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古穿今之公子远道而来 作者:暮寒公子 文案: 燕国公子楚子沉用自己十七岁的身体穿越到现代,一睁眼就是光怪陆离。 幸有君子,不动声色关照点点滴滴。 会阵法,懂掐算,看天象,即使身在千年后,也过得风生水起。 傅致远“据说你能夜观天象?” 楚子沉“四九城高楼林立,你以为晚上能看到星星?” 傅致远“传说你精通阵法?” 楚子沉“今天沙尘暴太大,想布阵眼也看不清。” 傅致远“听说你能掐会算?” 楚子沉“恩,先生近日红鸢星动,桃花一打拿好不谢。” 简单来说,这就是燕国公子穿越现代,慢慢适应现代生活的故事。 阅文须知: 1.本文古穿今 2.本文是架空(此条重点强调= =) 3.文中涉及到的阵法、掐算都是作者瞎掰的,大家不要当真。 4.作者经常忘记吃药,然后感觉自己萌哒哒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现代架空 穿越时空 古穿今 主角:楚子沉、傅致远 ┃ 配角:谭磊、傅瑾瑜 ┃ 其它:古穿今 ==================== 第一章 穿越 有些地方,是被默认的玩的出格的;有些地方,是被默认吃喝玩乐的。天海丽都会所,正是集以上两者大成之所在。 论起吃喝玩乐,从普通级别到禁忌级,这里都算是龙头。 正因如此,它常被商贾名流所青睐。 ———————————————— 游泳池里,仿佛凭空就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染了血污的长衫,脸面都被长长的黑发糊住,看不清楚。整个人仿佛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在游泳池中人事不省的沉沉浮浮。 很快,水面就被染上了暗红色的血污。 与此同时,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向着游泳池走来。 两个人都搭着浴巾,穿着泳裤,标准的消夏清凉装扮,刚刚要躺上躺椅的功夫,就都目光奇异的投向游泳池,动作也都顿住了。 其中一个反应过来,跳下游泳池,趟了几步,把那个软绵无力泡在水里的家伙给捞起拖了上来。 他救人从背后出手,动作十分标准。然而出乎此人意料,水里的人好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一点点挣扎的自救动作都没有。 原本看着一头长发,应该是个女人。谁知道他的手挽过这个溺水者胸膛的时候,只接触到了一片平板——竟然是个男性。 除了结实的胸膛,傅致远还接触到了一手的温热黏腻。 是血。 人被带上了池边,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仿佛柔弱而无害,任人摆布。 另外一个青年骂了一声见鬼,把身上碍事的浴巾一扔,草草检查了溺水者的状态,先进行了几次人工呼吸,等溺水者状态稍好后,又开始做胸外按压。 傅致远半蹲在一旁看着。谭磊的一系列人工营救做完,还是骂骂咧咧了几声“出来玩也有这破事,幸好我那点急救课没还给我大学老师。” 傅致远没有理会谭磊的抱怨。他伸手拨开谭磊,拉开溺水者深蓝色湿漉漉的衣服,被水泡得泛白的鞭打伤口就展现在两个人的眼前。 两个人的眉头都厌恶的皱了起来。 “S.M那个区逃过来的?那些人迟早玩出事。”谭磊压下嗓子,伸手抚开溺水者脸上湿哒哒的乱发,果然露出了一张不俗的脸。 傅致远摇了摇头“我看不太像。据我所知,S.M区今天的主题可不是回溯返古。这个人,他的头发不是假发。” 谭磊嗤笑了一声“他们那儿哪天不是乱玩?玩HIGH了谁顾着主题那档子事。”他一边说着一边褪下溺水者的衣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痕迹,他的目光胶住了“傅哥,你可能说对了,这好像不是玩S,M。” 傅致远手中握着这个溺水者的一条手臂,听到这句话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把这个青年的五指在谭磊面前亮了亮“恰巧我也这么想。” 这个溺水者,他不但胸前有鞭伤,十指里都插.着细细的竹针,腋下还有焦黑的烙烫痕迹——这可不是那群家伙玩个滴蜡什么能搞出来的! 傅致远和谭磊对视一眼,默契的把少年浸了水而沉甸甸的衣服全部褪下来,又把少年翻过去。果不其然,他虽然背上也有鞭伤,但是后面却是没有一点伤痕的。 如果是玩S,M,怎么可能放过那里。 谭磊呸呸了几口,还是认命的起身去找医疗箱。傅致远没有动手,这种事情还是让谭磊这个外科主任处理更专业。他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这个溺水昏迷的少年。 因为玩的过激,天海丽都这地方,是没有监控录像的。只有在进出时把守的非常严密的保安,和卡的很紧的员工通道以及员工来源,确保这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打扰了这些公子哥儿的兴致。 所以就连这个少年是怎么出现在游泳池里,都不容易查出来。 鞭痕很浅,也很少,好像只是最原始的一种意思意思的手段。反而是指甲里的竹针又深又多,这已经不算是情趣,而是一种刑讯方式。 这个少年腋下的烙痕,更是加深了这一点的怀疑。 他也许并不是从S,M现场逃出来的,他逃脱的应该是一场刑讯。 但是现代刑讯,又很少有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据他所知,大多数都是用药剂和强光,断水断粮,使人长时间的疲惫来造成一种精神上压力,才能快准狠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是局子里拷问,打人的时候至少也会在身上绑几本书的。 谭磊拎着医疗箱回来了,开始给这个少年的伤口做基本的处理。傅致远给谭磊打着下手,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别的东西。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喜欢看一些历史性的东西,得到很多启迪。而这段时间他翻阅华国通史,恰巧正看到这样一段—— “当年的春秋战国史记载,燕国倾覆之际,公子沉为楚将杨澜所掳。杨澜使人审讯公子沉,先鞭笞,后来又命人用竹签插.入他的十指,到最后用烙得通红的斧子去烫公子沉的腋下脚心。公子沉当年只有十七岁,巍然不惧,对燕国的兵力分布半个字也不吐露。” 谭磊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傅致远“傅哥,你怎么说这种话。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是不怎么像S,M,但你也不能这么掰。” “因为我想起,现代审讯很少有这种手段。”傅致远把消毒的纱布递过去“也许是我糊涂了,但是据我所知,燕国当时是‘燕临北海,天赋水德’,服饰尚黑色。而这个孩子的衣服……” 哪怕被浸了水,颜色变深,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黑色。 谭磊叹了口气“那我一会儿把他的衣服送过去化验化验——其实傅哥,你真不能看人家孩子头发长穿古装就说是穿越回来的。现在那些孩子玩什么……COSPLAY对吧,要是这孩子特别痴迷所以蓄个头发呢?” 傅致远笑了几声。 谭磊继续嘚嘚“更何况,公子沉那是什么人啊,你可真敢猜。章国统一天下,成就千古一帝,最得力的能臣就是这位公子沉。你这一猜不要紧,要是说准了,那咱们华国五千年历史就要重写啊!” 傅致远忍俊不禁“这孩子还昏着呢,你别贫嘴,有点同情心吧。” “我一年看多少伤口,更出格的有的是。这跟同情心没关系,我是心态好得不得了。”谭磊把少年胸前背后的伤口包扎完毕,抬起头依旧是嬉皮笑脸“傅总你有同情心,我们医院的床位不够了,你把这孩子抱家里去啊。” “嗯。”傅致远嗯了一声,又笑了笑。 能身份不明的出现在这里,这个人当然是要好好查查的。 谭磊也算是名流,只不过他从医,家族势力也不算太强,平时性格嬉笑怒骂,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他是不会沾身的。 这里一共只有两个人,谭磊推卸了,沾身的人就只好是傅致远。只是查一个人而已。对于傅致远来说,这并不是多麻烦的事。 低头,傅致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浮上一声喟叹。 ……公子沉?自己真是想多了。 公子沉在历史上原本声名不显,还是因为《千家讲坛》里一位教授把他推到台前。 那位教授主打一统天下的章国史,语言诙谐幽默,见解真实独特。正是他把公子沉这样一个原本寂寂于史书,只在特定圈子里有一定声名的人物提了出来。 总而言之,两三年过去,公子沉的知名度已经成了一种必然,在前两年的畅销书里还有一堆《千年风流——公子沉》、《仁心辣手之楚相》之类的东西。 到了现在,楚子沉的粉丝不少,事迹也广为人知,傅致远对这位公子的生平事迹还知道的挺清楚。 武御,章国公子,曾经在燕国做过质子,以质子之身同公子沉行生死之交。 公子沉,幼聪慧,容美气华,仁厚爱人,折交下士,门客三千。燕国破,公子沉被掳,削发刺面送到边疆做苦役,筑城墙,受折辱。 燕国被楚国灭亡,是一个按捺不住的信号。春秋自此而毕,四方战火烽烟起。武御回国继位后,用三千两黄金赎出公子沉。 燕国已破,公子沉就随武御回了章国。自此,改新法,施新政,借地利之便,远交近攻,兴农兴商,为日后章国的一统天下献出了巨大力量。 传说当时楚国已有霸主之相。公子沉立祭坛请神灵,点八十一盏长明灯招出龙之九子,破天下气运,自己则辅助章国在大乱的星盘局势下杀出一条血路。 史书也记载,公子沉立八十一盏长明灯,从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据说他夜半夢醒,吐血半升不止。于是如此人才,二十六岁就英年早逝。 对于历史来说,公子沉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子开创了变法成功的先河,而且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星象家、发明家…… 野史传说他掌四十八命星,看天象而知天下事,更是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玄学家和数学家。他提出了五行衍生说、掐算术、精通阵法、打出了以少胜多的长陵之战,然后在冬日翩然长逝。 他没有一直走到武御称帝的时刻,但他却成了一个传奇一样的人物。 这是一颗天生就该流光溢彩的星星。 那个百家争鸣的年代,那个遵守道义慈悲又冷酷的年代,那个形式还没有脱离淳朴,带着点贵族气的年代,天生就该养育出一批这样令人崇敬的精彩。 第二章 患病 少年以一种昏迷不醒的姿态,在傅致远的一处别墅下安顿了下来。 谭磊来了几次,给少年检查伤口,挂个葡萄糖什么的。大概是底子好,他的恢复很喜人。而他一直昏迷不醒也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体力透支的缘故。 然而这个病人的情况,却在半天前突然恶化。 谭磊再一次被调遣过来检查病人的情况,而傅致远坐在距离不远的沙发上,翻阅着关于那件衣服的检测报告“我没能查到这个人,这孩子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至于他的衣服……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要看吗?” 谭磊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把听诊器摘下来。 “他脸色发蓝,青红交替,有发热症状,又不像是普通流感。初步诊断结果很模糊,我一会儿给他抽点血送回去化验。” 大概是昨晚加了一晚上班,谭磊的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黑和疲惫。他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扔“就这样了——你刚才说什么?” “他衣料的检测报告。”傅致远把手里的A4规格打印纸抖得哗哗作响“主衣料是绢。这玩意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活这么大,你见过绢吗?” 谭磊也错愕了几秒。 “真是好极了。最好的是,我也没查出他的身份。”傅致远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所以我那破嘴没准真说对了,这孩子也许是公子沉啊。” “去你的。”谭磊笑骂了一声,又扯开了一个领口的扣子“你傅总见解高超,我不跟你扯。古代严刑拷打那么多,你怎么不说他是文天祥呢?” “文天祥?他才多大点啊。你要说夏完淳我还信。”说这话的时候,傅致远脸上还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显然也知道自己在瞎扯。 “您还知道要有科学依据啊。”谭磊又跟傅致远贫了几句,抹上碘酒就开始给这个少年抽血。 整个抽血过程不到一分钟的事。谭磊把那管血收到自己包里,转头跟傅致远说拜拜“我先走了。——你不知道,昨天我们科来了一个失恋闹自杀的,一小男生,也就这孩子这么大。啧啧,那醒来之后闹得……” “都已经自杀一次了,之后闹得越大就越不想死。”傅致远精准的做出了一个评价“十六七岁的孩子懂什么呢?真爱?呵。” “谁说不是?那孩子哭的相当惨,我凌晨那功夫眯了一会儿,醒来之后脑子乱哄哄的,梦里都是女鬼上坟。你说这事弄得,真闹心。” 谭磊一边感叹一边跟傅致远道别,走路的时候扶着门框,到玄关的时候还走出了一个“S”型,看来真是困得不轻。 这对好友,根本没把那个用来调侃的“公子沉”笑话当成一回事。 毕竟穿越那样不现实的东西,在科技没有达到一定条件的状态下,也就只是被各种小说YY一下而已了。 傅致远送过谭磊后上楼,路过少年虚掩着的卧房,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公子沉?别扯了。 想想现代网络那些铺天盖地“我是章始皇”之类的小说,各种描写公子沉是女扮男装云云,真正的公子沉如果真能穿过来,没准被这群不肖子孙们气死。 现代医学昌明发达,所以无论是傅致远还是谭磊,一开始都没把这个少年发的烧当成一会儿事,最多就是谭磊抽血化验,傅致远公事之余给喂几口水,再给他服用几种平常的抗生素罢了。 然而一天后,谭磊连滚带爬的滚回来了。 他大概没休息好,眼底的青黑色只增不减,傅致远还笑了他几句“怎么,这几天失恋自杀的人这么多?” “别提了。”谭磊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瓶水“验血结果倒是没什么,左右就是白细胞太多了点几针科林什么的。我那天多嘴,回去之后跟太爷爷说了几句这个病人的症状和脉象。” “嗯?”傅致远的神色也略略认真了一些。 谭磊的太爷爷就是个中医。这位老中医技艺之高超只能令人叹为观止,属于那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杏林圣手,如今几乎不出手了。 谭磊从医,就是受他太爷爷影响。他先是小时候饱受中医熏陶,长大后又出国留学,接受西医教导。在医学方面,属于一只中外混杂的杂食类动物。 “我太爷爷听了几句,你知道他老人家说什么?他说,听这症状,像是霍寒啊!” 一听到这话,傅致远也是一惊。 “霍寒?这种病不是一个世纪前就被打败、号称已经永久逐出人类历史、如今只有几个实验室还有封存,没有任何流传的可能了吗?现在这些孩子,大概都没人听过这东西。” “对啊。”谭磊也咬着牙笑了几声“但老爷子毕竟是从那时代过来的人——当时把脉我就觉得不对,你看有几个人脸色发蓝的?这是最典型的霍寒症状。” “问题是!”说到这,谭磊加重了语气“就像你说的那样,霍寒这东西,早就该被逐出历史了。现在人类基因里都应该有霍寒的抗体,这只!”他伸手指着昏睡中的少年“这只奇葩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那哪能啊,孙悟空可没他漂亮。”傅致远竟然笑了出来。他走上前几步,细细的观察着少年的面色。少年的脸庞被烧的通红,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确是隐隐带着点蓝色。 不祥的,好像不属于人类面色的蓝色。 霍寒的作用,已经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体现了。正是由于这样,前几天傅致远随口开的玩笑,才这么具有震撼的真实性。 他是什么时代的什么人暂且不论,单单是患了霍寒这一点,就是也许他真的是由百年前穿越过来的最强例证。 醒来后再看看他的作风举止吧。傅致远这样想,自己家里可能真的入住了一位古人。 “要真是如此,我倒是想起更多东西。” 傅致远转过身,他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了起来“当年欧洲人登上美洲大陆,就给美洲人带来了灭顶之灾。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欧洲人身上携带着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百日咳、麻疹、疱疹等物的病菌。然而对于从没接受过这些的美洲人来说……这些疾病就是生化武器,削减了他们95%的人口。” 迎着谭磊惊悚的目光,傅致远表情严肃。 “这个孩子是不是穿过来的暂且不论。如果他连霍寒都能感染上,你怎么确保,这千年下来,有更多的疾病不会隐藏在我们身上,而他却门户大开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呢?” “先去弄点疫苗回来吧。”傅致远叹了口气“如果咱们开的玩笑成真,那这孩子想在这里活下去,可不仅仅是适不适应环境的问题。”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命来适应环境。 幸好,这里的医药学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已经发达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按照这种古人的体制来说,一种对现代人已经几乎无用的青霉素,就应该能包治百病。 更何况,除了青霉素,还有六七种常用的抗生素呢? 再加上,这个少年的底子,本身也应该是很好的。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观点都是相同的。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健壮,免疫力强,五行调剂的好,那是不会轻易染病的。 ……先看这孩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吧。 现代,对古代人来说又怎么会那么简单?一句短短的五千年就能概括这千百年的光阴,可又要多少东西,才能说清这千年暗度的韶华中,传承和失落的文明、思想、一点一滴,甚至包括令人深恶痛绝的疾病? 时光啊,何其伟大者! 纵然对这个少年有着再多疑问,也只能等他醒后再问了。 傅致远上网查了一下。也许可以称作男人的直觉,这个少年穿的那身衣服,的确是春秋时期燕国的贵族服饰。 不过那个年代毕竟太过遥远,而一个国家的公子王孙数目又实在太多,记载却十分简略。燕国倾覆,那些公子王孙都要被贬受辱,所以这个少年的身份,其实还是很不确定的。 刚开始,傅致远以为这是有人给他开个玩笑找个麻烦,但现在为止,这点想法已经消磨贻尽了。 先找到这么一个能染上霍寒的少年,再把他养到现在这么大。扪心自问,傅致远自觉还不够格。他就是个商人,虽然家族势大,但不玩政治,也不值得花这么大本钱对付。 谭磊再上门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十几种疫苗。 “疫苗不能同时注入。这段时间,先把这些打下去吧。” 因为知道是霍寒,治疗有方,少年的烧已经很快就退下去了,面孔也呈现一种润泽健康的粉红色。于是墨色的眉毛和眼睫,就清新的如同胭脂纸上的水墨画。 的确是容色殊丽。 谭磊选了一支疫苗给少年打下去,一边注射一边贫嘴“所以说,这孩子的经历足以给所有的身穿YY小说都敲响警钟。” “又扯。” “我可不瞎说。”谭磊嗤笑了一声“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我又相信穿越小说了。虽然是YY意|淫的玩意儿,但我回去还真看了几本。魂穿还好说,身穿就没考虑现实因素了。” “这个孩子的示例告诉我们,古代人身穿现代,那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就会被搞死的。如果来之前还受了伤,他们可能都没命面对种种新奇到惊叹的事物,直接就被传染病弄死了。” 这只貌似从古代穿越而来的美少年就静静地躺在这里。盯着这只差点被“很容易就会搞死”的孩子,傅致远忍不住道:“你说点好的。” “好吧。”谭磊把注射过的针管收起来“同样,他的经历也告诉我们,现代人身穿古代,弄死一片人造成瘟疫什么的都很简单。那就是柯南体质走哪儿死哪儿,最后铁定要被当成妖孽绑到柴堆上烧死!” 傅致远忍俊不禁“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要是身穿,古代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个总结,还真是精辟。 谭磊对着傅致远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整个人扑到了沙发上。 “夏天火燥土焦啊,人的肝火盛啊,情侣分手的多啊。昨晚又有一小姑娘割腕没死成,在我那儿嘤嘤嘤了一晚上。” 傅致远气定神闲“又是女鬼上坟?” “啊,那倒不是,这回是女鬼哭坟……” 作者有话要说:  由上面的推论,让我们为容色殊丽的公子沉点蜡吧……【蜡烛】噗,脑补了一个小剧场。 第一天 公子沉:难受。 傅致远:靠!麻疹!我去叫谭磊。 第二天 公子沉:难受。 傅致远:靠!天花!我去叫谭磊。 第三天 公子沉:难受。 傅致远:靠!流感!我去叫谭磊! 第四天 公子沉:难受。 傅致远:靠!梅毒!我去叫……等等!你怎么得了梅毒!!!!Σ( ° △ °|||)作者:2333333333 疾病是为了合理性。渣作者当然不能让主角就这么挂掉,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写他染病…… 另外,“霍寒”这玩意是作者自己编出来了,地位参照“天花”。只不过天花好了以后是要留疤的。想想我们公子沉那张小脸儿,我不忍心啊!_(:з)∠)_ 第三章 苏醒 虽然谭磊每次在傅致远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事情就是这样巧,那个疑似古人的小美男当着傅致远和谭磊的面睁开了眼睛。 他的醒来是有预兆的。在他睁开眼睛的三分钟前,他长长的睫毛就已经开始不间断的抖动。 谭磊不错眼儿的盯了一分多钟,最后看烦了,转头征询好友意见“在传说中,睡美人是被吻醒的。你说我要不要上手试试?” 傅致远对这种贱兮兮的玩笑不置可否,他很清楚谭磊对男人没兴趣“最好不要。传说里那些王子的身上可没带着一股消毒水味儿。” 一身消毒水味儿的谭磊耸耸肩膀,扭过头继续看美男起床。 久睡醒来的眼睛是茫然而无焦距的。那种刚从长睡中挣脱的懵懂让这个人更像个孩子。他定睛看了看床头的傅致远和谭磊,又把眼睛闭上。 顿了三四秒,他又重新睁开眼睛。 此时的他,一双点墨一样的瞳孔已经恢复了神智。他带着点探究和警惕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着一个陌生的房间,面对着两个陌生的人。 过了片刻,他主动开口说话。声音很动听,还带着点久睡之人特有的沙哑,态度也有一种熨帖的温柔。傅致远看着这个表情依旧镇定的少年,脑海中突然划过四个字“音容皆美”。 ……只可惜,声音虽然动听,但就像是鸟语一样没有意义。 傅致远也尝试说了几句话,但看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听不懂的。 跨时空的交流,语言成为此刻最大的障碍。 幸好傅致远和谭磊两个人对此早有准备。在语言上的交流方式被完全阻绝后,傅致远慢条斯理的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准备好的毛笔和白纸。 少年的神情已经完全懵住了。 很好。傅致远心中暗叹一声,他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少年不认识纸,或者至少在他的年代,纸和毛笔并不是太普及的东西。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还是有后招的。傅致远把纸笔放回原处,从桌上摸起一片薄薄的刀片,又拎起了那个靠着桌腿的木板。不锈钢刀片轻松地在木板上划了几下,这次,看着少年了然的神色,傅致远确定,少年已经完全懂得了自己的意思。 少年掀开身上的被子,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奇。他端正地跪坐在床上,把木板放在桌子上,很认真的用小刀刻画起来。 这个人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即使是雕刻这种小事,由他悬腕做出,也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如果他真的是公子沉,那史书诚不欺我!傅致远看着少年行云流水的动作,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微笑,心中却无声的闪过一种赞叹。 那种古时从容不迫的士子气度,那种被用山水和仁义养出的风范,那种特有的时代塑造出的雍容,都是节奏很快的现代人学不出来的。 即使跣足披发,也并不显得狼狈。 少年刻出的字迹不是很多,所以他很快就含笑把木板捧给傅致远。傅致远笑着接过,然后跟把脑袋凑上来看的谭磊一起愣住。 木板上,赫然是一行漂亮的小纂。 美则美矣,但这跟用刚才那种鸟语沟通有什么区别吗? ……还能不能在一起快乐的交流玩耍了? 看出了傅致远和谭磊那种吐槽无力的心情,少年上身微倾,眼中带着询问的态度看过来。 傅致远苦笑一声,也在木板上刻上几个汉字,再把木板推回去。 两拨同样理性镇定的人,眼中同时闪过无可奈何的意味。 人类为灵长之首,有着太多和动物不一样的智慧。我们会思考,我们会交流,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像是语言、文字进行沟通。 但当最基本沟通方式已经完全走不通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回归原始了。 动物之间沟通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比划,一种是嗷嗷。 目前,傅致远跟这个身份不明,疑似公子沉的少年交流的手段,就是比划,偶尔配上几声带着感情的嗷嗷。 作为损友,谭磊在一旁看得闷笑不止,感觉十分蛋疼。 比划和嗷嗷的技能毕竟退化太久了。无论是傅致远还是这个古人,大概都没学过哑语什么的,所以这种交流方式其实能表达的信息也简陋并且有限。 意识到这种事倍功半的效果后,傅致远和少年又一次相对沉默了。 少年对傅致远行了一礼,然后从床上下来,比划了几个手势。连续重复了几次,傅致远和谭磊才猜出这是要在房子中看看的意思。 没有主人的邀请就主动要求参观房子,这其实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但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面对这种诡异的事件,楚子沉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他是当世占卜的名家。当年年少轻狂,逆天行事,破天下气运,实在算是平生做的第一了不得之事,却也正因此遭了报应。苟延残喘了六七年后,就溘然长逝,与世长辞。 死前他曾看过自己的命星。虽然是意料中的时明时暗,然而却和想象中的回光返照不同,这颗命星还带着一种很强的后劲儿。 将死之人,竟还有颗如此强健的命星,真不知是福是祸。 而如今能再醒过来,他其实是惊愕非常的。 尤其是,此时的自己,仿佛正当盛年,与死前那已经耗干了最后一点心血身体不同。如今的身体健壮而有活力。 春秋时期,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传说中的蛮荒神话都已经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然而楚子沉却亲眼见过,神话中传说里以部落居的神人——的确是蒙天眷顾之子。 从这些人的口中,楚子沉实在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这一生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就连上天的气运都有胆子搅浑破去。目前经历的这一切,虽然让他惊异非常,但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傅致远和谭磊在揣度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又何尝不是在揣度他们。 楚子沉提出了参观屋子的请求,而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见。环境如何,到底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然而对于傅致远和谭磊来说,这个要求无疑很带劲。 几千年的跨度,几千年的文明。这里稀疏平常的一切,都足够让一个古人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恨我离故土,恨我远家乡。恨当年故人不再,恨重阳茱萸未栽。 哪怕表现的再从容镇定,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让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零无依,宛如浮萍,这是一件何等残忍的事情。 傅致远和谭磊对视了一眼,最后傅致远还是点了点头,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这个少年看上去还是一个冷静的人。响鼓还需重锤敲,虽然方式残忍,但能明白真相也比一片蒙昧要好。 时空的跨越感是非同一般的打击。傅致远和谭磊到底只是局外人,虽然能猜到看到的一切都不会让这个古人好过,但他们又怎么能真正知道楚子沉心中的震荡。 原本房间里西式的装修风格,温暖轻薄的被子就已经让楚子沉心中惊愕,而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就更是一种对世界观毫不留情的冲击。 晶莹剔透的水晶桌几(玻璃茶几)、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蒙达丽莎仿品)、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打蜡的)、先前那两人坐过的高脚器具(对于习惯跪坐的人来说,椅子真是对世界观的否认)。 刚刚走出房间,楚子沉就抓住楼梯扶手,心情无法稳定。 这还是二十六岁的楚子沉,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孩子。 饶是如此,他受的打击也足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头上照明的灯泡是曾经失败了千百次的结晶,他不知道墙上栩栩如生的真人肖像寄托呕心沥血十余年的感情,他不知道整个华国文化由跪坐过渡到椅子用了一个朝代,他不知道他眼中的无色水晶凝聚了近代史多么沉重的血泪。 但这也不妨碍他被震撼。 无论中式还是西式,美丽都是被人认可的。 这是文明对文明的冲击,这是现代对历史的冲击,这是有幸跳过千年时空,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势必付出的代价。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这其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先人智慧的结晶。 一间房子没什么了不起,然而那完全和记忆里不同的每样东西,都足以让一个聪明人醒悟过来。 这里已经不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这里已经不是他能年少轻狂改天下格局的时代! 顺从吧,屈服吧,顺应时代的潮流吧。 在历史波涛滚滚的长河汹涌奔腾而下的时候,无论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有在那震天的涛声中沦为陪衬! 说起来,多么壮烈,多么悲伤,又多么美。 第四章 适应 傅致远回家的时候特意去客房看了一眼。 那个真的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少年冲他行礼,傅致远定睛一看,少年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傅致远特意从弯弯岛邮购来的繁体书。 对,繁体书。 小纂跟繁体有一两分相通之处,繁体跟简体又有四五分相通之处。傅致远犹豫再三,还是让这个人先从繁体学起。等繁体学熟了,看简体也能无师自通三四成。 感谢弯弯岛,因为有这样一个地方,适合这位古人阅读的繁体书好歹是不用花大力气收购的。 这种日常交流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学习就成了第一生产力。 每天傅致远会抽出半个小时时间跟他“鸡同鸭讲”一番。大致的教一教基本用品的说法,再通过言语和手势沟通一些日常用语。 不止傅致远。自从这位公子在这里安顿,连谭磊上门的次数都勤了不少。但此人没教什么有用的,反而直接打开电视机,吓了土包子一跳。 显然,比起那些装修风格,这个能把人装进去的邪术盒子才是更要命的冲击。 看着楚子沉呆呆愣愣的跪坐在电视机前,谭磊笑得几乎喘不过气,闷哼着趴在沙发上,笑的用头砸扶手。 傅致远也在沙发上坐下,顺便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好友“不至于笑成这样。下次别这么捉弄他,吓到人了还是你治。” 谭磊的声音带着苦苦压抑的笑意“傅哥,我忍不住啊——虽然这么悲催但我怎么就这么想笑呢……你同情我吧……” 同情他?傅致远看着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心想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三观都裂了!要是他是楚子沉,那他就是我男神。男神是个土鳖!你知道这事跟初恋是个人渣比起来哪个更残忍吗?” “遇上你更残忍。”傅致远把谭磊的脑袋一把按下去“别闹。你吓到这孩子了。” 傅致远和谭磊的欢声笑语被楚子沉完全隔绝。他长跪而起,郑重其事的出触摸液晶的电视屏幕。原本以为会摸到一手薄薄的小人,没想到只摸到了材质光滑的一片温润。 他还被一个轻微的电火花“啪”的电了一下,惊的立刻翻身站起。 电视剧依旧无害的上映着。 ——是巫? 不是的。楚子沉的手指已经捏在一起,但是却掐算不出此物有半点生机。 这个黑色的扁长矩形,如此融洽的跟西式风格的装修搭配在一起,又如此格格不入的把楚子沉排斥在一切的外面。 正如谭磊所说,他的确是个土鳖。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稚子,挣扎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努力的寻找每一点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蛛丝马迹。 这处房产占地宽阔、地理位置良好、装修高档大气,然而对于楚子沉来说,此处不是享受的地方,反而更像是龙潭虎穴。 他本来就不是凡事都溢于言表的人,于是傅致远和谭磊都只能看到他沉默的站着,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没有人,没有人知道这位镇定自若、行事从容的少年公子的惶恐。傅致远也许能想到关照一些,但他毕竟不是楚子沉,他不懂。 没有人懂。 即使懂了又怎么样?他是独行者,这是独行者的寂寞。 不管怎么说,楚子沉在傅致远家住下。傅致远倒是非常慷慨大方,包吃包穿包住包玩,又给他买书又跟他说话,从头到脚从吃到行一手全包。 谭磊曾经对这种完全不符合傅致远性格的画风表示怀疑。 傅致远挺起胸膛,给的理由完全能暴露在阳光下“怎么,没听过养成?” 谭磊喷笑,表示被他高尚的情操深深打动。 其实谭磊理解傅致远的这种行为,现代人面对一个活体古人,总是会有好奇心的——连他自己最近都没少往这儿跑。更何况傅致远这人对喜欢上手的事物都很长情,这个“养成”恐怕一时半会儿真是玩不完。 养个孩子而已,就算是当情儿包着,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又能花下去他傅总多少钱? 想到这里,谭磊笑着转过头,冲表情镇定转过身来的楚子沉挥手“嗨~” 楚子沉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虽然咬字腔调略有生硬,但的确是字腔正圆的普通话“你好。” 原本就是逗逗别人,根本没想过得到回应的谭磊:“噗。” ——看来傅致远的养成玩的还不错。 谭磊又跟楚子沉说了一会儿话。傅致远的“鸡同鸭讲”不是没有效果,一些最简单的寒暄对话楚子沉还应付得来。有时甚至会出乎傅致远意料的来一个组合体。 对于谭磊这种带着点玩儿心的逗弄行为,傅致远并没有阻止。 一个人说话是一个风格,大千世界不是只有他姓傅的一个,这个古人也不能只和他说话。不管谭磊的出发点是什么,作为刷口语的对象,他还是不错的。 少年的音色清润,并不像大多处于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一样有变声期的沙哑。他咬字虽然准确,但就像方言说多的人,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软糯。 都说吴侬软语,谭磊今天才算开了眼。 的确有人正正常常说话,就平白带着一种温柔的气息。 “我知道傅总怎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他练听力了。”谭磊又说了几句话,歪头跟傅致远开玩笑“这腔调真好听,改天我也练几句去。” 傅致远嗤笑了一声“你?省省吧。” 谭磊笑骂:“瞧不起人吗? 傅致远这次是真被逗乐了“说实话,你真没那把刷子。你不知道他日常说话,单是发音就有八种,更别提平卷舌。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要是没有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本事,就别惦记这个。” 说完,傅致远还亲口给谭磊演练了一番。 他转过脸去,对着正襟跪坐的少年扭着舌头说了几句,那语言组合听起来极为怪诞。 少年点点头,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扭弯儿发音,的确是咬字间带着种又轻又软的味道。 跟这个少年比起来,傅致远刚才说的那句磕磕绊绊的话根本就是一坨翔,也亏得这个少年修养极好,竟然能忍住不笑。 多年后,傅致远曾经问楚子沉,这一句他最先学习的古语的意思。 楚子沉告诉他,这句话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纵然风雨不间断,纵然暴雪压漫天。但只要看到你,就没有什么事情不欢喜。 古代人真是伟大,八个字,就是缠绵悱恻,好温柔的一段情话。 谭磊瞪着眼睛听少年流利温柔的语言,过了一会儿非常舒心的点了点头“幸好这这语言早就被摒弃。不然哪儿来的‘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噗,孔夫子也是跟他一个腔吧?都扭这样了还学毛啊?” 说罢,他非常诚挚的对着楚子沉“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听说过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傅致远只好再从中调剂“他听不懂,你不要戏弄他。” “我当然知道他听不懂。我就一外科主任,哪儿那么神通广大跟中情局搭上关系?他要是听懂了,那还糟糕了呢。” 傅致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劝说谭磊,只是但笑不语。 楚子沉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一长串句子已经能被他说的很连贯“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知道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谭磊目瞪口呆。 傅致远抚掌大笑。 “看看,人家记住了!他记住了!谭三,你快点去跟中情局扯上点关系。要是以后他以后懂这意思了,真想为国家密码世界贡献一份光和热,你这牵线儿的不给力怎么行?” 谭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怀着侥幸说:“他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好吧。” 傅致远笑道:“那可不一定!” 看到谭磊侧目,傅致远补充道:“别的我不敢说,他的记忆力我还敢打包票。你还记不记得他刚醒那天,因为语言不通,咱们说了几句没用的闲话?” 谭磊点点头——其实那闲话大部分都是他用来磨牙的东西。 “这就是了。昨天晚上我跟他练口语,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当时可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啊!” 这其实是谭磊现在的心声。 ……记忆力这么逆天,连一句闲话都能记住这么久,这还能不能一起快乐的玩耍了? 把谭磊玩儿的哑口无言,傅致远又把目光投向楚子沉。这个少年就跪坐在那里,穿着傅致远为他买来的衬衫长裤,正襟危坐,表情警醒又自若。 刚才傅致远和谭磊插科打诨,他们两人倒还算兴起。然而对于楚子沉来说,那其实就是一堆他插不进去手的乱码吧。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听着完全陌生的对话,感受着陌生的态度……直到现在,这个人还没有露出急躁惶恐的表情,单是这份隐忍的功力,就实在让人敬佩。 也实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人。 傅致远一边这样想,又一边细细的打量楚子沉。他的面容的确还带着未长成的青涩,但是他却有一双傅致远见过的最澄清镇定的眼睛。 如果放到春秋时期,他即使不是楚子沉,也绝不至于是无名之辈,因为他的容貌的确值得夸耀。衬衫对于楚子沉来说有点大了,可他却不会因为不合身的衣服让人感觉邋遢松垮。 衬衫和T恤是不同的。如果T恤过大,穿上去松松垮垮会显得人没有精神。然而衬衫的面料比T恤硬挺一些,如果体型线条足够流畅,肤色足够白皙,再穿着大一号的衬衫,就仿佛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美感。 楚子沉脸色苍白,嘴唇是一种失去血色的淡粉,身材因忧心燕国灭国而瘦削许多。白衬衫,黑头发,再加上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果然是天生天成的一种风流。 这份风流,傅致远一生,再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 第五章 吃饭 傅致远花了一些唇舌和手脚,才向楚子沉解释清楚了那个扁扁的黑盒子是安全无害的。然而楚子沉虽然含笑点头,但是从表情看,还是对电视抱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这个世界上,他不习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晚饭时间,谭磊竟然还贼心不死的撩拨楚子沉“该用膳了。” 傅致远“……” 用膳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傅致远显然是没教过的,楚子沉目光定定的看了看谭磊,十分淡然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重复谭磊的话。 谭磊心中好奇,非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什么这个人都会点头,于是又说道:“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标致”这种词显然傅致远也没来得及教,于是楚子沉又在谭磊脸上扫了一眼。 谭磊的好奇心并没有能保持太久,因为楚子沉这次选择了重复谭磊的话“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谭磊“……” “标致”这种词有些中性,本来就是谭磊用来逗弄楚子沉的,而且用在楚子沉身上也不算错。但谭磊本身是个俊朗型,用上这个词就有点搞笑了。 傅致远看了一回,已经明白了。楚子沉并不懂谭磊说话的意思,只是他眼色实在厉害,能从谭磊的表情中推断出谭磊说话的性质。如果是四平八稳的话,他就点点头,如果是糖衣炮弹,他就连糖衣带炮弹原样打回去。 那话是谭磊自己说的,楚子沉只算是牙牙学语,说什么也当不得真。所以谭磊自己酿的苦果还是自己吃吧! 玩这种文字游戏,好友绝对玩过不过这孩子。傅致远叹口气,走过去拍拍谭磊的肩膀,示意他别在无聊,不许逗弄古代来客,赶快下楼吃饭。 再逗弄下去,究竟是谁玩谁就不一定了。谭磊智商还正常,绝对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情势逆转,他这朋友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不过这位公子既然有这种眼色,想必也不会玩儿到让谭磊明白过来的地步吧。 ……这还真不知道是谁调戏谁了。 #自家好友是智障,捡个公子是人精。# 感觉到傅致远带着点无奈的眼神,楚子沉不动声色,依旧是温文有礼的向他点头一笑。 ……傅致远深刻的觉得,提醒自己好友智商充费还是很有必要的。 民间有俗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话糙理不糙,的确是顺溜的大实话。 所以跟着顿晚饭比起来,什么玩养成,什么中情局,都还是消停的躲起来眯着吧。 事实上,对于一个内心有着强大养成系统的总裁来说,看楚子沉吃饭,无疑也是傅致远眼下的一大乐趣。 楚子沉不习惯现代的椅子,他平时看书或是休息通常都跪坐在茶几前,为此傅致远还专门给他配了狼皮垫子。 可傅致远内心没那么复古,也没有给楚子沉配一张案几式的饭桌。而且从楚子沉所受的教育来看,他显然是做不到拿了饭就走,不跟提供饭的衣食父母同桌用餐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势必要坐正常的椅子。 他对这种姿势十分不习惯,如果十分仔细的看,也能看出他优雅姿态下的僵硬。但是要是眼力没有傅致远这样敏锐,就是趴在楚子沉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世上的确有一种人,无论是面对如何不习惯的反应,也能表现的自然从容。傅致远和楚子沉第一次同桌吃饭的时候,几乎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坐椅子。 也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吃味道如此奇妙的饭菜。 ……对,奇妙。 楚子沉是古人,这毫无疑问。古代的饭菜花样繁多,尤其是公子王孙,菜的摆盘雕花都有讲究,这也毫无疑问。 但他喵的,楚子沉他是春秋时期的人! 春秋时期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什么煎焖腌蜜酱拌炸的诸多做法,中国那泱泱美食大国的历程还没展开! 最重要的是,当时没有炒菜、没有如今这么多的调料、没有现代养殖场等等诸多方便的条件。食物的广泛性和味道真是和现代没法比。 当时比吃更讲究的是怎么分。有个官职叫宰相,到了后期地位十分高超……但在当年,看名字就知道,宰相这个职位,其实主要工作任务就是负责分餐。 不要小看分食物,这是很重要的一门手艺。 据记载,当年有个人闻名乡里,就是因为乡里召开人大会议的时候派他分食物,他按照每个人的身份分得十分公平,让人挑不出错。乡中父老夸这小伙子干得漂亮,这小伙子就十分漂亮的表示“这算什么?改天让我分天下的食物,我还能做得更好!” 放到现在,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一个招待所侍应生,不用说出来,想一想这种念头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然而在当时,这话虽然不谦虚,却有一点无可厚非的味道。 当时的人对食物也是看重的,只是没发展出那么多的口味,看重的程度主要集中在了正式场合的分餐上罢了。 然而经过几千年的酝酿,“吃”这种事情,对于如今的中国真是大不一样了。 单是菜系就有八种,更不用提各种食材处理手段,各种食材蒸煮工具。再加上基因的优化、全球物种的交流汇合,“吃”这件事对于中国来说。,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让吃货幸福的泪流满面的学问。 ……顺便恭喜楚子沉,没有不长眼色的穿越到英国。要是他当真有此奇遇,仰望星空的鱼必然会让他终身难忘。 言归正传,楚子沉是燕国人。燕临北海,所以一味对口味和身体健康都至关重要的调料——盐,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缺的。 可是除了盐之外,楚子沉在现代厨房就几乎两眼一抹黑了。 当时的糖业生产只到饴糖的地步,那种雪白颗粒状的蔗糖,楚子沉根本闻所未闻。至于胡椒八角桂圆这样司空见惯的调味料,简直让楚子沉土鳖到无处容身。 幸好此刻楚子沉还没有熟到能参观厨房的地步,也不必在刚混熟的人眼中破坏悠然的淡定帝形象。 很多食物楚子沉还不认识,不过作为能推行新政变法的人,他显然极其富有尝试精神。傅致远吃饭的时候没有特意关注他,再看他时,就发现他脸色涨红,十分奇怪。 傅致远的筷子当时就是一哆嗦,想到此人的玻璃人体质,第一反应就是他又病了! “谭三,你给看看,他是不是又发烧了?” 谭磊连忙站起,手掌贴了贴楚子沉冒着细密冷汗的额头“温度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上了楚子沉的脉搏。 没有什么异常。 “我去拿针管给他抽血,傅哥你看着点,一旦他上不来气,先喊我,再给他做急救!” 傅致远高声答应,也扔下筷子,赶快坐到了楚子沉的身边,按住楚子沉的动作,拧着眉头看着他,表情十分忧虑。 这段时间,谭磊已经陆陆续续的给楚子沉打过疫苗,而楚子沉的身体状况显然也十分健康,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出了事情。 人体是传染源,动物就不是了吗?夏天来个蚊子叮一口这个人都有可能得疟疾,难道真要把他放到玻璃温室里与世隔绝,这辈子连个生物都见不得吗? 那再想想,现在的食物里面填了多少不该有的料,不该有的元素?又有多少这个人无法适应的病菌?这么一想,连喝水都只能给他喂蒸馏的。 ——等等!食物?他是不是食物相生相克,吃坏了什么东西? 傅致远这么想着,没管手底下楚子沉的挣扎,匆匆向他饭碗一扫,整个人都十分囧然。 白米饭上躺着一点红辣椒。 调味用的辣椒,被这个这辈子都不知道辣为何物的人,直接一口啊呜咬掉了…… 傅致远“……” 而且以这个人所受的教育程度,肯定做不出吃东西味道不好就不给面子吐出来的事情。于是那辣的楚子沉闻所未闻的树椒,就被他咽了下去。 偏偏楚子沉缺乏常识,他受不了辣味并没有说出来,反而是扒了两口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就是换成傅致远,那也是要辣的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的。 所以这个人被搞的表情痛苦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傅致远哭笑不得的冲楼上喊了一句“谭三,不用了!” 谭磊大惊失色“不是让你做急救吗?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傅致远“……” 傅致远十分无奈的表示“他没事,刚才吃辣椒了!” 谭磊愣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楼上突然传来谭磊猖狂的笑声,其中还间杂了得意忘形的锤地板的声音。 傅致远也忍着笑,嘴角以一定频率抖动着,还依旧十分神奇的保持了口齿清晰的吐字“水,我去拿。” 其实餐厅是有水的。但傅致远还是离开了餐厅,去客厅拿了一瓶冰的。 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避开了楚子沉的视线,方便他扶着冰箱笑一会儿。 ……真是,草木皆兵啊。 这顿饭就在一种开头严肃,结尾逗比的情况下结束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即使中间出了这种乌龙,楚子沉吃饭也食不言寝不语,吃的非常香甜。 楚子沉是真的吃得很好。哪怕是中间出现了这种插曲,这里的食物也依旧让楚子沉十分惊叹满意。 那天楚子沉吃饭的时候可以算是不动声色,半点也没露出惊讶的痕迹,但他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感叹一番的——这里的生活条件,的确是太好了。 温暖的被褥和软软的床铺、当年王室也无法享受到的种种美食、纸质轻薄的印刷书籍……就是到了今天,楚子沉也要承认,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说起来让人羞愧,但第一次吃这里的饭食时,那味道鲜的楚子沉差一点咬了舌头。 这里生活便利、衣物舒适、饮食美味,还有种种等待楚子沉学习的知识。他现在用的身躯也不再是当年破烂棉絮一样的那副,他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的十六七岁,是记忆中还没有经过边关之苦的燕国公子。 可他还是不习惯。不是因为自身多么娇生惯养,他只是……想家。 这里不是他的故土,这里没有他的家国。纵然让人醉美如同仙境,也不至于让楚子沉流连忘返。 他还记得他的将士,他还记得他的百姓。他还惦念着自己推陈出新的变法,他也还牵挂着当年已经被侵占的燕国,破碎的山河。 恨只恨,望断天涯,已无来时路。 第六章 楚相 在傅致远的疏通工作下,楚子沉的目光虽然还带着一些敬畏,但已经有了日常面对电视机的勇气。 傅致远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不是天天在家,也不能每天都带着楚子沉刷汉语。电视里普通话很标准,还配有相应的场景,很方便人理解其中说话的含义。 当然,字幕是简体这一点,无疑对于现在正在学习的楚子沉来说又是一种进度的变化。傅致远特意花费唇舌向他解释简繁体的区别。 楚子沉也不是拘泥之辈,在习惯了电视机的存在后,反而对这个新鲜东西兴致勃勃起来,几乎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 ……何等不务正业的生活,偏偏师出有名,正义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如此,傅致远才发现楚子沉的视力、听力不是一般的好。 沙发原本距离电视是有三米远的,当晚傅致远下班回来,却发现沙发被挪到一旁,楚子沉习惯性跪坐的那个狼皮垫子离电视距离足足五米。 在他询问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结合手语告诉他,如果在三米远的距离,他眼睛会疼。 这就算了,傅致远把沙发推到一个不挡亮的位置,跟楚子沉一起看电视上的古装剧,却发现声音都被调的有点模糊。 这个人怎么学会调音量暂且不论,他本来就离得远,声音这么小,还能听到吗? 楚子沉表示非常没问题。 傅致远顿时联想到那个时代的人从动物形体进化而来,哪怕心地质朴、风度卓绝、推崇礼仪,也免不了一些原始形态,例如耳聪目明,例如头发浓密,再例如一身未褪净的黑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子沉的裸.体他也不是没看过……真是想太多。 傅致远在这边脑洞大开,楚子沉却在电视机前眉头紧皱。 有关这里是什么地方,楚子沉和傅致远曾经交流过这个问题。奈何楚子沉词汇量不过关,而两个人的比划和嗷嗷技能还没有升级到能表达这么深奥问题的地步。 所以尽管楚子沉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直有些模糊的猜想,但是得到的答案还始终都不太明确。 直到现在,他学会了使用电视。 他把频道一路拨过来,看到很多东西,很多古装剧,很多现代剧。 那些古装剧一连串下来,有的是他自己的时代,可是却极其违和,说的也是这里的语言;有的不是他自己的时代,但是举止之间却带着一种相似的东西;还有的也就是和他现在生活环境一样的剧目。 到这个时候,他脑中猜想的雏形已经有些成形了。只是他毕竟语言不通,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无论做什么都太麻烦。 于是只好在心中压住、忍着,也忍住那怪诞想法带给他的煎熬。 傅致远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有些违和,楚子沉却还觉得他有些违和。和楚子沉那种生活养出的从容不迫不同,现代的生活是快节奏的。 古人崇尚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因为在楚子沉的年代,蜡烛实在是个稀罕物。 然而现代有电灯。 有了光,就有了时间,掌握了时间,就有了晚睡的习惯和丰富的夜生活。 楚子沉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这里环境本来就陌生,他心思又重,每天都要压抑住他自己的躁动,面对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的模样。 于是无论是谭磊和傅致远,下意识都觉得他很安静、很适应、很好。 谭磊就算了,傅致远倒是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过得那么舒服。但在他心里,楚子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刚刚沾了点边儿,大概还不到发现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地步。 即使这里生活舒适、食物美味、条件很好,可楚子沉还是削瘦下去。他在穿来之前,十七岁的身体就因为忧心亡国一事不思茶饭,如今心思沉郁,自然也过不好。 更何况他在来之前被拷打一番,接着又得了霍寒。虽然他底子不错,但一种生命力已经被这一番折腾磨下去,就是现在行走如常,到底有所空虚。所谓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谭磊在例行过来给楚子沉检查身体的时候顺手把了一个脉,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嘶,你忧思怎么这么重?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睡好?你五行不调,整个人都要烂成翔了知道吗?” 他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东西。 傅致远也是心中一紧,他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根本就不像十七岁的人,于是一直留着心。现在看到谭磊凝重的脸色才在脑子里咯噔一声。 慧极则伤,强极则辱。 对于楚子沉不像十七岁孩子这件事,他一直抱有一种留心提防,坐观其变的态度。虽然有点担心他的心理健康,但到底还觉得这个人只是孩子,藏不住心事,他是真没想到楚子沉的心思竟然真能这么重! 他也真没有想到,楚子沉根本就不是他眼中十七岁的孩子,这个人不仅是燕国公子沉,还是章国国相楚子沉! 傅致远终于抛开他一直以来细致温柔,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郑重其事的也拖过来一个垫子,学着楚子沉的模样跪坐,再抄过来纸和笔“谈谈,用各种方法。” 傅致远此人,实在是个很认真的责任党。 他跟楚子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本身也谈不上对楚子沉多有感情。刚开始只是觉得楚子沉是什么人派来坑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手把楚子沉拽回家。 但后来他知道楚子沉来自古代,因为楚子沉如果被他扫地出门根本就无处可去,甚至还会因为各种疾病带来生病危险,所以即使还不清楚楚子沉在历史上的身份,但他已经带着一种探寻好奇的态度把楚子沉这个人意味的责任揽下来了。 而一旦决定了承担责任,他对楚子沉虽然不能说如同对待家人和蔼可亲,但总归是吃穿不愁、细心妥帖,把人在物质上安顿的很好的。 ……就是最近太忙,楚子沉又太淡定,让他有点忽视这位公子的精神。 而如今,这位负责主义者秉承着一贯的抗事儿态度,打算严肃认真的背下这个包袱。 至少也不能让这位古穿今的公子因为忧思过重就这样仙逝吧。 面对着傅总这一副谈判桌一样状态,楚子沉也拿出了十成十的精力,郑重其事的跟傅致远交流起来。 他实在是忍在心里太久了。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如此古怪,为什么电视上的东西跟我过去的环境那么相像,又为什么这里好像距离我的家乡那么遥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我又究竟算什么? ……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回家? 短短的几个问题罢了,但是两人一点细细的交流下来,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傅致远用尽了笔墨和言辞,才向楚子沉解释了什么叫做穿越。 他又绞尽了脑汁,才能证明春秋一个是一个已经过去的历史。 然后,傅致远提出了一个问题。 事实上,这句话他想问也很久了。 春秋已经过去了千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楚子沉用那根他已经有些习惯的铅笔,按照他这段日子的理解学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沉。 他是楚子沉,章国楚国相,燕国公子沉。 楚子沉三个字被写的并不好看,但傅致远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在游泳池里的戏言荒论,如今果然成真。 如今竟然成真。 楚子沉显然对于章国的情况十分关心,他接下来提问的哪些问题大多数都与章国有关。 傅致远虽然一一解答,但是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浓厚。此时的楚子沉只是亡国的燕国公子,就算是与章始皇感情很好,也不至于对章国情况如此关系,却不询问燕国吧。 ……除非,他已经知道燕国彻底倾覆的命运。 于是在一轮问答的间隙,傅致远又问了楚子沉第二个问题“你是公子沉,还是楚相。” 公子沉只是广收门客盛名不俗的一国公子,楚相却是鼎立了章国的绝世名士! 早在很久以前,楚子沉就能感觉到傅致远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疑虑,而如今,楚子沉坦白了。 他是楚相。 他是惊才绝艳的楚相,他是破天下命格的楚相,他是力挽狂澜的楚相,他是改革变法的楚相,他是天妒英才的楚相。 他是千年前在风雪夜里逝去的魂魄,入住他自己十七岁的躯壳,然后来到这里,作为异乡的来客。 傅致远看着楚子沉,眼神十分复杂。 很好,那位粉丝无数,而且都挺彪悍的楚相现在在他家里了。 吃他的住他的穿他的,想学个汉语还得麻烦自己。 极其缺乏常识,身体极其脆弱,吃饭不认识辣椒,闷不吭声就能自己焦虑到五脏脆弱,简直是上好的抑郁症胚子。 这就是楚子沉,那位历史上,让多少人为之折服的楚相。 其实他剥去了那层多智而近妖的外壳,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这个会因为不认识吃了辣椒,然后死撑着咽下去;这个人会心里焦急的像是着了一把大火,然而还是淡定着面子表现的无比镇静。 这样想想,就感觉十分奇妙了。 #男神在我家,他啊不听话。# #论养成男神的可行性# 楚子沉并没有体会到傅致远微妙的心情,他自从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千年后,情绪就有些不稳,也没有再强压下去。 他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怎么回去。” 傅致远和谭磊都曾经对于楚子沉的声音大加赞赏,认为音色极美,腔调温柔。 然而如今,傅致远却只能对于他激赏过的温柔腔调说出最残忍的答案。 “楚相,你回不去了。” 那里是你的家,那里是你的国,那里有你的故土,那里容你惊艳天下。 但,你回不去了。 第七章 语言 哪怕这个人是楚子沉,傅致远都做好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 但楚子沉没有。那天他听到傅致远斩钉截铁极尽残忍的一句话后,只是点了点头,竟然还礼数周全。 傅致远和谭磊都没有再说话。傅致远还好,这辈子见过的也多,这时候都开始打算盘想着防备楚子沉自杀什么的。 谭磊没那么多心思,只是看着面容平静紧紧闭着眼睛的楚子沉,想到他刚才竟然还能照常行礼,就从脊梁骨开始冒冷气。 楚子沉也不愧这么多年的男神之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是绝不做的,而且哪怕在如此打击之下礼数都没缺了半点,从那之后照样是消停呆着,还是跟以前一样平静模样。 只是学习语言一事在日程上安排的更紧了一些。他刚来时似乎是难得过闲逸日子,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形容他是妥妥的;但是现在他又恢复了早起晚睡的作息表,史书上那个著名工作狂果真名不虚传。 谭磊看着有点心惊胆战,隔三五天过来给楚子沉摸一次脉,却越摸越惊奇,甚至怀疑楚子沉练过气功改变了脉搏。 无他,遭此大变,楚子沉的脉反而不像当初那么虚,一点点稳下来了。 他把这事特意打个电话跟傅致远说一声,傅致远把手里审了一半的文件扔到一边,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回复谭磊“他是楚子沉。这辈子糟心事还少吗,就是现在这桩格外糟心罢了。没有这份功力,他怎么撑起一个国家?” 十七岁亡国,被剪了头发刺了脸,在人家边关给人家搬了三年砖。要是咬住一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性,这位早就折在苦力里了,哪儿能活到章国来救他的时候。 他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于是做常人之所不能做。哪怕是他总犯些低级常识性错误,但自从知道他是楚子沉那天起,傅致远就丝毫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谭磊一想也是,就是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去开了点镇定药搁傅致远那儿。 多年后楚子沉知道了这些往事,不由啼笑是非。 他没谭磊想象中那么小气性,不过也没傅致远想的那么豁达能担事。 二十六年啊,整整二十六年的生活,把春秋时期的一切都烙进他的骨血里,这辈子都抹不平忘不掉。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印记,这么多年来的国仇家恨,怎么可能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就视若无睹? 只是在傅致远告诉他真相之前他就有些意识,如今听傅致远说了,那原先有些抓不住的思绪就顺成一股,一颗心完全沉下了。 总有这么一种人,天大的事落到头上,反而会比平时更冷静了。 楚子沉正是这种情况。 傅致远那句话的确非常残忍,一点情面不留的就盼了楚子沉死刑。出乎意料,楚子沉当时也并没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只是脑子一振,一个声音不断回荡,冰冷而清晰。 好了。他这么想着,我回不去了。 做人就忌讳打“这是我最点背的时候了”这念头,因为以后你总会发现,自己还能更点背的。 这条血淋淋的定律如今就用在楚子沉身上。当年大燕亡国,楚子沉就以为那是他这一生面对的最残忍之事,但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了。 更残忍的事情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部封锁在了历史里,让他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依无可依。 他在死前就已经做好了生死由天的打算,何况坏天下气运这事他做的大逆不道,自认为受这么多年残躯拖累之苦都是轻的。 现在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落下一张审判,虽然那张纸是空白的,但楚子沉心里却有一些清楚。 他为心中仇恨乱天命,于是天命就让他无法操控这一手营造的格局,即使知道消息也是在多年后,只能看着史书上一个个陌生熟悉的名字,无能为力。 原本他逝世的时候都已经内心平静了,没想到来现代一遭又弄得他心中不太平。现在另一只靴子落下了,他反而不再悬着心,格外扎实安定。 到底也是燕国公子啊,如今身处异国他乡,怎么有吃住都仰仗别人救济的道理。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也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很难做出盘算。但他总不能一蹶不振从此疯疯癫癫。他还记得自己是公子之尊,至少应该活出人样来吧。 就像当年给亡国仇敌修筑城墙一样,绝不因厄运和苦难消磨自己。日日夜夜,把那细细密密的仇恨缝在心里。 想活出人样,至少得能说人话。正因如此,楚子沉才加快了自己学习的步伐。 这段日子傅致远到处飞来飞去,其实也很忙。前些时候还好,他还能特意抽出时间照应一下楚子沉,爱护一下他心理健康。但是这几周他忙的目不暇接,虽然生活上还能让人照料的细致一些,但再想每晚抽半小时聊天就是扯淡了。 而楚子沉显然也有自己的方法。那天傅致远好不容易早回来一阵,就看到楚子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幼儿园光碟,学完拼音,手里拿本新华字典在那儿背呢。 傅致远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楚子沉手边厚厚一沓纸,显然做了不少笔记。每个简体字都对应一个繁体字、一个拼音、一个小纂,旁边还用小纂记下不少东西,大概是释义一类。 想到此人竟然有背新华字典的勇气,还是繁简两版,傅致远差点就给他跪了。他当时就觉得所有四六级考生都应该给提溜过来看看这位,要是再四六级不过真是羞死个人。 听到傅致远的动静,楚子沉回头,微微一笑“晚上好。今天回来得很早,不太忙吧。” 傅致远“噗。” 他终于理解当初谭磊被楚子沉一句“你好”噎住是什么心情了。 再定睛一看,傅致远就更赞叹。楚子沉已经不跪在狼皮垫子上,他正坐在软软的沙发里,用他不习惯的姿势,在茶几上做着笔记。 如今知道了再回不去,他竟然开始入乡随俗了。 好聪明的做法。 傅致远也就坐到了楚子沉的对面“这些日子是有些忙,我忽略公子了,实在是很对不起。不知公子……” 楚子沉微微一笑“早就当不起‘公子’一说,如今更不敢提了。您若是有意客气,按您这里的规矩,叫我先生就好。” 傅致远愣了一下,心想这入乡随俗的还够彻底的。转念一想,突然想起公子在那时是特指天家贵胄,到了后来才烂大街。楚子沉这么说,应该是担心忌讳问题。 傅致远这么想,也没有给他解释“公子”一说的演变史,借坡下驴“那么楚先生,实在歉疚。我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是不是短了你吃住。” “哪里会。”楚子沉唇角还带着那丝礼貌的笑“贵处很好,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傅致远“……”这才多久,他就连“乐不思蜀”这个成语都学了? “我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恐怕还要冷落你一些日子。不知楚先生需要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 “您有心了。”楚子沉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实在劳烦您,若是条件足够,请为我寻一架琴,两三本史书吧。” “好。”傅致远点头“我过几天就让人送来。” 于是楚子沉也起身,目送傅致远对他点头示意后走进书房。他的目光盯住厚重的书房门很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 自己这样被平白奉养着,是被充做门客了吗? ——公子你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门客这种说法了,就连奴隶制都过去好多年。 至于傅致远,他虽然已经从谭磊那里听说楚子沉能说普通话说的很顺畅,但如今听到了,还是有点惊奇。 楚子沉这个人,记忆力实在不错。 他想起自己跟谭磊讨论的事情,又啧啧了几声。 谭磊曾经用一种“我世界观破裂了”的语气来跟傅致远说话。他非常不可思议的表示,楚子沉这种古得不能再古的古人,说话不就应该是之乎者也吗? 当时傅致远没当成一回事,现在亲耳听到了,也不免有这种疑问——你说白话文说得这么好,真的大丈夫? 他思路一开始向这里跑,就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笔拿在手里,也不给文件签字,就是放在手上一圈圈转。偏偏技艺有点烂,一会儿就摔了,他也不捡,拿起一根新的继续转。 过了一小会儿,傅致远突然明白过来,把电话打给谭磊,语气非常理所应当“楚子沉就应该把白话文说得这么顺畅。” 谭磊不可置信“傅哥,他可是古代人。” “对,但这跟他是不是古代人没关系。”傅致远嗤笑一声,还给谭磊举了个例子“这就相当于英国人照着莎士比亚手稿学古英语一样,我保他学完也是一嘴歌剧味儿。” 他这个例子举完,谭磊也反应过来,长长的啊了一声。 楚子沉学现代文字几乎跟学新语言没什么区别了,几乎全是照着现代书籍和电视机学,学来的自然是一口大白话。这就像是外国人跟纯北京人学中文一样,要是能学成,那就是一口京片子。 不过……“归根结底,老祖宗那点东西是没变的。他现在学的是白话文,但你要是给他本什么三苏文集、韩愈文集,他看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可能还更舒服一些。” 傅致远就是举个例子,想通这个问题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刚想给文件签字,就发现手里没笔,笔筒也空荡荡。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已经掉了一堆笔。 傅致远“……” 再说谭磊听了傅致远的猜测摩拳擦掌,第二天带了本唐诗三百首去探望楚子沉。果然不出傅致远所料,楚子沉看这个更自在一些。 谭磊表示这他喵的已经是全能复合型人才:小篆古汉语、繁简白话文、诗词歌赋一线通,大概真不用人活了。 又得到傅致远嗤笑一声:小纂古发音暂且不论,你只要学人家背本古汉语词典,阅读诗词歌赋就没问题了——而且楚子沉背的是繁简两版的字典,你只要背一本就行,何等幸运! 谭磊想说,外科医生真的很忙的…… 第八章 日常 晨光微曦,楚子沉在窗帘缝中露出的一缕阳光下睁开眼睛。 他撑着床坐起来,齐腰长发有些凌乱,被他用手拢了拢,另一只手伸出去,摸索到墙上的开关,把床头的壁灯打开,柔和的昏黄立刻笼罩了整间屋子。 楚子沉下意识的扭过身去看了看。 他对这个明亮的精妙物体依旧很好奇,正如同他好奇那占了整个客厅一半天花板的水晶灯的构造一样。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燃料却能产生光,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傅致远的确细心妥帖,给楚子沉购买的睡衣是一件长款睡袍,足够盖到楚子沉脚面。而在楚子沉看来,这是现代生活中唯一符合他着装习惯的东西了。 那位傅先生曾经表示过,若是他想,傅先生还是有能力为他购置和以前生活一样的装束,不过被楚子沉推拒了。 他在有意识的压抑自己以前的生活习惯,有意识的让自己融入现在的生活里。 若在春秋,他当然还是受人奉养的燕国公子。然而放在现在,他不过是一介白身无知的布衣罢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条件能和以前活的一样。如果自顾自的自怨自艾,或者对如今的民俗风气嗤之以鼻,浑身每个毛孔都昭发着“我很不同”的字样,才是第一等的愚笨事情。 人者,众也。众者,同也。 做一个异类,实在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空气是湿润温暖的。那位傅先生曾经指给他看过墙上的空调和屋里的加湿器……但他仍不明白。 他如今很无知。 按照往常的习惯,楚子沉径直走进浴室。银白色的金属水龙头被拧开,温热的水流就哗一下涌出来,击打在洗手池上,翻出小小的泡泡。 他虽然没有出门,但到底还是在楼下散过步,也曾经留心察看过,这栋房子里并没有任何和井有关的物事,附近也没有湖。 这水的由来,倒像是仙术——更何况还是温热的。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之事。 掬水扑了脸孔,又拿起毛巾拭净水珠。棉制品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手心中多捏了一会儿。 此物,御寒保暖,吸水能力上佳,触感也柔软。他曾经向那位谭先生旁侧敲击过,这样的东西似乎价格低廉,十分普遍。 若是章国能种植此物用以军需…… 无论如今怎么想,到底都是不切实际的了。 他的故国,他的家乡,如今比水中月镜中花还要飘渺虚无,一点点有关故人的回忆都足够奢望。 虽然他甚至都开始有意识的摈弃自己以前的一些习惯,可是想起过去,还是未免感伤。 楚子沉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息。 他叹气从不是为了给别人听的,只是心中的煎熬要压不住了而已。 走到餐厅,那位被称为“钟点工”的侍女已经离开,只有桌上的粥食还在冒着热气。今天主食的面点是包子。配的粥是杂粥,用了四五样米;菜是小菜,小碟盛着,看着就清爽可口,占了半个桌子。 楚子沉施然落座,很习惯的开始吃这顿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早饭。包子是油菜馅的,皮又弹性又筋道,咬一口就满口生鲜。 实在是很好吃。 这里虽然没有侍女服侍,可从未在生活上给他半点薄待。 他身无长物,还蒙如此厚奉,心中十分感激。 艰苦的日子他是经历过的,而且一过就是整整三年。那个时候不要提像现在这样能每日净身两次,就是食水都成问题。他当时身上刑讯的伤口还没有好,也不奢望有药,动一动就扯得生疼,却偏偏还要做重活,去修筑城墙。 ——那城墙却是他至恨仇敌的。 少年人的确是暴烈易怒的,哪怕修身如楚子沉也不例外。有许多次面对监督的士卒辱骂殴打、眼看着燕国旧时的贵族被欺辱逗趣,心头熊熊的恨意就燃起烈火,几乎要把他连皮带骨烧个干净。 他宁愿被火焰在皮肉的至痛中烧个干净! 终究忍下来,压下去,舍小节而全大义。然而每每此时,还是压不住几声咳嗽,心血翻涌,鲜血在呛咳中打湿他的掌心。 意不平!心不平!恨不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在沉默中被苦难打磨的日益坚毅,在一天的重度劳作后竟然还能抽出精力去画兵阵图、去解星象、从一丁点的细枝末节和只言片语中推测如今时局的走势。 沈于微末之中,而观天下之事。 终于能昂首走出来,被三千金赎回章国。粗服乱头仍背脊挺起,削瘦憔悴难掩其风华本色。 兴章亡楚,一统六合。 哪怕为了搅乱时局付出了如今来到完全陌生之地,永世逐离故土的代价,他也从不后悔。 只恨不能亲眼看到楚国覆灭。 思绪波澜,饭碗已经无声的空了。 又想这些。楚子沉自嘲一声,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向着楼上的书房走过去。 楼上有两间书房,一间是傅致远办公的,一间是傅致远后来特地为楚子沉置办的。里面是楚子沉请求过的各色史料书籍,还有一张略旧的古琴。 那琴虽然有些旧,但音色却不差,还是傅致远从他那书香世家的外公手里讨来的好东西。 楚子沉推开书房的门,顺手摸开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打开,这间屋子顿时就照的十分光亮。 原本只是间客房,被折腾成书房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傅致远的确待客有方,花大力气弄了这间屋子,推门就能看到两侧靠墙的高大书架,显出一种黑压压的厚重。 书架上摆满了书。 除了楚子沉请求过的历史书,傅致远还添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他知道楚子沉目前正在看现代史,不但附上了诸多现代史的文化进程,甚至还购买了很多图鉴。 楚子沉虽然不知道现代书籍作价几何,但是在他心目中,这些轻薄的铅印纸质书籍,都该是十分珍贵的。 为了他一个请求,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一句话就能换来千卷藏书,这是楚子沉万万没有想到的。即使这千卷藏书只是给他借阅的也是如此。 他原先猜测这位傅先生气度过人,美仪容而气履华,大概非富即贵,也实在称得上是翩翩君子。 因此他与傅致远偶然交谈,听傅致远表示他只是一介商贾,心中还十分错愕。 依照楚子沉的地位,他很清楚重农抑商只不过是为了平衡玩弄的手段,但即使清楚,贵族对商人也不是很尊重。 国家要收税,而商人走南闯北,很难定下他们的税务。正因如此,国家的统治者大力宣扬农业而贬低商业,行商的人在贵族眼中不过如此,更谈不上什么学问地位。 几千年的农耕文化思想,就早在楚子沉的时代,或者他之前就奠定下来,而在几千年后,那一直平静无澜的沉沉水波终于在外力的借助下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这又是楚子沉远远想不到的。 他虽然对傅致远的身份十分诧异,但是交往举动中并未把这一切带出来。反而是傅致远玲珑心肠,说了几句话后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观念不对,还特意抽出了晚饭后的时间粗略的给楚子沉过了一遍近代史。 从西方列强用商业作为突破口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世代不离故土的农耕文化势必遭受巨大冲击。 近代史短短百年就描绘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听的楚子沉心神剧震。 他终于在面孔上表现出来了错愕。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世界的隔阂。 正因如此,楚子沉并没有把这五千年的历史通读下来。他开始读了战国时期的几节,等看到章国一统天下后就掩卷独坐,再过一会儿就舍下书本,改从现代史翻起了。 傅致远也随他,既然楚子沉看现代史,他就买来许多近代史的学者分析,还供上了各式各样的图鉴,以免楚子沉土包子过了头。 ……就是稍微有些没有注重质量。 给楚子沉买来《中国结的101种编制方法》这种事真的好吗? ……其实他买的那些书籍,大部分现代用不太到。现代人会用基本电器就可以,然而那些图鉴和说明却把一种电器分成数个种类,每个种类的优劣说得十分详细。 傅致远以为楚子沉能够自己挑选优劣,但他实在把楚子沉对于现代的了解程度看得太高了。 正因如此,他在某天看到楚子沉坐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比字典还厚的《近代军火详解》,恍然想起此人乃是史上著名的军事家,不由得怀疑他想搞搞暴动,拉开世界第三次大战的帷幕。 隔天他就打消了这想法。 军火详解也就算了,这位看《小贴士教你手把手修家电》算什么呢,总不能是立下宏图大志日后做修理工吧。 到那时为止,傅致远又摸出来一个规律:以任何现代思维思考这位古代军师,统统都是扯淡! 搞暴动只是玩笑话。楚子沉在现代孤家寡人一个,连张身份证都没来得及办,傅致远也相信他不会这么拎不清。所以楚子沉几乎是有求必应,傅致远在他身上花钱花得十分爽快。 像是这间书房、书房里的各色书籍、傅致远从外公那里为他求来的古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做到这种地步,傅致远实在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了。 楚子沉也知道这点。正因如此,他虽然口上不说,但是对傅致远是十分感念的。 他一边忖度这些事情,一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新书,还不等摊开,书房的大门就被一个女孩子毫无预兆的撞开。 楚子沉愕然抬头。 和他平日里见到的打扮简单固定的钟点工不同,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现代打扮。一件纯白的蝙蝠衫,下.身配上一条淡蓝色牛仔短裤,脚下还蹬着一双坡跟凉鞋。利于消夏,清爽自然。 而这位打扮自然的女孩紧紧抿着唇角,目光惊诧的看着楚子沉,她动动嘴唇,好像想问“你是谁”,但那话还没脱口就被压回去。 “对不起,打扰了。”她这么说,又替楚子沉掩上门。 但楚子沉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仿佛是根本没想到这间房子除了傅致远外竟会住着别人,还是个相貌不赖的长发男人。 