到窗边一看这才发现窗子底下站满了人普通人超级战士还有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对峙中的二号试验体——不知道是怎么走漏的风声,总之是二号基地的人们听到了莉莉丝提前出狱的事,本来就不满意她的惩罚这么轻微的那些人更是气得跳起来,于是大清早特地前来质问。 二号试验体湿婆说:“如果你们这么不满意,可以更换另外一个试验体到你们二号基地驻扎。” 二号基地的人说,不。 以诺切说:“人已经救出来了,我们并不准备就此事作任何的解释。想要更换驻扎试验体,可以;想要找茬,没门。” 二号基地的人说,我就不。 他们一口咬定弗丽嘉和莉莉丝是打入人类总部的奸细,他们最终想要的就是人类的完全诚服或者灭亡,而现在他们脚下的家园残骸就有莉莉丝一半的功劳……对此,茯神无从辩驳。 二号基地的人要补偿,他们不仅要带走莉莉丝,还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淡水还有资源,原本平均分配的已开发土地也因此被做出了过分的第二次划分索取。 高层焦头烂额,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关上门来商讨到底怎么办—— 商讨一共用了大概三天,三天内,一号基地和二号基地之间爆发的直接冲突高达数十次,双方同时觉得对方卑鄙无耻或不知廉耻毫无尊严,又一次严重的甚至动了手……狼在这次动手中受伤了,这又引发了很多视他作为首领的超级士兵的不满。 场面一片混乱。 新的世界还没有完成一半,物种的进化还未进化完成,人类之间的末世之后首次内部战争却眼看着就要爆发。 第四天,高层得出了讨论的结论,他们准备满足二号基地人们的要求将莉莉丝送到他们手上,对于他们提出的其他附加条件,选择性满足一半,以求息事宁人。 茯神全程目睹了一切的发生,期间他有过后悔自己为什么冲动要把莉莉丝从牢狱里带出来,但是看见只有一只眼,安静且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人类开会讨论要不要把自己捐出去平息事态的莉莉丝,他又变得不那么后悔了——虽然总的事情发展来看,他作的所有选择都是错误的这件事再次应验。 但是这次他真的不后悔。 贪婪的人,永远都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骑到你的头上来,莉莉丝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跳板。 ……最后是由茯神亲手牵着莉莉丝走向二号基地。站在比想象中豪华、完善的多的二号基地门前,茯神停了下来,他蹲下来让自己能够对视上五号试验体的眼,两只如出一辙的眼对望片刻,茯神说:“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对就回来。我护着你第一次,就能再护着你第二次。” “知道了,哥哥。” “过几天我就来接你回去,他们不肯,我就努力说服他们。” “知道了,哥哥。” 茯神拥抱了莉莉丝,而莉莉丝从始至终显得特别平静,她踮起脚回抱了茯神,然后放开了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二号基地。 在基地门槛前,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茯神:“哥哥?” 茯神:“?”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梦吗?梦中有你,有我,还有安泰……” “?” “算了,没事。”莉莉丝朝着他挥挥手,“过几天来接我噢,我等哥哥!要带着我的兔子来,哥哥答应过的。” 茯神点点头,他看着莉莉丝迈过那道门槛进入二号基地内部,黑黢黢的入口就像是一只远古巨兽张开它的大嘴,黑暗将她一点点吞噬…… 第一百三十九章 莉莉丝离开之后,茯神最喜欢呆着的地方就是世界之树的最上端——他总是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粗壮的枝桠之上,用那只莉莉丝给他的眼睛看着二号基地所在的方向,一看就是很长的时间。 他比以前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就连小胖都很难试图让他多说两句话或者笑一笑之类的。以诺切拿他毫无办法,就连玉城也看不下去地说:“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就去把莉莉丝带回来——先带回来再说,不是还有二号实验体可以顶替她吗?” 茯神摇摇头,他知道二号基地的人执着地想要把莉莉丝带走究竟是什么目的:他们知道能够牵制弗丽嘉的是莉莉丝,也知道可以牵制莉莉丝的是弗丽嘉,两个最不受控制的实验体两边基地一边放一个,微妙的天平才能勉强保持平衡……说句难听的,搞不好就连杰森上校也这么认为,所以对于二号基地的得寸进尺他始终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 更何况,湿婆是个好实验体,他常常沉默寡言却一心站在人类的那边,如果把他换到二号基地去,茯神非常担心他有可能会受到蛊惑完全站到对立面去…… 那就麻烦大了。 除实验体与人类之间的微妙并存状态令人担忧之外,更让人觉得焦头烂额的是人类之间本身的关系正在逐渐走向恶化—— 无论二号基地的人这样贪得无厌的行为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眼下他们已经确实的伤害到了一号基地人们的利益,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在彼此的口中被用“那边的人”这样冰冷又带有厌恶情绪的词语替代。提起二号基地的人,一号基地留下来的人们总是失去笑脸且微微蹙眉……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他们对茯神反而越发的友善了起来。 “用不着过多的担心,弗丽嘉,再怎么说我们这边都还有以诺切在,他们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你的伤好些了吗?真替那些人脸红。” “啊,说起来……今早对于二号基地附近的茯天果林争夺你们知道了吗?听说有人动起手来了,还有人受伤了呢!如果不是莉莉丝出手阻止估计还有更多的人和超级士兵受伤……” “超级士兵?都有谁啊?狼那伙人没事吧?” “听说是狼的某个派遣到二号基地的下属?是个女的,她们先动起来手之后那个女人想伤害一号基地的人结果被莉莉丝按在地板上摩擦——” “哦我的天啊!人类已经很困难了,那些人却还要继续伤害自己人!” “这可是大事。” “什么自己人,我可不认为他们现在是自己人了……资源只有那么多,真的是自己人的话并不会什么都想着自己方便吧!” “……” 身边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黑发年轻人坐在人们的中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那本童话故事书,书本停留在上次给莉莉丝讲完故事的那一页,屠龙的少年在恶龙的眼睛里看见了少女不灭的灵魂,而少年的心也因此而动摇。 最后……屠龙的少年变成了恶龙啊。 茯神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合上了书本。周围的人因为他这个小小的动作稍微安静下来,茯神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我想去探望一下莉莉丝?” 声音刚落,就是七嘴八舌的“不同意”“别冲动”“谁知道二号基地的那些人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呢”之类的反对声,茯神站在人群中间正琢磨着怎么反驳他们,突然从大厅入口方向,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那就去。” 茯神挑挑眉转过身,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以诺切走到茯神的身边,见对方略微困惑地看着自己,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你想见莉莉丝,那就去探望她好了,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 以诺切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茯神收回目光看看周围的人,其他人倒是变得很快,以诺切的承诺似乎让他们完全放下心来,就好像他跟着去就肯定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似的。 以诺切牵起茯神的手:“去之前先做点别的事。” “什么?” “找兔子。” “?” “你答应她的。”以诺切抿起唇,“你不会以为就像是小孩子一样随便糊弄一下她就会忘记吧?那可是个老毒妇。” “……” 这种时候去哪找兔子?其实茯神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傻乎乎地跟着以诺切——他牵着他到哪儿,他就跟着到哪儿。 有陆地的地方他们就走过去,没有陆地的地方就乘坐飞过的翼龙或者是以诺切那匹高大的骏马坐骑——他们走了多久茯神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多数情况下如果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时他会选择飞的。 “我也可以选择飞,但是我想让你多走动一下。”以诺切说,“这些天你在世界之树的顶端都快坐成一只松鼠了,你需要运动。” “为什么我需要运动?”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 “你带我出来运动的?不是找兔子吗?” “运动的时候顺带找兔子,”以诺切甩开茯神的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反问,“不行吗?” “行。”茯神停顿了下,三两步跟上以诺切,冰面有些滑他有些站不稳,只好主动抓住以诺切的手,稍稍偏头顶着对面紧绷的下颚,“你是不是担心我?” “……” “是不是?” 以诺切又想甩开茯神的手,但是茯神将他的手抓得稳稳的,不等以诺切回答,他说:“谢谢。” “……”以诺切停下了挣扎,不置可否地撇了茯神一眼,随即清了清嗓音,“不客气,只要你不要再像松鼠一样蹲在枝头。” 茯神并不在意以诺切奇奇怪怪的比喻,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已经被他们逐渐深入的风景所吸引—— 在他的身边是覆盖着冰雪的新世界植物,白色的地面,白色的植物,白色的积雪,满眼都是一片雪白;而当一阵微风吹过,吹散开了茯神脚下的冰雪露出冰面,雪尘之中他低下头,又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曾经的街道被完整的冰封在了脚下的冰层之下,汽车的废墟,半打开的商店大门,被固定在地面上所以留在原地甚至没有褪色的商品,漂浮在半空又被冻结起来的各种杂物…… 属于人类的世界就在他们的脚下,它还保持着世界末日降临前一刻的模样。 茯神蹲下身,用手拂开冰面上残留的冰雪,冰层之下被冻结的一切变得更加徐徐如生起来……街道咖啡厅的照片,墙面上的涂鸦,有一辆漂浮得很近的、看上去很昂贵的轿车里甚至还坐着一个人,他的手里握着一部手机,看样子是被困在车里,临死前正在试图给谁打电话…… 因为低温,他甚至还栩栩如生。 “这里是曾经的中心街区,寸土寸金。”以诺切啧啧两声,踩了踩脚下的冰层,“你觉得这附近会不会正好有一家宠物店,事故发生的时候正好宠物店里还有一只被冻成冰雕的兔子?” “送被冻死的兔子给一个小姑娘?你想看她笑还是想看她哭来着?” “我做梦都想看见她痛哭流涕。” 以诺切相当嘲讽地说着,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茯神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后发现原来在他们两人的不远处的脚边是一栋建筑的顶端残留,没有被水淹没的彩色招牌被冰雪冻得结结实实的,居然是个电玩赌博娱乐城。 这种被淹在冰层之下的建筑大多数其实都没有完全进水灌满,末世最开始的时候,超级士兵们靠破冰进入这种建筑寻找可用物资。 走到建筑附近,以诺切看了眼明显是被人为破坏掉的天台门锁,确定这栋建筑已经曾经被超级士兵进入过——这说明里面还保存了相当一部分原装,而说不定,就在那个角落里摆着一台塞满了兔子娃娃的夹娃娃机。 “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乐茯神。”以诺切吹了声口哨,“要知道我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你骗出来约个会,现在……欢呼吧,我们真的要去找兔子了。” 茯神在后面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给了男人后脑勺一个巴掌,前者轻笑一声,宽容到头也不回,带着茯神摸黑往下走,楼梯间响起他们俩咚咚的脚步声。 他们一层层的搜索,在最上层是个贵宾休息室类似的地方,吧台已经被超级士兵搬空了,以诺切只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只完整的高脚杯,“可以喝酒”说着把它塞给了茯神;倒数第二层是餐厅,以诺切在角落里翻出一把银质叉子,“可以吃面”说着又把他带给了茯神;倒数第三层是桑拿房,以诺切在一个衣柜里找到了一套浴衣,抖抖上面的灰尘,“你这样的矮子估计能穿得下”说着再一次的把它塞给茯神;倒数第四层是厨房,以诺切在灶台上找到了个珐琅锅—— “你是来捡破烂的么?”茯神问。 “世界末日之前,这锅在网上卖很贵的,”以诺切面无表情道,“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很贵……” 茯神:“……” 茯神并不懂一个长大之前都飘在培养槽里的试验体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好歹还当过几十年人类的他。 终于下到倒数第六层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娱乐大厅,娱乐大厅里摆满了无数赌博机器,还有其他的娱乐机器……在入口处的兑换台橱柜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可供兑换商品:比如奢侈品包、表还有首饰,以及,很多很多兑换价格便宜却大的夸张的可爱玩偶。 他们好好地摆在原地,没有被动过,大概是因为在末世,哪怕一颗土豆都能换八十个lv包包的缘故。 以诺切吹了声口哨,顺手将一个巨大熊娃娃抓下来塞进了茯神的怀里,看着他因为怀中突然降临的庞然大物连连后退几步,男人满意道:“满载而归。” “……兔子呢?”茯神举起手里的熊,“兔子长着样?” 以诺切低头看茯神,总觉得后者从熊脑袋旁边探出个脑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面无表情、丝毫不让对方察觉他心思地淡定看了个够,他这才顺手抓过一个芭比娃娃,然后将她脑袋上一个带着兔子装饰的皮筋扯下来,敷衍地塞进茯神手里:“喏,兔子。” 茯神:“……” 茯神:“你这是——” 话还未落,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从冰面上层传来的震动,仿佛要将整个冰层下方都震碎一般!茯神摇晃了下,扑倒在了地面上,心脏能量处开始疯狂的抽搐疼痛,他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就好像灵魂都被完全的抽离—— 他感觉自己化作一条黑色的巨龙咆哮着升腾于空中,飞越过云端,寒风刮过他的鳞片……云端之上,他低下头,看见从脚下无边之处往上蔓延的长长宏伟建筑,在那建筑的顶端,一座粉色的水晶散发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夺目,但是随后,它很快变得黯淡下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晶体破碎声,那座水晶炸裂开来,粉色的晶体碎片四分五裂。 ……水晶是试验体的源动力,试验体则水晶在,试验体阵亡,水晶破碎。 烛九阴曾经说过,莉莉丝的水晶位于神州大陆长城之巅,为粉色。 第一百四十章 茯神赶到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冰雨,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离开。 周围狼藉一片到处都是发生过剧烈斗争的痕迹,土地之上甚至还有无法用水熄灭的野火在燃烧——在人们的背后就是茯天果培育林,只是最外层的果树藤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脆弱的果实掉落一地,混入泥泞中变得一塌糊涂。 空气中弥漫着果汁的香甜和血液的腥臭,那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翼龙在天空中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它们在低头观察,也仿佛在嘲笑地面上这些弱小的生物自相残杀后留下的狼狈残局。 “弗丽嘉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人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黑发年轻人以狼狈的姿势从黑色的乌鸦背后滚下落入泥水里,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向着废墟的最高处爬去——莉莉丝就躺在一处地面的凸起最高处,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钢铁触须无力地垂落,某几根被整齐切断的还在冒着”滋滋”的电光…… 在她的胸口最致命的地方深深地插着一只银色、被红色能量包裹如火焰燃烧的箭矢,这只箭矢将她牢牢固定在废墟之上。 进化的超级士兵里,成为弓兵的寥寥无几。 在茯神时候的人群里,狼沉默地站在超级士兵的最前端——他没有撑起保护防御罩避雨,雨水将他全身都弄得湿透了。而他一字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不远从天而降的黑发年轻人。 茯神手脚并用爬上废墟时,一眼就看见她的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这让他心中燃起了一丝丝希望……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那支深深扎入她胸膛的箭矢也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去细想这只箭矢的主人是谁,他像只小心翼翼的野兽强忍下心中那快要炸裂的负面情绪,他凑到到了莉莉丝的身旁,趴在她身边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呼唤,那双微微闭合的双眼在睫毛轻轻颤抖了下后,缓缓地睁开了……实验体的眼中最初是毫无情绪的,只是当黑发年轻人的脸映入她的眼中,就像是某个相关情绪的开关被强行开启,笑意浮现了—— “哥哥。” 茯神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忘记了应该怎么正常呼吸,就像有人将一只手从他的喉咙探入现在正在疯狂地拉扯揉捏他的内脏……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向着四周蔓延开来,他喉咙紧绷,强扯起一抹笑:“才一会儿不见,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一点,小小的分歧。”莉莉丝看上去有些吃力地说,“一号基地的人闯入了果林,就动起手来了……刚开始是人类,然后是超级士兵,那个叫利卡的女人先动手——” 茯神的余光瞥见,在隆起的废墟之下有一块还笼罩着红色光芒的盾牌深深插入泥土当中…… 茯神收回目光,伸手想要去碰莉莉丝的脸,一道泄露的电流噼啪一下刺痛了他的指尖,但是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略微冰凉的手指尖落在了莉莉丝的脸上:“痛不痛?” “不痛,这点小伤算什么呢?”莉莉丝唇角弯起,“哥哥再摸摸我,就不痛了。” 从地牢被抱出的时候,莉莉丝拼命嚷嚷着痛,半个小时候她可以生龙活虎地骑到以诺切头上去;然而现在,面对整个身体的机能遭到破坏,水晶破碎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她却说自己不痛,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撒谎,莉莉丝。” “嘻嘻嘻嘻。” “撒谎就不是好孩子了。”黑发年轻人撑在废墟泥土上的手无声收紧,他看着冰冷的雨从自己的发迹滴落在莉莉丝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一道沟壑露出实验体苍白的皮肤,“只有好孩子才能得到礼物。” “嘻嘻嘻嘻,真的不痛啊!”莉莉丝微微眯着小眼傻笑,她抬起手,摸摸茯神的脸,“哥哥给我带礼物了吗?” 茯神停顿了下,然后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个上面有小兔子装饰的橡皮筋。莉莉丝的双眼微微睁大,忽闪了一下后,突然变成了黯淡的深红色。 “真好看。”她的唇角还是微微勾起,“我很喜欢,谢谢哥哥……” 她抬起手抓了下,可惜抓空了。茯神的表情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动作变得更加麻木了些,此时莉莉丝又笑了起来,片刻之后,那笑声因为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粗喘被迫停了下来,莉莉丝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给我扎上吧,这么好看的兔子,一定要扎上才好的……” 茯神闻言,只是简单地应了声“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抓起莉莉丝一撮长卷发,用生涩的手法胡乱将那皮筋系了上去,最后,轻柔地、仿佛对待易碎瑰宝一般将那束头发放在莉莉丝的胸口上—— “好看吗,哥哥?” “好看。” “怎么好看了,你给我讲讲?” “这真的是很漂亮的橡皮筋,莉莉丝。兔子有红色的眼睛,长长的耳朵;雪白的毛毡皮毛,在它的耳朵上,有三根羽毛一样的饰品,嗯,你看?就和我的耳环一样……” “……哥哥?” “嗯?” “安泰,那个蠢货,来接我了。” “……” “遇见哥哥是我诞生以来最开心的事,如果,如果……能再久一些就好了。想和哥哥在一起,再久一些……” “……” 长久的沉默,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呜咽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黑发年轻人却只是比想象中平静得多地轻笑了声,他伸手触碰了下那红色的箭矢,眼前箭矢被白雾吞噬破碎成光的颗粒四散开来—— 黑发年轻人将五号实验体从肮脏的泥泞废墟中抱起。 “莉莉丝……哥哥带你回家。” 耀眼的粉色光芒从五号实验体的胸口冲天而出,天空之中响起了千军万马过境之轰鸣,马蹄声,号角声于耳边响起,粉色的光芒颗粒以漆黑的天空做画板重现狂猎图腾…… 与以往不同的是,策马赶在最前头的将领这一次怀中抱着一个拥有长卷发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辫子高高束起,上面一只与古老画面相当违和的卡通兔子伴随着马奔跑的颠簸而微微颤动—— 眼看着那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策马的将领手中突然有银色的弓箭在他的手中出现,狂风呼啸之中他拉开弓让白雾笼罩的箭矢如飞鸟般射出! 人群骚动。 唯独站在废墟之上与将领拥有同一张脸的黑发年轻人满脸默然,白色的光将他笼罩,那束光与将领射出的箭矢相撞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狂猎画面支离破碎,粉色光芒四散开来,人们停止骚动,或呆呆地望着天空或面面相觑。 …… 莉莉丝死了。 死在狼射出的弓箭之下。 包含着巨大能量的箭矢射穿了她的胸膛动力源,无数的连接线从她的胸膛炸裂而出闪烁着蓝色和粉色的电光——漆黑一片的天都被那粉色的光照亮了,那一刻苍穹犹如白昼,大地颤动,犹如大地之子安泰的悲鸣。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在人们的记忆里狂猎一共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人们失去了太阳以及其所带来得温热与光明; 第二次,天降暴雨,半个大陆被淹没入冰雪之中,城市和街道凝固在了它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人们脚下永久的冰雕,当怀念它时,人们只需要弯下腰,拂去脚下的冰雪……就可以看见埋葬在他们脚下的昔日生活。 如今象征着不祥的狂猎现象再次出现。 伴随着五号实验体莉莉丝的销毁出现的第三次狂猎,没有人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联,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将带来什么……面对这些不可控的未知,一时间无论是二号基地还是一号基地的人们都有些人心惶惶,两个基地暂时放下了那些针锋相对,回到原本的一号基地会议厅开了个高层会议—— 一号基地的人更多的是直接埋怨:如果不是你们挑事弄坏了一个实验体,狂猎现象也不一定会出现。 二号基地的人也很委屈:被杀死的明明是派遣到我们基地的实验体,动手的也是你们那边的超级士兵,现在倒好啦,什么错都推咱们头上是怎么回事?——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应该是你们这群人的错,当初老老实实把茯天果林让出来不就好了非要来抢……抢什么抢啊,一号基地整个基地都爬满了这种果实的藤蔓,那覆盖面积压根不比基地的大多少,所以让你们让一让这种事也是考虑了实际情况的!结果你们呢,一副被严重轻薄的模样,怎么,少了那片果林还能饿死你们不成……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 坐在会议厅的另外一端,一个肥硕的身影站起来抖抖肚子,然后转身去把三步开外的地方正对着他的窗关上了,他一边关窗一边叹息:“被你们吵吵得脑壳疼,哎呀今天这风真他妈大一会儿不会又要下雪吧……诸事不顺,日尼玛了个劈耶。” 那胖子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哐叽一下关好窗,转过身看着一会议室安静得人们——当目光在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黑发年轻人身上一晃而过时,他絮絮叨叨的谩骂稍微停顿了下,然而目光却仿佛心虚一般半秒都不敢在他身上多做停留,立刻挪向了别的地方。 “你们不要天天莉莉丝莉莉丝个没完没了,做错事就闭上嘴好好赎罪得了,还挺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错是吧?” 小胖语气听上去难得严厉——这也算是末世降临后秩序混乱的一种表现,比如放了从前,那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一个其貌不扬的亚裔普通高中生小鬼把一群白人军官在他们的地盘上训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此时此刻,小胖不仅看上去很有话语权地把众人训得服服帖帖,少了外面风呼啸的声音,会议室里又显得过于安静了。 没人再愿意在主动开口说话,小胖余光看见自己在说到“莉莉丝”这个词时,角落里的黑发年轻人动了动——也许他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换了个坐姿而已,但是不妨碍小胖的眼角已经开始紧张得狂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假装淡定:“说点别的,既然不知道狂猎会带来什么,那就做好当下的事总没错吧?比如谁来跟我汇报下,楼下之前被巨型蜻蜓入侵弄出来的窟窿修补得怎么样了?” “啊。”另外一名坐在位置上,皮肤黝黑的壮男低呼了一声。 “坦卡,有话你就说。”小胖挑起眉,“一惊一乍的吓唬谁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一直是弗丽嘉负责的,”坦卡耸耸肩,“你倒是问对人。” “……” 目光不可逃避的再次来到那个之前让他避之不及的黑发年轻人身上,小胖特别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丫子。 而此时,就在大家都以为根本就在游神的黑发年轻人站了起来,用听上去平静又温和的声音说:“维护休憩工作一直没拉下的。主要是这几天外面下了雨温度骤降,大家能自由互动的时间变少了……” “……哈?喔,也是哈。”小胖搓搓手,“这天儿是有点凉,老子得手都冻僵——” “你个超级士兵怕什么冷。”以诺切听不下去似的在后面凉凉道,“没别的话说了?” 小胖愣了下,回头看了眼以诺切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拼命搓搓得掌心发红的手,半晌露出个茫然的表情,然后他表情一松,放下手哈哈笑着道:“也是,我他妈这是哪根筋不对了跟你们讨论起天气……” 茯神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会议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二号基地的人骂骂咧咧的地走了,走的时候倒也没有再提还要一个实验体这么过分的要求:那天站在废墟之上弗丽嘉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们是不会忘记的,现在开口,搞不好真的会被杀掉也说不定。 甚至散会时从他面前走过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而茯神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什么,没有发怒,没有质问,也没有任何的谴责,他的目光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散会后。跟以诺切打了个招呼,他就带着一群人准备继续去修那面被他弄塌的墙去了。 以诺切很想跟着他,但是看着那张脸,这时候男人怎么也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只好等同于多余的叮嘱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满脸残念地看着茯神转身离开。 小胖上来嘟囔了声同天涯沦落人叹了口气拍拍以诺切的肩,两人目送茯神离开……谁也没注意这时候在会议桌的主席位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目光也从始至终未曾从茯神的身上离开过。 但是狼却比任何人更加沉默。 比别人更糟的情况是,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有跟弗丽嘉说话的资格。 ——其实这种情况从莉莉丝死去的那天开始,至今持续了很多天了。 将莉莉丝安葬在世界之树的树根下的那一刻起,茯神一下子变成了所有人忌惮的对象:人们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 本来众人以为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就要被维持下去直至被人淡忘,后来又发生了一件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大事的事情—— 每天早上起来时,有人在某个超级士兵的房间里发现,这名超级士兵被冻死了。 因为需要节省能源供给普通人类,不畏惧寒冷的超级士兵们休息的场所都是安排在没有暖气覆盖的低层,而这些房间对于超级士兵来说也不是什么寒酸的存在——至少他们之中没有谁想过他们会有谁有一天会被活活冻死。 这些哪怕是在下雪的天气出去打猎也还是穿着背心的人,突然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开始畏惧寒冷。 这突发的情况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一下子,人们生活必需品和食物来源的主要劳动力不仅因为同样受到身体限制劳动效率变低,甚至他们本身也成为了除了食物之外其他物资的消费者。 这里面唯一有笑点的大概只有二号基地抢破脑袋露尽丑陋嘴脸要去的那些日照机突然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除非有谁想要给自己来个健康性感的古铜色皮肤。 人们开始积极的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有人提起:之前他们一直认为,超级士兵只是根据每个实验体的后期影响进化成不同的兵种拥有不同的力量这种理论是不完全的,所有的超级士兵,无论是”ing”士兵还是“berserker”士兵又或者是来自印度的“灯芯”,他们最初的状态都是艾尔菲奴病毒的感染者。 而这种病毒的来源,是五号实验体莉莉丝。 莉莉丝用这种病毒杀了很多人,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同时也是超级士兵们的根——这也是为什么但凡为超级士兵,无论兵种,他们拥有相同的特性:不会畏惧寒冷。 现在莉莉丝没了,这些能力各异超级士兵就突然没有了他们之前的共同特征,他们现在只不过是一群拥有特殊战斗能力的家伙,但是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们的适应能力骤降,头几天,有些超级士兵的行动力甚至不如被冻惯了的普通人。 出去捕猎和寻找物资的人员以及人员行动时间全部需要重新安排,一时间,以往的物资资源来源量一下子大打折扣:末日以来,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安宁的人类再次陷入了被饥饿和未知未来支配的恐惧。 这就是狂猎再次出现的原因? 预示着人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环境将再次崩塌? 这就是莉莉丝最后的报复? 没人知道答案。 …… 几日后。 “……” 茯神坐在坍塌的墙壁废墟上,一只手握着一颗刚摘下的成熟茯天果,另外一只手撑着下颚,他双眼发直地看着一名踩在架子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冻土糊上墙,直到那架子突然摇晃了下,站在架子上的人“哎呀”了一声摇摇欲坠—— 在他的背后,白色的雾状颗粒同一时间蔓延开来,建筑外地的爬藤植物突然抽枝发芽,粗壮的藤蔓探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眼瞧着要从高空坠落的人。 “啊啊啊!” 那人下意识的挣扎,藤蔓摇曳之中,有成熟的茯天果掉落在地发出“啪”地轻响,甜蜜的味道四散开来。 茯神停下把玩手中的茯天果,同时那藤蔓也仿佛有意识似的小心翼翼将捆绑纠缠住的人放回了建筑地面上,缠绕在他手上的藤蔓抽离……众人愣怔之中,茯神站起来,若无其事般问:“没事吧?” 被救了小命的男人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小心些。”茯神说着,咬了口手中的果实,咀嚼了下,然后微微蹙眉吐掉,“太甜,不好吃。” 众人:“……” 之前一直听说弗丽嘉挺喜欢茯天果的,这会儿怎么又…… “野果而已,摘下枝条随便往哪儿一插就能栽种存活的贱命,为什么偏偏有人把它看得比人命还重要?”茯神说着,转过身,面对墙角的一个方向,“你觉得呢,狼?” 当阴影处,高大的男人沉默走出,人们才发现原来角落里还站着个人——和以往人们印象中总是穿着紧身黑色背心加牛仔裤的形象不同,此时此刻的超级士兵领袖身上也同样穿着有些厚重笨拙的防寒服。 他走到茯神的面前站稳,停顿了下,道:“以诺切让我通知你,午餐的时候请务必回到房间里等待他。” “出什么事了?” “最近berserker士兵的情况也不太稳定,他们的食量突然加大,经常出现不可控行为——” “突然感到寒冷因此而不安了吧,小动物都这样敏感,不是吗?死的是莉莉丝,berserker战士变异于一号实验体安泰,安泰早就死了……” “是啊,为什么安泰的死亡却没有对这些人造成影响,而莉莉丝的死亡却能够做到呢?假如berserker的稳定同时来源于莉莉丝和安泰的双重控制……这不是单纯的敏感问题。” “喔。” 狼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忽然握紧。 “乐茯神。” “什么?” 狼停顿了下。 接着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茯神从未见过的表情——犹豫、迟疑……甚至是逃避。 “你是不是在怪我?” “什么?”茯神还沉浸在狼的情绪中,下意识反问。 狼抿起唇,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莉莉丝。” 茯神愣了愣。 片刻之后,他微笑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狼的面前站定,而后云淡风轻般拍了拍狼的肩:“郎金思……还有你的那些下属去世的时候,你也很伤心……但是当莉莉丝来到我们中间时,你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记得每一个逝者的名字。”茯神稍微加重了咬字,“对于他们来说,莉莉丝和安泰……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 “莉莉丝或许对我而言不是,但是我不能强求你们都这么认为,这不公平也很卑鄙,是对那些逝者的不尊重。”茯神低下头,不自在地在地上摩擦了下自己的靴子,“这些天,我确实有在埋怨一些事……但是跟你们没有关系。” “?” 茯神垂下眼:“我埋怨的是,当初把拥有忠诚之血的血清注入给这些实验体的自己。” “乐茯神,你……” “以前你都叫我小鬼或者小孩。”茯神抬起头,望入狼的眼睛,“现在倒是改口了。” 在他微微弯起的双眸中,倒映着狼显得有些错愕到呆滞的脸……茯神心中涌上酸楚,大概是因为被迫想起了那些惨死在研究所的士兵们,他突然与面前的人有了同病相怜的共鸣,茯神的笑容消失了,他抬起手,拍拍狼的肩:“不是你的错,真的,你用不着——” “乐茯神。”狼微微蹙眉,伸出手抓住茯神的手,“其实我没那么伟大,你应该知道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我不可能因为一些争执就对一个实验体出手。你这样想我反而觉得——” “莉莉丝已经不在了,做的对与错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的。” “嗯?”茯神微微愣怔。 他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那张脸此时此刻看上去真的不能更加严肃了,那双平日里总是写满了冷漠和约束的眼中此时此刻溢满了一种奇妙的情绪—— “乐茯神,其实我……” “弗丽嘉,让开!hugin!” 熟悉的男人咆哮声和乌鸦尖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茯神甚至还没反应过劳发生了什么,他听见了身后还未修补完毕的墙体再次倒塌发出的巨响,浑身燃烧着红色能量犹如火焰的乌鸦一晃而过,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墙而入,大地都因此而震动起来! 野兽的咆哮声让人几乎以为是不是安泰回来了。 但是茯神根本来不及回头去看,在以诺切紧绷的警告声中,他被人狠狠扑倒在地,背部重重撞到墙体的废墟上,一时间眼前有红色的光和绿色的光交织在一起—— 很快茯神就搞明白绿色的光来自哪里。 那光源来自他的正上方。 将他压在身下牢牢护住的狼身上。 此时此刻,在他的胸前,有一段尖锐的、被绿色光芒笼罩的金属凸出——那是一块盾牌的前端,一块对于茯神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盾牌。 温热的人类血液顺着那块盾牌的边缘滴落在茯神的脸上,茯神楞楞地看着狼,一时间根本忘记了应该如何思考任何问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一个经典日漫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人被杀,就会死。 而现在,茯神除了领悟到这句话到底有多生动之外,他还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人流血,还他妈止都止不住。 原来胸口如果被开了个洞的话,那血就会跟趵突泉一样往外涌……狼的血把茯神的胳膊都染红了,双手更加不用说,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当外面的寒风通过窟窿吹入,那带着人体温热的血迅速降温然后凝固粘稠,但是并不会等它冻结成冰,因为新的血液很快又会将它们覆盖…… 狼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他的气息之中也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大概是伤着肺了——啊,也难怪,边缘长着倒刺的盾整个横着撞入他的胸膛,哪怕是最强的超级士兵终究也还是人类,这种情况下又还有什么器官能保持完好呢? “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下意识就做了。” “真是个疯子,疯子!你看着我,眼睛别闭上。”茯神语无伦次道,“我是个实验体。肉体伤害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将黑发年轻人少见的慌乱与窘迫看在眼里,狼停顿了下,唇角勾起,断断续续道:“我当然知道……但是……还是下意识地那样做了。” 他说话时咳嗽了下,血沫子全部飞溅在茯神的脸上茯神抬起手,放在狼的肩膀上,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是啊!太疯了,等你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嘲笑你,然后问问你后悔不后悔……” “……现在就,后悔了。”狼嗤嗤低笑。笑了一会儿后,又狠狠咳嗽几下,停顿了片刻好哦就说,“骗你的。” “?” “我做事,从来不后悔。” “……你别说话了。等等,坚持一会儿……hugin!” 尖锐的鸟鸣是巨大乌鸦的回应—— “去找坦卡,去找桑考尔,或者湿婆,总之随便哪个会治疗术的人!去找他们!”茯神咆哮着,嗓子几乎因此而嘶哑,“你真的别说话了,算我求你,别睡也别说话,你看着我,狼大爷,你就只管看着我……” “我不看你了,我去看郎金思。” “他死了。” 茯神一边说着一边敏锐翻身将狼护住,小心翼翼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一排包围着绿色能量的短箭矢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而茯神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似的小心翼翼地将狼侧放在废墟之上——只是这样微小的动作,也让狼冒出一头冷汗。 “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你就坚持一下……”茯神有些语无伦次地强调。 狼疲惫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甚至有没有敷衍他至少回答一个“好”,又嘟囔了声:“我去看郎金思……我的好兄弟,我的那群下属,他们还在实验基地等我——” “他们没有等你。”茯神目光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们希望你活下去……” “活下去?” “是啊啊啊啊啊!” “活不了了。” “……” 狼抬起手,摸了摸茯神的脸:“累了。” 那手很快无力垂下,茯神抿紧唇,甚至舌尖尝到了一丝丝血腥——他紧紧地盯着狼,后者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边——狼很少笑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放浪不羁又冷酷的领袖形象,而现在茯神总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笑了,他笑起来简直太没有震慑力。 看得让人难过。 心脏的部分狠狠收缩,怀抱着逐渐失去能量源的莉莉丝时那样熟悉的恐惧再次笼罩上心头—— “弗丽嘉,你不懂。”狼淡淡道,“能好好活着,谁又想要去死。” ……能好好活着,谁又能想要去死呢。 一样的话,不久之前才有人类对茯神说过一遍。 茯神动了动唇,内心难过到极点,却哭不出来也不能发泄,他的唇拼命颤抖,最后也只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也只能说这一句了。 对不起。 茯神话语音刚落,在他们的身后,此时又一排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短箭如雨点般射出!刚刚从外闯入在茯神不远处站定的男人阴沉着脸,抬手便有更加耀眼的红光屏障将他包围——他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燃烧的火焰之中,茯神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身影飞快掠过,狠狠地撞在不远处那个胖硕的身体之上! 轰隆——! 两个带着巨大能量的人就像是两颗炮弹撞在一起,他们轻易将擦身而过的承重柱撞断,惊天巨响之中,以诺切阴沉的声音在废墟之中响起:“看清楚了……” 茯神碎碎念戛然而止,他的喉咙紧绷了,微微偏过头看向不远处——压在狼肩膀上的手微微施加了力道。 “……看清楚了,胖子。”废墟之中,以诺切爬起来,一只脚踩在被红光压制在地不断挣扎的胖子身上,“你刚才要袭击的人,是乐茯神。” 男人的声音已逼近严寒般冰冷,而此时,茯神的心脏也狠狠下沉。 最后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也宣告破灭——不远处传来了如同受困野兽般的低低咆哮,尘埃之间,茯神看见小胖那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张开的嘴里长满了獠牙,唾液顺着牙尖滴落…… 茯神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蹲在学校的餐厅废墟里,蹲在厨房正中央的桌子上,身体胖硕的少年颤抖着,虔诚地捧着少女的头颅试图将它缝合回毫无生机的躯体之上……他抬起头,那双墨绿色瞳眸中闪烁着恐惧与绝望,他在他怀里哭泣,抽泣着说:阿神,我成了一个怪物。 其实小胖最胆小了。 而他最害怕的事,大概就是伤害到别人。 而此时,顺着小胖的盾牌从狼身体里流淌血液的速度变慢了,不是因为伤口在愈合或者是有所好转,而是因为可以留的血液已经不多了—— 茯神简直以为自己是不是压根没有醒来过,而现在只是他经历的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小胖穿着棉衣坐在餐桌边胡吃海喝,爱莎小声又担忧地让他少吃点只慢点,狼带着一些超级士兵从他们身后走过准备要出去巡逻…… 明明什么都还好好的。 这个时候从建筑之外又响起了乌鸦的鸣叫。 茯神心中一喜,以为是救援到来,而就在此时突然从大楼的楼梯方向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从大楼两边赶来的人们几乎同时到达,从乌鸦背上跳下来的除了坦卡还有爱莎,看着室内狼藉一片,先是被狼的伤势吓得尖叫一声,紧接着在看见狼身上插着的盾牌后爱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惊恐地瞪大眼,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喷涌而出。 相比之下,利卡则是彻底疯了一般,她像是母狮子一样尖叫着狼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茯神蹙眉,不想理会她而是转过头去叫从乌鸦背落下的治疗师:“坦卡,你过来看看狼这——” “不用你们假惺惺!都给我滚!”利卡发出尖锐愤怒的咆哮,她冲过来用笼罩着红光的盾牌一把撞飞毫无防备的茯神,同时那红色的光芒将她和狼完全笼罩—— “你们这些实验体,还有实验体的走狗!全都没有一个好东西!看看你们做了什么!看看这个世界因为你们变成了什么!!!” 泪水从她凶狠瞪大的眼中夺眶而出,她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利卡,你在做什么呀?!快让开让坦卡进去,你看不见boss的伤有多严重吗?” 爱莎尖叫着扑向她的好友——但是无一例外地被那激增的红色能量团击退了,站在那能量团中心的女人就像是彻底疯了一样,用发红的眼狠狠地瞪着让所有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叛徒!跟这些罪魁祸首同流合污!难道你们忘记莉莉丝曾经对我们的朋友做过什么吗!那些被留在研究基地的人们——” 利卡手中的盾牌变得巨大化,仿佛无坚不摧,同时,一朵火红的莲花水灯在她的头上出现,火焰摇曳一晃,红色变成了黑色,如同水灯被点燃至灰烬。 “不洁净的火焰!怎么可能?!那些被感染的人应该都被净化了——” 坦卡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他惊声低呼,同时风在他的周围旋转汇聚——然而此时为时已晚,黑红的火焰伴随着那盏黑色水灯的旋转飞快地迸溅而出,所到之处无论是钢筋水泥还是来不及逃开的人们一切均被烧成灰烬—— 以诺切只好暂时放开对小胖的压制,巨大化狂化的berserker战士从地上一跃而起! 当一串火焰化作火蛇吐着芯向着茯神直扑而来,以诺切方向有马匹嘶鸣之声马蹄声向着他这边越来越近,但是这一切都快不过另外一个身影—— 他就像是铁甲犀牛,咆哮着,拥有野兽的粗喘!那双绿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所到之处地面都被塌碎,他蛮牛一般撞入茯神与火蛇之间,暴喝一声,横插在超级士兵身体中的盾牌绿光大盛,超级士兵身体弹起,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盾牌被绿色的光强行拔出。 带着超级士兵的鲜血的盾牌回到小胖的手上! 他高高举起盾牌,将茯神牢牢护在自己胖硕的身体之后,绿色光芒大盛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轮廓:三层楼高的庞大轮廓犹如一座小山结结实实立于小胖之后,他的手掌心摊开,手掌心上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她抬起手撂了撩长长的卷发,由绿色火焰形成的双眸燃烧起来。 这股突然从小胖身体里爆发的巨大的绿色能量与黑红的火焰相撞,奇迹般的是这一次那火焰并没有立刻能够吞噬它所接触到的物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神!跑!” 在小胖的咆哮声中,黑色的火焰逐渐侵蚀他的盾牌,火蛇缠绕上他的手臂—— “小胖!” “胖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爱莎带着哭腔的尖叫声中,从茯神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小胖的獠牙将他自己的下颚扎破,那双绿色的瞳眸之中被火焰的光映照得异常明亮! 然而站在胖子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却并没有挪开,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一跃而起——如果稍有注意,就能看见他背后出现的一对白色颗粒烟雾状羽翼! 白色的光照耀得整个基地内部犹如白昼。 黑发年轻人包围在光芒之中,那头黑色的长发逐渐褪去黑色,变为纯粹的白——羽翼壮硕而丰满,当它缓缓张开—— 羽翼“砰”地一声四散开来,白色的光扑向每一从可能会威胁到人们生命的黑色火焰,将它们包围,熄灭……与此同时转瞬间,一道银色弧光闪过,下一秒茯神已一头撞入利卡撑起的红色结界之中,手中凭空出现的白色匕首干净利落将利卡的头颅割下。 