第九章 瑾瑜 这位打扮时髦的姑娘叫傅瑾瑜,乃是傅致远的亲生妹妹。 虽然说是亲生,不过她和傅致远并不是一母同胞。实在地说,她是个私生子。 对,私生子。 她的母亲出身不太光彩,跟傅瑾瑜的父亲一夜露水情缘,怀上了傅瑾瑜。那时傅致远的母亲还健在,是个手腕著名的女强人。 傅瑾瑜的母亲倒是个聪明人,查出来自己怀孕后半个字都没说,直接打包回老家养胎,准备自己养孩子。她真算是魄力惊人,从此断绝了跟傅致远父亲的联系方式,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在。 可惜,人这一辈子,做事从来都不能撂狠样,一撂狠就容易出问题。 傅瑾瑜十二岁那年,她母亲被查出癌症晚期。 她母亲的娘家亲戚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年未婚先孕生了傅瑾瑜,就已经让她被戳了半辈子脊梁骨,情况比起傅瑾瑜父亲这边还要更坑爹。更何况那时傅致远的母亲已死,傅瑾瑜的母亲咬咬牙,就带着傅瑾瑜去找那位渣男先生。 来了一个月,连渣男先生一面都没见到。 她倒是带着傅瑾瑜去过傅家,不过傅老爷子不打算管自己孽子闹出的风流事,傅致远的大哥傅继学听老爷子的安排从政,性格滑不丢手。打了半天的太极、话了不尽的机锋,显然也不打算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做下的人命案子负责。 当时傅瑾瑜的母亲已经几乎熬干心血,油尽灯枯。这个女人虽然见识短浅但是天性敏锐,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本来就不会上京的。 前面说过,傅致远性格里有种很奇妙的东西,这种东西导致他对什么事情都很负责,甚至主动背上一些本可以不属于他的包袱。 比如楚子沉,比如傅瑾瑜。 傅致远刚开会回来,听说这事后也没犹豫。虽然自己父亲又花又渣,不过小姑娘到底是傅家的骨血,再加上又是个女孩儿,能碍什么事呢?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安排的细致妥当。傅瑾瑜的母亲当晚就被他送到邻省接受治疗,过上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他征询了傅瑾瑜意见后让傅瑾瑜留在她母亲身边,陪她自己亲生母亲最后一程。 等傅瑾瑜母亲过世后,他在邻省亲自敲定一块风水宝地,停灵哭柩都安排好,妥帖下葬。既不埋在京城给自己一家子添堵,也离着京城很近,日后傅瑾瑜探望方便。 傅继学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傅老爷子和傅致远他父亲,没一个把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放在心上。 傅致远给傅瑾瑜把她原先有点乡土的名字改掉,取了“怀瑾握瑜”之意,更名为傅瑾瑜。他给傅瑾瑜找了间质量不错的中学,供她继续读书。 等傅瑾瑜考上高中足够自立,他又出钱给傅瑾瑜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请了钟点工,每月都会看看傅瑾瑜的成绩单、自掏腰包给傅瑾瑜请各种家教、每逢考试还派秘书给傅瑾瑜开家长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仁至义尽。 傅瑾瑜一直乖乖的听话,每当放假就搬到傅致远常住的这栋别墅来。傅致远一直都默许这种行为,从来没说过什么,跟她的兄妹感情也还不错。 当年傅瑾瑜孤苦无依的上京来,遇到大哥是冷血,自己亲爹是人.渣,只有她二哥温柔妥当,又当爹又当妈。她对她二哥的感情当然不是一般兄妹能比拟。 她对她二哥的那种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尊敬、敬佩、仰慕、爱戴、隐隐的畏惧……种种情绪也不是文字能轻易描绘。 傅致远生活的十分自律,就算有什么花边绯闻也也没往家里带过。布置给楚子沉做书房的那个房间原本是个空置的客房,傅瑾瑜以前喜欢从那里的窗口看看风景。 所以当她推开门看到一位漂亮美男时,立刻就惊的措不及防。她深谙自己二哥的品性,对自己二哥近乎有种神化的相信,一惊之下一句直白莽撞的“你是谁”差点脱口而出。 ——二哥往家里带了情人。这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傅瑾瑜脑海,扎根发芽,落地开花。 这栋房子是傅致远住着最舒服的一栋,平日里只有好友才带过来,私密性很强,一直都是被傅瑾瑜视作“家”的地方。 “家”里入住了一位外人,看上去住了很久,而且生活的痕迹已经深入这栋房子。如果他是二哥的情人,傅瑾瑜从心里无法接受。 那种偶像、兄长被骤然抢走的失落感,不是什么对方漂亮温柔就能填补的。 在“长辈”这一栏上,傅瑾瑜几乎算是没有父母、没有祖父母、没有外祖父母。一直以来管着她帮着她的,只有二哥傅致远一个。 天下之大,能被她称作亲人的,却只有一个二哥。 她有早年的经历,本来是十分沉稳早熟的性格。但是一直以来她都避开思索一个问题“二哥会有伴侣,二哥一直都不是只有她一个”。 而如今,她鲜血淋漓的直面这个问题了。 傅瑾瑜冲到楼下客厅,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整个人抱成没有安全感的球。她没有使用手机,只是固执的坐在门厅等着她哥哥回来,想要亲口问一个答复。 她母亲是个美人,渣爹皮相也是英俊潇洒,基因不错,她自然长得不赖。所以傅致远刚刚一进门,看到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抱成球坐在他眼前,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立刻就笑了“呦,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儿?” 傅瑾瑜勉强笑了笑,没理会这玩笑话,乖乖叫了一声“哥哥”。 刚才一照面的功夫看不出什么,但究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她一开口,傅致远立刻感觉得到她情绪不对。 他佯作无事的笑了一声“今天周一,怎么回来了,没钱给我打个电话——啊,你也是时候放暑假了。” 傅瑾瑜点点头,没说话。 “这是怎么了?”傅致远走过去,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傅瑾瑜的肩膀“有心事跟哥说,跟朋友说也行,别憋着。你还不到忍着的年龄呢。” 话就在傅瑾瑜舌尖,盘旋了两次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又笑了一下“没事,期末没考好。” 她刚上高中,年纪也不是很大,就算有早些年的经历心事重了些,也是也是瞒不过傅致远的。不过傅致远没揭穿她,只是安慰道:“考试而已,你又不指着这个吃饭。就算以后什么都不想做也有哥养着。” 傅瑾瑜抬眼看了下傅致远,依旧没有说话。 傅致远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半揽着傅瑾瑜的肩膀,靠在一张沙发上跟她说了点闲话“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我不拘着你,你也要四处走走。假期想去哪儿玩儿?要是有时间,我也能陪你几天。” “不用,”傅瑾瑜倒是想能跟二哥出去玩儿一趟,不过她知道分寸“哥哥忙。” 傅致远被逗笑了“我是忙,不过还没忙到玩都没时间——这我还不够格。何况忙怎么了,忙人也有自由啊。你挑个地方吧,我陪你。” “真不用。”傅瑾瑜这次是真心笑了“夏天也热,我不想跑太远。”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去不去散心,也不是跟谁一起去,只要能知道哥哥关心她就太好了。 太好了。 傅致远本意也不是一定要傅瑾瑜出去旅游,他跟傅瑾瑜说点闲话放松放松,又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刚才的问题上,诱使傅瑾瑜在一种放松而不突兀的环境中说出来。 傅瑾瑜跟二哥是真心亲,在这种条件下,她很难不说出心事。 而在傅致远看来,依着傅瑾瑜的年龄,还没到藏事儿的时候。除了女孩儿家的私房话外,傅瑾瑜也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能忍住不开口,那至少对于这丫头来说是大事了。 他养着傅瑾瑜,从来就当她是妹妹,没抱着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指望她以后能给他带来多大利益。哥哥养妹妹,就是希望妹妹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过得好就是。 小孩子都知道遇到事情要找家长。而傅瑾瑜有了什么棘手的事就可以来找哥哥。傅致远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傅瑾瑜遇到的这件“棘手的事”,他是要引导她慢慢长大,还是要简洁明快的列出方法,亦或是直接告诉她“这事情交给我”,那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小丫头一个,小时候过得也苦,长大了有个哥哥宠着,做什么在心里藏事呢。 第十章 姓名 傅瑾瑜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句“哥,你……谈没谈恋爱?” 傅致远失笑。“没谈。你放心,就是谈了恋爱,哥也照样疼你。” 傅瑾瑜却没有像傅致远想的那样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蹙起眉尖,犹豫再三,还是又问道:“那……哥,你有没有男朋友?” 傅致远心念电转,想想傅瑾瑜的小习惯,又想想书房中坐着的那位爷,立刻就明白这丫头胡思乱想了什么。 恰巧楚子沉这时正从楼上下来,傅致远看了看这两个,又想了想小丫头的脑洞,顿时就被逗乐了。 “放你出去住,想法野了很多啊。这位是我的朋友,在这儿落个脚,没你想的那回事,你也叫他一声楚哥就成。” 傅瑾瑜“哦”了一声,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二哥看透了,脸上略带点窘迫“我其实就是问问,哥哥怎么样我都支持的。” 傅致远微微一笑。 傅瑾瑜窥着傅致远的神情,看他笑容自然,就知道自己没有没轻没重惹他生气,心下一松,连忙回身冲楚子沉问了一声“楚哥。” 楚子沉迟疑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也微笑了一下,冲着傅瑾瑜点了点头“妹妹好。” 傅瑾瑜“……” 傅致远“噗——” 楚子沉略带茫然,实在有些不懂傅致远笑什么。不过傅致远既然笑了,他的问候就该有不对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不对啊?“楚哥”是傅致远让喊的。无论是按照古礼,还是现代礼节来说,喊了“哥哥”对应“妹妹”不是很正常吗? ……从书面意义上来说没错,可惜他不太真正了解现代社会。 傅致远开玩笑打圆场“这个妹妹你曾经见过的,对不对?” 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楚子沉一笑撩过去,傅致远就能在错开傅瑾瑜的时间给他解释点儿别的。比如说什么叫做“调戏良家妇女”,再比如说最著名的一个“妹妹”来自一本叫《红楼梦》的著作。 可惜傅致远平时姿态实在太正经,旁边又有个不靠谱的谭磊作对比,导致他形象金光闪亮。楚子沉对他说的话也没什么“玩笑”的意识,以为这话是真的,就细细的打量了傅瑾瑜几眼。 然后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她长得很像我一个妹妹。” 傅瑾瑜刚刚误会过他,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冷场,就赶快招手“楚哥站着做什么,快来坐——我长得像你妹妹吗,那她怎么样,漂不漂亮?” 虽然心里对于傅瑾瑜开放的服饰略有不适,不过这是楚子沉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知道如今的风俗就是这样。他也没什么对傅瑾瑜的偏见,从善如流的坐到了这两个兄妹的对面。 只是傅瑾瑜的后半句话让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夸道:“很漂亮,只是我记不清她的容貌了。” 这话又有些冷场的气氛。 ……记不清自己妹妹长什么样? 傅致远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人死前有二十六岁,燕国破国在他十七岁。女人当然不可能送到边疆当苦役——而且在那个时期,亡国公主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当时又没有电脑手机照相机。如果他这个推断思路没错,兄妹二人九年没有见面,就算是他傅致远,也记不清自己妹妹长相了。 傅瑾瑜岔开话题“我是傅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楚哥姓楚我知道,可是你叫什么我还不清楚呢。” 傅致远一直让傅瑾瑜过普通平淡一些的生活,没让她接触交际圈之类的地方,所以在交际上,傅瑾瑜实在是太青涩浅薄了,就连转移话题也显得生硬。 可在场的两位男士谁也不会计较这一点。 楚子沉刚刚想说话,就被傅致远清了清嗓子打断“好了,瑾瑜你刚刚放假,好好休息。你楚哥最近病了一场,身体也不太好,也让他休息休息。” 楚子沉“……” 这转折比傅瑾瑜还生硬。 傅瑾瑜“……那哥哥你呢?” 傅致远面不改色“我刚刚工作回来,当然也是很累,自然也休息休息。” 傅瑾瑜嗤之以鼻。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哥哥既然让她休息,她就听话,跟楚子沉道个别,就上楼回卧室了。 实在太乖。 傅瑾瑜乖乖走了,楚子沉这才把目光投向傅致远。他自然看得出,傅致远把妹妹支走是有话和他讲。 “傅先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傅致远笑了一声“只是想征询一下楚先生的意见。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这里关于你的故事很多。出于谨慎,‘楚子沉’这个名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吧。” 现代人起名跟古代名人重复了也不奇怪,不过还是有几个名字不要重为好。就像是姓诸葛的很少叫诸葛亮,姓蒋的很少叫蒋介石一样。 楚子沉这个名字,本来就足够让人侧目。如果这个名字的主人还长发飘飘温文尔雅,行事说话都彬彬有礼,动作中顺其自然的带着一种天然的古朴感,这简直像是在头上贴着“穿越”两个大字。 楚子沉郑重的点头,颇以为然“我有一表字,唤作‘璋华’……” 傅致远略略扶额“楚先生,出于谨慎,还是不要露出一丝痕迹吧。” 这就像很少有人叫诸葛亮,也同样没多少人叫诸葛孔明吧! 楚子沉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楚某在家中行九,如果叫我一声‘楚九’也不无不可。” 傅致远差点给他跪了。 “我们现在不大这样取名。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人贩子拐了一串儿小孩,挨个标号一二三四五六七,亲生父母都是不会给孩子取个数字糊弄的,顶多当个小名。楚先生,你要不要再想想?” 楚子沉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不愿意舍弃这几个名字。这几个轻飘飘的字上仿佛是他和过去的所有牵扯。而他本人,亦是他能找到过去的最后一点凭证。 他垂下头,有发丝从他耳畔滑落,在脸颊旁微微晃动,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傅致远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可以预料,那必然是内心一番天人交战的挣扎。 “长原吧,楚长原。”楚子沉终于做了决定,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抹空茫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却仿佛大荒呼啸的朔风,海上磅礴的落日,即使只出现片刻,也足够让人心惊动魄。 傅致远看着那称得上痛苦的笑意,心头也闪电一样划过一丝感同身受的不适感。 “楚长原。”他佯作平静的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我也可以给你办身份证了。不过千百个名字里你挑中‘楚长原’,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我思考和你有关的历史,始终想不到它的渊源。” 楚子沉又笑了一声,这声笑完全就是客套了“没有什么寓意。当年父亲打算等我加冠后划给我的封邑,就叫‘长原’。” 顿了顿,他补充道:“若是当初没有意外,我在历史上的名号就该是‘长原君’了吧。” 楚长原。 这名字并没有任何能挑出差错的地方,而它唯一的意义,就是怀念。 怀念当初父王在地图上玩笑般划过的封邑,怀念当初金城汤池燕国的凛然。怀念幼妹嬉闹撒娇散乱的秀发,怀念和友人争学论道提出的刁难。 也许没有现代社会的舒适,也许没有如今生活的松散。 但那时的确是幸福的。 都过去了。 他年少时还未觉察到的美好,就如同夏日里吃冰,刚刚消去一点暑意,还不等到深刻的尝出让人迷醉的滋味,就像镜花水月一样无声破碎消散。 燕国的公子已经死于当年十七岁的国破,接下来只有囚徒燃烧着火焰一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楚国的脖颈;也只有章国的楚相挑灯夜读,犹豫着划下更改新推行的律法;如今剩下一个楚长原,站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用着陌生的名字,对着陌生的人。 ……其实他还是有个小名的,只是不登大雅之堂,此时也就没有说。 后来傅致远跟他的关系实在熟悉到了一定境界,好奇地问了他小名是什么。 楚子沉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了。 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叫“丹奴儿”。 傅致远听了,仰天长笑,壮怀激烈“令堂实乃大才之辈!” 楚子沉淡定的闷上一个枕头。 丹奴儿。 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圆滚滚的小玩意…… 我们完全可由这个小名认知到楚相当年萌嘟嘟的团子英姿。 第十一章 相处 对于楚子沉,傅瑾瑜是很好奇的。 她知道她的二哥领地意识比较强,这栋别墅属于私密性比较高的地方,如果不是熟悉程度很高,哥哥是不会把人往家里领。 但是她询问这个人和哥哥的关系,哥哥却只告诉她是普通朋友。 无论楚子沉的身份如何,他既然受到了傅致远的重视,傅瑾瑜就绝不会跟他闹得太僵。 所以第二天楚子沉靠在沙发上阅读的时候,是傅瑾瑜主动靠近楚子沉的。 楚子沉并不介于傅瑾瑜的年龄和穿着,他很愉快的跟傅瑾瑜一起——刷口语。透过这个小姑娘的交谈,他也能得到一些常识性信息,而常识通常是不会特意写在在书本里的。 与此同时,傅瑾瑜也对于楚子沉画风中透露出来的某些情况咂舌“楚哥,你说你有……四十三个妹妹?” “要算上夭折的。”楚子沉纠正她“我的妹妹能成功长到及笄之年的,只有二十一个。” “老天,这都够一个班的。”傅瑾瑜挥了一下手,把自己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四十三个,令尊……” 傅瑾瑜的话戛然而止,然而不难看出,她对于楚子沉的父亲已经有了某种心理定义:这肯定是比我爹还上档次的渣男! 让她纠结的另一点,是楚子沉妹妹的高死亡率。她毕竟半只脚在圈子里,对一些人处理外遇的方法也有所耳闻。傅致远把她保护的很好,几乎不让她接触这些东西,她所知微薄,但那也够了:在存活率极高的今天,能夭折一半的女孩子,该是怎么样一番腥风血雨! “那你的兄弟……”关于男孩儿的数量,她几乎不忍心问了。 “我有十一个兄弟。”楚子沉微微一笑“楚某在家中行九。你是傅先生的妹妹,也就相当于我的妹妹,如果叫我一声‘九哥’,那也可以。” 傅瑾瑜呵呵几声,出于对楚子沉家庭成分的怀疑,没打算叫那么亲密。 她心中内牛满面:哥哥你酷爱回来!这人段数太高,你妹妹我吃不消! 两个人之间本就是傅瑾瑜先挑起话题。现在楚子沉的一席话勾起了她对于自己以前经历的回顾,也勾起了她对于父亲这样男人的鄙弃,闲聊就有些无法进行下去。 气氛一时冷场。 楚子沉稍有苦恼。他对傅瑾瑜说的不是假话。他承傅致远恩义很重,待傅瑾瑜的态度已经比他待很多庶妹的态度要好,而且由于傅致远的原因,他也是真的把傅瑾瑜当成亲生妹妹看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真是世上最残酷事之一。 他从没试过讨女孩子欢心。甚至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后期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他也没有娶妻耽误别人。论起来,他对女孩的心思算是只有一知半解。 看到傅瑾瑜垂头默默整理思绪,楚子沉犹豫一下,拿起傅瑾瑜刚刚逗弄的小仓鼠放在茶几上,摆开几个茶杯,做出一个简单的阵法,引傅瑾瑜去看。 他本意是想让那仓鼠被阵法所困,在一个小天地里绕圈,把话题引到他较熟悉的阵法上。奈何傅瑾瑜的这只仓鼠体型丰硕,不太爱动。于是楚子沉只能看到这只仓鼠落到茶几上,乖乖趴着,然后……变成了一摊。 真的是一滩。它摊成一张仓鼠肥皮,趴在凉爽的茶几上不动了! 楚子沉眨眨眼,被这种神发展玩儿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事情变成这样,是不是有点犯规? 他眨眼,仓鼠也眨眼。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卡巴卡巴,一歪头,乌溜溜的眼仁看的女孩儿心都化了。傅瑾瑜“嗷”了一声,被自己的萌物彻底征服,快乐的伸手去揉小仓鼠。 仓鼠懒洋洋的趴着,一戳一动、一戳一动,手感毛绒温软,实在是居家旅行打发时间的上品。 楚子沉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萌”的,身为古代长大的男人,他也没有眼光欣赏。如今事态发展跟楚子沉设想的不太一样,可气氛到底没有那么僵冷。楚子沉略松口气,目光包容的看着女孩儿快乐无忧的笑颜。 仓鼠被主人揉了几下,终于懒洋洋的撑起身子,在楚子沉圈出的地方跑了几圈。刚开始只算是懒洋洋的闲庭信步,但在连续转了十几圈后,它那微薄的记忆也感觉到了熟悉。 仓鼠智商虽然很低,但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对陌生的惊慌让它的毛炸起来,唧唧的叫了几声,加快速度迅速的奔跑,跑到最后甚至在圈子的范围里狂奔。 身为一只肥硕的仓鼠,它从被女孩儿购买后的主要生活就是吃喝睡,卖萌只是它业余时间的副产品。打买了它那天起傅瑾瑜就没看到过这只只会卖萌的仓鼠这么勤快,如今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它为什么不从茶杯的空隙里出去?” 事情终于回到了楚子沉的掌控之中,他微微一笑“这是个小小的阵法。” 仓鼠已经跑得飞快,但仍然无法从几个茶杯圈定的距离中逃脱。 楚子沉从平时阅读的书籍中就看出阵法衰微、上古的玄学真理颓败的蛛丝马迹。如今他对于傅氏两兄妹是真心相待,傅致远是商人,颇为忙碌,不是能压下心来学习的材料,然而傅瑾瑜正值妙龄,这个世界女子的地位也并不低下。 如果傅瑾瑜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可以先教授一点皮毛。等日后一点点观察人品作风,才放心把重要的东西教给傅瑾瑜。 他本是不忍心国学失传。这个世界不同于他以前生活的时代,他如今算是无知,能做的事情也很少,但这不妨碍他想给国学续上一份血脉。 这个念头只是刚才一闪而过,擦出一道小小的火花。而那小小的火花被在他思考的电光火石间已经慎密的放大。他觉得告诉傅瑾瑜一点皮毛,权作报恩的点滴心意也未尝不可,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全出乎他的意料—— 傅瑾瑜睁大眼睛站起来,一把抄起自己家萌萌的小仓鼠,虽然口上不说,但眼中却都是指控“楚哥,它这么可爱,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楚子沉被傅瑾瑜指控而怨念的视线扫射的无话可说,他偏过头,避过那种看牲口的眼神“……” ……认输吧,女孩子对于萌物是没有理智的。 楚国相活了二十六年,平生第一次讨一个小女孩儿欢心,就因为一只牲口,被女孩儿用看牲口的眼神指责“你怎么这么残忍”而告终。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事态发展的如同脱肛的野狗,楚子沉只有看着傅瑾瑜带着那只仓鼠从他面前离开。而傅瑾瑜连笼子都没拿,只是一心一意的哄着托在掌心的小仓鼠。 世风日下,他竟然有连仓鼠都不如的一日。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晚饭后傅瑾瑜竟然来主动找楚子沉“楚哥,今天早上你说的是……阵法?听起来好神奇!” 楚子沉默默的在心中呕出一口老血。 这反射弧! 哪怕傅致远对他恩情颇深,他也彻底熄了要教傅瑾瑜一点阵法的念头。 …… 两个男人一起居住的屋子气氛是古怪的,而当其中入住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就彻底调和了这种气息。傅致远和楚子沉都是冷静自律的人,他们生活方式极有规律,两个人的卧室跟样品房没什么两样。 卧室都是如此,其余的地方就更不用提了,相比之下两个书房竟然算是整栋房子最有人气的地方。 而傅瑾瑜一住进来,感受就彻底不一样了。 她拉着二哥和楚哥一起吃了早饭,早晨洗漱的时候房子里飘着女孩儿嗓音甜甜的哼唱声。食不言寝不语被彻底打破,两个男人都眼含笑意的听着妹妹说一些学校中的趣事。 学校中那些孩子的事情已经不足以让他们感觉愉快,真正令他们轻松的,是这个小妹妹愉快放松的神情和笑意。 对傅致远来说,瑾瑜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说是妹妹,其实也算半个女儿,正因为是妹妹,才没有那么高标准的要求,从头到尾他对傅瑾瑜的定义就只有一个——活得开心快乐就好了。 现在傅瑾瑜轻松愉悦,他也能感同身受到少年人青春的欢乐。 至于楚子沉,他对于妹妹的感觉已经十分凉薄。那些异母所生的妹妹和他交往不密集,亲生妹妹从国破被掳的那天起就再没见过。如今算是爱屋及乌,傅瑾瑜也勾起了他对往事的一点回忆和温柔。 他还没有像傅致远这样担起一个哥哥的责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移情作用”。如今楚子沉对于傅瑾瑜有一点这种意味,他对待傅瑾瑜温柔亲切,就如同一个妥帖可靠的哥哥。 傅瑾瑜当然不会没有眼色,好坏不分。楚子沉对她好她感受得到,自然也借坡下驴向楚子沉靠拢,两个人的关系倒是出乎傅致远意料的和睦。 但正所谓脑残儿童欢乐多,精神病人思路广。楚子沉和傅瑾瑜碰撞在一起,一个缺乏常识,一个天马行空,倒真的搞出过几件乌龙事。 那天早饭后,傅致远难得没去公司,陪妹妹一起看电视。楚子沉端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膝盖上还放着本新华字典,一心两用的翻。 也是意外,去拿杯水的功夫,楚子沉的发带就断了。那截支撑了大半个月的发带残片,在空中悠悠颤动着,飘落在傅氏兄妹面前的茶几上。 三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傅瑾瑜第一个站起来“楚哥,我有扎头发的皮套,你等等,我上楼给你拿。” 她毕竟是花季少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有的发饰上都带着点花花草草毛毛饰饰之类的东西,她赶着时间,挑拣了几下,就勉强拿出一个素净的下楼。 她所谓的素净发饰,皮套上也不是不带东西。只是带着的是两个瓶盖大小的透明玻璃球罢了。 玻璃这种东西,在楚子沉的时代还没有。哪怕如今他已经知道这是普通物件,依旧免不了用旧眼光看问题。他接过发饰,也是出于礼貌稍稍赏玩片刻,赞了一句“很好。” 傅致远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一直以来傅致远对于他的土鳖行为十分包容,他理解一个古代人土鳖到无处容身的心情,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楚相是个傻叉! 看着楚子沉赞叹的神情,傅致远心中微微犯嘀咕——他总不至于真的把这东西往头上戴吧。 还好楚子沉理智尚存。他虽然夸了那发饰一句,但还是把发饰轻轻放在茶几上,自己披散着头发坐回沙发。 傅致远松了口气,伸手自然而暴力的把那两个玻璃球摘下来,把剩下的单圈递给楚子沉,请他拢拢头发。同时心中充满了对于妹妹智商的不认可:这种东西,她还真的想往爷们儿的头上放? 他错过了傅瑾瑜遗憾的眼神,也不知道最近傅瑾瑜发展了一个给楚子沉拍照的爱好,更没看到傅瑾瑜握在手中蓄势待发的手机。 正因如此,他错过了一个和妹妹交流美的机会。 他妹妹智商没什么问题,不过审美有大问题! 第十二章 参观 惹事是病,得治。 傅致远已经不想谈论他目前的心情。 “所以说,在无法概括这个词语的情况下,你就……” 你就如此顺其自然的摸出笔记本,开机,点开百度,教给一个刚刚接受了电视机存在的古人什么是度娘? 谭磊默默忏悔“我没想到今天的头条是艳.照门,竟然还有群.P图片。” 傅致远“……”就算不是艳.照门你做的也不对好吗? “我原想让他慢慢来。本打算过两天亲自带他出去转一圈,走一走,电脑和手机都是以后谈的事。”傅致远无奈的笑了一声“这种信息高密度爆炸的时代他可能受不了,循序渐进比较好,谁知道……谭三,你操之过急了。” 谭磊抬起头,惨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竟然还教了他搜狗输入法。晚了,已经晚了,他现在已经学会自己搜索了。” 看着谭磊的表情,傅致远心头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搜索什么了?” “你还记得他还没学会现代语言时发生的事吗?”谭磊把那惨兮兮的表情一收,脸上挂起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在搜‘养成’是什么意思。” 傅致远“……” 过去玩笑般的记忆慢慢复苏,傅致远回忆起当初,谭磊问他“你就打算担着这孩子的责任了”的时候,他难得开了回玩笑,说“怎么,没听过养成?” 那话虽然不是当着楚子沉的面说,但也没有特意背着楚子沉。楚子沉耳目聪明,能听到这句话也是理所当然——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忘! 谭磊的嘴角已经越扬越大“然后他顺着养成系搜到‘忠犬攻’、‘鬼.畜攻’、‘兄贵’、 ‘肌肉受’‘S.M’、……” “还没完!他顺着S.M这趟线搜到了‘雅蠛蝶’、‘一库’、‘苍井空’、‘泷泽萝拉’、‘武藤兰’、‘小泽玛利亚’。所以傅哥你明白了吗?他现在闭门不出的原因完全与头条新闻的群.P照无关!” “我觉得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傅致远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后面的‘武藤兰’、‘苍井空’还好说,前面的那堆‘忠犬攻’、‘肌肉受’又是什么东西!” …… 得到楚子沉的应声后,傅致远推开了他的房门。 原本以为那些东西可能太劲爆,一下惊住了这位公子,谁知道进去后才知道不是。 楚子沉没有在发呆。他正在对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勾勒图像。傅致远眼尾一扫,依稀看出纸上是一幅地图的样子。 楚子沉合上笔记本,起身颔首“傅先生。” 傅致远拉开楚子沉对面的椅子“楚先生。”桌面上的图画没有被收拾起来,知道这是楚子沉不背着人的意思,傅致远低头看了一眼。 铅笔勾勒出来的轮廓是生硬的,这和操纵它的主人技术不熟练有很大关系。然而上面标注的文字…… 傅致远企图寻找楚子沉身份的时候曾经搜索过,他轻易的认出了那个小纂体的“燕”。 “这是战国时期的地图?”傅致远笑着开口,装作不知道这样一张地图承载的意义。 “是。”楚子沉点点头,把桌面上有些凌乱的一沓白纸整理起来,动作不停,话语却十分自然“我蒙傅先生恩义良多,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楚某家中行九,字璋华,亲近之人自叫我一声楚九或璋华就好。” 傅致远微露出一丝笑意“那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谭三他们几个叫我傅二,我表字谨之。你一口一个‘傅先生’实在太拘谨了。” 发觉傅致远一直在倒着看那幅地图,楚子沉所幸抽.出那张白纸给他“我在上面标注大多都用小纂,偶尔用了一些现代简体,只怕你看着不太懂。” 傅致远混不介意的笑笑,把目光投到下角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去——果然看不懂。 “下面标注的是那些封邑的主人情况、风土人文。”楚子沉适时插口“我是由右到左竖排书写。”本来就是个半调子,看的方向又反了,什么都看不懂是必然的事。 傅致远笑容不变,丝毫不见尴尬之色“原来如此。逆着习惯看可够费劲的。” 楚子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傅致远本来就不是想看那幅地图,如今承认自己看不懂,就大大方方的递了回去“璋华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竟然还没有出门游览过——是我这做东道主的不周。明天风和日丽,不知道是否能请你陪我走走?” 楚子沉失笑,他不至于不知好歹。他对这个世界十分陌生,初来乍到,傅致不让他出门才是最好的保护。现在他已经了解很多,提及出门自然一口答应。 不论书上所见如何,到底要亲自去看的。 看他同意了,傅致远就开始打预防针“千年过去,世态也是沧海桑田。你权当看场戏,有什么疑惑问我就好。或者刚刚谭磊告诉你用百度,你用那个查也行。” 楚子沉点头“多谢了。” 跟楚子沉说话,总有一种拘谨的氛围。傅致远思前想后才得出结论——除了楚相是个古人之外,他还是个美人,跟美人说话,哪有不怕唐突的。 今天楚子沉主动让他换个亲近一些的称呼,这让傅致远稍松一口气。长此以往下去,就算楚子沉不说,他也要提的,不然依着楚子沉客套重礼的个性,再隔个十年八年两个人还互相称呼“傅先生”、“楚先生”,那才是太有意思了。 ——文名都能改叫《傅先生和楚先生》了。 楚子沉看着傅致远告辞离开,轻手轻脚的帮他掩上房门,这才收回了目光,把视线投到了刚刚还回来的地图上。 刚才傅致远装作没事人一样还回地图,还旁侧敲击的劝了自己一句。 “千年过去,世态已是沧海桑田”吗?真是太对了。 昔年的记忆依旧鲜活的留在脑海里,日后也不会轻易遗忘,画了以前的地图,又是想说什么呢。楚子沉嗤笑一声,手上的白纸应声而裂,很快就被撕成辨认不清的一把,飘飘洒洒的进了废纸篓里。 “是我着相了。” 傅致远帮楚子沉关好门,刚走几步就顿住了。他想起刚才地图上自己逆着习惯读那事,楚子沉反应太正常,以至于他现在才回过神来。 他只是一时被逆了习惯。而一直以来长长久久习惯被逆的,都是楚子沉。 而他从未出口半声抱怨。 ———— 傅致远敲定了给楚子沉散心的地方,是个历史博物馆。 在那之前,他先把这段时间办的证件给楚子沉,让他自己收好,妥帖保管。 傅瑾瑜这种终极兄控不可能放过跟哥哥一起出门的机会,而谭磊正在放年假,很愉快的表示要去长(看)情(热)操(闹)。 整个早晨,楚子沉一直表现的沉稳冷静,丝毫看不出昨晚彻夜不眠的痕迹。他zhuangbily的功底深厚的令人发指,以至于傅瑾瑜这种和他朝夕共处的姑娘现如今都没发现他的半点破绽。 早餐后出门,楚子沉学着谭磊坐进副驾的动作,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对傅瑾瑜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谭磊扭头看到这幕,一下就乐了“哎呦,这还lady first呢。” 楚子沉没听懂这句英文,但他结合自己动作还能大体理解谭磊的意思“我并无此意。只是驾驶位置后的座位最安全,还是让给妹妹。” 谭磊一听“妹妹”两个字就喷了“要我说还是长原这范儿好。噗,把‘妹妹’俩字说的这么清新自然脱俗的,我打出娘胎就没听过……” 谭磊个性大大咧咧,爱开玩笑,脾气好。傅瑾瑜跟他很处得来,有时候闹起来没大没小的。因此他拿“妹妹”这称呼打趣傅瑾瑜也不生气,反而接口“谭哥你别欺负楚哥,楚哥人老实,做事认真的。” “真是女生外向,你楚哥才跟你呆了几天,你都学会护着人了。”谭磊笑着逗她。 “不是我护人。楚哥的个性是有一说一,他不习惯开玩笑。” 这话是真的。刚开始傅瑾瑜也觉得那句“妹妹”轻浮,不太喜欢楚子沉。后来天天朝夕相处,才发觉楚子沉的那声“妹妹”是认真的。 这个人某些时候的表现跟现代社会很脱轨,然而说起理论知识来又非常纯熟。他跟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隔阂,然而本身却又镇定成熟,让人有一种信赖的安心感。 后来回头想想,傅瑾瑜觉得自己对楚子沉初时的厌恶,他一定感觉得到。可他始终包容而温和的微笑,轻轻叫一声“妹妹”。 傅致远一直没说话。他一边开车一边瞄着车内视镜里楚子沉的反应,刻意把速度放缓,让楚子沉能看清窗外的景物。看自己妹妹跟发小犟起来了才插一句“还习惯吗?晕不晕车?” 他很喜欢楚子沉这时的表情,和他第一次坐椅子、第一次阅读现代书籍时的神情同出一辙:淡然的外壳下包裹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假面太完美,焊接太漂亮,那紧张和陌生的情绪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还好。”楚子沉谨慎的回答,目光仍然粘在窗外。 傅致远一笑,不再开口。 进馆前四人都出示了身份证。楚子沉手里把玩着那张触感光滑的小卡片,收起前还是忍不住看一眼——他的头像正印在上面。 当时傅致远在家里给他照了张相,如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他从书本上知道,照相机刚传进华夏的时候,老佛爷还以为是摄魂盒,说什么都不肯用。对于这个观点,他内心还是颇以为然的。 印下人的影像,清晰的毫发毕现。若不是摄魂,就近乎神迹。 他唯有拜服。 他们走过一个个展台,楚子沉看得格外仔细,每一份介绍都细细阅读。傅致远和谭磊都明白原因,傅瑾瑜年纪小,虽然有些不耐,但她知道楚子沉的性格,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楚子沉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脸色依旧是平静的,看不出半点不愉之色——很少有人能从他神情里看出什么。他语气很淡,就像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对话“‘出土’是什么意思?” 傅致远一愣,随即脑内警报大作。正在这时,他听到自己发小轻松愉悦的口吻“出土?就是挖坟啊。” 傅致远急忙回头,只见楚子沉微微一笑,回应了一声“哦。” 绝对不是错觉,傅致远亲眼看到,这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楚相大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清晰的绿了。 第十三章 陵墓 傅致远动作幅度不小,谭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扭头去看楚子沉。 楚子沉抬眼看他们,绿着脸微笑,声音依旧淡定自持“哦,出土原来是挖坟的意思啊。受教了。” 傅致远“……” 谭磊“……” 楚子沉知道在这两位这儿挖不出来更多,索性疾走几步,走到百无聊赖的傅瑾瑜身边,低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就跟她热火朝天的聊起来。 谭磊自知一语道破天机,不看面沉如水的傅致远,主动蹭到楚子沉和傅瑾瑜身边听一耳朵,将功赎罪。 过一会儿他绿着脸回来了,表情十分精彩。 “女子无才便是德,傅总,咱妹妹简直太缺德了。” “瑾瑜说什么了?” “没啥。”谭磊口不对心的说出这两个字,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傅瑾瑜掏出手机,目测是在搜索更多更好更精彩的真相。 “我过去的时候楚相正在问‘连王公贵族的陵墓也敢毁坏吗’,瑾瑜立刻表示当年总理都能御笔亲批开了明陵,王公贵族算什么东西。” 傅致远“……” “然后楚相就开始旁侧敲击战国时期的陵墓有没有被开,瑾瑜那原话——‘战国算什么,连章始皇的陪葬坑都被发现了好几个,现在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是个手办控了。’” 傅致远“……” 看着自家发小不渝的面色,谭磊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上去搅黄他?” “算了。”傅致远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外人,楚子沉想知道那些事天经地义,咱们上去插什么手,更何况瑾瑜大概把该说的都抖搂干净了。这也是我没考虑周全,没想到博物馆里的文物大多都是出土的……” “我估计楚相以后对‘出土’俩字都有心理阴影。”谭磊咂咂嘴“其实要换我从几千年来穿过来知道这事也要生气的。咱中华最注重文化传承,拜祖宗信鬼神的。突然一朝穿到千年后,发现后人不但把自己祖宗的陵墓给开了,连基友的陪葬都给挖了,这事干的实在不厚道。” 傅致远长叹一声“这是观念的对碰,跟厚道没关系。现在全华夏都举行火葬了,考古开墓室还是讲究的,至少是保护文物国家研究,一般对墓主也尊重。要是换了盗墓贼……前两年那个盗墓贼连曹操墓都敢挖,东西直接劈成两半带走,那才是不留德……坏了!” “怎么了?” “……我怀疑他在搜自己的陵墓!” 谭磊一愣,随即想起一点早些年传言的旧事,想起传说中楚子沉陵墓的机密程度,风传里面放着的那几本书都被封了档案,冷汗当即就流了下来“那不可能吧,摸不着边的东西,据说还是刚开国时候的,就算有他能搜到什么啊……” 傅致远冷笑了一声“现在的网络时代,海角论坛那些人什么不敢说,当年坛子里还放出几张‘国家周期表’的复制件照片来。” 更何况楚子沉也不是想知道自己的陵墓里有什么,他只要知道自己的陵墓被掀了这件事就可以狂化了。 傅致远快步走上前去,刚才他和谭磊说话的功夫,傅瑾瑜和楚子沉都已经走开了几十米。他匆匆走到两人背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觉得自己的乌鸦嘴简直没治了。 楚子沉抬头看了一眼傅致远,表情平静,但傅致远总有一种这人快被气得归西的感觉。 ——换谁都归西!当年有个墓园质量出了问题,死者家属一打开石板看着自己母亲的骨灰在水上漂着,当时就长哭一声晕过去了。现在楚子沉不仅看自己家属,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坟几十年前被挖的消息! 两人对视了片刻,目光交错,表情都很镇定。傅瑾瑜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个人僵持的气氛,小心翼翼的离开楚子沉虚揽着她的手臂,捏着手机退到一边,忐忑的看着自己二哥的脸色。 楚子沉笑了一声,怎么看都很正常,却笑得谭磊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谨之有什么事吗?” “没事。”傅致远微微一笑“回家吧。” “也好。”楚子沉波澜不惊的对傅瑾瑜招了招手“走吧,妹妹,回家了。” 旁观的知晓真相的谭磊表示:这就是两个变态不解释! 除了告诉他“你回不去”那次,谭磊又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个人温和外表下属于“楚相”的那一部分。 ——和历史记载一样,又忍又狠。 ——对待自己的坟被掀了这种事都能镇定自若,这世上怕是没有他忍不住的事了。 …… “这是上一辈的事了,我本来就知道的不多,隐约知道你的陪葬可能被封了档案……” “总而言之。”楚子沉放手中的茶杯,漠然的闭上眼睛“我长眠之地被挖了。” “历史上有个时期也特别流行盗墓,其实现代考古已经讲究很多,而且很多行动也以抢修保护为主……” “哦,我的镇魂之地被翻了。” “……璋华,我只是一个商人,论起国家,你该比我明白。而且当年似乎是你的墓地先被盗墓贼光顾,派出的那些学者原意是……” “掀我的坟。” “……” 楚子沉难得的冷下脸色,紧闭双目,睫毛微颤,面容白如新雪,嘴唇苍白的没有血色,看起来真是被气的内伤,连说话都失去了往常的客套。 傅致远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千万般的无奈都堵住了,连一口气都叹不出来。他并不是要为了考古行动说话,只是想劝楚子沉宽宽心而已…… 然而在这个时候,面对这种事情,无论什么话语都会显得苍白。 “依我生前遗愿,我的陪葬品里是有些阵法著作、掐算学问。剩下的玉器我从未特别交代,也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你既然说那些东西入了档案,想必也就只有这两样还值得夸耀了。” 楚子沉睁开眼睛,勉强露出半分笑意“陵墓被掘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这事没被传的世人皆知,我还该感谢他们。” 看着他这幅表情做派,傅致远觉得嗓子里那口气一直憋到心口,真是半句话都无法再说出了。 气氛一时沉默厚重,连空气都成了堵人的固块,压在心口压在眉间,有千般滋味也是有口难言。 “气狠了就骂吧。璋华,别和上次一样闷着,你有生气的理由。” 楚子沉转眸看向傅致远,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眼里已经都是骇人的血丝,胸口也是大起大落。听闻此言,他张了张口,最终从齿缝中挤出几个音符,那声音还是颤颤的。 他说的大概是千年前的语言,傅致远听不懂。这次的话不像以往拥有轻柔温和的语调,似乎和初次交流使用的语言是两种体系。这种被怒骂出的语言基调是锋利切齿的,短短几个字里就有很多爆破音。 发泄出来就好……傅致远略松了一口气。 楚子沉终究是不会脱离控制太久的。 他从在博物馆开始,一路车程都在冷暴力。四九城里难得没堵车,他统共冷暴力还不到一个小时;等他进屋听完解释开始热暴力,然而热暴力时间也不足十分钟。 刚开始他几乎气的昏了头。就算是当年楚国扒下贵族外皮,不要风度不要脸的灭了他们大燕,流放了他们的王室,还是没人动燕国的宗庙半根指头。 而如今他受到的待遇倒不是半根指头——不只是半根指头! 他是把他的那些阵法天衍陪葬了,而且生前念己私德有愧,死后不欲再杀孽,墓内不设机关,这也多半是为了不使毕生心血失传,日后若有变故,望有德者居之——这有德者特么的缺德,缺老德了! 楚子沉天文地理的确都学得不错,看天象预测大势、修改大势也十分顺溜。但他还不是照样不知道地心引力,也照样不知道千年后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千年后自己的陵墓会被掘。 说到底,天道莽莽,他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 只是个凡人啊,生老病死皆不由他。 管得了身前事,留得下生后名,更多的也都无法插手了。 只是葬身之地被毁,实在是——你合该如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楚子沉的脑海,仿佛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把他心中的怒火浇得干干净净,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他逆了天道,怎么可能是一条命就能轻松抵去的。 楚子沉在现世安顿过后,曾经算过一卦。大道无边,冥冥中自有天意,即使他当年拱了章国上位,如今历史的规律也已经反乱拨正,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纵然天道拨正了秩序,也不代表楚子沉能够逍遥法外。早早离世、陵墓被挖、让他远离自己的时代,大概都是天道给予的惩罚。 想通此节,楚子沉只觉得无法再气了。 他所在乎的已经都被剥夺走,如今已经是最坏的情形——只有当事情变得最坏的时候,才有一点点好转的生机。 说白了,此刻他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天道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做绝了,接下来就该收手了。 念及此处,楚子沉才觉得有些轻松,倒像是终于还尽了身上的债务。 他坐回沙发,脸色如同大病初愈一样颓然疲惫“我逆天气运,合该遭此报应……如今都报应完了,反而轻松。刚刚不该迁怒于你。谨之,是我失态了。” 说罢,他竟然还扯了扯唇角。 这次的笑容不同于刚才的鬼.畜,楚子沉周身的气势顿时一松。 傅致远也暗暗呼出一口气,用别的话去引开楚子沉的注意力“早听闻你本事,推演爻卦乃是一绝,甚至能青史留名。” 楚子沉点点头,虽然没有笑的力气,但态度已经柔和了很多。他抓起茶几上的几枚硬币,铺天盖地的一抛——五六枚硬币落在地上弹跳停止,楚子沉只是略略一扫就下了定论“凭此看出,谨之你今日红鸢星动……” 傅致远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几枚硬币“……” 在今天这种时候还能红鸢星动,他是要多心大? 楚子沉这是还没消气,拿我做派遣呢吧! 楚相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就连发泄都比别人文雅。别人生气砸东西听响儿,他生气掷硬币——算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时间急,我只是提了两句。希望没让人对考古留下不好的印象。 文中楚相对待考古这件事态度不太好,毕竟事关自身,态度偏颇。但现实生活中,考古大多数都是以保护陵墓或者抢修为主,也不单纯是挖坟,通常是研究性的——至少比盗墓文雅克制很多。 而且我提到了总理亲批开明陵那事——明陵只开了一座,而且刚开没多久总理就后悔了。而且定陵被糟蹋也涉及到一些政治因素,总而言之,造成的结果是让人痛心疾首的。 说起明陵,真的,中国古代有段时间是盗墓特别盛行的,而且每逢乱世,就连皇陵什么都不算事了。汉朝的陵墓被曹操挖了,晚唐的时候唐朝的皇陵被盗、元朝糟蹋了宋朝的皇陵…… 不过谈起元朝,我就想起元朝皇帝是不设陵墓的,死后土里一埋派几只骑兵队轰隆隆跑过去把土踏平,到现在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埋在哪儿( ̄▽ ̄|||) ——我能说我看这段历史的时候特别哭笑不得吗? 楚相主要把精力放在现代史上了,没能好好把历史过一遍,不知道连皇陵都境地悲惨。更何况挖坟这事对于注重传承的中华来说,比当面打脸严重得多,楚相如今快被气死,也是被啪啪啪扇蒙了…… 第十四章 动心 午饭楚子沉只动了一点,接着就回到书房里闭门不出。 在这几天的和谐共处中,傅瑾瑜已经跟她楚哥发展出了美好的革命友谊。哪怕今天楚子沉突然作妖,也没能阻挡她关切的心。 怕楚子沉吃的少饿着,傅瑾瑜特地进厨房榨了杯西瓜汁。思及上午那古怪而让人心惊的鬼.畜气氛,她到底没敢迈进书房,只好把这个烫手的关照托给她二哥,请他去照顾照顾楚子沉。 她二哥……她二哥没什么不乐意的。 叩了叩房门,傅致远得到应许后自然而然的走进去“璋华还是喝点东西,瑾瑜亲自榨的,那丫头……”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楚子沉在抚琴罢了。 早就适应了椅子的楚子沉如今正跪坐在地板上,双目微合,正对着置琴的矮几,铮铮琴声源源不绝的从洁白修长的十指下流淌出来。 傅致远一愣,然后就默默退出去,把那杯西瓜汁放下,洗净了手才回来。 古琴这乐器格调实在太高,哪怕是四九城里的二世祖也不见得深知。不过傅致远的外公是书香世家,也善操琴——楚子沉手底下那把琴就是傅致远从外公那儿弄来的——他外公崇尚传统,傅致远字“谨之”就是这位外公的手笔。 琴不像筝,它音调内敛雅正,一般用来自赏,或者酬于知音。楚子沉如今容许傅致远进来而琴音不断,其实就是对他的一种无声的认可。 面对这种厚待,傅致远正襟危坐。 又过了一刻钟,楚子沉的琴音方收。 傅致远跟他外公学了不少,虽然不太会弹,但到底是能听的。刚才那曲琴貌似中平正和,实则有无法掩饰的忧愤,可见弹琴者实在是心绪不静。 待楚子沉睁开眼睛,哪怕早有预料,他也被惊了一下。 刚才楚子沉闭着眼睛不明显,如今睁开眼睛,傅致远发现他眼圈竟然是红的。 “璋华,你……” “我至今方明白。”楚子沉幽幽长叹,声音也带着喑哑“当年我曾见过上古遗族,此公大梦千年,直到我去探寻才转醒……我处处以礼相待,他虽然授我博业,却从未嘉许过我。” “待我能够出师,他就投河自尽了!他的族群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志闲少欲,民风正朴……他无法忍受我已习惯的争辩战乱,奴婢驱使,他见不得贵族的骄奢之风,看不得百姓的苦难之事……既背心意,死何足哉!” “我以为世道合该如此,还叹息他为何不习惯——直至今日我才明白!” 楚子沉十指又动! 这一次他没有勉强弹奏平和的音乐,指下的音乐悠长低沉,仿佛是失去了幼子的孤狼的长啸、也似是穷途末路的苍鹰的哀鸣、更像是满山遍野的猿猴齐齐的悲啼。 这琴音中带着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傅致远击的一个踉跄! 是不是当年俞伯牙痛失好友就是这般悲痛,是不是窦娥曾经呼天唤地都不灵的冤屈就是这样深刻,是不是项羽乌江畔上横剑自刎,就是这样穷途末路的悲凉。 傅致远在这种紧密的琴声中几乎喘不过气来——声声动人,弦弦入耳,音音逼心,几乎要催的人泪洒当场。 楚子沉啸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其奈公何!” 楚子沉说,他至今才明白。 他至今才明白,那种时空的落差感,绝不是上礼相待能够弥补的。 当年那位上古遗族不忍看到生灵涂炭,如今的楚子沉亦不忍看到礼乐崩坏! 吃穿住行,全部都天翻地覆,言谈笑语,也都陌生苍白。甚至不需要夜半时分细细回想,即使是站在闹市中央,那种世界的隔阂感就扑面而来。 陵墓被毁,只不过是牵了一个引子罢了。 二十六年的生活,已经在楚子沉的骨子里刻上了无法抹去的烙印,平日里隐而不发,一旦牵扯到那鲜血淋漓不曾痊愈的旧伤口,就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种疼痛,恨得让人想要死去啊。 他终于知道那位遗族为何要投河。 然而他只有活着忍受着这疼痛,因为他比那位上古遗族坚强得多。 死固然是结束痛苦的方法,可敢于活着去抹平那疼痛,才更是真正的丈夫所为。 一曲琴毕。 楚子沉伏在琴上,长声恸哭。 傅致远悄然离开,帮楚子沉把门带上。 直到这时,他才松了胸中一直提住的那口气。 楚子沉的情感外露,实在是击人肺腑,就连书房里面的空气仿佛都是紧张的,悲伤的,吊着人脑中细细的神经,触目皆是伤怀。 而这伤怀,太动人。 那种袒露伤口的信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属于“楚子沉式”的尊敬,就像是一支长箭,带着不及掩耳的破风之势,重重的插.进傅致远的心窝。 ——这只箭属于丘比特。 傅致远苦笑了一声——红鸾星动,原来如此。 倒也动的不冤。 他有点恍惚的走下楼梯,傅瑾瑜正在给谭磊榨第二杯果汁,听到脚步声从厨房伸出个脑袋“二哥,西瓜汁给楚哥送过去了吧……二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傅致远接过妹妹手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忽略了谭磊那串“老傅,那是妹妹给我的”叫喊,轻描淡写道:“没怎么,你二哥栽了。” “啊哈?”傅瑾瑜迷茫的应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答。 “神神叨叨的。”她不轻不重的埋怨了一句,重新剖西瓜给谭磊榨果汁。 傅致远在谭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刚坐定就听到谭磊扔来一句“什么叫你栽了?没说通?” “他从头到尾都在弹琴,压根没我说话的余地。”傅致远叹了口气“不过看样子也用不着我说,楚相应该能熬过去。你们心理学管这叫什么?心理自愈能力强,对吧?” “楚相何止是强。”谭磊对此叹为观止“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比他还狠的人——那可是被挖了坟啊!尤其他是古人,对这事只有更重视,竟然还能一路笑着回家,啧啧啧……” 傅致远心想,你知道他狠就成了。楚子沉按捺不住流泪这事,说什么都要按下去,全天下就我跟他知道就最好了。 谁知道他这念头没转完,就听到谭磊来了句让人喷饭的。 谭磊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拉了一张苦瓜脸,就差没有声泪俱下:“但我了解他,他心里苦哇……” 傅致远“……” …… 楚子沉再露面是在晚饭的时候。 谭磊被一个电话叫走,所以饭桌上就只有傅家兄妹和楚子沉三个人而已。 傅致远不动声色的仔细端详,发觉楚子沉虽然眉目疲惫黯淡,但不失舒朗,不再像是上午那样郁结的模样,不由长舒一口气。 傅瑾瑜观察力远远没有她哥那么登峰造极。此女从小到大在看脸色上最妙不可言的一笔成就在她二哥身上,她二哥哪怕动动眉毛,都能被她想出一百八十个花儿。 正因如此,她没看出楚子沉眼中那丝风轻云淡的看开意味,反而发觉她楚哥比早晨出门的时候憔悴不少,不由得更忧心。 又加上楚子沉这一天几乎没吃多少东西,到了晚上选的食物相当养生——清粥一碗。这粥还多半是米汤,可怜巴巴的几粒米姿态妖娆的横卧碗底,还有更瘦弱的几粒在米汤里搔首弄姿。 “楚哥,多吃点儿啊。”傅瑾瑜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 楚子沉彬彬有礼的点头微笑,筷子绕开离他最近的鸡鸭鱼肉,矜持的夹了一块素拍黄瓜。 ——吃粥可不就是配咸菜? 傅瑾瑜膝盖一软,差点给他跪了。 傅致远看的好笑,出言给妹妹解围“要不要喝点酒?我陪你。” “罢了。”楚子沉稍稍犹豫一刻,还是摆摆手“大悲伤肺,五行不调。这里的酒烈,我还是将养几天。” “这才对,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好好看着。” 于是饭桌上的气氛又静下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真是发扬到极致。 看楚子沉继续喝那米汤粥,傅瑾瑜还是没忍住,夹了块鸡肉放到楚子沉手边的小碟里“九、九哥,你还是吃点能垫胃的吧。” 楚子沉依旧是含笑接过,动作到了半途才微微一顿“你……叫我什么?” “我说……九哥。” 楚子沉撂下筷子,悠悠闭目,脑海中的那个娇憨的妹妹的形象依旧是隐隐绰绰,却渐渐与这个听话知礼的女孩的模样重合。 过了一阵,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就看到傅瑾瑜担心的目光。 “好妹妹,别担心我。”楚子沉微笑“我从来拿你当亲妹妹,只要你劝,我一定肯听。” 那块鸡肉被他送进了嘴里。他一向从容不迫,这还是第一次吃的又急又猛,傅瑾瑜几乎担心那块肉是被他囫囵个吞下去的。 “吃饭。”一直临幸黄瓜咸菜的筷子终于伸向了鱼肉“饭后我给你讲讲我妹妹。她可没有你这样懂事,也没有你这样漂亮。” “就算九哥再夸我,再说你妹妹不好,那也是你亲妹妹。” “嗯。”楚子沉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傅瑾瑜的头发。 这是极难得的,他一直都表现的克制守礼,虽然对傅瑾瑜一向真情实意,但从不曾碰傅瑾瑜半块衣角,始终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也是我亲妹妹。我和你二哥都疼你。” 第十五章 COS 自从傅瑾瑜一声“九哥”后,两人关系一日千里。 在傅瑾瑜软声请求后,楚子沉把当天要阅读书本从书房带到客厅,傅瑾瑜则在客厅用笔记本上网。两人通常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度过一天。 有时候傅瑾瑜玩够了,还会借楚子沉的肩膀靠靠,或者干脆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每逢这种时候,楚子沉都会给她盖上一张薄单。 今日依旧如此。楚子沉把书摊开在膝盖上,面前的桌子上还有他写写画画的笔记。傅瑾瑜坐在他对面,忘记暑假作业一样的上网。 两人距离太近,对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正因如此,傅瑾瑜那声无意识的冷哼没有逃出楚子沉的耳朵。 他把目光移开书本,看了傅瑾瑜一眼。 傅瑾瑜大半张脸被笔记本挡住,但依旧能看到那双喷火的眼睛。她盯屏幕盯的格外专注,丝毫没有察觉楚子沉关切的视线。 她置在键盘上的双手十指如飞,每敲下一次键帽都带着噼里啪啦的回响,呼吸也在不经意间急促起来。 啪! 笔记本被她一掌拍合。 楚子沉发现她指尖已经不受控制的抖动,嘴唇都气的颤抖,低声轻喝“瑾瑜!” “不好意思啊九哥,”傅瑾瑜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跟我同学之间……发生了一点事。我先进屋了。” 她一把抄起笔记本,风风火火的向她的卧室走去。门被她大力挥开,砰的一声合上后,她就一个上午都没出来。 傅致远中午在公司,一般午饭就是两个人吃。钟点工按时把午饭做好后上来问了楚子沉一句“先生,饭做好了,您要下去吃吗?” “不了,请帮忙收到冰箱里吧。”楚子沉看了看傅瑾瑜那扇没有任何动静的房门“我等等妹妹。” 傅瑾瑜钻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她大概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吵,因为方才隔着隔音性能良好的门板,楚子沉依旧听到了她愤怒的指责声。她脸上的怒意不再像早晨一样溢于言表,而是化作两团暗焰,沉沉的压在眼眸深处。 在看到楚子沉的一瞬,傅瑾瑜眼睛骤然一亮。 “九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 “出一次COS……等等,九哥你听过COSPLAY吗?” “唔?” 穿越以来就没接触过英文,楚子沉乍一听这种陌生发音的名词,微微一愣。 “就是扮演游戏小说人物……哈?九哥你还不懂?等一下啊,我这就上网给你查那些COS图片……”傅瑾瑜一边说着,一边蹬蹬蹬的跑去抱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用那个百度框框熟练的搜索起来。 资料图文并茂,楚子沉智商又不低,就算没有傅瑾瑜的讲解,也万万没有不懂的道理。 “怎么样,九哥?” 楚子沉扫了傅瑾瑜一眼,迎上了她目光中闪闪的期冀。 这丫头平时不娇纵,很少对楚子沉提出过什么要求,性子也算稳当,不爱贸然行事。如今竟然求到自己头上,这件事多半跟她上午发的那通火有关。 楚子沉微微一笑——早就说过她跟自己亲妹妹一样,就求这样一件小事,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可以。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 “啊?九哥你说就是。” “该吃饭了。” …… “所以说,这次麻烦九哥了。”傅瑾瑜叹了口气“其实那个同学平时看的挺好的,我真想不到她能这么做,半个团都被她撬跑了。我给会长打电话,她都哭了……” “没什么。我也恰好能照相看看。” 这件让傅瑾瑜大发雷霆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她喜欢COSPLAY,加入了一个COS团。那个团里的成员大多数都是她学校的学生,也有几个上大一大二的年轻妹子。 结果今年群里招新人的时候来了一个本校高一的妹子,长得很可爱,苹果脸,杏仁眼,在群里属于吉祥物级别,平时也甜甜蜜蜜的,很招人疼。没想到这位吉祥物身在曹营心在汉,是来挖人的。 她在群里呆了半年,跟大家搞好了人际关系,然后在昨天突然翻脸,表示她想出去单干。 会长一清点,团里的人竟然被她带走了一小半。 刚才傅瑾瑜跟一个要好的朋友打电话,那个朋友告诉她,苹果妹子想要拆伙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也暗示过她离开,只是朋友没答应罢了。 据说昨天会长就已经跟她们大吵一架,不过到最后依然没能阻挡分裂的步伐。傅瑾瑜问候了她一下,说话的时候会长妹子嗓子都是哑的。 被挖走的同学里有一位重量级元老,乃是团里无比稀有的男性,更稀有的是他长的还很帅,家里也有钱,据说目前已经成了苹果妹子的男朋友。 这位帅哥这次漫展要出什么COS,群里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傅瑾瑜请楚子沉COS的角色就恰好是这位帅哥的角色,显然是要压住他的风头。 “正好这月底的漫展,他们肯定是要去的。九哥你帮我一回,让我削一削她的面子——有不服气可以说出来,偷偷搞分裂是怎么回事!” 楚子沉无奈的笑了笑“你们小儿女吵闹,就把你气成那副模样?” “什么小儿女吵闹!我最烦背后搞小动作了,这种事情实在恶心人。” “呵。”楚子沉低笑一声“即便是背后密谋,那也是一种本领。你虽不屑,却也不敌。” 傅瑾瑜嗯了一声,样子依旧不太服气。 “别气。”楚子沉柔声安抚傅瑾瑜“你以阳谋对抗,正大光明又让对手无法破解,占尽上风,还生什么气?” 傅瑾瑜点了点头,笑道:“反正九哥你是我请的外援,我就是欺负他们了——诶,话说九哥你多大?” 楚子沉略略一顿,还是按照自己如今身体的年岁来“十七。” 傅瑾瑜“噗——” 她觉得她的世界观被狠狠冲击了。 十七岁?那岂不是只比她大一岁? 她九哥一向老气横秋,沉稳干练。那种处事风格和为人的成熟感上,根本让人看不出半点近乎和她同龄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十七呢?怎么可能只有十七呢?傅瑾瑜一直没问过,但她下意识的觉得,她九哥至少二十四五啊。 而且别的不说,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九哥你不上学吗?” 楚子沉面不改色的遮掩过去“我情况比较特殊。” 傅瑾瑜想想他那乱七八糟的家庭状况,哦了一声,登时顿悟,自以为掌握天机戳到了九哥痛处,连忙闭嘴再不提半句。 这时又乖了,一点看不出刚才摔门的凶悍劲儿。楚子沉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始略微生疏的搜索那个角色的资料,想要提前了解自己上了怎样一艘贼船。 倒也算不上贼船。 那个角色原本出自一本小说,后来小说爆红,又出了漫画。 楚子沉要COS的角色,就是里面的一个人气男配:国师云卿。 此人白衣翩翩,温润如玉,胸怀天下,温柔而仁义。最后为了保护君主,倾一己之力,死于沙场,万箭穿心。 他忠于君主,却不拘泥于礼法;他诚于家国,却不受限于道义。 他是陪伴皇帝长大的臣子,也是百姓眼中仁慈的善人;他是看着天象为苍生流泪的君子,也是匈奴王眼中狠毒的仇敌。 也是傅瑾瑜运气不错,这种古代公子的角色,怕是没有比楚子沉更原汁原味的了。 等傅致远回来听说这事,当场就喷了。 “瑾瑜啊,你让你楚哥跟你玩儿那些COSPLAY?” 傅瑾瑜小心翼翼的瞧着她二哥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哥哥……不让?” 天下间就这么一个能让她无条件退却的人。只要她二哥一声令下,哪怕是让她跟那位苹果脸妹子握手言和都是没问题的。 当年只有二哥对她好,她无以为报,只有掏心掏肺。 “没有。他是该出去散散心。只是你明白,你楚哥个性保守。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野,带你楚哥出去是好事,但你不许和他疯过头。” 傅瑾瑜郑重答应。 然后她又轻声问“哥哥觉不觉得我没用?连人际关系都处不好?” 傅致远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几秒,这次是真没忍住笑。 “瞎说什么呢,丫头,你还小……”傅致远的手轻轻搭在了傅瑾瑜肩膀上“所以你不懂,像是你说的这个引子、这种吵架,都是你这个年纪才能享受的事。不是你处不好人际关系,你要再大些,即使想这样别气也没有了。” 他在傅瑾瑜的肩膀上拍了拍,又宠溺的揉了揉傅瑾瑜的发顶。 真是孩子气的问题,整件事都充满了孩子气。 孩子气的决裂、孩子气的争吵、孩子气的置气、孩子气的报复手段…… 不过这是他妹妹,所以连孩子气都分外可爱。 “听着,瑾瑜,我还是这个态度:你是我妹妹,不需要登峰造极,不需要才华横溢,普通点、平凡点,统统没有关系。只要你记住,你二哥还在这里,这就成了。” 第十六章 陆吾 周末,傅瑾瑜给楚子沉代购的COS服装到了。 楚子沉拗不过傅瑾瑜,在她的再三催促下只好进屋更换衣物。 玉冠白衣、墨带纸扇、腰间麒麟佩、臂侧秋水剑。这套衣饰简单干净,配上楚子沉那种风流古朴的气质,的确是相得益彰。 傅瑾瑜连连点头,满意之至,然后软语请求楚子沉干脆别换衣服,让她饱饱眼福。 ——虽然衬衫长裤也不难看,但楚子沉还是穿着古装才最有味道。 楚子沉被她撒娇痴缠的心软,又加上本身穿了这种跟旧时相似的打扮也感慨万千,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这种小要求“仅此一天。” 傅瑾瑜满意了,拉着楚子沉在沙发上坐下,一边聊天一边养眼。 当天下午傅致远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走错片场。 古装美男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跟这个西式装修风格的屋子碰撞出了一种奇妙的气场。 养眼,的确养眼。 傅致远的眼界还是很宽的,他自幼在外公那陶冶出了一套练达的审美观,少年时在西方接受教育,对事物的宽容性又上一个档次。 能让他一瞬看呆的情况,自傅致远成年后,真是少之又少了。 特别是傅总还对这位风流俊雅的古装君子抱着一点特别的意思,一看之下,生出点绮思,也总是有的。 不过惊艳只会增加傅致远的荷尔蒙,不会降低他的智商。看到楚子沉这副打扮,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一定是瑾瑜调皮。” 楚子沉宽厚的一笑“也是我怀念旧时装束。” 傅致远在楚子沉三步外站定,上下打量了楚子沉一眼,赞叹道:“的确是翩翩公子,文弱书生。” 楚子沉闻言大笑,迅速跃起,平放在膝头的道具长剑被他猛然抽|出“虽然如今是这幅扮相,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物。” 这笑不同于他惯有的温和客套,亦不是平时的诸多忍隐,眉目中含着出鞘的锋锐,笑容爽朗意气,生生的显得他年轻了几岁。 在穿着他熟悉衣物的时候,他明显放松了很多。 傅致远凑上来看那把道具剑,一碰就笑了起来——剑体很厚,又没开刃,是伤不了人的。 “哈哈,瑾瑜弄的这些小玩意……” 楚子沉含笑敛目,还剑入鞘,率先落座。 傅致远紧挨着他坐下,却依旧在回味那个俊朗的笑容,干脆利落的抽剑动作。 这个人惯常忍耐蓄力,几乎让傅致远忘记了,楚相有着他那个时代特有的干脆爽朗,刻骨信义。 再往深了想,傅致远就难免想到别处。楚子沉昏睡的时候,一向是傅致远帮他上药。如今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他身上线条流畅的肌肉,明朗白皙的肌肤,还有史书都夸赞俊美仪容的面孔…… 傅致远猛然站起。 “谨之?” “还有些紧急事务没有处理,只有怠慢璋华了。” “无妨,正事要紧。”楚子沉话音未落,傅致远疾步离开的背影就消失在书房里。 往日里这位朋友举止有度、耐性颇佳,今天怎么会这么急躁?楚子沉错愕的眨眨眼:看来谨之要处理的事情,还真是千万火急啊…… “上午去漫展,下午拍外景。” 楚子沉依旧是白衬衫牛仔裤这么一副坑爹的青春纯爱片男主角打扮,手上还杂七杂八的拎着很多东西,从容不迫的跟面前的几位同学打招呼“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楚长原。” 妹子们略微一怔,反应不一。有几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边说边笑;有几个走近楚子沉,想要接近却不敢的样子;还有一个干脆绕过楚子沉走向傅瑾瑜“小鱼,这个就是你请的外援?” “我九哥啦,扮相超赞的!” “这个我相信哒。”那个女孩看样子跟傅瑾瑜交情很好,还伸手碰了碰楚子沉的头发“哇,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很难得呢,就连我想留都没有毅力……你哥是搞艺术的?” “没有没有,这个你就别问了,诶啊,打到车了,快搬东西上车。” 连人带器具挤上五辆车。这些人都是学生,经费不怎么充足,COSPLAY都是烧钱的玩意,他们在打车这样的小事上自然是能省就省。 这就意味着……很挤啊! 楚子沉跟两个后勤的汉子挤在后座上,其中一个的书包还顶着他的胳膊。书包已经不堪重负的裂了一道口子,傅瑾瑜从前排扭头一看就笑了。 “阿鬼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竟然去漫展还带化学书哈哈哈……” “别提了。”男生显然也很郁闷“今天我跟我妈说去图书馆才能出门的,出门前她还一直盯着,我不拿书装相怎么办?我都后悔了,这本书随手捞的,又厚又重,特占地方。” 说着,男生干脆把书抽出来晃了晃“看到没?初高中化学全集!我真是眼瞎摸着它了……” 傅瑾瑜和另外的男生都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楚子沉则接过男生手里的辅导书,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可以借我看一看吗?” 男生用看奇葩的眼神扫视了楚子沉一番“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你要看就看吧。” “谢谢。” 楚子沉微笑,翻了几页,然后目光在分子原子那一课停住。 接下来整个乘车的过程,他都在看那本枯燥无味的参考书,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他的座位在两个男生中间。男生们倒也不顾忌这么多,隔着楚子沉聊聊游戏,也是热火朝天,偶尔跟傅瑾瑜搭个话。只是三个人的目光落在楚子沉身上时,总是带点古怪。 等下车的时候楚子沉把辅导书还回去,没走出几步就听到男生悄悄跟傅瑾瑜说“诶,你哥可真是牛人,学霸啊。” 傅瑾瑜打着哈哈过去,心想这位连学都没上,哪里能霸啊。 楚子沉对此未作理会。 在“分子原子”那一章,他看到了当初自己提过的一个问题。 将一块木头分成两半,继续分……一直要分到什么时候,才能触碰到木头的本源? 这本让学生头疼的教参唤醒了楚子沉的回忆。他想起了当年他研究天象阵法之余做的一些其他功课和考究,如果不是当初国灭,也许日后他会成为一个学者型的人物。 如今天下大定……若是想继续研究,也为时未晚吧。 当年曾让他和一干学者们苦思冥想的问题,是不是都能找到答案? 他一个人陷入沉静的思索和期颐,仿佛在一直灰暗的世界里骤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被唤醒的,对茫茫无路的未来的某种期望。 傅瑾瑜就在这时从他身后跑来,轻轻拍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九哥,你走错方向了……” 楚子沉“……抱歉。” “没什么啦,就是九哥你走神的太专注了。你在想什么啊?是、是想念书吗?其实你才十七岁,正好是读书的年纪……”傅瑾瑜嗫嚅的开口,有点拿不定自己这话是好是坏。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没想出自己九哥的家里该是怎么一个构成。 孩子一大堆,气质特别好,有书不让读……开什么玩笑! 楚子沉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傅瑾瑜怕楚子沉又迷路,一路跟着他直到后台才放心。一行人放下东西,安排妥当,开始换衣服化妆。 傅瑾瑜在进更衣室前搓搓手臂,悄悄地跟楚子沉抱怨“说实话,九哥,我真的感觉这里好阴森啊。” “的确阴森。”楚子沉赞同道“这里风水不正,应该是强行扩建。你不要一个人乱跑,至少要找几个陪着你。” 傅瑾瑜当场汗毛直立“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风水不正是什么意思?有鬼吗?” 楚子沉失笑。 “鬼魅之流?还不至于。只是风水不好,寒气侵蚀人体,久呆对身体不好而已。人体本身阴阳调和,性又属阳,你找几个人陪着,对你们都好。” “哦。”傅瑾瑜犹疑的答应了,一边去换衣服一边嘤嘤嘤“本来就是小抱怨而已,被你这么一说我整个人都发毛啊!” 楚子沉“……” “唉。”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傅瑾瑜又拉了回来。 楚子沉把女孩的掌心掰开,蘸着清水笔走龙蛇,几分钟的功夫,他的创作就彻底成型。 “九哥?这是什么……诶,这么快就干了?” “陆吾阵,调节温度而已。”楚子沉拍了拍傅瑾瑜的肩膀“你不感觉冷,大概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如果还是害怕跟我说,我再给你别的。” 傅瑾瑜想到了那个折磨自己仓鼠的阵法,又忆起了楚子沉乱七八糟的家庭状况,再联系自己二哥对这个人的特殊待遇,顿时感觉瞬间秒懂。 “我知道了九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一丝一毫都不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被我哥请回家做客而已,别人问我,我闭嘴。” 傅瑾瑜拉住楚子沉的手,郑重其事的说完这番话后,利落的转身,如同落跑兔子一般钻进更衣间,连个眼神都没留给楚子沉。 莫名其妙的楚公子“嗯?”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瑾瑜她懂什么了? 第十七章 妆容 楚子沉这一生从没做过后悔的事。哪怕逆天改运,导致自己不足三十而逝、来到了千年后的时空、自己的陵墓被掘,他都只是咬着牙扛着,心里没露过半分悔意。 然而如今,他突然感觉后悔答应瑾瑜的要求了…… 这堆往他脸上涂涂抹抹的都是什么玩意! 妆娘对楚子沉这种上好的模子本来就爱不释手,想在他身上展露出最高水平。如今看到他皱眉头就顺手按了按他的眉心“放松点啦,你怎么这幅视死如归的表情?” 楚子沉按捺片刻,还是稍稍透了一点口风“我们那儿,不流行男人涂脂抹粉。” “哎呦,你真幽默。”妆娘以为楚子沉是在开玩笑,应景的咯咯笑起来“咱们这儿也不流行啊,涂脂抹粉那不娘娘腔吗?” 正在被娘娘腔的楚子沉:“……” 在他那个时代,男人是以威武健硕为美的。作为一个起程于蛮荒的时代,人们思想淳朴正直,审美观中自带一种天然的野性。 当然,即便如此,楚子沉和其他的一些公子依旧在史书上留下了“容美气华”的艳色。无论是什么风格的美丽,到了一定程度总是被认同的。这就相当于林妹妹的粉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宝姐姐长得难看。 大概是因为楚子沉开的“玩笑”,妆娘觉得他不是那么高冷脸,也开始跟他说点儿闲话“你是小鱼带来的啊,听她说你是她哥哥?哈哈哈,小鱼这次跟二黄小花生气真是下血本啊。” “二黄?小花?”楚子沉忍不住撑起眼皮。 “哎呦,你不要动啊,你动的话我该画错了!小鱼没跟你说吗?二黄是李杨朔啊,就是秦萍的男票,哦,秦萍就是小花。二黄小花是他们的CN名。” 楚子沉“……” CN名是什么,他也是查过的。只是如今听到如此原生态的两个CN名,他只觉得自己顺手帮的小忙实在是太过……掉渣。 内心有点担心瑾瑜是不是也染上了如此老实的起名风气,楚子沉近乎小心翼翼的询问“唔,请问,瑾瑜的CN名是什么?” “你不知道?”妆娘明显十分错愕“就是‘小鱼’啊,我们也有人叫她‘小玉’的。小鱼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她一开始说你是圈儿外的,我还真不相信呢。” 托“二黄”和“小花”的福,楚子沉觉得“小鱼”这种CN名实在是顺口的不得了。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我是说,妆容还有多少层?” 妆娘又开始咯咯哒的笑“急什么啊,还早着呢。我不会把你打扮丑的!来~闭眼。眼影画完该给你描眼线了。” 楚子沉“……” 他被妆娘这荡漾的语气寒的一个激灵,顿时乖乖闭眼闭嘴,任凭那妆娘调侃气氛也不再应声。等妆娘再转过去给傅瑾瑜上妆的时候,还听到她轻轻抱怨了一句“小鱼,你哥真是高冷冰山攻啊。” 某个曾经因为搜索“养成”而误入耽美胜地,清晰明了“攻”、“受”意义的人,听到此言微微抬了抬眼皮。 已经有几个人画好了妆在后台照镜子,楚子沉也站起来,走到镜子旁照了照。镜中人衣冠齐整,墨发高挽,眼角挑起,脸上的妆容使他的相貌向女性化倾斜。 ——他还是不太赞同这鬼画符一样的妆。 他自己不觉得什么,然而同更衣室的同学却都把目光集中过来,十分赞叹。有个活泼的男生大笑着走过来,蹲下抱住了楚子沉一条大腿“哇,火钳刘明,我抱个大腿先!” 楚子沉“……”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他表情僵硬的顿住,然而剩下的女生却都嘻嘻哈哈起来,窃窃私语嬉笑打闹,还纷纷掏出手机合影留念。 “佐助去抱国师大腿,要不要这么搞!” “这算什么,上次后台还有个夏尔抱384大腿的呢,我当时都笑抽啦!” “噗,国师表情僵住的模样真是好萌好萌,快拍!” “来来来,抱大腿,我们一起抱大腿~” 话音一落,就有几个不认生的纷纷奔来抱楚子沉的大腿。她们大多都画着COS妆,带着五颜六色的假毛,好生上演了一出混搭风。 被抱大腿的楚子沉“……” 敢情抱大腿这种活动还是这个社团习以为常的玩笑。 傅瑾瑜顶着一张刚化了一半妆的脸来阻止“别闹我哥,他很严肃的。我好不容易才请来一次,再闹该被你们吓跑了。” 连续说了几遍,大家兴头都过去了些,这才嬉闹着散开。 傅瑾瑜抬头看着表情坏死的楚子沉,愕然的发现在环境如此阴冷惨白的后台,他竟然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那个,九哥,他们就是开开玩笑……” “我知道。”楚子沉苦笑了一声“也是我太严肃了,放不开。” 傅瑾瑜看着楚子沉头上的汗珠,心头猛然颤了一下,突然就后悔了自己拉楚子沉过来作陪的决定“对不起,九哥,是我没考虑周全。” “这算什么。”楚子沉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你快回去上妆吧,那位同学等你很久了。你的角色不是该和我一起出场吗?快点打扮完让我看看。” 傅瑾瑜犹豫而磨蹭的退回去继续上妆。不过上妆完毕后她就挨个抓住每位同学,语气郑重的表示我哥真是是圈外人,让他知道了告诉家里我就不能再继续COS了云云,在这种夸大了后果的恳求下,傅瑾瑜果然得到了让她放心的保证。是以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大家对楚子沉的态度都收敛了很多。 傅瑾瑜选择的COS角色跟楚子沉也算同根同源。那是个国师身边忠心耿耿的女侍卫,武功高强,沉默寡言,忠心不二。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拼命掩护国师,最终先国师一步死去。 真的只是一步而已,因为她死后不到一刻,国师就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 两人的结局曾令不少读者喟叹——虽未同年同月同日生,终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也不知道这位女侍卫知道自己和国师逝去于同一片战场,是会为国师感到心痛,还是为自己感觉幸福。 女侍卫的衣饰不像楚子沉那样繁琐,简单、干脆、杀气腾腾。 “好英武!”楚子沉赞了一声,手指拨开傅瑾瑜额前一抹过长的假毛“抬头。” 傅瑾瑜依言抬头,正对上楚子沉含着骄傲微笑的眼睛。 ——九哥,你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容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你刚刚不还对这种鬼画符的妆表现得十分不满吗? ——你有特殊的温柔技巧,真是闪瞎狗眼啊! “妹妹?” “咳,九哥,我刚刚走神啦!啊,我们快点出去吧。” “嗯。”楚子沉应了一声,刻意放缓脚步,和傅瑾瑜并成一排。 …… 漫展不但意味着各种COSPLAY,还意味着周边、同人志、海报…… 对了,在没有河蟹的日子里,很多同人志里还有小黄兔和小黄蚊。 傅瑾瑜心惊胆战的看着楚子沉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同人志,第一次感觉河蟹是种美好的生物——天知道要是这位一时兴起翻了翻,发现满目的小黄兔、小黄蚊会是什么表情,“有的人会拉住我们照相,有的时候是我们自己问‘要不要照相’,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咱们去问别人要不要拍照啦……” “照片我们会有一份?” 楚子沉直接发问,很明显他对于这种清晰体现人影的技术十分感兴趣,这种兴趣甚至压过了一脸鬼妆的不悦。 “呃,大概没有——不过下午要去拍外景,我们能拿到那个的照片。” “哦。”楚子沉点点头,表情不置可否,依旧是清淡莫测,不辨喜怒。 傅瑾瑜刚想说起什么,抬起头来就是眼前一亮“果然是冤家路窄!” 楚子沉顺着傅瑾瑜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所及范围内正是两个和自己、妹妹装扮一样的COSER。 傅瑾瑜的步子明显快了些,楚子沉任由她拉着,一齐走到那两位COSER的身边,听傅瑾瑜语气不善的打招呼“李杨硕、秦萍,好久不见啊。” “呵呵,傅瑾瑜,你好。” 楚子沉“……”这种几乎掩盖了真面目的妆容下,竟然还能一眼认出谁是谁,这可真算得上刻骨的仇恨。 周围有游客走过,不过都没当一回事。毕竟漫展上撞角色是很正常的事,也经常有人撞了角色之后互相勾|搭。也有几个游客拿了照相机在一旁等着,想要等这四位寒暄完来张合照。 说是四位,其实只是三位罢了。楚子沉一直游离在事外,无奈的听着这三人干巴巴的问候。 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拍了拍楚子沉的胳膊“国师,能让我拍一张吗?” “好。”楚子沉点点头“你愿意同时拍我和卫护吗?” 那两个女孩明显很激动,闪着星星眼连连点头“我们愿意的!” 楚子沉微笑,拍了拍傅瑾瑜的肩膀“妹妹,有人要拍照,你稍后再聊吧。” 傅瑾瑜回过身来,在女孩的请求下摆了一个单膝跪地的造型。楚子沉低头含笑,手指轻触傅瑾瑜的假毛,温柔和濡慕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纠缠,被女孩儿的相机瞬间定格。 两个女孩道了几声谢就离开了,还能听到她们两个叽叽喳喳的交谈“你看,我就说国师和侍卫绝壁是真爱!温柔派的国师真是太萌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两位撞了COS的同学显然也不想跟傅瑾瑜多聊,本想趁着拍照的机会抽身离开,没想到傅瑾瑜耍了下贱招。 合过照后,傅瑾瑜贱兮兮的笑起来“九哥,跟上。” 楚子沉“嗯?” “你觉得我们一直在他们半径三米内转悠会怎么样?” 楚子沉叹了口气,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推拒,只是轻声劝阻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傅瑾瑜鸡血上头,显然是不肯听的。 楚子沉也不说话,由着她去,心里却拿定了主意。 不得不说,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拍照更优秀的扮相。 只有一次傅瑾瑜蹭的太近,自食恶果,被人要求四人合拍一下。 一个上午过去,傅瑾瑜显得神采飞扬,满脸的“出了口恶气”。而那个女孩儿却眼圈发红,即使有妆也挡不住,最后被她身边的“二黄”安慰着扶走。 楚子沉把视线从这两人身上收回来“瑾瑜,你很快活?” 傅瑾瑜嘿嘿笑了几声,显然是默认了。 楚子沉也不浇灭她的兴头,依旧口吻很淡,不辨喜怒“那很好。” 不在孩子兴奋快乐的时候斥责他,这是规矩。 只是瑾瑜,实在应该好好教一教。 第十八章 无悔 上午去漫展,下午出外景。在附近的KFC买了快餐后,一行人继续挤在前往植物园的车里,油炸食品的香味儿飘了一车。 这次坐的位置跟上午不同,后排三个妹子,前排只有楚子沉一个汉子。 傅瑾瑜在跟朋友插科打诨的同时还看顾着楚子沉,十分钟过去,她终于确定楚子沉只动了一个翅尖。 “九哥,你没胃口吗?” “没有,我只是不嗜辣罢了。”楚子沉无奈的拨了拨塑料袋里的香辣鸡腿堡、香辣鸡翅、劲爆鸡米花……还有嫩牛五方。 傅瑾瑜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也十分默然“……你等等,九哥,我给你凑点你能吃的,这袋先给我。” 她探出手臂抓过印着老爷爷的塑料袋,跟身边的两个朋友打着商量凑了凑,最终拣出了薯条和上校鸡块“九哥,给你。” “谢谢。”楚子沉扭身接过,目光却被袋子里完全不同于垃圾食品包装的东西吸引住“还有巧克力?” “啊,巧克力是茗茗的。”傅瑾瑜拍了拍右手边女孩儿的肩膀“她说这点东西太少了,猫都吃不饱,给你垫垫。” 那个叫“茗茗”的女孩儿显而易见的内向。楚子沉冲她礼貌性的微笑,得到了她有些仓促的回笑一个,那笑容一闪即逝,因为女孩已经飞快的低下头去看手机了。 楚子沉不置可否。 他转过头把袋子置在腿上,犹豫片刻,率先拿起那条巧克力:德芙。 说起来,他认识巧克力还是托广告的福,而德芙广告无疑是巧克力宣传界的个中翘楚。 依旧很有尝试精神的撕开了包装,楚子沉动作轻巧的掰下一块送进嘴里,棕色的巧克力很快就在舌尖的温度下化开。 这是一种楚子沉从未接触过的醇厚滋味。香浓甜腻,却不像美酒也不像高汤。带着点诱|惑的甜蜜气息,却又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陌生感觉。 这种陌生感和诱|惑感随时随刻包围着楚子沉,一如这个世界对楚子沉的态度。 排斥而引|诱。 楚子沉笑了一声,垂下眼帘。在背后少女们愉快的唧唧喳喳、窃窃私语的背景音中,掰下了第二块巧克力。 它很好吃。 …… 中午十分,楚子沉在啃巧克力,而傅致远在煲电话粥。 电话是打给谭磊的,毕竟放眼全世界,了解楚子沉来历背景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谭磊昨晚有台手术,今天上午又值了一上午班,中午正睡得迷迷瞪瞪,就被傅致远一个电话搞起来。他连人名都没看就接起电话,心中闪回刷屏了一万头草泥马。 “喂,请问哪位?” “老谭,是我。现在有空吗?” 这个电话对于谭磊来说是煞笔比,但对于傅致远来说,却是他深思熟虑的产物。他已经郑重其事的考虑了楚子沉日后的安身问题。 以傅总的财力来说,养楚子沉不成问题,好吃好喝的供着一辈子都没关系,但无论从理智还是感情来讲,他都不想那么做。 楚子沉是风华绝代的章国楚相,他不会愿意像乌龟一样被奉养一辈子。而楚璋华是让傅致远有点歪念的男人,傅致远也不想让他坐井观天一生,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傅二你是我祖宗!”谭磊骂了一句,灌了口冰水,神智总算清醒很多“有空,找我什么事?晚上有聚会还是饭局?你说吧。” “都不是。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楚相日后的职业规划罢了。” “……”谭磊顿了片刻“就为这事?”就为这事他就连个午觉都睡不成?能不能尊重一下起床气,起床气表示他很暴躁啊! “真的,傅总,我想不出来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楚相的职业你发什么愁呢,你让他重操旧业不就得了。” “重操旧业?”傅致远想起那个“国相”的身份只觉得头都大了“他身份证都是我办的,真实身份经不起推敲。老谭你怎么想的,你觉得他能当天朝副总理?” “噗,谁让他从政了。”谭磊一下就乐开了“楚相以前不是修过三年城墙吗?你找个工地给他搬砖不就好了,连身份证都用不着哈哈哈……” 谭磊大笑着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满足的把头重新埋进手臂里。 另一端的傅致远满脸囧然,笑骂了一声,把电话扔进抽屉“不靠谱的玩意。搬砖?你可真敢想……璋华就算同意,我也……呵。” …… 楚子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搬砖”。他正在植物园里拍外景。 妆娘用“补妆”的名义又折腾了一通,把楚子沉搞得满面脂粉色地,脸色更加冷肃淡薄,果然是遗世而独立的冰山高冷攻一只。 傅瑾瑜先楚子沉一步补好了妆,如今正被楚相拽在角落里说话。 “瑾瑜,今天上午的事情,你还觉得开心吗?” “呃。”傅瑾瑜顿了顿“想想还是挺爽的。” 楚子沉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徒留傅瑾瑜满脸问号的看着他:九哥,你把话说明白啊! 外景不像漫展那样随意,要取地点、调器材、找光线、摆POSE。傅瑾瑜的外景大多是跟楚子沉合照,所以在一开始楚子沉拍单人的时候傅瑾瑜蹦蹦跳跳的在一旁做参谋。 ……其实她也参谋不了什么,因为楚子沉的表情和眼神都把握得十分到位,她最多在旁边动动嘴,表示这个动作比刚才那个好看。 说实话,要是单看楚子沉感情的流露,傅瑾瑜几乎以为楚子沉是个COS老手,对COS是真爱了。 趁着两人合照的机会,傅瑾瑜挤上去,凑到楚子沉的耳朵边悄悄的问了一句“说真的,九哥,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玩这个的?” 楚子沉顿了顿,似乎是在忖度怎么说才能不伤傅瑾瑜的自尊。 “还好,体验很新奇。”他语气依旧很淡“至于这个拍的好……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傅瑾瑜“啊”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种感情飞快的从天灵盖透到脚底,她整个人都被击中了一遭,神经末梢传来一种微妙的颤抖。 楚子沉对这件事的不适应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喜欢那些粉底眼影和唇彩,但他始终沉默而配合的接受着妆娘的打扮;他不习惯那些团里的同学嘻嘻哈哈的气氛,开玩笑一样抱大腿的动作,可他只是僵住表情,一头冷汗也不说什么。 没有抱怨、没有消极,他不但配合,还尽力的展现到完美。 你问原因? 我跟妹妹许诺过的。 正如傅瑾瑜知道的那样,他格格不入,却又细腻温柔。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被这种温暖柔软的承诺包裹着,傅瑾瑜只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有点飘忽的在梦里。接下来的几组外景过的格外顺利,摄影师调器材的间隙,跟她要好的女孩子偷偷告诉她,刚才她仰视国师的眼神看的人都要哭了。 “啊”傅瑾瑜的表情以及完全纠结住了“那是因为我真要感动哭了……” 傅瑾瑜虽然没有专业的摄影装备,可是一个数码还是买得起的。在楚子沉拍完了计划内的照片后,就看到傅瑾瑜举着照相机,目光闪闪发亮的看着自己。 “妹妹?” “九哥,我突然有个小创意,你让我拍一小段视频呗?” “你先说给我听。” 那段视频最后还是拍了,不费什么事,一遍过,十几秒钟。楚子沉拍过后沉默不语,傅瑾瑜看着照相机,手都不断地抖动。 剧情很简单,只不过是楚子沉回头说一声“定我江山春|色,安我万千子民。” 然而结合原著背景,这句话却让无数人心酸不已。 国师夜观天象,已经知道自己此行一去无回。然而即便如此,他在临出发前也是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只有在临走前回头,对自己的君王奉上了最后一句嘱托。 定我江山春|色,安我万千子民。 “我”?我已是将死之人。 真正想说的,是定你江山春|色,安你万千子民啊! 国家是你的、江山是你的、社稷是你的、君王之位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 我已没有未来。 视频里的楚子沉白衣胜雪,蓦然回头,眼中万千情绪将说未说,最终只化作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逾千斤的嘱托。 这不是楚子沉,这是国师云卿。 这也不是国师云卿,这是章国国相。 当年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拉住自己的兄弟、朋友、君王的袖子想要殷殷叮嘱时,是不是心中也含着这种斩不断的离别之意? 昔时他压下所有念头声音,把千百个叮咛化作一句“太阴起,水德盛,大章兴”的时候,是不是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甘心赴死的坦然? 云卿回眸时是微笑的,温柔而决然,自此一别,四海将定,只舍云卿一人,万里不见。 ……章国国相缠绵病榻的时候也是微笑的,放松而释然,虽江山未定,却死得其所。 云卿身上有几分是楚相,楚相身上有有几分是云卿? 男儿到死心如铁,以身殉道,至死无悔。 傅瑾瑜颤着呼吸把那个十几秒的视频一遍遍播放,楚子沉却负手而立,仰头闭目,微笑向天。 整个COSPLAY的过程对他来说说不上太愉快,然而到了这时,他却有些感谢傅瑾瑜了。 他是看过原著的,忽略那些作者笔下的BUG,这本小说着实不错。因为要COS的缘故,他也对“云卿”此人玩味过一番。 然而刚才在傅瑾瑜的要求下,电光火石一样的十几秒,一个转头,一句话,他突然就福至心灵,不仅懂了云卿,也看彻了自己。 心里似乎有声音发问,清浅平静,并不咄咄逼人。 ——可曾后悔? ——不曾。 云卿没有后悔,楚子沉也没有后悔。生不后悔,死不后悔,改天象不后悔,灭楚国不后悔,现下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里,也不后悔。 ——既已如此,小儿女态就不要做了。 ——楚家子弟,切莫辜负了王族风骨。 ——山长水阔,任君翱翔。 楚子沉悠悠的迈出一步。 他身上那无形的禁|锢,对整个世界的陌生和疏离,随着那迈出的一步瞬间剥离。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陌生,它让我很惊诧,也让我很不安。 但我愿接受它。 哪怕粉身碎骨,头破血流……亦无悔。 第十九章 未来 “瑾瑜,今天上午的事情,你还觉得开心吗?” 楚子沉在回家的路上又问了傅瑾瑜这个问题,而这已经是一天里的第三次。 傅瑾瑜有些迷惑的看了看楚子沉,语气不太确定“还好吧,九哥你想说什么?” 楚子沉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傅瑾瑜的问题,继续问下去“那一个星期后呢?” “跟朋友当成笑话说?” “一个月后?” “偶尔提一提吧。” “一年后?” “应该是多半都忘记了。” “十年后?” “……除非同学聚会主动提及,不然我不会记住这件事的。” 傅瑾瑜抬头去看楚子沉,这个人正浏览着窗外的风景,只留给她一个表情淡然的侧脸,眼眸漆如点墨,带着寒山冷潭不动如山的一点安静,看不见一点笑意。 “我明白了,九哥。你是想告诉我,我如今争吵的一切都很无谓、很幼稚,十多年后根本就不会记住这些鸡毛蒜皮了,对吗?” 楚子沉转过头,轻叹了一声,带着她不懂的某种韵味“妹妹,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个。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也过去半个月了,你还记得你当初多生气吗?” 傅瑾瑜一愣。 “……不知道,现在感觉都淡了,请九哥来也就是不想咽下这口气而已。” 话音刚落,傅瑾瑜就看到了楚子沉脸上宛如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逝的半分笑意。“可我还记得我妹妹当时多生气。” 傅瑾瑜得知消息后就带着笔记本风卷残云一样回到卧室,用对待阶级敌人的严酷态度摔上大门,随即在电话中大声吵闹,出来的时候连嗓子都是哑的。 “瑾瑜,你要明白,我今天跟你说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指责你。反击一向都是对实力的权衡和展示,对待一件让你怒发冲冠的事情采取敌对的态度,这不是错的。” “九哥?”傅瑾瑜被楚子沉的话彻底弄糊涂了“那我是哪里错了?” 如果反击没有错,那有什么事情是错的? “你最开始的态度错了。”楚子沉郑重严肃的直视着目光迷茫的妹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只是一件随便就能想到解决方法的小事,它值得让你大动肝火吗?” 傅瑾瑜呆呆的看着楚子沉“可是九哥,我付出了感情,感情受损,动怒是必然的啊。” “现在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你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生气,你觉得这份感情是厚是薄?你为了一份淡薄的感情,发了不值当的怒,你觉得自己是亏是盈?若是再过一年半载,你想起此事,可能淡然应对?这又是为什么?” 傅瑾瑜喏喏不能言。 楚子沉又叹息一声,把手抚上了妹妹的头顶“瑾瑜,你哥哥对你要求的很少,他只希望你健康快乐。而我则不然,我盼望你能有几分对自己的珍重,有几分宽容的态度,有一点清晰的认知,再有一点过人的眼界。” “……如果我都有了,那我会怎么样呢?” “如果以上四者你都具备了,你才是真正健康快乐的。” 对自己珍重才会对自己爱惜、有清晰认知就不会妄自菲薄、态度宽容才能心情放松,眼界过人则不会迷失方向。 而一个人爱惜自己,明确自己的定位,对身旁的一切都有种宽容的心情,还能明白的看清自己未来的路途,这个人自然会健康又快乐。 “我不会变得非常优秀吗?” “也许会。因为我没有要求你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无往不前的坚毅。” …… 当天晚饭后,傅致远又把楚子沉约到书房里。 这其实是很少见的,因为通常都是傅大总裁自己送上门去拜见楚相,心情荡漾。 谈话并没有一开始就切入正题,傅致远先跟楚子沉说了一会儿闲话,大多数是关于今天的游玩儿,而且还在那个调节温度的“陆吾阵”上打了圈圈。 “‘陆吾’?那不过是小道而已,若是谨之感兴趣,我也可送你一个。” “这就不必了。”傅致远笑着阻止“只是现代社会不闻怪力乱神,我听瑾瑜说你懂这个,还是觉得有些新鲜。” 楚子沉理解的点点头“我懂。不过这类东西,我知晓得也不是很多——我攻的是斩千军万马,灭一国之势的天衍大道,类似‘陆吾’这种玩意,终归只是小巧。今天也是看妹妹心神不属,拿来哄孩子顽的东西。” “斩千军万马,灭一国之势……”傅致远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几遍,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深沉的一抹暗色“只可惜,如今却失了用武之地。” 楚子沉慨然一笑“正是失却用武之地才好。” 傅致远一愣,随即赞同“正是这样。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才可宝剑收锋,良弓深藏……璋华如此态度,实在让人折服。” 于是话题就从“陆吾”上轻巧的滑开,又聊了一会儿,才谈到了楚子沉一直以来不遮不掩的态度。 “说起来,璋华如此坦荡泰然,也让我十分欣慰。” 傅致远的这句话,自然是指楚子沉爱屋及乌,甚至对傅瑾瑜也毫不藏私的显露出阵法的事情。 楚子沉微微一笑,自信沉着。 “我如今虽然无所适从,于眼力上却没什么大碍。瑾瑜其人,面相上就正直谨诺,行动中又温和开阔,即使知晓了也没有关系。” 说着,楚子沉含笑的眼眸转过傅致远身上“至于谨之——” 他微妙的顿了顿,那一顿的瞬间不过半秒,然而在心有异念的傅致远耳里,半秒的时间被无限的拉长,几近半个世纪。 “我承谨之恩义在先,又解谨之人品于后,你可当我性命相托!” 诺如霹雳,声如迅雷,势如闪电! 这话与如同流火,当即烫的傅致远一个哆嗦! 以楚子沉的身份,说出的话自然是一诺千金,绝无作假。他说的性命相托,就是真的敢实打实的性命相托。 现代人许诺,通常都是嘴皮子碰碰,极少数和性命扯上关系,即使扯上了,也大多都是“驴你们就让我过马路被车撞死”、“说一句假话让我死全家”之类的意气之言,生死之交已经隐没于书本,消失于史书,不见踪迹许久了。 正因如此,这句郑重其事的诺言,才直击肺腑,让傅致远感到一种无可言说的震撼。 楚相你别这样啊……傅致远心头刹那间滑过这样的念头——我如今红鸢星动可还没了结呢,你说的这么深刻,真是想让我溺死在里头啊。 他叹着气迎上那对灼灼的点墨眼睛,只觉得看着这人眼中的笑意,就算是溺死也心甘情愿了。 “承你一诺,我必终身不负。” 虽然回答的十分流畅,可是…… #暗恋对象把我当生死兄弟# 这还是太苦逼了吧?! “璋华,今天瑾瑜拍的那个视频给我看了。虽然只有十几秒,不过扮演的实在很传神。” “你过誉了。”楚子沉道:“谨之这话,似有未尽之意。” “是。”傅致远点了点头“虽说我不介意供养楚相一辈子,但楚相当真没有考虑过日后的生活?比如说,如同时下的主流观念一样——从事一份工作?” 他取出了抽屉里的照相机“像是和今天的角色扮演性质很类似的,演员?” 傅致远这话其实是有点诱.拐意味的。 他思考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如果可能就让楚子沉去娱乐圈看看,倒不完全是因为那份视频,也算是他本身考虑的结果之一。 在他看来,楚子沉虽然又忍又狠,但终究还是千年前的老古董。这千年来人心多变,像是他这样来自一个信义至重时代的古人太容易吃亏。 倒不如先让他去最乱的圈子看看,心里有个提防,然后再谈在现代深深扎根的事情。 更何况,他记得春秋战国时代的时候是没有“戏子”这个说法的,这样的话完全可以避免楚子沉拎出“旧时这是贱籍职业”的说法,把演员托为一个新兴职业,也未尝不可。 楚子沉并没有一口应下,他的语气略有犹疑“诸如匠医乐工之流?” 傅致远“……” 他的确没想到,春秋战国时期虽然没有戏子,可是还是有匠医乐工的。 傅致远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十分严肃的腔调。 “璋华,你如果要问,我只能说,这的确如同匠医乐工之流。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不是接受演员这个职业,而是接受这个世界。” “这不仅仅是你一直以来旧有观念和现代观念的碰撞,更是你本身对于这个世界的排斥。” “既然无法离开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那我作为朋友请求你,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封闭在过去里。” 傅致远的话直戳问题的最深处,那个关于职业的建议反倒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血淋淋的拨开了楚子沉隐蔽的很好的外壳,赤.裸裸的告诉楚子沉: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你不能再逃避。 你必须适应这个世界。 如果是庸人,一定会很委屈:我为什么一定要适应这个世界?它处处都不吻合我的观念,我在这里活得窝囊憋屈、捉襟见肘。穿越时空难道还是我的过错吗? 然而楚子沉和傅致远都不是。 你必须适应这个世界,哪怕它粗暴而无道理。 不为什么,因为你活在这个世界,你正在这个世界里,你的力量绵薄而弱小,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面对绝对的力量,纵使心有不甘,也唯有屈服。 不过—— “谨之,其实我今日已经想通了。演员一事暂且搁置吧,我已经拟定未来之事,还要你最后帮忙把关敲实。” “哈?” 傅致远呆若木鸡。 他今天上午反复推敲这次的谈话,怕说得太重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怕说得太轻根本敲不开楚子沉身上的玻璃罩子。 然而现在,楚相告诉他他已经想开了? ……一番苦心俱化东流水。还不等傅致远喟叹一番,楚子沉就轻描淡写的给他补了个刀。 “我今天看了瑾瑜她们的课本,着实不错。论起来我如今身体只有十七,未及弱冠,不知能否做一名高中生呢?” ……高中生? ……楚相你醒醒! ……别先的不说,你造吗,三大主科是有英语的! 第二十章 坦白 月明风清,一片飒爽;风扶夏叶,簌簌微凉。 这种美好的晚上适合干什么? 约个美妞,喝点小酒,调个小情,进行一场名为谈恋爱实为耍流氓的、游戏人间的运动。 谭磊正在进行这种运动。 然后他接到了一个煞风景的电话,比上午打扰睡眠的电话还要煞风景。 谭磊:“卧槽。” 等他看清了来电显示后,心中飞快的跑过一排整齐的草泥马。 “老傅,什么事?” “……还是楚相的事。” 谭磊站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男人露出按捺不住的怒色,觉得自己有点想摔手机“不就是给楚相找个工作吗,你要是实在搞不掂就把他放我们医院里,我让他当个护士行了吧?” “不,不是因为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波的原因,谭磊总觉得傅致远的音调带着种古怪的味道“楚相自己敲定职业了。” “他敲定职业是好事啊,你怎么腔都变了——你别告诉我楚相真的要去搬砖!” “倒不至于搬砖……不过他新选的职业是学生,楚相想去高中念书。” 谭磊“……” 谭磊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拍着大理石的洗手台大笑起来“楚长原想去念高中?哈哈哈哈这思想不错啊。你别说,他刚十七,正好是念书的年纪,不过哈哈哈,他懂英语吗?” “他懂啊。”傅致远冷冷道:“他问我英语可是‘鹰隼之语’?” 谭磊“哈哈哈哈哈……好了,傅二,你看开点。楚相想了解世界是好事嘛,你那语气跟有人抢食儿似得。再说了,楚相从小在政治堆里滚大的人,去念个马克思主义没准还能打开新世界呢。” 傅致远冷笑了一声“呵呵,天真。” 谭磊“……傅二你什么意思?” “谁告诉你楚相要选文科的?” “……”谭磊抽着眼角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果然表情也是一脸见鬼“你难道还要告诉我,楚相他想不开了要去读理科?” “对啊对啊你好聪明啊。” 谭磊“……” 镜子里的男人在沉默片刻后又大笑出声,笑的声势浩大气吞山河“你快告诉楚相别逗!他是从春秋那功夫穿来的吧,那时候的人从类人猿进化过来多久,没准脑子只有拳头大的一团,五个手指头都数不明白……诶呦,想学理,他怎么那么有幽默细胞啊哈哈哈……” 傅致远“呵呵,太天真。” “……不是,我说傅二,你今天跟我较什么劲?” “你知道刚才楚相做了什么吗?九位数的加减乘除,他能同时计算八十一组!八十一组!好了,你现在可以嘲笑他脑子只有拳头大了。” 谭磊“……不,我不想嘲笑了……楚相真是认真的?好,你等等,我一会儿再跟你明确讨论这个问题。” 他扯下领带,挂断电话,走出洗手间。女友带着明媚的微笑走近他,被他揽住来了一个深吻。正当气氛缠绵之际,就听到男友下达的逐客令“今晚有点事,恐怕不能陪你了,可以自己回去吗?” 女孩眼色不错,尽管表情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什么事啊,晚上陪陪我都不行吗?” “一个发小——要我叫人送你回去吗?” 听到“发小”两个字,女孩明智的不再问任何事情“不用,现在还挺早的,我能自己回去。” 谭磊挂断电话打发女友,而傅致远挂断电话后则端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刚才问过楚子沉想上高中的理由,接着知道了那是由一本教辅材料引发的祸害。 ……说到教辅材料,其实当年楚子沉的大头贴是上过化学课本的吧。傅致远还隐约记得当年爆红网络新闻媒体的“楚相很忙”的热潮。 让楚子沉顶着这张脸去上学,真的没有问题吗? 傅致远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楚相很忙”的图片,然后欣然松了一口气。 他爱古代简笔画。这种十分当中能看出半分就不错的功力,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至于“楚相很忙”系列里那张兔耳抹胸丁字裤,他才没有特意多看一眼。 谭磊效率不错,傅致远还在翻看“送水楚相”、“KTV楚相”、“坐怀不乱楚相”。他目光被一个“辣舞楚相”吸引,还没点开就听到手机铃声,手指微微一偏就错点了一张“八尺大汉楚相”。 傅致远“……” 那虎背熊腰、青筋暴突、臂可跑马的健硕汉子顿时让他一个激灵。他一手拿起手机接听,一面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电脑关上“喂,老谭。” “我处理完了。”成功告别了女友的谭磊难得的严肃了口吻“现在我们可以仔细商量一下楚相的问题了——他是认真的,你打算怎么安排?” 对于这个问题傅致远简直连思考都不用“给他配上补课老师,等基础补扎实了就让他念高中好了。我估计至少要一年时间,正好等到明年九月份开学让他去念高二。” “高二?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当然没有。你想让楚相上高一?别忘了高一有军训。他要是晒个小麦色肌肤我也不说什么,万一阳光不均匀……你能接受一个阴阳脸的楚相吗?” “你说的如此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谭磊为傅致远的深思熟虑折服“不过你什么时候连皮肤晒黑这种小事都考虑的这么周全?” 傅致远笑而不语,一时间通话中只有一点电波的杂音。 谭磊嘿嘿直乐,故意往歪里说“说真的,老傅,你是怕楚相晒黑了不中看吧。那么个美人儿白白净净的在你眼前晃悠,就是吃不上也养眼啊。” “胡说什么。”傅致远斥责了一声。 可惜谭磊自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对于这位斯斯文文的衣冠禽兽有着充分的认知了解,一听那貌似饱满实则中气不足的塌腰音调就知道傅致远心虚。 “……卧槽,傅二,你真看上楚相了?” 傅致远的十分端正平和的打着官腔“智者见智淫者见淫,老谭你思想觉悟有问题啊。这大晚上的你就揪住楚相不放了是吧。” “我真是被你过河拆桥的功底惊呆了。你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跟我谈楚相,为这个我今晚连女朋友都遣送走了,你竟然还说是我揪着楚相不放?——转移话题也没用,傅二,咱都是明白人,你是不是看上楚相,给我一个准信。” “人家孔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对他上心不正常吗?” “你醒醒啊老傅!”谭磊瞬间感觉体会到了那些妖妃祸国时拼死谏诤的忠臣心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楚相那美色……好吧,他那美色是挺中看的,可他那智商……咳,也挺没的说,但他跟你那种时代感的距离都能跨光年了啊!” 傅致远心想滚蛋吧你,你明白什么啊。 “这不是很好吗,了解彼此都充满了情趣的挑战性。” 他这句话竟然说的格外认真,吃不准这是不是玩笑话的谭磊差点给他跪了。 “傅二你平时不是挺清醒吗,怎么今天就犯拧呢。楚相那人逼急了都能改星象乱格局,这是你想上手就上手的吗!” “我知道。”事情挑破开,傅致远反倒一脸轻松,脸上带着自如的淡笑靠上椅背“所以我是认真的。” 他口吻清清淡淡,可话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之意,连谭磊听了都怔楞片刻,随即更加痛心疾首“你怎么能来真的呢!” 傅致远“……” 说泡楚子沉不行,说对楚子沉认真也不行。你对这事这么拿得准,You can you up! 可惜谭磊笔直笔直,明显对UP楚子沉这种事没兴趣“傅二啊,你听我一句劝:你从小就老成持重,楚相那人心思深沉,又能忍。你要是图口新鲜,楚相那儿大概要引为奇耻大辱,不会让你好过。可你要是想认认真真的谈一辈子,你们俩的性格可处不来——做兄弟跟做爱人,这不是一回事啊!” 傅致远闭目听着谭磊八百年难得一次着调的劝解,唇角含着抹温暖的笑。 片刻后,他的笑容变得有些促狭“行了,谭三,说这么多你口不渴吗?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啊?” “我虽然有这个打算,可楚相还不知道——我也不心急。” “对啊。”谭磊被一语道破天机,顿时恍然大悟立地成佛“我都忘了万里长征你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瞅我说的跟你吃上肉了似得。”他贱笑了几声“老傅,你要想把楚相认认真真的掰弯,呵呵,慢慢熬去吧您啊!” 傅致远“……” 你这种祝福别人一辈子都吃不上肉的口气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人转开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在谭磊准备挂电话之际又突然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等等!楚相要去上高中对吧?” 傅致远“……当然。”不然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谭磊“高中有行为规范守则对吧,最起码有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对吧?” 傅致远“……当然。”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谭磊深吸一口气“看在楚相那头黑长直的份儿上,入学资料里性别那栏,你是想给楚相填男还是填女?“傅致远“……”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怎么就忘了高中生要剃板寸! 第二十一章 诸怀 从楚子沉提出了了上高中的请求后,学习主科的任务就正式提上了章程。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毕竟落下太多,很多东西都要从头补齐。 物理化学是楚子沉的兴趣,能不能上高中倒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子沉提出这个建议,就是他愿意接纳现代社会的里程碑。 傅致远对此心知肚明,虽然给楚子沉请了最好的补课老师,不过也没太把这些课程当一回事。他知道,像楚子沉这种人,聪明果断,能忍又狠,只要不是祖宗缺了八辈子德、坟头黑烟滚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然有出头的一日。 别看楚子沉被傅致远捡到后很是悲春伤秋了十余天,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处境优越,没有危险罢了。要是他直接穿到人贩子手里,只怕那人贩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致远跟楚子沉交情愈深,谈话也层层深入。楚子沉虽然胸怀苍生大爱,但偶尔言谈也流露出冷酷淡漠,再思及这人是法家学说的忠实拥护者,如果真穿到了人贩子手里,一条人命在他眼中未必算得上什么。 傅致远一向信奉松弛有度,在他接收到了楚子沉愿意融入现代社会的信号后,十分爽快的给楚子沉配了门卡、钥匙、手机、证件,还附赠了财物若干,对于楚子沉自己出门的行动也是喜闻乐见。 要不是楚子沉还没有年满十八岁,只怕傅致远还要倒贴车子房子,驾照房产证都含笑奉上。 楚子沉面对傅致远的大方行为也没有矫情。他毕竟来自战国,在那个时候哪怕门客没提出什么建议都照样奉养,而当时的公子落难到他国寻求庇护,被人以上宾之礼相待也是平常之事。 他既然将傅致远视为知己,也就不会拒绝这份好意,收的坦坦然然,姿态落落大方。 他骨子里还是保有浓厚的时代风气。傅致远跟他是当世知己,傅致远给他东西他也就收着;若是有朝一日傅致远需要,只要不违道义,他楚某人的性命就会没有任何犹豫的双手奉上。 在自己单独出门了一星期后,楚子沉走在街上已经不必刻意伪装镇定,他乘坐公交地铁、倒车换路已经相当熟练。 常常有路人和乘客对他长及腰部的头发投去好奇的目光,楚子沉照单全收,心中也对剪头一事正式考虑。 那天傅致远跟他提了这个问题,言谈委婉,从清兵入关剪发削志讲起,再谈到后来王朝颠覆,剪发乃是先进的象征,直至对于现在来说,虽然头型五花八门,但男人留到腰际的头发还真不多。 傅致远本来做好了楚子沉来一句“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不敢轻易损毁”的心理准备,谁知道楚子沉依旧不按常理出牌,就像是他没说演员是戏子一样出人意料。 楚子沉沉吟片刻,告诉傅致远“断发纹身乃是蛮夷行径。昔年太伯、虞仲有大德,璋华自愧不能及。” 傅致远旁侧敲击的提起了这个问题,楚子沉也就春风化雨状似无意般推拒。 傅致远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果断的打开电脑,查找了一堆杀马特非主流的图片,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告诉楚子沉“这才是蛮夷!” 楚子沉被那五颜六色的脑袋、行将就木的眼神、鹤立鸡群的嘟嘟嘴狠狠震惊了,从此更觉现代社会实在水深——这是什么玩意的审美观! 玩笑开过了,此事也就暂且揭去。傅致远也不愿强迫楚子沉的意愿。楚子沉不是墨守成规之辈,傅致远只由着他自己慢慢想开。 楚子沉此时也的确动了剪头发的念头。他不是拘泥于条条框框里的人,第一面见到傅瑾瑜的时候傅瑾瑜打扮的青春清凉,他连眼神都没晃。他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大步,剩下的东西反而是细枝末节,不必死咬着不放。 他漫步走进这些天已经摸熟的公园,满目青翠,一园清凉。这个公园所处的地带已经十分边缘,鲜少人烟而植被众多,是个安静而幽雅的好去处。 他下午常在这里推演阵法,观察云气,有时会呆到入夜,记下星象。 ——实在不是他想夜不归宿,四九城高楼林立,晚上能看到月亮都是积了大德,更别说什么星星。楚子沉也对这里实在不熟,能找到这个公园都算是意外之喜。 楚子沉放下背上的画夹,抽|出自己昨天推演的星象图,按照记忆再加修改推算,还不时的在手旁的白纸上演算着一些别的东西。 虫鸣鸟叫,风景宜人,静谧安详。公园中有微风温柔的流动,轻轻拨动楚子沉鬓旁划下的一缕乌黑长发。公园、树林、长椅、白衣少年,这场景实在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微风突然变了脸色,化成狂风呼啸而来,头上柔软可爱的洁白云朵也聚成了乌压压的颜色;楚子沉的画纸被吹得呼呼乱响,头发也在这狂风中化作了狂舞的龙蛇。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楚子沉抬头一看,脸色骤变,连画纸画板都顾不得,警惕的肃然而立。 在常人眼中看来,这天色只不过是要下雨罢了,快点往家里跑就是了,然而对楚子沉来说,却是如临大敌难以忘怀的记忆。 风是妖风,雨是邪雨。风云雷动,异兽出世。 ——如今的华国曾经受过清兵入关的苦难,也被外国列强侵略蹂|躏,有太多的国粹精华已经流失于战乱烟火中,而且在这个科技急速发展的当今,即使有异兽也早该湮灭在历史的长河,如今怎么还会有异兽出世? 如果说是苟延残喘至今的小猫两三只,那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 他这几日的确发觉星象有变,不过他跟如今的世界隔了千年之久,这千年来瞬息万变,他错过的也太多太多,前几日虽然对异常的星象留了心,却没有立刻追溯本源。 现在看到这种情况,他觉得前几日轻轻放过实属不该。 楚子沉警惕的站着,眼睛盯着天上的云气,双手不断掐算着种种因果,手指快速的几乎化成一团残影。 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楚子沉的鼻翼轻轻动了动,目光也惊疑不定的落向一个方向。 血腥味。 他本来就五感灵敏,这个公园人烟稀少,空气中只有草木清香,现在传来的血腥味简直比夜晚打的灯笼还明显,干干脆脆的给他指引了方向。 动作只是一顿,楚子沉就行云流水般动起来。他这几天辛苦画出的星象图早就被吹走,此时也顾不上了,还好背包还是在的。楚子沉从背包中摸出一包朱砂——这还是他当初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添上的。 原本傅致远还送了他一把精致的藏刀,的确是锋利而富有民族气息,只可惜过不了地铁安检。 现在这单薄的一包朱砂只怕要派上大用场。 风云雷动,飞沙走石,有尖厉的鸣声划破天际,宛如重伤哀雁。 楚子沉的面色微微一变。 《山海经》有云:又北二百里,曰北岳之山,多枳棘刚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是食人。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种异兽正是“诸怀”;而听诸怀与平常十分截然不同的声音,显然是受了伤的。 但凡这种食人的异兽,大多都有几分凶性,正因如此,重伤后的困兽之斗才尤为可怕。 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何会有异兽出世,楚子沉辨清方向,抄起自己简陋的装备匆匆拔腿跑去,血腥味随着他的逼近也愈发浓厚。 雁鸣声更加凄切低促,然而发出这声音的却不是温顺的禽类,而是食人的猛兽! 隔着茵绿密集的花木,楚子沉远远就看到两对暗沉锋利的牛角,漆黑如墨,却又因为磨得锃亮尖利,顶处沾染了还未干涸的不详血色。 这畜生正矮下肩头,一双铜铃大的类人眼睛正视前方,虎视眈眈,听到楚子沉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也只是动了动耳朵;他面前假山石附近站着两个打扮干练的男人,一个左肩上血迹俨然,正扶着石头艰难喘|息,手中握着把通体漆黑浑然无际的长剑。而另一个模样略年轻些,正咬着牙虚举起一把模样怪异的长枪。 一时间,空间里只有狂风呼啸扫过,声动唯有这几个生物粗重的喘|息,气势紧张忌惮,一触即发。 楚子沉正在此时跑过来,打断了对峙的节奏。 年长者连半丝精力都没留给楚子沉,他肩膀上血肉模糊一片,左手软绵绵的垂着,显然已经抬不起来,然而他目光依旧镇静防备,死死盯着诸怀的动作,半步都没有离开。 那个年轻人稍稍按捺不住,用眼风一扫楚子沉,显然没想到还有上赶着来找死的,还是在这鬼天气里顶风冒雨来的,很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喝令“傻.逼!快滚!” 这辈子都没被人叫成过傻.逼的楚子沉“……” 傻.逼表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有点淡淡的忧伤。 第二十二章 组长 ……其实楚子沉被叫成傻|逼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虽然长发飘飘,但到底还是个男人,昔年也曾驰骋疆场,虽然如今身材削瘦未全长开,但身高还是不低的,而且喉结明显而清晰。 男人玩个艺术留头发的也不是没有,扎辫子并不是太让人奇怪的事,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玩儿艺术的男人都会把头发留至腰际的。 头发这东西彰显一下艺术气息就好,留的比女人还长是想做什么啊,就算长发齐腰也没有少年说我娶你可好的吧! 何况这长发飘飘的男人手无寸铁,只有手里颠着包朱砂。 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年轻男人深恨楚子沉没有眼色,一是怕楚子沉破了如今对峙僵持的气氛,二是叹他不知好歹,不知道动起手来根本没人能顾得上这身量单薄的长发神经病。 让年轻男人没想到的是,如今场面这么凶险,他骂的又这么不给面子,那长头发的男人竟然还留下来了! 你留下来干什么啊,等着一会儿给这畜生送菜吗? 楚子沉当然不想给这凶兽添菜,他本就是冲着诸怀来的。现下场内的形式一览无余,年长者肩头的血洞还没堵住,凝住的血块间还能看到森森白色碎骨,脸色也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愈发苍白。 这两个人刚才一起出手也没能制住诸怀,若是如今年长者再失去行动能力,只怕接下来他们连自保都不足。 也许是动物天生就对伤病敏感,年长者的色厉内荏被它一眼看透。它喷着鼻息,并不着急出手,偌大的身子站的稳如磐石,不急不躁,连脚步都不挪动一下,根本就是在等着经验丰富的年长者力衰。 这畜生平白投了个牛身子。一般家中畜养的牛都性情温和、任劳任怨,一双眼睛都善良的很。而诸怀倒生了双人一样的铜铃大眼,眼中都是看到猎物的得意,还带着残忍的欣喜。 年轻人心知不能这样下去,这样熬着他绝没有好。更兼之他年纪小,心性浮躁,沉不住气,一咬牙的功夫,食指就扣了扳机。 受伤者原本还扶着山石勉励忍耐,一看年轻人有所动作,瞳孔顿时一缩“陆丰!” 已经迟了。 子弹飞出枪膛,陆丰被强大的后坐力撞的微微一仰。年轻人虽然脾气暴躁,可枪法着实不错,众目睽睽之下,那闪烁着幽暗淡蓝的子弹带起一道快的惊人的流光,无可闪避的击中了诸怀的眼睛! 诸怀凄厉的痛叫了起来,发狂一样的晃着脑袋,另一只没受伤的眼睛瞬间充盈了血丝,本就凶残的神情也越发可怖,这疼痛已经把它的杀心全部激起。 陆丰还没来得及露出个微笑,就看到诸怀用一种可怕的速度低头冲撞过来——百米的速度不过半秒,时间太短,电光火石间,陆丰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太熟悉了,刚才组长就是这样受的伤! 这畜生一路刨的浓烟滚滚,速度竟然还快的不科学,就好像地心重力单独对它失效一样。诸怀头上四只牛角乌黑墨色,然而顶端上锋锐的尖利有寒光一闪而过,如同死神的狞笑、恶魔的宣召。 牛角上的四道寒光几乎如同针一样在扎着陆风的眼。他到底经验不足,曾经的经历已经不足以支撑急变时的反应;他也无法逃脱人类的本性,短短半秒时间,他下意识的反应就然是闭目等死! 在他恐惧的闭上眼睛的一瞬,腰侧传来了一股大力——是牛角吗?竟然不疼? 是他的组长。 他的组长,用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臂,在这十万火急的一刻把他推开,而组长的另一侧却是假山山石,避无可避,只能让牛角撞上自己的胸膛! 很难说那短短的片刻陆丰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他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到陌生的心情把他瞬间包裹住,在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红了眼眶,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组长——!” 婆婆妈妈,唠唠叨叨,比女人还碎嘴的组长。 严厉批评他爱玩儿态度,把他扣到后半夜背资料,在他负气背完后掏出一沓外卖名片,笑着让他随便点吃穷他的组长。 因为不放心而选择亲自带这个新人的组长。 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你很有天赋的组长。 当他和组里人员起争执后,把他拎到办公室,用温和态度一点点普及成员性格特点出身爱好的组长。 是组长带他去的靶场,扶着他的手教他射了第一枪;是组长引他入的门,用铅笔勾勒出灵力在身体中运行的脉络,吓唬他背不对第二天一定遭殃;是组长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陪他畅谈了一个下午,知识浩瀚的就像滔滔长江。 是谁一把把资料掼在桌子上,大骂你再不上心就给我滚;是谁把他塞到禁闭室里,在电波的那头代替录音机一遍遍给他念七十二行诀;是谁在听到他背后偷偷叫“老妈子”时责备一句没大没小,眼中的宽厚意味却静静流淌。 ——又是谁,一把推开他,把他送往生的希望,自己用受伤的残躯迎接死亡? 一个个零碎的片段如同电影闪回一样在陆丰眼前过了一遍,他“啊”的痛叫了一声,只觉得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脑子传到脚底板,那疼痛重的他无法抵御,他大声吼叫,却掩盖不了心中空茫茫的恐惧。 陆丰整个人崩溃了精神一样扑上去——他要杀了诸怀,他要宰了这个畜生,他要把它挫骨扬灰他要让它不得好死! ……就是让它不得好死了,也再换不回他的组长。 他大叫着扑上去,眼泪却无知无觉的肆虐了一脸。 一个声音响起,宛如天籁,宛如惊雷,宛如安慰长途跋涉旅人的鼓点,宛如大灾时节神灵的安抚“……陆丰!” 是组长的声音,不算中气十足,但也沉稳有力。 这声音穿透了陆丰已经半疯狂的脑海,像是一记重鼓,敲醒了已经陷入混沌的痴人。 陆丰呆住了,身体还由惯性向前扑去,脸上涕泪横流,样子狼狈的可怕,也狼狈的让人心酸。 柳文泽被他直接气笑“你发什么疯。” 陆丰表情依然凌乱呆滞“组长,我以为你……” “就算我真的就义了,你就能直接扑过去吗?”柳文泽板起面孔,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了陆丰几句“情况都不观察,做事从来只凭本能,不过脑子!你扑上去干什么,一个我不够,你上赶着做它的餐后甜点?连枪都丢掉了,你难道想上嘴咬死它?” 陆丰神情涣散,下意识要开口辩解,却被组长一个眼神堵了回去。组长瞪了他那一眼后,就把目光投向诸怀,恨声道:“就算要找死,你也没想过它怎么就一动不动等着你吗?” 陆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愕然发现,刚才被他骂做傻|逼的那位仁兄,半跪半蹲,单手贴地,身旁用朱砂细细的描出一道繁杂的圈子,而那头凶性大发的诸怀,无论如何啼叫挣扎,却还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困在原地。 就是那个位置,它的牛角仅离组长胸口不到一寸的位置。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而它却被束缚住,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诸怀口中的鸣叫更加粗犷愤怒,陆丰被这声音震得皱眉,而楚子沉依旧脸色淡然不为所动,一只手臂稳如泰山,严丝合缝的压在地上,胳膊连半分颤抖都没有,虽然蹲跪在地上,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陆丰又是一愣,他的确没想到楚子沉看上去年纪轻轻,头脑不好,热爱找死,可他却有有这等本事。 若在往常,他性格本就年轻气盛,看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有这种本事,大约是不会怎么服气了的,说不准还存着点比一比的心思。但现在,他心中此时只有一片感激和后怕。 经过那一瞬间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好像已经没什么事情不可以放下。年轻人的虚荣攀比心而已,的确是小事。 组长的性命,才是大事中的大事。 这时候就算楚子沉让他恭恭敬敬的三鞠躬感谢救命之恩,陆丰也没什么不肯的,只因楚子沉雪中送的这把热炭,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柳文泽刚才动作太大,扯裂了本来有些愈合的伤口。现在场面被制住,他动作利落的翻出特质的止血喷雾来喷了几下;陆丰此时倒有了平时的几分灵巧,他把视线投向楚子沉,声音也再不像喝令楚子沉滚蛋那样跋扈,反而有些小心翼翼:“我可能做什么?” “阵法已成,你们不要贸然出手。还有,请借‘湛卢’一用。” 楚子沉来的仓促,手里只有一把朱砂,现在已经化作了束缚的阵法,然而这却是治标不治本,最多能把诸怀困住,却没法给它带来伤害——这还是在楚子沉亲自压着阵脚的情况下。 湛卢乃是欧冶子大师的心血之作,千年前还曾在楚子沉手上过了一遭。这剑乃是不世神兵,刚刚一个照面的功夫,楚子沉就从那位组长手上把它认了出来。 柳文泽干脆利落的把剑丢了过去。 湛卢打着旋落到楚子沉手中,楚子沉单手接住,手上一沉,胳膊一震,虎口竟然麻酥酥的——按说一把剑的重量而已,不致如此。 楚子沉眉毛微动,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测。 而此时并不是能让他随意猜测的时候,楚子沉单手拔剑出鞘,长剑是墨色的,黑漆漆的不反射一点光泽,然而却在出鞘的那一刻发出了森森的寒气。 果然名剑,千年过去,风华不改往昔。 楚子沉心中暗赞一声,左手持剑,紧贴在地面的右手猛然松开,借着手指上残存的那点朱砂,动作迅速的在湛卢上画了一个复杂繁复的花纹。 他手速极快,又一气呵成,动作迅速的让人只能看到手指的残影。他右手松开了对阵眼的掌管,诸怀就立刻激烈的挣扎起来,几次动作幅度都大的过线,让三人脚下的地皮都有些隐约颤抖。 诸怀的战斗力柳文泽和陆风可是亲自体验过,若是它挣动成功,只怕没那么好过。先前得了楚子沉不许出手的警告,二人固然心焦,但也只好紧紧盯住楚子沉的应对,却发现他只是含着抹笑。 一抹稳拿胜券的笑。 诸怀蓄力已毕,甩头狂鸣,眼看就要挣脱束缚! 陆丰口中一句“小心”脱口而出。 楚子沉的手指堪堪停下,深红色的朱砂在漆黑的剑身上,仿佛吞吐着不定的光芒;而他脚下的阵法纹路宛如活了一般,在草丛的掩护下静静的流动起来。 他手腕一抖,湛卢就在他手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 “小心什么。”楚子沉眼尾斜斜一扫“畜生而已。” 第二十三章 歌舞 楚子沉当然不是个狂傲的人,他性格温良谦恭,惯于忍耐,待人和气。 正因如此,忽略了他曾经亲上战场,拖着残病的身躯征伐楚国,领千军万马斩敌将首级者,不知凡几。 战前自然要有步步为营的筹划准备,收买大臣、准备粮草、挑拨人心鼓励士气都是常态,这一仗在打之前,将领就慎密的计划多时。 而在大战之中,将领却必须要有无往不前,舍我其谁的狂态! 疆域之上,驰骋战场,可斩敌军无数,可安百姓归良。横扫沙场,挽弓破帅,身先士卒。 耳边是兵戈相交,眼前有鲜血横洒,胸中当酣战正爽,战袍染透,铁甲穿遍,生做男儿意气死,何惧马革裹尸还! 他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如今这个……畜生而已! 就算忌惮,他忌惮的也是突变的天象和天下的局势,区区一只诸怀,何足挂齿! 楚子沉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傲然笑意,持剑站在柳文泽和陆丰探寻估量的目光下,动作从容的……脱下了两只鞋子。 柳文泽“……” 陆丰“……” 那边诸怀正在拼命摇摆着脑袋,蹄子跺的地皮抖动。而在此时刻,他不先下手为强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在踩掉鞋子后脱下两只袜子。 柳文泽“……” 陆丰“……” 您是想说您有特别的脚气技巧,能熏死这个魁梧的玩意是吗? 别人大战以前运气,你打架之前脱鞋! #原本我以为这是个神经病,后来我知道我错了;现在我知道这不是个神经病,然后我发现我又错了!# 楚子沉半点没有理会这两人吐槽无语的目光,他赤足踩在略为干燥的草坪上,神情郑重严肃,目光渐渐地放空漠然。他仰头面向乌压压的苍天,瞳孔都仿佛沾染了一丝山雨欲来的颜色。 诸怀挣扎的幅度已经超过了陆丰和柳文泽的心理底线,而楚子沉对此视若不见。在这宝贵的制敌时间中,他肃穆的向头上长空一礼。 楚氏不肖子弟在此,今日一战,谨以诸怀祭天! 曾经缠绵病榻三年有余,纵使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也确是少了几分男儿热血的快意。楚某人的剑,也已三年没有饮血了! 朗朗一笑,男儿七尺,莫过如此。 诸怀已经把阵法撕破到了极致,而楚子沉也已经摆好了起手式,拉开了架势。 歌舞并进,他当空凌厉的挥出长剑,口中也唱出了第一个古朴的音符。和他最近上手的白话文不同,那是千年前燕地祭祀的曲调。 是谁家的少年风华正茂,在大殿上打着赞歌的节拍;是哪里的俊才春风满面,长袖当空跳起祭祀的舞蹈;是何处的儿郎英武善战,宝剑划破长空带起身侧冷风凛冽如刀。 是什么人穿越时空而来,无须烟和火,不必枪和炮,只要孤身一人宝剑一把,腾挪转跃间带出一片刀光剑影,抬眉对目时撞出一曲十里埋伏。 他赤足而舞,带着这个时代难寻的古朴。他傲然而唱,犹如古老编钟振动出的声声音符。 诸怀乃是凶兽,也早就挣脱阵法转过身来,此时却迷茫混沌的站在当地,时不时不自觉的踏几次小碎步,一颗硕大的牛头一点一点,像是困倦极致。 它当初被阵法拘住时尚且拼命挣动,楚子沉用来迷惑的一歌一舞却让它安静下来,不知所措了。这无形的绳索远比有形的束缚更加厉害! 陆丰是不通歌舞的,最多陪宿舍的哥们儿K几句歌,也是五音不全算不到麦霸的程度,审美观还停在小苹果这种通俗音乐上。然而此时,他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张开一般,说不出的放松舒服。 他正扶着自己的组长,正当楚子沉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声调,舞也加快了一个节奏的时候,他怀中的组长微微挣动了一下。 “组长?” “不对……袖子”柳文泽一双眼睛盯紧了楚子沉,完全看不出重伤无力的颓然架势“不对,袖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丰本来就更着重把精神放在自己组长和诸怀身上,现在组长稍有异动就被他察觉“什么不对?组长你怎么了,在说什么?” “这人的舞蹈。”柳文泽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点给陆丰看“他现在跳的这个舞蹈应该是有袖子的,很多动作也是为了长袖凌风而设计。若是能着件古汉服,必能事半功倍。” 陆丰一愣“……组长你这么懂,为什么不肯一起去唱KTV?” 柳文泽“……” 他被自己的这个下属噎的一顿,一想这混小子一天气自己八百回,就恨不得照往日习惯兜头拍陆丰一顿,打开窍为止“你们年轻人出去聚会,我掺和什么。何况不是我懂这些……当年有幸看过一点资料,辨认出一些。那是很古老的记载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 “资料?”陆丰逢此大战一场,的确有些脑子不灵光,愣愣的重复了一句才反应过来,敛口不言。 柳文泽倒不太在乎这些,这些资料组里干熟的老人都有数“一点残本罢了。全本还不是我这个层次接触得到的。据说是从古墓里带出来的,那盗墓贼眼瞎糟蹋东西,眼睛全被陪葬的玉器勾走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略有些微妙“一盒竹简被他们抓出几大把,触到空气全都废了,有的还被直接踩断。后来这批东西送到中央去鉴定了一下价值,咱们部门最老的那位局长心疼的差点没厥过去。” 看着陆丰愈发浓重的书写着好奇的眉眼,柳文泽微微一笑,闭目养神不再多说。 不远处,楚子沉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表演。刚刚还凶残的呲牙狰狞的异兽如今已经温顺的如同绵羊,痴傻的堪比狍子,在楚子沉富有节拍的脚步声中稳健前进,接近楚子沉身前一尺才停下来。 楚子沉向上抛了一个高音,诸怀就乖乖的伏下身来,恰到好处的将自己的心脏送上。楚子沉正恰到好处的悠悠送出一剑,这怪物的心口就抵上楚子沉的剑尖,而它仍如同封闭五感一样的浑噩前行—— 鲜血喷涌而出,血滴纷纷和楚子沉擦肩而过,如同有意识的避开了那雪白的一领衬衫,没有沾上半点。 鸦羽一样的睫毛掩住楚子沉眼中的神色。他表情淡漠,姿态写意,解决这个差点废了两个男人的凶兽也只废了歌舞之力。果然如同他自己所说,没什么可以上心之处,不过畜生而已。 漆黑的湛卢被楚子沉信手拔|出,诸怀胸口喷出一小股血花,又化作潺潺细流,顺着它的身体流淌滴落,渗入地下。 谁也没看到,在楚子沉拔剑而舞的时候,原本阵法中的朱砂已经如同灵蛇般换了位置,现在血汇入朱砂中,更是给绿茵下惊心动魄的繁复华丽的阵法添了灼人眼睛的鲜红。 这倒不是什么杀阵,主要是用来祭天而已。 此地无水无酒,无器无坛。楚子沉来到这个世界来的第一遭祭天仪式俭洁简陋,所幸祭品倒还说得过去。 他从头到尾的出手都带着丝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优雅,却干净的让人无可挑剔。陆丰大睁着眼睛观赏了他斩杀诸怀的全程,只有赞个好字。再一想自己刚才生死搏斗的狼狈,终是对自己的废物行径耿耿于怀。 柳文泽心态较陆丰平和很多。诸怀已经不是他这几日第一个解决的凶兽,他近来耗力太多,折在这种性情暴虐的怪物上也是难免。他只是觉得楚子沉的战斗方式颇得“安利”的各种六昧,于是不觉莞尔。 “漂亮极了。” 强敌被解决,陆丰心里也是轻松地。他笑着看他的组长“我不懂舞蹈。不过看了他的剑舞,我觉得春晚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 柳文泽闷笑不止。 身躯庞大的诸怀轰然倒地,牛角几乎挨着楚子沉修长笔直的两条腿一路划下。它吨位实在有些惊人,玉山倾倒时连地皮都颤了三颤。 楚子沉没有扭头就走,他依旧肃穆的站在原地,随即又对头上的苍天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那表情虔诚的几乎闪瞎陆丰狗眼。 柳文泽失血过多,被陆丰半搀半揽的扶着,没受伤的右侧靠在陆丰的肩膀上。他顶着严重的伤势和碎骨的疼痛等到现在,终于看到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楚子沉抖落湛卢剑身的鲜血,还剑入鞘,走过茵茵绿草下深藏的朱砂和鲜血,绕开身上热气还没有散透的诸怀尸体,径直走向柳文泽,将湛卢还给他“果然神兵。多谢阁下慷慨。” 柳文泽接过漆黑的长剑“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先生救命之恩柳某铭记于心,敢问先生姓名来意,我也好日后方便厚报。” 楚子沉淡笑一声。 那笑容在他脸上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天际的流星,眨眼间就失却踪迹。柳组长失血失的头晕压花,实在没看出这笑容蕴藏的意味。 他没看出楚子沉微笑中的自嘲。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至于今日巧合,也只是偶然经过而已。” 柳文泽还想再套套交情,就被楚子沉先一步用话堵住“湛卢剑主伤势颇重,现在诸怀已死,还请以调养伤势为先吧。我亦就此告辞。” 柳组长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肩膀,也觉得自己实在到了极限“先生说的是,不知您能否留下电话号码,以后也好联系。” 楚子沉一怔,随即摇头“不必了。”他眼角轻轻扫过依然灰白一片的天色“仁道之剑,名不虚传。我们还会再见的。” 天象乱成如此地步,诸怀绝不会是唯一出世的凶兽。刚才他听那青年叫这个人组长,大概是个已经成了气候的制辖的团体。天道凌乱如此,楚子沉绝不会视而不见,一来二去,总是还能见到面的。 楚子沉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走出百余步后,握过湛卢的右手才动了动。那细密的伤口传来一阵新鲜的撕裂疼痛——仁道之剑,名不虚传。 另一旁,柳文泽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进局里也有七八年了。偶然遇到高人的事情十次里总要有个一次半次,知道这些人都有些脾气,因此也并不十分扼腕。只是打电话让后勤那些人来处理尸体,顺便让待命的医疗队过来接人。 楚子沉已经走出公园,在路旁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报了地址后就端正的坐在车上,翻出手机,用左手发给傅致远一条短信—— 谨之,你可知我手机号码? 没错,无论是楚子沉还是傅致远,都没预料到楚相会在外和人结交,因此楚子沉并未记忆过自己的手机号,倒是背下了傅家兄妹的。 ——柳组长实在应该换个方式问的,譬如说:我给您留个电话,您再给我打回来? 第二十四章 英语 当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傅致远还以为楚子沉今晚不打算回来,根本就没想过这人早就回卧室推演星图。正因如此,晚上他在餐厅看到楚子沉的时候略吃了一惊“璋华,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楚子沉已经把现代社会摸得越发熟稔“还打包了外卖——是叫“李先生”吧?味道尚可。” 傅致远失笑,接着把目光投向这位古代来客的右手“你怎么受了伤?” 楚子沉眼下只能用左手持箸,右手掌心里布着蛛网一样已经结痂的裂纹,不便张合活动。不过这伤势只是看着可怖罢了,实际只是浅浅一层,不伤筋骨。 “震伤而已。”楚子沉漫不经心的扫了自己右掌一眼,态度不以为意“倒让我好生见识了一番湛卢名剑千年后的风采。” 傅致远微微一愣,花了半秒时间来理清楚子沉言语中的逻辑。湛卢他知道,古代名剑,乃是欧冶子大师的心血之作,不过被一把剑震伤……想想看实在有些荒唐“看着像是割伤。” 楚子沉笑而不语,没有在湛卢的事情上多做解释,转口跟傅致远提了提自己今天的奇遇,也暗示他出行多加小心。 湛卢乃是仁道之剑,而这把剑却在碰到楚子沉的时候震伤了他。 因为他不行仁道。 明明已经窥知天象却逆天而行,擅引龙之九子,乱天下格局,改浮生命盘。陷天下于战火,以九州展战旗,吞六合,并四海,专法家。 可在当时那个血肉横飞,诸侯都积蓄力量,想要取周王室而代之的年代里,楚子沉做的又有什么错呢?他唯一的错就是看破了天道,早早察觉到自己将要输掉的结局,拼着半生的知识一时蒙蔽了上苍,修改了命运,把原本稳操胜券的楚国推向了灭亡的深渊。 这是楚子沉一生中所做的最大胆最轻狂之事,亦是他生命里最坚定最不懊悔的事情。 他甘愿为此事支离病体吐血而亡,他欣然为此事穿越时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也不后悔为此事被掘了坟墓,连自己的尸骸都不得安生。 他傲然,他甘愿。 楚子沉隐下湛卢剑震伤他的真正原因,重点提了提风雨欲来的天象,又说了说那头本来不应该存在至今的诸怀,甚至连对付诸怀的柳文泽和陆丰二人的情况,他都没有瞒着傅致远。 “望谨之珍重。“ 傅致远听了楚子沉的这番叙述,郑重其事的点头,沉思片刻后透给他一点口风“你说的那两个人,大概应该是十七局的人——你那个时候也有私家亲兵武士吧,十七局亦如此类。它是一个容纳国家特别机器的部门,里面的成员都能力不菲。”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来,看看楚子沉,眼中忧色一闪而过“你的身份是我一手置办,日常行走绝无问题。但要是真的计较起来,还是经不起推敲的。” 说实在的,楚子沉穿越时空的身份是目前最大的问题。这个人本来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前十七年根本没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有心人必然能推断出来。 楚子沉对此反倒十分坦然“眼下还很安全。我看那个组长对我并不是很感兴趣,留电话一类的事情也并不十分强求。听谨之刚刚的言谈,这‘十七局’能人义士众多,区区一个过路的楚某,想必也不算什么。” 只是唯一让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竟然还有很多能人义士。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玄门衰败,上古大荒距此年代已经相隔良久,很多东西会被泯灭在历史中,不复存在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进化”出了一种更适应生活的方式才对。 “进化”这个词是他在学习生物时看到的,细细琢磨,竟然有番不一样的意味。 楚子沉对这个十七局很感兴趣,旁侧敲击了傅致远几句,却被对方坦然相告“这是国家机器,我只是一介商人,不知晓,也不该知晓那么多。” 傅致远现在能一口咬定有这样一个存在,知道这个部门主要是被哪几位当作利刃,都已经是托他家族的福。要是他连里面的具体岗位人员都清清楚楚,那他早不该坐在这儿,也没法抱着那点不该有的绮思了。 楚子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近日打算剪头发。” 傅致远“!!!” 就在前不久,他还为了剪头这件事来了一次促膝长谈,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楚子沉模模糊糊的“且让我想想”。现在楚子沉是被什么刺激了,突然就想剪头? 他虽然惊讶,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那很好。我知道一个发型师手艺不错,明天我开车带你过去——怎么突然就想剪头了?” 楚子沉顺了顺自己的一头长发“细枝末节罢了,我无意多纠缠于此。而且这副装束也太过显眼,剪了头想必能好一些,行走亦方便。” 傅致远欣然赞许。 楚子沉又想了一下“明天?若是可能,谨之后天可否抽出时间?后天星期六,妹妹放假——她上学前跟我说过她想剪个头发。” 眼下还没到九月份,但是北方高中暑假短,提前一两个星期开学是常有的事情。傅瑾瑜这个星期乖乖回去上学,在学校附近的那间房子安顿,只有在周末才能回来。 “后天也没关系。”傅致远宽和的笑笑“瑾瑜那丫头真招你疼,跟你念叨剪头这点小事也记在心上。” ……不,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亲妹妹什么时候跟楚相这么要好了? ……之前这些小事不都是要跟他这个哥哥说的吗? 一手把小丫头从一个干枯黑瘦的小豆芽养成现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美少女,关心心理健康、筹谋教育问题、还逢节放假的带着她去迪士尼玩玩,充分让傅姑娘沐浴在兄爱之中,这些年教养下来,傅瑾瑜既是傅致远的亲生妹妹,也算他的半个女儿。 然而这才几天啊,这半个女儿转头就找了个干爹?这“干爹”还是自己一手领进门儿的,而自己对他还有某种不太方便出口的想法。 傅致远陷在一种微妙的情绪之中,一边对楚子沉抱有某种狗男男该被拉出去放火烧的眷慕,一边还吃着自己妹妹对他太好的醋。 ——自古小姑和嫂嫂的问题就是一大难关,尤其是跟自己哥哥关系特别好的小姑,简直十分难缠。 ——傅大总裁如今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不说,还有脸吃自己还没谈得拢的男盆友的醋,简直美死他了! ——傅总裁一定不知道一个叫木之本桃矢的男人,不然他们完全可以交流一下经验。 傅瑾瑜周五晚上回来的时候,楚子沉正在屋子里……做英语练习册。 这种七扭八歪的英文字母简直让楚子沉头疼极了,而且和本来就扎好了基础的汉语不同,他对英语简直一无所知。 更何况汉字是二维文字,而英语是一维文字。汉字因有偏旁部首而极有丰富的逻辑性,至于英语……恩,有些词是很像的,有些词是很像的。 现代常用汉字大约有三千多个,可常用英语乃是以万余计! 他从零开始学习英语,说实话,无论是傅瑾瑜傅致远还是谭磊,没一个看好他的行为。 傅瑾瑜敲门进去,被楚子沉塞了零食和闲书,还帮她拎来了那只Q萌馋懒的仓鼠。楚子沉仔细的问她现下独自生活是否舒适,又关照了她的学习生活,等一切都确定无碍后,才坐回书桌继续做自己的英语练习册。 傅瑾瑜原本吃着零食读着闲书,然而她某次无意识的眼角微微一扫——等等!这速度不对啊!刚才不还是练习二十三呢吗?我才看了几页书你就开始做二十六了? 对此上了心的傅瑾瑜闷不做声的观察着楚子沉的动态,等他做过二十六开始做完形填空二十七的时候掐好时间,眼睁睁的看着楚子沉落笔如有神,五分钟搞定了一篇。 傅瑾瑜“……”蒙的吧?! 她一脸囧囧无语的放下手头的闲书,怀着一颗好奇心阻止了楚子沉蹂|躏第二十八篇完形填空的行动“咳,九哥,我帮你对对答案。” 楚子沉没有阻止她,他从善如流的默许了傅瑾瑜的善意。 被默许的傅瑾瑜看着标准答案,眼泪差点流下来。 完形填空这种逆天的神器你都不出错,九哥你让不让人活了!你骗我!你竟然骗我说你是fat、cat都分不清的初学者! 男人真是不可信的生物,亏我还相信了二哥跟我说让我辅导你功课! 她扁着嘴用擦掉楚子沉清浅的铅笔印记,自己认认真真聚精会神的把这个完形填空花了十五分钟做了一遍,一对答案,错四个。 ——她是文科生好吗?摔! 傅瑾瑜默默抬头“九哥……” “嗯?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九哥不去上学吗?听二哥说你之前有这个打算的。” 楚子沉微笑“即使现在也有啊。” “是因为九哥理科学得不好吗?其实文科也是很好上手的……” “啊,并不是。”楚子沉温柔的回答“我在理科上还算薄有天赋,近几年的高考理综卷子也做的尚算趁手,并不用转学文科。” “……”我是文科生就算了,你一个理科生特么的告诉我你现在就开始做高考卷子?你一定在逗我! “唔,怎么这幅表情?妹妹不舒服吗?” “……没有。九哥你是不是最近就打算上学了?来我们学校怎么样?” 出乎傅瑾瑜意料的,楚子沉甚至露出了一点近乎羞涩的神色“还要等些时日吧。毕竟我近来贪学理科,连基础单词尚且没背全呢。” 基础单词都没背全? 我用基础单词糊你一脸啊! 傅瑾瑜默默无言的站起来,手里还拎着那本练习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出门找自己亲哥寻安慰去了。 学霸什么的,最讨厌了! 第二十五章 脑洞 傅瑾瑜进屋的时候,傅致远正在房间里看书。他半倚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记,一看见表情不爽的傅瑾瑜就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来看看哥哥。”傅瑾瑜把那只拿着练习册的手背在身后,在傅致远面前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哥哥,九哥不是想读高中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办下来啊。我还想着能在学校里看到他呢。” 傅致远佯作吃醋逗了傅瑾瑜几句——其实他也真是有点吃醋“只记得你九哥了?这点小事都主动开始帮他关心,怎么不问问亲哥?” 傅瑾瑜立刻紧张起来,就像是炸了毛的松鼠。她抿起嘴唇神情不定的看着傅致远,目光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好几遍。 “哥哥。”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吧。” 傅致远“……”虽然妹妹还是很乖很萌很可爱,但这种我已经身怀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致远态度太过凌厉,一直以来,他们兄妹感情虽然十分不错,可傅瑾瑜对他的态度总是有点……丝萝托乔木? 乔木若死,丝萝不存。 这个女孩儿在幼年时深切地感觉到了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无助,然后被她的二哥抱住,从那滩绝望的泥泞中一点点扯回来。她的二哥对她很好,甚至完美的替代了父母的职责。 这就注定了他们相处不会像是正常兄妹那样嘻哈玩笑,为了什么小东西敲诈老哥的钱包。无论傅致远怎么明示暗示,也无法抹掉傅瑾瑜在内心深处对他的敬慕和敬仰,她的二哥,是兄如父。 傅致远被傅瑾瑜逗笑,无奈的摇摇头,把手里的杂记扔到茶几上“好了,我没什么事,逗逗你而已。至于长原上高中那事,你着什么急,你九哥自己能拿主意,心里有数的——他从零开始,怎么都要一年半载的吧。” “一年半载?”傅瑾瑜慢慢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要那么久?” “他一无所知啊。”傅致远笑了笑“你看,两个月前他连英语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也只专门学习理化。日常上学当然不能不学英语,倒不是想让他能考四六级,不过至少日常交流的英语还是可以拿下的吧。” “!!!”这不可能! 傅瑾瑜捏了捏背后的练习册,她眼睁睁的看着九哥那逆天的速度和准确率,可这两个人怎么都说他连基础单词都没学好?还偏偏两个人的借口都是如此的充分一致? 傅瑾瑜一愣之下突然想起来那天,她缠着楚子沉参加COSPLAY,楚子沉低头温柔浅笑,在她手上用清水细细勾勒出一个阵法。那个叫‘陆吾’的阵法在她手心落下后,她当天就再不觉得冷了。 而后来厚厚的假毛和COSPLAY服加身,她也没觉得过热。 她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哥哥,哥哥对她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跟长原谈谈。” 这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根细线,把它们细密的穿在了一起。傅瑾瑜不是那么天真的女孩儿,她脑子中一瞬间闪现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是九哥他不想走,还是根本就不能走?! 傅瑾瑜也还记得曾经楚子沉只用茶杯就摆出了一个困住仓鼠的阵法,而当初她一并都告诉了哥哥。 她二哥是商人。即使知道了这些小本事大概也用不了。可她还有个视她无睹的大哥和对她连眼神都不屑的爷爷。前几天新闻还说了什么骗子技巧高明,骗倒数十位高官名商……而她九哥,那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若是想借此做些什么,用她九哥缓和和什么人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难怪这次回来,觉得九哥苍白消瘦了许多。然而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因为自己引来了这场祸事而冷淡自己,反而在和她强颜欢笑吗? ……早在两个月前,傅致远就想治治傅瑾瑜的审美,楚子沉就想看清傅瑾瑜的脑洞。可惜大错已成,傅瑾瑜那连的不太对的脑回路耀武扬威,如今又是一番脑补。 ……脑洞大是病,不但要治,还要趁早,要记得天天服药,不能放弃治疗。 ……比如说,你就没发现因为你九哥天天出去蹦跶,人其实还晒黑了一点吗? 而此刻脑洞吊炸天的傅瑾瑜已经陷入了两难之局: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要顶撞哥哥,可让她本性纯善,让她把楚子沉受到的“刁难”视若无睹也并不可能。 她低着头咬着牙,脑中不由得浮现了一句名言:自古忠义两难全! 傅瑾瑜在这里纠结的十分认真十分痛苦,可她现在所思所想一旦让傅致远和楚子沉知道,绝对会笑死他们的。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鱼和熊掌两难全”等等一系列名言在傅瑾瑜脑子里转了一番后,傅瑾瑜终于痛苦的下了一个决定:她虽然做不出什么抨击二哥的事情,可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哥哥,我还记得我九哥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呢,他叫我‘妹妹’,我还觉得这人轻浮。谁知道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那时候你跟他的关系真够好的。” 傅致远听后笑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个被从游泳池里捡回来的少年,单薄的身材、削瘦的骨架、苍白的一张脸,倒是长相让人惊艳。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他当时琢磨过这人的来历意图,也曾有过打量算计,谁知道如今两人之间君子之交坦坦荡荡,他连心都没了半颗。 那人吃辣椒憋得脸颊通红,自己还以为他又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疾病;那人对着电视露出冷淡的警惕之色,谁知道转头没几天调音量换台已经十分熟练;那人被自己带去博物馆参观,回来一怒之下兜头盖脸的掷了一把硬币…… 点点滴滴,这两个月来的功夫,清晰的浮在眼前。 看着傅致远脸上情不自禁浮上的温和微笑,傅瑾瑜连忙趁热打铁“那时真好,我当时总觉得九哥笨拙的可爱——他现在好像通透多了。” 傅致远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他垂眼看着傅瑾瑜,不动声色的盯了好一会儿,把傅瑾瑜脸上不自然的笑都看的收拢起来“……哥。” 这丫头根本还没到忆旧的年纪呢,过来跟我说什么当初? “你刚才进来,手里拿着东西,是想说些什么?” 傅瑾瑜犹豫了一下,把背后的那本练习册拿出来“……就是看九哥英语实在太好,想告诉哥哥一声,九哥大概可以去高中了。” 傅致远又细细看了妹妹几秒,伸手接过那本练习册,随口问了句“有多好?” “五分钟做完一个完形填空,全对。” 话音刚落,傅瑾瑜就看到了自己二哥噗的笑出来“瑾瑜,学会开玩笑了?” 傅瑾瑜“……哥哥,我没有。” 她看傅致远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连忙换了语调,更加郑重其事的道:“哥哥,我真没有开玩笑,我亲眼看见的。” 她亲哥抬眼,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瑾瑜,要么是你在跟我开玩笑,要么是你九哥成心逗你。你还不知道他的‘从零开始’,是指什么程度吧:他两个月前连二十六个字母都不认识。” 傅瑾瑜“……” 她突然也有点怀疑是不是九哥跟她在开玩笑了。 如果是开玩笑的话……傅瑾瑜小姑娘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脑洞开的实在过大,战斗力都爆表了。 我刚刚都想了什么啊!要不是在二哥面前还要顾及形象,傅瑾瑜都想捂住脸埋在沙发里:那些恩怨情仇现在想起来简直羞耻.PLAY好吗?天知道我只是看到九哥他完形填空全对而已! “不过……”傅致远略略沉吟“以你九哥的本事,做出什么似乎都不奇怪。我还是亲自过去问问。”他说着就站起来,手还顺便摸了摸傅瑾瑜的头顶“你刚才胡乱试探,都想了什么。” 傅瑾瑜一脸麻辣小龙虾。 她紧跟着傅致远重新回到楚子沉屋里,看着她二哥从善如流的敲门进屋,朗声笑了一句“叨扰。” 楚子沉也微笑起来,不同于对待她的那种温柔笑容,这笑中隐隐带着点见到了知己的开阔之意“怎会叨扰,你就算一时兴起抵足而眠也不妨事。” 傅瑾瑜“……”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基基的…… 天知道,楚子沉一颗红心光明正大,反而是傅致远有很多不能说的意思。若是傅瑾瑜觉得基基的,那也只是因为长得帅心胸又开阔的古代男人,多半有点天然基。 傅致远也被楚子沉这话砸蒙了一下,但他随即冷静下来看楚子沉那一脸正气的表情,就觉得有点牙疼。他拿出练习册揉着妹妹的脑袋交代了事情经过,然后看到了楚子沉脸上难得的窘迫。 “咳,我没有捉弄瑾瑜,而且我的确还未背全基础单词。”楚子沉从桌上拖来白纸黑笔“不过英语习题大多要的是选择答案,我只需要小小的占卜一下,甚至不用工具,几个小小的‘连环’就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傅家兄妹演示“譬如说这篇完型答案,我若是想知道第一题,就要先——”楚子沉落笔如飞,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奇怪的阵法“然后根据此时捕捉到的一线灵光把这里补全……然后水到渠成就是这里、接着就是这里……现下出来的就是答案。” 他用十余秒的时间推出来一个英语答案,抬头一看,傅家兄妹的两张脸都是绿的。 楚子沉“……我说得太快,你们未必能听懂。谨之和妹妹若是感兴趣,我可以细细的讲。” 不……他们不想听。 你用玄学来做英语……你玄学老师知道吗? 傅致远定定的看了楚子沉半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明天带你理过发后,我就去给你办入学的事情。” 楚子沉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傅致远又道:“幸好高考英语是发草纸的。” 楚子沉“……”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脑洞太大是病,要治。 傅致远“瑾瑜,你还是治一治吧。” 傅瑾瑜“……” 楚子沉“妹妹……记得按时吃药。” 傅瑾瑜“……” 谭磊:“哈?你们想干什么啊,瑾瑜她已经无药可救了啊~” 傅瑾瑜“……” 第二十六章 蓝凰 傅瑾瑜跟楚子沉一起并排坐在后座上,态度端正,正襟危坐,眼神却总是向楚子沉的脑袋上飘,一边瞄一边抿着嘴乐。 楚子沉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作幅度太大了,妹妹。转过头来大大方方的看吧。” 听了这话,傅瑾瑜从善如流的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一头清爽的楚子沉“九哥,剪了头后最大的感悟是什么?三千烦恼丝尽去?尘世再无耽搁?” 楚子沉沉吟片刻,动了动脑袋,给了她一个很中肯的答复“轻不少。” 傅瑾瑜咯咯的笑了起来。 就在刚才,傅致远带着两人去了会所,剪了剪头发。傅瑾瑜那个只要修修型就好,而楚子沉则要从头开始了——那造型师虽然碍于职业道德没有摸着恋恋不放,但还是上手了几个来回,还多问了一遍“先生真的要剪吗?” 答案是肯定的。楚子沉的决定一旦做下,就很少有更改的时候,斩钉截铁的一个剪字,一剪刀随即落下,倒让在一旁羡慕发质的傅瑾瑜心疼坏了。 傅致远倒是觉得这样看着清爽。他当然喜欢这个发型,毕竟这一剪子下去,让楚子沉跟他那遥远的时空感立刻被拉近不少。何况楚子沉其人,如何打扮也是不丑的。 没剪头发之前,楚子沉纯色白衬衫、修身牛仔裤固然好看,但还是有几个人觉得他像是院里没关好跑出来的;而现在剪个花美男头型再配上这样干净的一身,多半就像青春纯爱男主角了。 “妹妹,这个给你。”楚子沉拉开背包,拈出一块玉饰来。 傅瑾瑜好奇的接过去看,恰逢红灯,连傅致远都扭头看了一眼。 很普通的玉,像是在旅游景点上随便买的那种,雕成了一只笨拙温顺的兔子,用一根红绳串着,看上去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楚子沉的性格不像是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傅瑾瑜又看了含笑不语的楚子沉一眼,埋下头去翻来覆去的观察佩玉,终于发觉这普通的玉质中似乎有一道红色的游丝。 “那个红色的图案是什么——九哥,里面是有红色的丝吧?” “有。凤育九雏,五子蓝凰,居于海滨,呼风布雨。这个图案就是蓝凰,它性情雅正柔和、泽被端庄。妹妹记住要贴身带着,我虽然本事浅陋,保你平心静气,不受病邪侵体的能力还是有的。” 傅瑾瑜惊异的看了看楚子沉,又放在手心里把玩一阵,才把它挂到脖子上。 “凤育九雏?没听过呢,我只听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楚子沉失笑。 “龙之九子的确多是威武公正之辈,不过我这辈子大约也没法用那些给你镇神。” “为什么?”傅瑾瑜还是第一次听楚子沉这么武断的咬定他有做不到之事“难道因为我是女孩儿,所以就只能用凤凰?” “没有。”楚子沉闭目,笑意俨然“我平生只借用过九子一次,不巧这次就结下了一点梁子,所以不能再用了。” 傅瑾瑜听着不明觉厉,一头雾水;傅致远却想起了此人传言中是借住龙之九子乱的天象,不由好奇起来“借刀杀人一次,就连图腾都不能用了?” “那是自然。通常借力也都是用图腾阵法为引,譬如妹妹的这块玉。像我当年那样……呵,连我此生都不敢再来第二回。” 傅致远一想这人当年做的事情,也觉得他胆儿肥到了一定境界了。现在楚子沉连图腾之力都不敢直面,说明了他当年做的绝对比图腾要更过分。 当年这人形影单只站在八十一盏长明灯里,呼风唤雨、改天换地,该是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场景?他是否直面龙子的威压,是否狂风暴雨中镇定不改,是不是还带着抹这么恬然的笑意? 单是这么一想,身上的血气就有些沸腾了。 傅致远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顺其自然的转移话题“你疼瑾瑜我早就知道,但好东西要偷偷给,当面给别人只会让人打土豪啊。” “我亦给谨之备下。” “哦?”傅致远这次是真的有些期待了。 “现在不能给谨之。”从内视镜看去,楚子沉的笑容竟然意外的带着狡黠“我们要自觉遵守交通安全法规,我不该让你分心。” 傅瑾瑜“……”这笑话好冷。 傅致远“噗——”冷归冷,可一想这人是从哪儿来的就觉得实在喜感。 楚子沉果然言出必践,一直到傅致远遵守交通规则的回了家,楚子沉才把臂上贴身带着的一块玉牌接下来给他。 这块玉牌在楚子沉身上呆了这么久,摘下来竟然还没有沾上人体的温度。傅致远接触到它的时候,只觉得带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里面也带着一线细细的红丝。 “这里面刻画的是什么?” 傅致远把玉牌翻覆几次,啧啧称奇:那红丝细密繁复,却仿佛被玉质挡住,不凝神细看都看不清楚。