他落于利卡身后。 利卡的头颅掉落在地,鲜血与狼流淌在地上已经干涩的血液汇聚成河,她的尸体倒下,倒在狼的尸体之上。 哐地一声巨响。 包围着幽幽绿光的盾牌掉落在一堆黑色的灰烬之上。 茯神回过头,看着站在盾牌的另外一边的人们,他们恐惧,悲伤,无助,沉默,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当末日降临,死亡逼近时,所有人类的缩影。 茯神转身,走到小胖的盾牌前停下。在爱莎的抽泣声中,他弯下腰,拾起盾牌,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盾牌上的灰烬,然后将那很沉很沉的盾牌抱在怀里。 在每一次肆意使用时光回溯时,以诺切都会提醒他:弗丽嘉,你救不了任何人。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尽管茯神在拼劲了全力的努力,他想要守护的东西都在慢慢一点点地离他而去——就像是在温水中的青蛙,如今水已接近沸腾,他亦从梦中惊醒。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很多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的双眼。 于是当成群的超级士兵接到信息赶来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在血泊里的狼还有利卡那失去头颅的尸体,而茯神抱着小胖的盾牌,浑身是血,他本人看上去倒是毫发无伤。 光是首领惨遭杀害这样的画面就足够让所有的超级士兵血管炸裂,一时间整栋大楼几乎都被充裕的红光照亮,所有的超级士兵都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对住了茯神——在他们眼里,他们从来没有过多的立场问题,狼的立场就是他们的立场,狼的敌人就是他们的敌人…… 没有直接动手,大概只是忌惮此时站在茯神身后的六号实验体。 眼下只有桑考尔这样少少一些跟随湿婆来的超级士兵还能稍微保持冷静,他们只是微微蹙眉站在一旁,有人小声地问坦卡怎么回事—— “berserker战士狂化无差别攻击,我来的时候狼已经受伤了,利卡拦着不让我们靠近,所以没办法施展治疗术。”坦卡用听上去很公正的语气说,“后来利卡触动了不洁的火焰对所有人的性命造成了威胁,弗丽嘉情急之下杀了利卡……反正我看见的就是这些。” “哪个berserker战士杀死了狼?!不是已经将他们杀光了吗?” 一名超级士兵厉声问,声音听上去毫不留情——也难怪了,大部分的超级士兵都是由正规军诞生的“ing”士兵,而在他们的眼中,那些“berserker”可以是同事,但是很难变成所谓的“同僚”。 坦卡似乎也知道这一点,犹豫地看向茯神手中的盾牌—— 爱莎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浑身紧绷,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地在昔日的伙伴们和那块爱人的遗物之间徘徊。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茯神的身上,茯神稍稍抱紧了怀中那块沉甸甸的盾牌,就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目光似的转过头看向以诺切:“你们杀光了所有的berserker士兵?”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疲惫,甚至对于这件事已经没有一丝丝多余的力气去震惊或则愤怒。 他记得之前就是以诺切追着小胖从外面闯入的,所以他肯定知道这件事。 而以诺切看上去对这件事也并无逃避,他点点头承认:“是,所有的berserker士兵在刚才发生了狂化,我当时做的决定是为了避免更多伤亡跳过程序就地处决,没来得及通知你其他高层也都没有通知到……” 以诺切说着,看着茯神那双麻木的双眼,男人突然停顿了下,然后显得有些多余地补充了句:“对不起。” 茯神看上去对他的道歉显得无动于衷。他呆楞地看着以诺切,怀抱着盾牌的双手抱紧了些:“可是那是小胖……” “作为berserker的领袖他很强,也是处决的过程中唯一逃脱的berserker,你看见是什么后果了……”以诺切微微蹙眉,“他连你都想袭击——” “可是他最后保护了我。”茯神停顿了下说,“还有你们,所有人。” 如果不是有小胖挡在前面,利卡释放的火焰早就在第一时间烧死了所有人——茯神这也是说的实话,于是以诺切沉默下来,许多当时在场的人们也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大概根本没办法对眼下复杂的情况说出任何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 只不过超级士兵看上去并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他们中间一个强壮的黑人男子走出来,在他的背后背着两把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双刀,他来到茯神的面前站定:“弗丽嘉,我们不知道在我们没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只知道我们的领袖在这场清扫任务中光荣牺牲——” “清扫任务?”茯神轻声问,“扫的谁?” 那个士兵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下,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重归于冷漠和坚定:“boss牺牲了,而您这样护着凶手的武器,是对我们士兵的极大侮辱与蔑视——” “我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小胖也因为保护大家牺牲了……作为友人,作为受益者,这块盾牌对于我的意义同等重大。”茯神微微蹙眉,而后轻轻摇摇头,“抱歉,盾牌不能交给你们。” 场面一时有些凝固。 站在茯神面前的超级士兵高大强壮,但是相比之下,茯神的气势却并没有输给他半分……那名超级士兵回过头看了眼其他伙伴,重新转过头来时语气变得冰冷:“我是不是可以将您的话理解为——您在袒护杀害我们领袖的凶手?” “我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超级士兵是否理解为我们已经被组织背弃,而此时此刻,组织正在向我们宣战?” “……” 宣战。 这两个字的分量足够沉重。 “瑞恩,请注意你的言行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以诺切不得不出声提醒,后者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居然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在里面。 在超级士兵近乎于苛刻的目光下,茯神回头看了一眼狼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白色的雾光将他包围起来,温柔地托起放到了稍微干净的平地上,看着那张被血污弄得看不清楚五官的脸,茯神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茯神眼眶微微泛红,他压低声音嘟囔了声“对不起”,身体却仿佛条件反射一般抱紧了那块盾牌后退一步—— 那名超级士兵忍无可忍想要伸手去抢,而在他伸出手的同一时间站在茯神身后的男人双眼变成了血红,乌鸦的尖锐叫声与马匹的嘶鸣同时出现—— “够了!!!” 爱莎的尖锐咆哮着,打断了所有人。 这个因为在印度的副本里接触了不该接触的力量伤害了很多人的女人,自打回来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去跟其他人相处,不仅没了朋友,平日也只能粘着小胖三步不离,说话都唯唯诺诺……此时人们一时震惊于她突然转变的态度,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看见她像是一头母狮子一样撞入茯神的怀抱,一把抢过被他抱在怀中的盾牌—— “爱莎?!” “你做什么!” “这个贱女人!” 人们惊叫起来,却挡不住爱莎一个高高跃起迅速越过人群迅速冲向那被推翻的墙边—— 寒风侵袭。 风将她的短发吹得有些凌乱。 她于洞口猛地站住,用颤抖的双唇虔诚轻吻怀中的盾牌,正如她在温柔亲吻自己的爱人……最后她回过头看了茯神一眼,冲他微微一笑,而后纵身一跃,众目睽睽之下,跳下了二十七层高的大楼。 狂风呼啸。 十几秒后,从楼下传来重物落地巨响。 …… 几日后。 狼的事情导致超级士兵不再信任实验体,一时间一号基地的超级士兵只剩下了追随二号实验体来到的“灯芯”……还有,跟着超级士兵一块儿走的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类,他们之中有一些并不是因为对实验体有意见或者怎么的,他们只是担心离开超级士兵之后他们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一夜之间一号基地空了大半。人去楼空,不仅休息大厅不再有往日的热闹,走在大楼里,那一声声空旷的回声仿佛踩在人的心上。 茯神曾经走过了楼层的各个角落。 在通往餐厅的路上,他仿佛能看见莉莉丝张开双臂在他的前面蹦蹦跳跳,发出咯咯的笑声,但是当茯神伸出手想要抓她,她就又消失了;在走廊上他仿佛能看见转角里站着笑嘻嘻的胖子在跟他挥手叫他“阿神来比射击”,当他说着“好啊”并加快步伐想要走近,小胖笑着笑着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打开门从休息室走出来,他又看见狼从楼下直接翻跳上来落在走廊上,手里拿着一罐易拉罐饮料,他用毫无情绪的声音说「给你带的饮料,不过你现在看上去需要了,就留着玩吧」……当茯神想要伸手去借,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彻骨、覆满冰霜的栏杆。 整个一号基地就像是一座冰冷的坟。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先为谁的死感到悲伤。 于是茯神只好将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 每一天能够接触的人只有以诺切,男人就像是担心什么又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哪怕再多的事压在身上也要抽空陪在茯神的身边……某一天晚上,睡之前,他曾经摸着茯神那只失明的眼问—— “再给你一次选择,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择这个世界?” 选择了世界,地球得救,弗丽嘉毁灭,自然就没有了后来的几个实验体包括以诺切;选择了以诺切,世界毁灭,变成了现在这样…… 茯神思考了很久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抓着以诺切有些冰凉的手搓了搓,塞进被窝里,打了个呵欠,关上了灯……黑暗之中,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以诺切过于沉默的目光。 ——显然,这样的问题,就连男人自己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诺切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了一只作为早餐的茯天果……按照平时茯神是不会理会那个茯天果的,但是这一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将那个果子拿起来,咬了一口。 果子上出现一个清晰的被啃咬过的痕迹,果汁炸裂开来,甜蜜的汁水撒了一地甚至飞溅在地毯上。 茯神放下了果子,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根红色的绳子,然后他将红色的绳子系到了亚当的躯壳的右手上。 ……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茯神一如平常地站起来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以诺切。他直接越过茯神往里走一边用挺活跃的声音说:“今天的捕猎情况很乐观,想不到湿婆带来那些人捕猎起来也挺厉害的以前一直让他们做防御真是浪费人——” 以诺切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他目光闪烁盯了茯神一会儿。然后摘下手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鼻下:“鼻血。” “啊?”茯神伸手摸了摸,“哦。” 淡定擦掉。 以诺切充满了戒备地看了茯神一会儿,片刻之后,似乎断定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他这才稍微放松下来,目光扫过放在床头的完整茯天果……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地方在那里。 男人用有所预料的声音说:“早餐又一口没动。” “不饿。” 茯神轻描淡写地回复,绕过了以诺切来到亚当身边,抬起亚当的手腕‘,若有所思地波弄了下上面的红绳。 突然叫了声以诺切。 以诺切挑起眉。 “昨晚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好像有答案了。” “什么问题?” “关于选择你还是选择世界的那个。” “啊……那个啊,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以诺切慢吞吞地点点头,他站在床铺的另一边,突然一扫之前的霸气威严,就像是一个等待着老师宣布考试成绩的孩子……他都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到一个详细的答案了。 茯神放下了亚当的手腕,望入不远处男人那双不安的红色瞳眸,说:“我的回答是:我选择有你存在、一直存在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诺切的怀疑是正确的,在他不在的时候,茯神确实进行了一次时间回溯——只不过他只是把时间往回倒流了一点点,回到了茯天果被啃咬之前,所以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小很小,只是流了一些鼻血而已。 这样做的原因是茯神想要证明一些他早就有所疑虑的事:比如亚当的存在是不是只是”弗丽嘉的牢笼”那么简单。 刚开始的时候茯神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上一次的时间回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在意起“亚当的躯壳”是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皮囊还是有别的作用“今天外面怎么样?” “老样子,二号基地那边如果知道我们这边打猎情况顺利估计又要红眼病了,他们就擅长这个谁让灯芯并不受莉莉丝的影响呢?” “喔,让他们去吧。” 茯神和以诺切在床边坐下来,前者表面上维持着面部的淡定和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中却在每一次余光扫到那颗完整的茯天果时都忍不住一阵颤动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以诺切说今天狩猎的琐事,一边将自己的一部分精力抽离出来,在脑海里整理一下上次时间回溯的时间线—— 大家是四五个月前,茯神刚刚从亚当的“伊甸园”中苏醒,并带着莉莉丝和被莉莉丝毁掉的、亚当没有脑袋的躯干离开了祖国,重回美帝;回到美帝,茯神一行人和以诺切汇合休整。同时茯神也见到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环境的飞快变化,接受了人类成为新世界“入侵物种”的设定,此时亚当还是一个没有头颅的躯干,莉莉丝嚷嚷着要把六号头颅放到亚当的脖子上,以诺切表示丑拒,但是莉莉丝还是在某个晚上偷偷这么做了;在这之后,人类开始清除巨型蚓螈。在清除的过程中因为茯神刻意想要废掉自己的另一只眼求得重返伊甸园得到完美修复程序的方式,那一次的行动失败了,人类基地遭到了巨型蜻蜓和蚓螈的双重袭击,死伤无数。 在茉莉姐妹的眼皮子底下,茯神进行了时间回溯。 ——问题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浮出水面的。 当时茯神直接把时间回溯点定到了他回美帝基地的头天晚上——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莉莉丝还没来得及把六号实验体的脑袋缝到亚当的躯壳身上。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一通寻找之后,亚当的躯干被以诺切从爬藤植物覆盖之下找到,找到的时候,六号实验体的脑袋还在亚当的躯壳上……而明明亲手将这个脑袋缝合上去的莉莉丝,却表现得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亚当成为了那次茯神使用时间回溯后,前后状态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事物。 就像是刚才茯神咬了一口茯天果,然后把红绳系到了亚当的手腕上,再进行时光回溯回到茯天果被啃咬之前,茯天果重归于完整,然而红色的绳子却还是留在了亚当的手腕上。 