这玉片不过薄薄一层,然而就他肉眼所见,里面层叠的红丝竟有三层之多! “太多了,一时也讲不清楚。”楚子沉轻笑了一声,伸出双手握住傅致远托着玉片的那只手,三只手紧紧相握,傅致远一时感觉到掌心里那玉牌沁凉的清爽,和手背上温暖的温度。 楚子沉握着那只手,肃容以待“近日的确多变。谨之命星同我多有纠缠,让我不便分辨谨之安危,若你随身佩上它,我也好放心一些——只望谨之莫被楚某拖累。” 说罢,他还没有放手,反而握着傅致远的手轻轻振动了三次,连续道了三声“珍重。” 傅致远昨天被他用“抵足而眠”“调.戏”了一次,现在又被楚子沉热情洋溢的握了握手,纵然知道楚子沉应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免不了心神荡漾。 还好我甘愿一头栽进去不出来。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若是我想要跟楚相保持距离,时时面对着他这种天然基,主意摇摆不定,该有多窝囊? 刚才他受了楚子沉三声珍重,突然苏醒了少年时的某些回忆。他以前翻看外公的藏书,讲到唐代李商隐和令狐绹相交,两者交情最密时有人问令狐绹‘你的朋友谁最可当你推荐?’,令狐绹连说了三遍“李商隐”。 当时他正值年少,理想主义过重,也是书生意气的时候。不过那时是真觉得,要是真有人能这么真心实意的把一个建议说上三次,纵是日后反目,想起当年也足以为忆。 ——真没想到当年YY一样的憧憬竟然还真有实现的时候,而实现这个憧憬的竟然还是个古人。 命运果然再奇妙不过。 傅致远又端详摩挲了那普通的玉牌一会儿,笑道:“璋华投我以琼琚,我是俗人,不摘木桃,也以琼琚为报。现代的玉制品打磨分类都更精细,改天还要请璋华赏脸,出去把玩一番。” 楚子沉微笑应下。 傅致远又好奇道:“这两块玉的款式,倒像是在旅游区挑的。璋华可是去了什么景点?” “啊,并没有。”楚子沉微笑道:“我只是上了淘宝。” 傅致远“……”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把那玉牌扣在手腕里,决定不再看楚子沉。 他的确是给楚子沉的那张卡办过网银,但他真没想到楚子沉这么快就学会了用淘宝。 他觉得这日子没有好了。 —————— 一周时间,日子没有好的傅致远帮楚子沉办理下来了上学的那些手续,两人都同意楚子沉在傅瑾瑜的那所学校念高二,目的一致,皆大欢喜。 高二十一,理科班,今天迎来了一名转学生。 说实话,高中生转学的人数的确不多,等到高二再转的人就更少。班主任晨读前就先跟同学说了一下这个消息。 一言既出,事不关己者有之,传递眼色者有之,询问此人男女者有之,估摸接下来座位微调者亦有之。 班主任姓李,幽默风趣又不失严谨自持,是个不错的男老师。他之前看过楚子沉一面,对他印象还不错,此时趁着晨读这短短的时间先强调了一下态度。 “是个小伙儿,人长得挺精神的,看起来性格也很好。咱们班要进一下新同学,我趁机跟大家说一点事:连续三星期过去,开学时鼓足的精神也都有点松散……” 李老师的确负责,他性格开明,又严守底线,心思细腻,在交代工作的时候就免不得多说一些——用他的话来讲“班主任是个不分男女的职业。” “……你们热情对待新同学下课交朋友都没什么问题,但要是都热情过头了,人大概都要被吓跑了。”学习的事情交代清楚,话题自然谈到了这个新同学身上。事情无关学习,班任的态度就放松的分明。 同学们显然深谙李老师的个性,几个男生对视几眼,嘿嘿笑了起来。有的男生干脆喊道“老师,你放心吧,把他放在我身边儿坐着,我肯定有同学爱!” 这个同学是跟班任开惯玩笑的,班任从来不吝惜调侃他“那不行。”李老师微笑着摇头“我怕你把持不住。”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声未歇,教室的门就被叩了三下,李老师笑着去开门—— 一个男生就态度自然的行进来。 第二十七章 高中 男生态度自然平静,站在讲台上淡淡的向下扫了一眼,信手拿起讲台的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楚长原”三字,略带矜持的点点头。 “诸位早上好,我是楚长原,望日后相处愉快。” 全班默然,随即就有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小范围内的哗然一片。 李老师显然也被楚子沉这种自我介绍震到,不过他毕竟经验丰富,看过的学生太多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因此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开口“刚才把座位给你调出来了,叶梓的后面,对,那个女生后面的空座,你同桌是胡淳澍。” 楚子沉平静落座,还不等坐稳就感受到四面八方一道道观察目光,大多含义都是“这是个什么鬼!” ……天知道。 这些人一路小初高走过来,同学之间带点亲切味儿的自我介绍已经有了固定套路和模板,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心里都是有数的。 楚子沉乃是半路出家,从他筹谋念高中直到现在,复习功课,学习外语,筹办手续。尽管傅致远为他做到准备工作已经十分详细,甚至到了打听出这个班级所有老师的相貌秉性的地步,可偏偏没一个人想起来:楚子沉是需要一份自我介绍的。 或者说,傅家兄妹的态度十分自然而且自信:区区一次自我介绍而已,璋华/九哥还搞不定吗? ——他搞的定啊,当然搞的定! 就是搞得太淡定了! 你见过哪个学生自我介绍不说“大家”、“同学们”说“诸位”;你听过哪个孩子不说“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说“望日后”,话语的确压缩的极致简单,可那点人情味儿都给压缩没了! 这不但是普通自我介绍的精简版,还是装.B版。 一般来说,到了高中还能有这种气场的,不是中二晚期已经无药可救,就是脑子有坑刚被放出来没多久。再加上楚子沉略有些高冷的做派,一时间女生先不说,男生的确看他不怎么顺眼。 理科班男多女少。楚子沉坐在倒数第三排,也是纯男生的一排,他同桌就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白净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的沉默男生,两人间打的招呼就是客套性的点了点头。 高中生活是比初中复杂一点,但也没什么太多的心机——有太多的大学生都尚且是孩子呢。这些学生们如今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做派,可到底都能算还没被染上浓厚颜色的信笺,记了两笔内容,却依旧清新干净。 这也就是说……楚子沉自我介绍那套基本上是吃不太开的。 他的高中生活就在这场具有浓厚中二气息的自我介绍中展开了。 第一堂是物理课,上的中规中矩。毕竟接下来要同窗两年,男生也没有那么小的心眼,下课后来了两三个热情的男孩,跟他报了下自己的名字,又亲切的拍拍楚子沉的肩膀和后背“哥们儿,下午第一节课体育,一起出去打球啊。” 楚子沉是不会打球的,他最多在电视里看过NBA而已。不过此时他初来乍到,也没有傻到拒绝。 看他答应了,一个男生就笑了起来“行了,一起出去买水吧。” 高二的教室在四楼,仓买则在一楼,不过这些少年大多身高腿长,来来回回折腾一次都用不了五分钟的功夫。有时候不止女生去仓买厕所要结伴,男生也是要拉伙的。 楚子沉刚跟他们出了教室门,就看到了从楼梯口上来的傅瑾瑜“妹妹?” 文科班的教室应该是在楼下的。 “九哥。”傅瑾瑜笑了笑“就是来看九哥一眼——这是要去仓买?学校仓买是刷卡的,你现在肯定没办饭卡,喏,我的给你。” 她说着,就迅速翻出了自己那张贴了粉红卡贴的饭卡塞到楚子沉手里,一溜烟地跑掉了。 开朗男生对着楚子沉吹了个口哨“行啊兄弟,三班班花你说上手就上手啊。” 楚子沉无奈的捏捏那张粉红色果冻贴的饭卡“没有,她是我妹妹。” 男生大乐“好啊,那更好了!” …… 男孩的交情不像女生一样用聊天和逛街磨出来,一般来说一场球一顿饭,面子功夫就差不多了,勾肩搭背也敢叫哥们儿。 一般来说,新来到集体的男生想融入进去,也就是体育课打球和周末吃饭比较快一点。所以这时候玩球功夫漂亮,或是第一顿饭新人掏钱不谈AA都是两条很好的方法。 ……理论上来说。 楚子沉对打球只有理论经验,只在电视上观摩观摩。哪怕他天纵奇才,真正上手也是有万般的不适应。看花容易绣花难正是如此。 更何况在他的那个时代,比较流行的游戏大多都是赌博斗鸡,唯一能和球扯上关系的玩意叫做“蹴鞠”——但它是用脚踢的! 傅致远倒是提前想到了楚子沉可能跟男孩子打打球什么的,可他也没法给楚公子做什么技术指导: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玩的都是板球和橄榄球,篮球完全不是那么热门的运动。 总之,爱莫能助。 这就导致了楚子沉如今笨手笨脚的境地。他前排的那个叫梁铎的男生惨不忍睹的看着他“两条胳膊漏球就像筛子一样”。 更难得的是,这堂课也是三班的体育课,而三班是傅瑾瑜的班级。 女生一般自由活动时间最多打打羽毛球玩玩排球,大多数都是两三人挽着手臂说几句小话,或者看看操场上男生活动。而且也有的女生会观察观察男生的身材,比如说运动服下的小腿胳膊还有……腰。 “你哥腰够细的了。”袁茗悄悄的在傅瑾瑜耳边说“上次咱们一起出COS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衣服显腰肢,现在看根本就是天生小细腰啊。” 楚子沉的运动服略有些短,于是跑动拦球时衣服的下摆就被风掀起来,露出一截劲瘦雪白的腰,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沾着汗水的皮肤上肌肉分明,显示出一种力的棱角。 单凭这截腰,就够耐看的了。 “腰细就算了,竟然还那么好看。我觉得我的腰跟你哥的腰差不多细啊。” 傅瑾瑜撇撇嘴“我的腰还比他细呢。单是细不行,还要有肌肉,一有肌肉就有力度美了。你有马甲线吗,有人鱼线吗,有四块腹肌吗?” 袁茗震惊了一会儿“你哥都有?” 傅瑾瑜默默的看着她,直到把袁茗看的避开视线后才幽幽道:“我不知道……我也没看过他换衣服。何况你相信吗?他现在穿着这件球衣,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他穿短袖。” 蔡琪啧啧了两声,一边看楚子沉一边嚼着无花果丝“小鱼,你哥好禁欲啊。啊,我这还有话梅你要不要?看着你哥感觉下饭多了。” 傅瑾瑜“……” 耳聪目明不幸听完全程的楚子沉“……” 楚子沉总算找到一点手感摸到球,学着别的男生的样子抬手扣球……一时间球的重量和力度都没掌握好,篮球像铁饼一样飞了出去。 楚子沉“……” 傅瑾瑜“……” 众人“……” 最边缘的同学认命的跑去捡球,梁铎拍了拍楚子沉的肩膀——他个头刚刚一米六出头,然而球技却很不错“兄弟,你说你不会打球,现在我是真信了。” 蔡琪的脸皮都抽了抽,实在无法对那个如同铁饼一样被扔出去,连篮板的边都没擦着的球说什么“不是,他以前没上过体育课吗?我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连女生都练篮球啊。” 仓促下投篮不摆姿势就不说他什么了,能这么把球跟拍苍蝇一样单手挥出去,一来臂力过人,二来也是蛮拼的啊。 傅瑾瑜一脸沉痛“大约是没有吧。”一个两个月前连英语有二十六个字母都不知道的人,你还想强求他什么! “不过要是我大约也不想让他接触体育。”蔡琪想了想就释然了“你说他白成这样,要是玩了一身小麦色皮肤、带了一身臭汗、动作从斯文变得粗鲁该有多幻灭,花美男立成抠脚大汉啊。” “何况他长的又这么好,气质也一流,放在家里头当个花瓶似得摆着也赏心悦目啊,最好养出一身禁欲娇气范儿,那就简直太中看了!” 傅瑾瑜“……” 她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忆二哥是怎么对待九哥的:给九哥买书、给九哥找琴、教九哥上网,给九哥配上各种各样现代化产品……但他好像真没送过九哥什么体育用具啊。 ——难道这举动中还包括了二哥想要把九哥养成花瓶的良苦用心? 总而言之,楚子沉上高中的第一天,和往日的顺风顺水不同,他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强烈打击。 ——画风不同实在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情。 不过他依旧很从容。在他看来这些同学们到底都是孩子,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生活秉性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且他早在更久之前就做好了被排斥的准备。 他本就和那些重生后还努力压抑自己,不要让自己与众不同的穿越者们不一样。即使在前生,他也算是一个异类。 异类就异类。待人谦厚温和是一回事,而自身光芒四射又是另外一回事。天生气质就是锋芒毕露,就不必故意用粗劣泥土遮掩自己的风华,人无傲气,而有傲骨。 他怕什么?他是楚子沉。 第二十八章 画像 晚上放学的时候,傅瑾瑜又上来找楚子沉“二哥给我发了短信,他让司机来接我们。” 从他们学校出发,哪怕不堵车至少也要四十分钟才能回家。基于各方面的考虑,傅致远是在学校附近给妹妹买了房子的,不过在楚子沉也到这所学校上学后,怎么安顿两人就再次成了一个问题。 在了解了基本的物价后,楚子沉委婉的谢绝了傅致远打算也送他一套房子的美意。 傅致远乐见其成的让他继续跟自己一块居住,这样至少还能朝夕共处。他当然不能只接楚子沉一个,自己亲妹妹总不能落下——虽然平心而论,傅致远还很希望来一段二人世界。 ……你说让楚子沉跟傅瑾瑜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那套房子里?傅致远的脑子是有多大坑才会这么干! 这厢楚子沉和妹妹坐在回家的车上,享受着空调和音乐,气氛一片大好,而另一边的十七局里,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沉默。 华夏地大物博,四九城天子脚下,即使有几个能人异士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执行任务到了一半出来个什么得道高人帮帮忙,类似这种事例可查的还不少。 所说按理来说,楚子沉出手相助也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柳文泽只要往上递交一份报告什么的就不会有事了。奈何此次后勤组稍微勤快了那么一咪咪…… 他们在清理诸怀尸体的时候发现了被草丛掩盖的红色阵法痕迹,随即除草机就嗡嗡的从草皮上压过去,一个巨大而隐蔽的红色图腾失去了最后一层遮掩,袒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后勤组的成员拍了照片交上去,本来这只是存档的例行步骤,奈何那天恰巧有能人经过,一眼就认出这个阵法传自春秋时期的祭天之道。 于是轰然点燃了一堆干燥木柴上的一小簇火花。 山海经中的异兽被放出目前是十七局最要紧的任务,而山海经的编篡年代正是春秋时期。现在最远古的那些文明能力大多都已经被清洗过,或者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失落,如今骤然知道这样一个消息,不亚于用局长紧绷的神经弹琴。 那位能人是局里品级不低的一位退休成员,他能认出这个阵法,还得力于当年从楚相墓中刨出来的那份资料。 保密程度不低的资料被调出来,桌子上零散着大量的照片文件,十七局目前还在京师里的所有组长全部到齐,副局长亲自来主持这次会议。 “我们现在都知道,山海经封印破损,各地都有异兽出现。基于此基础上,诸位都行走在第一线,寻找各种可能的制敌方法。” “先看一下这段视频。” 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段好视频,因为它并没能一直对准整个战场。事实上,它的来历是柳文泽和陆丰身上配备的军用纽扣摄像头。它成功的瞒过了一个古人的眼睛,从始到终忠诚的记录下了发生的一切。 视频从这个长发白衣的少年横插入战场开始,再到少年从容的拒绝了柳组请求留个电话号码的要求结束。军用产品的清晰度可以信赖,一段视频放过,会议室中沉默安静。 “都看出什么了?还有人不明白?我们再看一遍。” 于是视频放了第二次。 “我知道以诸位的权限,应该都看过那份从‘楚相墓’中带出的部分资料。很明显,这个男人所行的术法,和当年的那份资料是一脉传承。” “据历史记载,楚子沉本人有多次对付异兽的经历。他是著名的星象家和玄学家,最著名的势力是‘调龙九子破命盘’。这个人跟《山海经》的作者生活在同一时代,在此前提下,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他手中必然有制服异兽的方法——甚至是大量的。” “局长。”五组长举手起身“‘楚相墓’已被证实为真迹,其中的骸骨也可知是楚相本人。不计算因盗墓贼保管不当失去的资料,我认为我们已经得到了楚子沉的大部分传承。” “是。”副局长冷冰冰的笑了一下“但那份资料是用燕国官文字记叙。章国统一天下后推行章国语,后来又焚书坑儒,燕国灭亡的实在太早,这导致燕国文字的传承已经断绝。” 副局长话里话外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他们现在只能看图,不能认字! 所谓的得到了大部分传承,其实也不过是只能苦逼的学习看图说话罢了……而且因为古代人那手苦逼的简笔画,可能连图都认不准。 众人一时默然。 副局长又调出了从视屏中截下的少年的正面图“楚子沉一生无子无女,甚至没有妻子,不收徒弟。这就导致了我们根本无法寻求:他的传承究竟是如何继承下去。但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和楚子沉这一支有某种联系。” “情报组正在全力搜查此人的情况。柳组长——” 柳文泽站了起来。 “鉴于你跟他有一面之缘,情报组得到情报后请你去和他接触,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吸收入局里。” 柳文泽郑重的行了礼“是!” “龚组长在得到这个男人资料后,还会去试探他的性格脾气。在细节上龚组长可以和柳组长多做探讨。” “是!” 副局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点开了另一个电子表格,开始交代新一期对付《山海经》的任务。 散会后龚龙主动找到了柳文泽“柳组?” 柳文泽勉强笑了笑,脸上依旧带着一种沉思的表情“龚组啊,合作愉快了。” “合作愉快。”龚龙点点头“老柳你想到什么不妨说一说,有时候当事人提供的一点线索可能就是极其珍贵的情报。你觉得呢?” 柳文泽沉吟片刻“情况是这样龚组,这点在视频里体现的不清晰,但是我和陆丰感知的就比较明显:这个人给我们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违和感?”龚龙情不自禁的拧了拧眉头“你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 柳文泽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龚组,你肯定知道,每个人都有特定的气场,而对于我们来说,感知别人的气质就很清晰。就像是大家都说我一看就很好相处,你一接触就让人下意识放松一样,这个男人——或者说男孩儿,有一种很明显的书卷气。” “书卷气?”龚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从视频里的确感受不到这点。” “只有一照面的功夫。”柳文泽肃容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他急匆匆的跑过来,我当时扫了他一眼,觉得他本人很有知识分子的那种书卷气,人也过于文弱。小陆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当时甚至气急了直接让他滚。” “从视频里我们能看到他开始动作,布阵,但在当时,他的气场是很隐蔽的。不是因为诸怀的凶性才显得他隐蔽,事后回想,应该是他本人就善于在这种场面下进行伪装。” “……”龚龙仔细琢磨了柳文泽的这句话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的确听说有些老猎手出去打猎的时候,动物们完全把他当做一棵树,一根草,甚至没有觉察的从他们身子旁边踱过去。” 柳文泽猛地一击掌“正是这样!他动作幅度不小,但在那个束.缚性的阵法结成之前,我们根本就完全忽略了他的行动!” “不过阵法结成后他的气势就完全变了,那种杀伐果断的感觉扑面而来,视频已经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但即使这样做的时候,他身上的违和感也很重。” “又是违和感?” “是,违和感。”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柳文泽开门进屋,给龚组长拉开了凳子,倒了一杯茶水“很特别,我记忆犹新。” “那是什么样的违和感呢?”龚龙循循善诱“是觉得这个人故意隐藏自己的凶性,还是说他让人感觉格外危险?” 柳文泽的目光飘到了墙上的周总理照片上,他的眼睛猛然一亮! “时代感。”他吐出了这三个字。 龚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幅黑白两色、风度翩翩的总理像。 “像是民国的那些才子总让我们感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度,那个人也是一样,他身上的时代感可能更重一点,这就让我感觉他违和而且格格不入。”柳文泽说到这里双眼大睁“……等等,龚组,你查没查到这个人的具体资料?” 龚龙遗憾的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但只是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一定要着重查他幼年的生活经历。如果没有这笔,我、我觉得……他实在像是古人穿越过来的!” 柳文泽的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石破天惊。 十七局的人成天跟各种灵异古怪事打交道,能有此猜测并不奇怪。但是龚龙听了这话却露出了一个奇异到牙疼的表情。 “你猜的很好,行,老柳,我肯定照你说的好好查。” “……龚组,你想说什么?” 龚龙叹了口气“我还是调出来楚子沉的画像给你看一眼,电脑借我用一下啊。” 他开机登陆了自己的账号,从数量庞大的资料组里调出了一张图片“这是楚子沉相貌最原始的记录,是当初那个时代画工所做,而非后来后人想象而成。由于楚子沉曾被刺面发配的缘故,这张图片也成了唯一一张画出毁容后的楚子沉正脸的图像。” 他把图片双击放大“老柳……你看吧。” 柳文泽“……!!!” 这个、这个…… 这个眉毛弯曲的像蚯蚓,双眼下有着卧蚕一样的眼袋,半张脸上横着弯曲字迹的人,未免跟那个淡漠的白衣少年天壤之别吧! 他绝望的看向龚组长“龚组,古代人的简笔画技能可以信任吗?” 龚龙淡定的点开另一幅图片“后来的人绘画技术倒是可以信任了,不过意.淫的比较具有时代特色,更不可靠。” 那是一幅很出名的楚相图,它的作者来自……唐代。 于是面容丰润、貌若好女、神情慈祥什么的,都不算事对吧? 对什么对啊,摔!就算史书里记载楚相貌若好女,但你也不能真的按照你们画女人的方式画他啊!什么,龚组你说皇帝对此像赞不绝口?简直不能再好了!!! —————— 与此同时…… 傅瑾瑜看着楚子沉画在纸上的精致的阵法图像赞不绝口“九哥,你给我画幅画像呗?” 楚子沉一愣“妹妹,我画技不佳,还是不要了吧。” “谁说你画技不佳!你看,你的这个图案多精密多精致!” “妹妹,阵法、星象图跟画像完全不同啊……” “九哥~~” 楚子沉叹了口气“好,我给你画。只是糟糕之处,只有望妹妹包涵了。” “好的!”傅瑾瑜笑着坐在楚子沉面前的椅子上,看他无奈的持起了白纸铅笔——真是好期待啊! 第二十九章 足球 傅致远的书房被叩开,傅瑾瑜嘤嘤嘤的跑进来。 “……怎么了瑾瑜?” 傅瑾瑜悲愤的咬着牙,把手上的素描纸塞到亲哥的手里,一时间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傅致远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几眼,实在被那粗犷抽象的笔触深深征服“这位夫人长得很有威严啊——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你们新换了教导主任?” 傅瑾瑜差点没被自己亲哥气死。 “这是……我。”她咬着后槽牙勉强吐出这三个字“九哥给我画的像,二哥,我活十七年,头一次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 傅致远“……” 他看看自己亭亭玉立的小妹,再看看画中人那风尘满面的沧桑,觉得自己哪怕戳瞎了一双招子,也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这画真不错。 傅瑾瑜重新展开画纸,无语凝噎的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找个借口,大度的原谅楚子沉“哥哥,你还说我审美观不好,其实我觉得九哥问题更大。” “你九哥审美不错。”傅致远这话说得倒非常自然“别那么看我,我没说笑,你九哥的审美颇具风骨,自成一体,相当不错。” 顶着自己妹妹控诉的眼神,傅致远犹疑道:“当然,他只是美术细胞……还在缓冲中吧。” …… 能在美术细胞上藐视愚蠢的公子的总裁,推开了楚子沉的房门。楚子沉一身纯白长款睡袍倚在床头,手里还翻着一本书,姿态自由写意。 他抬头看向傅致远,未语先笑“今晚是怎么了,都来找我聊天?谨之快坐。” 傅致远不跟他客气,拉开一张椅子落座,目光从楚子沉手边倒扣的书脊上一扫而过“也没什么大事,刚才瑾瑜拿着你那张画过去找我了。” 楚子沉自谦的笑笑“也没什么。我手艺粗陋,不足为奇。画技还是幼年学着玩的,瑾瑜当时如此激动的四方奔走,倒让我意料不到了。” 傅致远“……” 他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楚子沉的每一分表情,凝视着楚公子面容上每一寸纹理,然后不得不心肌梗塞的发现,楚子沉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觉得,自己的画作算不上太好,但也没到见不得人的程度! ——傅致远觉得,那句“你九哥审美不错”还是揉吧揉吧吞回去吧。 说起来楚相的这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瑾瑜知道,不然她真的会气死的。 面对这种时代的鸿沟,傅致远实在不好意思扯着脸皮对那张“风霜刀剑严相逼”的画作大加赞赏,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璋华在看书?我进来的冒昧,也不知道打扰了你没有。” 楚子沉朗笑了一声,大大方方的拿起书本把封皮亮给傅致远看“不务正业,看点杂书罢了。” 那赫然是一本《唐诗三百首》。 这个晚上楚子沉显然格外放松。他睡袍的带子略有松垮,足够衣冠不整的标准,不过他看上去却不太介意。睡衣的领口宽松舒适,就着斜倚的姿势,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结实的胸膛,薄薄的肌肉附在上面,形状漂亮而富有力量。 他不像初识时那样克制戒备,禁欲受礼。此时跟傅致远已经熟到一定境界,也能在晚上放松而亲近的交谈。墨一样乌黑的头发垂在耳畔,透过发丝还能看到他似笑非笑向上挑起的眼角。 无意之间流露一点本真,最是诱人。 傅致远一下子被那浑身流泻出的写意气质震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调开视线,还是觉得思绪有点不听使唤,理性的闸门被感性撬开一条缝,于是一句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论起诗来,我倒很喜欢阮籍的作品。” 楚子沉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是三国时期的竹林七贤吧。” 傅致远点头,视线正碰上那含着半抹清淡笑意的眼眸,鬼使神差一般,生怕自己还不够乱的填了一句“璋华若有空,找来看看倒是很不错的。” ——当晚回来傅致远就恨不得直接抽死自己:真是嘴欠到一定程度了! 阮籍诗风悲愤哀怨,隐晦曲折,细细品读还带着半分狂态,拿来推荐是没有错的。 但阮籍流传最广的一首诗,乃是——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泽若九春,磐折似秋霜。 留眄发媚姿,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这是一首情深几许的……龙阳诗啊! 幸好楚相对唐诗三百首的兴趣还没有消退,并没着急查找什么阮籍。 …… 本周还有一堂体育课,不过这次的活动不是打篮球,而是足球。 足球就是蹴鞠,这个楚子沉倒很熟啊! 体育课上的足球活动一向是班主任带领的,一来是足球的冲撞力不小,有班任镇着能保证安全,二来是,班任是个酷爱足球的男人。 ——以上知识全由楚子沉的前桌叶梓科普。楚子沉以前无意听过叶梓是班级内唯二的“女汉子”,一时还不以为意。没把那个白净文雅的女孩儿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堂体育课踢球时,他就清楚了。 这是全班唯一一个跟着男生们踢足球的女孩儿。 班任要求每人至少五分钟热身,叶梓趁着这时间给楚子沉普及了一下班级足球史。 “初中的时候一般都打篮球,踢足球场地也不够。咱们班踢球还是班主任一手带出来的,他从高一开始,体育课有空就跟咱们踢球——当然,第一次踢球的时候,场面简直是创造性的。” 全班一共三十一个男生,加上一个班主任,刨除两个守门员,三十个爷们围着一个足球踢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太热闹了!没有后卫,没有中锋,所有人都是前锋!想想吧,一场三十个前锋的比赛! 创造性已经不足以形容,那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乱七八糟的风格延续了全场,成功奠定了全校的最低水准,特别是刚刚分了球队,大家根本没记全自己的队友。自己人跟自己碰撞也发生了几次。 叶梓在明智的没有参加那次比赛。她坐在看台上从头到尾看遍了全场。亲眼看着一个足球究竟是如何在赛场中心来回移动,直到半个小时后比赛结束,硬是没有接近任意一方球门十米! 班任带着第一次踢球的时间正值寒冬,三十个前锋倒没什么事情,不过两个倒霉的守门员已经冻僵了。 “男生几乎没有没看过世界杯的,但纸上谈兵也就是个花架子。那天踢球回来,班主任给我们总结的时候差点要笑死了。” 对于纸上谈兵不可取这点,看过NBA,但还是把篮球铁饼一样投出去的楚子沉表示,实在不能再赞同。 由于之前那场秀逗的篮球赛,男生对楚子沉还是略有轻视,觉得此人就是体育界的一朵奇葩,课外活动上的一根废柴。但开场不久,楚子沉那不符合他文弱外表的凛冽球风就不得不让人改观。 蹴鞠是起源于战国的一项娱乐运动。当时的人到底还是好战的,骨子里流淌着沸腾的血液,球风粗暴凶猛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楚子沉看上去再瘦弱,身体素质还是千年前的强壮体魄,这些常年亚健康的学子根本无法和他比拟。 更何况楚相还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一点凶性。 尽管楚子沉脚下已经足够克制,尽量避免了让人受伤的身体碰撞,这只业余又杂牌的球队还是被楚子沉踢蒙。一年前刚刚入门的男生只是脱离了菜鸟的级别,让老虎上来横扫一圈,就轻松地打乱了计划内的节奏。 开场不足三分钟,楚子沉单枪匹马的送进去一球。 有队友过来拍他的后背,爽快淋漓的叫好。楚子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脚感不错。皮球踢起来的确比其他材质好很多。 在无声的默契下,第二轮进攻以楚子沉为核心展开。这次他的队友也没有闲着,显然没打算让他形影单只的深入敌人腹地,做孤胆英雄。 对方球队的拦截围堵以楚子沉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漩涡。而楚子沉则是漩涡中锋锐的箭头,神情淡然就轻松冲破了束缚。 ——意外总是有的。 楚子沉原本游刃有余的踩着单车,只要来一个过人甩开最后一个后卫就可以直接射门。谁知道这个后卫明显胆肥儿的能上天,看到楚子沉锋锐的攻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往地上一躺! 他卧倒的极其迅速,一点都没辜负军训的苦心。 这招不但危险,而且太贱了! 楚子沉硬生生的刹住了车。惯性是人不可抗拒的本能,他停的太急太生硬,有些踉跄的向斜前方挪了两步,总算是擦着这哥们儿的头皮过去。 若是如此也就算了,这哥们儿意志显然足够顽强,丝毫没意识到只差一点他的脑子就可以被踩开瓢。众目睽睽之下,他脖子一伸一缩伸头一顶,一个不伦不类的头球使出来,足球咕噜噜的滚到了他队友脚下。 楚子沉“……” 众人“……” 这特么真是在用生命踢足球啊! 第三十章 聚会 经此一役,男生均对楚子沉刮目相看。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几个男生请他周末出去吃饭唱K的邀约,他自然应下。 不过因为无球跑动实在太过凶悍,这次足球赛也给楚子沉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后遗症。 九月份是活跃的季节,教师节、书画展、校园文化艺术节、古诗文诵读展,以及最先开幕的……运动会。 下周五要开运动会。 第二天上午体委去教务处开会,中午的时候就把男女项目抄在黑板上。并不是所有同学都去食堂吃饭,有几个留在教室里的男生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把男生各项人头填满。 运动会是限项的,每项限报两人、每人限报三项,四乘一百接力不算项。楚子沉那大开大合如同狂风过境的冲刺过人给人的印象实在深刻,于是他光荣上榜。 等他吃过午饭回班,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跳高:楚长原、一千五百米:楚长原、三千米:楚长原、四乘一百接力:楚长原。 楚子沉“……” 因为要定下运动会报名的名单,班主任中午回来的也比较早,黑板上的证据明目张胆的挂着,他一看就笑了起来:“不行,孩子们,你们这是祸害人呢。” 遇到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大家都很敢跟班主任开玩笑。一个男生当即就大声笑道:“哪儿不行了老师,男人不能说不行。我觉得楚长原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本来就是午休时间,班任倒不介意跟他扯皮:“那你的意思是,上午让楚长原跑个一千五、跳个高、下午再跑三千?” 谢云鹏把双手一拍:“诶呀太对了!老师你咋这么了解我呢!” 全班哄堂大笑,为了谢云鹏那自来熟的脸皮。 班任不紧不慢的推了推眼镜:“事儿不是这么说的。好钢用在刀刃上,但也不能可着一块钢用。谢云鹏你要非坚持这样,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的?YOU CAN YOU UP!” 群众哗然,随即为了不落流行,孩子都上小学的班任鼓掌。 班任自得的嘿嘿一笑:“别看我是教化学的,但还是懂点英语的。你们看我还会说呢: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班任带头耍宝,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看着差不多了,班主任伸出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好了,孩子们,咱们说正事了。运动会这个事情啊,一年就玩儿这么一回。我也不阻止你们玩,那样多不人道。高中一共就三年,去年都过去一年了,少一年是一年啊!所以大家有想要报名的就报,别不好意思,咱们也不是想争什么名次,就是一年里全校在一块儿玩这么一回。” ——但凡做班主任的都是要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的,话里话外的每个字都要碾碎了揉薄了说。他这一长串下来,也不过就是“踊跃报名”四个字罢了。 不过听着倒很亲切。 体委拍了拍讲台,开始认认真真的规划报名事宜。男生那里是很痛快的,起码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都没什么问题。跳远和跳高另辟场地比赛,观赏性还不强;铅球谁胖谁上,这三项就平平淡淡的抹过去,最后还是在一千五和三千上打了个绊。 楚子沉刚才入乡随俗的报了个二百,还剩两项空余。体委把目光在全班男生身上扫了一圈,最后仍然落在他那里,明显有点意动。 “楚长原,给你报个三千米,没问题吧?” 体委倒是深谙谈判技巧,一开始就把价位敲的很高。 楚子沉倒是对班任的话非常赞同:这只不过是全校同学几千人一起玩闹一番罢了,炒热气氛鼓舞士气,既然体力能跟得上,就不用把这事当作洪水猛兽,聊以解闷而已。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还剩下一个三千米,众里寻他千百度,体委无可奈何的自告奋勇,让自己处于灯火阑珊处。 至于那两个一千五的名额,则被强行分配到班长和后卫兄的头上。 接下来的报名是女生那边儿的,体委还不等询问就先露出了一点苦笑。就算是北方姑娘,性子稍微扭捏一点不爱出头的也不是没有,这难题他去年就遇到过了。 何况理科班女生少,全班一共十九个女生,而整套运动会下来,即使不算四乘一百接力,也有十四个名额! 真是好一通水磨工夫,好一条不烂之舌!这年头做体委,不但要口号清晰、声音嘹亮,还要能跟班长默契配合,一个唱黑一个唱白,自身又得开的了会议,劝得了姑娘。 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体委点名到了叶梓头上,想让她报个二百或四百。而这位平时雷厉风行的姑娘悠悠道:“其实,我是个文人……” 全班又是一通哄堂大笑。 名额一通推搡,报名大戏终于轰然落幕。楚子沉左右看看,刚才运动会报名时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很积极,但此时眼眸里都分明有着期待的味道。 果然是青春年少,有简单的期盼和快乐,也有点小忧愁小烦恼,此时正处黄金年华,每个人都那么好。 此时已经接近周五,周五晚上放学,楚长原就被几个男生亲密的拉过去吃了顿饭,喝了点酒,还唱了次K。 唱K是保留节目,他们首先去点了两盘菜,喝了几杯小酒。啤酒的度数并不高,跟楚子沉昔年所饮的酒液程度是差不多的,只是唯一让人苦恼的就是他从没接触过这种味道,觉得实在荼毒舌头。 ——对没有喝惯的人,啤酒真是一股怪味。 他将将喝了一杯,酒瓶靠着椅子腿放,也没什么人还特意看他喝了多少。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谁知道是喝得兴起还是如何,后卫兄一拍桌子,豪放大气的表示:“服务员,来瓶白的!” 楚子沉“……” 白酒上来,后卫眼疾手快的先给楚子沉倒了满满一杯。他真挚而诚恳的表示“你刚转过来,跟兄弟也不太熟悉,这杯酒就先给你接个风,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楚子沉不置可否的尝了一口,被那辛辣的味道弄的扬了扬眉毛。 ——酒什么时候变成辣的了?在我当年的那个时代它还是酸的! #口味不同,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能吃辣,这是个更悲伤的故事# 直到最后结账离开,那杯白酒也只是被饮了几口而已。 吃饭吃到一半儿,饭馆的业务渐渐开始淡下来,有个女服务生坐过来跟这桌男孩子搭话。那姑娘好像也跟他们差不多年纪,长得质朴清纯,像是从农村来打工的,有点好奇的问东问西。 男性大多都是有些虚荣心的,哪怕是男孩儿也不例外。特别是这个小姑娘相貌还很不错,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上去又纯真又水灵,说话也好听,不招人烦。 女孩被一个笑话逗乐,偏了偏头,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嘴唇一抿腮上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酒窝,可爱极了。 “你们想去唱K啊。附近新开了一家KTV你们知道吗?据说还搞活动买三小时赠三小时,果品半价——前天开业的时候做了一天宣传呢。” 后卫君立刻表示:“美女推荐,我们肯定要去看看的。” 女孩嫣然一笑,扑闪闪的眨着眼睛看他,“你真会说话。” 老板在柜台后喊了女孩儿一声,女孩连忙小跑着过去,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女孩的手还向着楚子沉这一桌指了指。 老板迟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女孩儿就开开心心的走过来:“我跟我们老板说啦,这桌给你们打八折,下次还来吃哦。祝你们今天晚上玩的愉快——那家KTV用我领你们去吗?喏,就在那儿。” 男孩们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同时感谢了她的热情招待以及八折的人情,还有个男孩撕了一张纸条写上电话号码给她,被她笑眯眯的接下。 她站在门口甜甜微笑着送这些男孩儿离开,目送他们远去离开KTV,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已经荡然无存,那张号码被她揉成一团,直接丢在垃圾箱里。她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掏出了手机。 在柜台里合帐的老板抬头,把面前的账本一推,无精打采的中年妇女赫然精神矍铄:“号码不留着?我看那小伙子还挺精神。你谈个恋爱什么的,组里也不干涉这点私事。” 女孩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态度冷淡,完全看不出刚才那种甜美爱笑的样子。 “算了吧。” 她翻看着手机上的视频——赫然就是她倾情推荐的那家KTV大堂监控:“他们进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吧,我还赶着回家呢。” 老板挥了挥手:“行了走吧,你也早点回家,小姑娘路上注意安全啊。” 女孩儿呵了一声“谁注意安全还不一定呢。” 老板宽厚的笑了笑,没和这个中二晚期的姑娘计较。 楚子沉跟这群男生点了一个中型包厢。他这些日子先是学习文字,又描摹星象,最近还多学了高中教材,显然忙得很,根本没什么听歌的时间。 他当然也不指望自己能跟着一起唱——唱歌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阳春白雪,这些男孩儿听得懂吗? 楚子沉佯作喝醉靠在沙发里,偶尔吃块水果。他第一次接触度数这么高的酒精,脸上肤色又白,那片不正常的酒醉晕红相当明显。男生们嘻嘻哈哈的调侃他一杯倒太菜了,也没人那么不体贴,非要让他唱歌不可的。 新开的KTV设备的确不错,隔音也好。一共出来了十个男孩子,除去装醉的楚子沉,剩下的人唱两首歌就将近两个多小时。期间服务员敲门进来了一次,又送了一个开业果盘,还友情提示了他们唱三小时赠三小时。 这些人倒没打算唱六个小时,但在一起玩玩闹闹,四五个小时总是有的。等他们散场的时候,深夜已经降临多时。 都是男孩儿,也不担心走夜路。家顺路的互相结个伴,楚子沉这样放单的就只好打的。这个KTV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打车不方便,想打车还是要去大道上。正当楚子沉匆匆穿过光线昏暗的人行道时,胡同里细碎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声音类似女性从喉咙口挤出的呜咽,倒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强行堵住了嘴,音色充满了恐慌无助以及恳求。 第三十一章 恶徒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那都绝对不是什么好声音。 楚子沉双眉一皱,面色就严肃下来。他摘下了肩上的书包揽在臂弯里,大步流星的向那条小巷走过去。 小巷内光线昏暗,并不引人注意。然而楚子沉的视力超脱常人,自然能看出那是怎样一幅凌乱的动态画面:女人的大半片衣服已经被扯开,嘴被男人用手捂住,正惊慌失措毫无章法的挣扎。 男人似乎对女人鱼死网破般的垂死挣扎很头疼,正咬牙切齿的制住女人的动作,口里骂骂咧咧的小声警告,还毫不留情的给了女人一脚。 楚子沉连犹豫都没有,趁着这两个人还没发现自己的功夫,抡圆了书包直接扔了过去! 破空的风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那书包飞速呼啸而来,实在让人忽略不了。专心致志劫色的男人没料到楚子沉出场就如此生猛,匆匆把头一压,书包擦着他的发顶飞过,刮的他头皮一阵生疼。 这贴着他头皮飞过的书包吓出了他一脊背的白毛汗:包里装的是砖头吗? 其实平心而论,高中生的书包也跟砖头包差不多了。 他虽然狼狈的躲过了书包,但疾速跑来的楚子沉的当头一脚就在眼前。 卧槽!这么快!这小子明明这么瘦!男人心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这个念头,却依旧要装成普通人的样子,被一脚踹跌在地上。 这一脚的力道实在又狠又重,男人只觉得胸腔激荡,几乎喷出一口血来,视线霎时一震,双耳轰鸣,眼前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等稍稍缓过一口气,他就正对上了楚子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眼中的神色冷淡至极,即使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都能清楚地看出那冰冷的厌恶和杀意。 男人突然就明白过来,组里为什么非要安排这一出。 一般情况下,每个吸收进十七局的人员都会先被调查一番,有专门的分析师分析特定性格,安插进适合他们的小组里,分派不同的人物。 只有极少数的人,要么是因为赶时间,要么是因为极度危险,他们的性格分析报告是由十七局主动安排的。 主动安排一些事件,通过此人对事件的处理态度,来推算出十七局最想知道的,关于他们某方面的特质。 情报组长催的太急,男人一开始只以为招揽此人入组很赶时间,然而现在他猛然明白——赶时间和极度危险,对于这个人来说,两种情况都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通常只会义愤填膺,不会身带杀意。刚才那迎面而来的重重一脚,要不是他身体结实,只怕他连血都能呛出来。 反正应该得到的人物性格分析已经到手,男人不愿意再耽误下去,捡起手边的刀子虚晃一枪,就打算装出一副被撞破的心虚模样,逃窜而去。 ——他还是低估了身边这个少年的武力值。 这人的身手几乎快到他看不清,他刚捡起刀子虚晃一下,重重的一个手刀就切在他的腕上,剧痛瞬间蔓延入了男人的意识,霎时,他对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力。 虽然他评等上不是顶级,但也好歹是经受过系统训练的吧! 男人手腕一哆嗦,刀子就从手指中滑落,被楚子沉眼疾手快的捞起接住。他拧眉盯住了双股战战的男人,冷声道:“还敢逞凶!” 被制住的男人并没有因为两下重击就束手就擒,他根据耳中隐形耳机的指示,发动了第三次逃跑行动。 第三次逃跑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拦下,男人看着这个少年深沉的黑色眼眸,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妙之感,果然下一秒,楚子沉手腕一翻,那把刀就划破空气向着小腹刺来! 我艹你.妈! 男人这次不敢再藏拙,短短几秒时间几乎爆发出了他最大潜力,终于成功从狭窄的小巷中脱逃,连滚带爬的一路跑远——和刚才刻意伪装的颤抖不同,这次可有一大半都是真的了。 那个变态他反社会! 他虽然只是情报组下实践室的分支,可是耳濡目染也是知道一点东西的。关于见义勇为的案例他学过不少,但他真没看到过这样的见义勇为! 一般来说在争斗中因为热血上头、情况紧急等诸多原因,发生了过失杀人、过失伤人都是正常情况,但是作为完全占据制胜点的一方还要痛下杀手,这个人绝不可能心理跟正常一样明媚健康。 更何况……男人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 刺下那一刀时的那双眼睛。 冷静,果断,没有半分犹豫和愤怒,就像是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权衡后作出的决定,就像是他是在切一块豆腐而不是活人的血肉!那一刀干脆利索,快速凌厉,压根没有半分留情的样子! 这种人要是没有点心理问题,他把脑子送人! ……较真起来,楚子沉的确是没有什么心理问题的。刚才做出那样的决定和举动,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价值观不同罢了。 在他那个年代,肉刑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甚至连他本人也受过刺面的摧残。 在那种流放、劳改、断手断脚、割面挖鼻都和如今判多少多少多少年有期徒刑性质类似的地方,你当然不能奢望楚子沉拥有现在主流“人人平等”的价值观。 他虽然在努力接受这个社会,但很多骨子里的东西完全不是一时片刻能改得过来的。 章国尚严刑,崇酷法。楚子沉虽然并非天性严苛之辈,但到底也是法家学派的推崇者,对他来说,这种夜半时分奸人妻女、被人制住后还意图伤人,死不悔改的恶徒,应该数罪并罚,加大刑判,甚至处以死刑都不为过。 而且当时的死刑还带着蛮荒的血腥:具五刑、族诛、枭首、弃市……比起现代人性化的电椅、药物、子弹来说,那真是严酷又血腥的东西。 在这种生活环境中长大的楚子沉,当然不可能拥有和现代人相同的三观。他不是不会怜悯,不是不会犹豫,只是他的怜悯和犹豫,都绝不会分给这种逞凶的恶徒罢了。 对楚子沉来讲,在那种恶徒奋力挣扎,旁边还有低声啜泣的女子的情况下,直接一刀制住恶徒再安抚女子显然是最好的方法。 ——但从完全不知道他背景的普通人角度分析,这货绝壁反社会!绝对的! 逃命的男人大概已经爆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潜力,楚子沉伸手竟然没有揪住他,眼看着他屁滚尿流的跑远。犹豫片刻,楚子沉留了下来,没有继续追上去。 这里还有个刚刚险些被劫色的女孩儿。若是现在追上去,女孩儿又遭遇了什么,那就未免因小失大了。 刚刚那一番短暂的交手,女孩早就缩到了更深的巷角里,拢着她被扯裂的衣服,对上楚子沉逼走凶徒后向她看来的视线后,就猛然一抖。 这个女子身上仅着着一件单衣和短裙,如今单衣被撕裂了,夜晚又气温低,她刚刚又遇上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小巷虽然避风,她还是免不了的冻得哆嗦。 楚子沉沉吟片刻,脱下了身上的校服丢给女孩,自己背过身去,轻声道:“稍后去正街给你买大衣,眼下唯有唐突了。” 女孩呆呆的看着他,脸上泪痕纵横,神情迟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把校服的外套套上,活动手脚站起来,举动还是僵硬的。 楚子沉依旧背对着她。 她木木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发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细若蚊蝇的音节,神色空白而茫然,还没有从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楚子沉转过身,递给女孩一包纸巾,就又重新背对女孩,给她足够的时间来缓和情绪,清理现在狼狈的仪容。 身上的校服带来了温度,女孩儿发散的眼神终于一点点聚拢起来。她带着恐惧的环顾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我们走吧,在这我害怕。” 楚子沉嗯了一声,回头去捡起了自己的书包。 拐出这条小巷,再穿过一片小区,就重新回到了灯火透明的街道。运动服外衣的款式不分男女,女孩儿身材娇小,罩着宽松的外套也没有什么不适合的。她身边是背着书包穿着长袖衬衫,一身书生气的楚子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对甜蜜的璧人。 借着灯火透明的光亮,楚子沉侧头看了看这个姑娘。 若说今天在饭馆里看到的女孩儿清纯活泼,带着甜甜的少女芬芳,那这个被劫色的女子就楚楚可怜,有说不尽的女性风韵。她纤细瘦弱,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又在深夜这种时刻赶路,难怪被人当成了目标。 女孩只是垂着头,不说话,抿着嘴唇赶路——她当然被吓坏了。 走路间,正好路过一家女性精品服饰店。楚子沉顿住脚步,温声说:“进去买一件衣服吧。” 女孩像是被线牵住的木偶一样顿住脚步,她现在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可还是反应速度较慢,像是在努力理解楚子沉话语中的意思,过了两三秒才点点头。 “谢谢你。”她终于开口说话,却一张嘴就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谢谢,真的谢谢……” 第三十二章 温柔 楚子沉给这个女孩儿买了薄绒衫和风衣。 她穿上了温暖的新衣服,看上去微微镇定了一点,但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一般的抱着楚子沉的校服。纤长的十指紧紧陷进校服里,就像是抓住一根紧要关头的救命稻草。 以她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楚子沉当然不可能就让她这么恍恍惚惚的离开。 他尝试着跟女孩说几句话,但似乎是过度惊吓的后遗症,女孩虽然一一回答,但反应迟钝不说,还都驴唇不对马嘴。 楚子沉叹了口气,把女孩儿带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给她点了热咖啡。在手机百度出了甜食能安定情绪后,又给女孩儿点了一桌甜点。 至于他自己,由于实在不适应咖啡的味道,倒是什么都没有点。 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温暖的怀抱和安慰的话语更能抚慰别人的精神。然而楚子沉连把沾有自己体温的衣服递给女孩都觉得唐突,当然不可能对她做出这么越矩的举动。 “吃吧,我陪你。”他只是这么说。 也许咖啡馆里温暖的空气、舒缓的轻音乐、透过厚瓷咖啡杯烫手的温度和制作精良的小点心的确能治愈受伤的精神,女孩眉眼间的慌张慢慢沉韵下来,消失不见。 她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饮咖啡,一杯咖啡见底的时候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楚子沉,神情略带羞涩无措,竟然让楚子沉想起了傅瑾瑜养的那只仓鼠。 自然不如仓鼠憨态可掬,但都带着一种小小的柔弱。 楚子沉又帮她叫了一杯咖啡:“喝吧,等你好一点我再走。” “嗯。”女孩低声答应,眼睛一眨不眨的专注的看着楚子沉,声音里分明是哽咽和感激:“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救了我一生。” 楚子沉没有礼貌性的微笑,他和女孩儿说话,嗓音压得很低,声线是被傅致远大力赞许过的温柔:“这不算什么,不会有男人看着这一幕而无动于衷。” 女孩的眼圈唰的红了,她一边笑一边抽泣,大力的摇着头,语无伦次:“不、不,您把我整个人都救活了……我当时绝望极了,真是觉得就这么死掉吧,你救了我。” 她一边哭一边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起了情绪。经过这场大哭大笑的发泄,她的精神反而看起来好了很多。楚子沉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完全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女孩她演不下去了! 这是男人吗? 剧情从一开始走的还是不错的,见义勇为→打跑坏人→绅士的给女孩衣服披上→主动给受害人添置衣物→带受害人来咖啡馆安定情绪→看到受害人哭出声安抚→然后…… 没有然后了! 这个男人坐在那里,用温柔的视线停顿在她身上,看着她大哭大笑表情居然十分欣慰!十分欣慰啊! 一般男人能干出这事吗?英雄救美这么狗血而美好的开头,美人梨花带雨这么难得一见的机会,你不凑过来递肩膀,抱住美人温油安慰就算了,尼玛的你竟然还坐在这里欣慰的笑! 这货绝壁反社会! 楚子沉很无辜,他真的很无辜。 他完全不是在现代社会这种轰炸式的网络小说下长大,他身上带着古代君子的种种特质,完全没有什么“天降机会,大开后.宫之路”的龙傲天想法。 更何况他本人对于欲.念的感觉十分淡薄。上辈子他逆天改运后就是个病秧子,甚至病到了不敢人事的程度,就连好兄弟武御都不敢送他美人,就怕哪个美人太过娇媚可人,他一时把持不住,本来还能再尽个三五年的余热,一晚上就全耗在美人肚皮上了。 而且对于精神方面更看重的人,并不是太在意肉.欲。 这就像是一个调查显示的那样,在那些戒掉毒品并且没有固态重萌行为的人中,有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找到了精神代替品。这代替品并非是烟或者什么药物,而是精神上的寄托、家人的关爱、地位上的成功…… 精神上的满足感足以战胜肉.体的欲.望。 楚子沉就更是如此。他当年每天都为了变法一事殚精竭虑,为了天下风云呕心沥血,他曾经站在风景最秀美的山峰上久久驻足,一览众山小,跟这些比起来,儿女情长犹如过往云烟,莺莺燕燕又算什么! 至于那欣慰的微笑…… 大哭和大笑都有助人放松情绪,缓和心情,降低心理戒备——BY百度知道。 所以说,在两位情报组人员前仆后继吐槽此人绝壁反社会的荆棘路上,三观不同和百度知道才是幕后的大BOSS,真真的真相。 演不下去的女孩悲愤的收起了哭泣,一脸濡慕感激的看着楚子沉,明显是被刚才在差点被毁的紧要关头,有英雄出手相救而深深地打动。 “先生,您……你能抱抱我吗?”女孩主动的展开了攻势“我还是有点冷,我觉得不太安全……今天晚上的事都像梦一样。” 楚子沉沉吟了片刻,招手叫来了服务生,点了几张钞票给他“麻烦把咖啡馆里的空调调高一点。能帮我去隔壁百货买个抱枕吗?剩下的钱给你做小费。” 我艹你.妈! 继前面那个抱头鼠窜的男人,女孩儿心中也抓狂一样的闪过这句话,送到嘴边上的肥肉都不吃,这个人究竟还算不算男人! 也许他是一名宗教狂热的清教徒?坚决拒绝一切奢侈和异性的身体接触。女孩默默的自我安慰,她已经入组一年了,经验也算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敢热心出手的男人身上栽了。 隐形耳机里传来了组长的亲自指示“不用再诱惑他,和他交换联络方式。” 女孩从包里翻出了纸笔,刷刷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把纸折起来递给楚子沉,真挚而诚恳的看着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先生,这是我的电话号和地址,收下好吗?我真希望以后能帮您忙——任何忙。” 她口气濡慕而崇敬,就像是把这个刚刚救了自己的男人当做了保护神。 之所以不直接索要楚子沉的电话号,是接受了当初柳文泽要电话未成的教训。女孩判断,这个人既然避免和异性的身体接触,大概也不会主动把自己的个人信息暴.露在魔神人面前。 像这样把自己的信息提供给他,也许能够降低他的戒心。 大错特错。 原本楚子沉的面容还是宽慰温和的,但看到那张折叠的纸片和电话号,他的神情慢慢严肃了起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孩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弄懵了,“先生?” 楚子沉按住那张折起来的笔记纸,郑重地推了回去,竟然就开始严肃的告诫起来:“不要因为头脑发昏就这样做。” 女孩的心跳频率迅速加快——他看破了? 少年没有翻脸,他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女孩儿:“此事毕竟对你名节有损,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信息透露给我?” “你刚刚经历过危险,应该会缺乏安全感,但即使我救了你,你也不该这样等闲忽视自己。如果我刚才顺水推舟,再提出深夜送你回家的要求,你邻居亲朋看了,要问你什么?如果你有良人,又会怎么样?” 女孩木愣愣的看着他,看样子好像被这一通循循善诱教训的有些傻了。 “我救了你,你想酬谢我无可厚非,但只提供手机号码就够了,地址怎么可以轻易给别人?”楚子沉语重心长:“傻姑娘,若是一般救命之恩就算了。此事最毁女子名誉,我若稍稍动些坏心,流言蜚语下,你该如何自处?” 看着女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模样,楚子沉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把几百块钱压在蛋糕碟下,语气略微缓和,“好了,我不要你的报酬,救你也不是为了报酬。我走了,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你现在状态不好,就呆在这里,等天亮了再回去,打车钱我也放在这里。” “您不要——” 女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子沉轻却有力的声音打断“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今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对你也不会有不好的传言。我知道你们女孩有时碍于名声不愿报案,所以这事报案与否,你就自己斟酌,还有……” 他又叹了口气,神情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关怀“不要再走这么偏僻的夜路了。” “我……”女孩急忙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剩下的一句话就被硬生生的扼死在喉咙里。 那是一种温柔混合着责备的目光,带着关切和安抚。这并不关任何男女情爱,却更让人想起自己的兄长、父亲还有亲人。 这眼神让人想起幼时久病时母亲着急的神色,让人想起被人欺负哭着回家时,父亲虽说“你也不对”却暗含着心疼。它让游子想起久别的家乡亲切的问候,它让离人想起当年依依惜别的悲伤。 对着这种真挚的眼神,女孩突然就觉得无地自容,她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突然有种把自己揉吧揉吧,像一团废纸一样丢进垃圾桶的冲动。 楚子沉的声音真切温柔“傻姑娘,要保护自己,要爱护自己。” 那声音中蕴藏着温柔像是接住落花的流水,像是记忆深处扶着单车的少年,像是一个珍重你的人久候而温暖的怀抱。 女孩坐在那里,眼前是他温暖的眼波,耳畔是他温柔的声音。她在咖啡厅里,一瞬间听不到悦耳的轻音乐,嗅不到香喷喷的浓咖啡。 怀里突然一凉,她猛然低头,却发现那件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校服被抽走了。 楚子沉把校服搭在臂弯里,单手拎起书包,干脆利落的离开。 他没有回头。 女孩呆呆的坐在那里,她这一年来执行过很多任务,认识过很多男人,有深交有浅交,有人温和有人警惕,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阅尽千帆,不想还会觉得这么怅然若失。 楚子沉走了几分钟,去隔壁百货的侍者才抱着一个大熊进来,把白色的大熊塞进女孩儿的怀里,嘲笑她:“你也有失手的时候?那男人不是柳下惠就是GAY吧。” “你知道什么。”女孩抱了抱那只白色大熊:“我失手,那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侍者嗤之以鼻:“君子?别逗我乐了。我看他是没看上你吧——不过也对,你看,你长得还不如他好看,他勾.搭你还不如照镜子。” 女孩:“……” 第三十三章 武君 柳文泽如约到达龚龙办公室的时候,龚龙正专心翻看手里的两份资料。 “来啦老柳,快坐。”他把手里A4规格的打印纸拢了拢,递给了刚刚落座的柳文泽“事先不急着商量,你先看看这两份报告。” 柳文泽接过文件,先瞅了一眼龚龙,怎么都没法从那张常年带笑的面皮上看出情绪,只好低头埋首于那两份资料。大致把全文都扫了一遍,表情以及十分哭笑不得“两个人交的?” “恩,麻雀和银耳。他们两个也合作了小半年了,默契不错,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遭。” “我猜也是,要是次次都是这水平,龚组你早把他们拆了。”柳文泽笑着漫不经心的接上茬,目光依旧在两份报告上流连“虽说半年时间还在磨合期,但这两份报告,也差太多了。” 两个当事人对同一件事情的报告,一个说此次任务对象是变态,一个说这回任务目标是君子。 这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出了同一份任务,唯一的区别就是后者跟任务目标多共处了一个半小时而已。 简直是谜一样の一个半小时,短短九十分钟时间就给一个漂亮姑娘洗了脑。甚至最纯熟的催眠师也不会有如此功力——传销组织实在应该大力发掘这种人才,柳文泽这么想。 然后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目前就在那个传销组织里。 龚龙适时的在柳文泽两次吐槽的间隙把手边的平板电脑推了过去“全程录像。第一个是麻雀身上的摄像头,第二个是银耳身上的,你跳着翻翻吧。” 柳文泽闻言跳着翻看了几次,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龚龙提醒他:“还有呢,把视频关掉,下面压着的文件夹里有重点对比截图。” 柳文泽沉默的关掉了视频,打开截图,翻了几张后彻底无力吐槽。 画面定格在一张对比图上。左侧是楚子沉翻腕提刺时冷淡漠然的眼神,右侧则是他宛如春风拂面一样吹面不寒的关切和责备。 面对着迥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如果麻雀和银耳还能交出一样的报告,这才有问题。 柳文泽苦笑了一声“龚组你是想问我跟这个人接触时的想法吗?我上次都已经告诉你了,感觉他本人很不好惹,但做事很客气,身上时代感的隔阂很重。” 龚龙微笑着摇头“老柳啊,我不是想问你这个。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上次的那个猜测——关于楚长原可能是穿越者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他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明天就要封档了,我趁着还没封先拿出来,关于这个人穿越的猜测……老柳你自己看看吧。” 档案整理的很严谨,昭示的情况亦让人很心惊。情报组数日来几乎是贴着地皮的查探,都没能搜出这个人十七岁前的蛛丝马迹。而这个人身份证办理的时间,是在几个月前。 “这张身份证办理的时间,就是我们所能查询到的,关于‘楚长原’这个身份出现最早的时候。比起老柳你的穿越论,我们刚开始更相信这是一个圈套。但结合了托办身份证之人的身份后,反而是穿越论更站得住脚。” 柳文泽翻了几页才做出反应:“傅家?这是怎么才能跟楚长原扯上关系?” 龚龙含笑:“我们暗示过傅继学,他对此事十分惊讶,全不知情。从头到尾和楚长原关系密切的是他的弟弟傅致远。而傅致远几个月来的行踪显示,楚长原初次出现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是三大俱乐部和天海丽都。” “三大俱乐部总不可能连摄像都没有吧。” “是,所以楚长原初次出现的首选,就是天海丽都。而这几个月来,傅致远只去过天海丽都一次。” 柳文泽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并不因为楚子沉跟傅家牵扯而感觉棘手。他们是国家机器,在某些方面,甚至拥有远远凌驾于家族的权利。 他把资料一合“那对这个猜测做出验证了吗?局里想什么时候招揽此人……等等?”柳文泽有点警惕的看着挂着一脸万年不变笑容的龚龙,“明天就要封挡的东西,你特意给我看?” 看柳文泽把资料翻阅完毕,龚龙探身将资料接过来,重新慎重的撞到档案袋里,笑容诚恳真挚,一点都看不出得意:“鉴于此次目标的特殊性,以及你和他的交往并未引起此人警惕等多方考虑,局长希望你亲自上门和他说明情况——而且你是猜测的提供者嘛,能者多劳。” 柳文泽:“……” “由于此人可能对女性抱有一定好感,我们派柳章台协助你工作,老柳你看怎么样?” “柳章台?”柳文泽一愣“局长是要把楚长原安排进十三组?” 龚龙笑而不语。 “我明白了。不用麻烦柳小姐,我跟陆丰搭配就很好。”柳文泽露出了一个牙疼一样的笑容:“楚先生当初还救过我一命,十三组那种地方……” 龚龙没有接这个话茬。他摸出一个优盘递给自说自话的柳文泽,“这个是局里招揽楚长原的最高条件。如果他提出的条件过高,也可以商量。里面还有要签的合同,一会儿你自己印一下吧。” ——前方高能!一大波十七局正在接近! 漩涡中心的楚子沉没有一点预感,正安然若素的看着电视。下班回来的傅致远饶有趣味的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千家讲坛?开始看这个了?” 楚子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挺有意思,那个教授刚刚还夸我死的好。” 傅致远:“……” 台上站着的教授正在讲一统天下的武御帝。提起武御当然就不可避免的涉及到楚子沉,这对相映相合的君臣,也的确是史书上的一段佳话。 傅致远索性坐下来也听了最后一段。那个教授举出几个经典事例来说明了楚子沉和武御之间的关系,还给两人做了详尽的性格分析,指出了两人同样刚硬尖锐易起冲突的一面。 一番分析下来,楚子沉好像真的在武御作为章王的前期,性格还没有那么暴虐的时候死掉比较划算,死后还享有VIP待遇。 节目结束后,傅致远忍不住开口:“璋华当年也是这样想?” 楚子沉摇了摇头,先把电视关上,看样子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兴致“没有。垂死之人,哪有空思考夺权争利?更不可能跟武君起什么冲突。” 事实上,当初他跟武御在政见上大体方向相同,但在刑律诏令时意见总有冲突。回顾历史,他已经敢称“作风刚硬”四字,然而比起武御还要自愧不如。 但武御极少跟他冲突,至少从不跟他当面冲突。 原因无他,楚子沉吊着的那口气实在是太过稀薄,那只差一脚就能踏进鬼门关的样子也未免让人触目惊心。他乃是章国的栋梁之才,纵然武御脾气暴烈,也害怕一时话说重了把这位志同道合、身体孱弱的相国气死。 而这个让每人都觉得今天多看他就是最后一眼的楚相,硬生生苟延残喘熬过了三年。 他双手指尖交叉,若有所思。如果他当年真的身体康健,事情是不是全然变了个样子? 他会不会打上借章国东风复兴燕国的主意,他会不会逞着改天换命的底气跟武御貌合神离,他会不会机关算尽反被现实嘲讽,送入阿鼻。 十七岁的他或许得出答案毫不犹豫,然而二十七岁的楚子沉却坐在沙发中陷入沉思。他在章国身上耗了六年的心血,每一点变法的结晶、每一次官职的推敲、跟武御据理力争的一次次争辩…… 这个让他大展手脚的舞台,不是他的故国;这个让他一现夙愿的地方,不是他的故国;这个让他从卑贱中走出来,能昂首挺胸重立于世的地方,也不是他的故国。 六年时间,他学会了章地的语言,融合了章地的民俗,连一举一动中都不免带有章地边疆的一点粗犷。 如果身体康健,不愁没有时间一展宏图的话,他还会不会为了章国这么尽心竭力? 大约是不会的吧。 命运真是奇妙,它从来都没有给人说过“大约”、“要是”、“如果”的机会。 傅致远又说:“你和武御也算得上君臣情深了。” 楚子沉大笑起来:“武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说到这里,他突然莫名的有些感慨。“楚某这一生也算离奇,然而每每跌至谷底,就能峰回路转。昔年武君,今朝谨之,皆是如此——楚某何有幸,生逢两贵人。” 在他国破家亡的时候,武御赎出了他,没有因为他脸上的刺字而鄙弃轻贱,反而给了他一片广阔的天空,一个复仇的舞台。 而在他穿越时空的时候,是傅致远救起了他。他为他治疗伤口、提供衣食、教授文字,用一种平静安和的态度让他慢慢接受了这个世界,尽力让他融入这里,而非格格不入,成为异类。” 傅致远慢慢弯起眼睛:“璋华将我当成贵人?我窃以为不若知己。” “知己更妙。”楚子沉兴致忽起:“琴酬知己,乐会深交。谨之愿听否?” “敢不从命!” 第三十四章 野史 周一开学,第一堂课是语文。 叶梓跟楚子沉混熟后,曾经跟他科普过各科老师的教学风格,表示跟语文老师听课“不用太用心,因为语文老师风格独特,每天开场白五分钟,讲课十五分钟,剩下穿插的二十分钟是扯淡。” 这一个星期来,楚子沉已经充分的领会到了语文老师那特有的扯淡风格——她讲课水平还是不错的,就是喜欢在讲课间隙讲一些别的故事,很多故事都是野史。 例如讲柳永词的时候,她就讲柳永一开始没有考中,是因为跟秦桧结了仇,因为秦桧的儿子强抢民女,为了救下那个女子,把秦桧儿子抽成了一瓶二锅头。 楚子沉:“……” 等到讲念奴娇的时候,她就大谈特谈苏轼的在当时多么声名四海,据说乌台诗案被关押后,太后在宫里跟皇帝闹绝食,说你不能杀苏轼,你要是杀了他我就跟你翻脸。 楚子沉:“……” 刚开始语文老师说过为了趣味性,我给你们讲的都是野史,他还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自谦而已。然而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不信也不行了。 那大胆彪悍的风格,乱七八糟的牵扯,史无前例的想象力,大概也只有“野史”和“扯淡”二字才能概括。 语文老师年近三十,未婚,也许是在学校工作的原因,她至今还保留着几分少女的天真。从她对文人和爱情故事格外偏爱上看,文青的存在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今天要学的课文是《阿房宫赋》。 楚子沉看着标题,突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师先照例科普了一下作者的身份背景,所处年代,顺便由杜甫引申了一下他的好基友李白,然后就兴致勃勃的表示:“关于这篇阿房宫赋,我有章始皇的历史的两个版本,大家是想听正史呢,还是想听野史?” 众人齐刷刷的表示,当然还是野史好听。 楚子沉“……不。”不!他想听正史! 难道要他听到自家基友是如何在燕国忍辱负重,后来特意把他赎出来抽他这种一点都不靠谱的故事吗?也许还能顺便加上因为武御心理变态,所以决定建造阿房宫…… 他低估了野史的脑洞,也始终没能摸清女人的心思。 这样一个妃子若干却始终不立皇后的、一统天下的第一个皇帝,自然是讲他的爱情故事比较好听。语文老师单手撑着讲台,侃侃而谈。 “传说中呢,武御一生一共爱过三个女人,每一次都是轰轰烈烈,要死要活。但是这货命比较悲催,但凡被他看上的女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楚子沉:“……”不是,武君什么时候为女子要死要活的了……还是三个! “这第一个呢,咱们高一时候学的《荆轲刺章王》大家还记不记得?恩,都还记得对吧。里面有一个倒霉的被追杀的将领,主动奉上了自己的人头,啊,都记得,是樊无期。” 语文老师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章王第一次爱上的女子呢,就是樊无期的未婚妻。传说啊,他在宫外看到了这个女子,一见钟情,回宫后就想娶这个女子为妃。” “但这个女子已经跟樊无期两厢情愿,互许终身。可是章王的命令也是无法违背的啊,于是女子含泪进宫,樊无期气的怒发冲冠,还没等怎么样呢,第二天就传来消息‘你未婚妻昨晚吞金自杀了’。” “你想想,你要是喜欢上一个女人,结果结婚当晚就发现自己迎娶的是一具尸体,你该怎么想?章王顿时恶从心边起,怒向胆边生,查!给我查!好好的姑娘怎么嫁了我就不想活了呢?” 底下有人适时接道:“所以樊无期被追杀了。” “对!”语文老师笑着点头:“所以樊无期被追杀了,从此他对章王恨得深沉。” 楚子沉:“……” 他无力体前屈,武君什么时候做出过强抢民女的事情吗?这不可能啊! #基友的人设好像被崩坏掉了呢# 语文老师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章王爱过的第二个女子。 “那章王爱过的第二个女子是什么人呢?就跟我们这篇课文有关——对,阿房宫赋。传说啊,章王就是为了她建立阿房宫。因为这个美人从来不笑,于是他想效仿烽火戏诸侯来逗这个女子笑。但是那时候诸侯已经被他都灭掉了,所以他只好兴建阿房宫,这个女子,史称阿房女。” 楚子沉:“……”他完全无力吐槽。 #求拯救!那个邪魅霸气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家伙,绝对不是我家基友!#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阿房女一朝染病身逝,于是章王的第二个爱人也吹了。” “章王爱上的第三个女人呢,就是他好兄弟楚相的婢女。”语文老师笑吟吟的揭露了最后的真相,让楚子沉目瞪口呆。 他的婢女田产皆是武御赠予。照这么说,这是什么习惯,送了人才发现自己喜欢? ——楚相一定没有看过反打脸的那种言情小说。 “但是呢,我们都知道,章王情路坎坷啊。楚相身边这个婢女,不是普通的婢女。她对楚相忠心耿耿,满腔情意,在楚子沉最落魄的三年里一直鞍前马后,小心服侍。楚子沉跟她两情相悦,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就要娶她为妻,那你们说,章王看了这个婢女,楚子沉能答应吗?” 楚子沉……楚子沉觉得自己可以答应啊!但前提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婢女啊! 他当年都已经被断发纹面,流落到行“征夫”的贱役的地步,若是那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位千娇百媚、言笑嫣然的婢女……他究竟是嫌自己还不够惹眼,还是嫌那婢女没被别人看上? 此时此刻,楚子沉替以前被这位老师“野史”编排过的历史名家,在心中默默吐出一大口血。 “对!楚子沉肯定不能答应啊,但章王不干啊,我爱过这么多的女人,这次好歹见着活的了,身体也挺健康,我供你吃供你喝的,你就给我又能怎么样?” 楚子沉突然觉得,武御寻求长生不老没有成功,没能活到今天,实在是他的福气。 “我们都知道,楚子沉就是个身体孱弱的弱鸡,听了这话后当时就被气晕,三天后就驾鹤西去——所以在野史里,武御跟楚子沉两男争一女,楚子沉是被活活气死的。” 被活活气死的楚相稳坐在下面听课,觉得自己还是现在被活活气死比较科学。他是要脑子抽成什么样,才能跟武御抢女人,才能因为一段感情的不可抗力被活活气死啊! 还有……身体孱弱就算了,弱鸡是几个意思! “楚子沉死了,那个婢女也不愿独活,上吊自杀了,留下遗言说愿意殉葬楚相。于是章王三次爱情全部都泡了汤。据野史传言,章王心中暗恨楚子沉,于是后来还派人掘了他的坟,把那个婢女的尸骨盗了出来。” 真的被挖过坟的楚子沉“……” 这让他回想起了那摊把自己气得要死要活的破事,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语文课真是个神奇的物种,它让楚子沉被和自己基友反目,被爱上一个婢女,被因为这个婢女被基友活活气死。 饶是心理素质强悍如楚子沉,此时都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跑偏。 他觉得,语文课这种东西,以后真的无法让他正视了。 ———————— 语文课结束后,班主任把楚子沉叫了出去。 他看着楚子沉,似乎想提点两句什么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你去一趟五楼主任室吧,主任找你。” 楚子沉走了两步后又被他叫住“不用紧张,有人问什么你回答就是了。” 楚子沉点了点头,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 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正在等着楚子沉。一看到楚子沉就松了一口气“楚长原同学是吧?跟我来吧,有人想跟你说说话。” 她长发披肩,带着种教政治出身的特有的圆滑味道,一边跟楚子沉并肩前行,一边语气温柔的叮嘱他:“不用紧张,就是问你一些普通的事情。这次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客人知道你转学前的事情想问问你,还有,这次问话记得要保密。” 转学前的事情? 他转学前的事情还是在几千年前! 楚子沉微笑点头,私下里却无声的戒备起来。 主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对楚子沉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自己则跟里面的两个人笑着点点头,随即就悄悄离开。 楚子沉不置可否的走了进去,里面端坐的两个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是柳文泽和陆丰。 两人双双站起来,跟楚子沉打了招呼。楚子沉也冲着柳文泽点了点头“果然有缘再见,湛卢剑主近来可好?” “多谢先生牵挂,我很好,劳楚先生费心了。不知楚长原同学。”柳文泽的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或者说……楚相,近来可好?” 第三十五章 公道 柳文泽一口点出了楚子沉就是“楚相”的事实,楚子沉沉默片刻,倒也没加遮掩:“湛卢剑主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柳文泽苦笑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一个棕色的牛皮纸袋:“怎么敢指教楚相。我到底是拿人工资给人办事的,上头的命令,让我来吸收楚相入组——优待政策和合同条款都在这里,请楚相过目。” 果然是十七局。 楚子沉接过纸袋,却不着急打开翻看,而是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山海经中异兽出世我还是近日察觉到的,剑主是十七局的人,我也早早听闻十七局上天遁地的名声,大约不会像我这样愚钝吧。” 这番话虽然语气平静,然而却说的夹枪带棒,让柳文泽苦笑连连。 十七局上天遁地的名声如果能让人普普通通的“早早听闻”,那他们大约是真不用混了。 “楚相想知道《山海经》一事的始末,直说就是,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山海经》一事,只要有心人认真打探就能窥得全貌,要是遮遮掩掩,反而落了下乘。柳文泽对这件事倒是毫无隐瞒,事无巨细的讲了这件事的起承转合。 《山海经》作于春秋战国的楚人之手,后来又被汉朝人补全。十七局猜测,封印的山海经原版就在楚人手里,流传出的抄本只是临摹之作,后来章国统一天下,楚国先被楚子沉重点攻击、又历章始皇的焚书坑儒,可能导致《山海经》流失。后来汉朝偶然得到它的收藏家补上了余下的部分。 这千年来《山海经》辗转于何人之手已经无法辨清,但在三十年前,十七局曾经记录过一次特别的动荡,如今推算,那次大概就是年久失修,山海经封印破裂的征兆了。 “我们曾经偶然得到过山海经封印的残片,研究的时候发现它强度足够,本不会这么早就无力支撑,也不知道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子沉没有说话,面色平静自若,心中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千年前干了什么。 他逆天改了楚国的国运,带领章国一统六合。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命运,楚国成为天下之主,那还会不会有焚书坑儒,山海经的原本封印卷还会不会流落?它是否还会遭受如今早早破裂的结局? 十七局的人受思维限制从三十年前入手,而楚子沉的思绪却瞬间转到了千年前自己所做的逆天之事。如今虽然有传言说是他强行改了章国命格,却大多都被认为是野史,荒诞之谈罢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点八十一盏长明灯登台改运,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究竟是怎样一番胆大包天的举动。 为什么楚子沉会穿越时空?历史上英才伟杰不少,能人义士众多,可这个来到千年后的时光旅客,为什么偏偏就是楚子沉? 答案已经迎刃而解——因为那是他千年前亲自种下的因果。 楚子沉原本以为,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是天道加注的惩罚,陵墓被掘、对历史无可奈何等事,都是他该受的磨难罢了。 然而说是磨难却给了他康健的身体,给了他丰富的学识,还给了他一个出手相助的知己,这磨难未免也太轻松了吧。 惩罚并不是他穿越而来的真正目的,弥补当年他改变的天轨,抹去山海经对人世的影响,才是他该做的事。至于其他的……顺便罢了。 山海经一事,他义不容辞!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跟十七局目标一致,即使加入,算是结个盟友也没有什么……只是,尚有一事必须讨个公道。 柳文泽说过《山海经》的始末后,楚子沉就沉默不语,过了一小会儿才抬起头来:“天下大势,楚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十七局是否忘了什么?” 柳文泽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悄然升起:“楚相是说……” 楚子沉态度冷淡的将未拆开的牛皮袋丢回给柳文泽:“听剑主口吻,我留下的竹简似乎都到了十七局手中。在下已知陵墓被掘的消息,如今想讨个公道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吧。” 柳文泽:“!!!”卧槽!把这事忘了! 陆丰:“!!!”卧槽!还有这事来着! 他们把这件事情忘了!对他们来说楚相墓里的资料已经是一个已知的事实,引用这个就像引用一个代码,言语中相当自然,以至于完全忘了这些有用的东西都是从人家墓里面倒弄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谁也没想到死了千八百年的债主竟然还能上门! 而且还是他们主动送上去的…… 这是个对神鬼之事格外重视的古人啊,然后现在他们挖了人家的坟恰巧被抓包了!抓包了!我勒个去,人家没当场跟你拼命已经够有教养了啊! 柳文泽硬着头皮违心开口:“原本楚相的陵墓被盗墓贼损毁,我们的工作人员是去抢修维护的,本意良善,还请楚相体谅一二。” 楚子沉冷笑一声,没有买账:“于是贵局的工作人员,在抢修维护中就顺便挖掘了在下所有陪葬,擅动了鄙人毕生心血——真不巧,在下陪葬的心爱之物之一,不久前竟然在博物馆里有幸得见!” 柳文泽:“!!!”卧槽! 他心头刷过一群雪白的草泥马,只觉得这下子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谈什么谈啊,人家死后那一亩三分地都被十七局玩坏了——玩坏后还不偷偷收起来,反而大大咧咧的放到了博物馆啊! 龚组是怎么觉得这个人一定会加入十七局的?不但安排了成员给他做性格分析、提前做好了把他按入十三组的打算、还派我来做说客?柳文泽绝望的想到:这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没有杀了我都算客气了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子沉站起,身长玉立,唇角带着丝意味不明的危险笑意:“剑主既然没有诚意,就不必推诿责任,更不必做说客了。请回吧。” 他只是冷冷的扫了柳文泽一眼,柳文泽就觉得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扑面而来!那只是短短一瞬的注视,然而却如同电抹一样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身不由己的挺直身躯,背后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他只是被那人扫了一眼而已。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麻雀交上来的性格分析报告说,楚长原是个反社会的变态。 柳文泽疲惫的叹了口气,对陆丰做了一个手势,陆丰就走到墙壁处的电源旁,拔下一个其貌不扬的仪器来。 看楚子沉挑眉望着这里,柳文泽低声解释:“这是一个干扰仪,保证窃听器和监控都没有什么效果,小玩意而已,楚相不必在意。” 他现在只觉得看一眼楚子沉都格外心虚,更不要说跟楚子沉对话了。 楚子沉也没有多跟他对话的意思,漠然扫视了两人一眼,没打任何招呼就推门离开。 柳文泽松了一口气。 “组长……”陆丰关切的看着他:“您……” “回去吧,回去吧。”柳文泽苦笑着摆摆手:“我非跟龚组好好说说这事不可……扶我一把,腿有点软,站不起来了。” 陆丰扶起他的组长,一边推门一边低声道:“局里还会招揽楚相吗?” 柳文泽看了陆丰一眼,只回答了四个字:“势在必得!” 前方的楚子沉只留给他们一个挺拔而孤傲的背影,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背影耳朵轻轻动了动。 他耳目聪明一事,从来没有特意隐瞒过。这两个人想不到,他也没有什么提醒的必要。 已经过去这些时间,他对于陵墓被掘一事已经有些想开。若说他当年大逆不道的作为,天道没有什么反应才让人讶异,陵墓被盗一事或多或少会有天意难违的手笔。 不过至少要跟十七局收笔利息。 ———————— 楚子沉原本以为,十七局商议应该给他何等补偿至少要有三五天,没想到第二天体育课,他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柳文泽和另外一个瘦弱男子结伴而来。 比起相貌温润的柳文泽,那个瘦弱的男人显然更能让人一眼看到。他瘦的颧骨突出,看起来格外锋利。一双眼睛好像白内障一样雾蒙蒙的,带着一种让人内心发毛的“飘”气。 楚子沉心中不受控制的闪回了两个人名:鼓上蚤时迁!特里劳妮教授! ……咳! 他迎上去几步,轻声道:“湛卢剑主?” 柳文泽显然没能想到昨天的不欢而散后,这么快就又看到楚子沉,他微微惊愕了一瞬,随即有礼的打招呼:“咳,楚相。” “剑主此次到访……” “并不敢劳动楚相,有关楚相所受的委屈,应尽的补偿,局里还在商议。”柳文泽苦笑了一声:“我这次登门,是因为您的学校里有异动。” 楚子沉皱了皱眉:“恕我才疏学浅,尚未感知得到。” “并不是《山海经》中的异兽。”柳文泽落后楚子沉一两步,冲着后面摆手,示意那瘦小男子赶快跟上:“是有个危险异能的拥有者,正在觉醒。” 第三十六章 山壮 三人一起匆匆赶去,柳文泽忙里偷闲的向楚子沉介绍情况。 “如果猜测不错,这次的异能者应该是一名学生,本身的危险度不高,但是异能的危险级别很高,因为本身在学校这种高密集人群的地方,所以可能会控制不住,导致严重后果。” “我们的人员已经事先给学校打过电话,对该楼层的班级实施了疏散隔离,现在那个孩子应该独自呆在教室里。” 楚子沉所念的学校,高一高二高三都在不同的楼里,一层平均五个班,每个学年三层,楼上两层是老师办公室和活动教室等地。 楚子沉念高二,一向在B楼来往,现在看柳文泽也向着B楼的方向走,他不自觉的唔了一声:“高二的学生?” “而且还是您那层,楚相。”柳文泽低声回答道:“您和隔壁班级本来就都有体育课,所以我们遣散学生也就更容易了。” 二楼走廊原本铺着理石地板,色调暗灰,沉稳而不引起别人注意。然而如今,暗灰色的地板缝隙里已经蒙上一层铁锈般的血色。 半干涸的鲜血在地板缝里蠕动流淌,那介乎红和褐中央的颜色,带着点逼人的腥气,不自觉地让楚子沉的眉头皱了起来。 柳文泽正在对那个干瘪瘦小的男人打手势,示意他快速推进。看到楚子沉的表情,他压低声音轻声解说一句:“您放心,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瘦小男人身轻如燕,速度非凡,悄声无息的接近了目标教室。 楚子沉所在的学校教学设计是非常好的,每个楼层只有一排教室,而非两排。不但左侧教室右侧走廊,教室靠走廊一侧还设有四扇大大的玻璃窗,方便透光,也方便老师巡回检查。 如果那瘦小男人不是贴着地皮滚过去,教室里的男孩只要侧侧头就能看到窗外的男人,而这无疑会引起男孩的警觉。 瘦小男人对柳文泽比了一个准备完毕的手势,柳文泽果断的把手向下一挥——动手! 这干瘦的跟猴儿一样的男人就慎重的点了点头,把双手食指抵在脑壳上,两眼一闭,口中发出了“滋——”“滋——”的电火花声。 似乎嫌弃只有电火花动静还不够大一样,过了一会他竟然低声道:“动——感——光——波——” 楚子沉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把目光转向柳文泽,视线中的控诉肉眼可见:这只【哗——】是个什么玩意! 面对潜在的危险异能者,你们就找出这么一个白内障、甲状腺功能亢进症外加脑残晚期无可救药的综合患者过来?十七局还能不能好了! 柳文泽真没想到进来的时候能迎面碰到楚子沉,此时被看到这接近羞耻PLAY的一幕,也是脸上发烧。他咳了几声,详装镇定的轻声说:“山壮是精神异能者,他打算用精神力安抚下屋里那个孩子觉醒异能时暴动的情绪,刚才那一套……咳,他说那有助他更好的利用异能。” 楚子沉没点头也没摇头,他高深莫测的看着那个瘦的跟麻杆一样的背影,用一种很难说明其中意味的语气赞道:“好名字。” 好名字啊,缺什么补什么啊! 他怎么就不叫山智壮呢? 柳文泽看出了楚子沉目光中的潜在含义,艰难的为山壮进行辩解:“……您有所不知,山壮曾经体态肥壮健硕。” 楚子沉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剑主如今所言,只怕比昨日言明不是故意掘了在下陵墓还要违心吧。” 十个山壮捆在一块也不敢说肥壮健硕! 柳文泽只觉得百口莫辩,万念俱灰之下只有扬手向山壮一指——楚相你看啊,你看啊你看啊,有现场有真相啊! 山壮口中念念有词,眉心紧聚,表情严肃,看来正是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此时皮肤通红,浑身上下都散出白色的蒸汽,就如同被放在蒸锅里的螃蟹。 楚子沉惊疑不定的挑了挑眉毛,这个瘦小干巴的男人好像又缩水了一圈? 之前他还能算根晾衣服的竹竿,如今就只能当块揉皱巴的咸菜了。 “精神力的使用极其耗费精力和能量,脂肪只是一部分罢了。”柳文泽有些忧心的看着山壮:“当初他的腰身要两人才能合抱,如今……唉。” 岁月是把杀猪刀,坑了组长,瘦了熊猫。 过了好一会儿,身上衣服全部湿透的山壮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冲着柳文泽打了一个手势,看来已经将情况稳定下来。 柳文泽连忙疾步赶过去,顾不上还瘫在地上的山壮,隔着窗户冲着教室里看了一眼,一个男孩伏在桌上,手肘下压着凌乱的书本卷子,看样子已经酣然熟睡。 楚子沉也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位瘦弱的壮士就在他脚边躺着哼哼,初见时那双醒目的白内障招子已经更加白内障。他看着这位仁兄,突然觉得自己微妙的感觉到了当初自己只剩一口气吊命时,旁人看着自己的心情。 山壮一边发出细若蚊蝇的嗡鸣,一边小幅度的滚来滚去,湿漉漉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汗是油,跟地板缝里的鲜血混成一滩。好一副脏兮兮的尊容。 楚子沉:“……”罢了,旁人看他大约不是这种心情,至少他还很干净。 柳文泽确定了屋里的学生此时出于安全状态,这才蹲下去扶起山壮,也不嫌他衣服脏,动作小心翼翼:“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山壮连眼睛都没睁,只是吐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字来:“饿。” 柳文泽脸色猛然一变,迅速抬头看向楚子沉,表情诡异纠结:“咳,楚相,此地污秽,容我慢慢清理。您可否离开,免得冒犯?” 楚子沉温和的笑了笑,仿佛没看出柳文泽的为难:“我也曾困顿成泥,并不是没见过这些,血腥而已,何来冒犯?” 柳文泽神色一紧,刚刚要说什么,就被山壮抓住衣角。那瘦的几乎脱了人形的男人竟然还尽了最后一点余力撑起身体,雾蒙蒙的双眼紧盯柳文泽:“不行!说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1)” 祖宗诶!盯着楚子沉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柳文泽双膝一软,差点就给他跪了。 看楚子沉的态度是绝不肯走的,他只好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掏出大一块巧克力剥了皮塞到山壮的嘴里:“……吃吧。” 随即他抬头看向楚子沉,苦笑着解释:“有时抽取的精神力太多,会造成一定的精神紊乱,他可能会接收到一些别的脑电波和其他信号,说一些此时附近电子设备里的东西,您见笑……”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已经把巧克力嚼化,可以含糊不清吐字的瘦子打断。山壮飘渺无神的眼神还是看着柳文泽,喃喃道:“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2)。” 柳文泽:“……”你说什么我没意见,但你别看着我啊! 楚子沉没让柳文泽继续尴尬下去,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神情,扬眉抬眼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冷淡,但说出的话却算得上雪中送炭:“剑主先去处理别的吧,这位……壮士这里,我尚可帮衬。”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山壮猛然扭头盯上,楚子沉不知为何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还不等后退半步,就听到一声猖狂的:“阿瓦达索命!(*3)” 楚子沉:“……”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一时间,楚子沉的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柳文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飞也似的跑进教室,翻出一管药剂小心缓慢的给男孩注射进去,又掏出一个闪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圆球,别在了男孩的领子上,把男孩背出来,跟倚着墙的山壮排排坐分果果。 “事情已经解决了,等我的组员恢复完毕,我就离开了。” “嗯。”楚子沉应了一声,目光已经投向了血液干涸的地板缝,又看了看那男孩红润的脸色:“他没有流血?”你刚才又说没发生流血事件,这遍地的血液是哪里来的? 柳文泽蠕动了两下嘴唇,看样子竟然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一会他才道:“操控血液是这个异能觉醒时的本能,通常会从外界有血液的地方开始操控,人体内的鲜血只是次要之选。” 楚子沉点了点头,依旧凝视着柳文泽——这里可是学校,为何会在外界有鲜血? 柳文泽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吐出了四个字:“女卫生间!” 楚子沉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柳文泽已经窘迫到了极致。男性之间谈点这种话题通常都是增进友情的好办法,然而对楚相说这些,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又黄又LOW又低级,“……大姨妈。” 如此现代化的词语,楚子沉显然就更不可能听懂了。 柳文泽一边在内心深处骂自己是蠢货,一边挑了个方便楚子沉理解的说法:“就是,女子月月都有的癸水。” 楚子沉的脸色瞬间就绿了! 刚才他看着山壮的眼神像是在看【哗——】,而如今他看着这个学生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哗——】【哗——】! 偏偏此时山壮还不甘寂寞,眼神迷离的叫道:“雅.蠛.蝶.~(*4)” 楚子沉:“……”真不巧,当年他上网搜养成的时候也顺便科普过这个词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夸了柳文泽一句:“贵局真是人才辈出。”就转过身,干脆利落的直接离去,和昨天一样只留给了柳组长一个帅气的背影。 柳组长差点眼泪掉下来。 他感觉局里想要攻略楚子沉的难度更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电影《霸王别姬》的台词。 *2:歌曲《小苹果》的歌词。 *3:电影《哈利波特》的台词。 *4:……很多片子的台词。 第三十七章 杂谈 十七局内部还在敲定种种条款补偿,这些暂时按下不表,却说楚子沉这里,他正面临着一个光荣而无可推卸的任务。 这个任务叫做运动会。 一个二百米,一个三千米,一个4乘100接力。 运动会开在周五,而此时正值周四,还提早放学,以便于大家购买各种零食。在这种诱.惑下,十一班人心浮动,也没怎么用心上好课。 就连各科老师今天也把态度放的轻松了一点,跟大家说些闲话。全校入场的时候是要走队列的,昨天十一班刚训练过队列,走队列时喊得口号已经被大家玩坏。 什么“美国风暴,印度海啸,为何来到,十一驾到。”、“发型到位,气质高贵,我们呐喊,十一万岁。”、“高一十一,全国第一,诸位爱卿,速迎十一。” 班任当然不可能放行这种口号,到最后他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出来,明示了好几个活跃分子,绝对不许耍花样。 英语老师听了十一班原本定下的几个口号,表示你们这都不算什么,昨天我在办公室听到人家十五班的口号,感觉那个比你们这个强。 十五班是全年级都有名的恐怖主义,六大主科每科老师都是发疯一样的严厉凶狠——而且他们还留很多作业,很多很多的作业! 对于这个班级,大家纷纷表示兴趣盎然。 英语老师就给他们念了一遍高二十五的口号:“那我念了啊,你们听着——高二十五,高二十五,再来一遍,高二十五!” 全班:“……哈哈哈哈哈,老师你一定逗我们玩呢!” 英语老师摊了摊手:“我没逗你们啊,昨天一办公室的老师都听着呢,我们几个都乐不行,口号咋还有这样的呢。” 班任对他们心浮气躁一事心知肚明,放学的时候特意压了好一会儿的堂,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很多运动会需要注意的事宜——比如说别智商不够往铅球场上跑。 所有同学都哈哈大笑,表示这种事怎么可能嘛,老师你真是多虑了呦,却被班任表情严肃的打断:“不要笑,我不是跟你们说着玩儿的。上次郑克难踢球的时候躺倒地上我先不说,你们知道我上周看到什么了吗?付博文在铅球场上用手去接卢佩珊的铅球!” 卢佩珊乃是全班唯二的女汉子之一,另外一个是叶梓,论起来她还要更胜叶梓一筹。此女从幼儿园时就开始学跆拳道,到如今已经十多年,身材健美漂亮,踢断木板只是等闲。 班里关于此女还流传许多奇闻异事,一说是卢佩珊凶名在外,连她的跆拳道教练都对孩儿们下达诏令:“你们谁要是能站着不动受她一脚,我管你们叫爹的。” 至于另一说,乃是众人亲眼得见——上次运动会上她扔的铅球破了女子铅球校记录,甚至都能打入男子铅球的前三。 敢用手接她的铅球,付博文同学真乃猛士,从不畏惧淋漓的鲜血——幸好是没接着。 有一个以身挡足球的后卫,一个用手接铅球的奇葩,十一班一定是哪里的风水不对。 “吓我一大跳,你们知道吗?”班任用手抹了抹额头:“我当时隔着半个操场看到这事,腿都不会走道了。孩子们,胆子不是这么练的啊,你说要是当初付博文接着那铅球,或者是用脑袋接的,你让他家长怎么办啊!” 全班哄堂大笑,付博文座位左右的男生都把脸转向他,声音不高不低的调侃起来,大约都是“哥儿们还有这本事呢。”“行啊,以后跟你混了。”“有前途,真有前途,就是缺点智商。”之类的话。 班任等调侃的声音稍稍低下去,才重新拍了拍手:“好了,孩子们,听我继续说。第一点是没事不要去铅球场那个地方,太危险了。第二点是,大家最好不要贴着跑道走,咱们宁可绕点远。” 他是个事无巨细的人,令人信赖又不失亲和,做事情之前会先讲道理。例如他提出了这次要绕着跑道走后就立刻解说了一番:“咱们校还是有几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他们跑起来很漂亮,挺具有观赏性——这个咱们一会再说。我不知道大家看没看过体优训练,尤其是百米的时候,具有的能量相当大,站的比较近的人知道,就像一阵风刮过去似得,而且地皮都颤。” 顿了顿,班任继续深入的跟他们分析:“伯努利原理大家都学过,你们想没想过,万一谁摔在跑道上,一个体优恰好跑过来,刹不住车。对了,体优们都是有钉子鞋的。” 全班又一次小范围的骚动,有男同学接嘴:“那肯定背后戳窟窿了。” “不止是是窟窿啊。”班任索性跟他们说得更彻底:“人跑步靠的是摩擦力,脚是要往后蹬地的,一旦要被速度那么快的蹬到了,肯定整个后背都被片下去一层皮。” 班级悚然,全部向老师保证,他们肯定都绕着跑道走。 班任满意的笑了笑,继续交代分析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事故。 十一班的班任一向在活动上叮嘱的很细,傅瑾瑜那里就没有那么多事,老师直接大手一挥给放了学,傅瑾瑜还要跑到楼上来等楚子沉。 等十一班放学后,楚子沉跟几个男同学结伴走出来,他们看到楼梯口拐角处静静站着的傅瑾瑜,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唯恐天下不乱的“呦~”起来。 楚子沉接过傅瑾瑜的书包,低声道:“严肃些。” 这些男孩子是真的不怕他,他们听了这话都笑起来“长原,你又这样。”、“又跟我们装是不是。”、“有妹妹就偷着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楚子沉连头都没回。 他单手拎着傅瑾瑜的书包,一面走一面叮嘱傅瑾瑜:“下次直接去楼下车里等我,不要再上楼来,我怕于你声誉有损——日后我会跟他们谈谈。” “也不用啦。”傅瑾瑜有点不好意的笑了笑:“男孩就是有点没轻没重没大没小的,我们现在都念高中呢,这些事本来也算不了什么事,九哥不用这么在乎。” 楚子沉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句:“胡闹。我妹妹又不是用来给他们评头论足的。” 傅瑾瑜就不再说话,低头抿嘴一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妹妹今日是打算先回家,还是先去购买运动会的吃食?” “先去超市吧。”傅瑾瑜抬头,对着楚子沉灿烂地一笑:“九哥要帮我推推车!” 楚子沉微微一笑:“都依你。” 超市设是有贩书区的,虽然地方很小,卖的都是些畅销书,但也足够楚子沉看到那本《野史风流细说楚子沉》了。托语文老师的福,他如今对野史十分敏感。 他的目光在那颜色炫目的书皮上停留不到三秒,书就被傅瑾瑜抢着拿下来:“看上去还挺好玩,九哥想看?我买下送你啦。” 楚子沉:“……”眼不见心不烦,妹妹,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看。 不过从傅瑾瑜这灵敏的反应来看,她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号她二哥的脉,就可见一斑。 楚子沉没忍心驳斥傅瑾瑜的一番好意,默许了傅瑾瑜的行为。 后来在回家路上,傅瑾瑜塞着耳机睡着。楚子沉轻手轻脚的把她的手机音乐静音,为了解乏主动翻看了那本野史荒谈,然后…… 简!直!停!不!下!来! 文章的作者实在是脑洞清奇,功底深厚,旁征博引的功夫堪称当时一流,用一种精妙绝伦的笔触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而且看起来竟然还很有道理! 荒诞到了极致就惹人发笑。楚子沉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细细阅读实在觉得这满纸荒唐言妙趣横生,读到兴处几乎叫人拍案叫绝——当然,要是这本书写的不是他自然就更好了。 能把章王为了销锋镝铸造的十二金人说成是要招楚相魂魄所铸,这作者也是醉了,不知道写这段的当天喝了几斤白的。 让人发指的是,这人有理有据,引用《战国策》、《史记》等多方论点,硬是扭黑为白,把这两片哭笑不得的历史碎片给强行连接在了一起。 不过贾宝玉对史湘云是真爱都能成为红学大家的主流观点,区区招魂小事,在封建迷信的古代又算得了什么。 楚子沉对这本书真是爱恨交加,吃过晚饭后又回房通读一遍,依旧兴味不减,索性找出纸来在扉页题上“偶得奇书,颇惹捧腹,与君共赏”十二个大字,主动给傅致远送了过去。 也是傅致远运气较背,他今天没关书房大门,楚子沉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认真工作,而是背对着门口高举着双手拉着懒筋。 抻过懒筋的人都有这种经历,一天没伸展腰身,一拉开就容易打哈欠,而这时候五感都几近封闭,根本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于是傅致远那如同猩猩一般的英姿就展现在楚子沉的眼帘里。 要命的是,傅致远抻懒筋还有个习惯,他喜欢扭腰。 常年在健身房里锻炼出的肌肉也算有料,一身正装的男人最帅气,扭起腰来也绝对不难看。楚子沉愣了一秒,还不等为看到如此私人的一幕抱歉转身时,傅致远就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就是一个大大的镜子。 傅致远:“……璋华来了。” 楚子沉:“……是。” 傅致远:“……璋华快落座。” 楚子沉:“……谨之盛情,就此不恭了。” 楚子沉心理素质到底过硬,面不改色的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跟傅致远谈起了这桩趣闻。傅致远也十分配合的一唱一和,带着笑意从楚子沉手里接过书本。 等楚子沉离开后,他才觉得有些懊恼。 男人总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心仪之人看的,即使展示不了最好的一面,也不希望心仪之人发现自己在扭腰……真像娘炮。 傅致远默默无语的想了半晌,决定自我忘记这个黑历史——扭腰算什么!当初楚相来的第一天,他就连他的菊花都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一下文里的内容:文里用手接铅球的勇士确有其人,就和以身挡足球的后卫君一样真实,我高中同学的确是这个样子= = 然后我的高二运动会上,高二十五班的确是那个让人无语的口号。 高中如此逗比,这就表明了渣作者如今的脑洞其实家学渊源。 第三十八章 跑步 第二天开运动会。 高中运动会这个东西,但凡参加过的人都应该知道:一大早心血澎湃的踏着第一缕晨曦而来,整个高中一共三四十个班走队列轮下来,听校领导一番听不听都没什么区别的废话,热烈鼓完掌后就觉得激.情都消磨掉了一半。 有的人还会因为着凉、闹肚子、没吃早饭胃疼、座椅太凉恰巧来大姨妈等等一系列原因,将自己的运动会搞成一出惨案。 正因如此,颇具观赏性的一百米短跑和二百米都是放在最开始的。 楚子沉的学校是分年级比赛的,这样就可以确保把同学们的兴趣多吊起来几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次先比赛的是高二组。 一百米的同学已经去场地检录,要跑二百的楚子沉跟付博文都开始热身。 楚子沉穿着一身黑色球衣,胸前背后都印了大大的“9”。不得不说,那清凉透气的半截袖,还有卡在膝盖上方裤管空荡荡的短裤,让他觉得实在有点不好。 他那过于白皙的皮肤也被众人关注到,有胆大者直接撸起了他半截袖的袖子,惊讶的叫道:“你肤色都没分界线的!平时晒不晒太阳啊!” 愚蠢的人类,楚子沉是靠长袖度过这个夏天! 楚子沉把袖子从同学手里抽出来,表情自然步履淡定的离开座位,走过班级的驻扎地,把因为自己耳力惊人而听到的诸如“一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白,他比我还白啊!”、“看不到有汗毛孔!也没有厚腿毛!”、“遗传的真好,我也想要……”一系列话语甩在脑后。 所谓的检录其实就是记下前胸后背缝着的血红色号码,再根据班级和编码给他们分组。毕竟学校只有八个跑道,总不可能一窝蜂地都上去跑。 也许是为了避免手足相残的悲剧,同班的同学是不分在一组的。楚子沉拿到的编码比较靠前,于是分在第二组,身边一左一右共站着两个体优。 他虽然身材挺拔瘦削,已经不算矮小,但那种外行的气息还是从每一个毛孔里透露出来,站在最右侧的同学还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发令枪一响,八人就拔腿飞奔起来。 据说这次有体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如今看来传言非虚。两个体优几乎跟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只留给了身后的六人一阵带着凉意的旋风,以及一片欢呼呐喊的加油声。 楚子沉的确身体素质不凡,如果让他跟这种体优单挑,他一个能揍五个不歇气,但在这种专门锻炼的项目上,他的确是比不过的。 即使爆发了全部的力量,也依旧差着前面的体优一步半的距离。 理所当然的,他第三个冲过终点。班级守在终点线的同学替他加油,有的给他递水,有的来拍他的背,还有个平时就十分热情的男孩儿狠狠敲了他肩膀一下“好样的兄弟!跟体优比就差半秒!” 楚子沉微微一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对于这次输给两个体优看的十分淡然。 在任何领域里的佼佼者们中间,其中绝不乏天资过人的天才,却也会给勤奋者留下一席之地。 如果连努力都没有效果,会让人情何以堪?世上唯一恒定而踏实的道路唯有坚持。纵然不能靠坚持攀上最高的顶峰,但依旧能得到甘美的果实。 凭努力得到成绩者是值得敬佩的,今天是体优们的展场。 楚子沉跟那几个男生一样站到附近,等着付博文那一拨跑完,一起说说笑笑的回了班级的区域。十一班跟隔壁的十二班是兄弟班,两班共用一套老师,互相熟识,感情也不错,都一起给楚子沉和付博文挥起拍手。 楚子沉一笑置之。 他在这片响亮的拍子声中突然摸到一点青春的味道,活力从这些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们身上迸发出来,带着欢欣轻松的笑颜,足以激发起人心中有些老去的冲动。 怪不得总有老师对孩子们说,看到你们就觉得自己老了,可他们看到这些孩子还会笑的那样开心。 他们是青春、是未来、是希望。 楚子沉促狭的一笑,回到座位上摸起刚刚给他发的拍子,冲着身边的付博文哗啦啦的挥了几下,在拍手声已经停下的区域内格外显著。 班任回头看了一眼,并没跟他生气,只是冲他摆摆手。这个张弛有度的老师误以为楚子沉还没从刚才的兴奋状态中缓过来,态度十分宽宏。 早晨他起的早,吃的是香喷喷的香菇肉茸粥。粥里的鸡汁是昨晚熬了五六个小时的,感觉味道格外足。不过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好的待遇,有的干脆什么都没吃就空着肚子报道。 在这种时候,大家所带的零食就比较俏皮有趣了。叶梓和卢佩珊就属于朴实流,中规中矩的啃着面包火腿肠。郑克难显然是脑洞比较大的,天知道一大早津津有味啃个鸭脖算什么事,至于班级中最有特色的一个—— 是一个叫邓跃斌的同学。 据说此君平生抱负就是当兵,军训时是最卖力气的一个,做事也有点一板一眼的意思,人很好也挺有趣,江湖外号“兵哥”。他今天带的东西比叶梓和卢佩珊还要简朴,而且充分带着他个人主义特色。 压缩饼干就清水。 如果他选点葱油味、蒜蓉味、红烧牛肉味儿的,大家至少都还能理解,但是戴跃斌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微妙的选择了原味儿。 这东西说不上难吃不难吃,众口味众口调,个人有个人的标准。不过吃这个的原则是喝水不吃饱,吃饱不喝水,一般人一顿不吃超过一块。然而戴跃斌依旧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微妙的带了十来块过来。 体积小,不过够沉的。 无论如何,十一班真是人才辈出。运动会上什么都没拿单拿了压缩饼干和清水的家伙,大概全校数十年来就这么一个了。 由于比赛是分年级的,高二的三千米也安排在上午。楚子沉目送了两位跑一千五百米的同学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离开,转眼就轮到他被目送。 三千米对于这些每天窝在教室里的同学实在有点凶残,据说跑吐的有,放弃的有,跑到最后几圈实在不行,溜溜达达走下来的也有。 郑克难在楚子沉上场前拉住他的双手跟他依依惜别:“哥们儿,用不用我们给你点鼓励?” 楚子沉如今对这个疯狂的矮个儿也有所了解:“多谢,但不必了。” “呦,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啊。”郑克难笑着露出八颗大牙:“撑不下去就比手势,我们保证陪你跑——一人陪你跑一段的!” 这特么撵兔子呢!比溜溜达达的走一圈还吸引眼球好吗?一场运动会下来保证全校闻名! 楚子沉没跟他多废话,满心感动的用力握了握郑克难的双手,趁他呲牙咧嘴的时候甩手就走。 他纵然本性君子,但有时候就不是该讲道义的时候! 三千米绝对是一场拉力战。对于这些鲜少运动的孩子们,三千米意味着体力的大量透支消耗,精神上的疲惫支撑,在赛场众目睽睽下被别人落下的巨大压力……以及到了后期肉.体上的折磨痛苦。 并不是谁都能有毅力憋住那口气的。 当然,这种三千米的长跑,对于楚子沉来说反而比二百米更占优势。他的身体综合素质,不知道要高出那些普通学生多少。要知道,此时比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了。 虽然在八百米的跑道上两圈过后他不得不用嘴呼吸,但比起身后速度已经明显放慢的同学,他还足够称得上游刃有余。 第三圈明显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是宛如黎明前的黑暗,让人有点摸不清何时才会迎来曙光。有人在这一圈中黯然退场,有人虽然尽力做出跑步的动作,但前面已经耗尽了体力,速度慢的活像在走,还有一个同学实在是体力不支,脚下一软就歪在跑道线上,让旁边近距离观看的班级一阵骚.动,连忙派人把他扶起来,喂水喂糖。 楚子沉把大半同学甩在身后,速度不紧不慢,却足够在这时候落下他们半个操场。路过自己班级区域的时候,十一十二两班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拍声,他暗暗一笑,还是不负众望的在这欢呼鼓劲儿声中加快了一点速度。 这次他是高二组的第一。 冲到终点的时候,意料之中的,班级的几个男生等在这里,又是一番更热烈的拍背顺胸递水,好一阵嘘寒问暖。到最后两个男生不由分说的架起他来,向前操场走去。 “长原,你坚持一下,老师说了,让我们扶你走几圈缓一缓,不能立刻坐下。” “不——” “哥儿们,别任性。我们扶着你呢,啊。” “……不用扶。” “……” 楚子沉摆脱了两个热情的少年的搀扶,跟他们肩并肩的走在通往前操场的绿荫里,感觉心情不错。 他这么想着,无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气。 那云气似散非散,似聚非聚,明明是晴空高挂的大好天气,竟然蒙着一层阴阴的灰色,明显是有异动出现。这就罢了,它还偏偏好死不死的停在校园上面! 楚子沉:“……” 这学校一定是哪里风水不对! 第三十九章 滑鱼 楚子沉的手无声的甩开了身边的几个男孩,他沉声道:“你们先回去,我回楼里取些东西。” 男生们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都很不在意的表示:“没事,我们陪你一起去,几步道的事儿吗。” 楚子沉心下焦急,没和这些不清楚事态的孩子继续磨下去。他转身,用一种严肃的目光扫视这几个男生一遍,郑重道:“这件事很重要,只能我去做,你们回去吧。” 上了高中的人不是那么没有眼力,既然楚子沉坚持,男生们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的离开了,三五个男生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楚子沉没时间管他们的好奇心,他已经拔步飞奔起来——刚才跟男孩儿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算出了异兽该在的真正地点,正是在教学楼内。 幸好今天运动会,大家所有人都在操场上,这样万一真的有什么猛兽,即便打塌了教学楼也不要紧——不过看那云气,好像并不是什么凶猛的悍兽。 终究要自己解决才能放心。 楚子沉腿长,三阶一迈,在拐角处抓着栏杆借力,十几秒就上了三楼。他刚刚跑完三千米,体力有一定消耗,肌肉还在微微打颤,不过楚子沉全然不加理会,跃上三楼后就向走廊深处狂奔而去。 那异样的感觉就在这里。 楚子沉警惕的环视了四周一眼,在他的预谋里,那至少该是个跟自己等高的动物。然而出乎意料的,危险的感觉挥之不去,然而原主却久久不来。 楚子沉沉吟一下,把视线放得稍微低了一点,随即又闭上眼睛,专注地用耳朵听楼里的动静。 旁边的教室传来一种细小粘腻,带着水声的摩擦声。 楚子沉毫不犹豫的从窗户看进去,然后…… 楚子沉:“……” 他突然感觉自己匆匆赶来,没什么必要的样子。 因为那个在地上艰难爬动的家伙……是一条鱼。 一条滑鱼。 那当然不会是一条普通的滑鱼,它足有儿臂粗细,长度足可和成年人腿长相比。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它是鱼,需要水才能存活的道理。 山海经记载:又北二百五十里,曰求如之山,其上多玉,无草木。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诸毗之水。其中多滑鱼。其状如鱓,赤背,其音如梧,食之已疣。 这种鱼跟平常的滑鱼,即黄鳝,外观上似乎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脊背上那如火一般燃烧的一道红线,以及那种长度和粗度。 楚子沉推了推门,不出所料,班级的门是锁着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拉开了这个班级在走廊内的窗户,单手一撑,就轻松跳到了班级里,可以抓捕这只意外而倒霉的来客。 黄鳝的身子很滑,楚子沉倒没傻到亲自用手抓——特别是在这只黄鳝长度粗度都很不凡的时候。他从这个班级角落找到一提水,抽.出其中的一瓶,把水倒掉,准备用它来接滑鱼的血。 这种异兽的鲜血,有时候远比朱砂有效的多。 当然,他没忘那提水上留下了两元钱。 没有别的危险,楚子沉富有条理的动作就从容不迫起来。他在这个陌生的班级内搜了一圈,不出意料的从橱柜里得到了两个黑色的倒垃圾的大塑料袋——正好可以把这条滑鱼装进去。 他把一个塑料袋平铺在地上,把滑鱼驱赶到那个袋子上,以免学校里留下血迹,说不清楚。然后他沉吟着抄起了讲台上的大理石黑板擦,蹲下.身子。滑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挣扎的更加剧烈,不过暴.动被镇压在斩钉截铁的一黑板擦下。 准备工作做好,他就神态悠然的从兜里摸出一盒刀片来。普通仓买就有卖这种小刀片,两块五一盒,物美价廉,值得购买。 时代的工艺毕竟在进步,他用手指颠了颠,感觉现代刀片实在是轻上不少,而刀锋更利,不由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然后毫不犹豫的,他割下了这条滑鱼的大半个脑袋,把矿泉水瓶凑到了那条伤口下,开始接新鲜的鲜血。 等血流稍缓时,楚子沉用塑料袋包住手,谨慎的挤压它的身体。 黄鳝这种鱼类血不算多,一般来说就算是老手,一斤黄鳝大概只能挤到二两血。但耐不住这条滑鱼体型太过肥硕,楚子沉得到了足以使他满意的量。 扫尾工作就比较容易,他用下面的塑料袋将这条滑鱼草草一裹,塞进另一个准备好的塑料袋里,把装着鲜血的水瓶也放进去,表情自然的从跳进来的窗口又跳了回去。 然后在返程的路上,他又遇到了柳文泽。 楚子沉:“……” 柳文泽表情十分轻松,看起来不是还不知道又有异兽出世,就是放心楚子沉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依照这个人的性格判断,还是前一种猜测更可靠一些。 “湛卢剑主,又见面了。” 柳文泽温和的笑了笑:“楚相。” 他身边又换了一个队友,这次是个身材娇小表情冷淡的女孩儿,没有对楚子沉打什么招呼,但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十分郑重。 “剑主此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觉醒的异能者或是异兽不曾?” 柳文泽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把这话当成了楚子沉依旧心有不爽的讽刺之言:“楚相真会开玩笑,您的学校自然风水极佳,哪里会这么运气不好。” 楚子沉:“……” “局里这次派我来,是想同楚相商议一下当年旧事的赔偿事宜,以及如今合作应有的诚意。”不得不说,柳文泽线条柔和,当他专注的看着别人时极富诚意,让人不致一下推拒:“请楚相先看看条款吧。” 楚子沉没有拒绝。 他们又找了一间空教室跳了进去(……),反正学校里的教室多得很。 在楚子沉仔细阅读那几份文件的时候,柳文泽一直面带微笑保持沉默,没有试图说什么话来转移楚子沉的视线,或是舌灿莲花的让他注意到什么好处。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也一直安安静静的,从始到终没说过半个字。 她只是时不时就忍不住看楚子沉一眼。 这次的条款出乎楚子沉意料,看上去十七局格外富有诚意,基本上所有有利条款都是为了保障楚子沉的利益。 关于楚子沉陵墓被掘一事,一些陪葬已经是国宝级的标准,不能凭空消失,但他们可以用不动产、股票等补偿。至于另外的那些,他们依旧愿意折现。如果楚子沉对他们开出的价码不满意,他们甚至可以提高补偿,分期付款。 简直肥猪拱门——送肉来的。 十七局甚至不要求楚子沉加入他们,他们在十三组里给楚子沉设了一个客卿的职位,要求是共同合作。而在要求合作的前提下,他们提出的一些硬性条款,全部都在楚子沉先前的预料之内。 无论是从补偿的丰厚程度,成为客卿的特权程度来讲,这几份文件都实在仁至义尽。楚子沉放下它们,柳文泽温声道:“不知楚相还满意吗?” 楚子沉道:“贵局诚意很足。”却没有说满不满意。 柳文泽轻声说:“我们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没有在合同里标注出来。” 楚子沉的性格使然,他终究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柳文泽说是“不情之请”,他也耐心听了下去。 柳文泽拍了拍身旁女孩儿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狄淼。” 女孩立刻站起来,向楚子沉的方向跨了一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楚子沉面前。她表情还是初见时冰封一样的严肃,这一下也跪的干脆利索。 楚子沉的眉心无声的一跳。他表情依旧平静而不可预测,只是自然的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避开了女孩的这一跪:“剑主这是何意。” “不知楚相愿不愿意收个徒弟?”柳文泽唇角柔和的微笑扩大了一些,更显真诚:“狄淼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好天赋,您当年……留下的那些图谱,狄淼幼时就能理解一些,甚是难得。没有良师,我们也不希望她辱没在局里。” 楚子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女孩:“我先前以为贵局打算与我联姻,如今看来,倒是我料错了。” “怎么会呢。”柳文泽笑的极其真挚诚恳:“您可能有所不知,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精神恋爱,身份自由平等,大胆寻求真爱。” 楚子沉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般情况下,联姻都是最好的途径。十七局没有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自由恋爱”之类的理由,只能说明让这个女孩来做他的徒弟,远比跟他联姻更好。 先礼后兵是同样的老祖宗流传的传统美德。十七局这一次开出的几乎是最高价码,当然不是为了等着楚子沉坐地起价,反而是“YES”和“NO”的最终选项,如果楚子沉不同意大概就不必再有还价余地。 这个女孩,号称是不情之请,实则是最关键的那根稻草。 楚子沉还没沦落到跟小女孩过不去的地步,他先把这丫头扶起来,问了女孩的年纪,又随手画出了几个基本的底阵考校,一来一回之间倒真的生出一点兴趣。 这女孩的基础明显跟他同出一辙,然而他生前分明没有收过任何徒弟。如果要是真的追究起来,没准正如柳文泽所说,这姑娘天赋奇高,是通过他留下的那些书入得道。 “底子够扎实。在我之前应该还有人给你启蒙过吧。” “是我爷爷。”女孩毕恭毕敬的回答。 “老人家功底深厚,你若跟他学习,自有锦绣前程。” “他……”狄淼犹豫了片刻:“爷爷在我七岁那年,就因事走了。” 这倒是楚子沉没想到的,他自知冒犯,微顿片刻,又道:“因事,十七局么?” “那倒不是。”这次狄淼犹豫了更长时间:“他算命太准,被人打死了……” 楚子沉:“……” 第四十章 抚琴 条款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女孩也是可造之材。楚子沉既然不肯加入十七局,势必要有什么来维持他们的关系。楚子沉给合同签了字,收下了狄淼当徒弟。 柳文泽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接着询问楚子沉的意见:“依楚相之见,狄淼接下来是跟您去住,还是……” 他谈的“跟楚子沉去住”指的是十七局安排给楚子沉的新房子。十七局大概不缺资金,一共拨给楚子沉三套房产,其中一套就在傅致远家对面,实在是方便得很。 楚子沉皱了皱眉:“狄淼年龄与我相仿,虽有师徒名义,但一双男女朝夕共处也不好听。她如今可有去处?如果没有,我把离学校最近的那栋房子给她。” 柳文泽已经通过情报组的人员知道了楚子沉究竟是个多顽固的家伙,十七局还没有脑子进水到派未成年的小姑娘色.诱的地步。听到楚子沉拒绝,他当然不会不识趣的让楚子沉安排房产,连忙表态。 “楚相过虑了,狄淼平日有安顿的地方。” 楚子沉嗯了一声,随手画下几个阵法当做给狄淼布置作业,然后就起身告辞。 柳文泽不敢留他,只是笑着打圆场:“我原以为,还能约楚相出去吃顿饭,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的确不行。”楚子沉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客套的声调回答他:“改日吧,我今天下午还要给班级跑四乘一百米接力。” 柳文泽:“……” 楚子沉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个黑色塑料袋。滑鱼肉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用途的,他主要要用的是血。刚刚建立了跟十七局的友好关系,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停顿片刻,他伸手拿出那个装着血液的矿泉水瓶,把黑色大垃圾袋塞进柳文泽怀里:“剑主拿回去给贵局炖口汤喝。另外,我们学校运气的确不怎么样。” 柳文泽:“……” 他用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扒拉开塑料袋,看着那明显不正常、不自然、也不应该出现在学校的大滑鱼尸体,立刻意识到这是出了什么情况。 然后他就只能抬起眼睛,目送着楚子沉单手一支窗台,潇洒的跳窗离去,跟之前数次一样,只留给他一个削瘦而文弱的背影。 柳文泽:“……” 没签合同之前场外帮忙都到了这种地步,十七局的确应该给他份客卿条约。 当天晚上,楚子沉依旧坐了顺风车回家,然后跟傅致远谈了谈以后,包括他要搬出去的问题。 傅致远当晚正张灯结网,打算不动声色的开展一下追爱行动。他天性如此,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本来以为如今万事安稳,是时候动手了,不想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他微微一愣,想想最近曾跟楚子沉交流过情况,能给楚相拿出这笔巨款办好手续,能牵扯上的一共就那么一个对象,自然而然就知道是何人手笔:“上次还听璋华说十七局于你无意,如今怎么……” 楚子沉微微一笑:“姑且求同存异吧。”他说完这话后就含着笑正视傅致远:“我自来这里,多蒙谨之恩义,亦劳困谨之多时,如今实在不好厚颜叨扰了。” 傅致远连忙笑道:“璋华还和我见外?” 他这一问一答的功夫,就已经心思通透的把整件事情理顺了纹路。楚子沉的新居离这里不过三两分钟的路程,就算是搬了也没有什么,因此傅致远也不着急,言语不露一点行迹。 “十七局做事想必滴水不漏,璋华那里,料想也不缺什么该添置的东西。只是样板房装修得再精致,到底还是缺些人气……” 楚子沉不疑有他,只是随意挥挥手:“你们这里的房子布置和我当年不同,硬要照我当年布置也显得古怪。谨之见多识广,日后更要经常往来,若是哪里不对,尽由你指出了。” 傅致远坦坦荡荡的一笑:“如果卧房里添几幅照片,就显得亲近很多——璋华自来后还未特意游览过风景罢,这周末我邀你同游可好?” 楚子沉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那边好。”傅致远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出去游玩时咱们合照几张,我在你卧房里布上几个相框,再挑出一副放到墙上,又质朴又有人情味儿,远比挂油画狂草要好得多。” 的确对现代家居装修没什么了解的楚子沉欣然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声之间被傅致远盖了个章。 如果桌上架几个相框,装着跟朋友一起游玩的场面倒是没什么,但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大多数都是结婚照啊。 过于关注文化历史发展、军事工业水平、社会改革进度的楚相,在家居装饰上实在是一塌糊涂,对如今的一些习俗更是茫然无知,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就被傅致远温柔的坑了一把。 傅致远一击得中,还不舍得见好就收:“和璋华同住这些时日,我实在受益匪浅,如今竟有些依依惜别之情。若是璋华今晚肯抚琴共渡,也不枉费这些时候真心相交,互称知己。” 楚子沉微微一笑:“我原有此意。” 两人净手焚香,一起去了书房。楚子沉轻轻抚了这把古琴一下:“谨之想听什么曲子?” “知己之情,生死之义。” 楚子沉沉吟片刻,轻声道:“那便奏《国风邶风击鼓》篇吧。” 傅致远心头猛然一跳! 楚子沉没注意到傅致远突然动起来的心思,静静弹奏起来。琴声初闻浑厚铿锵,细品忧伤悲壮,再听动人心扉,真心实意尽化于此,感怀悲凉。 这不是傅致远第一次听楚子沉抚琴,然而就算再听十次百次只怕也不会腻烦。现代古乐里最受宠的还是古筝,古琴乐早在清代晚期,甚至在那以前就被简化、旁落、遗失,好多技法都被省去。 而楚子沉音乐却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 他从古早的历史中走出来,琴声中还带着最古老的那丝风韵。他静静抚琴,左手或是进复,或是带起,右手挑勾摘打,几番变化,那琴音也被低沉到极致,婉转到尽处。仿佛有金铁相鸣,号角粗粝,胡马啾啾,让人瞬间移步至古战场,看那马革裹尸的将士,看那生死相交的兄弟。 前三节于悲壮之中道着细细密密的凄凉,恨不能还乡、怨战争无情、泣争锋冷酷。而到了后两节情形就急转直下,琴音忽而浑厚,丰富的感情汹涌而来,那真挚的深深情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傅致远猛然睁开眼睛,情不自禁的随着琴音吟诵:“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全身的血液都被这首曲子激的沸腾起来,所幸还曾残存着半分理智,还记得最开始的那点打算。 他开头唱错了个字,中间唱错了一个调。 楚子沉果然没有发现傅致远藏在这两句错误下那点隐晦的心思。他是很少给人当面难堪的人,傅致远唱错了,他决不会直接说出。他指尖让人察觉不到的一改曲调,已经让人无所觉察的把刚刚那一节重新开头,打算再弹一遍。 而他则随着反复的那一节,亲自唱给傅致远听。 傅致远果然没料错楚子沉的反应。 楚子沉的声音依旧是傅致远倾心不已的那种温柔悱恻,弹琴之人似乎牵动情绪,合着眼睛,手下流出铮铮琴声,口中唱着那节素来令人称道的诗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傅致远掩下唇角的那丝笑意,不等楚子沉歌声落定,他又抢了一个拍唱这句话。楚子沉果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顺其自然的又弹了那一节。大约是怕他抢拍,还和他一起合唱了一遍。 琴声伴着两个人真情实意的歌声,分外动人。 “死生契阔……”傅致远忍不住向前挪动了一步,他眼神灼热,一直以来的等候和忍耐都被这操琴曲激发出来。他本就是在楚子沉的一曲乐声中动心,如今更是在这样真挚的氛围里把那点心意一动再动。 “与子成说……”楚子沉含笑抚动着琴曲。他双眼微闭,乌黑的睫毛压在雪白的皮肤上,整个人宛如白玉雕成,又兼之声音温柔清雅,实在让人见了就不能自已。 “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小节共唱了三遍,琴声终于能婉转着低回下去,把最后那一节凄凉哀伤的悲痛感叹尽数落下,缓缓一收。 楚子沉动作已经停下,然而琴音绕梁,久久不绝。 傅致远嗟叹不已,手指在背后微微一动,把录音关掉。 今天的这份离别之礼,他实在是喜欢极了。 他又坑楚子沉。 “击鼓”里的诗句,原本是被人用来指代战友之情,然而演变到了今天已经有了爱人互诉衷情许下终身的意思。楚子沉跨过了那几千年的文明演变不清楚这事,傅致远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对清楚这事的反应,就是诱导着两人,把这首歌连续唱了三遍! 他还录了音! 狼子野心到了这种地步,楚子沉仍然无觉无察,由此可见,天然基这种生物在现代社会,简直太危险了! 第四十一章 楚傅老夫老夫番外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楚子沉跟傅致远正在赖床。 原本这两个人性格都冷静自律,同样拥有良好的作息时间和起床的毅力,奈何昨天晚上他们……唔,疯的有点晚,这才起到了一加一小于零的效果。 楚子沉一条胳膊还压在傅致远脖子下面,另一条手臂在床头柜上摸索几下,捞起了自己的手机举在眼前看了一眼,侧头对傅致远说:“是妹妹。” 说完这句话,他滑动了接听键:“妹妹?下飞机了?” “嗯!”傅瑾瑜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到夏威夷啦!这里真不错,昨天倒时差,现在我估摸九哥你该起床啦,今天早晨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我的吧?” 女孩清脆的声音连珠炮一样从手机那头传来,楚子沉到底是刚醒,内核转速不够,回答了她一声长长的“唔——” 那声音还带着一点残存的睡意。 傅瑾瑜一愣:“九哥你没起床?是我时差算错了吗?可我算了三遍又用手机查——”接下来的话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看样子她明白过来了。 楚子沉低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 早上起来的嗓音本就有些沙哑,那声音通过电波处理又带了点磁性,配上楚子沉特有的温柔笑意,简直说不出的勾.人,傅瑾瑜好像被电话烫到一样,手臂肌肉猛然一抖,急忙道:“我挂了我挂了!”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楚子沉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一边放一边笑:“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就今天起床晚,就被抓到现成了。” 傅致远已经清醒过来,还继续枕着楚子沉的胳膊侧躺,扬起一条眉毛:“她扰人春梦,你亏心什么。还知道是你家丫头的手笔?” “喂,喂。”楚子沉轻笑着动了动傅致远脖子下的那条手臂:“那是你妹妹。” “——肯定是你徒弟撺掇。想打赌吗?” “那算了。”楚子沉立刻闷笑了一声,显然知道自己计较起来一定理亏。 傅致远在楚子沉胳膊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另一只手插.进了楚子沉柔软的头发里,建议道:“再睡一会?” “别。”楚子沉抽了抽自己的那条手臂:“你现在是带薪休假了,我可还要再上一周班。” 看楚子沉有起床的意思,傅致远也不愿意继续睡下去。两个人从床上爬起来,都赤着上身,皮肤上还留着昨晚过于热烈的痕迹。 楚子沉翻出一件新衬衣,对着镜子系上扣子,整整领子,然后就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昨晚兴奋过头了吧。颜色太深了,我今天要上班的。” 他颈侧有一个紫色的吻痕,显然是被人吮咬良久的痕迹。 傅致远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兴奋。”他衣服扣子还没系上,敞着怀,走到楚子沉身后,对着那面大大的穿衣镜张开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玫瑰色的痕迹。 “颜色的确不如你那个深——但你在我身上亲出的小篆好像也不太好。” 傅致远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一挑,斜斜的扫了楚子沉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昭然若揭:你有这种恶趣味还来说我,亏不亏心? 楚子沉大笑了一声:“失敬失敬,原来先生是认识小纂的——既然如此,下次跟别人告白的时候可别把小纂再写错了,免得再被串门的历史教授指出来。” 这两个又闲又秀恩爱的家伙互相顶了几句,气场相撞时碰出的粉红泡泡看得人想烧死他们。说够无聊的废话后他们就一起洗脸刷牙。 傅致远难得有一天不穿正装,穿了套休闲的衣服。跟楚子沉并排在镜子前一站,两个人都忍不住侧头去看对方——平时都一起穿正装,连款式尺码都一样,今天穿的不同,反而不怎么习惯。 楚子沉评价道:“弱气了,但看着新鲜。” 正装和军装都足够打扮人,傅致远平时的气质配上正装就相当精英范儿,现在一穿休闲装,气场也随之一改,变得较平日温和许多。 傅致远笑了一声:“别光我弱,你也换身打扮吧。”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同色的休闲装递给楚子沉,楚子沉背过身去,自然的换上衣服——还特意撩了撩领子遮遮脖子。 然后这两个人又腻腻歪歪的并排站着,在穿衣镜前好生欣赏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美色。整领子的时候难免肩头碰撞摩擦,又是好一番四目相对。 等两个人都收停利索了,他们就十指相扣,穿着同色调的休闲服一起下楼。幸好家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不然肯定要被闪瞎狗眼。 饭菜并没像平时一样摆在桌子上,傅致远愣了半秒就反应过来:“宋妈昨晚请假了。你正好赶着点回来,我没来得及叫家政……” 准确来说,昨晚楚子沉赶着点回来后,他们就在床上滚成了一团,还有谁有心思去想家政的事。 楚子沉无奈的摇了摇头:“幸好你今天不去公司。那我在路上吃一口就行了,你自己订吧。” “哪用啊。”傅致远伸手再楚子沉面前一拦:“早饭还是在家里吃,热乎又舒服。今天早晨我下厨吧,煮个粥还是可以的。” 男人不是没有会做饭的,但楚子沉跟傅致远这种人做饭还是挺稀罕。楚子沉新奇的看了傅致远一眼,就听傅致远说:“不过挺久不下厨,手有点生,你上班大约要迟到?” 楚子沉立刻态度鲜明爽快的表态:“迟到就迟到。十七局又不打卡,最多扣我奖金。” 那还得他们敢扣才算。 傅致远满意的一笑,转身进了厨房。楚子沉也跟了过去,近距离观察傅致远在那里忙活。 “我虽然现在完全脑力劳动,但当时做饭洗衣服都没什么不会的。”傅致远一边哗啦啦的接水淘米,一边跟楚子沉聊天,忆苦思甜:“外公当年把我送出国读书,还限制生活费。我跟别人合租,电费水费一起交,家务活轮着干。擦地扫地擦玻璃,我还缝过扣子。” 楚子沉笑了一声:“那可真难得。” “是挺难得。”傅致远毫不犹豫的给自己脸上贴金:“别人跟我一样家室的,哪个都没我这么惨。外公看不上我父亲,怕我在家里养废了,直接送我到国外磨。饭菜实在是太难吃,我宁愿回国内啃馒头。” “天不救人人自救。”楚子沉低笑道:“你看你这不是会熬粥吗,现在还挺有用的。” “也是。”傅致远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做饭的手艺就是这样炼成的啊。” 他一边洗刷刷的淘米,一边跟楚子沉自夸:“我当时做的饭在留学那一拨里都很有名,因为我又细心又有准,做的饭非常好吃。” “佛跳墙什么的不敢提,但炒一手家常菜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后来他回国以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照着少爷的待遇一点点养回来,现在在厨房大约就只能扶个酱油瓶子,就连淘米都已经十分生疏了。 他扭头一看,楚子沉还在那里闲着,就翻出一条火腿扔给楚子沉:“帮着打个下手切个丁。一会儿我要做火腿粥。” 他的态度是如此之然,就好像忘记了那句“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也忘记了楚子沉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楚子沉没有任何异议的接过火腿,在刀具里挑了个趁手的,抽.出案板开始切。一边切一边摇头晃脑的叹气:“君子远庖厨啊。楚某一生英名,尽毁于傅姓黄口小儿之手,呜呼哀哉!” 他嘴上虽然这么抱怨,可手上倒是切得挺欢。 傅致远忙里偷闲的瞟了他一眼,看他切火腿的技术不错,决定不跟他较这个真。 要是按照楚子沉这辈子的身体算,他大约比傅致远小十岁,哪能叫傅致远“黄口小儿”。 楚子沉微笑不语,刷刷切丁。他切了两下找到了手感,片下的火腿又薄又整齐,粗略一扫,每片的间距都差不多是一样的。 切了一会儿后他就适可而止,毕竟这是要在粥里加火腿,不是在火腿里加粥。不过他似乎喜欢上了切东西的手感,去冰箱翻了一小会后拿出了两条黄瓜。 他来去冰箱都势必要经过傅致远,傅致远看了一眼就说:“粥里不煮黄瓜,不好吃。” “嗯。”楚子沉淡定的应了一声:“看你很辛苦,我试着拍个凉菜。” 傅致远稍稍被震惊了一下:“你还会做饭?” “不会。”楚子沉回答的干脆利落:“就是试一试,我看过宋妈拌凉菜。” 厨艺一事,他虽然不通,但还是看过的,料想自己亲手做来也不会太难吧——只是一道凉菜而已。 楚子沉一边忖度一边切黄瓜丝。不提食物味道,单说起来,他刀工还是不错的。 他估摸着放了盐和酱油,又拍了蒜,动作有些笨拙的搅拌起来。 傅致远那里已经近乎大功告成,凑上来贴了一下:“喂我一口。” 楚子沉还没尝过自己拌的凉菜的味道,但他觉得应该不差,就用筷子挑起几根送进了傅致远口里。 然后…… ……当天,楚子沉因为涉嫌故意伤人的案件进了局子。 第四十二章 工作 周六的时候柳文泽亲自来接楚子沉,让他去十七局十三组点个卯。 这次难得柳文泽身后没跟着别人,清清爽爽一个。楚子沉坐上了他的副驾驶,神色较前几次见面和缓的多:“楚某这点事情,从头到尾都辛苦剑主。” 柳文泽微微一笑:“能帮楚相办事,怎么敢说辛苦。” 楚子沉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明白的。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柳文泽好歹是个组长,还是十七组组长压根不沾十三组的边,如今亲自过来巴巴的接他,比起十七局的安排,更像是柳文泽的个人手笔。 他跟十七局签合约前的这一段空窗期,一直都在和柳文泽打交道。柳文泽这种人纵然性格温和,但还是有脾气的。然而他一直由着楚子沉冷下脸色,不动声色的照料提醒,正是因为他心中念着楚子沉救他一命的恩情。 如今楚子沉跟十七局关系缓和,倒也不好继续对柳文泽冷淡下去,毕竟他也只是别人手中的刀枪罢了。 十七局戒备森严,柳文泽带着楚子沉,亮出各种证件,连续过了三道门卡。走过检查最严密的这段通道后,他把配给楚子沉的证件放到楚子沉手里:“您下次过来,照着这个流程走就好。” “有劳剑主。” “楚相太客气了。”柳文泽笑了起来,顿了片刻,低声透露道:“十三组这个地方,较为……古怪,楚相您还是提前注意一些。” 楚子沉瞥他一眼,还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就迎面走来了一个呵呵笑着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一个青涩的少年,正是那天搞了一走廊姨妈血的奇葩人物。 “老柳,楚相。”中年人极为自来熟的打着招呼。他大约脸上常年带笑,这个年纪脸上已经有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今日见到楚相,真是幸会幸会。日后同事交往,还请楚相多多担待啊。” 柳文泽跟这中年人打了个招呼:“龚组长。”随即把视线转到少年身上:“罗同学。龚组这是要带着罗政出去?” 龚龙乐呵呵的摆了摆手:“不是。罗政的稳定训练已经做得很好了,局里打算把他安排到十三组,我正要带他过去——楚相也是去十三组的吧,那老柳你顺便带罗政过去,我组里还有点事。” 得到柳文泽的承诺,他就笑眯眯的迈着方步离开,原地留下了少年罗政一只。 柳文泽刚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就听到楚子沉冷冷道:“你说的不错。” 连这种遍地撒姨妈血的家伙都能进十三组,楚子沉对于十三组的下限有了一点最原始的预计。 柳文泽:“……” 柳文泽带路过去,敲门打了一圈招呼,随即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十三组的办公室里有三个人,除了一个中年大叔胡子拉碴,邋邋遢遢之外,剩下的一男一女容貌都足够惊艳出色。 女子一身汉服曲裾,长长的头发被挽起用簪子别住,清清爽爽一只白玉簪,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却是意外的清新好颜色。 她并不漂亮的咄咄逼人,却柔和的让人舒服。她身上的气质仿佛带着某种古韵,倒是跟楚子沉非常相像。容貌细腻柔和,似水温柔。 这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她冲着楚子沉和罗政微微一礼:“小女子柳章台。” 至于另外的那个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和楚子沉那种半是容貌半是气质塑就的风度不同,青年人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容,几乎精致的如同SD娃娃。楚子沉曾经得到过“貌若好女”的评价,然而若是跟这个青年比较起来,单从姿色来说,还要甘拜下风。 年轻男人和善的笑了起来,一张脸几乎美的炫目:“两位好,我是苏折。” 墙角的大叔也憨厚的笑了笑:“你们先坐吧,组长一会儿才过来。我是梁忍,代号‘忍者’。你们平时叫我忍叔、梁叔都可以,叫老梁也行。” 罗政好奇的看了看梁忍一眼,叫了声:“忍叔。”又问道:“只有你有代号吗?为什么代号是‘忍者’?你是R国人?” 大叔宽厚的一笑:“不是,代号‘忍者’是因为我特别能忍。小柳跟小苏也是有代号的,代号是组长给起,见过了组长,你们也都会有。” “噗。”苏折闷笑了一声,看罗政把好奇的目光投到他身上,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亮了自己的外号:“我代号‘菩萨’,组长有时候也叫我‘饲养员’,这两个无论你听到哪个都是说我。” 说完后,他又促狭的一笑:“组长的水平比较奇葩,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期待的好。” 他面容本来就俊美的不似凡人,这么一笑简直佛光普照,更不要人活了。 罗政被这笑容一冲,只觉得目眩神迷。苏折已经美的出神入化,一见之下除了漂亮还是漂亮,让人第一面时根本起不了什么歪念头。 等他稍稍缓过点来,就看到姿态优雅文静的柳章台冲他轻轻点点头:“我的代号……日子久了你就知道,要真想追问,叫我‘柳五笑’就好。” 说完,她偏过头去抿唇一笑,姿态极其楚楚可人。和态度爽朗却长了张女人脸的苏折不同,她只是中上颜色,却一举一动都极富味道、温柔小意,那欲语还休的一笑如水一样轻轻拂过,把刚刚清醒一些的罗政又迷得五迷三道。 到底是少年人,血气太盛,见识又太少。楚子沉一直冷眼旁观,觉得柳章台的异能大约跟她的笑容有关。他本身就是不好女色之人,然而刚才看了柳章台那扶风弱柳一样的一笑依旧震了半秒。 罗政表情呆滞空白,张着嘴呵呵傻笑了半分钟有余,等慢慢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把自己埋了,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个楚子沉作对照组,只好尴尬的恨得挪到窗台旁边,假装欣赏花盆里种的三叶草。 楚子沉挑了张沙发坐下,又等了片刻,门被人大力挥开。一个面容严肃的削瘦男人走了进来,看都没看苏折跟柳章台,只跟梁忍略略点头,随即就把眼神落在了楚子沉跟罗政身上。 “楚长原、罗政。”他准确的叫出了这两个名字,严厉的就好像教导主任点名“我是十三组副组长顾然。” 随即,他转向罗政,开门见山:“你初次躁动搞出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代号‘痴汉’。至于楚相你……” “不等等!”罗政震惊的叫了起来:“副组,这个代号是不是有点……” “如果不喜欢,那就叫‘大姨妈’好了。”顾然轻描淡写的解决了罗政的抗议,继续把目光投向隐隐有些不祥预感的楚子沉“至于楚相你……” “等等啊副组!”罗政已经凄厉的像是在嚎叫了:“你不能这样!” 顾然终于又大发慈悲的丢给了罗政一个眼神,“你自己二挑一,我的地方,守我的规矩。” 趁着罗政被他那蛮不讲理的气势慑服的时间,他终于能完完整整的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至于楚相你,千年王八万年龟,你就代号……” 还不等楚子沉的面容完全绿下来,偏僻角落窝在沙发里的邋遢大叔梁忍就咳了一声:“好啦,好啦,小顾啊,对待时空友人还是友善一点嘛……” 顾然生生一顿,看那冷峻面容上的表情,仿佛他憋屈的把字一个一个重新吃回了肚子。他舌头僵硬的一转:“……代号玄武。” 楚子沉:“……” 纵然是四方神兽,这代号的来历也绝不让人开心。 什么玄武!之前顾然明明想说“王八”! 楚子沉冷笑了一声:“我并非贵组成员,只是客卿而已。贵组的规矩,也不必条条都往我脑袋上按了。” 顾然也冷笑了一声,还没等说话,一旁的梁忍又是一阵咳嗽,于是顾然表情扭曲的重新把要吐出的刀子一片一片的重新吞到肚子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您是友人,由着您啊!” 说完这句话,他那腔憋回去的怒火以几何倍数喷射到罗政身上:“挑好了吗?” 罗政苦着脸,显然此时非常想跟楚子沉一样当上客卿:“我还未成年呢,而且有人权,您这样欺负人不太好吧。” “你既然割舍不下,就两个都给你。”顾然直接无视了罗政的话,转头就走,甩门前只留下一句冷冷的“一会儿去A区513室,你们是新人,有事交代给你们。” 他就这样走了,被其气场肆虐过的罗政气愤的揪下一根三叶草:“他是副组长吧,正组长不管代号的事情吗?”副组嚣张成这样,正组长不来管管他! 门又一次被大力挥开,顾然锋利的眼神在罗政身上唰的割过:“我还没有走远。另外,正组长三年前就以身殉职了,这里我说了算。” 他的视线扫过罗政还掐着一根三叶草的手指,露出了一个极其黑暗,能让小儿止啼的笑容:“不过他骨灰还在这里,根据他遗言,还用骨灰养了一盆三叶草……啊,你刚掐下来一片。” 罗政:“……” 他拿着那根三叶草,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麻麻我好害怕,我们组长是变态!两个都是!# 变态之一就这样傲然的转身重新甩门离开,依旧是在关门前的片刻极其理所当然,甚至趾高气扬的吐出八个字:“我不嘴贱,天理难容!” 他就这么走了。 罗政看着那扇还在震动的门,震惊的喃喃道:“这就是副组长?他简直……” 理智让他顾忌到这人可能还没走远,但他那表情简直如此直白坦率的说出了他的感想。 这什么玩意! 第四十三章 顾然 纵然这组长不是玩意,他接下来要交代的话也是要听的,毕竟事关山海经。 山海经一事,真要溯本逐源,可算是跟楚子沉脱不开关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用尽全力去管的。 楚子沉和罗政又逗留了一会儿,就按照这个组长交代的去了A区315室。敲门后推门进去,顾然正在冷笑着在窗台旁踱步,一边讲着电话。 “又要空降组长?行啊,我没问题,全力配合上级!” “我故意捣乱?没有啊,天生嘴贱控制不住您也知道。再说上次的石组长我也没说错他什么,智商就像是在蛋糕模子里按出来的,大脑都干净的不打褶。” “咱还是用短信交谈比较好,我这舌头有毛病,就是不说人话。”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楚子沉跟罗政一眼:“贵客来了,我还要接待,咱们一会儿谈。” 一句话刚落下,顾然雷厉风行的挂了明显是他上司的电话,转身面对两人,抬手冲着屋里几个展柜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刚刚讲电话的时候笑容可算是刻薄锋利,如今对上楚子沉跟罗政就压下表情,还是初次见面冷峻阴沉的面孔——不过对比一下方才那森森的微笑,他如今的神态竟然算得上蔼可亲了。 不但看上去和蔼可亲,他还努力的让自己的话柔软一点。不过这显然比调整面部表情难很多,他脸都憋绿了,也只挤出一句硬邦邦的:“两位来了,好早。” 楚子沉:“……” 罗政:“……” 单听这语气,实在很像是语法中的反讽。 “我们长话短说,不说闲话。目前十三组的主要任务就是关于《山海经》异兽的处理。”顾然微微一顿,眼神跟两人略作接触,确定他们都知道大致情况。 “山海经异兽封印大多都已经支持不住,也有少部分破裂,但都被局里快速了解。封印破裂时,异兽会出现在当初被封印之地——例如……” 顾然露出了牙疼一样的表情,终于把那个“王”字的口型掰成了“楚”。 “例如楚相在学校里抓到的滑鱼,还有在公园突然出现的诸怀。” “《山海经》封印版本上本是篆刻了封印地点。但年代太过久远、文字过于古老,大多数名目已不可考。研究组正在努力破解那些近期支撑不住的、危害巨大的异兽封印上的文字。” 说到这里,他挥动了一下手臂,透光良好的窗户就被窗帘落下遮住,而一面雪白的墙壁上已经打上了光屏,上面的幻灯片翻动着,展示着各种经过3D模拟出的凶兽模样。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顾然简短地说了一句,转头目光灼灼的盯住楚子沉:“比起杀死它们,我们更倾向有人能把封印补上、破译文字,或者把一些性情较温和的生物放出,在更适合的地方重新封印,以便百年后我们技术和人力达到的时候,可以让异兽为我们所用。” 他那中毫不遮掩的目光,根本就是明示了。 片子恰巧停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怪物身上,罗政没注意到顾然的情况,他嘶了一口气“要真放出来……好像都没地方封印啊。” 顾然嘲讽的一笑:“咸吃萝卜淡操心。要是能把这些生物重新封上,连卧龙山自然保护区都可以空出来。” “……”罗政呆了片刻,问出了一个有些冒傻气的问题:“要是真能把把卧龙山空出来封印,那熊猫呢?国宝要怎么办?” 顾然实在是被这个心眼实在的孩子震惊了。他面容更加阴沉,伸手点了点雪白墙壁上的光屏:“见则天下大旱、见则天下大疫、见则天下大水!如果付出一个卧龙保护区就能轻松解决问题,熊猫算什么。” 何况总不至于之前什么准备工作都不做,让熊猫死在里面吧。 他虽然解答了这个问题,却不打算继续当保姆。得到了答案的罗政被他毫不犹豫的丢了出去,得到了“去找娃哈哈吧痴汉,我没那么多耐心。”一句。 痴汉:“……” 找娃哈哈是几个意思!嫌我小让我自己吃.奶吗? 顾然终于把智商和容貌都拖累平均值的罗政扔掉,转头将目光重新投回楚子沉身上,静静凝视他:“楚相的脑子应该是有褶……冰雪聪明吧。” 楚子沉:“……” 他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一些,顾然说话当真是嘴贱的身不由己。 一个人如果连有求于人都改不掉那张破嘴,说不出一句人话,那功力倒也真是登峰造极了。 但无论说话的语气风格如何,都不干楚子沉的事情。整个十七局纵是泥潭浑水,也不沾身楚子沉半点,他从头到尾只关心山海经一事—— “楚某义不容辞。” 这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世间那么多王侯将相,风云英雄,凭什么就是他楚子沉穿越到现代?为什么会让他面对这种种不适和历史的报复? 全是因果。 若他没有坏天下命盘,也许山海经就好好保管在楚人手里,纵然改朝换代也不会流落旁失,至于现在出了事情。千年前种下这个因,那枚果却成了烂摊子,留给已经对此了解极少的后人收拾——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山海经一事,是他哪怕拼了命都要做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顾然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个木盒子递给楚子沉,郑重其事的交到了楚子沉的手掌心里。 楚子沉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却是一片残损的刻简。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上面金钩银画,阵法玄妙,不一而足。 显然就是山海经封印被破的残片。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与旁人来说可能这只是破旧玩意,然而楚子沉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心下一片震动,那短短的一段残简瞬间就牵动所有心神,霎时间略有眩晕。 定定神智,楚子沉这才冷静下来。这东西看上去实在不像正路来的,楚子沉看了顾然一眼,也算是心照不宣:“劳顾组长费心了。” 顾然只是道:“一枚厕筹罢了,值当什么。” 这是上古山海经的封印的残卷,于楚子沉来说正如饥饿者面前的满汉全席、寒冷者冰天雪地的救命炉火、好色者眼前的绝色美人,对他实在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然而现在这东西却被比作一枚厕筹。 楚子沉:“……” 这次他倒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削顾然了。 “楚相也不必客气。”顾然扬了扬下巴:“局里本意就是这个,早晚要让你见到这种东西。我只是下手快先给你偷渡了半枚——嗤,老油条们这时候还想慢慢磨,跟你过蜜月的时候再提出这事呢——哪有那么等得及!” 他言语里的蜜月自然不是真正的蜜月,而是指楚子沉跟十七局关系缓和的蜜月期。 东西也送了,事情也说了。顾然把他那非常不是人的精神发展到了极限,极不负责任的打算将楚子沉也扔掉了事:“我都交代完了,如果楚相还有智……问题,去找娃哈哈好了。” 楚子沉:“……” 这难道是也让他去喝.奶吗? 似乎是意识到了楚子沉并未理解自己的意思,顾然补充了一句:“娃哈哈就是柳章台。” 他虽然那张嘴实在恨得让人想剁碎了,可手上倒还利索,先一步推开房门,请楚子沉走出去,也算是做足了面子。还不等他再说下一句,门口蹲了半天的罗政幽幽道:“可是组长,我看柳小姐她贫.乳啊……” 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连楚子沉都没料到罗政竟然没走。顾然乍一推门碰到一句硬邦邦的吐槽,差点没一脚蹬上去。等他意识到罗政话里的意思,突然很想当一回超级马里奥。 “柳章台外号柳五笑。异能是‘垂柳五笑’。她既然次次都笑来笑去,就不如叫‘娃哈哈’好了。”顾然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看了罗政一眼,难得的没有口出恶言:“不过,在代号一事上,我素来都有先见之明,果然不错。” 罗政:“……”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他实在没法反驳。 楚子沉:“……”几个意思? 扳回一城还顺便一石二鸟的顾副组长扬长而去,动作一如刚才甩门一样潇洒。罗政表情里是掩藏不住的恼怒,楚子沉暗笑了一声,倒也没跟顾然一般见识。 奇人异事有些怪脾气正常的很,他自己本身又不是十七局的真正成员,更不必太受这里管辖,若是实在处不来,十七局也不至于非要他呆在十三组。到底他如今行进的每一步还掌握在自己手里,一个嘴上严苛一点的组长,他不是在强行忍耐,而是真的不在乎。 难得这个组长和十七局关系并不紧密,也看得明白事态。他不至于没有这点容人之量。 何况……楚子沉想起了那句掷地有声的“我不嘴贱,天地难容”,就觉得心中实在是默然。一个人的下限都已经可以沦落为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再要求他别的。 ……事实上,不委婉地说,楚子沉觉得这个组长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第四十四章 聚会 第二天是周日,楚子沉已经答应傅致远跟他一起去骑马。 傅致远带楚子沉去的地方是一个高级俱乐部,最打眼的两项是马术和高尔夫,至于其他的棋牌娱乐,客房服务都是理所当然面面齐全的。 楚子沉自来到现代后一直为地铁汽车等出行方式啧啧称奇,他上辈子离世前就已经虚弱得无法骑马,不上马背也有三年了。前几天傅致远一提出这个建议,就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和兴趣。 有专门的马术教练跟在两人身边提供服务。傅致远示意教练站的稍微远一些,自己则在近前跟楚子沉说话:“你看起来很喜欢?” 楚子沉微微一笑,拍了拍温顺的马匹:“别的就算了……马镫和马鞍,这倒是真的奇妙。” 傅致远一愣,随即隐约想起来楚子沉那个年代好像还没有马镫和马鞍——就是有了马鞍,如果骑马时间太长大腿内侧也会磨出血点,没有马鞍的话,这马该怎么骑? 傅致远实在有点想象不能,就着这个话题跟楚子沉聊了几句。 “抓住马缰或者夹紧马身。不过一来持拿武器多有不便,二来体力不支还易摔下,所以骑兵几乎不用来近战。”楚子沉又拍了拍这匹毛发棕色的骏马,马儿甩了甩头,喷了个响鼻。 “马是好马,不过对璋华而言,它还是太过温顺了吧。” 马场里的马都是被调理好的,安全度大有保证,不过从出生开始就少了那几分野性。傅致远以前去蒙古转过一圈,也看过他们的那达慕大会,实在是充满了张力的力量美,连孩子骑马追风都分外畅快。 想来楚子沉那个时候,马匹自然是更自由不受拘束的。 楚子沉哑然失笑:“我已经很多年没能骑比它更烈的马了。” 那话说来含着多年来缠绵病榻的辛酸,然而楚子沉含笑讲来,竟然全是风淡云轻海阔天空的意味。 他已经看开。 这洒脱的姿态实在太漂亮,傅致远被这气质迷住一瞬,突然就有些后悔没在身上带个摄像头,能随时随刻把这人录下来。 ——醒醒,痴汉这个代号已经名花有主了。 楚子沉带着自在的微笑有些生疏的踏镫上马,为了找回感觉先是驱马慢悠悠的的走出几步,转头看向傅致远:“君愿同游否?” “敢不从命!” 并肩策马,骑装墨发。这该是何等惬意的一游?傅致远唇角微微勾起,眼角的余光一直驻留在眉眼弯弯的楚子沉身上,这大概也算是第一次“约会”吧。 可惜二人世界的美梦总不会做的太久,傅致远跟楚子沉略做休息的时候包间门被敲响,谭磊亮着一千多瓦的金光出现在两人面前。 傅致远:“……老谭?你跟谁过来的?” “我大哥他们。刚才在停车场看到你的车了,大哥让我找你过去打牌。”谭磊冲着傅致远摊了摊手,挤眉弄眼了几下,以证实自己不是故意来搅合好事,然后装作才刚刚发现的样子:“啊,楚相也在。” 傅致远看了一眼谭磊,没说什么,转头几句话跟楚子沉解释了一下情况:“去吗?” 楚子沉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扩大社交圈总是好的。闲聊时傅致远话风里透出来过谭磊的家族跟傅致远素来交好的信息,如此一来全当结交新朋友。 ———————— 楚子沉的参与,还是让这个小圈子泛起了一点涟漪。 房里有四个人在打牌,剩下的五六个都坐着聊天。傅致远介绍楚子沉的时候用了“朋友”二字,然而却没有接下来配套的身份地位描述。 一般情况下这种朋友自然是陪吃陪睡陪玩的“好朋友”,男女皆可,何况楚子沉长得的确出类拔萃。大家一开始把楚子沉当成了傅致远带来的伴儿,可后来又觉得实在不像。 他们出来玩儿,身边也是带了伴儿的,男女皆有,还有人带了一对双胞胎。这些伴儿通常小鸟依人,温顺守礼,只在气氛好的时候说几句调侃话,平常时候乖巧的倚着公子哥们,不多插嘴。 然而楚子沉跟傅致远之间的相处,单从坐姿上就能看出一斑。 楚子沉笔挺的坐在沙发上,姿态既不松垮也不过于紧绷,更不可能像那些年轻貌美的男女一样乖巧的依着傅致远。他跟傅致远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而在兴味盎然时彼此转头目光相接时,这距离却营造出一种更胜依偎的暧昧。 楚子沉在听着这些人的言谈笑语,大家也在观察着他。他并不发表言论,只是淡淡微笑着聆听,唇角上挂上一抹恰到好处的适时微笑,除了刚进屋时打那一圈招呼外再没开过口,然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透露出良好的教养。 有几个人互相打了几下眼色,可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么一个美人儿是什么时候跟傅致远搭上的! 楚子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笑道:“失陪一下。”就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当面没有问出的问题终于抛给了傅致远:“行啊,傅二,金屋藏娇啊你。这什么时候上手的,才领过来给我们看一眼。” 傅致远微微一笑,悠然点起了一根香烟,表情惬意的吸了一口:“别瞎说,他还不知道呢。” “你也有不成的时候?”林家的小少爷刚调侃了一句,就被谭家大哥谭焱给按了下来:“这人看上去知文达礼,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又不在这条道上。致远啊,你自己守着点分寸。” 当年傅致远出国的时候,很多地方都麻烦的谭焱。谭焱既是他学哥,又是好朋友。他外公家跟谭家关系本来就好,小时候谭焱就对他多有照顾,说是傅致远的半个哥哥,也是当的起的。 因此谭焱这话就说的有点语重心长的教导意思。 傅致远眉毛都没动一根,只是连续比了两个手势:“他是那儿的这个。” 这里一共坐着十来个公子哥,懂这个手势的自然就懂,不懂得也就不懂。有关国家机器的事情,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都不会随意透露,所以傅致远的这两个手势做的相当坦荡。 即便都是太子爷,那也是分阶级的。 这个手势一出,该看懂的几个都看懂了。 他们自然知道傅致远这是暗示他们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楚子沉,免得有人智商不够冲撞了哪儿。不过这身份出来,大家还是惊了一下子。 国家是国家,家族是家族,很多时候都是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傅致远现在都不避讳楚子沉身后,国家机器最重要的大本营,他这也真是拼了。 林家小公子倒抽一口冷气:“傅二,你这可是玩出花样了。这人可不是你想追就追想扔就扔的啊。” 傅致远微微一笑:“如果此生有幸能得到,哪里可能扔。” —————— 傅致远这厢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该给楚子沉的待遇都调理明白。那边楚子沉正在接他那个便宜徒弟的电话。 狄淼的声音有些迟疑,带着种跟柳文泽的暗示相似的性质:“师父?我听说您现在在十三组担任客卿?那个、我想说十三组那儿……” 这语气简直跟柳文泽同出一辙。 楚子沉没说什么,只是洗耳恭听,偶尔说几句套出狄淼的话来,总算把十三组的问题给理顺了。 