亚当就像是定格在空间的某个特殊点,当时间发生扭曲的时候,他所在的点完全被抽离了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茯神想要抹掉现在的一切,唯独保留下某件东西或者某个人时,只需要好好的利用亚当的躯壳就可以办到。 “后来湿婆出现,强行打断了桑考尔她们和二号基地超级士兵们的争执——我就没见过这么傻得实验体,人家都不买他的帐,他也一心护着。” “结果呢?” “避免了一场冲突,但是二号基地的人对湿婆的敌意丝毫没有减少,这些天我会稍微注意一下,免得再出意外。我看那架势,他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人类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当初反而不愿意让湿婆到二号基地的原因,他过于的忠实人类,太容易被利用。茯神疲惫地笑了笑:“别让那些人有伤害到他的机会。” “我已经让坦卡他们稍微看着了!这二号实验体真的有点傻,把他卖了还帮着数钱。” “湿婆和你们不一样,他拥有一颗大慈大悲的纯粹之心。”茯神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亚当的躯壳,就像是摆弄一个大娃娃,他捏了捏亚当的高挺鼻尖,“正因如此,所以被注入血清后,他是唯一还保留着自我意识并向我求救请求脱离血清控制的实验体加害于人类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摆脱了血清之后从你的死忠小粉丝变成人类的死忠小粉丝?我还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些”以诺切:“那莉莉丝呢?” 茯沉默了下,想到狼似乎也问过类似的相同的问题:“我最自责的事就是将自己的血液注射给莉莉丝,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会过得更好。” 以诺切的表现与狼当时表现出的怜悯完全不同,他只是耸耸肩:“这种事只有那个贼婆娘自己说的算,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当你的小跟班?……说真的,你能不要一直在我的面前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玩弄另外个男人的身体吗?” 茯神愣了愣。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放在亚当唇瓣上的手,他淡定将自己的手从亚当身上拿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号实验体那充满了缝合痕迹的脖子茯神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也是你的身体。” 以诺切挑高了眉,伸出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仿佛在问:你有病?那这是什么? 茯神笑笑不说话。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为什么在伊甸园里,以诺教授的言行举止和以诺切那么相似;为什么在以诺教授的脖子上有那么一大圈缝合的痕迹;为什么以诺教授不怕强酸,哪怕被泼到也不会受伤;为什么以诺教授就算出了车祸车子都成了一堆废铁他也能毫发无伤;为什么以诺教授总对茯神说一些“等待”“守护”之类的话就好像他已经在等待某个人多时—— 因为他就是以诺切啊。 这就说的通了。 在茯神的某次最后的时间回溯中,作为留在这个世界上茯神最后也是唯一想要保护的人,他被关进了亚当的躯壳里,成为了唯一没有被时间的回溯抹去的存在在历史的长河中,他数次在新的世界醒来,数次默默等待,只等待着茯神哪一天。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他再对他说一声: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 时间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衔尾蛇,开始即为结束,结束的时候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二号实验体在设定上洋气的一批,压根不可战胜,至少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希望二号基地的那些人稍微拎清些别去招惹他……” “哦。” “托二号基地那些疯子的福,他最近对人类也挺不满的……” “嗯。” “”所以我就警告了他,我说你这样不行,你老是一副大爱无私的样子这些人早晚会骑到你头上来,爱的教育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以诺切的叨逼叨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蹙眉看着茯神伸出手在他脸前晃了晃,而此时此刻后者正一脸沉思地盯着他:恰好以诺切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值得深思的。 茯神稍稍往后,在以诺切莫名的目光中轻轻一笑:“在听,只是突然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以诺切愣住了,那样子看着有点傻。 茯神:“?” “没什么,”以诺切挪开了视线,“只是好久没见你笑过了。” “我笑过。” “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算。”以诺切轻易抱起茯神,将他像个玩偶似的摆在自己的腿上坐稳,将自己的沉甸甸的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靠在他的耳边问,“所以你刚才想到什么突然笑了来着?” 茯神抓起以诺切的手,让自己的手指插入他指尖的缝隙,两只手拧在一起,茯神停顿了下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除了我作为人类时的父母,剩下的可能就是你了……不,你比他们更加了解我。” 这话挺中听的,以诺切正想表扬茯神难得开窍说点儿好听的,又听见他补充了句:“没有人比你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更长,所以你总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 “怎么突然自我检讨起来了?”以诺切说,“不过话说得倒是没错。你任性,固执,不听劝,喜欢意气用事还有感情过于丰富——” 以及说话不算话。 茯神捧起以诺切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尖并在内心补充……大概正是因为以诺教授也承受不了那样看得见结局的漫长轮回与等待,所以才将自己关于“弗丽嘉”的一切记忆上锁,成为六号实验体,最后换取无牵无挂的宁静——而糟糕的是,无论历史轮回几次,就像是被刻印在骨子里的烙印,六号实验体最终还是会和弗丽嘉走在一起……也正是因为在骨子里厌倦与恐惧那漫长的等待和重复相遇的折磨,六号才会拼命地试图让弗丽嘉打消完美时间回溯的念头。 而大概从前,茯神也曾经因为他的话动摇过无数次。 最终还是动摇,然后背叛。 ——所以,有时候也很想试试摒弃人类摒弃朋友摒弃所有的一切只顾着自己只顾着以诺切会发生什么,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狠不下那个心来……因为闭上眼就是作为人类的父母离世时的样子;莉莉丝程序销毁时的样子;狼的血沾满他双手的样子,还有小胖之后挡在他的前面,迸发巨大能量最终被火焰吞噬时的样子…… 希望下一次的自己能够再勇敢一些,再自私一些。 茯神稍稍转过身,抱住了以诺切,因为内心的矛盾与亏欠陷入沉默;而以诺切当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仿佛被茯神的情绪感染,他也闭上了嘴停止说那些废话,稍稍手紧放在茯神腰间的手,红色的瞳眸沉静而不安。 “以诺切。” “……” “你爱我?” “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如果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那大概是的吧。”以诺切说,所以,少折磨我了,你不是很有爱心的吗?我爱你,所以你也稍微爱我一下吧。” 茯神埋在男人的颈窝间轻笑—— 王朝东出轨被他撞见的时候,他没有哭,因此他庆幸实验体不会哭泣;现在,他却又开始埋怨这样的能力——人类的悲伤达到顶点时,他们会嚎啕大哭作为宣泄口,而此时,这样负面的情绪得不到发泄,堵在胸口,已经快要将他杀死。 ——六号实验体并不拥有感情系统,他也不需要后天学习感情系统,他能够爱上弗丽嘉是因为他天生就拥有爱上弗丽嘉的能力,他甚至,就是为这个而存在的。 但是弗丽嘉却什么都不能给他。 真是自私又可悲到了极点。 “弗丽嘉。” “什么?” “你又露出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了。” “我没有。” “是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是的话,就别想了。” “……好。” …… 茯神并不知道自己准备什么时候进行完美的回溯,总是在看着以诺切的眼睛的时候,他就被强行精分成两半,一半在说,动手吧动手吧动手吧,你还在等什么呢;另外一半却又在说,再等等再等等就再等一会儿,让我再和以诺切再多待一会儿。 茯神根本下不去手。 尽管他比谁都希望快点结束这一切。 他就这样拖拖拉拉地又磨蹭了大约半个月,直到他遇见下一个大概是早已命定会发生的契机—— 那一天天气不错。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是个合适打猎的日子。茯神大清早起来,难得看见以诺切还赖在房间里没有离开,他爬起来揉揉眼,打了个呵欠:“今天不忙吗?” “有人跟我告状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用你的早餐了,”以诺切附身吻了他的额头一下,用手温柔地替他将一缕垂落的白发别到耳后,语气温和道,“再这样下去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变回原本的颜色?所以今天要盯着你吃完再走。” “白色不好看吗?”茯神说着还是顺从地接过了茯天果咬了一口——其实自从莉莉丝的事情之后,他就不爱吃这个果实了,甜蜜的汁水反而让他觉得胃部在翻滚。 “太中二了。”以诺切说,“但是也不是不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 茯神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说出这话你才是中二爆表。” 以诺切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似乎觉得眼下面前的人愿意跟自己开开玩笑了就是因为吃了早餐的缘故——看上去对自己的决定相当满意……他盯着茯神将那颗果子吸食到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又像个小尾巴似的抱着手臂跟在他后面盯着他洗漱完毕,想了想问:“整天龟缩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要不要今天跟我去办公算了?” “不要。” “……” “昨天跟坦卡还有玉城说好了,要跟他们去打猎。”茯神甩了甩手上的水,补充道,“他们非要我去,我拒绝了。” “?” “但是现在我又答应了。”茯神踮起脚用冰冷的手捏了把以诺切的脸,“晚餐我来给你做顿饭吧,就当是……给日理万机还要照顾我的你一点慰劳。” 以诺切先是愣了愣,随后一双眼亮晶晶地站直了身体,他从头到脚将茯神打量了一遍好像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听见的话,半晌,这才说:“我借hugin给你,狩猎场很远,你又没坐骑也不会飞。” 茯神笑笑点点头,拍拍以诺切的肩膀跟他道谢。 半个小时后,双方各自出发。 以诺切的眼中充满了高兴与隐藏不住的担忧,就好像茯神走出房间门对他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而他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会被人杀掉或者干脆自己摔碎似的……就差干脆拖着茯神的裤脚不让他走——对于这种行为,茯神只能又亲又抱又摸摸头,费了点儿功夫才把这条大狗给哄走。 不用茯神指路,以诺切的乌鸦自动将茯神带到狩猎场—— 一路飞过,新的世界亦如往常勃勃生机,有成群的草食巨型恐龙成群结队地在陆地上走过,一路啃食新鲜枝叶,它们每走过一片树林便有飞鸟惊飞……在它们的不远处,林间刷刷的在颤抖,似乎有什么大型生物潜伏着伺机而动。 世界还是老样子。 人类对于它们来说只不过是“别的一些碍眼物种”的其中之一,无论这个物种之间发生了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甚至是挑起战争,似乎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经过世界之树时,茯神远远听见了笛声,他低下头在树冠顶端看见了端坐于枝桠之上的二号实验体,他的笛声悠扬轻灵,并未惊动任何生灵,甚至有小型鸟类恐龙拍着翅膀落在他的肩头,好奇地啄来啄去。 茯神从乌鸦的背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湿婆的身边——将湿婆肩头的鸟儿惊飞,茯神却毫不愧疚地微微偏过头问:“你在干嘛?” “看。” “看什么?” “人类。” 茯神顺着湿婆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在世界之树的顶端经常能眺望的一片森林就是所谓的狩猎场——狩猎场分为两块被森林环绕的空地,两块空地中央有几排茂密高壮的树木隔开,另外那一边有茯天果林,还有很多野生的、果实或者种子可食用的新品种灌木丛。 在靠近茯神他们这边的狩猎场空地中央,是灯芯们的活动场所……奇怪的是他们出入于物资稍微缺乏的林中,对另外一半的丰富资源视而不见。 茯神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而此时,昏暗的夜空被星星之火点亮,原来是站在空地中央的桑考尔周身被灵动的火焰环绕,伴随着她的舞蹈火苗四窜,并没有烧燃那些易燃的树木,而是穿过枝头将栖息在森林里的猎物们惊动,然后火苗再将它们追赶到某个方向,在那个方向的尽头,会有另外的人张开网等待捕猎…… 玉城站在一棵挺高的树上裹着棉袄哆哆嗦嗦地瞭望四面八方顺便指挥人们收网。 狩猎的工作看上去轻车熟路、井然有序。 难怪以诺切大加赞赏。 “湿婆。” “什么事?” “你真的很喜欢人类。” “以前是,”二号实验体说,“但是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 茯神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拧过脑袋正想问湿婆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余光所见景象吸引——一群猎物被火苗追逐逃窜,穿过了两块空地之间的隔离带,直奔另外一块空地而去。 那块空地并没有灯芯在张网等待收获。 “啊。要被跑掉了。” 茯神用不无遗憾的声音说,话语刚落,看见湿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意识到自己大概误会了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询问,遍看见从另外一块空地的森林里,突然蹿出了几个人,他们迅速将成群奔来的猎物捕获,结网,准备带走! 居然是二号基地的人? 茯神有些看傻眼。 “中间的那条隔离带是界限,”湿婆说,“再过去,就是二号基地的狩猎范围了。” “那你们这是——” “没有了莉莉丝,超级士兵不再像以前一样能够在严寒中自由行动。”湿婆将笛子收起来,动作之间身上的装饰发出清脆的响,“不管他们,会被饿死。” “……” 难怪以诺切天天在抱怨二号实验体过于“爱民”,这还真的算是以德报怨了吧?茯神摸摸下巴,站起来活动了下胫骨正准备加入下一次的狩猎,结果还没等他招来乌鸦,便听见二号基地那边有人在吼:“管管好你们那边的东西,为什么又把它们赶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把就差送到嘴边的“它们”打包带走。 通过空旷的空地,二号基地的人嚷嚷的声音巨大而刺耳,茯神无语地看了眼湿婆,大概猜到为什么连他都开始“不确定爱不爱人类”了:相同的戏码,可能天天都在上演。 怪不得别人,这些人确实表现得太可恶了点。 茯神扁扁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远处山林巨晃,有什么东西踩碎树枝冰川,正在轰隆隆向这边靠近—— 最先被惊动的,是二号基地位于果林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小孩和女人,她们发出尖叫声纷纷从林中跑出,紧紧尾随她们其后的,就是一头巨型食肉类恐龙。 茯神这才想起之前在天上往下看时看见树林里在潜伏移动的大概就是这个家伙——应该是刚才二号基地的人刚才那阵瞎嚷嚷才把它引诱过来的。 如果灯芯还像以前一样做空中防御监视,或许一早就能发现这件事。