他竟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十三组副组长顾然,异能是诅咒。据说当年异能觉醒时因处理不当遭受反噬,从此再没办法好好说话,张口就刻薄阴损不积德——难怪让他正正常常的叫一声“楚相”,而不是“王八”就跟要他命一样。 的确就像他自己那八个字“我不嘴贱,天理难容”! 三年前十三组组长在任务中死亡,局里调配了多个组长过去,最终都被顾然生生用一张嘴气走。到最后十七局彻底无奈,想着干脆就让顾然委任组长—— 顾然严词推拒。 局里有传言,顾然跟当年那位组长关系十分亲近,而那位组长的死亡与局里的失误有关,所以他这些年的作为颇有些泄恨的意思。 死了兄弟,刚开始心情不顺大家也都能理解,但这挡箭牌毕竟不是金子打的。顾然实在太过不管不顾,局里自然有人想收拾他。 但却太晚了。 当年十三组身为“四大怪组”之一,成员几乎都是如同顾然这样:异能奇葩或是曾经出过什么事的组员。这些人通常跟十七局关系并不算太亲密,十七局把这些刺头集中在一起,互相制衡,也便于管理。 然而等顾然实在贱到了天怨人怒的地步,十七局腾出手想把顾然这妖孽收了的时候,就发现十三组已经抱成了团,绝不泯然于众人了。 他们自成一个系统,偏偏里面的人每个都是轻易动不得的那种。 十七局吸收经验教训,迅速把剩下的三个怪组打散。而十三组则以一种“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态度如此别扭又如此顺理成章的重新定位立足。 楚子沉整理着狄淼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心下恍然。 十七局把他放在十三组,大约也是出于制衡的目的。毕竟他心高气傲,遇到顾然这种贱出风格贱出水平的人物肯定气场不合。 不过顾然虽然管不住嘴,但是大脑的确既有沟回又打褶。他先十七局一步把山海经封印残片给了楚子沉,表现出了一种清晰明了的示好态度。 他倒未必是想拉拢楚子沉——楚子沉也并不会这么好拉拢。顾然只是想让楚子沉能表示中立的立场,不作为空间奇兵随意干涉十三组就够了。 狄淼把她知道的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后小心翼翼的道:“所以……师父,顾组长那个人就是那样,未必是故意冒犯您……” 这话没什么不对的,然而狄淼那心虚的语气却好像有什么不对。 楚子沉没太当一回事,但还是追问了几句。 狄淼吞吞吐吐道:“……传言先说顾组长用什么东西贿赂您……然后顾组长澄清了一下事实真相……” 楚子沉心头突然用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狄淼道:“顾组长说……他送您厕筹,只是为了让您好好擦干净……咳……菊花……” 楚子沉:“……” 他突然很想跟顾然聊聊人生。 第四十五章 狄淼 周一开学,班任又把狄淼领了进来,当成转学生郑重介绍,然后把她安排在了楚子沉身边当同桌。 狄淼性格沉静,平时不喜欢说笑,自我介绍只有三言两语,简短快捷。抱着书包坐到楚子沉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楚子沉微微颔首示意。 虽然狄淼是十七局送过来的人,但楚子沉还不至于跟这么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如果她是良才美质,楚子沉自然尽力传授;如果她资质驽钝又不思进取,楚子沉也未必会呕心沥血的帮她。 不过日久天长才见人心,乍一见面,狄淼也不至于缺心眼到把自己所有缺点都完美的体现出来。 事实上,楚子沉从心里觉得,狄淼就算转学过来跟自己同班,也不应该被安排成自己的同桌。 无他,这小姑娘太紧张了。 她反射弧大约都长到了楚子沉身上,楚子沉跟她共处了一个上午,每每轻轻动一下,都能感觉到狄淼身体紧绷,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能听到狄淼加重的呼吸声。 小女孩脸皮薄,楚子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成为了十恶不赦恶棍的错觉。 楚子沉以前没收过徒弟,更没做过这方面的准备,如今突然入手一个,还是个身体年龄相当的姑娘,就更让楚子沉有些无从下手。 他最终决定先把狄淼放养。 不过狄淼对楚子沉倒真是毕恭毕敬,偶尔楚子沉的视线在狄淼身上扫过,不经意对上她濡慕敬仰的视线。这目光既让楚子沉觉得有些好笑,又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几次以后蓦然想起,她那眼神跟傅瑾瑜追明星的眼神是差不多的。 脑残粉一样的眼神。 楚子沉天生好头脑,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几乎没有任何问题。正因如此,他听课时记的笔记十分简略,有些时候甚至只在书上圈点几句,一堂课下来都不动笔半个字。 对于这种做法,他习以为常。 中午的时候楚子沉去食堂吃了午饭,回来后就发现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笔记都被挑了出来,另辟一摞放着。他微微一愣,扫过狄淼明显有些紧张的面容,心间如电抹一般有了猜测。 拿起来翻了翻,果然上午讲过的所有课程的笔记都被补上,女孩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还手抄配上了三五道典型例题,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女孩家做到这种地步,楚子沉当然不好视若无睹。何况他本来就胸襟宽广,原本就想教狄淼一些东西,而不是把她当花瓶放着。 顶着狄淼忐忑的眼神,楚子沉轻轻叹了口气,柔下声音道:“我既然收了你做徒弟,就不会不管你,你不要急躁。” 狄淼脸色猛然涨红,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然而她表情激动,并不像是被斥责后的羞恼,反而更像是见到偶像后的兴奋,语气斩钉截铁:“是,您说的都对,是我冒进了!” 楚子沉:“……” 别说他以前没收过徒弟,就是收了徒弟,也没收过这一挂的。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捡起了一支笔,随手在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刷刷勾勒了几个最基础的阵法图形后推给狄淼:“你先看熟理解吧。一会儿体育课我来教你。” 这几个阵法都是作清神凝气之用,想要吃熟摸透,就必然要心境镇定沉稳才行。 他不好一开始就训斥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女弟子,所以画下这几个阵法给她,权当暗示。 他倒是没想给狄淼下马威,布置给她的内容也都是预计中狄淼可以完成的。不过看样子这小姑娘喜怒皆颜于色,想在下午的体育课之前完成这些清心静气的内容,还真要花大功夫。 楚子沉本来已经做好了狄淼一无所成的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完成的不错。 楚子沉又抽调了几个基本阵法来考校了狄淼一番,狄淼全都做得很漂亮。 体育课已经快要结束,楚子沉也摸透了狄淼的底:“你底子很扎实,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如果老人家还在……你该跟他学成了再来找我的。” 还不等狄淼说什么,楚子沉就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你很好,我也对你很满意。但是我们本质上走的路子不同,我有些怕耽误了你。” “你是个稳扎稳打的孩子,而我更偏爱出奇制胜一点。我可以把我所知倾囊相授,但你谨慎过头,未必能领悟其中精髓。” 狄淼愣愣的看了楚子沉一会儿,低声道:“我在局里第一次看到您的遗作,就被迷住了。爷爷走后也没什么人给我指导,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学了五年,也比不上您一根指头。” “狄淼天资愚笨,不敢奢望能跟师父并肩。但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稍稍偏向您的‘道’一些吗?” 她果然不愧那稳扎稳打的基础,就连心眼也这么实在。 楚子沉忍不住摇头叹气,温声道:“我自幼观诸子百家,与名士论道,和侠客习武,一生跌宕起伏,后来又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赌注。你怎么好和我学呢?” 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指责狄淼,因为他随即又道:“你幼年失怙,我虽留有典籍以酬后人,于你却晦涩难懂。茫茫然近十载,你全凭自己一腔心气热血熬下来,我学阵法不过是实现抱负的途径,你却是真心诚意愿为其舍身,我又怎么能跟你比呢?” 看着狄淼仍显得茫然的眸子,楚子沉失笑。 “我这条路子,其中要求之一就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灵活多变,你不是适合这种情况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短板,不要强求这个。” 每个人都有所擅长的和所不擅长的。世上难事并不是看透自己擅于什么,而是不愿承认自己不擅什么,更不愿放弃自己不擅的道路。 世上诸人,各有缘法,各有造化。 上帝已经为你推开一扇窗户,为何还要那样执着的推坏掉锁死的铁门呢? 狄淼拧眉沉思,看表情似乎纠结无比。 她从见过了楚子沉留下的遗作后,就对他崇敬有加。十七局能人异士不少,但能像楚子沉这样通晓阴阳法理,颠倒五行气运的可算举世无双。因此她一向照着楚子沉留下的东西苦学,还从未像如今这样仔细考虑楚子沉说过的这个问题。 ——这条道路,真的适合她吗? 有这份心性毅力,狄淼若能成长起来至少也能独当一面。如果不是楚子沉眼光独到,由微末而晓大处,当机立断的给她指出这点,日后只怕会让她陷入一种力不从心的泥泞中。 狄淼心乱如麻,轻声道:“请您容我想一想。我……” 楚子沉宽厚的一笑:“恩,慢慢想。走吧,该回教室了。” 狄淼有些歉疚的看着楚子沉:“对不起,师父,我天生愚钝,即使是小事也要纠结许久……” 楚子沉抬手制住了她吞吞吐吐的话:“不必担忧,也不要害怕。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必然会尽心助你。无论如何,我总是承了你一声‘师父’的。” ———————— 傍晚来接狄淼的人是山壮。那瘦弱的体态憔悴的气质让他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放学时分门口本来应该是人挤人的,结果他身边硬是空出了一块小小的圈子。 山壮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门口翘首以待,身后却传来了几个家长的小声嘀咕:“啧啧啧,他这是有结核吧。”“好像是。” 山壮:“……” 狄淼跟楚子沉搭着伴走出来,狄淼一边走一边询问楚子沉一个问题。楚子沉微笑着耐心解答,手指在掌心上比划了几下。 看到山壮,狄淼停下脚步,有些迟疑的道:“师父,您的住宅跟我同路。不知您愿不愿意在晚上再教我些东西,到时候让山哥送您回去?他就在书房门外,您不用避讳什么。” 楚子沉沉吟一瞬,随即点头答应。 “好。我也觉得每日只是抽空教学,未免太过单薄。山先生稍等,我去妹妹那里交代一下,去去便回。” 楚子沉已经搬出了傅致远家,自身的时间有了更大的活泛度,更易支配。在狄淼的请求下,他改了作息,每晚也不再去傅家兄妹那里吃饭,而是跟狄淼、山壮两个人一起用餐,再被山壮送回家。 狄淼的确是苦学肯练的美玉良材,楚子沉对她也算尽心尽力。 这个痴迷阵法的小姑娘大概是咬死了楚子沉,不单做事有点脑残粉狂信徒,平时也恨不得粘在楚子沉身上,好像随时随刻都有问题请教。长此以往,就难免有人起哄两句。 更没法避免的是,班主任已经很多次看到他们“巧合”一样的出现在一起了。 当时楚子沉办转学的时候,家长电话填的是傅致远的手机。于是在这个傅致远跟公子哥儿们聚会的晚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谭磊坐的离他很近,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屏幕上是“班主任”三个字。 傅致远道了一声“失陪”,就出门去接这个电话,过了二十多分钟表情奇怪的进来,似乎心事重重不再说笑。 谭磊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傅二?哪个班主任?” “长原的班主任。”傅致远的表情十分古怪:“他让我平时注意孩子一点,说是楚长原最近好像谈恋爱了。” 第四十六章 婚嫁 班主任显然熟读兵法,深谙各个击破的原理。 他在给傅致远打过电话后,就又一个电话打给了狄淼的家长——正是每天接送狄淼跟楚子沉上下学的山壮。这时候正值饭点,三个人都在桌子上吃饭,山壮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就满脸囧然的开了静音。 班任那负责的声音就在厨房响起:“狄淼家长,你先不要着急,也不要跟孩子发脾气,这个事情我们慢慢来。我会先把狄淼跟楚长原的座位串开,在学校里也会暗示他们,您呢,如果可能,放学和上学的时候最好送送狄淼……” 上学和放学的确按时送了狄淼的山壮:“……” 得知自己被残忍的跟男神串开的狄淼:“……” 被人认为染指了自己女弟子的楚子沉:“……” ……这简直让人实在没办法说什么。 山壮流着冷汗尴尬的把班主任长篇大论的交代都听完,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能挂下电话。三人面面相觑,均是哭笑不得。 楚子沉长叹口气,估摸着傅致远那边大约也收到了这么一通电话,心下对于在这种琐事上麻烦他很不好意思,对着狄淼道:“这就给你布置功课,我今天早些回去。” 狄淼犹豫了一下:“是,师父。那日后……”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晚上我照常过来。”楚子沉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不过你在学校里还是注意一些,如果学得不够,我晚上就再多留一阵。” 狄淼肃容应是。 楚子沉站起身来,身长玉立,迈开步子向书房走:“我去给你布置课业,烦山先生早早送我回家了。” 楚子沉自觉自觉这些琐碎小事扰了傅致远不太好意思,打算今晚早些回去,上门跟他告个罪;而另一边,傅致远实在没心思继续玩下去,推了接下来HIGH到半夜的酒席匆匆回家,身后跟着个看热闹的谭磊。 傅致远今晚本想跟楚子沉单独谈谈,又怕自己不够镇定,露出几分行迹来,反而不美,于是默许了谭磊跟着回家的行为,打算让他调节一下气氛。 两方人都往回赶,论起来回到傅致远家的时间也就是前后脚,还不相距十分钟。 傅瑾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看这段时间已经只在周末登门的楚子沉出现还很开心,缠着楚子沉说了好一会话。这两人男俊女俏,想必楚子沉跟另外一个女孩儿谈恋爱也就是这样了。 傅致远:“……” 所以说,无知才是幸福。 傅致远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的把妹妹支走,又受了楚子沉的道歉,把话题引到了结婚这件事上来:“少年少女顽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关于这种人生大事,料想璋华心中必有章程吧。” 楚子沉微微一笑,神情沉静:“你们这里律法规定男性二十二周岁结婚。若是如今就提起,未免为时过早。我虽想要子嗣血脉,却绝不会让孩子担上‘私.生子’的名头。” 谭磊心里闷笑了几声:“楚相才十七岁,还是不着急找对象吧。再说了,要是二十出头就生个孩子也有点早了。” 楚子沉肃穆道:“怎会如此!子息是人生大事,若不是我前生身体孱弱,也要续上燕国血脉,只恨不能如今就子孙绕膝,哪里觉得早!”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虐吗?你的心上人快乐的告诉你,他此生的目标是生一堆孩子,恨不得现在就子孙绕膝,然而你却不!能!生! 谭磊:“哈哈哈哈……楚相你不用管我,我就笑笑……哈哈哈……” 他笑倒在沙发上,一边笑一边瞟着傅致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神也断断续续,但是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人家目标是生孩子!人家肯定不带你玩! 傅致远:“……”这还真是,历史造成的巨大鸿沟。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开发不出这个功能,遂委婉建议:“如今科技发达,代孕之类也是有的,还能提前得知男女。若是璋华寻不到心上人,转而考虑这种方法也好。” 楚子沉十分坚决的摇了摇头:“孩子还需母亲教养——何况谨之这话问的蹊跷。婚姻对象何须是心上人?门户登对便可,志趣相同最佳。” 谭磊:“……”哈哈哈哈哈哈! 傅致远:“……”卧槽! 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成片成片的羊驼快乐的跑过了马拉戈壁大草原,好生按捺一番,又温和的问道:“那有关结婚对象之事,璋华如今尚且没有考虑吧。” 楚子沉听了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一番,抬头看他,那张貌比好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温暖亲切的微笑,双眼灿灿,仿若碎了星光。 面对如此美色,傅致远只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铺头盖地的打来,就像一阵想把他拍死的海浪。 果不其然,只听楚子沉包含着真情开口:“谨之是我至交,待我恩义深厚。若是瑾瑜未许人家,她二十岁时又无婚姻打算,我愿大礼求取瑾瑜,与谨之家族永世结好!” 傅致远:“……”卧槽!卧槽!卧槽!! 谭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磊刚刚坐直一点身子,就被这句话重新拍回沙发上,笑的有进气没出气,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锻炼腹肌。等他笑得半死不活的时候终于能抽空看傅致远一眼,发现他脸色已经惨绿惨绿。 想要跟我们家永世结好没问题,你嫁我啊! 楚子沉自以为许下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承诺,脸上的笑容温和恳切,目光更加温柔值得信赖。还不等他再说什么让傅致远吐血的话,手机就响起来,他只好离开房间去接电话。 傅致远已经被这天雷砸的欲语还休,身边的谭磊还瘫在沙发上笑的神经性抽搐。他没好气的拍了谭磊一下:“闭嘴吧,笑什么。” “诶呦,我是不知道我笑什么……也没法理解你的心情。”谭磊已经笑得停不下来,都快从沙发上滚下去:“反正我是没跟我妹妹抢过男人……” 傅致远:“……” 他的脸色更绿了!他觉得今天打算让谭磊来缓和气氛真是个错误! 原来比心上人的目标是生孩子更惨的事情还是有的! 最虐的是,他跟你说兄弟啊我很感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感激涕零,为了感谢你我决定娶你一个妹妹,我们成为了姻亲就可以一起更愉快的玩耍啦! 摔!一点都不愉快好吗! #基友跟我说,我好感谢你。为了报答你,我娶你妹妹# 很明显,楚子沉对傅瑾瑜只有兄妹之义,没有男女之情。他如今求娶傅瑾瑜,就是看在跟傅致远的关系太好,想跟他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上。 问题是,虽然傅致远的确想跟他建立一下某种更“深”层次的交流,但他所想建立的,绝对不是如今楚子沉提出的这种关系。 谭磊一边笑一边抖着声音说:“傅二你掉不掉份啊……哈哈哈,打了半天主意,圈子都给人家理顺了,结果人家看上你妹妹……哈哈哈。” 傅致远一咬牙,觉得一点不想顾忌跟谭家的人情交往了,直接一巴掌把这混账东西打死了事。 他之前万万没想到楚子沉有这种打算。如果他知道,绝不会那么把楚子沉带进圈子;哪怕带进去,事后也绝不会又特意告诉那群人他有追楚子沉的打算,让他们别随意伸爪子。 哪怕楚子沉看上别人呢,没追上是他傅二手段不够,最多落他自己面子。然而楚子沉相中了他妹妹,这让人说哪门子的闲话呢! 楚子沉接的是顾然的电话,尽管此人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但由于当年的反噬造成的后果,他还是免不了透过电波迎面扑来的森森贱气。真是无时无刻不给人添堵。 这一通对话进展的十分坎坷。顾然先是问了问楚子沉在那片“厕筹”上有没有什么进展,又通知让他周末的时候去组里报道一趟,好像有什么异兽的封印略有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让他看一眼。 楚子沉挂了电话,走到门前时隐约听见一句“跟妹妹抢男人哈哈哈……”也没太放在心上,顺手推开门还问了一句:“什么跟妹妹抢男人?” 傅致远:“……” 谭磊:“……” 房间里的气氛古怪了三秒,话题被这两个人打着茬移开。傅致远看上去身体不适,兴趣不高,而楚子沉刚刚接过顾然的电话,纵使觉得自己主意不错,也没心情再提此事。 “谨之身体不适?此事并不着急,改天再议就是。你快些回房歇息吧。” 傅致远绿着脸微笑点头,眼神空旷的飘远。 楚子沉有些担忧的目送着傅致远的背影远去,转头把笑的软成一团的谭磊扶起来:“你今晚要在这里歇下?或者去我家里也可。” “不、不,我回家。”谭磊借着楚子沉的力道直起身子:“在这儿睡我怕半夜被暗杀啊……哈哈哈……” 楚子沉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跟谭磊相处过一段,和他有些交情,也知道这人性格有点不着调,没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权当了主人把谭磊送走。自己也随之离开。 第二天到了学校,班主任没在一大早就把他们两个调开,不过楚子沉跟狄淼都知道,串座最晚就是中午的事。 狄淼上一本阵法本已经记满,换了个新的漂亮本子来记。楚子沉一时不慎把它跟另外一个同色本子拿混,刚刚翻开就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页上是泼墨底色和古装的深衣美人,有一句话颜色格外显眼“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楚子沉:“……”这两个人他还是知道的,不过似乎不太对? 那首诗全诗都印在这页纸上,而诗的作者名也历历在目,正是——阮籍!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事说三遍:楚子沉不喜欢妹妹,楚子沉不喜欢妹妹,楚子沉不喜欢妹妹。 公子的婚姻观就是家庭稳固,能志趣相同最好,不能也没有什么。他肯定疼爱傅瑾瑜,但那种疼爱是兄妹之间的,而不是男女。 不用担心恋爱谈得揪心,作者本人不会写第三者插.进来、楚子沉打算娶哪个女人、一夜之间两人有什么误会的剧情——我本人也极其厌烦这种剧情。 这一章表现的其实是一种三观冲突,但我尽力把它写的逗比了一点。 感情不能一头热,公子正在意识到二哥对他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送上一个小剧场: 楚子沉(双眼含情):“你对我这么好……” 傅致远(微笑) 楚子沉:“我一定要报答你……” 傅致远(快乐的微笑) 楚子沉:“这样……你看……” 傅致远(喜形于色,酷爱嫁我~!) 楚子沉:“我娶你妹妹可好?” 傅致远:("▔□▔) 等等!这剧本不对! 第四十七章 了悟 楚子沉还记得,他当初躺在床上看《唐诗三百首》,跟傅致远稍微聊了一会天,傅致远还向他推荐过阮籍的诗作。只是后来事情渐渐忙碌,他还没有看过。 如今偶然看到一首,倒觉得字里行间都是暧昧。 他一开始没有当一回事——就算是苏轼都写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句子,偶然写几笔艳诗不算什么大事,都是男人,也犯不着拧着这点小节。 他不擅动别人的东西,刚才只是检查狄淼笔记,既然拿混了也就放回去。只是楚子沉刚刚把本子一合,气喘吁吁的狄淼就出现在桌子前,死死盯着这个本子,脸色惨白,神情尴尬。 蹊跷都写在脸上了,楚子沉当然不可能视若不见。 他没有立刻翻开那个本子,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狄淼嘴唇蠕动一下,小声道:“师父,就是个普通本子。” 楚子沉笑了一声,也没翻看,把本子重新递回狄淼手里。这就是个随手就能翻开的本子,都没有什么密码加密,除非狄淼脑子抽了,才会把“毁灭世界”之类的大秘密都记在上面。 里面多半是点小女儿家情话,他还是不要看了。 狄淼放松而隐晦的呼出一口长气,奈何刚才情绪太过紧张,绷.紧的肌肉还没能和缓,她刚刚接过这本命运多舛的本子,就不慎滑落到了地上。 本子在地上摔开一页,狄淼手忙脚乱的捡起来就要合上,被楚子沉单手制住。他用了个巧劲把本子从狄淼手中抽.出,垂眉静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页纸上写的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倒是没有什么的,唯一有什么的是后面的背景插图。 那是两个穿着铠甲的男人在拥吻。 楚子沉:“……” 看着脸色大变噤若寒蝉的狄淼,楚子沉又低头翻了翻这个本子。里面配图精美,印刷得当,纸质舒服,油墨味道也很轻,不刺鼻,可见是价格不菲,也花了一番功夫。 但无论是黄袍加身的男人斩断袖子、还是头戴玉冠的男人分食蟠桃;不管是斗大的“龙阳”墨字,还是瘦金体的“凤皇”,字里行间,图片画语,都无法掩饰住两个男人相恋的主题思想。 这些图片画风细腻,配色漂亮,最重要的是香而不艳,最露骨的地方也就是露出了大半个胸膛。楚子沉沉吟了片刻,没有对自己徒弟的兴趣爱好作出指摘,只是又翻回了“持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页:“这句话怎么在里面?” 狄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不确认他有没有追究的意思,低声道:“原本是诗经里指代战友情的,后来演变成歌颂爱情,所以也把它加上了。” 楚子沉眉毛一拢,重复道:“歌颂爱情?” “是。”狄淼应声,片刻后又补充道:“现在很少有人想起它的本意了。”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自己的师父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 楚子沉把本子递了回去,轻声斥责了两句:“少女钟情本是常事,但不要走偏走歪。”云云,狄淼诺诺称是。 不过狄淼在这里暗自庆幸,觉得过了这关,那边楚子沉却是心绪翻涌,有些坐不稳了。傅致远先是暗示他阮籍的诗可堪一观,后来又跟他合唱一曲“持子之手”,他就算再愚笨也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隔着门板听到的那句“跟妹妹抢男人”,料想也是这个原因。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生气和被冒犯,反而是心里觉得有些奇妙。 当年他也是少年男女争求一夕欢好的人物,只是国破后被毁了容貌,后来又亏了身子,昔年那些不足夸耀的风流就都随着他十七岁的时光匆匆流走了。 当时风气开放,并不像后来那么拘束,男女野.合甚至进了诗经。男男之情亦是很常见的事情。国君可以为大臣的劝谏对爱慕自己的小官给予“帮我搓背”的补偿,公子可以为听了渔夫真心实意的一歌用锦被拥覆。 所以楚子沉对这件事情带着一种曾经眼光的习以为常,而且也并不厌恶反感,反而还觉得自己当初好像有些不解风情。 ——对了,昨天他还向傅致远求娶了他的妹妹。 他一边为自己曾经的木头行为摇了摇头,一边暗自觉得好笑:谨之大可以把这件事情挑明了说。虽然这里法律不许二妇,可两人都没有结婚订婚,如果他真心实意,一夕之欢也没有什么。 ……如果傅总知道楚子沉现在心里的想法,大约是要哭出来的。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渣渣,你跟他谈暧昧,他管你叫兄弟,你跟他说兄弟,他玩你天然基,你跟他聊搞基,他跟你讲婚姻,你跟他讲婚姻,他跟你夸感情,你跟他夸感情,他可以跟你玩一夜.情! 这只因为时代不同,所以三观不同的渣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还在想谨之何以困顿至此。完全没有意识到傅致远是想跟他夜夜情。 本来按这种发展,楚子沉回家后就可以按他的理解跟傅致远快乐的玩耍——当然是他单方面玩耍傅致远的感情,不过徒弟到底不是白收的,这姑娘深深的反思了一会儿,又摸出另外一个本子一起推给了楚子沉。 “对不起,师父,我不再看了。” 楚子沉:“……”还有一本? 为人师表的楚子沉嗯了一声把本子收下,安静上课,等下了课又翻看一番,眉头渐渐聚了起来。 这本里印刷的都是那些当今社会的BL情况。不是YY,不是拉郎配,而是各国的同性爱人幸福生活一类的新闻。 里面经常跳出“XX与XX正计划领养一个孩子”、“OO与OO表示,没有孩子我们也会过的很幸福”、“吴某与张某已举办婚礼,表示可能会选择代孕”…… 这些新闻都没有避开孩子的话题,但同样的,也很少有新闻说要找个女人当妻子生孩子。 楚子沉蓦然惊觉,傅致远昨天真的向他推荐了代孕。 而“持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本意,本就是一生一世的意思。 这就有点荒谬了。楚子沉微皱了眉头:如果他理解不错,这意思是不娶妻子,只想两人一生一世?若不是两人都没有子嗣,倒还是不错的愿想。 他又转念想起傅致远平时行事大方,绝不是纠结之辈。若是只因为一夕欢好,怎么也不至于露出多次不支持他早婚的意思,方才他照着自己曾经的理解想,倒是想偏了。 楚子沉把本子一合,不惜虚心下问:“这里报道很多,不过怎么没有人打算娶妻生子?” 狄淼瞬间把眼睛睁大:“师父,这不是骗婚吗?” 楚子沉也是一愣:“……愿闻其详。” 然后在他们做同桌的最后一个上午里,狄淼给楚子沉好好科普了一下现代“婚姻多半都是建立在爱情之上”的婚姻观。 楚子沉认真听了,心中觉得有些愧然——倒不是对傅致远,而是对傅瑾瑜。 昨天他贸贸然就像傅致远求娶傅瑾瑜,如果傅致远也同样轻易答应,如果现代这些女孩子结婚的观点都需要爱情,他未免不是害了这个小妹妹。 至于傅致远的念头,于他而言还是觉得有点荒唐。他对傅致远的确能豁出命来,但如果傅致远所求不是鱼水之欢而是爱情,他还是要好好想想。 从心里说,他是不愿意辜负这个一直在对他伸出手的朋友、兄弟的。 只是爱情……楚子沉苦恼的笑了笑。 他的动心还是年少懵懂的时候有过一次,这些年来,国仇家恨,早就让他忘记了动心是什么感觉了。 而且傅致远求得是一生一世,料想这一生一世里,也应该没有别的女人。 —————— 当晚依旧是山壮过来接送两人。楚子沉在山壮送自己回家的时候,问了山壮关于他的婚姻观。 山壮憨厚的一笑,在他那瘦小干巴的脸上显得格外惨不忍睹:“婚姻观?爱情?楚先生,我女朋友三年之前甩了我,我还没找到新的呢……” 楚子沉一愣,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痴情:“山先生如今出人头地,未必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山壮又是一笑:“你误会了,楚先生。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是在我加入十七局之后跟我分手的,而且分手也是为了我好。” 楚子沉略一顿,随即安慰山壮:“山先生一表人才,日后自然有更合适的女子匹配先生。” 他这话说的略有违心,不过也不算错。除了那瘦猴儿一样的外表,和施展过异能后抽风的习惯之外,山壮无论是淳朴的心性、不菲的收入,还是那种言谈举止中的宽厚,都足以堪当良配。 “诶呦千万别!”山壮苦笑着告饶:“我这辈子就打算找她一个,她既然走了,我就不找新的也不结婚了,您还是别祝福我这个了。” 楚子沉眉头一拧:“害你断了香火,也是为你好吗?” “不不不。”山壮把头摇的跟扇子一样:“她是为我好。我因为异能的原因慢慢瘦下去,她就不敢跟我交往了,说是怕把我压死。” 楚子沉:“……” 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语焉不详,山壮连忙解释:“哦,她是练相扑的。” 楚子沉:“……” 山壮这人大概是个情圣,虽然无论是口气还是打扮都老实巴交,可那还带着方言的口音就是有种铿锵的坚定:“您说您之前问我爱情是什么,我小时候觉得,其实就是柴米油盐那点事。等后来长大了,也没爱的要死要活昏天黑地的,可就是死心眼认准这一个。断了香火也好,这辈子打光棍也罢,死活就是跟她过了,没她就不过——到您家楼下了。” 楚子沉道了声谢,若有所思的下了车。他背对着车子,没看到身后山壮的动静。 山壮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解了锁,桌面赫然就是一个长相普通平凡,身材肥壮的女人,这女人不但平凡的偏向丑陋,还满脸横肉,手里抱着一个蜡笔小新,对着镜头笑的惨不忍睹。 ——然而照片的颜色,却是触目惊心的黑白。 她的确是为了他好,才在生命为数不多的困苦而惶恐的日子里,跟他提出分手。 第四十八章 帖子 楚子沉回家后,没像以往那样匆匆上楼,继续研究那块残片。 他难得的慢下节奏,在自己已经拥有半个多月还没使用过的厨房、客房里转了几圈,然后若有所思的走上楼回了卧室。 这些天他每每忙到后半夜,回到卧室也只是匆匆备下衣物,然后倒头就睡,还没这么仔细看过他全权委托给傅致远的房屋装饰。 的确是多了很多人情味。 这栋别墅本来就是提前装修好的,只不过是冷冰冰的样板房,板整的都有点没有人气。也不知道挑选家具的人是不是对楚子沉有什么误解,家具一律规整肃板,用色严肃,把普通人关进来半个月就能培养出抑郁症的种子。 然而现在——天知道傅致远是什么时候做的,楚子沉只是把钥匙给他,顺便请他挂几幅照片而已——屋子已经换上了暖色调的墙纸,窗台上也有了漂亮的盆栽,空荡荡的酒柜被人填满,食品橱里也填充了新鲜的食物。 至于楚子沉的卧室更是变了个样子。傅致远大约是按照自己爱好做了下修整,不过他的眼光跟楚子沉的眼光十分相近,简洁大气的布置比起以前那刻板而死气沉沉的装修更得人心。 墙上也挂上了两个人去骑马场玩的照片。傅致远还没有疯狂到真的按照结婚照的规格来的地步,一共三幅照片,都大小适中,不会让人联想到结婚照的尺寸。唯一值得有心人注意的就是:三幅照片都是相同的两个主人公。 一个多星期内弄出这套设置,几乎处处都迎合楚子沉的心意。纵然傅致远只要做最后的拍板就好,但在如此紧凑的时间内做完这些,还是让人轻易就能看出,他是很用心的。 楚子沉紧皱的眉头略略放松了一些,还不等唇角那个有些纠结的笑容展开,他就手快拉开了自己的床头柜,然后……他看到了某些格外现代化,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东西。 他饶有兴趣的拿起来,找到了包装盒子,仔细阅读了一会儿,嗯…… 楚子沉:“……” 他只想知道柜子里的安.全.套跟润.滑.剂是怎么回事。 傅致远简直贴心到家了。 楚子沉心情复杂的把安.全.套,跟润.滑.剂扔回床头柜,又思考了一会儿傅致远的问题,依旧没有头绪——这完全是两种观点的碰撞,而时至今日,他对于现代人的婚姻观了解还实在太少。 他想了想,转身去了书房打开了电脑,按照自己记忆里傅瑾瑜曾经上过的网站输入了一个地址,然后仔细阅读了版规,研究了一下其他帖子的格式,披着公马开了个新帖。 【提问】才意识到同性朋友对我表示好感,请问他做的一些事情是否超出兄弟范围。 三个多月以来一直受着朋友的照顾,他教给我外语、知识,为我的健康做计划,并且在两周前还给我置办各种装束。 而我在两周前搬出他家,入住了新房子,找到了新工作。在我工作期间,他为我重新整顿装修了房子,并在我的卧房挂上了我和他的合照。 在我的观念里,娶妻生子是必要的一步,如果他只求良宵一度我不会拒绝;而朋友暗示表达的意思,似乎是想跟我共度一生,并且不想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请问这是正常的观点吗? 因为合唱的一曲“持子之手”,今天突然意识到他对我有超出兄弟情义的好感,请问他以上所做的这些,通常会是朋友对朋友所做的吗? #0L = = 楚子沉有些生疏的敲打键盘,把自己的新帖子发表出去,然后就合上电脑,专心研究起已经有些头绪的山海经残片来。 等半个多少小时后,他的思绪告一段落,活动肩膀脊椎顺便打开电脑,刷新一下帖子后,整个人都被事态的发展惊呆了! 渣攻,骗婚,SB男。 #1L = = 大哥说出了我的心声! #2L = = 大哥干得漂亮! #3L 有生遇到活体渣 ……都说同.志圈乱,今天才看到真人版。LZ说真的,你还想怎么样啊,你朋友对你掏心掏肺够好的了,什么都给你办了——看主楼的意思他给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也没掏钱,然后你想的是睡过就跑?还觉得人家真心实意对你不结婚不正常?智商不够就直说,别在这里秀下限行吗? #4L 骂渣渣的大哥你威武雄壮~ 呵呵,看到楼主的态度,我也真是醉了。平时只知道有绿茶婊,没想到世上还有绿茶男。人家绿茶婊好歹还小清新当花瓶,情绪到了陪人睡呢,楼主真是降尊纡贵的睡别人啊,你朋友看上你够眼瞎的。 #5L 决定姑妈 ……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难怪那么多人写渣攻贱受,世上还真不少。 #6L = = 楼主这态度真是理所当然,一边对不起朋友一边想娶妻,我觉得你这良心早八百年就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叼跑了。 #7L 呵呵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楚子沉有生之年就没被这么骂过! 没人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会没有情绪波动,楚子沉把网页关掉,脸上依旧山水不显,心中却第一次这么清醒而真实的认识到这个问题:他跟现代的某些标准,的确是不太合拍。 照着原先他的预想来,也的确是辜负了傅致远。 再等等吧。楚子沉默默下了这个决定,让自己更郑重的思考一下,也让傅致远有时间冷静冷静——尽管他很了解傅致远那鲜少开玩笑的个性。 因为在感情史上完全是一片空白,楚子沉实在不是什么擅于主动出击的人。不过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然后再四两拨千金,他倒是很擅长。 有道是言: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楚子沉倒是没有赌场得意,但是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然难得静下心来,补上了残片的一个暗扣。 他觉得他隐约触摸到了一些规则,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就像是小学生看着高考题望洋兴叹,明明知道那是数学却无从下手,实在没法把它想象成人类需要学习的东西一样,楚子沉现在只能跳起来用指尖摸到那个门槛,却一直都差点什么。 然而他的造诣已经没有人能比得上。 行至此处,唯有孤独。 楚子沉因着那点灵感通宵未眠。第二天竭力振作,还是有些精神不济。不过高中课程对他来说还不是太难,趁着课间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 他的座位靠近走廊窗户。窗台又低又矮,无论是教室里还是走廊里,同学都能轻易的把他身边的窗户滑开。 他听到了耳边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刚开始还不以为意,接着肩膀就被拍了三下,不得不撑起身子看向来人,然后睡意就被吓醒了一半。 来人相貌还是过得去的,只是此时板着一张扭曲而痛苦的便秘脸,实在是让见者伤心闻者流泪,连楚子沉的眉心都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罗政。” 罗政眼中饱含着“艾玛可算找到组织”的深情泪水,神神秘秘的拽了拽楚子沉的肩膀,做了个向外的手势。 他大概真的便秘的十分痛苦,涨红着脸连半个字都不愿意说。 楚子沉:“……” 到底还在一个组里共事,楚子沉没有轻易拂了罗政的面子,跟着他七拐八弯,走到了一处人烟鲜至的拐角里——每个学校好像都会有几个这样的小地方,非常适合解决私人恩怨和谈恋爱。 只是这种死角上也通常都按着几个摄像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远离了人群后,罗政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他死死攥着楚子沉的衣角,一字一顿:“楚长原,你不知道,咱们组长是个变态!” 楚子沉:“……” ……这件事情,罗政竟然现在才知道吗? ……他反射弧怎么长的! 楚子沉在心里对罗政这种反射弧不太好的生物啧啧称奇了一会儿,面上还带着他素来镇定安宁的微笑:“哦?愿闻其详。” 罗政看起来真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吐不快。奈何十三组被顾然打造成了一只铁桶,密不透风。只有楚子沉一个跟他同时进组,想必还能找到一点共同语言,所以就只好找他抱怨。 “他明明知道我现在见到鲜血源忍不住,抽取鲜血是现在下意识的反应——别人都有半年的适应期,他连半个月都没给!半个月都没给!” 楚子沉:“……” 这里地方偏僻,罗政大概也不怕被别人听到,愤怒的咆哮起来:“我身边坐着一堆女孩子,每天!每天都有人来大姨妈!我要压抑本能整整一天——晚上放学的时候都肾虚了!” 楚子沉:“……” 如此一件事都能被说成这样,他倒是觉得,罗政也真没辜负那“痴汉”的名头。 “你的事情暂且不说。如果你真克制不住,要那些女孩子怎么办?” 罗政的表情终于扭曲到了一个极限:“那个变态安排了人守着的。如果我真克制不住——‘大头朝下让人把你拖走好了,你这猥琐的气息与生俱来的磨平了脸都没用。’!” 楚子沉:“……” 这还不是事情的终极,罗政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最深的恨意:“昨天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她说我都不关心她,她来大姨妈都不会嘘寒问暖送她回家——尼玛啊!老子怎么敢嘘寒问暖送她回家!” 楚子沉:“……” 第四十九章 惦念 楚子沉听过了罗政的吐槽后默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激愤不已的罗政同学遣送回班级,深深感觉到十三组的未来可能不能好了。 他自己在高中生活中倒算得上如鱼得水,除了一些时候和同学没有共同语言之外,其他时候都还不错。理科的学习无疑是对他某种思维的启迪,他甚至在心里有着一个隐约的猜测。 现代社会推崇的科学,和他当年潜心研究的玄学,归根结底应该会到达同一个顶点。有些像人攀爬两条路,也许有缓坡有陡坡,可最终都是能上到山顶的。 现在之所以觉得风牛马不相及,不过是因为还没有人上升到能看到对方的高度罢了。 狄淼被老师在同学“果然如此”、“秀恩爱遭天谴”的目光中被果断串走,新同桌还在下课后特意找楚子沉套了下近乎,以证明他绝不会对兄弟的女朋友动什么手脚。 楚子沉:“……” 楚子沉的新同桌则是十一班的班长。 班长成熟稳重,为人可靠,唯一的小问题就是长得太老。他心理年龄大约比同龄人大上二三岁,然而容貌却似乎比同学们大上二三十岁。全班同学戏称他为“60后”。 当时楚子沉初来乍到,前排的叶梓不知道是出于友爱还是母性,给楚子沉科普过一点班长的笑话——谁让他长得除了太老之外还太奇葩了一点。 大概是基因重组的时候哪条基因出了问题,班长的嘴型天生长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果别人不上心远远一扫,简直天生就带着满满的嘲讽恶意。 当年高一新开学,彼此之间都还不是太熟悉。同学每天朝夕共处也算知道一点根底,老师的了解就少很多,开学两周,有些粗心的老师连人名都没有认全。 隔壁班的班主任,数学老师正在此列。 他是个嗓门儿不小的男老师,中等身材,脾气直爽,眼睛很亮。脸颊上横着一道缺肉的疤,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凶悍之气。 当晚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贡献光和热,适逢班长在后面似笑非笑的想问题。老师目光一转,看到班长的表情只觉得脊背发毛,当下就怒吼了一声:“你这什么表情,有意见说!” 班长:“……” 班长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他迷茫的扯动了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落在心情不顺的数学老师眼里则又是一种挑衅。老师当下就猛击讲台桌一下——连粉笔盒都被震的跳起:“有意见直说,别在底下给我摆那副脸子!说!你想什么呢!” 班长:“……什么都没想啊……”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长相这东西到底是爹妈给的,班长就这样遭受了一通无妄之灾。 暴怒的数学老师粗暴的把班长一把扯出座位,往墙角一塞。迷茫和激愤之下,班长实在没法克服自己的长相,于是又得到了数学老师劈头盖脸的一句:“你看看!就是这表情,还这样,瞧不起我是不是!” 闻声扭头的全班同学:“……”不是,这跟班长平时的表情有什么区别吗? 智商足够的同学已经推断出了此事的始末,奈何数学老师正在气头上,没人胆敢顶风作案,全班都在怒火中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老师一把抓起班长的衣领,把他直接推搡出了教室:“不想听就别听,你在外面呆着吧!” 全班同学:“……” 到最后,还是数学课代表课下找到老师,给班长平了反:“老师,班长不是有意的,他……” “他怎么了?那表情你们都看到了吧,全班都看到了吧!” “……不是,老师,班长他就长那样……” 数学老师:“……” 此事就这样抹平,不了了之,但显然还是给那张过于成熟的老相面容的战绩添上了光辉的一笔。 而如今,这张老相的面容正对着楚子沉微笑,不知是否是听了班长旧事留下的心理暗示,楚子沉竟然会觉得那脸上隐隐有着点慈祥。 楚子沉:“……班长有什么事?” 班长嘿嘿一笑,露出八颗大牙:“我马上去开会。咱们从今天开始恢复上操,下课的时候你去讲台前喊一嗓子,别让大家集合晚了。” 楚子沉一愣,心中缓缓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学校这种地方,除了正常的学习休息,眼保健操之外,上午或下午还会有种神锻炼叫做间操。 无论酷暑还是严寒,为了保持队列整齐,学校统一要求穿校服,羽绒服什么的可以套在校服里面。 当然,现在还没有冷到要穿棉衣的地步。只是保持队列整齐的神器校服,可谓是学生时代让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痛心疾首过的发明。 此物冬不保暖,夏不透风,衣料没有弹性,又松垮显不出身材。如果校领导一时脑抽选择了那种白色校服,三年下来,袖口会被蹭的乌黑发亮。 想当初楚子沉第一次穿上校服的时候,纵然珠玉难掩,但看惯了他平时“仙儿”范的傅致远还是没法违心夸赞,只能说他“打扮得很亲民”。 班长下课后就匆匆赶往会议室,楚子沉代替他宣布了这个消息。正如水滴溅入滚油,教室里人仰马翻,一片惨淡,耳目之中,尽是抱怨。 楚子沉的高中间操还不止有全国通用的那种。除了中规中矩七平八稳的广播操外,学校还自己编了一套校本操,动作更复杂也更漂亮。然而无论哪一套对于楚子沉来说都是一样的——他都不会做。 他萧瑟的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好生体会了一把邯郸学步的辛酸。 更然人心酸的是,他妹妹是领操员。 傅瑾瑜站在台前做着镜面动作。她身体柔韧,身材匀称。做起校本操来宛如跳舞,格外漂亮。而楚子沉只能沉默的站在队伍最后,做出比别人慢几拍的反应,偶尔跟傅瑾瑜对视一眼。 纵然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但楚子沉气质实在出众,并不难找;而楚子沉目光敏锐,心情复杂的察觉到了傅瑾瑜眼中昭然若揭的“九哥你竟然还有不会的东西!”的眼神。 楚子沉:“……” 他在凛冽的秋风中打了个喷嚏。 ———————— 楚子沉打的喷嚏也许跟傅致远的惦念有关。 傅致远下午特意空出点时间,来仔细考虑自己跟楚子沉的这点破事。他原本沉下心来缓缓图之,在预计中要编织一张五到十年的大网。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他那时只记得楚子沉十七岁,可他万万没想到楚子沉的志向是造小人! 而且看那意思,要是他妻子能一下生一打才最好。 不过傅致远很确定一件事情:无论是一打还是一个,他肯定都是没有这种功能的。 傅总活了二十多岁,一直都是别人追他,所以在主动追求别人方面尚还没什么经验——特别是楚子沉这种举世无双的类型。 他坦然的翻阅了一下自己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追求史,没发现任何可以用来利用的经验。停顿了几秒后,他一个电话打给远在M国的好友邓骁,虚心的套取一些经验。 邓骁算是个花花公子,天生的不喜欢安稳。从刚会爬行的时候就被父母带着穿梭于国界之间,等长大后他身上那种对野性的追逐更加鲜明。 当初十六岁的时候他离家出走过一次——大概每个青少年一生都会有这么一次经历,通常是在街上转几圈,或者去同学家睡一宿——不过邓骁显然不走寻常路。他父母还以为是孩子闹个别扭,没放在心上的功夫,他已经登上了出国的飞机,打算去爬珠穆朗玛峰了。 如果不是后来行动被发现,强行被带回来,他要么被冻死在半路上,要么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样一个天性就喜爱冒险的家伙,不甘于平淡的生活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说实在的,这可不是能让他每两个月就换个伴儿的理由。 邓骁的朋友圈很广,他虽然远在美国,但对傅致远这边的事还是隐约知道一点,也知道傅致远有个正在追的对象,只是没什么人把楚子沉是十七局的事情透给他罢了。 傅致远跟他说了两句,就得到了他带着点洋腔的一声“哦——”,邓骁没跟傅致远过多的卖关子:“想追人?没问题!TA是男是女?” “是个男人。” “弯的直的?” “不太清楚,可能是直的,不过对弯的应该不反感。” “既然如此,你就先投其所好,先跟他当兄弟,然后再做筹划。” 傅致远顿了顿:“……我们已经是好兄弟了。” “那就太好了!”邓骁若有其事的一拍手:“跟他聊点烦心事,一起出门喝点啤酒,灌醉之后滚到床上。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哇!真精彩!新的大门被打开了!” 傅致远:“……” 他实在不应该打这个电话的。据传言说这些年邓骁的审美口味渐渐单一,找的都跟这家伙自己是一套挂。 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傅致远的沉默似乎很好的娱乐了邓骁,他在手机那头大笑了起来:“哈哈,我知道了,那是个含蓄的小朋友!那你就投其所好吧。这种文静的朋友应该喜欢音乐和绘画?你有大把的钱,怎么不多送他些喜欢的东西?” “音乐的话,我正在搜罗他会感兴趣的古琴谱。”傅致远沉着的开口,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抽屉,里面正锁着一张把妙龄少女扭曲成教导主任的画像:“……至于绘画……咱们能不提画吗?” 第五十章 身材 邓骁连续给傅致远出了好几个主意,全都被傅致远挨个否决。毕竟他不了解具体情况,对楚子沉是个古代人这事根本没有认识,不然大约主意能出的贴合实际一些。 说到最后,邓骁已经不对智商下线的傅致远认同他的主意怀有希望,直接干脆的调侃起傅致远来:“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请他洗澡好了。一起蒸个桑拿,趁他看你四块腹肌的时候把浴巾一拉。他看着你傅总的身材还能不食指大动?” 傅致远:“……”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揍死这个生活在美利坚的家伙。 “我给他换过衣服。”傅致远说:“他有六块腹肌、马甲线和人鱼线——而且还不像是我这种健身房练出来的。现在你想说什么?” 邓骁惊讶的怪叫了起来:“老傅,我当年就说你骨子里是个冒险主义者,你还死活不承认。如今还不认账吗?找这么个男人,你是想被压还是爱上了熊受?” 傅致远:“……” 他忍住了飞过去糊老朋友一脸的冲动,镇定的挂断了电话。 致电给这个人就是个错误,该怎么追别人,还是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也许可以先怒刷一下存在感。 当晚楚子沉回家后,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压了一块塑钢的玻璃板,玻璃板里夹着一帧帧的小照片,主角全部都是楚子沉跟傅致远。 楚子沉:“……” 整个晚上,傅致远的确好好的刷了一把存在感。 哪怕没有面见傅致远,楚子沉在书桌在看着他的机会也太多了。因为知道傅致远那本该掩藏的很好的心思,楚子沉总是忍不住再次把郑重考虑跟傅致远关系的事情提上议题。 他是个能狠下心的人,然而在感情这种几乎从未涉足的陌生领域,他还是带着每个人接触新事物都会有的几分犹疑不定。 有生之年,真是难得一回,能让楚子沉的态度这样黏黏糊糊。 如果不是傅致远在楚子沉心目中的分量太重,楚子沉又何必纠结若此? 暗自嘲笑了自己如今的优柔寡断几句,楚子沉放下手中的工作,早早的上.床睡觉。 只是半夜的时候,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诱惑一样,突然醒了过来。似乎受到了某种奇妙的暗示,他默认了附近的房间里有一个人。 楚子沉刚开始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脸,他只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循声走进,好像只离着一墙之隔,水声已经从模糊变为清晰。 好像是有什么人撩动着水花,击水声中还隐约有些低沉的呓语。楚子沉辨认不清隔壁之人的言语,可是却莫名奇妙的觉得那声音好听的紧,还十分诱人。 它的吸引力像是守财奴眼中的金钱,侠客手中的宝剑,文人得到的墨宝,将军杀敌的刀枪。这音色似乎是大提琴上最低沉优美的一根弦。 不知为何,楚子沉竟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仿佛有火焰从小腹处熊熊的燃烧起来,让他有了某种专属于男人的冲动。 只隔着一道浴室的拉门,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和喟叹、哗哗作响的水声,都让他内心升腾起一种焦灼的干渴感,好像就有什么冲动,催促着他把门一把拉开—— 他的确这样做了。 视线所及的是一个沾着水珠的后背。那人背对着楚子沉坐在浴缸里,露出常见不见天日洁白细腻的皮肤,肌肉平滑紧实,一头短发被水打湿,垂下来粘在脖子和侧脸颊上。 这竟然是个男人。 男人仿佛没有意识到身后的门已经被拉开,还在无知无觉的向身上撩水。他一只胳膊撑在浴缸边上,手懒懒散散的垂着,却足以看出那腕子的坚实有力。 这条修长结实的胳膊微微用力,就撑起了男人的身子。他从浴缸中跨出来,依旧背对着楚子沉,展示给他整片后背优美的线条。 漫成一片的水汇聚成几道,在重力的作用下蜿蜒过男人的肌肤,爬过腰腹和窄臀,有一道顺着脊骨笔直的滑落,不偏不倚的深入让人看不分明的臀.沟…… 他身上的每一寸,仿佛都照着黄金比例精准的铸就。 不自知间,楚子沉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起来。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男人的。美姬狡童,他都曾经拥有过。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昔年贪鲜,自诩风流流连花丛,也是有的。 然而和那些细致的描了眉眼的美少年们不同,这个男人的健壮和棱角,仿佛是另一种饱含着力量的美和诱惑,对楚子沉有莫大的吸引力。 至少要比曾经的狡童有吸引力吧——楚子沉自己就长得比那些男孩子漂亮,想从容貌上胜过他,就他如今见过的人而言,大约只有一个苏折能取得非压倒性的胜利。试图吸引他的倾心,容貌的魅力反而没有身材大。 一个背影,激起了楚子沉心底最原始的某种欲.望,也激起了身为男性的本能。他的确有这种冲动:抓住这个男人,抚摸他,压倒他,进入他! 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样子竟然还十分轻松愉快。他一边转身一边朗声吟道:“死生契阔,与子分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终于毫不避讳的转过身来,额上还贴着打湿的乌发,一双眼睛笑吟吟的,仿佛含了深不见底不需明说的情意。 正是傅致远。 ——楚子沉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感觉内裤里冰凉黏腻,在刚刚醒来脑子还混沌的某个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被吓尿了…… 咳! 等他稍稍醒过神来,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情况。他现在的身体正值十七岁,又不像当年一样被罚做苦役,耗尽体力,又殚精竭虑,消磨心力。在如今这种健康的作息生活下,健康的少年人出现这种状况其实非常正常。 不过春.梦的对象实在是不怎么正常。 楚子沉毕竟在现代社会生活的还不够久,不知道有一句俗谚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人白天想了一些东西,有些时候这些东西就会在晚上,荒谬怪诞的扭曲后体现在梦中。 然而楚子沉不知道。他相信梦境所带有的某些预兆,正如同古人相信太阳投入腹中预示孩子的尊贵,亦如同他相信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都代表着刺杀的征兆。 比较悲惨的是……他不会解梦。 ……不过这个梦如此直白鲜明,还用得上特意去解? 楚子沉叹了口气,换了条内裤,开了灯,又披上件衣服,站在窗口看向对面已经熄灭所有灯火的房子,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这两间别墅是对着建的,楚子沉的卧室正巧对着傅致远的卧室。楚子沉所不知道的是,傅致远半夜醒来喝水,看到楚子沉赤着上身披一件衣服站在窗旁,也实在觉得睡不着了。 这两个基本上都没认真谈过恋爱的木头,就这样一明一暗,一坐一站,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的房间发呆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楚子沉就去找了傅致远。 原本今天他约好了去十七局看一眼,不过在那之前先截住要去上班的傅致远说说话也不妨事。 傅致远没料到他早晨就过来,还稍稍吃了一惊:“璋华?来了?没吃早饭吧,一起坐下吃吧。” 楚子沉应了一声,问道:“妹妹呢?还是喜欢周六晚起吗?” 傅致远:“……” 他突然有点怀疑,昨天半夜楚子沉站在那里,是不是为了偷窥傅瑾瑜的寝居。 ……说实话,他既有种一手养到现在的妹妹被人打主意的炸毛,又有点自己喜欢人呵呵他一脸自作多情的吃醋。 不过傅致远还是若无其事的一扬眉毛:“这丫头不到中午不会起的。璋华是想找瑾瑜说婚约之事?在我们这里,她还太小,你还是暂且等等吧。” 楚子沉并不是想找傅瑾瑜,他只是想跟傅致远谈谈他的感情观。他问傅瑾瑜是否起床,也只是因为在楚子沉看来,傅瑾瑜也只是个孩子,不宜听到这些话题罢了。 他低笑了一声:“不会谈的这样快。我只是找谨之说说话罢了——若是谨之有倾心之人,可还容得那人找别的伴侣?” “自然不能。”傅致远的眉毛慢慢聚起来,只觉得楚子沉的这个问题问的蹊跷:“如果真是那样,倒不如彼此摊牌,一拍两散还好一些。璋华何发此问?” “只是问问。”楚子沉轻描淡写的回答,由着傅致远把他引到餐桌上:“世间多有两难事。我只想看看谨之若是遇到难全之事会如何应对罢了——倒让我有些吃惊,如此大刀阔斧的风格,好像不若谨之手笔。” 在楚子沉眼中,傅致远这个人在公事上不乏果敢创新,敢于改革,然而在他自己的私事上,手段就颇为细心温和了。这个回答实在跟傅致远留给他的一贯印象不符。 傅致远失笑。 “感情的事,哪能跟别的事请混作一谈。处理的手段自然要不一样的。” 楚子沉嗯了一声,压下了那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十分郑重的打量了傅致远几眼,把他跟昨晚梦中之人的身材好生比较了一番。 “……单薄了点。” 傅致远:“……我?” 看楚子沉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一瞬间从有些严肃的气氛中出戏,只觉得自己被一道天雷劈了。 到现在为止还身材削瘦的楚子沉,还有资格评价他太单薄? 这简直就像宇智波鼬好意思嘲笑不二周助是弟控一样! “我的确瘦了些,可我有肌肉。”楚子沉轻易就看出傅致远的心思,冲他亮了亮手腕:“而且力气还不错。” 他这话说的太谦虚,让傅致远实在无言以对。 楚子沉不是“力气还不错”,他是一个人可以揍傅致远五个。 这事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胜于雄辩。 当时傅总还年少无知……至今傅致远都有点不敢相信,他那天怎么就抽了风,竟然真的跟楚子沉上手比划过。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某一天…… 楚子沉:唔,其实当初我曾在梦中梦到过你。 傅致远(期待):嗯?原来就是这样,你才在醒来后惊觉自己对我的心意? 楚子沉:……哦,不。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吓尿了。 傅致远:…… 傅致远,卒。其欲杀死伴侣,却反被战斗力报表的伴侣不小心拍死——伴侣表示没想到傅总真就这么脆弱,一时失手,实在悲痛欲绝。 第五十一章 五笑 去十三组报道是事先约定好的事情。大概是周六让人格外闲逸的原因,十三组办公室里只窝着一个邋邋遢遢的大叔,柳章台、苏折、顾然还有罗政,一个都没有来。 大叔手里拿着个平板看郭德纲,一边看一遍嘿嘿的笑,见楚子沉进来就憨厚的打了个招呼:“早啊小楚,来得真早,吃饭了吗?” “已经用过了。”楚子沉冲着梁忍点点头:“梁先生早。请问顾组长什么时候才到?” 梁忍“哎呀”了一声,顿时笑得有点无奈:“你们年轻人实在太拘束了,一个个最开始都是这幅样子。小顾跟苏小子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再等等吧。” 楚子沉没有在意梁忍有点碎碎念的叨叨,他的关注点完全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苏折跟顾然一起去吃早饭?敢在吃饭的时候带着顾然,这还真是件有勇气的事情。 梁忍说的果然不假,楚子沉翻了一小会儿书,顾然跟苏折就推门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面如土色的罗政,哭丧着脸小声抱怨:“苏哥,我早上都被组长说的没胃口吃饭了……” 苏折对付这类抱怨显然驾轻就熟,而且不惧出卖美色。他回头冲着罗政微微一笑,桃花眼里水波一荡,就把罗政看的心醉神迷,下一句话呐呐的卡在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然恨铁不成钢的回头,在罗政后脑勺上敲了一把。这次他倒没说太不中听的话,言简意赅,十分利落:“德行!” 因为这个,顾然落后苏折一步。苏折先走到办公桌旁,细致的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精致的容貌,欣赏了半分钟后大约觉得没什么瑕疵,拧开一瓶化妆品就开始给脸上抹护肤霜。 被一巴掌拍回神的罗政:“……” 他那点小男孩的纠结全都写在了脸上:苏哥竟然这么娘,我不喜欢娘炮,怪怪的让人不舒服。可他这么美、可他这么美、可他这么美…… 苏折一边给自己涂面霜一边给罗政建议:“这段日子我要减肥,所以才跟你组长一起吃饭。顿顿要你陪也实在难为你了,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下次还是自己去吃吧。” 罗政再次没有任何压力的屈服于美色:“不!就一两顿而已,我只有周末才能报道,好不容易跟苏哥吃顿饭!” 楚子沉:“……” 苏折含着笑又看了罗政一眼。他似乎很喜欢逗弄这种健气小男生,而且十分见好就收:“下次我请你,不带你们组长。”他顿了顿,又把目光投向楚子沉:“还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请到长原。” 楚子沉客套的笑了一声:“改天吧。” 美色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东西,罗政一转身就蹭到苏折身边,装模作样的看着他桌子上的照片:“苏哥,这是你弟弟?” 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都微妙了起来。楚子沉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貌若不经意的将视线向着照片微微一扫,以他的角度,那张照片恰好能被一览无余。 很普通的香山红叶,主人公是兄弟两个,大的牵着小的,一同向镜头比出二呵呵的剪刀手,气氛和睦而傻白甜。 主人公之一就是这精致的好像都不像人的苏折,他眉眼温柔,不像现在这么带着种让人忽视不了的冷淡疏离,任手里牵着的小胖墩笑容洋溢的撒着欢。 苏折把目光投向照片,扯出一个跟照片上的自己及其类似的笑容,侧头向镜子看看,还是觉得欠点火候:“不。照片上的人是我和我师兄。”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傻呵呵的胖墩:“这是我。” 罗政:“……” 他情不自禁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基因变异都不可能这么邪乎:“……呃,苏哥,入你师门就都会长成这样?” 苏折好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明显被罗政取悦的十分彻底,用玩笑的口气去逗罗政:“是,入我师门的人,都会长成这个样子。” 他虽然语气轻松愉悦,眼中却有压制不住的阴冷之意。 顾然啪的把手机扔在桌面上,连苏折那分外漂亮的美人脸好像都不能引他多看一眼。他冷笑了一声,话语依旧像刀子一样锋利:“画虎不成反类犬,装又有什么用处。娃哈哈刚才来了短信,都准备好了,王……楚相、痴汉跟我来。” 《山海经》的书简是分为几个部分分派给各个组里的,十三组名下负责监视处理的书简也只是一部分。上周的时候记录员已经发现一些异动,不过太过微小了些,专家来看过一眼,都觉得没什么大事。 今天要楚子沉也来看一眼,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没想到这么一看,还真的看出了事。 楚子沉到底是个外人,因为那不上不下的尴尬身份,在某方面上还被多重防备。就连顾然这种一向无法无天的家伙,这次要想光明正大的带着他看一眼山海经封印,都要让那些报告批回来——这就难怪顾然只能偷着把残片送给楚子沉了。 但无论如何,他在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让人绝对无法质疑。 这些日子楚子沉已经将将摸到了一点封印的边,山海经这些封印,片片都各不相同,然而本质都有些相同之处。楚子沉查看的时候顺着纹路一推,就觉得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逆着心气扑面而来。 再推了两三遍,依旧如此。 顾然和柳章台一直站在楚子沉身侧察言观色,看他终于停下推算,就不禁出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封印被人改过了。大约是近期的事,手法还不是那么正派。”楚子沉隔着玻璃顺着书简的纹理微微一划:“这条线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如今拐开了将近一百二十度,你们的看守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顾然眯着眼近前看了一眼,那条线条变得十分巧妙,无论是楚子沉划出的位置还是如今,都严丝合缝的贴着纹理,本身又十分纤细,刻痕又轻,难怪都一周多了竟然还没有什么人发觉。 还是行家出手,才能看出有没有。 柳章台没看那块书简,只是对着楚子沉轻轻一礼:“还望楚相恕我驽钝,不知这改动的线条又昭示了什么新的玄机?” 楚子沉冷笑了一声,面容冰冷犹如霜雪:“也没什么玄机。只是我们在这里费尽心力的想重封山海经,那边封印的地方却有人拼死拼活的解开它罢了。” 他这话貌若平静,实则掩藏着不可忽视的怒意。 这处封印的可不是什么等闲的三青鸟滑鱼,里面的凶兽见则天下大旱,蛇身六足,名为肥遗! 能把封印改动到这种效果,那人必然是懂行的。然而挑着肥遗下手,是欲将天下苍生置于何地! 顾然显然对这里封着什么东西知根知底,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机立断的拍板:“我只能确认封印的大致位置。如果楚相能确定地点目标,我这就派人送你们过去。” “小卜一卦而已,顾组长安排人手吧,我要亲自过去将封印补上。” 楚子沉翻出硬币摆好阵势,顾然转身就出门雷厉风行的打了几个电话。等他再转回屋子的时候只是干脆的一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你可以出发了。娃哈哈做副手,一切全权委托你!” —————— 柳章台能在怪人倍出的十三组占据一席之地,毕竟不是当花瓶摆着看的。她在匆匆赶往W市的路上大致描述了一番她的推测,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世间万物,从来没有一枝独秀的道理。十七局是国家的东西,然而外面也有些野路子,心思活泛,又受了些别的引诱,近期就把主意打到了山海经这里。 这些非国家号召的组织里,领头之辈是个叫“永夜”的地方。 正如同一些电影里的疯子科学家一样,他们坚信异能者是上天眷顾之人,是人类进化的新方向,痴迷于人体改造,最近的研究方向正好对准了上古神话这一亩三分地。 柳章台将大致情况解释清楚,又客客气气的道:“楚相虽然本领高强,造诣不凡,可阵法一事,多需蓄力。组长派我来就是为了协助楚相。若是封印破损至一定程度,还望楚相竭力修补封印,那些人只管交予章台处理就是。” 楚子沉点了点头:“楚某自然要大局为重。”停顿片刻,他又问了一句:“不知柳小姐会如何应敌,可能痛下杀手?” 柳章台含着笑抬起手腕,团扇一翻就遮住了那如水如画的温柔笑靥:“楚相过虑了。十三组跟‘永夜’早有恩怨。组长明示,‘狭路相逢,不死无休’!” 明明是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可这话说来,竟然隐隐带着金戈铁马的血腥之气! 楚子沉不由刮目相看。 封住肥遗的地方是处山脉,而今地皮沙土都被刮的卷起。还没有接近最中心的地方,空气中就充满了呛人的沙尘味,汽车开到山脚下,就无法再进一步。 狂风大作,一时间灰蒙蒙的尘土似乎都遮盖了天际,空气干燥而让人不适,“见则天下大旱”的预兆已经如此鲜明的在这片封印之地得到最好的例证。 楚子沉掐算几下:“还要再向上走一走。如今风势太大不利攀爬,柳小姐又身体纤细,还是委屈小姐一番,让人取根绳子来和楚某系在一起较为安全。 柳章台别过头去,仿佛羞涩的抿唇一笑:“承蒙楚相好意,不过不必了。楚相日后若是再组里呆久了,就知道这些路于章台来讲,并没什么问题呢。” 楚子沉心知这些人大概都有些本事,也不强求。柳章台看他态度自然,又是低头盈盈一笑,那风好像识得她的到来,在她身侧半米平稳顺服的安静了下来,她那飘飘若仙的素色十二幅襦裙连一个褶都没有脏。 只是越往着楚子沉掐算的方向去,风势就越狂暴,柳章台所能保住的地方也就越小。到了最后,楚子沉一头沙龙里做好的发型都已经呈现出了一幅凌乱美的鸡窝效果,柳章台面露难色,最终也只能护住她这浑身上下而已。 正在破除封印的那人就站在风眼中心,透过灰蒙蒙一片的空气隐约可见肥遗的蛇首——“永夜”倒真不是什么野鸡组织,楚子沉和柳章台尽力赶过来只花了半天功夫,然而短短的半天时间里,肥遗已经被解放了一个头! 楚子沉站定脚步,眯目端详片刻,果然看到了地上大片大片潮湿的黑迹,鼻间也充斥着血腥之气。 从来暴力解封就比封印要简单,如果动用些歪门邪道,那就更方便一些。只是这种手段究竟不走正路,若要追求大道,这些偏门一开始的确快捷,可越到后来就越是步步维艰。 楚子沉心中对于这种方法并不瞧得起,当即就冷笑一声,口中一声长长的清啸,趁着把那人注意吸引过来的时候,反手拔出腰间佩剑,腾身一跃,接着下坠的力道一剑挥出,金铁相交之声中,已经斩断了对方破阵之法中最重要的一条血线。 柳章台是第一次跟楚子沉配合,却并不显得慌乱。楚子沉行动的又快又恨,她就姿态妍丽的站在那里,权当MT吸引注意,脆生生的道:“‘永夜’的朋友,十三组这厢有礼了!” 那人后退半步,显然有些惊疑,大约是没料到十七局能这么快就摸准位置。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桀桀怪笑了起来:“被杀了组长的十三组么?组长都死光了,只好派两个娘们儿过来?” 他的态度明显有些有恃无恐,不过那也难怪,肥遗的头已经被他解放出来,自己就拼命的向外刨土。上古异兽本就本领不凡,哪怕只有一颗脑袋在外面,也足够抵上一个半人的战斗力。 只是两个娘们儿什么的……楚子沉眉峰一聚,额上青筋一跳,把剑换了左手,又对着另一条主干蓄力几次连击! 柳章台表情镇定,并不为那轻蔑的语气所激怒,她动作自然的一挥袍袖,隔在她跟那人中间的风沙就被这一袖驱走。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盈盈一笑,就显出天生天成的风流味道—— 垂柳一笑,尽显温柔。 那人心里对这么个娇娇柔柔的姑娘还是有些看不起,没想到这一笑之下就着了道。柳章台并不是绝色美人,单论容貌来讲,还差了楚子沉两个档次,然而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孔不入的钻进你的心里,隐约让人有些痴迷。 还不等那人从这感觉中挣扎出来,柳章台轻垂眼帘,眼角微挑,又是微微一笑—— 垂柳二笑,嫣然清秋。 美人如花隔云端,就是这么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哪怕站在萧瑟的秋风里,即便立于狂舞的灰土中,楚楚可怜的这么一笑,明明无意勾人,却端的是千姿百媚。就是深秋也都花团锦簇,总是风沙亦变姹紫嫣红。 眼见那人表情痴痴呆呆的在那里站着,即使身边飞沙走石也傻笑的呆若木鸡,柳章台轻移莲步,婷婷袅袅的向着对手走过去,轻举团扇,却不像跟楚子沉在一起那张遮住脸庞,蹙起蛾眉,眼中含着浓浓愁意,勉强一般的勾起唇角—— 垂柳三笑,千种离愁。 她本是千年前绿水湖畔的一株杨柳,有孩童在她脚下嬉戏玩闹,有文士折了她的枝子摘柳劝留。她本可以顺从柳树的天性和命运,和微风起舞,和鸟儿玩闹,用柳枝拂过身旁的一波绿水,让才子看了大赞几声“佳人依依垂杨柳”。 然而是何时何地,有一袭白衣的才子上了兰舟,绿衣黄里的名妓,哽咽着挤出笑容来送别,劝他此去前景大好,不要再留。 此情此景,是给柳章台这一生开了灵智的离愁。 这三次笑容,柳章台不过是动了动面部表情,然而那人已经被她的情绪所引,此时风度全无,涕泪横流。 柳章台好像没有看到那人令人厌恶的丑态,又靠近了几步,目光深情的就像在注视自己的挚爱,一腔欲语还休的爱意,全在唇角—— 垂柳四笑,情思不休。 明明是名动一方的名妓,从来也看过了那么些悲欢离合,到了自己的身上,终究是没能躲过。 她把自己赎了出来,除此之外,一生的积蓄全都给了自己的恋人。 不敢求正妻之位,她一开始就只想要个妾室的名头。到了后来只愿做个安置在外的外室,一个月能有几天共同花前月下的日子;可到了最后最后,她唯有盼着檀郎还能忆起她的半分颜色,托人给她带来一封尺素。 然而自别后,音信全无。 她送自己的情人去上京赶考,等的柳叶凋谢,等的霜雪满头。 等到最后她自己都知道爱人不会再回来,却宁可死都要葬在这当初离别的柳树脚底,哪怕烧成飞灰一把,不立碑文、万劫不复,不听闻那人的音讯仍不罢休。 是这重而悲哀的情意,给柳章台塑了筋骨。 柳章台已经走到了男人的身边,又是清清淡淡的一笑,一向温柔如水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十足的锋利神情。 她手指间也夹了一柄同样锋利的柳叶刀。 血从颈子里喷涌出来,渗入了柳章台那素色的衣衫里,也溅到了她那如水的面庞上。 那脸上分明还带着最后一个笑容。 垂柳五笑,摘下人头。 第五十二章 动心 这厢柳章台熟练的微笑待敌,步步生莲,一场战斗完全没有硝烟气。而另一边的楚子沉无疑无法那么优雅洒脱,因为他的对手是个异兽。 一头没有开灵智的,招祸的异兽。 更要命的是,这只异兽已经被封印了上千年之久,从身到心都无比诚实的渴望自由。 要是这只异兽长着一只狗头,那也没什么要紧的,楚子沉只要无视那扑面而来的风沙气息,把放它出来的阵法截断补好也就是了。可偏偏这截漏在外面的头乃是蛇头,它轻轻一吐,就伸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粘腻腥滑、舌尖分叉的蛇信。 这条还发着腥膻气息的舌头猛然横扫,就冲着正在截断一条纹路的楚子沉而去,在风沙的呼啸声中,那点水声的摩擦显得若有若无。 但楚子沉听见了。 蛇吞吐着蛇信的速度已经十分迅速,然而楚子沉连头都没回,反手刺出的剑却更快!双方一触即离,唯一能够证明这场战果的东西,就是楚子沉剑尖上那点刚刚沾染的血迹。 疼痛无疑激起了肥遗的愤怒,它那成人环臂粗细的大头一下抬得更高,本来还是圆形的脑袋也变成了一个明显的圆三角。它的动作好像被突然按住了暂停键一样停止,无机质的眼睛随着楚子沉的动作转动,用脑袋紧紧锁定它的目标——这正是蛇类被激怒时的表现。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么个煞星在后面盯着,就为了什么时候给你一舌头,大约没有什么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安心补阵。 楚子沉已经截断了那个人破坏阵法的手脚,此时也能空出手来盯住这条肥遗。若是从前,面对这种僵持的战况,寻机会杀了就是,然而现在却是不能够的。 这条肥遗被压镇在此处已经千年,楚子沉疑心它已经跟此处地脉连成一体,生死关乎地脉,绝不是什么想杀就能杀的玩意。 无疑的,肥遗暴躁了,但它绝不缺少跟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对峙的耐心,它为了今天已经等了上千年,现在这么短暂的功夫,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然而楚子沉却绝不能等。 虽然柳章台那里的战况十分令人欣慰的一边倒,可这呼啸着越来越干燥的狂风却不是闹着玩的。肥遗可以跟他僵持三天三夜——反正它也挪动不了,但甚至用不了三天三夜,楚子沉的体力就会被很大程度的消耗掉。 一人一兽之间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很久,楚子沉很快揉身欺上,把手中重剑用剑脊狠狠拍下,对待异兽的粗暴态度简直昭然若揭—— 打服为止! 这手段简单粗暴,可无疑对于这种胶住的局面十分有效。 同时也十分危险。 楚子沉心有顾忌,不敢对肥遗痛下杀手,然而肥遗都快对面前这个人类恨出血来,只想下一刻就搞死这个追求自己新时代幸福生活的家伙。 它的确把一切都付诸行动了。不提那条还在垂着涎水,一伸一缩迅疾无比的舌头,单是楚子沉身边的风沙都吹打的格外暴躁。 风的流速已经到达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地步!人在其中根本不用呼吸,甚至要屏住呼吸,因为那宛如液体一样给人以黏胶感的大风,呼啸着主动向你脸上扑!它们一口气灌进你的鼻孔里,好像要把你生生闷死在这流动的空气里! 楚子沉当机立断,痛下杀手,一剑狠狠割伤了肥遗的舌头,然后奋力一纵,倒着向后后跳出一丈有余,离开那最为干燥可怖的狂风地带。 柳章台刚刚割断了对手的脑袋,转过头来就看到了肥遗因为剧痛,发狂一般把头狠狠砸在地上的举动。它身躯庞大,几下狠狠砸下去,好像脚下的地皮都在颤抖。 她看楚子沉扬起剑来,又想拧身欺进,连忙开口喝止:“章台自有办法,还请楚相且慢!” 楚子沉顿住动作,扭头看去,这文弱如水的姑娘气定神闲的站着,脸上身上还溅着血,用一个极英姿飒爽的姿势举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十指紧密的贴合着扳机。 楚子沉:“……不能杀它。” 柳章台貌若羞涩的垂下头去:“只是麻醉药而已,章台并非嗜杀之辈,异兽尚未开启灵智,我亦绝不伤及其性命。” 楚子沉又看了看那还顺着柳章台头发向下滴淌的血迹,再想想先前那斩钉截铁的“狭路相逢,不死无休”的宣言口号,觉得真的有些无法直视这姑娘眼下羞涩温柔的表情,还有那并非嗜杀之辈的招牌。 这发麻醉弹简直立竿见影,楚子沉原本还持剑观望,预备有什么不对就冲上去先发制人。没想到几分钟过去,肥遗晃动脑袋的速度就停了下来,到最后无力支撑自己的脑子,头和蛇颈砸在地上,又扬起一片尘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章台别过身去嫣然一笑,轻声道:“现代的一些东西,楚相不妨也尝试一下。诸如此类,都称得上是防身的好手段。” 楚子沉点了点头。作为当年硬生生啃过现代军火大全的人物,他也不会以为任何麻醉药都有这种功力:“肥遗体格庞大,能制住它的麻醉,想必也不是普通东西?” “嗯,科研组那边特制的,针对高等生物使用。这次也是碰巧,脑袋接近它的中枢神经,所以见效才快。组里一年才配给十支,还有保质期。”柳章台无奈的摊了摊手:“都要入冬了,明年的份大约很快就发下来。我随身带着这个,正好这次派上了用场。” 说到这里,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补充道:“楚相如今常来组里打卡,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您也想要这个,组长不会不给你批的——啊,是章台耽误了楚相要事,您还是先修补阵法要紧。” 她不但相貌纤细灵秀,连心思都是一等一的敏锐。楚子沉闻言自然而然的背过身去,专心致志的去寻找修补在心中已经拟定了数百次的纹路。 他一边描画,一边斟酌,每一笔的轻重缓急,笔锋锐意,无一不讲究,无一不精细。“永夜”的人破坏倒是容易,逞着性子沾点小边就胡乱的闹了一气,却把好好地东西搞得一团糟乱。 楚子沉只修补了一小半,就已经汗湿重衫,比刚刚跟肥遗当面对峙、短兵相接还要费力。 他在其中巧妙的引了一个活环,把刚刚那人破阵的血煞导成护阵的镇守,这一笔又精妙又玄奥,大概当世能看出的也没有多少。楚子沉顿下节奏端详两眼,心中还是隐隐有些能对昔日古圣封印插手而不显败笔的欣喜。 待到大功告成,楚子沉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柳章台一直在他背后耐心的等候护法。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头脸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衣服可以替换,素色衣衫上那一排已经凝成紫黑的血液触目惊心,楚子沉大约还以为这是个温柔和善存在感很低的佳人。 这位佳人表情柔美依旧,说话也清风细雨,十分和气:“楚相都修补好了?要不要再歇一歇?” 楚子沉婉拒了她的好意。 柳章台点了点头,突然趁着楚子沉最疲惫放松的时候跳向另一项话题:“不知楚相如今可有倾心之人?章台对感情尚算敏感,隐约觉得楚相如今,似是有些动情的气场。” 楚子沉微微一愣,还不等回话,就看着面前的柳章台轻抬眉眼,勾唇一笑,夺魂摄魄,极富魅力。 她趁着楚子沉毫无防备的时候乘虚而入,用出的恰是那一招“垂柳四笑,情思不休”。 楚子沉眼前突然迷蒙一片,耳边仿佛响彻仙乐,面前之人的容貌也影影绰绰,缥缈出尘。心里骤然升起一种极其强烈的欲.望,大约就是柳章台说的动心。 那让他动心的人,正近在眼前。 不对……那人不穿裙子,也没有这么矮,更不是长发飘飘的模样…… 那似乎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人,他应该穿着西装,脸上常年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做起事情滴水不漏,无处不感觉到他的熨帖。 ……那应该是个男人。 第五十三章 楚子沉负手而立,在已经平静下来的风沙中站定,看上去虽然灰头土脸略显狼狈,却是格外的端正镇定。然而他此时茫然放空的双眼,却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状态。 柳章台略有好奇的看着他。 她本身对楚子沉这个人不带恶意,甚至还有些同为经过历史变迁之人的认同亲近感,今天对他作出“垂柳四笑”,的确是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 她因为当初开启灵智的经历,本来就对爱情一事非常敏感。而她跟楚子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楚子沉明显还没有心有所属。如今才短短的近一个月时间,她就感觉到了楚子沉身上的那种暗生情愫。 这样一个男人,动了情会是什么样子? 情思不休这一招,本身并不带恶意,有时候甚至不会奏效。成功与否,只看柳章台的对手是什么心性,什么表现。 毫无疑问,几乎每个人都会有动心的对象,但是有人爱的要死要活干柴烈火生同衾死同穴;有人擦肩而过一见钟情随即就不闻不问。 有一次柳章台施与出这一招后,男人立刻脱裤子开撸,几乎让她无法维持住脸上缠绵多情的微笑……天知道为什么男人印象中最深刻的爱恋是苍井空。 楚子沉显然不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当然也不会没有定力到如此程度。事实上他除了目光放空之外没有任何的失措之处,他、甚至连半个甜蜜的字眼都没说出。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柳章台几乎听不清楚的耳语轻声道:“好吧,我认栽。” 他虽然口上说着自己是“栽了”,语气中却没有任何不情愿和受迫的成分,反而有一种“我已经努力到极点了,可还是抑不住心思”的无奈,和“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了然。 柳章台一怔,心头反而升起了一种自己做过了头的心虚之感。 她拂了拂袖子,又敛去了面上的笑意,收了术法。 柳章台冲着缓缓回神的楚子沉盈盈一礼:“是小女子一时好奇,冒犯了楚相,还望楚相莫要介意才是。” 楚子沉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他修养极好,一般不向同盟出手,也不轻易的跟女人动手。他沉思停顿了片刻,才方问道:“柳小姐刚刚施与的是幻术,还是别的什么?” 柳章台低下头,遮住那一双如水眼瞳中烟波浩渺的笑意,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这种幻术,只能让受术者看到自己的爱人,柳章台自己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也许有人认识不到自己究竟爱谁,等承了这一笑后,看到什么人就该知道了。 她用余光看到面前的男人狠狠怔住了一下,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追究她对他贸然出手的事情,只是挥了挥手臂:“我们下山吧。还有,柳小姐固然本领高强,但也不能不顾他人意愿。小姐笑容的确惊为天人,可楚某也真是消受不起。” 柳章台心知楚子沉如今还能这样客气却都凭仗他风度好,这种事情一次还是无知冒犯,第二次就是刻意而为了。她并不是总有这样重的好奇心,此刻更不会有,于是立刻笑着应承。 得到她的承诺,楚子沉的表情稍稍和缓了一些。 下山的路总是比上山。只是二十分钟的脚程,他们此时已经可以看到山下停驻的轿车,还有几个训练有素不时抬头观望的员工的轮廓。 他们刚刚已经打电话下去讲明了大概情况,也有人上山专门善后处理尸体。楚子沉跟柳章台狼狈的模样自然也在员工们的意料之中。两人刚刚下山就被分别载到两辆车里,楚子沉接过副驾驶的男人递来的衣服湿巾,在后座上暂作清理。 这一趟下去顺风顺水,连个红灯都没遇着。在楚子沉拒绝了宾馆内暂且修整一晚的打算后,两辆车干脆利落的把两个人送到了机场。 柳章台所在轿车里的女司机一直把他们送到候机室,还拎下来一大包零嘴干粮和报纸杂志以供他们打发时间。在柳章台用新换的合欢扇遮住脸上的嫣然笑意,几番逐客后悄然退下。 “他们是后勤,局里的后勤一向很有保障。”柳章台这样对着楚子沉解释。 楚子沉顿了顿,最终还是瞥了她一眼:“若是我感觉不错……这些后勤组的成员似乎情绪都有些紧绷?” 柳章台无辜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这样。当初后勤组效率不够,然后副组打个电话跟后勤组组长谈了谈人生……从那以后十三组的后勤都没掉过链子。” 楚子沉:“……” 他全都明白! 柳章台号称刷IPAI会会有辐射毁肌肤,捡了本杂志看的津津有味。楚子沉也翻阅了几张最新期的报纸。翻开新的一版时,他不知道受了什么标题的影响,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他有些犹豫的摸了摸口袋,一件小事沉吟了有近一分钟之久。他的表情微微纠结抗争,最后还是舒展开来,有些笨拙的登陆上那个上次被骂的狗血喷头的网站,靠搜索功能找到了当初的帖子,翻到了曾经瞄过一眼的某条留言。 ——呵呵,楼主真是好样的。嘘寒问暖过没有啊,交代行程过没有啊,送他礼物过没有啊,给人惊喜过没有啊。什么都没有人家就看上你呢自己脑补出来的吧,本身是不是个LOWER才觉得有高富帅非你不可啊?这浓浓的渣攻贱受味儿看着真让人心塞,LZDSB,湖绿一生黑! 楚子沉平静的忽略了一切不需要关注的其他字眼,在自己心里记下这几条:嘘寒问暖、交代行程、送他礼物、给人惊喜。 取经完毕,楚子沉就关了那个页面,有些生疏的给傅致远发了条短信:正在候机,约下午回归帝都。近来雾霾严重,谨之还请保重身体。若是晚上谨之有空,不妨吃顿便饭,稍诉离情,聊表心意。——楚子沉。 发过短信后,万事都不会坐以待毙的楚子沉满意的重新拿起报纸翻阅,完全没想到那边的傅致远一个哆嗦就把手机摔了。 傅致远第一个念头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第二个念头则是自己实在想多了。 虽然这短信看着有些亲近的意思,但也难免是楚子沉刚学会发短信用他练手,更难免是楚子沉天然基的旧病发作,又无声无息的调戏他而已。 我不该这么失措。傅致远冷静而镇定的想到,但也许璋华是懂得我的意思的。我应该试探一下,有一点希望就不可能放弃。 冷静而镇定的傅总今天实在让秘书开了眼界。他进屋的时候看到傅致远手里那份文件是倒着拿的也就算了,这货签名竟然也是倒着签的! 简直丧心病狂! 这特么走神都已经走出新境界了! 楚子沉的确没想到这一条短信在傅致远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他在坐飞机抵达机场后,跟柳章台一起,被服务周到,信奉“十三组即上帝”理念的后勤人员温柔的送回了十七局。 今天镇守办公室的人是顾然。梁忍好像就没有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他似乎黏在那张沙发上一样,稳如泰山的窝在上面啃着包子。 苏折正在给自己那张脸皮做补水。也不知道这位美得人神共愤的哥们儿是怎么想的,秋天气候干燥,他手背上曝了皮完全被他视而不见,而这张脸却一天至少五次补水护理。 细心的把最后一点面霜涂抹匀称,苏折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楚相回来了?第一次出任务,不知顺不顺利?” “多谢关心,楚某尚好。”楚子沉礼貌的点了点头:“这次任务紧急,催的太紧,封印到底不能和前人媲美。安全起见,以后大约几十年就要加固一次。” 苏折笑了一声:“几十年也不是太近,料想那时候楚相早就做的更漂亮。过几天组里照往例有三月一聚,酒店到时候再定,我们派人去接您。” “三月一聚?”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事们之间喝喝酒唱唱歌,泡泡桑拿放放松,走公账。组里还有几个到时候特意飞回来的,也跟您打个交道。” 简单来说,这就是光明正大的用公款吃喝嫖赌……哦不,吃喝玩乐。 因为苏折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非常不信任楚子沉人品的口气补充:“对了,过夜资不记账上。” 楚子沉:“……” “先不说这个——我手里一堆病历本,楚相想用哪个?” 楚子沉微微一怔,意料之外的“嗯?”了一声。 “医大的、五院的、中心医院的、玉娇容……不好意思这个是我SPA馆,虹桥……我说后勤这是要干什么,威猛男科医院……算了算了我不翻了。” 楚子沉:“……” 这样呛口的事,他本以为整个组里除了顾然之外,再没人干得出来了呢。 他果然还是低估了十三组的战斗力。 苏折一脸晦气的把一叠病历本扔回桌面,道:“楚相何以用这种眼神看我……是狄淼说的,她说你们班主任那儿请假要看病历本?这不我立刻就通知了后勤去办?楚相还念书呢,怎么都得让您的假期师出有名啊。” 苏折这样细心,楚子沉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不过要是他没有刷刷开始填“威猛男科”的病历,更没有假模假样的掏出章来按个红戳,看样子似乎要冲着楚子沉的方向递,楚子沉会更感激他的。 看着楚子沉的表情僵硬,苏折笑着收回手:“开玩笑开玩笑,楚相大人大量别跟我介意。您想开什么病历?心肺肾胃肝脾胆,肠肚血管脑膜炎?” 楚子沉:“……” 作为一个打疫苗都在傅致远家里的古人,楚子沉是真的跟医院十分陌生,对这套流程更不熟悉。还不等他沉吟出个一二三来,那厢的顾然就冷冷发话。 “啰嗦。给他开个割包.皮的病历好了。” 楚子沉:“……” 苏折:“……” 顾组长,他依旧完美的发扬了那硬汉一样不曾震动的,一开口就想让人一板砖拍上去的风格。 简称嘴贱欠揍。 第五十四章 离开了十三组的这群蛇精病,手里握着急性肠炎的病历本,想着接下来能跟傅致远清清静静的吃一顿晚饭,好好理一理彼此的感情,楚子沉的心里还是十分愉悦的。 傅致远定下的地方是个私房菜馆,老板夫妇都身怀绝技,无论是炝炒蒸炸还是煲汤火候都十分到位。傅总提前订好了饭菜,等楚子沉赶到的时候,傅致远也才来十分钟有余,饭菜上犹自蒸腾着温暖的白雾。 楚子沉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傅致远闭目养神,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作一处,揉着自己的眉心,左手有节奏的在桌上敲打,看样子既像是最近累狠了没精神,也像是想着什么出了神。 这画面安静恬淡,正如同傅致远这个人一直以来给楚子沉的感受一样,说不出的沉着安稳。 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响动,傅致远睁开眼睛偏头看去,还不等视线落到楚子沉身上,自己就先笑了起来,等眼神落稳了,一句话就脱口而出:“才两三天,璋华就瘦了些。”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楚子沉此时精神还十分不错。 楚子沉失笑。 “不妨事。倒是谨之,似乎精神不济,这几天可有好好休息?” 傅致远微微一笑:“见璋华一面,就可免我一天休息了。” 他难得的往自己划出的线外走了一步。像是如今楚子沉心明镜一样的,就觉得这话十分有意思,也不点破,只在心里涌上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熨帖;要是楚子沉还不解情意,那自然可以理解成傅总也偶尔犯个天然基。 傅致远心理建设还很过关,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含着抹笑意,定定的看着楚子沉:“若是等下再同璋华把酒言欢,抵足而眠,就是让我舍去三天食宿也心甘情愿。” 楚子沉终于掩饰不住自己心底压抑住的古怪笑意。 少年的时候,他对情.事还青涩陌生,偶尔被人看上了死缠烂打调戏一番也是有的。当时他要么腻烦了拂袖而去,要么觉得这人还算有趣陪着饮上几杯。 说到底,这些人最后都被他或明或暗的抹去了那点暧昧的打算。 然而此时他却觉得傅致远心里这点暧昧的打算可爱极了,这句介乎于表白跟调戏之间的话,他也不想照着当初的处理方法回复。 他故作正经,不动声色风淡云轻的调戏了回去:“谨之若想畅谈古今,同榻而卧,又有什么好特意求的,还要禁你三天食宿?要真是这样损害你的身体,该让我怎么关切心痛才是?” 傅致远:“……”等等!这是在做梦吧,求掐醒! #楚相的天然基终于满级了……# 看着傅致远的表情不易察觉的“飘”了一瞬,楚子沉压下了唇角那点因为反调戏回去的笑意,把原本准备说的话都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本来,他是打算今天挑破两人之间的那层关系,互相磨合接触一番,若是实在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成,也不必纠结什么,好聚好散就是。 不过现在,他到还想再暧昧那么一小段。 后来有一天傅总心血来潮,早晨的时候跟楚子沉挤在一张被子里的时候捋了捋他们的感情线,说起这件难忘的反调戏之事时,楚子沉亲自揭破了谜面:“你当时不该说那话,如果不说,我一定当天晚上就跟你把事情挑开。” 傅致远:“……我做错了什么?” “什么都没错。”楚子沉坦然承认:“只是你当时表现的实在太美味,我偶然一次恶趣味发作,还想再拖拖你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的笑了起来。 傅致远茫然的躺在被窝里,身边还传来那人赤.裸肌肤度过来的温度。就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被窝温暖、美色动人的早晨,他替当年的自己深深感受了一把世界的恶(趣味之)意。 ——二十七岁的人,还用这种幼儿园一样的“喜欢看你干着急”,楚先生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 不过下一刻,傅致远就心软了。 这人从十七岁开始,还是个孩子的功夫,就已经失去了幼稚的权利。拖延挑明心意的事情,就算折腾了点,就算恶趣味了点,就算多劳动了自己一点,都没什么关系。他有这份性子也就由着他。 天下、家国、时运、世界压抑着他,让他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就由我补给他。 ……发感慨的时候,您这手在底下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点? 傅致远无奈侧头,跟楚子沉温柔含笑的目光对视,听他用压着笑意的嗓音低声道:“谨之,你的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部位已经不能描述了哦。” 傅致远:“……” 眼下的傅致远还远远想不到日后的这情形。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装作自己刚刚没有心乱,十分正直给楚子沉劝了几筷子的美食。 楚子沉赞不绝口。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楚子沉就借着话头把话题岔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谨之如今年纪不轻,可有定好的未婚妻了?” 傅致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比我大哥,向来一个人也单惯了,定什么未婚妻耽误别人家姑娘。但要说到心仪之人,眼下还真有一个。” 楚子沉慢悠悠的呷了口茶水:“嗯,好巧,我也有一个。” 傅致远:“……”感情楚相不是天然基晚起,他这是开窍了。 他忍住了心里那种“辛辛苦苦种下一棵白菜,成熟后发现它被野猪啃了”的心情,佯作好奇的问了楚子沉几句,能让他心仪的人是什么光景。 楚子沉心里已经笑的按捺不住,脸上还故意正正经经做出一副“伊人在水一方”的憧憬之情:“他?平时开阔大气,为人谨慎冷静,心思细腻镇定。平日里人情练达,工作上又兢兢业业。对朋友义无反顾,对自己喜欢的人很好,非常好。” “……听起来倒像是完人了。” “也不是完人。”楚子沉闭目一笑,煞有其事的开起了傅致远的玩笑:“他长得太单薄了些。” 傅致远又愣了愣,好好回顾了楚子沉的那番话,终于抓住了重点“她对喜欢的人很好……她竟然是已经有了倾心之人吗?” 楚子沉点点头。 傅致远有些迟疑的问出口:“那,璋华怎么看此事?” “情之所钟,不能自己。随缘随心就是了。”楚子沉话只说一半,更多的再不透露,也不说自己这两天就想挑明此事的意图:“结账。这顿我来请。” 傅致远一路上开车回去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他还怀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关键那猪不是我”的悲伤。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过了一遍楚子沉的形容,突然觉得这些词语实在有点耳熟。 尤其是那句“单薄”…… 等等?他上星期是因为什么事,自取其辱的找楚子沉掰腕子来着? —————————— 楚子沉昨天晚上调戏了傅致远一着,第二天心满意足的去上学。 班主任看了他的病历本,又看了看他的气色。这两天舟车劳顿,楚子沉也的确是瘦了。班任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几句,才把他打发回座位上。 早晨开板第一堂是语文课。 因为语文老师平日里爱讲野史的恶习,楚子沉心里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平日里遇到古文事例也都先吊好一口气。不过今天老师一进来就让准备一下语文笔记,这堂课讲作文而不是课文。 楚子沉悄悄松了半口气。 语文老师平常教书,几乎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比如说,她明文规定,全班同学但凡写作文,就必然要写议论文,四平八稳,容易得分。 划好了基本的点题引入、三个正面事例、一个反面事例、深化主题、联系自身实际、排比结尾的格式段落后,语文老师才开始顺着每个分段讲起。 她毕竟也送走了两届学生,文不加点或许还不够,但随口背出议论文格式还是没有问题的。在谈到事例问题的时候,她特意严肃的警告处理。 “有些同学,我已经不想说你们了。平时看看杂志,看看书,正面例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上周作文竟然还有人给我写小动物开运动会!”她表情不渝的敲了敲桌子:“千万不要这样,你们哪怕写蔡伦造纸呢,也比写小兔子小猫比赛跑步好很多。” 说到这里,她顺口就帮忙整理了一下:“那有哪几个事例是绝对不能用,踩到就是死的呢?首先,牛顿煮手表这件事大家一定不能再说了,爱因斯坦三岁都不会说话大家也不要再说了,监考老师年年看,真的都看烦了。” “特别是!”她猛然加重了语气:“很多同学还记差人名,什么伽利略煮手表、居里夫人煮手表……孩子们啊,哪儿来那么多手表给你们煮啊。” 全班同学都讪笑了几声,有几个脸上还显出的心虚之色。 老师没有抬头,翻了翻自己的教案:“我刚才说的是外国的事例,现在再说说中国的——大家为什么那么爱司马迁呢?每年高考中考,他都要被拉出来受一次折磨,一次不够还有两次三次……” 语文老师的话还没等说完,大家就对那个“折磨”心领神会,全班同学都压抑不住的狂笑了起来。 在一片大笑声中,班长一边挂着他那招牌一样的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跟楚子沉吐槽:“哈哈哈……我觉得……司马迁要是知道……哈哈……日后有高考作文这种东西……他当初没准就不写史记了……” 受了宫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高考中考每次一考作文,都要把可怜的司马迁爷爷挂出来好好的表彰一番,伤疤被揭了一次又一次。 又调皮的男生在下面高喊:“老师!我们从来没写过司马迁,那太LOW了!” 语文老师哼了一声,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对,你们没写司马迁。但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作文事例开始流行写楚子沉了——我告诉你们,楚子沉的事例也被写的不能再腻了!” 楚子沉:“……” “人家被毁容流放,国破家亡,本来就很惨了,你们还一次次的踩住他痛脚不放。踩就踩了,阅卷老师已经到了看到楚子沉就想吐的地步……” 楚子沉:“……” “行,你要说你肚子里没货,实在除了司马迁和楚子沉没什么好写,那我不说什么。但大家真的要危言耸听吗?去年你们老师我高考阅卷,审到一个孩子,写得十分有才‘楚子沉在遭受了宫刑,挖去了膝盖骨,被人墨面流放边疆的情况下,只能拖着身体爬在碎石上修补城墙……’” 这分明是楚子沉跟司马迁和孙膑的组合体! 全班哄堂大笑。 知晓内情的狄淼偷偷的瞟了楚子沉一眼,看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 ……本来当初已经够惨,被这样一说,感觉好悲伤。 第五十五章 当天晚上楚子沉照样跟狄淼一起下楼,却没有看到每天都无比准时的山壮。 狄淼愣了愣,跟楚子沉对视一眼,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表后恍然大悟:“啊,师父,今天是十七组的三月一聚,山哥大概没法过来接了——我记得十一、十三、十五、十七的三月一聚是一天?今天您也要去的吧?” 楚子沉模棱两可的答道:“大约。”他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开机。苏折前天提起过这件事,还说派人过来接他。如果十三组也是今天聚会,顾然他们应该会发短信知会一声。 手机还在开机动画那里磨蹭,就有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热情洋溢的冲着两人打了个招呼:“您肯定是楚相!这位就是狄淼小妹妹吧。” 狄淼抬头仰视了一下这位一米九的哥们儿,身不由己的缓缓后退了半步,以便减轻这个男人的身高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楚子沉把手机拢回掌心,扫视了这个男人一眼。男人体格健壮剽悍,头发贴着头皮剃,顶着一脑袋短短的青色发茬,几乎像个和尚。眼下正值深秋,行人几乎都要添上棉衣,然而他竟然还只绷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背心,身上盘根错节的肌肉上,还覆着一层油亮的汗水。 感觉楚子沉在打量他,男人嘿嘿一乐,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我是雷炎。苏折那小子藏私,还不肯给我你的照片,说我看到楚相就能认出来。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 这人说话又直又爽利,跟他的外貌心口相一,是个汉子。不过楚子沉还是高看他一眼,没把他跟寻常武士一样等闲视之——不是谁对着苏折那张美人脸都能说出“苏折那小子”这种话的。 雷炎蒲扇一样的大手呼噜了一把头皮:“走吧楚相,咱车在那儿呢,我送你过去。还有这个小妹妹,我也顺便捎你一程。” 狄淼礼貌而客套的道了声谢,换来了雷炎爽朗的大笑:“小妹妹真是文化人,这点小事谢什么啊。大哥这儿不兴这个,听了不自在。” 雷炎开的车是辆悍马:完全可以理解,他要是开个奇瑞QQ,大概都装不下他这块头。他一上车就开了音响,音乐放的震耳欲聋“套马杆的汉纸你威武雄壮~” 楚子沉:“……” 狄淼窝在后座里,被那上天入地的音量震得一个踉跄。 雷炎恰巧看了一眼内视镜,随口问了句:“怎么,不好听啊。”说着就切了下一首歌……“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狄淼:“……” 这哥们显然是十分爱国那一挂的,楚子沉坐在他车上从头听到尾,这些富有震撼力的歌曲没一首是外国摇滚。大多都是“我要去西藏”、“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剑气如霜”、“苍茫的天空你是我的爱”一类,放到最后竟然还蹦出一首“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从作风到外表,雷炎简直把“表里如一”四个字贯彻到极致。 楚子沉下车的时候,从没觉得夜晚是如此的宁静和平。 难怪声波也能成为一门武器。 雷炎站在楚子沉身后,风全被他挡住,楚子沉身后立刻就温暖了许多。他今天出门没穿太多,唯一的外套就是他的校服。 顾然其实应该早点给楚子沉发短信的,如果那样,至少还能给他准备的时间,把身上这层仿佛纸壳糊出来的校服替换下来。 雷炎抬腿向酒店门口走了几步。他人高腿长,膀大腰圆,声音洪亮:“楚相,他们在402房,我就先不陪你上去了。今天十一组他们也在这聚会。那是我以前的同事,我过去打个招呼。” 一边说着,他一边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酒店里走。门口的迎宾小姐微笑着冲他鞠躬,但是眼神里还是有种“这不是保镖就是是来踢馆的吧”的意思。 楚子沉没有跟着雷炎进酒店。他先在附近找了家服装店把衣服换了。无论如何,穿着这样不合体的校服去聚会,不但不符合他的审美,也不够尊重别人。 他实在没法像雷炎一样穿件背心进酒店——而且他竟然还没因为衣冠不整的原因被人拦住! 天道何其不公。雷炎这样衣冠不整的汉子没被迎宾小姐拦住,然而楚子沉却被一个有些半醉,体态臃肿的男人拦住了。 男人油腻腻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晕红,一张嘴就喷出一口酒气,说话有些不自知的大舌头:“你……你不是……不是傅总身边带着的小孩儿吗?” 楚子沉避开西装男人伸出的手,冷眼看着男人的醉态。他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倒是这个人可能什么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什么地方偶然看到过自己跟傅致远。 男人借着醉意嘿嘿的笑了起来:“小朋友,你听叔叔说……” 楚子沉:“……” “傅总他可不在这儿,你来这里干什么?”男人又呼出一口酒气,猥琐的笑了起来,满脸的肥油肉都在抖动:“还是你不找傅总找别人?是不是找叔叔我啊?嘿嘿嘿……叔叔可是很硬的……” 楚子沉:“……” 这套路实在有点熟悉。不过自从他毁容后就很久没享受过这么个待遇。楚子沉脸色稍稍一黑:他这是被人用下.流话恶意调戏了。 同样都是调戏,傅致远就是带着点文雅的勾.人,美味的让楚子沉都升起一点恶趣味。然而这个男人做来,只是让楚子沉想吐罢了。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男人,没打算跟醉汉计较。正要绕过他的功夫,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我说你怎么始终没上来,原来是跟人聊上天了。这人有什么好说话的,看面相就是个傻叉。” 这开口不损人不罢休,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的的仇恨值,除了顾然还能有哪个? 酒精完全麻痹了男人的头脑,他喘了口气,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僵着舌头跟顾然叫板道:“你,你骂谁?你是谁?” 顾然压根就没有搭理这个男人。他冷笑了一声:“一张口就更傻叉。” 男人瞪大了眼睛摇摇晃晃的冲着顾然走过去,顾然轻描淡写的侧身避过,用一种打发小猫小狗的口气道:“回家睡觉去,我不欺负你。凌虐傻叉从来都没法让我感觉到智商上的快.感。” 楚子沉:“……” 顾然又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后那个隔着五步远跟上来的家伙:“把你哥哥带走。刚才不都已经让你领他回家吗,他怎么还在这里?” 那个人走上前,架起肥胖的男人,低声道:“我看他醉得厉害,就让他休息一下,没料到他竟然跑出来,打扰了贵人。还请顾先生见谅。” 顾然挥了挥手,显然十分懒得跟这人计较。 他跟楚子沉并排上楼,一边埋怨了楚子沉一句:“对那种人,你何必那么客气。” 楚子沉皱了皱眉:“那人脑子不清楚,还不值得计较。” 顾然难得没有顶楚子沉的话茬,只是淡淡道:“的确是个浑人,兄弟两个都扯不清。他那个弟弟稍微好点,但还是优柔寡断。你也不必忍气吞声,如果不想动手,可以跟我一样语气平和的谈一谈。” 楚子沉:“……” 顾然的挡箭牌是金子打的,他不嘴贱天理难容,楚子沉也不跟他拉扯这个。不过他实在有些好奇:“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以前做任务,跟那个弟弟打过照面。刚刚我看雷炎把车停下了,你却迟迟没上来,就猜你是被那个哥哥缠上了——他人不成器,就喜欢美人。” “你怎么知道那个哥哥在这里?” “我能不知道吗?”顾然又冷笑了一声:“刚才他刚刚调戏过苏折。” 楚子沉:“……” 这肥腻腻的男人也是个人物。一个晚上的时间,十三组的两朵组花(好像有哪里不对)就被他调戏个遍,而他竟然还能直立行走,活着出去。 实在堪称可以载入世界纪录的壮举。 顾然陪着楚子沉一直进了402房,一路上迫于顾组长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所有生物都自动退散到两米之外,连电梯都没敢让他们两个等,全程畅通无阻。 房间里除了柳章台、梁忍、罗政还有苏折外,还有几个楚子沉打过照面的陌生面孔,似乎是别的组成员。梁忍憨厚的笑着,正跟他们一起玩儿梭哈。柳章台端着杯酒站在梁忍背后,苏折正在拍罗政的脑袋:“你还没满十八,我不会让你沾这个的。” 看到楚子沉进来,大家纷纷跟楚子沉打招呼。可怜罗政,到如今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楚子沉“楚相”,阳光明媚中气十足的喊了声“楚哥你来啦!” 楚子沉微微一愣。他跟罗政是一个学校,雷炎只接了他而没有接罗政。然而照现在看,罗政到的比他还要早很多。 “嗯,来了。你来的很早。” 罗政哈哈傻笑了几声:“苏哥亲自到学校接的我。” 不难听出里面有点隐晦的炫耀:同在一个学校,苏折只接了罗政,没有接楚子沉。 ……虽然楚子沉完全没听出这有什么好炫耀。他又不是邹忌,不想跟苏折比美。 柳章台看到楚子沉进来,就低下头掩去一抹笑意,端起一支香槟朝楚子沉走过去:“晚上好。楚相要喝点吗?” 楚子沉婉言谢绝。 柳章台就了然的一笑:“千年过去,口味相差也太多,楚相不喜欢是正常的。” 她顺手把那杯香槟放下,喝了口自己杯子里的酒液。那酒香清冽浓厚,楚子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柳小姐不喝红酒?” “白兰地。”柳章台冲着楚子沉亮了亮杯子:“喝酒的话,我喜欢烈一些的。” 楚子沉立刻联想到这姑娘当初满头血还嫣然微笑的样子,再对比一下如今她衣冠齐整典雅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失语。 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柳章台,大概都会觉得这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气质出众,眼神多情。决计不会有人想到她内里藏着刚硬的烈性。 不过单单是这点特性,还不够明显,也不算怪胎。这个女人就算是显示出最强硬一面的时候,都必然用温柔的外壳包裹,她怎么就在十三组落了脚? 听了楚子沉委婉的提问,柳章台嫣然一笑,眉目流盼,美不胜收。 “让楚相见笑了。章台这一生,最恨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当年没调到十三组前有个同事,对待妻子的态度着实让人看不下去,义愤之下,我也就出了手。” 楚子沉微微一顿:“……你杀了他?” “怎么会?”柳章台偏过头去,掩住眼中的笑意,又轻又软的温柔道:“我阉了他。” 楚子沉:“……” 作为一个男人,他实在不免有点蛋疼的感受。此时此刻,他万分理解为何柳章台会被调到十三组——如果他是柳章台的旧同事,哪怕做的正行的直,也未免对她有些不忍直视。 这姑娘被调到十三组来,也实在不冤。 正当楚子沉哑口无言之际,雷炎就大大咧咧的推门进来,跟站的接近门口的楚子沉打了个招呼:“楚相。” 楚子沉淡淡点头,还不等寒暄一番,就被苏折打断:“老雷,你跟楚相好好介绍自己了没有?”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触碰到了哪句雷区,雷炎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介绍过了。男人说话,不用那么墨迹。” 苏折坏笑了一声,由此就可看出长着一张好脸皮的威力:哪怕坏笑这种泾渭分明的表情,都能被他笑的分外富有魅力。 “那你跟没跟楚相说过你的代号?” 雷炎的脸色更臭了两分:“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柳章台显然对此事知根知底,看苏折有意逗雷炎,她背过身去,笑的双肩都微微抖动。 看雷炎坚持不肯说,苏折笑着揭他的短:“老雷的异能是火焰,据说有些朱雀血统……” “闭嘴吧,等我走了再说!”雷炎怒瞪了苏折一眼,走到房间另一角跟几个男人一起打起了台球。 苏折从善如流的闭了嘴,等雷炎走远了才继续讲起这段八卦。 “当时老雷还十分少年意气,非常喜欢西方科幻,坚持认为自己是凤凰血统,跟组长说他给自己起了个代号叫做‘不死鸟’……” 柳章台忍不住笑出了声。 “组长说,他既然这么崇洋媚外,他也不忍心不成全——‘你要叫这个?好,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就是‘不死的鸡.鸡’’” 楚子沉:“……” ……难怪雷炎不愿意让苏折说。 ……无论谁的代号是“不死的鸡.鸡”,那个人都不会愿意说的。 第五十六章 欢乐的时光总是无比短暂。 整个十三组明显自成一体。苏折跟楚子沉科普了一下十三组之雷炎篇后,雷炎就怒气冲冲的从台球桌上下来,捧着个托着十余杯威士忌的餐盘,不怀好意的来灌小白脸。 罗政彻底走上了为美色所迷的道路,竟然还大言不惭的想要帮苏折挡酒。把苏美人笑的花枝乱颤,最后用一句“未成年就不要喝酒”彻底伤到玻璃心,远远的把人打发走。 雷炎声音很大,偏偏他还不自觉,撒欢儿一样的催了苏折好几次,引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围上来旁观苏美人那张略略为难的组花脸。 苏折平时不喝酒,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酒杯第一个反应就是吾命休矣!他端起酒杯装出一副大气豪迈的样子,做着最后挣扎的磨蹭,妄想可以利用美色拖延时间。可惜雷炎天生少一根怜香惜玉的神经,苏折百战百胜的颜压根没被雷炎看在眼里。 正当苏折打算稍微喝那么一点含混过去的时候,柳章台笑意盈盈的半掩着面,推开围住苏折雷炎的一小圈人,身姿袅袅的走到他面前。 苏折眼睛微微一亮:求解救! 柳章台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放下手中那支团扇,从雷炎面前的托盘中捻起一支威士忌,然后毫不犹豫的当着众人的面一口闷了。 她姿态漂亮动作优雅,一整套喝酒的流程宛如行云流水,顷刻之间三杯烈酒就都下了肚。她对着苏折亮了亮干净的杯底,温柔一笑,却让苏折感觉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苏折:“……”卧槽!卧槽!同事之间的情谊呢?人和人之间的爱和信任呢!柳章台你个看上去温柔的女汉子逼煞我也! 雷炎:呵呵,同事之间的情谊?有那种组长你跟我谈情谊?你特么在逗我! 柳章台把干干净净的杯底又冲着众人一亮,顿时博得满堂彩。苏折身边的起哄声更大了些,有人还稍微挤兑了苏折几句:“小苏,你连章台这样柔弱的妹子都喝不过?” 苏折:“……”柳章台那丫是个千年柳树精,根系蔓延能有半里之远,百米之深。小小一杯威士忌对她来说算什么,你把一桶威士忌浇到她树根下她都不会有反应!这特么能比吗!能比吗! 柳章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重新回到楚子沉身边小声解释:“苏折酒量浅,喝多了会卖萌,逗起来也有趣,所以大家总喜欢让他喝。” 说到这里,柳章台又是以扇遮面,微微一笑:“不过他总是推三阻四,不会真喝。” 看在那张脸皮的份儿上,他多服几句软,也不会有人舍得让他多喝。可惜他今天玩得太HIGH,惹上了把他当小白脸阶级敌人对待的雷炎。 由此可见,一招鲜其实没法吃遍天的。 苏折深深吸了口气,满脸都写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苦逼,正打算效仿柳章台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女服务生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哪位是苏折苏先生?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他。” 苏折双眼一亮,几下就拨开人群逃了出来:“我是!小姐真是麻烦你了啊,太谢谢了,就是这个东西吧,我等了很久——” 苏折面对救星的客套,在看到了掌心的东西后突兀的戛然而止。 他面前的女服务员被这么个倾国倾城的汉子道谢的脸色微红,连连说这没关系,转身有些仓促的跑出房间。苏折却已经完全顾及不到她,他用一种近乎恐慌的眼神看着手心里纯白色的优盘,整条手臂都在不断颤抖。 这个优盘……这个优盘! 苏折猛然打了个寒战,一时间眼前仿佛闪过无数画面。他如坠寒潭一般手指瞬间指冷的惊人。他的记忆里仿佛突然就充满了光与影,一幅幅血腥残酷的场景流水一样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还有人一时没有眼色,上来不依不饶的搅合,等到近了都被苏折惨白如洗的面色惊住。 神出鬼没的顾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他沉着脸把苏折身边围着的人赶走,伸手想要接过苏折掌心里的优盘,却被苏折连着手指一把握住。 这绝不是什么暧昧的动作。苏折握住优盘用足了力,顾然的手指一瞬间有些扭曲,几乎能听到骨节摩擦扭动时让人牙酸的咯吱声。顾然的皮肤被强大的压力按的青白,他却毫无觉察一样没做出任何自卫动作来。 苏折猛然抬起头凶狠的瞪向顾然,就在刚刚端详优盘的短短时间里,他的双眼已经赫然被血丝充满!“你别碰……” “你眼睛是X光吗,还能给优盘雕花?”顾然好像完全没有顾忌自己马上就被拗断的手指:“我带了平板,去隔壁看。” 苏折已经不自觉的张开嘴来呼吸,好像如果不这样就完全无法供给身体氧气。他喘.息了几个来回才稍稍冷静了一下,哑着嗓子应了声是。 顾然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苏折的后颈衣服,几乎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还有些茫茫的苏折半拖半拽的提溜到隔壁包厢。 他转手开机,三下五除二的把优盘插好,视频打开,然后又伸手把苏折拖到自己身边按在座位上,冷声道:“看吧。” 视频并没有一开始就显现出庐山真面目,它先云山雾罩故弄玄虚的黑了会儿屏,过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冰冷锋利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 “好久不见,苏先生。作为Mark性命的回礼,我向您献上令师兄前来寒舍做客第八个月的视频,听音如晤,望您欣赏愉快。” 苏折猛然打了个寒战,他的声音沙哑又微弱:“Mark是是么人?” “组里最近不兴杀戒,唯一杀掉的一个,就是章台跟楚子沉做任务那次。”顾然万年难得一见的严肃了一回,没有叫任何代号,只是正正经经的读出名字。 苏折看着那份视频的目光明显有些恐惧,好像是胆小鬼半夜读恐怖小说,既想看到结局,又纠结着还要不要继续向下翻页的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满意苏折的失态和软弱,顾然又恢复了那种油盐不进的死德性。难得一寻的体贴温情彻底喂狗。他一字一顿道:“他.欠.操!” 顾然果然是需要满口贱语来作为养料的,说过这句话后,他的脸色和眼神都明显舒心多了。 真难为他能刚才强压着自己说那么两句人话。 视频还在无情的继续向下播。过了一小段的黑屏时光,屏幕完全的亮了起来! 很明显,从画质上就能看出,这是一段监控录像。 屏幕猛然亮起,是因为监控摄像的地方,正在被打着强光。 强光下面躺着一个人,被牢牢的束缚在一张眼色冰冷的椅子上,光线直直的照着他仅有的一只眼睛,也照出了他另外一只完全被挖成血窟窿的空洞眼眶。 苏折乍然打了个哆嗦。 这个人已经枯瘦惨白的脱了形,然而依旧不难看出那张跟苏折一模一样的美人脸! 那个带着金属质感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作为这段画面的旁白:“以令师兄的姿容风华,我们其实并不愿意这样折磨他。可惜他的精神未免太强悍,我们也只有把他的身体和精神一同逼到极限才能让他回答问题——苏先生觉得呢?” 苏折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一向最注重保养自己的脸,从不肯让它出现一点不雅的神色,然而此刻,他的表情近乎狰狞。 视频里终于有了声响。 那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低沉嗓音,带着种千回百折的惋叹:“孟先生,你这又是何必?连你师弟都不记得你,不记得师门,偏偏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苦熬。” 那个人先没头没脑的丢下这一句,又吩咐道:“把强光关了,对待孟先生,不要这么失礼。” 强光啪的灭掉了。 刚刚光线太刺眼,让苏折除了那张被照得惨白的面孔外再看不见其他,等到强光关掉,他才看清他师兄的具体情况。 孟谦的身上多处包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有鲜血荫出来。这个人仿佛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表情呆滞到麻木,再也看不出当年温柔微笑的半点影子。 连续八个月高强度的拷问,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他对面悠然坐着的男人脸上覆着一张面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面罩做过特殊处理,让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又悦耳,带着满满的磁性和诱惑力。 “我真替孟先生感到悲哀。您在这里忍受了五六年的痛苦,可如今您师弟都已经不记得您是谁。”孟谦的面色没因为这句话有任何变化,他的神色还是死气沉沉的麻木。 男人察言观色一番,冲着孟谦身边几个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挥了挥手。 有一个在身边的电脑上操作几下,孟谦面前的墙上立刻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光屏投影,一张年轻而英气逼人的面孔跃然其上。 年轻男人似乎在跟亲密熟悉的人私下聊天,气氛一片轻松愉悦。短视频是偷拍,只截取了其中最关键的一小部分——“师兄?噗,你开什么玩笑,又不是电视剧,我没有那种东西啊。” 那不是我! 苏折只觉得通体生寒,已经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孟谦去了那个鬼地方后的第八个月,他那时候才十二三岁,怎么可能是这幅十七八的样子! 然而他也知道,高强度的折磨和不辨昼夜的监.禁已经让他的师兄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能力,而孟谦危险的精神状态,也让他失去了最基本的那点辨识。 审讯的男人对这一点利用的游刃有余:“当然,您离开贵师弟的时候他刚十多岁,忘记您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不过您是否知道,他现在也成了永夜的一员呢?” 原本如同一滩死水的人猛然沸腾,孟谦在那张椅子上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啪的一声,让孟谦的身体不自觉的抽搐几下,他的表情也跳动着扭曲了。 因为那番挣扎,他被电击了。 第五十七章 苏折是被放养大的。他十二岁以前跟师傅师兄住在山上,天天打鸡骂狗,摸鱼爬树,脸上还带着点过量运动都消不下去的天然肥,一笑起来又憨又淳还有点小坏,叫人看了这小子就想掐一把。 他的十二岁和十八岁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岭,两次骤变几乎揭露了他一生命运的起承转合。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师父突然去世了。 师兄没让他看着师父的尸体,只是在立了碑后压着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就匆匆带着他一路风雨兼程的来了帝都,找到了顾然。 那时候十三组正组长活得还好好的,顾然也没有现在这么冷峻阴损。二十五六的男人还年轻得很,唇角长年翘着抹漂亮的弧度,好像是情不自禁,又好像是在讥嘲什么。 孟谦把他放到一边看动画片,自己压低了声音跟顾然商量。苏折当时是个土包子,动画片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一点都没关注过师兄怎么跟顾然谈那些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 顾然跟孟谦的所有谈话,包括了争吵和讽刺,全部都是在压低了声量的情况下进行的。以至于到最后顾然愤愤然骂了孟谦“你脑子就是个瓢!”后,还是不得已的答应了坚持如此的孟谦的请求。 苏折依依不舍的放下电视遥控器,要跟谈完了事情的孟谦走,却被蹲下.身子的孟谦抬臂轻轻拦住。 “城里好不好玩?” “好玩!” “这个大哥哥这里有更好玩的东西,会变形的机械模型、自己就能跑的电动火车、能上天的遥控飞机……小折愿不愿意在这里玩?” 孟谦温柔的刮了刮苏折红扑扑的脸蛋,把那些对小孩子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一样样的细数了出来。 他看到苏折捣蒜一样的点头。 顾然把手臂抱在胸前,嗤笑了一声。 孟谦弯了弯眼睛,最后一次抱了抱面前的这个小胖墩:“师兄有事情要出去,把你留在大哥哥这里,你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那时候的苏折,还远远想不到孟谦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他只以为师兄要想以前出门一样,一去三五个月,回来后还会给他带各种新鲜玩意。他沉浸在对新环境的兴奋之中,敷衍客套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师兄要多久才回来?” “……师兄尽量回来。” 苏折当时才十二岁,还是被傻呵呵的养大的,哪里听得出“尽量回来”和“尽量早回来”的区别。那一个被省略的“早”字,包含了多少腥风血雨的折磨! 他玩着手里的魔方,对此全然不知。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有权已经被转让,他的师兄已经不得已把他托付给别人。这一托付,就直到了他成年的那一天为止。 顾然的确有几把刷子,他在苏折适应了新环境的一个月后,简单粗暴的给苏折画了张课表,把这个山野里放羊一样放大的孩子的时间分割成一个个精确的小块,不止让他学习普通的课业,也系统的教授他对自己力量的控制。 在他看来,孟谦跟他的师父都太过仁慈,也太过善良。这么一个身体里养着蛊王的小孩子,竟然还真敢撒手放养。 小孩子毕竟忘性大,苏折在开始过的很辛苦、很不适应的时候,他还对师兄念念不忘。可在他的一切都走上正轨后,童年里师父慈祥的面容,师兄温柔的笑脸,就一点点被他丢在过去的路上。 虽然不至于忘记,可也渐渐淡泊无感。 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顾然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用白色优盘寄来的五个视频。 五个视频,精装剪辑了他师兄所受的五个月的折磨。 在他刚刚来到城里,兴奋的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他的师兄正被挖去一只眼睛;在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坐在KFC里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注射数倍的自白剂,断水绝粮的一遍遍拷问;在他还茫然无知的揍哭邻居家的小孩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折磨的神经衰弱,曾经温柔坚韧的人也会畏缩的团成一团,恨不得躲到角落里。 多么残忍。 在这个人用血肉和生命撑起来的天空下,他一无所觉的活得这么快乐。 那些审讯的视频完全违背人道主义,针对人的弱点进行一遍遍的折磨反复,刚刚成年的苏折看的浑身颤抖,到了最后根本没法把那个离精神崩溃只差一步之遥的、啊啊怪叫的男人跟他的师兄联系到一起。 他的声音都透着颤抖,他不可置信的问顾然为什么。 顾然冷峻的表情在那时已经定下雏形,他轻描淡写道:“你也成年了,有些事也该知道。孟谦当年跟我约定,不许在你成年前告诉你这些,怕你过不舒坦——不过我这些年看着这几份东西,觉得你应该也不想过得这么舒服。” 苏折感觉自己如至冰窟火炉,同时被两种念头折磨着。他隐约意识到那些残酷的真相,既想把自己缩到乌龟壳里,不看不听不想,又想冲出去,随便找个什么人往死里揍一顿。 顾然没给他抉择的权利跟机会。他就这样直白坦然的,把孟谦所遭受这些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苏折。 他的师父,知道一个“永夜”组织极其想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曾经由他的师父传给他的师兄过。 永夜找上门时,他师父最后用一条命做拼,才能在危急关头逼着组织首脑发下一个轻易动不得他师兄的重誓——那誓言带着人命的血煞,还有师父多年来辛苦参得的道,绝对没有违背的余地。 然而情况紧急,他师父只顾着保全秘密,却没能顾得了他。 孟谦有誓言的保护,安全得很。唯一暴露在枪口之下的人是苏折。 “永夜”用苏折为威胁,换得孟谦在某种程度上的屈服。孟谦绝不同意把秘密告知永夜,但与此同时,他以答应成为永夜实验材料的代价,换取了苏折对这个组织做出B级以上挑衅之前,永夜决不能对苏折动任何手脚的条件。 所谓的成为永夜实验材料,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乖乖的把自己送到永夜手里,任人搓磨罢了。 当时的永夜盛极一时,还不像现在潜伏的这么彻底。永夜的一把手甚至跟十七局的副局长有着某种交易。 孟谦完全无法同时保全他跟苏折两个人。 要么他自己受尽折磨,依旧保守秘密;要么是他师弟来承受这一切的折磨,他来享用这份隔三差五的精选视频,每一份视频里的尖叫和痛苦都是对他的煎熬质问和逼迫。 天下之大,孟谦竟然除了把自己送上门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一方是情义,一方是道义,两者都不能舍弃,孟谦只好牺牲自己。 始终没有结束的折磨宣告着他始终死死咬着那口气,绝不肯说出秘密。而那几份触目惊心的视频,无一不在宣告着孟谦的坚毅。 苏折听完了全部的真相后,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牙齿寒战的咯吱咯吱响:“……我、我师兄……他现在……” “他早死了。”顾然毫不留情的说:“他去了那里的第九个月时死掉了,似乎在死前搞出了一点什么动静,给了永夜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然后永夜开始转型,近来越发收敛——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孟谦什么都没说,到死时也没有说。” 他严厉的看着表情以及呆滞僵硬的苏折,对这件事情下了一个定义:“他死是好事。” 对于那时孟谦来说,死亡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孟谦用九个月的折磨和最后的一死换来了他觉得无比值得的报偿:他的师弟幸福无忧的度过了成年前的日子。碍于誓言,永夜连这几个优盘都没法直接寄给苏折,只能寄给顾然。 顾然把所有的事情摊开后,就越过苏折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苏折一个人,无声的一个接一个打着寒噤,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冷到漏风。 极致的冷后就是僵硬,苏折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活的浑浑噩噩,好像什么事都没法打动他,就连再看那几份视屏,态度都是恍惚麻木的。 他甚至找不出自己活着的意义。师兄保全了什么呢?一个知道真相后就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 他有规律有条理的活着,视线所及,不能让他产生触动;耳中所闻,不能让他感觉悲戚;口中所尝,不会让他觉得鲜美;他可以枯坐几小时,连眼珠都懒得转一转。 直到有一天,他在柳章台那里翻到了一枚书签。书签上印着: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苏折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触动,有什么东西猛然拉开了他心中的闸门,悲伤的洪水卷着痛苦的海浪倾泻而下,让他怆然泪下,痛哭失声。 他突然意识到,世上唯一一个甘愿用自己的痛苦来换取他安康喜乐的哥哥,也终于在受尽折磨后离开了。 苏折几乎哭到天昏地暗。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呆了三天,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给自己换了一张脸。 那张面孔,分明就是他师兄。 顾然略带征询的看着他,苏折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抹碧绿的颜色在那里的血管下一闪而过“美人蛊,我新培育出来的东西。” 被好好养大的阳光男孩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竟然如此狰狞刻毒“此仇不报,还有什么颜面用自己的脸活在世上。” 十三组多了一个成员,叫做苏折。 苏折是个美人。 苏折最爱他那张脸,每天保养十几遍。 苏折对那些还保留着少年懵懂的男孩子很好,态度温柔。只是他还是学不像他师兄,纵是千种温柔,也掩盖不住笑容里发自内心的凉薄。 每当他露出孟谦式的招牌微笑时,顾然总是要说一声“画虎不成反类犬”。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家都祝我生日快乐,好开心o(*////▽////*)q今天决定(回)报社(会)【这么高能的剧情你其实是报复社会吧…… 祝大家也都开开心心哒^_^~ 这章刷一下苏美人的过去,楚相没能出场作者也很遗憾_(:з」∠)_,虐到大家我更遗憾_(:з」∠)_,这几天我会在这章的作者有话说里补一个番外,大概是片段式,内容温馨治愈向,用来温暖各位看文的小天使~~~补完番外后会修改内容提要的^_^ 片段式小番外。 (一) 苏折有一次拐着楚子沉去了家GAY吧。 楚子沉以淡静的气质和角色的面容成功的被姚家刚刚回国的小少爷看上。 姚朔兴致勃勃的端着酒跟楚子沉搭讪,被楚子沉礼貌的婉言谢绝:“对不起,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保护朋友的贞.操而已。” 姚朔仰天大笑——长着这样一张脸,什么人需要你来保护贞.操。 不过他看到舞池里的苏折后,就觉得自己其实有义务保护这两个人的贞.操。 (二) 在柳章台对自己的同事做出了某些事情后,十七局担心她毕竟非我族类,本来想要对她下手的。 但柳章台被顾然保住了。 很多年后,顾然问柳章台,你当年主动找到我要求加入十三组,是不是被正组长的人格魅力征服? 啊……不是。柳章台嫣然一笑,我只是听说你们组里有个人,代号是“不死的鸡.鸡”,对此很感兴趣而已……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雷炎,不知为何感觉胯.下一凉。 (三) 姚朔曾经在刚回国的时候立下了一个伟大的志向:楚长原跟苏折,这两个人他一定都要睡到。 不过当他在国内聚会的时候看到楚子沉身边的傅总后,就默默地把这个志向改成了,他这辈子只要睡到一个就好。 (四) 苏折在报仇成功后,终于能换回他英气勃勃的庐山真面目。 没有了少年时碍事的婴儿肥,苏小哥绝对是个英俊潇洒的小帅哥,一笑起来还带着点邪气。 全组人对于再也不在脸上做面膜的苏折喜闻乐见,不过万事总有例外。在苏折恢复面孔的当天,罗政悲痛欲绝的哭瞎在厕所里。 (五) 楚相跟傅二少是一对好朋友。 楚子沉跟傅总裁是一对好朋友。 楚组长跟傅致远是一对好基友。 靠!快拉走,眼睛要瞎了!!! ↑以上是整个十三组对这两位的感想变化史。 (六) 傅致远跟楚子沉这样的身份,每天都要面对很多形形色.色的诱惑。 有一次楚子沉单独出去跟谭磊他们喝酒,微醺时就倚在沙发上歇着,半睡半醒之间身上突然爬上来一个讨好笑着的男孩。 “楚少,我伺候你。” “哦,不用。”楚子沉顶着一张两颊晕红的喝醉脸,认真严肃的说:“我自己有爱人。” (七) 在又一次喝醉后,爬上来的男孩没因为楚子沉的拒绝而离开。 他说:“没事,楚少。他不能知道,咱们就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于是满脸醉意的楚子沉就默默的翻出手机,找到当年苏折风华绝代的照片展示给男孩看:“好吧,等你档次比他高了,我就考虑考虑外遇。” (八) 一天下班后,傅致远风风火火的回家,对楚子沉百般旁侧敲击。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外遇水准。” 楚子沉掏出手机把照片给傅致远看。 傅致远笑的喘不过气。 楚子沉:“???” “我终于知道了……璋华,你知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你……传你……” 楚子沉:“???” “传你眼界太高。要是想找外遇,大概只能专门定做充气娃娃了。” (九) 姚朔曾经觉得,不敢跟傅致远比能夜夜睡到楚子沉,那他至少要能睡一晚苏折。 不过等他看到恢复本来面目的苏折后,就觉得世界很宽阔,为什么非得睡苏折。 (十) 楚子沉后来又蓄起了长发——不过蓄发总是有长发齐耳的时候的。 那时候他跟傅致远正在做全球旅行,他们车子的隔热纸颜色很深。 有一次,路人问傅致远,车子里是你什么人? 傅致远神秘的一笑:“My angel.” 于是路人微笑起来:“祝你跟你的女儿旅游愉快!” (十一) 楚子沉半夜的时候被忧心忡忡的傅致远摇醒。 他听到他的爱人问:“我老吗?我老到可以做你父亲吗?” “天啊!”楚子沉惊叹起来:“那你可得再老两千多岁。” (十二) 傅瑾瑜长成了大姑娘,她在哥哥们雄厚的财力支持下,愉快的来了一次毕业旅行。 路上她跟一个白人男孩儿相谈甚欢。男孩儿对她口中的“九哥”赞不绝口:“他真棒!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楚长原。” “CU——CHANE——NAN?算了,他有英文名字吗?” “大概没有。”傅瑾瑜严肃的思考了一下“如果有的话,我想……应该是JACK?SUE?” 上一章好像虐到大家……这次我们用番外来温暖一发吧! 第五十八章 视频还在残酷的播放着。 九个月来的孟谦无疑一直都和如今一样顽强不屈,因为哪怕是在他对面的男人用一种极其遗憾的口气表达了“孟先生如果再不说,那我恐怕不得不让你师弟来审问你”的中心思想,孟谦也紧紧的咬着牙。 “真遗憾,是不是?”男人用一种充满了可恶笑意的声音低声诱拐:“您为了您的师弟操碎了心,来这里受了六年折磨,可您的师弟连您是谁都不记得——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令师弟会亲自来审问您,让人剖开您的皮肉,亲自凌迟您的精神……啧啧啧,我几乎能想到那自相残杀的一幕了……” “说出来吧。”男人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每个发音的拐角里好像都充斥着诱惑:“说出来,我们绝不忍心让您继续这么痛苦下去;说出来,我们就不会那么残忍的对待您……” 孟谦因为过度挣扎被连续电击三次,现在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口角有白沫不受控制的流出,眼球也不受控制的乱翻了起来。这让他看上去分外可怜,又有些肮脏招人厌恶。 他身上流露出的绝望的气息是如此的明显,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折几乎以为他师兄就要招供。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孟谦喉咙里除了不明意义的“嗬嗬”声外,用那好像在砂纸上磨出血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去.你.妈。” 男人似乎无奈的笑了起来,却不妨碍看出他的恼意。他挥了挥手,站在孟谦身后的白大褂就碰了碰控制椅上的仪器。孟谦身体一僵,随即就又开始大幅度的抽.动,惨叫声从那仿佛被撕裂,似乎噙满了血的喉咙中传了出来。 如此撕心裂肺,如此绝望无依。 视频黑了下来,显然播放到了尽头,苏折被那最后的惨叫激灵的浑身打颤。他微愣了几秒,眼泪就难以自禁的扑簌簌流了下来。 “我要……我要……”他短短的指甲恶狠狠的在桌上压着的大块玻璃上狠狠划过,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几乎一刻都忍不了,连话都说不全就调头打算直接跑出包厢。 顾然伸手拉住了他。 顾然恶狠狠的把他踉跄打拌的扯回自己的身边,抡圆了手臂,毫不留情的上手抽了苏折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包间里好生响亮。 打过这个耳光,顾然把好像失去全身力气的苏折向地上一扔,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师兄忍了九个月,你却连九秒钟都忍不住——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孟谦何必撑那么久,早死了舒服!” 苏折躺在地上,听了这话浑身一僵,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头抱住,把身子蜷起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活像一条被劈头盖脸狠狠揍了一顿的狗。 他也的确像是一条狗,一条——丧家之犬。 天下之大,再没有他的师门,再没有他的家。 过了一小会儿,苏折才慢慢爬起来,双眼红肿,眼里都是细细密密的红血丝。他一张口,就吐出了一颗大牙。 刚才顾然抽的是他左脸,他吐出的这颗牙却是右边的。 不是顾然有这份隔山打牛的功力,只是他刚才看视频的时候熬得太狠,目呲欲裂,一口牙齿也咬的嘎嘣作响,活活被咬的松动了而已。 “我能忍。”他哑着嗓子说话,不知道是说给顾然还是说给他自己:“他们动不得我,我有一次先机,我有一次对他们尽情动手的机会……我不会放过他们。” 顾然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他眼神里同样出现了一种悲伤的痛苦。他蹲下,轻轻拍了拍苏折的肩膀:“我们会杀了他们。血债只能血偿。” ———————— 刚刚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苏折就被顾然一手包办的拖走,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楚子沉就站在苏折旁边,从头到尾观察到了苏折的变化。 他稍带询问的把眼神递向柳章台,柳章台只是偏了偏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于是楚子沉恍然。这大概是十三组内部比较私密的某些事情,柳章台虽然跟他的关系比点头之交还要再好一点,但也不至于好到什么事情都能说的地步。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苏折没有回来,顾然却来找他。 楚子沉跟顾然重新开了一个包间,顾然没有故弄玄虚,一开口就是干脆利落的开门见山:“楚相,想绝了一个势力的命脉,改了他们的气数,不知道您能做到几分?” 纵是楚子沉,也没有想到顾然会这么说。 他微微一怔,随即就断然拒绝:“楚某一分也做不到。” 顾然面无表情道:“您昔年曾以一人之力断了楚国的大运,一个国家比起一个组织来,可是差的太多了吧。” “昔年是我年少轻狂,敢逆天顶住那口气。”楚子沉不受影响的微微一笑:“如今年事已高,就没有这份心气还能撑得住了。” 的确年事已高。顾然看着这位十七岁的年长者,默然无语良久。 楚子沉大约也自觉这理由站不住脚,轻咳一声,又道:“何况当年我已经与九位龙子结下梁子,如果想要逆天改命,又哪儿还有九个龙子能被我借力驱使。” 顾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刚才跟苏折消失的那一会儿发生的事给他下了很大的决心:“龙子是用不上了,可据说凤凰还有九个孩子。” 龙生九子,凤育九雏,等级大约是差不多的吧。 楚子沉:“……”顾然认真的? 他稀奇的围观了一下珍稀动物顾然顾组长,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这位不说人话的组长折服,难以置信道:“顾组长想必把楚某当成了赵子龙,以为楚某一身是胆不成?” 惹完龙子惹凤孙,要是楚子沉真这么干,那可真是把作死风格发扬到了极致。 再一次看着自己怎么走向死亡倒是小事,万一这次又破坏了什么大势,以为自己本该陷入永眠的时候眼睛一闭还能一睁。等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一堆外星人里,这次的目标不是山海经而是星辰大海……那他大约是不会好了。 换个环境,楚子沉未必不能适应。但那环境里,想必也不会再有一个把他捡回家,妥帖安置的傅总裁,更不会有小心相对,让他动心的傅谨之了。 这个要求简直胆大到冒昧,顾然消失的那一小会儿应该是吃错了什么药,连脑子里的神经都搭错了。 顾然脸色僵硬道:“我以为你狗胆包天。” 楚子沉:“……” 不能说人话,我们就不要一起玩耍! 精神状态受到明显打击的顾然,不能控制自己说话的唇舌的百分率已经比平常高了十几个百分点。他似乎也慢慢意识到自己谈论这个太冲动,转而压低要求:“那若是一个势力无恶不作,我想要截断它日后发展的‘气’呢?” 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考虑的要求。 “首先,我需要据星象观察这个势力的气运,看它是否真的十恶不赦,再顺天而行。”楚子沉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其次,顾组长请我出手,不知愿意开上什么样的价码?” 顾然再次震撼了楚子沉。 一般人谈价钱,通常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然而顾然不但没有坐地还钱,还一上来就直接亮明了他能付出的全部筹码:“一切。只要能够成功,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他说这话时,那双冷峻的眼眸黑的发亮,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 十三组被顾然明令遇到永夜就不死无休当然是有原因的。除了苏折的师兄,十三组的前组长,也是好大的一笔血海深仇。 顾然有生之年非要弄垮永夜不可,不然实在是死不瞑目。 他愿意为此付出所有代价,想必苏折也是如此。 “十七局里,有很好的观星地点。”顾然勾起了一个锋利的冷笑:“只要楚相肯,无论何时愿意看,您只管告诉我一声……一旦事成,无论您想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一声。” 不知道如果苏折在这里,会作何感想。 他被顾然劈头盖脸训斥一番,如今还在苦苦压抑。然而顾然此时自己却已经忍不住了。 顾然本来就不是很能忍耐的人。他刻薄锋利,而且极其记仇。当年十三组正组长亡去,他虽然没法跟局里直接决裂,却能当那块如鲠在喉的骨头,活生生添上四五年的堵。 顾然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楚子沉并没有太在意。他来这个世界时间也不短,近日里更觉得要深扎下根来,因此就需要更多的力量和人脉。如果顾然愿意,是否付出一切倒是两说,他可以给楚子沉提供更多的帮助。 楚子沉接下来的行为就局势而定。如果那个组织真的如同顾然说的那样不可饶恕,他推动这一切反而是顺天而行,没什么妨碍。 他在心里按照天干地支飞快换算了一下日子,然后就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赶的早不如赶的巧。 “就明天晚上吧。” 明天晚上,是他生日。 不只是帮顾然看看那个组织的星象,他也正好顺便看看自己的。 无论是什么人,几乎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相。不过生辰是个例外。这时候命主因为跟自己所属的星宿相合,还能勉强看出两分,要么就是和楚子沉当年一样,死到临头,讶然发现自己的命星还有很强的后劲。 楚子沉选了明天,除了帮顾然的忙之外,也是想探探自己的未来。 探探自己的未来,是不是真的没有婚娶大事? 第五十九章 平心而论,楚子沉如今适应现代生活,甚至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开创了新天地,傅致远是相当为他高兴,也隐隐有些自豪的。 但是同时的,他对楚子沉目前夜不归宿的行为并不是很骄傲。 特别是连续两天都是这样——而这两天分别是周五和周六。 周五和周六意味着楚子沉不必给狄淼做额外辅导,不必做那些高中生的作业,更意味着傅致远有空跟楚子沉天南海北的约会。 然而如今,在一个周六的夜晚,楚子沉正在跟野男人在外面一起看星星。 傅致远接到了楚子沉报告行程的电话,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为有这种报告意识的楚子沉欣慰,还是为了这项工作内容默默心塞。 心塞的傅总百无聊赖之下打开了百度百科,看到了“楚子沉”词条里的一个内容,突然眼前一亮,心中划过了一个早就想做的筹谋。 其实傅致远不知道楚子沉如今的反应。事实上,楚子沉如今比他更心塞。 倒不是为了约会这种小事,而是为了星象所展示出来的内容。 如果说没有婚娶大事一类的,楚子沉尚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这条天象所昭示的内容,就实在把楚子沉打击的微微发蒙。 ——终生无子,绝后之相,这是几个意思? 楚子沉仰头看天,一遍又一遍的推测着那道透出未来意味的天轨。然而即便是他的脖子都有些酸痛,星象中昭示出的意思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要说没有婚娶,对楚子沉来说还不算大的影响——毕竟要有孩子的手段有很多,比如说光明正大的代孕——可终生无子这条命格,对他来说就实在太严重了。 如果没有子嗣,那谁来继承楚子沉的衣钵,谁来承接燕国的血脉,谁来接续祖宗的传承,谁能递接宗庙的香火? 身为一个古人,子嗣对于楚子沉实在是太过重要了。面对着这么一个严肃的消息,楚子沉不得不沉默。 他漠然的沉默显然让顾然有些患得患失。他完全不知道形象光鲜亮丽的楚相正在以公谋私,还以为自己的恩怨牵扯的十分麻烦,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很棘手吗?” 楚子沉低头看他一眼,把这个话题模糊过去:“我能观测命脉的机会十分难得——我倒宁愿是我看错了,这种情况,我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了。” 顾然听后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啪啪啪连拍三张,果断道:“楚相莫急,难得也不要紧,现在回去也能看了。” 楚子沉:“……” 现代科技,这真是一项省心省力的好手段。 不过……“于你而言,星盘没有别的变化。对我来说,星盘却是瞬息万变。不要拍照了,定格的死物没有意义,天象的运动始终都生生不息。” “哦。”顾然漠然的答应了一下,然后淡定的把手机调成了录像机的模式:“楚相你指吧,你想看哪儿我就录哪儿。不确定也没关系,大不了查了资料,明天早晨继续看。” 楚子沉:“……” 他突然想起,昔年在他师父的那个时代,能抓住一丝一闪而逝的天机全凭运气和天意。然而放到现在,只要开架高清摄影机二十四小时运转,再培养出一批看天象的人才,每天分批次观看录像带…… 楚子沉痛苦的从自己的脑洞中挣扎出来,心里却是明白的,如果他真的能批量生产出继承他本领的徒弟,这种想法就绝不是天马行空,那在十七局单独开个天象侦测科也不是不可能。 难怪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这个想法的确不错。楚子沉已经有了在十七局深深扎根着手打开一片势力的念头,如果未来细细规划这个部门,他也算是做到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曾经是意气风发惊艳天下的人物,难道换了一个世界就会默默无闻,甘愿做个无名英雄? 不可能的,楚子沉毕竟是楚子沉。 顾然的存在感刷的实在太到位,楚子沉也不至于忘记他这次观测的本来目的。他暂时把自己的命相放到一边,认认真真的办起了顾然托他做的事。 黑气冲霄,其为恶蛟……楚子沉表情莫测的好生端详了一番永夜和十七局的大局,忖度着其中每一分深浅利弊,彼此之间的薄弱和优点,最终在心中收拾归拢出了他需要的答案。 楚子沉专心致志的实在过于入神。身边的顾然嫌弃手机到底屏幕太小,用着不顺手,早就下楼一趟,换了一个专业的摄影设备。 他无比忠诚的跟随着楚子沉的视线,绝不放过楚子沉目光所及的每一个细节。 “怎样?”等楚子沉收回自己的视线,长长吐出一口气后,顾然仍旧没有关掉摄像机,只是追问了楚子沉一句。 楚子沉幽深的眸子对着顾然同样漆黑冷峻的眼睛,相看无言片刻,轻声道:“很好。” 事实上,这并不是楚子沉真正想说的话。 整体一通分析做下来,楚子沉就只有一个念头—— 你特么在逗我! 顾然实在应该对自己有些信心的,他的对手简直就是一团糟。比起这个,楚子沉觉得还是终生无子的命格更让他闹心一些。 送佛送到西。楚子沉示意顾然把手里的摄影停下,走向天台上放置的一套桌椅,信手托过桌上的纸笔,图文并茂的勾勒图案,给顾然细细的讲解起来。 “顾组长所图谋的组织,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永夜’吧。” 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楚子沉微微一笑道:“逆天而行,终究要自食其果。‘永夜’形为恶蛟,成盘柱一势,意在休养生息。其身躯貌若庞大,却未化龙角,腹有空缺——应该是近来受到什么巨大打击。” 顾然点了点头,瞬间联想到孟谦死后永夜就收敛了不少的事情。 看到顾然面上有赞同之色,楚子沉这才微微一笑,继续向下说道:“十七局于此处,形为麒麟,同恶蛟针锋相对。麒麟乃仁兽,见之有吉兆,主太平。虽然有角不伤人,有额不触人,可这只麒麟角若刀锋,面有护卫之向,口中吐火,想必已经准备万全,必然无往不胜。” 对着顾然亮起来的眼睛,楚子沉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话虽如此,顾组长还请看这里。刚则易折,锋而易崩。麟角尖处有岔口,显然交锋中当有必有波折。我观如今局势,对峙之时,十三组必然一马当先;如受反击,十三组也会首当其冲。角尖岔口,意为重伤头目,大约正是应在顾组长身上。近来还请顾组长和诸位多多注意,莫要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我知道了。”顾然虽然这样说,可看他的表情,并未太在意楚子沉最后的警告。 对他而言,只要能够报了仇,毁了永夜,好像无论蒙受了什么损失都不算大事。 哪怕让他这辈子都和风细雨,好声好气的说话。 得到了答案的顾然终于放下心来,在离开之前还友善的询问了一下楚子沉要不要一起下楼,他还能顺便送楚相回家。 “多谢组长,不过不必了。”楚子沉叹了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向天际,看着自己的命星:“我今晚打算守在这里,组长先走吧。” 顾然解决了心头大患,表情比平日里轻快很多,而楚子沉却恰恰相反。看那鲜明的昭显着“终生无子”命格的星星,就算回到家里,楚子沉大概也睡不着了。 顾然把摄像机和手机内存卡留给了楚子沉,自己走了下去。天台上终于只剩下楚子沉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楚子沉把脸埋在手心里,在寒冷的夜风中思考这个有些残酷的现实。 未来总是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也许你的一个举措就能改变它,也许你为了改变它而做出的应对,却恰好为你的未来垒上一步。 楚子沉并不是会为了改变未来就特意做出某种应对的人。他的性格坚韧不屈,但他对天道的确有种求道者都有的默认和服从。 他只是想知道原因。 是不是跟我决定和谨之在一起有关系?如果我找一个女人婚娶呢? 楚子沉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依照傅致远的性格,是绝不会拦着他做代孕的。没有子嗣的事情大约跟这个没有关系。 更何况,尽管两人没有实质性的动作,但现在要他放开傅致远,他也有些舍不得。 楚子沉坐在冷冽的夜风中沉思良久,最终还是不抱任何期颐的“房事不决问百度”了一下,百度果然给力,很快就给了他两个个靠谱妥帖的回答。 死精症、阳.痿。 楚子沉:“……” 他突然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要跟傅致远在一起身上好了。 真是再也不能继续愉快地生活下去了…… 楚子沉叹了口气,仰面向天,浩瀚星海浮动在他眼前。他不会和平常人一样单纯的欣赏这些美丽,每一点星光都是灯火,照亮着无数茫茫未来前进的轨迹。 你别自欺欺人了。一个冷冷嘲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没有什么,不过是对他逆天而行的惩戒罢了。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是惩戒,知道自己尸骨无存的下场是惩戒,如今连子嗣都不能在这个时代留下,无法把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也是惩戒。 他当年亲手做的那些事情是前因,如今自己吃下的,正是年少轻狂的后果。 没什么可怨的。 虽然道理是这样讲,但楚子沉毕竟不是圣人,真正承担起来,他还是难免有些郁结。 楚子沉推开桌子站了起来,好像心脏被当成抹布攥了一把,既有些扭曲酸疼的难受,又有些“终于来了”的了然。得到了如今这个结果,他不再执着很多东西,正如同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时,得知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时候反而把心落到了实处。 纠结于那些,倒不如惜取眼前人。 手中的电话毫不犹豫的拨了过去,眼下正值三更半夜,本来应该是休息的好时候,可铃声只响了一声,就很快被人接了起来。 “璋华?怎么了?” “没什么。”楚子沉低笑了一声,略带苦涩:“知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还有,很想你。” 第六十章 傅致远半夜接到这么个扰人清梦的电话,发现是楚子沉打过来的,本来心头一颤,还怕出了什么事情。结果一接听起来,就听到了这句“想你”,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太高能了,他还没睡醒就被这么冲击,真是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 透过电波,楚子沉一向柔和的声音仿佛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磁性,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响在耳畔,实在是有一种独具一格又叫人按捺不住的魅力。 “怎么了?”傅致远也不由自主的放柔和了声音,他听出了楚子沉嗓音里的疲惫。 “……没有,没什么事发生。我很好,你继续好好睡吧。” 啪,楚子沉挂了电话。 傅致远不敢置信的把手机拿下来放在眼前,看着短短二十多秒的通话记录,心中的马拉戈壁平原终于等到了来自草泥马的暴.动反抗,千万头羊驼呼啸着,野马一样奔腾而过。 半夜打电话过来,把人调戏到一半就跑,人干事? ……究竟要怎么好好睡,被这么一打岔,压根就睡不着了好吗? 另一边,天台上的楚子沉也有些匪夷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机。 他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样一个关键的关头,自己竟然如此可耻的缩了回去。他也从来没想到,原来自己是这么……纯情。 没错,从来不知道恋爱是何物的楚相,在这场从始到终的知♂己初♂恋中,在一通远距离电话中,在对方声音柔和的三个字中……害羞了。 傅致远固然在心里刷屏,楚子沉又何尝没有在脑子里骂娘。 这种临门缩一脚的剧情,简直就像武林盟主挑战魔教教主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罩门。 不可置信的坑爹感扑面而来,几乎让楚子沉有些忘记了自己的沉郁。 ————————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楚子沉原本想周日赶回去把这件事当面说清说开,奈何得知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只纸老虎的顾然就像是打了鸡血,用三片山海经残片为报酬,拿出了些一手资料压着楚子沉加了一天的班。 等他周日晚上赶回去的时候,傅致远竟然有些躲着他的意思。 很难置信的,在接下来的几个工作日里,傅致远熄了所有声息,对那个晚上打来意味暧昧的电话只字不提,还刻意的掐好时间,几乎不同楚子沉见面。 周一到周四,一连四天都是如此。 楚子沉的住宅里依旧留有傅致远一点一滴添上的痕迹,傅致远这几天虽然有点避着他,可这些痕迹依旧留在这里,心思细腻如傅致远,也没有任何把它们抹去的打算。 以楚子沉对傅致远的了解,这既不像是置气,也不像是心灰意冷,反而更像是筹谋着某些事情,默默的结上一张疏密适中的网,在行动前为保万一,才更要无声无息。 傅致远的行动还是露出点滴蛛丝马迹,楚子沉大致能猜到一个梗概,四下无人的时候琢磨一番,就觉得傅致远太过高明。跟那天晚上自己差一点就挑开明说的情况不同,这种半含半露的小尾巴,更像是一把羽毛无声抚过他的心上,心头就不免动的更厉害。 真相的揭露是在周五。 楚子沉晚上放学回来,刚刚推开门放下书包站在玄关口,耳边就听到砰的轻响,身上已经被彩带和亮闪闪的粉屑轻飘飘的洒了一身。 这几天一直避开他走的傅致远一身黑色正装,笑吟吟的站着,客厅又改了一个模样。傅致远在不少细节上动了手脚,让明明只有两个人的偌大的房子布置的分外热闹有人气。 数量不菲的礼盒随意堆在墙角,不难想象这些礼品都是面前这个人一个人的手笔。客厅最中央停着一辆推车,推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四层蛋糕,旁边稍偏的桌子上垒了香槟塔,沙发后的柜子上似乎特意放了一块牌匾一样的东西,被红布蒙着,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形状。 楚子沉早晨离开的时候,客厅还是平常的黑白两色的模样。如今到了晚上,不足一天的时间,家里就全改了个模样。他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撞进傅致远那对带着盈盈笑意的黑沉眸子中,感慨道:“谨之实在是费心了。” 傅致远这次没有谦虚,他大大方方的应承下了这句感谢。 往常语调温柔的人都是楚子沉,傅致远的声线一向都略压着,还带着他特有的自持的谦和。然而今晚他的声音柔和的不同寻常,好像在糖里泡过,也似乎是沾满了蜜,有一种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的温柔。 “是。我白天在布置这些的时候,一边觉得分外满足,一边又格外揪心——如果你今天有东西落下,突然回来取怎么办呢?如果你今天工作上又有事情,连夜飞走怎么办呢?我不怕被你提前看见,也不怕今晚等待落空。我只是担心,璋华,我只是担心你得不到最好的一幕——你本应该配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幸好……”傅致远的声音又低回下来,带着种满足的喟叹:“我能把最好的布置送给你。” 傅致远弯起眼角,向楚子沉抬了抬手臂,似乎想给他一个拥抱,又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今天是你生辰。璋华,唯愿你此生尽如今日,无忧无惑,无惧无怖,一世清明。” 说不感动是绝不可能的,只是楚子沉心中还尚存在着一个疑问:“谨之,我生辰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百度百科。” 楚子沉:“……” 他的生辰并不是今天,而是六天前——他的诞辰是他的忌日,这未免微妙得很。 百度百科上的东西不尽准确。他曾经查阅过跟自己有关的资料,知道自己在历史中曾经并不是声名显赫的人物。有关自己的生日大约也是从燕国国破后宫内的记录中流传出的,有人抄阅的时候弄错了也是可能的。 不过他没有点破这一点。 在傅致远心中,楚子沉值当最好;而在楚子沉眼里,傅致远这番苦心布置,提前筹谋,又何尝不应该得到最完美的结果? 他甚至心里还隐隐有些惋惜,今天实在应该换身衣服再进来。这样一身松垮的校服,配上傅致远这般的苦心布置,实在有些不庄重了。 楚子沉是相当能够藏得住话的人,他既然今天决定给傅致远一个圆满,就不会在日后弄出什么残缺。在很久很久以后,楚子沉过了一辈子偏差六天的生日。 不为别的,他只想成全傅致远心里的那点完美,如此而已。 楚子沉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没有纹路装点的纯色白衬衫,上前几步,握住傅致远刚刚抬起的那只手臂,然后倾身给了傅致远一个拥抱。 体温相贴的感觉像是把气息过渡到另一个的身体里,特别当对方是自己钟情之人时,从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好像能温暖一个世界,一方天地。 这感觉实在让人迷醉,不过楚子沉还是很快的放开了傅致远,让对方把他今天一手安排的戏码继续唱下去——前些日子里三四分的揣度已经有了八九分的把握,从今天的形势看来,先坦明心意的人大约是傅致远了。 那就把这个机会交给他吧。 楚子沉要做的,只是在对方说清心思的时候,送给对方想要得到的东西。 傅致远竟然还沉得住气。他在这么一个含着无尽意味的拥抱下也没有失去分寸,竟然还能引着楚子沉先切了一小块蛋糕,又递给他一杯香槟酒。 奶油是甜的,水果是甜的,果酱是甜的,香槟也是甜的。 空气中就充斥着蛋糕香甜的气味,鼻尖也萦绕着香槟清甜的气息,于是就连气氛也是轻松愉快而甜美的。 “先祝你生辰快乐——用知己的身份。”傅致远低头看向楚子沉:“今天的庆祝,不知璋华是否喜欢?” 楚子沉微笑点头。 傅致远这次没有掩饰眸子里的情感,那被久久压制的柔情终于从他眼中满溢出来,像是蜜糖一样带着甜意和深情,在这个被精心准备过的日子里流淌的十分肆意。 “再让我祝你一次生辰快乐——用一些别的名义。” 傅致远的声音轻柔如同耳语,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说不下去,停顿片刻,呼吸也稍稍急促凌乱起来。 楚子沉看到这一幕,突然明白过来。 他当初在天台上手比眼快的挂了电话,和此时的傅致远情绪都是相同的。 太过珍视,太过重视,所以近乡情怯罢了。 只是当初他挂了电话就能下楼加班隔着几千米的距离,而如今傅致远和楚子沉的距离就在呼吸之间,话已出口,就不再有后退返回的机会了。 