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茯神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跑不急的女人狠狠推了把在她身边的小孩将他推出去,小孩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嚎啕大哭,而那个女人则在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中,从腰部以下被踩成一团肉泥,血肉模糊,立刻没了命。 茯神已经在第一秒跳上了巨型乌鸦的背部; 落在飞禽的第二秒,他拉开了手中的银色弓箭,被白色雾状颗粒围绕的箭矢“嗖”地一下飞出”;第三秒,箭矢射中了恐龙的右眼,巨兽发出痛苦哀嚎,驻足不在追赶人群而是原地打转;第四秒,茯神来到恐龙脚下,将很有可能也要命丧于挣扎中巨兽的小孩一把拉上鸟背;第五秒,坦卡的风镰干净利落地将巨兽头颅割下。 巨兽尸体轰然倒塌,整个大地仿佛随之而颤抖…… 茯神落在二号基地狩猎场的地面上,从鸟背上跳下,顺便将死死扒在他怀里的小孩拎下来,往满脸狼狈、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的二号基地人们那边推了推:“喏,这……”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嘟囔了声:“怎么又是你?” 茯神愣了愣,抬起头扫了一圈人群,却没发现是谁在逼逼——毕竟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敌意,一时半会他还真分辨不出刚才不够友善的是哪位。 “一遇到你就没好事。” “不详。” “啊啊,那个孩子也带走吧,反正他妈妈也不在了,我们要一个没有生产力的拖油瓶有什么用?二号基地的新规矩是不养闲人,跟以前可不一样。” “是啊,而且被不详的人救过,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下一个催命鬼呢?” “……” 茯神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啥毛病。 他低下头看了看满脸是泪水、泥土和鲜血混合物的小孩,他大概是跑摔的时候被磕掉了一颗牙,此时此刻他也正迷茫又不安地看着茯神:大人们说的话大概对于他来说似懂非懂,但是他却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你愿意跟着我吗?”茯神蹲下来,让自己与那个小鬼平视。 ——看来平时二号基地基础洗脑教育做得不错,这个小鬼果断摇头。 茯神表示理解,扔给二号基地那些刻薄鬼一个“看我说了吧”的眼神,放开那个小鬼,让他慢吞吞地走向二号基地那些人:“我说你们,就不能稍微友善点,这么小的小孩,他才刚刚失去他的——” 茯神的话被小孩的尖叫声打断。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人群最外面一个妇女伸出手将那个即将要回到他们中间去的小孩推出人群推到在地! 小孩在最开始的懵逼之后,坐在嚎啕大哭起来。 “碰过弗丽嘉的人就不要接近我们了!” “到一号基地去!” “我们可没那多余的爱心!他母亲是谁来着?跑不快能赖我们吗?” “真没用。” “少道德绑架了——” 茯神心里骂了声“操您妈”,大脑也没来得及转过弯来,他只是下意识地身体动了起来要伸手去拉那个小孩想把他拉起来拍拍灰什么的,但是那个小孩却在茯神碰到他的一瞬间像是触电一点疯狂地抖动了下,然后蹬着腿往后缩—— 像是在躲避瘟疫。 他在叫妈妈,但是他妈妈已经死了。 他也不让茯神碰。 所以茯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可怕的是,二号基地的那些人见状,不但没有报以同情,甚至还都笑了起来——就好像他们非常开心看见茯神吃瘪。 问题是,有什么必要非得这样吗?茯神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恶意的笑扭曲的脸,不太明白好好的一群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像是吃了毒药一样恶毒,心理扭曲成这个模样…… 他又做错了什么让这些人这么恨他? 坐在地上大哭的孩子哭声响彻天空,就像是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哀悼—— 等等。 这样的想法让茯神浑身冒出了冷汗。 他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转过身去,下意识地看往世界之树的方向——他看见湿婆站在树冠的最高处,面貌威严俊郎,黑蓝色长发随着狂风飞舞,颈脖上的骷髅项链撞击摇动,他俯瞰着脚下所发生的一切。 眉间的第三只眼缓缓打开。 天空变得乌云密布,末世以来除了下雨就是下雪没有过第三种天气的天边,突然闪过一道惊雷! 轰隆的一声巨响,仿佛要将世界震撼! 天火最开始从远处降临,熊熊的火焰落在二号基地上,将屹立在冰原之中的二号基地烧成被笼罩在火光之中的阴影—— 人们都说,湿婆是慈爱与毁灭的双化身。 平视他总是守护着这个世界,哪怕是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一旦他认为这个世界已经腐朽至无药可救,他变会化身为毁灭之身,睁开额间第三只眼,喷出毁天灭地的愤怒之焰,跳起坦达瓦之舞,亲手结束这个他曾经守护的世界。 第146章 不算终结的结束。 二号实验体由楚墨白亲手创造,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实验体的破坏力究竟到什么程度——以诺切说他打不过湿婆并不是在开玩笑,从战斗力上来说,湿婆的“第三只眼”拥有的破坏力也按照传说里一样碾压一般核武器。 当天火从天而降,二号基地是第一个目标,里面传来的呼救声听得人心惊胆战,而那呼救声也很快就消失了,活着的人甚至来不及展开救援,他们呆呆地身后新的家园于火海之中燃烧,顷刻间便成了废墟! 他们又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湿婆,像是没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来得及痛哭或者谩骂,因为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了——天火所及之处生灵涂炭,大地冰川被烧得溶解,地表下陷;树木发出痛苦的呻吟相续倒下,火星四溅;有巨兽被压在燃烧的树木之下发出痛苦的咆哮;受惊得鸟类发出凄厉的叫声扑着翅膀成群飞出,却因为过于慌乱一头撞上从天降下的火团瞬间被烧成灰烬…… 茯神的心中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 因为到处都是树木和藤蔓,火势迅速向着茯神他们所在的方向燃烧而来,噼啪的木头炸裂声不绝于耳,人们尖叫奔跑着四散开来—— 这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进行自我修复、生长成现在这样的新地球,突然便被这一把火烧得什么都没有了。 茯神跳上乌鸦的背,让乌鸦带着他腾空飞起,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像刀子似的刮得他面部生疼,却不妨碍空气之中违和地充满着令人作呕的焦臭——树木被烧的味道,动物皮毛被烧焦的味道,还有皮肉烤熟的味道…… 茯神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救命浮木,他双手死死地抱着乌鸦的脖子,只是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去找以诺切。 他不知道自己往前飞了多久。 当他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低下头,一眼就看见了以诺切——那倒是很好认的,在一群顺着火势蔓延方向逃走的人群中,男人一匹浑身雪白、足下有红色光芒如火焰燃烧的骏马逆着人群往前赶……当茯神低下头去看他的同一时间,他也勒住马匹,抬起头来—— “以诺!” 茯神张开双臂,从高空鸟雀背上一跃而下扑进男人怀中,与此同时他越过以诺切的肩往后看,正巧看见一团火落在一号基地的正上方,炸裂开来。 人群尖叫散开。 火光冲天,就连脚下死死冻住的冰都因为火焰的温度而发出令人恐惧的龟裂,有些人跑着跑着就掉到裂开的冰窟窿里去了,因为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所以迅速沉底,根本没办法救援…… 也没有人可以参与救援。 每个人甚至都照顾不好自己。 远处有一阵骚动,是玉城试图冲破人墙,拼命甩开众人拉扯阻止的手,他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脏话,茯神却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老赵还在里面,操你们的妈,老赵还在里面——” 茯神心中茫然又恐惧,仿佛猜到怎么回事似的他推开以诺切想要去拦住玉城,但是还没等他碰到玉城,后者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却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墙,向着燃烧的一号建筑跑去—— “玉城!” 跌跌撞撞跑远的人回过头来看了茯神一眼,后者赶快冲上去一把抓住他,声音不稳道:“一号楼都烧没了,你现在回去干什么,赵恒不一定在建筑里……” “我看着他进去的,他说里面还有重要的资料不能就这么烧了,”玉城甩开茯神的手,“你走吧,快走,我去找他然后和你们汇合。” “你能找到他?!你这是去送死——” “早该死了的。”玉城突然安静下来,打断了茯神的话麻木道,“活到今天,就像是偷来的日子……同学,你自己保重,逃吧……回国去,我们逃不动了。” 茯神被玉城推开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玉城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袄,吸饱了融化的雪水往身上一批便一头冲进了一号基地里…… 周围的人们还在往后撤退,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躲到哪儿去。 到处都是被燃烧的树木和消融的冰,有些人要么就是被烧死要么就是掉到冰窟窿里淹死冻死要么就是成了那些水下史前巨兽的盘中餐—— 茯神站在那燃烧的建筑前,双眼发直。 直到身后男人拎着他的胳膊,将他拎上了乌鸦的羽背,他们飞向世界之树——那是火海之中唯一还屹立在那里亦如往昔之地。 在世界之树的最顶端,茯神和以诺切双双落下,上一次他们站在这里是时,以诺切用耐心的声音给茯神讲解新世界的构造,讲世界之树名字的来由—— 转眼新的世界遭到了第二次的毁灭。 而此时此刻,站在世界之树枝桠上的两人却显得非常沉默,就好像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茯神抬起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停顿了下用沙哑的声音道:“可惜没来得及为你做一顿晚餐。” 手被男人的大手覆盖,掌心被捏了捏,以诺切也笑了:“以后啊,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自己记住你欠着我的……” “记不住了。”茯神说,“还是你来记,以后你要来跟我讨债……欠了你什么,千万别手软统统讨回来——” 以诺切的笑容扩大。 他点点头,说好。 他抓着茯神的手覆盖上了自己的右眼,白色的光从茯神的手指缝隙透出,当他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慢慢的变得开阔,曾经黑暗的那一只眼逐渐有了光明,灭世的火光清晰地倒映在那只恢复了色彩的黑色瞳眸之中。 白发重归为墨色。 茯神的手从未从以诺切的手上拿开,直到男人抓下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他往入面前黑发年轻人的双眼,笑容沾染上了让茯神心惊肉跳的熟悉—— 无奈而放纵的…… “你啊。” 男人稍稍弯下身,在茯神的唇角落下轻轻的一吻—— “最终,你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千万不要去看,恶龙的眼睛。” 茯神浑身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往入的却是一双平静的深红色瞳眸,记忆中,这双瞳眸就这样看着茯神,眼中有纵容、不舍与怜悯…… 还有无论经历几个轮回,独自等待的沉寂。 “以诺……” “是我。” “你的记忆……” “你还是那么笨。神话故事里,奥汀牺牲自己的右眼在世界之树下与智慧之泉的守泉人换取了无尚的智慧。”以诺抬起手,拍了拍黑发年轻人的头顶,“这就是解开被上锁记忆程序的关键所在。” “可是为什么——” “可惜总是在这个时候才找回记忆,都不能和你多待一会儿。”以诺抬起手扯了扯茯神的脸,“嗯。还有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个表情……” “以诺——” “弗丽嘉。” “……” 男人的笑容之中沾染上了遗憾与悲伤——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呢?漫长的等待什么的,说实在的,我有些厌倦了。” 茯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把自己杀死,把自己的血肉蹂进他的身体里,让自己的血液与他的血液统共奔流。 想和他在一起,感受他的体温。 想和他在一起,呼吸他所呼吸的空气。 想跟他在一起,不要将他独自一人放在历史的河流之中沉默等待。 想和他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那么下一次,请从一开始就把我带在你的身边。” 以诺微微一愣。 黑发年轻人稍稍踮起脚,轻咬了下微楞中男人的唇。 他看着以诺的眼,用坚定的语气说:“如果我是个傻子,你就看着我不让我犯傻;如果我是个疯子,你就看着我别让我撒欢;如果我是个圣母,你就从小教我,让我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可恶鬼……” 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脆耳声响。 世界之树摇摇欲坠即将倒塌。 黑发年轻人耳边的耳环白光越发刺眼—— “如果注定要成为恶,那么请你看着我,让我在一开始就做那条匍匐在罪恶之上的恶龙。” …… 当世界已成为火海之中的废墟。 所有生灵涂炭,人类灭绝,二号实验体也被自己的烈焰吞噬消亡。 身边黑发年轻人化为白色雾状颗粒逐渐变得模糊,当站在树冠之上的男人最终只剩孤身一人,他转过身望着如墨深沉的苍穹,手中有红光聚集,当那红光逐渐消散,一把泛着金属冰冷光泽的长枪出现在他的手上—— 男人将那柄长枪向着天空掷出。 那长枪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刺向天空。 “呯”地一声轻响,就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在长枪所刺向的天际边,如墨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裂痕! 云雾散开,黑暗被撕裂,光从天之裂缝中投下,温暖而祥和。 第147章 番外一 我姓楚,是个天朝人。 我今年六十岁,在一所大学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教授,教书育人似乎就是我人生全部的意义所在了。 我有一位贤淑温柔的妻子,她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并不曾离去的唯一陪伴,我很庆幸这辈子能遇到一名能够与我白头偕老的女性,这些年来我们不曾为任何大小事争吵脸红,说一句“相敬如宾”似乎也不为过。 我们唯一的遗憾是年轻的时候对事业和研究投入了过多的热情,最终当意识到自己终于老去,也没能要一个孩子。 妻子对于这件事始终心中抱有遗憾。 ——直到最近,这件事似乎有了转机。 起因是隔壁搬来了一对年轻的父子。 这对父子一搬进我们的院子就引起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关注,并不是我们没见过外国人之类的原因,而是这一对特别的父子实在是太让人记挂—— 爸爸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虽然是外国人的脸但长相哪怕是我那些学生年轻人也是赞不绝口的俊美;孩子则是地地道道的黄种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说起中文字正腔圆,长得一点儿没捡着他爸爸的外国血统,到是有些普通……不过小孩么。这些都不算碍事。 我还记得他第一天搬进来,正巧遇见我同妻子晚餐过后下楼散步。楼梯中偶遇,他放下手中抓着的小书包,笑着跟我们鞠躬,恭恭敬敬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楚墨白,今天刚搬过来,第一天。” 瞧瞧。 这年头外国人的小孩儿也有中文名字了,而且他也姓楚。 一把年纪了去惦记别人家的儿子说起来也挺害臊的,但是伴随着一天天的相处,我又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好像就是老天爷知道咱们两个老头老太太的难处,特意把他送到我们身边似的—— 他就像天生跟我们认识。 我是个古板的人,哪怕教那些大学生他们也是跟我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啊,我的妻子说,因为我总是不笑,所以总让人亲近不起来。 不过最近我找到反驳妻子的理由了。 隔壁的孩子有空就带着小书敲开咱家的门,喊叔叔阿姨,今天问问语文,明儿问问数学——学习的时候一板一眼,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从来不知道耍赖也不知道调皮,就连我妻子说,他特别特别像年轻的时候的我…… 我嘴巴上头总反驳说你说这话怪别扭,不过实际上吧我想的是,希望他多来敲开我家的门,多问问。 我能交给他的知识够他上到大学呢。 “墨白,你同叔叔讲讲,你最喜欢的学科是什么?” “生物。” “那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要当一名生物学家?” “不。”小孩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长大以后我要和叔叔一样,当一名教授,教好多好多的学生,让他们变得比我更加厉害,然后他们再去当教授,再教更多更多的人——” “……” 我真不想承认自己一把年纪被个穿开裆裤的感动到了。 摸摸毛孩子的头,正努力阻止语言想夸两句,这时候那孩子却突然双眼一亮,从小板凳上跳起来—— 我这个老头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呢,下一秒,孩子就已经扑出敞开的家门,扑到了刚刚走上楼、身穿高领毛衣的男人怀中—— “以诺!” 小孩的声音清脆可爱,带着令人羡慕的欣喜。 “弗丽嘉,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突然从楼梯上扑下来,”男人稳稳抱住儿子,将他抱起来,“下次我接不住你怎么办?” “不会接不住的。”小孩笑的挺欢实,“你自己摔了也不会摔着我!” 那个男人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抬起头终于与也来到门口的我对视上,他抱歉地笑着点点头:“楚教授,我家臭小子,又打扰您了。” “没关系。”我说,“晚上过来吃饭吧?今儿端午节,我夫人做了挺多菜还包了粽子——” “我要次粽子!”小孩抱着男人的脖子,一听见吃的双眼亮晶晶转过身来,“粽子呀!” 男人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揍了一巴掌,客气地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这孩子跟咱老两口投缘,不要老脸地说一句,咱们老两口都快把他当自己孩子了呢!” “我也觉得自己像您家孩子!”小孩咬着手指笑道。 然后屁股上又是挨了一巴掌。 以诺先生说先带楚墨白回家换衣服,然后老跟咱们老两口共进晚餐……我答应了,然后羡慕地看着这一对父子走进对门,关上门。 他们大概不知道,其实我说的是真的。 我是真的觉得,也许我楚某人在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福分,有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然后给他取个名字,叫楚墨白。 墨是孔静幽墨的“墨”,通一个“默”字。 白是字从“丿”从日的白,指日出之间的天色。 他就该是这样一个孩子—— 沉默,却带给人予晨曦来临之前的希望。 第148章 番外二 我叫王童,天朝人。 我今年十七岁,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七十五,因为体育特长作为交换生来到美帝加州比尔福特中学,最恨的学科是生物,最爱的学科还没有出生。 从小看美式英雄漫画让我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相当向往这个自由又快乐的过度,至少在拿着签证踏上美帝国土的前一秒,我还坚信着,自己绝对是要成为主角的人—— 蜘蛛侠有了,螳螂侠这个位置暂时空缺,这设定相当符合我天。朝好汉的形象…… 然而。 后来我发现,美帝的高中生生活和我想象中并不怎么一样,说好的爬梯啦户外活动啦社团活动啦阳光下奔跑的美腿金发碧眼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只是美剧里的骗局,最漂亮的妞通常只活跃在图书馆里——而那里恰好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 此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当其他的同学都一脸兴致勃勃地跑去挤一个什么生物学教授的讲座,我正成熟地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日暮之中,望着桌子上平铺的那张被我的生物老师拒绝打分的测试卷,发出第八次叹息——在明天早上之前,我必须要订正这张试卷上所有的错误答案,否则我下半学期的生物课可能就要站在教室门外度过了…… 让螳螂侠罚站?这很不cool。 也不知道这他妈算不算体罚? “世界为什么还没有末日呢?如果有一天啥啥病毒爆发,丧尸横行,就该我螳螂侠飞檐走壁,拯救世界的时候了……”我用两根手指捏起试卷抖了抖,”而不是坐在这里研究豌豆交配?谁关心这个,放锅里一煮还不都他妈长一样——” 话语还没落,我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嗤笑的声音。 我有点小尴尬,抬起头一看,这才发现教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屁孩,此时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居然是个天朝小屁孩。 啊,之所以有那么精准的国籍判断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衬衫上印着个硕大的喜羊羊。 “哪来的小孩?”我站了起来,“这里是中学,大人呆的地方,你一个小孩人生地不熟乱跑什么——爸爸妈妈呢?” ‘“我路过。”站在门外的孩子往教授里挪了挪,他背着手不慌不忙的样子,“正好听见有人在说中文,就过来看看……我爸——以诺在忙着做讲座,没空管我。” 那小孩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我放在桌子边靠着队伍弓箭套上,他双眼一亮。 老子这辈子最烦应付熊孩子。生怕他提出”哥哥那是什么”“可以给我玩玩吗”然后一言不合嚎啕大哭,我充满不安地将弓箭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拼命扯开话题:“你爸?讲座?啊,是了,他们好像是说来讲座那个教授叫什么以诺……孩子都那么大了?那那些女的花痴还有个屁用啊!” 但是任凭我说烂三寸之舌,眼前的小孩还是坚定不移地往我这边走来,他来到我的面前站稳,低下头看了看我摆在桌面上的试卷—— “Aa和aa豌豆杂交结果有Aa,aa……AA”小孩抬起头像是看智障似的看我一眼,“你故意的?” “啥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低级错误来气哭你的生物老师。” “是啊,我故意的。”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个小孩,懂个屁,这题老子打的小抄对不上,小抄上是Aa和Aa的搭配,就有AA。” “你考试作弊?” “咋啦?” “作弊是令人可耻的行为,你这样会让那些真正努力学习的人的汗水蒙羞。” “……苏格拉底?” “?” “……不是名人名言?” “……”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被个身高还不到我腰的小孩用看智障的目光羞辱一遍又一遍,但是不打女人和小孩是我的原则,所以—— “小胖。” “啥?”我下意识抬头。 “你是这个学校弓箭部的人,对吧?” “是啊。”做什么突然问这个,还有。小胖什么鬼?至少也应该是胖哥啊—— “这”卷子很简单,我教你。”那小鬼说,但是你要带我去弓箭部的仓库,我要去拿一样东西——以诺说,我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个学校的弓箭部了,我得去把它拿回来……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 先不说一个该在上幼儿园的小屁孩凭什么说高中生物简单,后面这个少女漫画主角要去取魔杖的充满命运感的中二台词是怎么回事? 我内心想要吐槽的洪荒之力根本压制不住,奈何眼前的小鬼却一本正经完全不像看玩笑的样子——这他妈就很有趣了。强烈的好奇心趋势我重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领着这个从天而降、满口胡言的小孩往弓箭部走—— 倒也不害怕他会做什么事破坏弓箭部的设施令我受罚。 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呢。 我们走向弓箭部的路上途经大教室礼堂,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在讲座的声音——我看了看头也不回只管走自己的在前面走着的小鬼,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脑袋上的一撮呆毛。 ——心多大的老爸才能把自己的孩子扔在一个公共场合让他乱跑?学生物果真能把人脑子学坏啊。 我在心中感慨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弓箭部仓库,那小孩刺溜一下就从一个半撑开的窗户爬进去了,我他妈都没来得及阻止—— “喂,小鬼!” “我叫楚墨白,还有个中文名叫茯神,你可以叫我阿神。” 仓库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他在搬动什么—— “我管你叫什么!我警告你别乱碰,搞坏了赔不起我告诉你;还有些箭矢很利得,你要是受伤了我也赔不起……”我碎碎念地将窗户撑大一些。拼命收起肚子想要往窗户里面挤,结果刚钻进去,就看见那个自称阿神的小鬼正踮着脚,将一把银色的弓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冰冷的金属光泽,完美的曲线,弓箭上端有三根薄薄的银片雕刻而成的羽毛装饰。弓箭很长,几乎和背着他的小孩一样长。 我有些傻眼—— 这跟仓库里弓箭部训练用的弓根本不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把弓。 那小孩背着弓,身手又挺敏捷地从仓库里爬了出来,然后他拍拍我的大腿,就像是在拍我的肩一样淡定道:“谢了,走吧。” “哈?” “教你生物啊。”他奇怪地撇了我一眼,“说好了的。” “……”我沉默了下,“小鬼,你不会是什么上帝派来开启我命运的使者吧?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人类现在正在遭遇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而我,胖子,将会去拯救这个世界?” “……”慢吞吞走在前面的小鬼回头看了我一眼,“太阳要落山了。” “啥?” “明天还会升起来。” “哈?” “太阳升起来后,你从床上打着呵欠醒来,懒洋洋的刷牙洗脸,喝着牛奶,吃着大麦面包,偶尔会再煎个圆圆的荷包蛋……唯一的烦恼是今天会不会迟到,考试会不会又不及格——” “????”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太无聊了‘啊。” “但是至少能活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起活着,”小鬼耸耸肩,做了个鬼脸转回来拉起了我的手,“走,教你学习。” …… 于是事后,我不得不无数次跟爱莎解释为啥她一脚踏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幼儿园孩子的指导下写生物试卷。 喔,爱莎是我的女朋友。 说来你可能不信,她他娘的不紧是个纯正的洋妞还是个美帝女兵,服役于美帝赫赫有名的海豹突击队,是这战队第一批特种女兵……别说是我了,就连我爹妈都奇怪她为啥能看上我,一个普普通通,梦想是成为螳螂侠的高中生。 爱莎说这都是缘分。 搞不好我和这个阿神也是这样。 都是缘分。 缘嘛,妙不可言。 第149章 番外三 我的名字是霍德,我是一名军人,先服役于美国海豹突击队特种作战部队,代号“wolf”。 对我而言,国家荣誉与伙伴安全高于一切,甚至远远超越我个人存在——我的同伴们说我有时过于沉默寡言而过分具有入侵性,这对我以后的发展没有好处,我在意的是在任务的过程中,我所信赖的人愿意将自己的背后交给我。 我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军队和同伴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对于这一点,我的朋友朗金思并不认同,他认为人嘛,就是要尝尽世间的一切酸甜苦辣情感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我这样的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把国家的利刃,好用趁手却没有自我。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 啊对了。 今天是朗金思女儿一岁的生日,恰巧也是他退役回归家庭的日子——不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而据我所知,朗金思本人在三个月前我们深入阿富汗进行他职业生涯中最后一次任务之前两周就知道了自己即将退役。 对此我有些恼火,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他倒是嬉皮笑脸地回答:“这种事怎么能提前说呢?一旦说了什么做完这次任务我就退役给女儿过生日的话,我可就回不来了啊!” ……外加其他伙伴的一阵爆笑。 我觉得这根本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些无聊的家伙到底笑点在哪。 走到休息室门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推开门,这时候在休息室里已经坐了好多人,朗金思在他们中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也换回了便装,这时候正笑吟吟地听爱莎说她那个高中生男朋友…… 听说是个天朝人,而且是个高中生胖子。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眼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一定猜不到,我们家童坐在课桌后面啃着笔杆跟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问问题的模样有多可爱!啊,只有看见这种画面,才让我感觉到守护着国土安全的自己究竟有多么伟大——” “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守护的是这种东西。”我开口道。 休息室里立刻陷入死寂,大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跟我打招呼—— “狼。” “BOSS……” “你来啦,过来坐!” 利卡和爱莎挪了挪屁股给我挪了个空位出来,两个人推及了下,最终那个空位让在了利卡和史瑞克的中间,利卡看了我一眼,又挪开了视线。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没有落下?没有违规携带?”我在人群中,朗金思的身边挨着坐下来。 “带走的是一堆我都记不得哪个是哪个的荣誉徽章还有一身荣誉疤痕,”朗金思发出爽朗的大笑。扯了扯身上的背心露出底下的疤痕,“没带走的是你们这群家伙,嘿,也不知道这一分别,再见面的时候是猴年马月——” “噢闭嘴吧朗金思,你就想骗我们哭!”爱莎眼红红道,抬起手拍了他结实的背部一下,“真是个讨厌的老男人!” “是比不上你的高中生男友……”朗金思哈哈大笑。 于是正儿八经的话题再次跑歪,休息室里变得比我进来之前更吵,我们和朗金思聊了一条会儿天,虽然大家不说,但是其实看得出,每个人都很舍不得身边每一个伙伴的离去。 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服役期满,安全离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以回归,大概是最令人羡慕也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没有人愿意过舔着刀刃过日子的生活。 大概。 除了我。 大概是一个小时后,我拍拍朗金思的肩,找了个借口从休息室里退了出来——而朗金思马上就要离开了,我知道他看上去有些失望我的缺席,只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亲自去送他离开。 原来我也有害怕的东西。 当我的朋友回归宁静,他会不会就忘记了我呢?很多年之后再在世界上的哪个街道偶遇,只是点头一笑再握手问好,礼貌而疏远…… 我在军营里走了几圈消磨时间,路过室内训练场的时候,我意外的被人叫住了——回过头,我惊讶的发现叫住我的人是一个黄种人,而且还是个小鬼。 “我在找一个叫朗金思的人,”小孩歪了歪脑袋,“你见过他吗?” “这里是军事禁地,闲人免进,你怎么进来的?”我走到那小鬼面前,弯下腰发现他还不到我的大腿根那么高,于是我不得不玩下腰问他,”朗金思是我的朋友,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跟着以诺来的,他受邀参与一个研究,我在这住了好多天了,你没见过我吗?啊对了,朗金思,这才是重点——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他的遗书。”那小孩不疑有他的将一封脏兮兮的信封掏了出来,“这种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在垃圾桶里?” 我接过信封看了眼,信封已经被拆开了,有揉成一团又被展开的痕迹,大概是某次我们任务之前写的那种东西。 ……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朗金思确实没有留着他的必要。 “我看过了。”那个小鬼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然后这个小鬼千里迢迢把我朋友的遗书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早就料到信封上会说些什么!我却还是很有耐心地抖开看了一眼——前面是对朗金思的父母、妻儿放心不下的叮嘱,这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正当我想把信折起来,余光却不小心瞥到了最后一行—— 【给我的兄弟和老板“狼”: 如果可以,我真的一辈子不希望你看见这一行字。我做梦都梦到在我安然退役那天你能也完完整整地到场送送我,拍着我的肩,对我说一句:过几天见。 ——哪怕世界那么大,不该分开的人总会重聚,该相遇的人总会相遇的。】我看着信件,意识到我差点儿因为一些愚蠢的胡乱猜测错过了什么。 将这封脏脏的“遗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贴着胸口的口袋,我知道我现在已经飞奔到营地门口去等着我的老朋友送他离开——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强忍住了那个冲动,我低下头看着面前站着抬头看我的小鬼……”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弗丽嘉。” “这是个女孩的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笑了。 “说得对。我叫霍德,跟你的名字倒是很合适,但是他们都叫我「狼」。” “喔。” “欠你一个人情,希望以后能有可以偿还的机会。”我拍了拍那个一脸茫然地小孩的肩,“希望如此。” “你不欠我。”没想到那个小孩却只是眨眨眼说,“我也不要你的任何偿还。” “……” 真是个有个性的小鬼。 唔,弗丽嘉。 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在他的目送下离开。 就像我的朋友朗金思说的那样—— 哪怕世界那么大,不该分开的人总会重聚,该相遇的人总会相遇的。 第150章 番外四 我叫朱莉琼,是一名普通的幼儿园老师。我今年二十七岁,在华盛顿一家私人贵族幼儿园工作了三年了。 今天,幼儿园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家庭组合。 孩子的父亲看上去拥有纯种的日耳曼人血统,高大英俊,唯一并不那么寻常的是他的眼睛是接近于血红的浅褐色,阳光之下看上去,那似乎就是不同寻常的红。 他的孩子却是一个纯正的东方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大约正好是要上幼儿园的年纪…… 我想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找上门来的原因。 嗯,一个幸运的被领养的小孩——这是我个人的臆想,仅仅只是臆想,这个孩子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到是跟我没多大关系。 而那个男孩的到来却足够引起我班上孩子们的注意——除却那些不太愿意来我们这种幼儿园读书的纯美籍亚裔,这个年纪就到语言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来接受教育的东方人还是挺少见的——所以,当那名英俊的父亲与我们的园长攀谈时,所有孩子的脸几乎都贴到了教室的玻璃上。 而站在走廊上,那个男孩也丝毫不见羞涩窘迫,他转过头来,大方地与大家对视,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 就在我没留意得时候,我身后教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拥有着一头银色长卷发,同样的浅褐色瞳眸,硬是要在幼儿园制服裙子底下塞上个裙撑的小姑娘趁着大家不注意跑了出去! “噢,莉莉丝!” 真见鬼。 我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追在后面追了出去——但是奇怪的是,我一个成年人似乎却跑得还没有一个孩子快,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莉莉丝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一下子撞进那个东方小男孩的怀里,她咯咯开心地叫:“哥哥!”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愣住了。 莉莉丝一直是个古怪的女孩。 她脾气急躁,性格怪异,打从来幼儿园的第一天就显得不那么合群……久而久之别的孩子对她逐渐疏远,而她对此似乎也丝毫不在乎——问题在于,我重未见过她对任何人露出像是今天这样灿烂的笑容。 “哥哥,哥哥!”莉莉丝简直是挂在那个男孩脖子上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跟我们幼儿园教育理念完全不符合的奔放行为——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园长因为插着翅膀飞走的美元而向我投来的不满目光。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下一秒,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男孩,居然也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十分温柔地同样拥抱了莉莉丝…… 这一举动,让莉莉丝发出了“咯咯”的清脆笑声。 “哥哥,哥哥,你看见我的兔子了吗?”莉莉丝抬起手,一脸期待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 男孩稍稍扬起下颚看了眼—— 银灰色的长卷发。此时此刻正被一只漂亮的橡皮筋束起,橡皮筋上有个兔脑袋装饰:长长的耳朵,红色的眼睛,雪白的毛毡,耳朵上还有三根羽毛一样的装饰品—— “好看吗,我的头饰好看吗,哥哥?” “好看。” “怎么好看了,你给我讲讲吧……” …… 莉莉丝抱着那个名叫弗丽嘉的男孩就不跟撒手了,就像是遇见了上辈子曾经见过面的情人或者是珍惜的人。 而弗丽嘉……喔,就是那个男孩的名字,在遭遇了这么奇怪的“欢迎仪式”后,他居然没有落荒而逃,而是选择留下来,交了一笔巨额投资费用。换取了在这幼儿园读书的权利…… 不过听说他只是隔一个月会来几天,一般情况下他都会留在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家接受教育…… 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两头跑有什么意义,不过好处我倒是看得见的——自从弗丽嘉来后,莉莉丝也变得不那么古怪了,她终于能像个正常的小女孩一样跟别人交流而不是继续阴阳怪气…… 虽然只是在弗丽嘉面前。 唔。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奇怪。 姑且算他俩有缘好了。 第151章 番外五 “以诺。” “叫爸爸。” “以诺。” “叫爸爸。” “以诺。” “叫爸爸。” “弟弟。” “……”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叫。” 抱着毛绒玩具坐在沙发上,黑发小孩一动不动,唯独眼珠子跟着客厅里走来走去拖地的英俊男人挪动——此时此刻,家门禁闭,男人穿着一件背心,大方地露出他肌肉紧实的背部和小腹,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身材,如果不去注意他脖子上的那一圈令人毛骨悚然的缝合疤痕的话。 但是很显然,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并不在意这个,他面无表情像是早就习惯了看到男人脖子上的伤痕,目光更是时时刻刻黏在他身上,就好像他稍微一不留神男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而在他的关注下,此时男人已经完成了安装书柜——安装茶几——调试电视——擦灰——给盆栽浇水……现在,他正在进行搬家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项,擦灰。 “以诺。”男孩把脑袋放在毛绒玩具的头顶。 “嗯?”男人转过头就看见男孩和小熊脑袋叠叠乐如此可爱的一幕,他声音温和了几个度,“怎么了宝贝?” “电视机柜下面还有一层灰,从我这里能看得清清楚楚,你干活为什么不能仔细点?” “因为我搞了一整天的卫生,现在腰都直不起来了。”爱心瞬间消失,男人一甩抹布直起腰来,“你眼神那么好那么仔细那么洁癖你来干!” “你居然想要一个小孩干活?”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哪个小孩对老爸直呼大名的?” “国外的都这样。” “国内不这样!” “你是外国人啊。” “但我热爱历史悠久的天朝文化,都搬过来长居了,没见着?”男人三两步走到柔软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顺手将身边的小鬼一把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告诉我,在爸爸辛苦了一天之后。你应该说些什么?” 弗丽嘉停顿了下,三秒后,他转过头在男人的唇上落下一个飞快的吻:“你辛苦了。” “这还差不多。” 弗丽嘉擦擦嘴唇:“那灰能去擦掉了吗?你从我这个角度看一下,真的很明显——” “……” …… 事实上,以诺也并不知道孩童时期的弗丽嘉是不是向来都那么讨人厌。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将弗丽嘉复活之后便将他待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以前,他总是习惯创造出了弗丽嘉后便撒手不管,将自己从亚当的躯壳里抽离出来等待弗丽嘉以人类的身份长大成人,创造六号实验体,然后他再跑到六号的身体里偷梁换柱。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他有了一个伟大的创新——比如“以诺教授”不再英年早逝,他活的好好的,还有了一个名叫“弗丽嘉”的儿子。 以诺真的成为了“弗丽嘉”意义上的父亲,这对于男人来说除了是个新挑战外绝对也是一个全新的身份,他不用再担忧这个圣母心泛滥的家伙是不是又为了救哪个二货使用时间回溯伤害自己,只用担心儿子今晚是不是吃撑了。 这很好。 虽然操心程度在以诺这个新手上路的爸爸来说根本不相上下。 “……” 捏着抹布气哼哼地将弗丽嘉强调的灰尘擦掉,也许是他动作过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他低头擦灰时,近在咫尺的电视机“哔”地亮了下,一秒后,又“啪”地灭了。 新买的电视机,坏了。 以诺转过头,一眼就看见握着遥控器一脸无辜的男孩,后者抿抿唇特别委屈道:“小神龙俱乐部要开始啦……” “电视机擦灰湿漉漉地怎么能直接开!啊,早知道你要开电视我就不该来擦,啊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听你的跑来擦这个破灰?,哪有灰?!抹布比你的脸还干净——”以诺一扔抹布,也不怕自己的手上还是湿的就去捣鼓那破电视机,一边碎碎念道,“搞得好像你做的决定有那次是对的一样……” 面对男人的抱怨,男孩似乎习以为常。 他甚至淡定地看着老爸修电视,蓝色的电流滋滋在男人的手上电来电去也不为所动—— 终于电视机亮了。 电视里传来欢快的动画片开头曲。 以诺搓了搓被电流电得有点麻酥酥不过也没什么大碍的手,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小鬼,又像是被磁铁吸引了似的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弗丽嘉抱着玩偶娃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突然扔开了玩偶,对以诺说:“今晚我给你做饭吧?” 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屁股刚要在沙发上落下的男人下意识地又站了起来,丝毫不见欣喜反而一脸警惕反问:“为什么?” “突然想起来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你一顿饭。”弗丽嘉撑着下巴,蹙眉,“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这也算会导致不好后果的决策吗?做个饭我还能把新房子一把火烧了?” “……”以诺想了想说,“上一次你说要给我做饭,然后出门去寻找食材,大约三个小时后,别说是房子了,整个世界都被一把火给烧的干干净净。” 弗丽嘉露出个“你逗我”的不屑表情:“……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相信我,当时我的感受比你现在更觉得无比荒谬。”以诺翻了个白眼,“虽然我是挺想吃你做的饭的,是这个世界无福消受。” 然而弗丽嘉根本不想理他的胡言乱语,他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想吃饺子了,就吃饺子吧?以诺,我给你包饺子。” “饺子?”男人摸了摸下巴,“饺子挺好,安全系数高……” “要羊肉大葱馅的,上次咱们去的那家超市卖的——” “那家超市倒闭了。” “那我们先去菜市场买大葱。” “之前去那家菜市场着火停止营业三个月。” “……” “……” 三秒迷之沉默。 “我还真是瘟神啊。”男孩一脸感慨。 “那可不,谁跟你开玩笑似的。”男人拍拍他的脑袋,“家里还有猪肉和韭菜,将就将就就吃这个吧,我去和面,你别乱跑——” 弗丽嘉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说好了我给你做的,和面也是重要的工作项目之一,所以我去和面,你在这等着我——” 以诺看着弗丽嘉踩着拖鞋啪啪啪往厨房跑的背影,欲言又止。 三分钟后,他丝毫不意外地听见厨房里传来重物落地摔得四分五裂特别响亮的声音,然后看着弗丽嘉空手而归淡定道:“家里没面粉了。” 五分钟后,父子二人抱着个空空的洗脸盆,臭不要脸地敲开了隔壁楚教授家的门——因为决定来借面粉的人是以诺,所以整个过程无比顺利,他们借到了够他们包一年份饺子的面粉,甚至差点儿把楚教授的夫人也一块儿借来帮忙…… 最后还是以诺拒绝了。 弗丽嘉倒是看上去挺想答应的样子。 所以以诺更要拒绝了。 毕竟楚夫人这一次得以安享美好世界,没必要经历包着饺子突然莫名奇妙面粉过敏休克死亡这种破事。 父子俩回到家重新关上门,弗丽嘉看上去挺高兴的,抱着洗脸盆啪啪踹了自己的鞋跳上饭桌,调动了下脑子里的资料库轻易搜出包饺子教程就开始动手和面……轻车熟路的样子。 以诺绕到他身后替他将袖子捞起来,手也不挪开——现在弗丽嘉站在椅子上,身高正好够他将手放在他腰间,他从他的肩膀旁伸出脑袋看着弗丽嘉两只小手在面盆上捶啊捶,看了一会儿问:“搜资料库了?” “搜了。” “以后上学了,考试不会时候不许搜。” “资料库就是用来搜索用的。” “考试时候不许这么干。”以诺捏了下弗丽嘉的鼻尖,“那是作弊。” “那我不上学了。”弗丽嘉毫不犹豫道。 “那也不行,明天你就给我滚去幼儿园。”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是你老子,用屁股跟你说话的行。”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一边说着一边拍拍怀中人的小屁股——手感不错足够Q弹,但是说实话他更怀念成人版弗丽嘉的那个躯壳。 俱美观和可操性合二为一的。 “唔,以后还是得帮你找个成年人躯壳。” “?” “我也觉得我不合适当你老爸,还是当你老公比较合适。” “我还是个小孩,别跟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弗丽嘉将一团面揉来揉去,“听着总觉得你在犯罪。” “我也觉得。”以诺仰天长叹,“这也是以前我不乐意看着你长大的原因,自己养的白菜自己拱总觉得有点下不去手——” “别人养的你就拱得下手了。” “那是,本来菜种子就是准备春天播种秋天让我在菜地里欢快拱来拱去的……” “以诺。” “什么?” 怀中的小孩转过身,伸出沾满了面粉的手捧住男人的脸,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留下两个小爪印,认真问道:“我们是怎么从包饺子和面的话题聊到成年人内容的?” 那双黑色的眼,忽闪忽闪的。 以诺心中一动,低下头在那眨巴着时像是黑色蝴蝶似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吻:“我也不知道。” “……” “但是求求你,弗丽嘉。” “什么?” “快长大吧。” “喔。” 弗丽嘉踮起脚,在男人的唇上落下一吻—— “好的,以诺。没问题。” 浅沫浅拾忆。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