傅致远定了定神,那话语流连在唇齿,情意辗转在呼吸,一时竟然有些怯于说出。 他又停顿了片刻,突然向后急转,大步流星的走向沙发上架住的那块匾状的东西,劈手将盖在上面的红布扯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水晶匾额躺在那里,红豆拼出的字封在匾额里,用的是小篆,一共四句,正是那天他诱着楚子沉唱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这一扯,好像是扯下了某种无声的隔阂,好像是扯下了他所有的羞涩。 “璋华,我心悦你。”傅致远大大方方的说。 红豆在此,我在此。问你相思不相思。 傅致远也许不需要那个明确的回答了,他看到楚子沉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波温柔,他看到楚子沉向他走近,然后伸出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一把抓起了他自己的手。 在那一瞬间,傅致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的手被楚子沉抓着,近乎是带着一点强硬和急促的,抵在了楚子沉自己的左胸口。 他能感觉到皮肉下心脏的跳动。 楚子沉的心跳是微快的。傅致远只觉得手上那跳动的触感顺着自己的皮肤、血脉一路在胳膊上流淌,直到把那种震动流入左心口,两个人的心跳的频率仿佛都相同了起来。 他听到楚子沉的声音,温柔如初,犹如天籁。 “君心定与我心同。” 傅致远的眼前好像绽开了无数的花朵,又像是放响了无数的礼花,一簇簇,一点点,斑斓的彩色明艳而美丽,让他的唇角不自觉的翘起来、翘起来。 他对面的人也是微笑着的。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然而两人心中却俱是春暖花开。 封着红豆的牌匾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温润的光泽和真情的祝福,每一颗都带着满满的相思。 第二天早晨,楚子沉特意来看了一眼这块拯救了关键时刻的功臣,一扫之下却哑然失笑——不知道是傅致远查资料的时候出了岔子,还是定做的时候镶嵌的人看错了,那小篆上写错了一笔。 但他只是微笑着,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这幅拼错的红豆水晶匾,什么都没有说。 在多年过后,有一位历史学家上门做客,一进屋就先看到了这块挂在客厅里的横匾。这位老先生生性较真,还特意指出了那写错的一笔。 傅致远惊讶的扭头看向楚子沉。 楚子沉淡静的微笑:“是的,它写错了,我一直都知道。” 他伸出手,触上这块微凉的水晶:“可它错的多么诗意。” ——这些就是后话了。 现在的傅致远,手被楚子沉按在对方的胸膛上,感受着对方胸腔里的震动,感受着对方掌心里炙热的温度,也感受着自己心里蠢蠢欲动的冲动。 他终于忍不住,反握住了楚子沉的手,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臂拉向自己,送到自己的唇畔轻轻地印上一个个细碎的吻。 羽毛一样一触即离的轻吻,一个一个的洒在楚子沉的手背上,同时落下的还有对方有些压抑克制的暖暖的呼吸。 “要我先庆祝你的好运吗?”楚子沉没有被动着等着傅致远的动作,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傅致远的肩膀,把这个男人向着自己拉近了一点。 对着傅致远带着少许疑问的眼眸,楚子沉轻声道:“这个生日,用你们的定义来说,是我成年的日子。” 体会到了楚子沉话语中的暗示,傅致远的眼眸不可置信的张大! “我们可以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 傅致远的肩膀被重重一推,失去重心的踉跄几步,跌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楚子沉环着他的脖子撑在他的胸前,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四目相对,更显暧昧。 双方的呼吸都更凌乱了一些。 他们先是交换了一个带着彼此气息的缠绵的吻。 这亲吻完全不是为了接下来的情.欲做的前戏,它只是单纯的表达对彼此的濡慕,和双方都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 楚子沉伸手去解傅致远的领带,被傅致远轻轻伸手按住。这进展快的傅致远料想不到,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子沉未免太主动了些。 他有些试探性的说道:“我……我以前一直在上面。” 楚子沉愣住了。他稍稍发了片刻的呆:“谨之,我做了什么,给了你我是雌伏人下的概念?” 两个人目光交错,彼此都有些呆愣,也都有些啼笑是非。 ——两个攻在一起能做什么? ——总有人要做些什么。 楚子沉闷笑了一声,又低头去吻傅致远。他的唇齿跟傅致远的紧密相贴,含糊不清的吐出带着笑意的音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傅致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笑了起来,学着刚刚楚子沉的反应,握住了楚子沉的肩膀,用力把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一下,把楚子沉反压在沙发上:“……船到桥头自然直。” 性.事从不是爱情的全部。既然刚开始没想到,定位定错了,那就不如将错就错吧。 到了紧要关头,总是要有方法解决的。 重要的不是床上的姿势和位置,而是跟自己在一起的人是这个人。 只要是眼前的这个人,一切都好,什么都好。 他们拥吻缠绵的上楼去了卧室,帮对方除去衣物,热烈而放肆的吻着彼此的每一片肌肤。 有呼吸交错着呼吸,热度传递着热度。手指紧扣着手指,肌肤贴凑着肌肤。喘.息压叠着喘.息,呻.吟融合着呻.吟。 一夜长欢。 第六十一章 楚子沉醒来的时候,傅致远已经醒来很久。 他一睁开眼,就对上傅致远深情注视的目光,他温柔的笑着,目光温暖又满足,不知道已经这个样子看了多久。 楚子沉顿了顿,跟傅致远目光交错片刻:“有什么想说的?” 傅致远想了想:“Yooooooooooooo~~~~~~~~~~~~~” 楚子沉:“……” “哈哈哈……”傅致远畅快的笑了起来:“开个小玩笑,别介意。突然想逗你笑笑。” “换种高雅点的方法。”楚子沉诚心诚意的建议:“你还可以以兄弟的名义让我唱‘死生契阔’,我保证装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装作不知道你放在我床头柜里的润滑剂跟安全套一样。” 傅致远:“……” “别这样。”他虚弱的抗拒:“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蠢爆了。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实际上不知道漏出了多少马脚。” 楚子沉饱含深意的看着傅致远笑。 那笑容看上去格外的故弄玄虚高深莫测,带着一种满满的“你还知道啊”的意思。这更让傅致远觉得头痛欲裂:“好了璋华,好了。” 楚子沉大笑了起来,从善如流的移开了视线。他撑起手肘稍稍向后移动了一点,就很快的皱了皱眉,像是发觉了什么一样,把自己塞回了被子里。 傅致远:“???” 下一刻,他的小腿被楚子沉的缠住。楚子沉抬起手,动作轻柔的抹过傅致远的额头,从一边额角顺到另一边的额角。 这是……擦汗? 傅致远被这香.艳的的擦汗动作弄得受宠若惊,他不自觉的绽开了一个微笑,连连道:“不……不用这样,我其实也不是很热……” “一寸半。” “哈?” 楚子沉离开了傅致远的小腿,他的拇指和食指大约的比出了一个长度:“我才发现。谨之,原来我比你要矮上一寸半。” 傅致远:“……别担心,你现在的身体只有十八岁,男人能长到二十三呢。” 然而他的心中却充满着一种“璋华一定是故意的”咆哮。 他一定是故意的。同为男人,又在早上,自己下面起来的反应,楚子沉这个紧贴着他的人不可能感觉不到! 然而这个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离开了,还用手比了一个长度!比了一个长度! 害的傅致远还以为楚子沉在讨论自己的尺寸……他就说自己不可能那么短……倒是说粗度还算差不多…… 咳……傅总,您平时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 经过了早晨的小插曲后两个人都慢腾腾的收拾起床,洗漱梳洗——楚子沉的浴室里还放着傅致远的洗漱用具——事情已经做得这么鲜明而昭然若揭,傅总不露陷简直是轻蔑楚子沉的智商。 因为刚刚确定关系,两人都没有趁着早上来一发。他们整齐的背对着对方穿戴好,又彼此有些生疏的为对方翻好领子,扯平衣角,确定已经把昨晚的痕迹掩饰好,这才一起下楼吃饭。 有些事情可以用肌肤上的温度来表达,然而有些事情,却是一定要穿着衣服才能好好商量的。 比如说…… “以后,我们……”傅致远顿了顿,看向餐桌对面的楚子沉。楚子沉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衣冠楚楚,完全遮住了身上所有的暧昧痕迹。这个人挺直脊背坐着,用一种十分正直的眼神看过来,生生把傅致远所有的话都堵回了嗓子里。 “先试试看。”楚子沉语调舒缓道:“我们试一试。” 喜欢跟在一起,始终都是两回事。 两个人可以做好兄弟、好知己,却不一定代表者两个人可以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爱人是一种比兄弟朋友更亲密一级的关系,这并不仅仅因为肉.体的交.合,更因为他们要互相磨合自己,包容对方的习惯、口味、观点、性格…… 一下迈到最后一步,是一种极其不现实的幻想。 傅致远生活在现代,分分合合都是常事,比楚子沉更能理解这种事情。楚子沉“试试看”的建议,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 他欣然同意。 但是等等! 你们费力的从温暖的、有对方体温的被窝中爬起来,忍住了再啃对方一顿的诱惑,穿好衣服,就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吗? 其中有一句还只说了一半! …… 傅致远推掉了所有工作,愉快的陪着楚子沉腻在一起看了一上午的电视。楚子沉也把刚刚到手的三片残片扔到脑后,跟傅致远一起看一套央视历史章国解密纪录片,不时的评论几句内容。 不过过了一会儿,楚子沉就有些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困了?”傅致远殷勤的问他:“歇着睡一会儿?” 楚子沉若有所思道:“我的确应该睡一会儿。”他这段时间一直被顾然用山海经的诱惑拖着加班,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自由的周末,又被傅致远用另一种诱惑拖着“加班”。 号称自己非常需要睡眠的男人顿了顿,随即就对身边的爱人发出的邀请:“唔,午间小睡一会儿……也许你想跟我一起?” 傅致远笑了。 “我真想说‘欣然从命’。但是不行。”他遗憾的叹气,然后把楚子沉拉近,又跟他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真的不行,我下午必须要出门一趟。” ……有什么东西比热气腾腾刚刚出炉的情人还重要吗? 公事?合同?自由?还是小三儿? 都不是。 傅致远把楚子沉送上楼安顿好了,这才换上一套颜色庄重的衣服,对着镜子自己整理衣冠,表情看上去有些奇异,并不是很欣然,可也不是很难过。 他开车离开了这里,路过花店的时候停下,买了一大束粉红的玫瑰,每一朵上还都沾着新鲜的水珠,芳香浓郁扑鼻。 他一路上向西向西,驱车离开繁华热闹而拥挤的市区,到达——一个陵园。 他在陵园门口买了和香烛和水果,又一次郑重的借着小店的镜子整理了自己的着装,这才抱起了那一大束玫瑰花,脚步沉稳的向陵园深处走去。 店主这些年什么样的顾客都看过了,但还是不自主的对这个英俊的正装男人上了上心,不由自主的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 一个痛失了爱人的男人,在坟前对着心爱的姑娘来一场生离死别的求婚? 真相往往跟猜测背道而驰。 傅致远走过一片片冰冷的石碑,最后停在了他的目的地面前。他把水果摆好,香烛点燃,恭恭敬敬的对着石碑鞠了三个深躬。 石碑上黑白照片颜色分明,那个姑娘面容清纯又眉眼坚毅,温婉和气的装扮并不能掩住她眉眼中金戈铁马的果断之气。 傅致远凝视了一会儿照片,慢慢屈膝在墓前单膝跪了下来:“妈,我来看你了。” 他的母亲,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性格坚韧不服输的女人,一个被婚姻狠狠伤害却高傲如初的女人,一个公认手腕强硬,却依旧保有少女般天真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去看望我,追忆我,那就不要流泪。我希望你带来的是玫瑰花束,酒品是法国干红。你可以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那样单膝跪下,于是我的朋友们就会羡慕我,羡慕我即使老去,也依旧年轻如初。” 网上曾经流传一段心灵鸡汤:金钱可以买来补品,却无法拯救健康。傅致远偶然看到,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唯有默然以对。 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是苍白而憔悴的,只有高贵和骄傲依旧刻在骨子里,疼痛带不走,病魔带不走,死神也带不走。她柔和了自己曾经所有的锋利,不去理睬那个还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丈夫,跟她的小儿子温柔的,充满爱的,说很多话。 她亲自给自己挑选墓碑上的照片,不是后来作为“傅夫人”的时候,而是曾经作为一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她拥抱亲吻她尚还有些懵懂幼小的小儿子,告诉他,母亲很爱你,你也要相信爱。 “妈妈,我很想您,您过的好吗?我很好,我们都很好。” “外公的身体很硬朗,他天天早晨都早起打太极、早餐要吃五谷粥,经常跟老朋友一起弹琴、下棋、钓鱼、下厨,作息很健康。” “大哥也很好。他最近想计划往上走一级,爷爷说自己可能撑不过太久,所以想护着他多向上走走。您知道的,哥哥从来不放过机会,您肯定把政治嗅觉都遗传给他了。” “嫂子也很好。……大哥不是父亲那种男人。前几天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知道大嫂不太想吃东西,也许您应该有孙子了吧。” “我……也很好。” “我有喜欢的人了。您不是说过有了爱人就要告诉您吗?您看,一旦关系确定了,我这么快就过来了,一点都不敢耽误。” “我们是相爱的,也是彼此了解的。他非常好,如果以后我们的关系能更深一点,我一定带他来看您——您不介意的吧,他是个男人?” “我会一直爱着他的。您教过我,让爱人失望实在是太残忍的事了。” “这世上,唯爱与信任,不可辜负……何况他同时给了我这两者。” “我想念你,妈妈,我也爱你。” “我会常来看您的,妈妈。”傅致远眼圈微红的整理好了花束,静静地凝视着黑白照片上少女还有些无邪的笑颜:“妈妈,我常来看你。” 第六十二章 周日的时候,傅致远带着楚子沉一起参加了一个酒会。 不算什么重要的聚会,傅致远只是喜不自禁的想带着楚子沉亮亮相而已。 两个人刚刚在一起,正是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候。知道楚子沉性格内敛,傅致远也不至于当众秀恩爱,但是几乎寸步不离是一定的了。 酒会上还遇到了当初在马场上遇到的林家小公子。他颇有点讶异的看了楚子沉几眼,好像很惊讶傅致远竟然还没放弃追求他的意图,过了一会儿还把傅致远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楚子沉漫无目的的在大厅里闲游,期间还礼貌客套的推拒了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明星。不过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后,他就有些好奇的停下了脚步。 傅致远跟林家小公子交代几句就脱身来找楚子沉,他顺着驻足不动的楚子沉的方向看去,失笑道:“这个人在哪里都很吸引别人注意力。” 那个人着装偏向休闲一脉——其实他怎么打扮都没有关系的,就是穿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衣服来也不会被人无视。因为他生了一张美人脸,风情万种,顾盼多姿……除了苏折天下间就没第二个有这份颜色。 苏折正跟几个人和颜悦色的说话,看那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像是知道苏折的身份。傅致远提起苏折的时候笑的十分自然坦荡,很明显也同样对苏折的真实工作茫然无知。 茫然无知的傅总还给楚子沉科普了一下苏折的身份背景:“这个人是一丰集团的CEO,平时很少露面出头。但因为相貌太出色,只要露面就会被人记住。” 一丰集团?楚子沉在心里默念了这四个字一遍,不由得哑然失笑。 傅致远没察觉到楚子沉那丝微末的笑意,还继续捡着趣事给楚子沉科普:“当年吴家二少在酒会上开了个小局,看哪个女明星女模特能跟苏先生手挽手站着不减颜色,‘丽水’那边的房子就送她们一套……结果根本没有女孩上去自取其辱。” 楚子沉:“噗……” “后来据说真有个女人能在这位身边不被他压成渣,不过那天我就不在场了。听说那位小姐姓柳,也是一丰的CEO……虽然比不上苏先生,但气质也是很出众的。” 楚子沉:“……” 如果说刚刚只听到“一丰”两个字,他还有些不确定,那现在听到“一位姓柳的小姐”,事情根本就昭然若揭了。 “一丰”是“十三”比划的拆分。什么CEO,什么集团,说起来就是十三组特地给组员搞出来的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吧。 “说起来,”傅致远对着楚子沉调笑道:“吴二少爷当年要是料到有你在,就应该把条件定的男女不忌一点。你上去跟这位苏先生比一比,他一定没法压你的风头。” 楚子沉闷笑了一声:“还是算了,我怎么好跟他这种天香国色比。” 这位“天香国色”的苏少爷一天三次补水两个面膜,楚子沉实在是没什么能跟他比。 苏折跟楚子沉都是五感敏锐之人,楚子沉注视他的目光明显跟别人那种惊艳垂涎的眼神不同,很快就被他察觉。自然而然的转了转头,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中对上,让他微微一笑。 他说了几句话,把身边的几个男人甩开,向楚子沉的方向走来,还眼神有些暧昧的看了看楚子沉跟傅致远。目光中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丝笑意。 等到跟楚子沉打过招呼,他用手中的杯子碰了碰楚子沉的,杯口压低,态度谦恭:“又见面了,楚先生。这位傅总……该怎么称呼?” 傅致远微微一愣:“长原,你认识苏先生?” 楚子沉略带询问的看了一眼苏折,得到对方点头后坦白道:“认识,我们是同事。” 傅致远恍然。 苏折垂下睫毛微微一笑:“楚相,您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那暧昧的调子被他故意拉长,带着种说不出的意味。既像是说想不到楚子沉竟然这么快就安顿下来,也像是想不到楚子沉竟然找了个男人,更像是想不到楚子沉找的人是傅家的二少。 楚子沉对这种事十分坦荡。他既然答应跟傅致远一起来参加这种酒会,也不怕明着宣告关系,被熟人发现了也没有什么,他只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折笑的更加暧昧。 “我有一只欢情蛊……能嗅到一对儿伴侣欢.爱的味道。” —————— 山上多湿润阴冷,何况此地又被葱葱郁郁的树木遮天蔽日,更显得阴暗潮湿。罗政稍稍缩了缩自己的肩膀:“组长……您带我来这儿是要干什么啊。” 顾然眉梢一挑,近乎漠然的瞥了罗政一眼:“给你开荤。” 罗政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就疲累不堪。此时双腿一软,差点给顾然跪下。 不知道上次楚长原跟顾然说了什么,顾然最近越来越不要命,眼眶下的青黑色越来越重,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瘦下来。他原本只是嘴贱,还能让人分辨出是否故意讥讽,然而如今他语气如此冷淡真实,实在让罗政拿不准了。 罗政身为被顾然带着的新人首当其冲,这段时间忙的像狗一样,已经被顾然玩的说东就不往西,让打狗就不骂鸡了。 ……开荤倒是没什么的,不过不去城市里繁华的夜总会,反而到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就算是有荤可开,大约也是哪个旱了多少年的蛇精蝎子精。 “看看你自己那扶不上墙的样子。”顾然又恨铁不成钢的丢给了罗政一个眼神:“还没弄出过人命吧,今天带你见见血。” 罗政微微一愣,脸色竟然奇异的羞红了,有些磕磕绊绊的道:“处……处.女?” 雷厉风行的顾然脚步骤然一顿,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罗政那略带羞涩的表情,用一种完全无话可说的语气惊叹道:“你这脑子出生那天被人用砖头拍过?那人是谁,拍都不拍利落?” 罗政:“……” 被顾然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顿损,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思考方式好像真的有哪里不妥。 顾然懒得跟他计较。这段时间他忙的脚打后脑勺,要不是刚才罗政那脑回路奇葩的恨不得让人裱起来,他连屈尊赏赐给罗政一个正眼的时间都没有。 “名副其实的‘痴汉’先生,我说的见血,是杀人的意思。你手上没沾过人命吧。” 罗政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声道:“组长,这不符合规定!我第一次动手,必须先跟上面打报告,让我接到正式的通知,确保有针对性的训练和心理医生!” “我知道。”顾然漠然道:“玩笑而已,你毕竟还没有成年。” “这次出来,是带你视察封印。这是山海经中唯一一个曾被别人放出,又被别人封印在山体里的异兽。我们的敌人们知道它的存在,但没人会傻缺的放它出来。” “……为什么?” “因为它是白泽。” 白泽是吉兆,通察世事,趋吉避凶,是利于统治者的祥瑞征兆。 不过哪怕如此,这些异兽被封印着,总比被放出来要让人安心。风调雨顺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不然当年它为什么又会被人封印回去? 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完全全美好到底的。 罗政不知道顾然心底转过这些冷嘲的念头,他只知道顾然这段时间越来越没人性……作为直接受害者,他记忆深刻,养成了顾然一开口他就想跪求别说的良好习惯。 “到了。”拨开繁茂齐胸的草丛,顾然平静的看着眼前隐蔽的山洞。山洞幽深黑暗,而且不生虫蚁。这附近植物茂盛,然而却很少有动物接近半里之内。 “这里是十三组的直辖分管地,你以后翻阅记录的时候要记得。” 顾然打开手中的冷光手电筒,率先走进山洞。罗政紧紧跟着顾然,刚刚跨入山洞就感受到洞内溢出的寒气,不由得微微寒战了几下。 两人越深入,那种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感觉就越强,罗政上山前已经特意穿了厚衣服,然而现在还是被冻的嘶嘶哈哈,顾然还是端着个冷峻无声的架子,只是脚步越来越轻盈。 在这种相当适合拍鬼片的气氛里,顾然突然摆了摆手。罗政条件反射一样的站定脚步:“组长?” 山洞中一片寂静,连一般山洞中,风吹洞口刮进来的奇异风声也没有。 这种寂静反而更然人心头不安。 罗政站在这种阴森的地方,手电筒发出白惨惨的灯光,又想到了昨晚看到的鬼神资料,不由得有些恐惧。那些寒气从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钻入,让他心头害怕的抽.动,更让他不由自主的,甚至有些警惕的看着顾然。 “太暖和了。”顾然用气音轻声道:“有人最近来过。” 那种不安感如同带毒的藤蔓,从顾然的脚底密密麻麻的缠绕上来,一根一根的缠紧顾然的心脏,让他持着手电筒的手也微微发颤。 当年耀阳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感觉。 顾然的异能是诅咒。身为暗黑系异能者,他对不安和危险的敏锐度本来就比别人要高得多。短短片刻,楚子沉劝说他“刀尖崩裂”的场景就在脑海中闪回一次。顾然果断转身,推了正寒毛倒竖的罗政一把:“快跑!” 罗政当机立断,转身就跑,一丁点时间都没浪费。 然而依旧来不及了。 爆炸声在顾然身后接连响起,让他心头猛然一惊!随即那种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感觉就在他身上出现,让顾然按捺不住的兴奋颤抖。 这种近乎随心所欲的精准爆炸……多年不闻消息,这人还活着啊。 昔年的褚耀阳,就是在情报不准的时候,死在这种异能下。 顾然冷笑了两声,停下脚步不再逃跑。新仇旧恨纠缠着涌上心头,令他眼中划过一道冷光,那种生理性的激动让他的声音都有些不稳:“我今日所受之伤害,给予者必得其百倍。” 那声调带着种奇异的魔性,不同于他以往说话时的讥诮冰冷,反而带着种无往不至的穿透力。 这是顾然的异能。 诅咒这种异能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出的,不然各国领导人都应该会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该异能只有在诅咒者跟被诅咒者建立了一定程度的联系后,诅咒者才能动用这种异能,诅咒的实现程度跟异能者的能力大小成正比。 顾然早八百年就想弄死这个自以为自己是迪达拉的王八蛋。然而这个龟孙子多年来深居简出,硬是没让顾然摸到一点踪迹。直到今天,顾然才能跟他建起足以发动诅咒的联系。 顾然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响起的爆炸就硬生生被憋回去一半。 呵呵。顾然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已经先声夺人,让那个人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敌人受到了限制,他却是还有舌头,可以继续诅咒说话的。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山洞里传来的细碎响动就让他悚然而惊。刚才那个傻.逼的爆炸大概是撼动了山脉,那不详的山石摇动声不由得让人觉得牙酸。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然跟罗政都把速度发挥到了极限,一路上他们的头顶都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下来,这处死寂阴冷的山洞中也终于有了风声。 这种紧要关头,两人口中叼着手电筒照路,玩命一样的奔跑。罗政跑在前面,快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毫无杂念,等他发觉自己前方一大片阴影当头罩下的时候,本身已经由于惯性根本停不下来! 完了! 别人常说临死前会有幻觉,人的一生会想幻灯片一样走马观花的在脑海中过上一遍。然而罗政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此时还在麻木的跑动,一时间只有一个想法——爸,妈,说好了周末一起吃饭的…… 关键时刻,罗政只觉得后心一重,就被顾然一掌推了出去。而顾然却因为反作用力,避无可避的被压在那块不算小的山石下。 被推出去的罗政脑子还是一片空荡荡,过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他还来不及欣喜若狂,就连滚带爬的返回了被压得严严实实的顾然身边,凄声连叫:“组长!组长!” 顾然营救了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烂泥,自己却沦落到如今的狼狈地步。刚才他勉强挪动自己避开了脑袋这个要害,身体却还是被压在石头下,整个人都被砸的七荤八素;接着又被罗政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催命一样的一通乱喊,一时头晕的无法保持清醒,惊天动地的咳嗽了一阵。 等他慢慢慢慢缓过神智的时候,入目的是罗政极度扭曲惊恐的脸庞。 ——永夜?这孩子怎么还不快跑? ——啊,原来不是他们。我怎么了? 顾然吐了血。 全身上下头和身体都是要害。头就不需要说了,至于身体……心肝肠胃五脏六腑可全都装在里头!要是这挨砸的部位能有选择,顾然肯定伸出四肢表示“爱砸就砸”。 如果只是吐了血,罗政还不至于这么绝望惊恐,可那血里还带着些不明的组织物,很明显就是内脏的碎片! 顾然低头就看清了那口血,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的原因,他现在疼的厉害,也冷的厉害,然而精神竟然十分振奋。 面前的罗政已经经不起这种巨变,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了一脸——哭什么这孩子,这是哭的时候吗?我这段时间真是白教了。 然而顾然费力吐出口的,却只是一句气若游丝的:“把……把你……马尿……脸上擦了……” 糟糕。顾然心头咯噔一声。 他以前受过自己异能的反噬,所以一向不说人话。但是如果有心控制,还是能控制住的——当年褚耀阳在的时候他就控制的很好。然而现在说话不受控,正好表明了他的伤势已经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地步。 ——我要说最重要的事……控制住自己……说最重要的事……该让这孩子联系总部…… 只有在这种生死关头才见人心。顾然再三想着要叮嘱罗政这傻孩子联系总部,免得没被石头砸死却被他自己作死。然而他情不自禁说的却是…… “我的骨灰……组里……三叶草花盆……” 顾然的手指无意识的抽了抽,瞳孔也在罗政绝望的目光下慢慢涣散:“跟耀阳的……掺在……掺在……一起……” 这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随即了无声息。 顾然不支晕死。 第六十三章 顾然这种贱出风格贱出水平的人,一般命都比较硬,大多是轻易死不成的。 楚子沉跟苏折匆匆赶到的时候,顾然已经昨晚一台手术,转到重症监护室里了。两个人只能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看顾然那么几眼。 顾然的情况很危险。尽管目前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医生带来的消息显然不容乐观:那块石头伤到了顾然的脊椎神经,据保守估计,顾然可能从此再没办法站起来。 这甚至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如果顾然带出去的人不是罗政,他甚至可能捞不到自己这条小命。 在顾然重伤昏迷的关键时刻,罗政没有辜负这段日子顾然的言传身教,先是第一时间报告了组织,然后又利用自己操纵鲜血的异能,人为的防止了被压在石头下的顾然失血过多的情况,很好的控住了场子。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楚子沉跟苏折就只能在太平间里看到顾然了。 苏折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愣住了,抖着眼神看向还安静的躺在床上的顾然。他毕竟算是被顾然养大的,两个人之间的情分非同寻常。当年他师兄出事,就如同在他心里狠狠剜了一刀,如果如今顾然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真的禁不住。 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顾然的脸色是平静而安宁的——这么普通的一面实在不多见,因为往日里他的眉峰通常是皱着的,比常人薄上一倍的嘴唇也常年挂着点讥讽的笑意。浑身上下都会无意识的发出一种冷峻而欠揍的气息。 如今这个刚刚从阎王爷眼皮子底下抢救回来的顾然,实在是太安静了。 医生是治疗型的异能者,十三组编外成员。为了顾然特地从西北赶回来。他陪着两人在病房前安静的呆了一分多钟,就转头看向楚子沉:“您是楚相吧。组长手术中途醒来过一次,他说他想见您。” 楚子沉点了点头:“我知道顾组长想要什么——他还有多久才能醒?” “保守估计的话,大约是两三天。” “嗯。”楚子沉低低应了一声,稍稍忖度片刻:“以顾组长的伤势,等他醒来,还要修养多久才能正常处理事物?” “组长的伤很严重。”医生正色道:“我不建议他在醒后的三个月内接手俗务。而且就算三个月基本修养过去,接下来也还有一系列的复健要安排。” “那我明白了。”楚子沉堪称冷淡的应了一声,又转而看向有些黯然的苏折:“顾然计划所有事前,有没有安排过接手的人选?” 苏折哑声道:“没有。谁都料不到组长这么快就倒下。但他说了,事急从权,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接手的人——” “是谁?” “是您,楚相。他说全权放给您。” 楚子沉微愣片刻,的确没想到顾然竟然把事情托付给他——顾然之前一点口风都没透过。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忆起了顾然曾经跟他提到过所能付出的条件“全部,顾然的全部”。 十三组在十七局的名誉不太好,结下的仇家更是数不过来。这些年顾然是整个组里的主心骨脊梁柱,这个阴沉冷峻的男人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庇护和安定,谁都料不到他会这么突然的被击倒。 与个人性格和教育有关,楚子沉听到了顾然的险讯,第一反应不是顾然的伤势,而是顾然重伤带来的一系列后果。顾然在时十三组尚且在十七局有一种微妙的平衡,不过顾然一倒下,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就算是客卿,他好歹也挂了个十三组的名号,何况他在这里过的的确不错,目前也没什么跳槽的想法,在其位谋其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况顾然还把这一摊子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入组时间太短,不能单独顶上。”楚子沉一边说着,脑子里已经展开了十余个保全十三组,推进顾然进程的各种计划:“给我一个人选,从名望上压得住组内的场子,对组里忠诚度确认无疑的那种,立刻。” “忍叔可以!”苏折几乎马上给出了这个人选:“但他异能有特殊性,所以只是在组里地位比较高,在局里的名声还不太好……” “交际我会顶上。” “忍叔的性格也不太适合处理那些文件……” “组里的事情我会接手。” “组长现在情况不好,应该有人会按捺不住……” “紧急事件我会处理。” 一连回答了三个问题,楚子沉按住了苏折的肩膀,强行把他调转了半个方向:“先带我去见梁忍,我要跟他沟通一下下面的具体执行情况。还有章台,一般的文件是她处理的吧,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都要商量一下。” 苏折有些发木的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了医生的交代:“刚才组长说想让你……”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晚上的时候我会帮他看。现在情况紧急,先做正事。”楚子沉大步流星的向前方走去:“你振作一点,不要让顾然睁开眼睛,发现他拼死拼活十多年留下来的十三组被别人啃了大半块。” 楚子沉行事一向从容不迫,自有一番风轻云淡的气场。然而苏折此时看着那个单薄挺拔的背影,只觉得仿佛穿过千年的历史,不需要结果就已经看到当初的楚相,何等铁血手腕,何等雷厉风行。 “好了,做顾然之前安排你做的事。”楚子沉脚步不停,淡声吩咐:“顾然倒下去,我顶上。” “……那如果你出事呢?” “我不会倒下。” ———————— 顾然醒过来了。 从重度昏迷中清醒,很奇妙的感觉,五感缓慢的接连回到他的身上。世界是黑的,轻度的眩晕让人觉得很困,如果就这样沉沉睡去大约会很舒适。 但他还是坚持着睁开了眼睛。病房中明媚的阳光刺眼的让他有些不适。 气管里好像曾经被硬塞进一包石灰一样,呼吸都感觉疼的干涩而火辣。他试着张了张口,口腔也是剌剌的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和无数电视电影中的情节不同,没有人围在他的床边嘘寒问暖的等着他醒来。顾然安静地躺着,记忆慢慢的回到他的头脑里,大脑在空置了三四天后重新开机高速运行还是有些不适,不过在那之前,顾然已经下意识的按了贴心搁在他手边的小型警报器。 那高速的震动和呜啦呜啦的声音实在不适合他这种身体虚弱的病人,顾然手一哆嗦就把这玩意扇到了床底下,然而随即他就更后悔了。 他如今有些动弹不得。刚才猛然爆发扇开这玩意,导致现在想关都关不上。 不过没有关系。病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顾然略松了一口气。特地从西北赶回来的林医生没有第一时间扑到顾然床头,而是捡起了地上的报警器,把这个红光闪闪的小玩意关掉了。 他体贴的喂了顾然小半杯水,然后低声关心道:“可以说话吗?” 清凉的水缓解了顾然的不适。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组里……” “楚先生处理的好。您放心吧,场子被楚先生,章台和忍叔镇住了,没出现过什么异动。我把您苏醒的消息告诉他们,大家都会很开心的。” 顾然说的第二句话是:“罗政……” “那孩子没受什么伤,只是现在有些自责。他是孩子,又是新人,大家都没有怪他,我也给他找了稳妥的心理医生。” 顾然欣慰的喘了两口气,又被林真细心的喂了一点水,终于问出了第三句话:“林真,我伤的怎么样?” 林医生犹豫了一下,还不等回答这个问题,病房门外就有人敲门,随即楚子沉跟苏折走了进来:“顾组长醒了?做过检查吗?” “早上做过了。”林真忙把话题引开顾然的伤势:“组长情况很好,恢复能力也很强。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 楚子沉笑了一声,走近顾然的床头。他五感敏锐,隔着门也听到了顾然嘶哑虚弱的提问,此时温和的安慰顾然:“你左腿骨折,腰椎错位,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控制下肢。不用着急,好好养伤,组里有我。” 以往两人见面,除了公事公办之外,少不了一点针锋相对的气场——当然主要原因是顾然无时无刻不嘴贱,以至于楚子沉音调大多冷硬。不过如今顾然重伤若斯,楚子沉还要瞒下他的病情,安慰他的情绪,难得的对着顾然用了他惯常的男神范儿温柔腔。 顾然没有为楚子沉如今的柔和态度打动。他低声而坚定的说:“不要骗我,楚相,告诉我实话。” “想太多了顾组长。你的情况很好,要看看病历吗?林医生,麻烦——” “楚相,我把十三组托给您,您给我真实!” “……真实就是你真的想多了。”楚子沉近乎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者你想听一些别的?我之前预测过的事情是准确的。麟角崩口并不会阻止接下来的交锋,反而只会更加剑拔弩张。蛟气虚弱,大势已去……” “我曾经诅咒过始作俑者,诅咒他必受我伤势百倍。现在我感受到了诅咒应验,相当严重,不会是你说的这么轻巧的伤势。现在,楚相,请告诉我真实情况。” “……你脊柱神经受损,可能没法再站起来。” 楚子沉简短的说明了这个严重的伤势,出乎意料的,顾然并没有表示出任何震惊和无法接受的表情,他那对漆黑的眼眸竟然慢慢亮了起来。 顾然的唇角扭曲除了一个快意的近乎恶毒的微笑,他似乎完全没有理解自己的伤情对他自己而言代表了什么。他只是喃喃的从唇齿间丢出四个碾碎的字:“百倍以报……” 很难相信,那样畅快淋漓的笑声是从一个嘶哑破碎的喉咙中传出来的。林医生一时以为顾然无法接受事实,差点就要给他打安定剂。 “不要担心,我很正常。”顾然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古怪的笑意,也同样挂着他刚刚情绪过于激动,大笑着涌出的泪水:“九年了,我终于等到今天……耀阳杀身之仇得报,我就是没命也没关系。” “我只是在品味复仇的快意。” 第六十四章 新雪又落,宛然一年深冬。 楚子沉这些天以办公室为家,累极了也只是在办公桌上伏案小睡一会儿。柳章台和苏折一改之前的悠闲日子,成了楚子沉帐下的两位得力助手。 倒是顾然,林医生一直把他看管的死死的,坚持不肯再让他做任何跟复健无关的事情,反而让他偷得多年来都没有的清闲。 冬至那天,顾然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已经能自己操控那把有些熟悉的轮椅。林医生跟在顾然身后寸步不离,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几盘热气腾腾的羊肉馅饺子,在身后照看着顾然,默许他自己摇着轮椅前去十三组办公室探望。 忙成狗的大家万万没想到能看到一只身体大好的组长,纷纷对此表示惊喜感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顾然挥了挥手示意先别说废话,指了指最角落里僵硬的半背过身去的身影:“把他给我拎过来。” 好久不见,老组长的要求就如此简单粗暴,简直让人无法拒绝。柳章台作为一个扶风弱柳的女汉子率先领命,把这个身影连人带椅的环抱起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了顾然的轮椅前。 这个身影……这个身影整个人都僵硬了。 毫无疑问,发现顾然前来造访就第一时间缩到墙角里的人,也只有罗政无疑。 他实在是歉疚非常。还没成年的孩子,身上最大的一笔债也就是跟狐朋狗友去网吧包宿的钱,哪里欠过人命这么珍贵而高昂的情分! 感激二字已经无以为报,这几个月的工资尽数被他用来买各种营养品,流水一样的托人带给顾然,然而他自己心虚到连探望顾然一样都不敢。 顾然懒洋洋的单手支着脑袋,命令道:“说话。” 即使万分关心顾然的身体健康,反复在口中确认他正在好转的消息,然而真的跟顾然面对面了,罗政却连对上他的视线都不敢,只是低声含糊的从嗓子中嗫嚅出几个音节:“组、组长……” 顾然显然不是治愈的小天使,看了罗政窝窝囊囊的这副熊样,他微微抬了抬眼皮:“说人话。连贯完整的人话。” 罗政沉默了一会儿,手脚都因为过于紧张而发凉冰冷,指头也在不自觉得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组长对不起!” 他本来还有更多话能说的,比如说都是我连累了组长,比如说以前一直不听你的话我真的很后悔,比如说组长以后我都听你的,比如说组长我害你成了这副样子…… 然而他嗓子干涩,火辣辣疼的厉害,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然嗤笑了一声,撑着额头的手略正了正,改为撑住自己的下巴,右手伸到深深低着头的罗政脑袋上,握住一缕头发,轻轻揪了揪。 “我听林真说,我命大没死,是因为有人控制我血液循环,没让我失血过多,直接被推进太平间里。罗政,你说帮忙的人是谁?” “……我做的太少了。” 顾然又不留情面的嗤笑了一声:“小崽子你今年多大,成年了吗?毛长齐了吗?你组长我既是你前辈,又是你上司,做这么点破事纯粹职责所在,更别提还能顺路报仇。就算那人不是你,是苏折,是章台,是楚长原,我也照样这么干……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临幸了你,你恨不得九死以报一睡之恩呢。” 楚子沉:“……” 柳章台:“……” 苏折:“……” 罗政:“……” ……等一等,那个“临幸”和“一睡之恩”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组长伤势没好全,不由自主的满嘴跑火车了吗? “行了。” 顾然不耐烦的轻喝了一声,右手微微用力,提着罗政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拽了起来,不容躲闪的对视上罗政的目光:“你没成年,又不是局里早培养出来的,按说让你见个血都要打报告批准。这次是我错估,把你牵扯进我私人恩怨里;何况你能操控血液,这才保下我这条命,更别提你还是个没多少经验的新人……” 顾然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肃正经:“你做得很好了,罗政。置地而处,我也做不到你这么好了。” 罗政怔怔的跟顾然对视,只从那双往常充满了冷淡挑剔的眸子里看到了无尽包容。 顾然的表现一直不近人情,当然可能他的本性本来就不近人情。在罗政心里,这位组长一天到晚除了找茬骂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本领,整个十三组里跟罗政相处最多的人是他,然而罗政最不想亲近的人也就是他。 真的论起来,他在背后咒骂这位组长祖宗十八代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关键时刻,却是顾然飞身过来扑开自己,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的代替他压在巨石底下。事发之后,组长也一扫过去的刻薄,几次托人安慰自己,这次更是亲自出马。 ……他不但太感动,也实在是太后悔了。 他从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么轻松,又这么后悔,后悔自己曾经小人的心思,后悔自己背后对顾然那些暗搓搓的咒骂。 罗政眼圈慢慢泛红,鼻翼也有些翕动,眼看就要痛哭失声。 论起安慰孩子,顾然完全不是熟练工种,倒是论起如何多快好省的骂哭小孩儿,他能有一箩筐经验。不过凡事都要做全套,会哭总比发木强。正当顾然打算勉强充做慈爱的长辈安慰一下罗政,右手也改抓为摸的时候,罗政却结结实实的吓了顾然一大跳。 这孩子飞身扑到顾然身上,哽咽几声,抖着哭腔颤声说:“组长!我会给你养老的!” 楚子沉:“……” 柳章台:“……” 苏折:“……” 顾然……顾然震惊过度,一时失声。 还没到四十、一点都用不着别人养老、嘴炮能力没有受损、而且拥有丰厚福利待遇不缺退休金的顾组长惊讶了,颤抖了,要不是身体没养好就险些把这熊孩子一巴掌抽出去。 偏偏苏折还唯恐天下不乱,强忍笑意道:“恭喜组长……恭喜组长喜当爹……” 罗政这些天精神不稳定,顾然一时抽他不得,不过面对另外一个自己一手养起来的小崽子还是能动一动的。他挥挥手,示意柳章台过来:“你去糊苏折一脸,再喂他点酒。” 偌大的十三组办公室,霎时间鸡飞狗跳起来,好不热闹。 也终于改了改那死气沉沉的工作狂气氛。 不方便行动的顾然还支使林医生出去打了盆温水,难得的把温情角色一扮到底,拧了条毛巾给罗政擦了把脸……虽然看他脸上的那表情,充分显示了他很想把这不成器的东西摁死在水盆里。 等哄好了孩子,顾然才独自跟楚子沉又进了里间详谈。楚子沉这些天每次都将近凌晨才睡,或者干脆彻夜不眠,自然是为了观看天象,趋查大势。 顾然听了楚子沉一番详细而明了的讲解,轻轻搓了搓手指:“白泽?我上次问起的时候,你不是说已经派人去查看过了吗?” “白泽的确还好好的封着,但封印被那一通乱炸,仿佛有些受损。那封印手法极古,就算是我想封上,也许斟酌行事,何况天象预示如此——欲定山海,先探白泽。” 顾然琢磨了一下楚子沉的用词,重复道:“探?” “是‘探’,不是封,更不是杀。”楚子沉正了正容色:“白泽乃是奇兽,更与人类有交,趋吉避凶,更是协助过黄帝。如今我方虽有很大优势,但也到底难免陷入僵持局面,我猜若是与白泽沟通一番,应有很大转机。” “那就去吧。”顾然挥了挥手:“楚相,我已经托权给你,组长是你不是我了。如果你要我代为镇守,一句话的功夫。我天生心小,装了自己那点仇恨和那点情谊就够了,不玩那些争权夺利的事。” 楚子沉笑了:“暂不急,我要把组里彻底压下来,也要让顾组长有时间缓一缓伤势。预计里是一周后出发。组长不用上火的。” “我不上火。”顾然又懒洋洋的撑住了下巴:“上次我就想问你,你画星象图就算了,为什么把麒麟画的栩栩如生,偏偏把‘永夜’的恶蛟画成一条软趴趴的毛毛虫?” “唔……”楚子沉略停片刻,终究还是解释道:“我之前跟龙子结过梁子,‘永夜’昔年曾有过几分龙运,如今虽然只残留半分,但我还是有所顾忌,没有尽数照实来画。” “哦。”顾然没什么诚意的抬抬眼皮:“害我白开心一场,我还以为‘永夜’成员都萎了呢。” 楚子沉:“……!!!” 这信息量略大的感觉! ———————— 楚子沉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公务,不要说上学了,就连家都很少回。傅致远对此表示十分大度的理解以及……心塞。 要知道,他们确认关系后,真正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连个蜜月都不算,更不要说什么其他了。 在楚子沉稍稍空闲,能给他打个电话,说说情话,略作修整的时候,傅致远措辞委婉的表达了自己豁达表象之下的深深怨念。 楚子沉听了之后沉默良久,然后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轻声道:“那……不然……么、么、哒?” 傅致远……傅致远血量清零,已被萌杀。 是谁教楚子沉这个的?简直太犯规了! 更犯规的是楚子沉挂断电话后,竟然又发给了傅致远一条短信:同心塞,也想你,么么哒=3= #论现代社会究竟污染了楚子沉多少#…… 傅致远半捂着脸,同样发了条短信回去:QAQ快回来,这话我们当面说。 楚子沉:对,在卧房里说。 傅瑾瑜再下楼来找二哥吃饭的时候,就发现自家二哥表情飘渺,恨不得立刻羽化登仙而去。 ……身为自己二哥的脑残粉,傅瑾瑜相当好的美化了傅总的形象。话说,傅总的那副表情,其实就只是YY过度脑补过多而已吧! 第六十五章 “所以您要重新勘察白泽封印?” “不错。这次你要跟我一起去。”楚子沉将桌面上散乱的铜钱收拾起来:“把东西备齐——帐篷、食水一类,我们也许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 苏折犹豫道:“楚相,其实检查封印的话,一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是啊。”楚子沉微微一笑:“不过除此之外,我更倾向于跟白泽喝几次亲切友好的下午茶。” 白泽本来就是仁兽,楚子沉做出双方交流沟通的选择也并不意外。只是苏折依旧迟疑了一会儿:“我觉得,跟从您的人选,还是雷炎比较好。他有些朱雀血脉,也许跟异兽也许有些共同语言。您知道的,我身体里有蛊,这些奇兽并不是都喜欢我。” “恩,不过我还是带上你比较放心。”楚子沉神秘的笑了笑,手指摩挲了一下刻在桌面上的星象纹路:“带上雷炎……我实在是胆战心惊啊。” “雷炎的忠诚度没有问题。”苏折以为楚子沉怀疑雷炎,连忙出声解释:“组长对他一向倚重,他为人憨厚,也没什么二心。” “不不不,跟那个无关。”楚子沉的表情多了几分戏谑:“我是担心,如果我带着雷炎,有人会贪图他的美色。” 苏折:“……哈?”贪图他的美色?什么意思?就雷炎那五大三粗的铁塔汉子,竟然还能称得上美色? 等等!苏折看着楚子沉脸上那玄妙的微笑,觉得心缓缓提起了一线——楚相非要带上我走,不会跟自己的长相有什么关系吧? ———————— “打个电话就好了,你还特意赶回来。”傅致远倾身给楚子沉倒茶:“没想到你要轧着新年出去。今年过年早,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回家的。” “这个不急。”楚子沉接过茶水,含着笑凝视着傅致远,唇角微勾,意态悠然:“以后还有几十个新年,我总不可能次次都过年都出差的。” “天,你诱惑我。”傅致远抄起一旁的档案袋象征性的挡了挡,却既没有遮住楚子沉的眼睛,也没有遮住他自己的眼睛:“不是说君子端方自持吗,我真是受了历史好大的骗。” 楚子沉大笑起来:“君子端方是不假,但面对意中人的时候,你也肯规规矩矩,握一握手都先上个名帖吗?”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傅致远脸上一寸寸流连而过:“不知你肯不肯,反正我是不肯的。” “我肯啊。”傅致远笑了起来,把手伸进口袋里,下一刻摸出了一个黑色天鹅绒的正方盒子,盒子深沉简约,干干净净没有标记牌子,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定做。 傅致远把盒子推向楚子沉,看对方略微惊讶的轻哦了一声,随即接过打开:“真是……别出心裁的名帖。” 两枚男戒静静的立在盒子里。 楚子沉取出一枚:“我听说,这种名帖里一般都别有玄机,不知是真是假?”他把这枚戒指放在眼前,看了看戒指内圈的字,一下子笑了:“英文?” 十二个字母静静躺在戒指内圈:The gift of god——上天赐予的礼物。 “他们说刻汉字不好看。”傅致远无奈的摊了摊手:“我问他们,刻小篆会不会好看一点,结果对方快被我气哭了。” 楚子沉笑的前仰后合。过了片刻,他正正容色,捏住手中的那枚戒指,当着傅致远的面郑重其事的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傅致远弯了弯眼睛,也取出了另一枚戒指,同样整冠敛色,用一丝不苟的态度把戒指佩上。 “这份名帖这样重要,总不能是只为了握握手。” “那我想想。”傅致远装模作样的沉思了片刻:“一个吻怎么样?” 楚子沉大笑出声:“只是这样?你可以用他预订我后半生的——不过现在改口也晚了,还是让我用名帖预订你的后半生吧。” 他摊开自己的手,手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一块羊脂白玉。这只手优美纤细,配上掌心散着淡淡柔光的美玉,恰是相得益彰。 这块白玉玉质柔和,温润无暇,四周饰以勾云纹,上面似乎密密麻麻的刻着繁复的小字。 傅致远心头一动,把玉从楚子沉掌心取出,努力辨识上面的字迹。片刻后,他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一瞬间体察了楚子沉刚刚发现戒指内侧刻着英文的微妙心情:“小篆?” 楚子沉含笑颔首,眼角眉梢都镌刻着浓的几乎满溢的情意。他轻轻敲打着小几,好像在应和着某种节拍,柔声吟诵白玉上篆刻的字迹:“投我以木果,报之以琼璋。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当年的有情人赠予木瓜、木桃、木李,都是丰润的果实。于是他们的情人回报给他们琼琚、琼瑶、琼玖,都是珍贵的美玉。 而如今,傅致远送给了楚子沉一片红豆,也赠给他不尽相思。楚子沉回送他的是美玉,是琼璋,又何尝不是楚璋华自己。 傅致远仿佛受了某种牵引似得跟楚子沉四目相对,彼此能看到对方的眼底深处,漆黑的瞳仁底,满满都是对方的身影。 他合上手掌,把这块玉合在自己的掌心里,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年暗恋女孩儿的小伙子,会因为相思吞食对方的蔽膝而死。 从此,再不敢笑古人痴。 因为爱情汹涌而来的时候,无论今人古人,心中流淌过的大约都是一样迅猛而无可抵抗的洪流吧。而他甘愿被这洪流征服,随着滚滚波涛漂流,一直抵达对法的心房深处。 傅致远开了口,他的嗓音已经不受控制的沙哑:“你刚才答应了我一个吻。” “我其实还答应了更多别的。”楚子沉调整了坐姿,冲着傅致远张了张手臂。看起来自然、悠闲,而且……仿佛在邀请别人为所欲为。 傅致远站了起来,隔着两人中间的小几和茶水,隔着那个黑色的戒指盒子,他握紧手中的玉佩,倾身吻了上去。 而迎接他的,是对方的亲吻。 …… 楚子沉冲着傅致远抬了抬手:“送到这就算了吧。” 他此时正站在傅致远别墅的门廊口,傅致远距他不过半步之遥,正是一个一伸手就能按住对方肩头,一伸手就能碰触对方面颊的距离。 傅致远没有抬手,他只是低笑了一声:“实在舍不得,我再送你一段。” 楚子沉没有再制止,他侧了侧身,等傅致远跨步上来跟他并肩后才一起向外走。傅致远的左手不经意碰到楚子沉的右手,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微凉的触感——是傅致远的那只戒指。 楚子沉失笑。 两个人并行到停车场,楚子沉按着自己车子的车门:“我走了。” “嗯。”傅致远点了点头,一低头就看到了楚子沉无名指上银白的戒指,略带着点又要分离的不甘,叹了一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楚子沉定定的看着傅致远,微微一笑,温声道:“待归来,千种风情,杯酒与君说。” 引擎声发动,傅致远侧身让了让,担任司机的苏折对傅致远眨了眨眼睛,就熟练的挑头,踩油门,随即绝尘而去。 ———————— 苏折有些气喘。他少年时就被顾然量身制定过计划表,即使后来成年工作后有所懈怠,身体素质依然远超于大多数人,本来并不是这样容易疲累的。 但是……天知道,楚子沉已经带着他在山上攀爬走动了一个上午。 为了防止有人发现白泽所在,封印之地的确布上了几层阵法,能牵引普通人不自觉的远离那里。不过苏折相信,那些东西还拦不住楚子沉。 楚子沉明显是有目的的游走在山上,当他到达一个目标的时候,就在那里改动格局,有时候移开石块除平草木,有时候用锐器划出深深刻痕,还有一次他干脆割裂自己的手掌,表情严肃的用自己的血来染红地皮。 毕竟他伤的是手,自己包扎不便。苏折从自己贴身的药品包里扯出绷带来要替他缠上,却被楚子沉摇头拒绝:“不用,一会儿还要用到。我们现在去白泽那里。” 苏折早年也跟着顾然巡视过这儿,来多了也就不觉得这森森的洞穴瘆的慌。楚子沉走在他前面,步伐稳定而缓慢,苏折以为他是乍到了陌生环境的警惕,悄声提醒他:“楚相,这里只有一条走道,没什么危险,不用这么慢的。” 楚子沉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疾步快走,反而停下了。 冷光手电筒吞吐着光圈,扫射一样的在幽暗的山洞里画了个大圆,最后停在两人左手边的一块山壁上。楚子沉把光推到最强的一档,照了照那块苔藓遍布的大石,眯眼细看,确认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手上收拢了一些的伤口被他重新扯裂,楚子沉没有任何犹豫的把还流着血的手摁在了那块石头上。 深绿色的苔藓上沾染了鲜红色的血,在白惨惨的冷光下分外渗人。 苏折略微讶异,不是因为楚子沉的举动,而是因为楚子沉把手按上去的那一瞬,他的确看到了楚子沉左手无名指上的一个金属圈。 想想,楚相带个戒指……这种出戏感真是太微妙了。 等不到他做出别的反应,山洞里就传出一种石头磨擦挪位的声音。顾然就是因为这个出的事,苏折对此相当警觉,他一把抓住楚子沉手腕打算拉着他逃跑,然而下一刻,他自己的手腕却被楚子沉反手按住。 “稳妥些,别让主人家看了笑话。” 随着楚子沉的语音落定,两人面前那块沾血的石头也缓缓拉开。在苏折心目中一直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曲折山洞里竟然还别有玄机! 别有玄机的山洞两侧点着两排蜡烛,烛光跳动,照的整条道路亮如白昼。楚子沉从善如流的把自己的手电筒关上,心中稍稍喟叹:是鲛人烛。 他当机立断褪下手腕上的佩玉,捏起苏折的下巴,硬是将那块内里叠着重重红色纹路的玉填进了苏折嘴里,不等苏折说什么,他就先一刻捂住了苏折的嘴,又抽手压住苏折声带,暗示他不要出声。 苏折:“……” 确认苏折安安静静后,他自己则蜷起手指,借着掌心的鲜血四指齐动,为自己在掌心里描绘了一个纹路。 两人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路,很快又到了一个矮窄的洞口。要人含胸低头才能通过。楚子沉毫不在意的俯身进入,苏折也跟着有样学样。 再抬头时,又是别有洞天。 这个山洞宽敞空旷,中心有处澄澈的水潭,水潭中拔出一个祭台,仿佛天生如此。四壁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颗颗等大,照明效果也丝毫不比刚刚的两排鲛人烛差。 而水潭中央的祭坛上,站着一个通体雪白的生物,浑身耀耀如有光,几乎教人不敢直视。 它定定的看了两人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吐出几个音节。 那音节古朴浑厚,苏折理所当然没有听懂。楚子沉不卑不亢的冲这生物行礼,动作不矜不伐,姿态优雅,仪度浑然天成。 一系列隆重的礼节行完,楚子沉才同样用那种古朴的音节回了话。 苏折看到那疑似白泽的生物微微颔首,下一刻楚子沉才转头看向他:“可以说话了,把玉吐出来。” 苏折忙不迭的把那块都含热的玉吐到掌心里,惊悚的发现里面原本赤红如血的红丝都已经变成一种闪着精光的幽兰色。 第六十六章 苏折看着那块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玉佩默然无语,楚子沉却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淡淡吩咐了他一句:“不要了,扔掉。” 他平静的吩咐了这一句,就面色恭谨的转向白泽,含着三分笑意,用那种苏折从没听过的古音交谈。 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游说。白泽一直静默的站立着,就好像只是一尊白玉的雕像,而楚子沉的语调却抑扬顿挫,即使听不懂这种语言,苏折也下意识的觉得楚子沉说的必然有理有据极了。 从始至终,白泽一直保持一种冷淡的沉默。倒是楚子沉不以为意,时而低笑颔首,时而神色高昂,时而激动的跨前一步,声音铿锵。 这场劝说大约持续了近乎一小时之久,白泽才动作优雅的抬起了一只前蹄,冲着楚子沉点了点头,用一个很重的语气词结束了这场对话——苏折估摸着,白泽大约是答应了什么。 楚子沉立刻借坡下驴,俯身行礼。他这次的礼节比初见面时更要隆重肃穆,每个细节都做的一丝不苟。白泽静静的站在石台祭坛上,不躲不避的受了楚子沉全套的礼节。 这两个人一拜一受,都说一嘴让人听不懂的话,倒让苏折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面对这样严肃的气氛更是有种避开的冲动。 等楚子沉隆重的大礼全部行完,白泽竟然一跃而起,从高高的石台上弹跳到了两人面前,用额头抵了抵楚子沉的额头,在他的眉心中留下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印记。 楚子沉额上落下这枚印记后,神色登时一散,似乎是沉浸到了某种情境中,连目光都涣散的有些茫然。他一向最重仪态,起坐行走都别有一番风姿,然而眼下若不是苏折见势不好把他环腰一扶,他几乎就要无知无觉的软倒在地上。 苏折抱住楚子沉,下意识的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罪魁祸首一眼。这神秘而美丽的生物距离两人实在太近,近到苏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白泽那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深邃眼眸,温和仁慈,包容万物。 传说中通过去晓未来的白泽扭头打量了苏折和楚子沉一番,不知为何眼中竟然漾起了几分笑意。 苏折感受着那抹仿佛别有深意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点不详的预感。正心下惴惴不安的揣摩时,楚子沉已经在他臂弯里挣动了一下,扶着他的肩头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 还不等楚子沉再次郑重其事的向白泽道谢,白泽就又举起前蹄,双眼一睁,竟然口吐人言:“道谢就不必了,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楚子沉还没来得及应诺,白泽就不紧不慢的用现代汉语补上了一句:“一朝被蛇咬没有什么,十年怕井绳却是过了。当年龙子的确看上了你的姿容,不过龙性本淫,九位殿下乃是特例,你如今不用这样防备。” 楚子沉:“……” 他秀美如同女子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尴尬之色,苏折偷眼旁观,发现楚子沉那变幻莫测的神情里竟然还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憋屈? 结合自己刚刚听到的,苏折心中突然有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猜测。 白泽又转身跃上高台,伏在祭台上不再动作。楚子沉拉着苏折告退,又听白泽言道:“壁上的鲛人珠,你们摘两颗走吧。” 楚子沉闻言再次道谢,随即取下了两颗明亮圆润的珠子,把其中一颗递给了苏折:“走。” 这次再经过那片燃着蜡烛的长长石廊时,楚子沉虽然静谧不语,但是却没有给苏折口里再填上一块玉佩。苏折跟着楚子沉小步慢走,心里却好奇的好像要爆炸了,终于熬到了石门出口,磕开冷光手电,等身后那块石壁缓缓合上,他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楚相,我看白泽行走自由,不像是……” “圣兽根本没有被封印。”楚子沉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完整的回答了苏折的问题:“圣兽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九天十地无所不晓,若是被人类的封印制住,岂不是笑话。” 那白泽为什么甘心在封印里困守?苏折惊诧的想了想,又觉得这其实有些顺理成章——如果真有谁对世上所有事情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无论偏居一隅还是行遍天涯海角,大约意义都不太大吧。 “您是怎么说服白泽的?它刚刚……” 楚子沉哂笑一声:“圣兽无所不知,我怎么能说服它?我只是看出天象大势所趋,知道圣兽接下来的作为,随口胡说罢了。” 他只不过是扯淡的功力高深,连胡说都能说得有理有据、道貌岸然,从某种程度上算是“挟持”了白泽一把……白泽后来提起龙子旧事,也是针对他的言语回击的小小玩笑。 至于他乱说瞎话向白泽索要来的,乃是一份传承。 楚子沉曾师从上古之人,仰苍天之高,望四海之深,自然更加明白自己的渺小。他向白泽探寻的,乃是他踏出一步,却有些茫然而求不得的。 如果举个例子,这就是初中毕业的学霸要买高中全套教材的情况。 而店主不但卖给了学霸高中教材,还接受了学霸的拜师之礼……这当然不意味着楚子沉以后横行霸道的时候可以说“我老师是白泽”,这只是一种对于“你不懂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售后服务包教包会”的默认罢了。 那个闪闪发光的光标还在楚子沉的眉心上闪烁,这就意味着楚子沉还没能把这些全都化为己用。等他对于传承都融会贯通的时候,这个印记就该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折低头玩儿着手里的珠子,脚步不停:“楚相,刚刚那个山洞有什么诡异?我看您放在我嘴里的那块玉都变成了幽蓝色。” “别的尚好,只是两旁的蜡烛是鲛人烛。你一呼一吸之间烛香进入肺腑,如果受其牵引,不尽快清醒神智,大约会跳舞……这个没什么,要命的是你会唱歌。” 说到这里楚子沉用眼角扫了苏折一眼:“其实那块儿玉佩在身上也没什么,直接放进你嘴里,只不过是怕你出声罢了。” 苏折见楚子沉对于在山洞中发声如此忌惮,好奇心一时又涌了上来:“在那里不能说话吗?” “也不是不能说。”楚子沉皱皱眉头:“只是白泽通古今、晓万情却仍虚怀若谷。圣兽没有开口,你我却先出言说话,礼数未免不周全罢了。” 说到这里,那让苏折心惊肉跳的一段路在他口中就轻描淡写了起来:“当然,你要是真开了口,除了失礼之外也没有什么,圣兽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它后来不是送了鲛人珠给你吗?那便是避烛香的东西。” 苏折:“……” 所以他一路上暗自小心提防的,都没有什么必要。这纯粹就是个握手还是贴面的礼节问题,只不过身边儿这位公子爷特别讲究! 这酸爽的感觉! 苏折被这种血气逆流的酸爽感唤醒了刚刚在山洞里的某种震惊感,偷偷瞟了一眼楚子沉的神色,按捺一阵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古怪。 白泽说龙子曾经看上过楚子沉的姿容……而楚子沉表情憋屈,却半句都没有反驳。 所以说,传说中楚子沉点八十一盏长明灯,借龙九子改天下命格一事,其实只是楚相为了反抗被非人类物种强.奸做出的努力挣扎? ……这么一想,这个神乎其神的伟大故事好像还挺惨痛的…… 苏折几乎已经在心里脑补出了一段对话: ——璋华!璋华!你还好吗?我刚刚看到龙子想对你…… ——武君不必担心。咳!咳!它们……没能得手。 ——啊!这就好,这就好! ——对了,咳!咳!我刚刚顺便借了九位龙子的龙气,打压楚国,盛我章国气运。武君…… ——璋华!你……我实在负你良多啊! #历史好像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楚子沉没能察觉苏折的这番心思,他头也不回的在山上行走,叮嘱苏折:“圣兽过几日应该要见你,你到时记得戴上口罩。” “……呃,这又是什么礼节?” “不是。你大约没听懂圣兽最后说的话……它的意思是,你长得太丑,有些伤眼。” 苏折:“……” 自从他换了这么一张貌若桃花的美人脸,还真没有人说过他伤眼! 就连雷炎那种不长心的都要夸他是小白脸! “……楚相,你我的容貌不是同一类型吗?我听圣兽说,龙子还曾经喜欢你过?” 楚子沉的脸色立即黑了下来。他转过头,表情严肃的直视苏折,语气刻板僵硬:“苏折,我需要纠正你一个概念。我当年点八十一盏长明灯的时候,面带刺痕,黄发黑肤,丑陋若斯……不过龙子倒是觉得我貌若天人。” 苏折:“……” 苏折花了一会儿来消化这个消息,有些艰难的反应:“也就是……白泽和龙子他们的审美观,跟我们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差不多。圣兽的审美大约有些蛮荒之气,不是我们能轻易揣摩。我之所以不带雷炎,除了看你命中该合此缘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用说了楚相,我都明白的。”苏折言语不能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出发之前您不是都说了吗,怕有人看上雷炎的……美……色……” 楚子沉分明就是在用自身经验提前判断,防止雷炎重蹈覆辙。不要去跟圣兽谈判一次,忠于十三组的下属却被圣兽看上,留在夜明珠堆里服侍白泽。 楚子沉略有些沉痛的点点头:“正是此意。圣兽龙子所爱的大约是壮硕粗陋之辈,我如今容貌已经不会重蹈覆辙……当然,最能讨得龙子欢心的大约要是卡莫西多。” 苏折:“……” 他走了几步,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所以,楚相,白泽最后说您十年怕井绳,做事防备的意思难道是……” “不错,它是责备我有了旧时经历提防的太甚,竟然带了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来荼毒它的眼睛。” 苏折:“……” 第六十七章 丑八怪苏折风中凌乱的在楚子沉的协助下搭好了帐篷。 两个人住在一顶帐篷里,彼此之间方便照应。楚子沉眉心的印记仍然闪烁着柔和的荧光,清楚的标志着他还有太多东西没能弄明白。 帐篷和行李都处理好后,两人稍作休整,找出压缩饼干充做午饭。苏折一边吃一边看着楚子沉。楚相对食物的态度很不挑剔,连压缩饼干就清水都能被他吃的从容不迫。 但苏折看的不是这个。他注意的是楚子沉无名指上突然多出来的那枚戒指。 总觉得楚子沉这个人手上多枚白金戒指有种不太搭调的感觉,一顿午饭的工夫,苏折的目光已经情不自禁的朝着那枚戒指上飘了好几次。 以楚子沉五感之敏锐,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苏折的视线。但他只是笑笑,午饭过后洗了手,才对第十几次偷眼打量的苏折亮了亮戒指。 “想看就不用偷看。怎么样?” 苏折:“……”别的先不论,单说楚相你这种语调舒缓但语气炫耀的态度是要闹哪样?这是要逼死单身狗你知道吗? 当然,单从审美上来讲:“很好啊。” 楚子沉就又和缓的笑了笑:“我就知道。” 苏折:“……”单身狗真的要去死了真的要去死了!艾玛这语气里满满的自豪感! 楚子沉一边开始翻背包找那张出发前打好草稿的星图,一边态度和蔼的问苏折:“看够了吗?看够了就不要斜眼偷瞄,有些时候我可能会下意识动手。” 苏折:“……看够了,绝对不会再看了。” 还看什么啊,作为单身狗难道他受到的会心一击还不够吗? 楚子沉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从身旁的背包中摸出一个装着各色棋子的盒子,谨慎而缓慢的把它们排布在那张星图上。苏折看不懂这个,只是在处理自己那边文稿的时候偶然抬头一看,觉得那张星图落上各色棋子显得错落有致。 他有些情不自禁的被一枚深蓝色棋子吸引了注意力。 “楚相,这枚是……地球?” 楚子沉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斟酌了一瞬语言,然后缓缓道:“不,这代表顾然。” 苏折同样讶异的直视了楚子沉三秒钟,最后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这也能从天象里看出来?那红色这枚?我刚才还以为那是火星。” “学以致用,现炒现卖而已。”楚子沉明显还在得到传承后最初期的消化阶段:“那不是火星。事实上……红色这枚代表的是你。” “颜色代表性格?”苏折有些错愕,他在这上面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我应该不是红色吧。其实我觉得我可能是漂亮一点的颜色,比如粉红什么的?” 楚子沉:“……” 他被“粉红代表漂亮”这种论点噎的稍稍一顿,片刻后才出言纠正苏折的观点:“颜色代表作用。红色棋子的威力几乎是爆炸性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挪动棋子的指尖悬在空中顿住,换用一种郑重的口气跟苏折说话:“你的确应该单独跟白泽谈谈。白泽大概也很想跟你聊聊——不过你要记得戴口罩。” 苏折:“……” 楚子沉笑了笑,低下头去,掩住了眼中的一丝忧色。 他推的这局星盘,完全是模仿了最后的结果。但事实上,在红色棋子冲入敌营之前,还有极大的可能弄巧成拙,不能制敌反而伤己。 这正是他把苏折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白泽也的确有事情可以说给苏折。 当晚楚子沉一夜未眠,刚刚求得新知的他近乎疯狂的汲取这些崭新的养分。第二天他去求教白泽——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除了白泽暗示他现在他也应该带个口罩之外。 楚子沉:“……” #论种族有别带来的审美观巨大差异# 随着楚子沉额头上的那枚印记一天天的黯淡下去,天空上风雨欲来的前兆也越来越浓厚。在楚子沉棋盒中各色棋子几乎全部在星盘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后,他摸出手机给顾然打了个电话。 依顾然的性格,自然可以免去交谈中的寒暄。楚子沉在最短时间内接收到了顾然提供给他的信息,迅速在星盘上做了少许微调。 但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不会被改变的。 事实上,楚子沉在关键时刻离开十七局,特地来请求白泽的这份传承,正是为了如今预测到整盘星象大势的推动算衍。 “永夜出击了,十七局目前应该失踪了三个工作人员。”楚子沉食指轻叩木质盘面:“一击必杀,不留余地——就在刚刚。” 无声无息之间,第一场挑衅的旗号其实已经打响。 或者说,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样的挑衅旗号已经打响了数次,只是要么被嫁祸他人,要么事发巧合,要么动手对象本身就牵涉着多方面问题,都无法构成真正的诛灭理由罢了。 楚子沉之所以要跟顾然保持联络,是因为他毕竟还是十七局的客卿,目前虽然实质掌权通吃两路,但接手时间太短,摸透的也只是一个十三组而已。论起整个十七局。还是顾然这种沉浸了十余年的人来的熟络。 不到十分钟,顾然就给出了回复:“目前可确认正于外调任务中的人员有一百三十一个,我把目标缩小为二十六个,正在排查中。不过还不够。你知道,局长主和。” 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对永夜发动诛灭行动,有时候甚至无需理由。但——十七局的正局长,或者说涉及到的更上面一点,他们主和。 “够的。”楚子沉用指尖把原木色的棋子拨开,重新丢进一旁的棋盒里:“有一枚很重要,A级人物……不,顾然,不可能没有,你一定是还没有想到。” 此时帐篷中只有楚子沉一个人肃然跪坐,他眉头微紧,反复在心中推敲着已经温习过十遍百遍,近乎是完美无缺的一盘局势,亦是他这些日子来学习的最完美成果。 “更多的?”楚子沉闭上眼睛,脑海中自动回忆起那枚偏离中心而自成一体的星辰:颜色、轨迹、趋势、云气的每一分颤动……不,还不够。他开始推更前一些。在他没注意到这颗星星时应有的变化……一个月?不够,要更往前……半年……还是不够……一年……不……十年……它总应该有特别特殊的地方……它应该…… “曾冲紫微。顾然,A级人物里,有没有人曾经有叛国罪嫌疑?玩笑?我不开玩笑……也不扯淡,不要骂脏话。只是一点点,近乎可以忽略的污点,但牵扯的是重大问题……” “扯淡是我目前最文雅的说法。”顾然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有这种污点的成不了A级那批。”比如说顾组长自己,按道理他应该可以评预役A级,但他的小状况大家都明白,而阻碍他提A的甚至还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不,不必是他本人。”楚子沉闭上眼睛,回忆推算的更加迅速,身体稍稍后倾:“可能跟他有关系……顾然!十四年前……十四年零五个月前,十七局出过一次什么事情?这个人搅在里面!” 那时候顾然甚至还没入局,不过他后来的确对于那场动荡略有耳闻。 十四年前……A级……跟曾经的叛徒有关……顾然没有拿电话的手单手成拳,青筋毕露,眉头也完全纠结成了一个大疙瘩:“我想一想……我知道了!楚相,这个人怎么了?” “在手段下应该说了一点东西,现在已经消失了。” 楚子沉长跪而起,把手指按在了一颗岌岌可危的棋子上:“这条消息交给你。顾然,你大约可以换一个新局长了。” “我会在三天内赶回去。让十三组整顿状态吧,在接下来的冲锋中,他们将是直面敌手时最锐利的刀锋!” 楚子沉掩住桌上几乎落定的一局星盘,站起身来出了帐篷,走出了百十来步,找到了特意避嫌出去的苏折。 “明天你去跟白泽见面,我们后天就走。” 苏折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又稍稍犹豫道:“楚相,你额头上……” 那个光斑还没有完全褪去。 楚子沉微微一笑:“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个可以留待后效。”事实上,在今天上午,楚子沉已经收到了白泽隐晦的告别。 连白泽都知道,他必然是要走的。 “还有……你还叫我楚相吗?” “……楚组长。” 第六十八章 孟谦苏折番外(1) 帝都的夜晚,常年见不到几颗星星。墨蓝的苍穹被林立高楼分成一块块零碎的格子,带来难以言喻的支离破碎的禁锢与压抑。 苏折就在这样的夜色里安然入梦。 两年前他亲手杀死了自己一生中最仇恨的敌人。尽管因为这种不守纪律的行动受到了不小的处分,但他完全不在乎。 他本应最在乎的人,受尽百般折磨死在了仇敌手中,那几个月宛如炼狱一样的刑讯视频只需挑出几份,就足够让他心口撕裂,肝胆沥血。 处分算什么,他只要让那人死。 他用敌人的性命,抹去了长久以来的不能入眠。 他昨天刚刚了结一个新任务,从楚子沉手中拿到长达半月的假条。面对接下来轻松安逸的假期,他有足够的理由睡得香甜,梦的愉快。 在沉沉的黑甜乡里,他并没有发现有人从十二楼的窗缝中挤进来。 那“人”在苏折窗前飘了良久。今夜苏折睡得早,忘记拉上窗帘,那“人”就着淡薄的月光隔着窗户仔细审视了苏折的脸。 又过一会儿,他身子一折,整个人宛如一滩水一缕风一样穿过了密闭良好的卧室窗户,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苏折床前。 月光穿过他半透明色的身体,又慢慢在他的表面凝聚起来,折射出淡淡微光。那轻而易举穿透苏折窗户缝的男人亦轻描淡写的凝成了实体。 于是虚幻下隐约动人的脸庞立刻就显现出十分惊艳的绝色! 若是十三组有任何一人在此,立刻就能就着微薄的月光辨认出,这赫然是苏折大仇得报前坚持使用的那张脸!——除了孟谦,还有谁堪当如此殊色? 那人一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中只噙着浓浓的冷意,讥讽勾起的粉红唇角也镌刻着自嘲冷淡的哼笑。他伸出刚刚凝结为实体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在空气中结出几章符纸,就让苏折睡得生死不知。 做完了这一切,他终于向床上的苏折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他脸上几缕碍事的刘海。 他静静凝视着青年安然入梦的睡颜,一双桃花眸下有无尽的心思连同波光一同流转。过了半晌,他玉雕一般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缕不悦之色。 苏折,跟多年前朝自己下手的时候,容貌也倒没太大区别。 “从小大大……”孟谦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按下苏折头上顽皮翘起的一缕硬发,动作温柔,语气却冷淡的令人望而生畏:“我对你怎样算也称得上尽心竭力……” “……我倒从未想到,你对我也是倾其所有,无所不用其极!” 他月光下泛着玉色的手瞬时移到苏折的脖颈之上,带着他表露的一点杀意缓缓收紧,并不至于让苏折呼吸困难,但却足以让孟谦的五指感受到有力的脉动,和一片鲜活细腻的温热。 孟谦仿佛受了什么冒犯一样猛然抽手! 他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的冷淡终于被打破一角,这一角很快就碎裂成了道道缝隙,如同春日浮冰开裂一般,最终崩成片片点点,消失在无尽的心事之中。 这被打破的冷淡正如同一张缺损的假面,让孟谦再也无法挂住那浑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气息。 所幸这房间里并没有外人,于是只有月光得窥这个修长美丽的男人无法遮掩的痛苦。 孟谦悲伤的闭了闭眼,低低的自言自语道:“苏折,师兄还能做些什么……我尽半生心血,却还是没能教好你。” “九泉之下,我也没什么脸面再见师父。” 苏折一直以来心心念念孟谦对他的好、孟谦为他的容忍、竭尽全力的从孟谦过去的朋友手中获取一点跟孟谦相关的东西,试图营造出一个师兄没有因他而死的虚假表象,妄图留住师兄存在过的每一点痕迹。 顾然把这些看在眼里,只评价一声:入了魔障,但也怨不得。 他当年是孟谦极为亲近的好友,孟谦对待苏折的一点一滴他也都看在眼里。这对师兄弟相处,宛如父亲教导自己的儿子,母亲关照自己的幼子,师父启蒙自己的徒儿,孟谦是那样的竭尽心血、无微不至,就如同苏折是他行走的另一半生命。 但顾然仍然有不知道的事。 比如说……苏折之所以能活下来,还是因为孟谦。 二十多年前,孟谦的师父在风雪夜里踏着凛冽冬风回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他解开包裹着婴儿的襁褓,把自己侍奉膝下的孟谦唤来。孟谦时年十三,正是如同玉树一般的好年华。师父看了看睡熟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脸清正的徒儿,终究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指着这个婴儿问孟谦,据说此子生来带煞,祸及父母亲朋,因此被至亲厌弃。谦儿,你怎么看? 孟谦皱眉道:“人之运道,生来有序;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世上灾厄或是天灾,或是人祸。若是推及稚子,岂不可笑至极!” 师父平平道:“我看这孩子的确是命格不好,日后大约会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还多半同你息息相关。你自幼就过于仁善,我怕你吃了大亏。不如就在今天把这孩子摔死,也算一了百了。” 孟谦继续被惊呆了。他低头看那婴儿孱弱的身体,细瘦的胳膊,生怕师父真的说到做到,连忙向着桌上婴儿疾走两步,把孩子护到自己怀里。 师父冷眼旁观这一幕,只觉得要在心中叹上一口漫长的、属于命运的气。 孟谦不知师父此言真假,但他依旧仰起头极其恳切的对师父求情:“稚子无辜,未来天道命运谁又说得准?师父一向慈和,万望莫要为了徒儿手沾鲜血……如此,徒儿真是万死莫辞。” 师父点了点头,又抛出另一个建议:“那我便把他送到山下福利院,也教这孩子有人供养。” 孟谦肉眼可见的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而艰难的开口发声:“师父,若是这孩子真是天生带煞,我们也送他去山下,未免为祸世人。”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究竟要如何?” 孟谦怀抱僵硬的抱着那软软的一团,他的姿势还不熟练,熟睡的婴儿在这个不舒服的怀抱里皱眉咂嘴,发出不满的咿呀。一条生命就在孟谦的手上,如此脆弱,如此娇小,如此明了清晰。 “……师父,我们把他养大吧。” 他这话刚出口的时候迟疑而不确定,然而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时已经极其坚决:“君子有终身之忧。师父,若我不知此事,送他去山下便顺理成章,最多每月下山探望。但已知此时,再把责任和祸患推给旁人,就是天大的不该。” 孟谦坚定直视着师父的眼睛,看到那苍老睿智饱经风霜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命运的悲伤:“谦儿,你尚只有这么大,何必要想那么多?” “这是……生命。”孟谦怀抱中的婴儿就在刚刚睁开眼睛,也许是因为孟谦僵硬的胳膊让他不适,孩子细弱的哭了起来,哭的让孟谦束手无措:“人有持身之正,这孩子……是责任。” “师父,他尚是幼子,懵懂无知。若是逃避,此是懦夫行径;如若扼杀,又该何等残忍。我求师父留下他。孟谦不敢祸及师父,一应照料,孟谦也不敢假手他人。若是此子当真天生带煞,就更应悉心照料,妥善教养,教他君子为人处世之道,传他善者安身立命之想,让他成为正直之人。” 师父吐出了一口悠长的叹息。 “由你吧。” 孟谦还是少年之身,心性却已经老成持重,为人又过于纯善安良。但正是这等真心相待才不含杂质,命运虽是天道,亦属人命,未来混沌不堪,一切迷茫而不可知。 但少年这样坚决而真挚的心意,也许真能破荆斩棘也说不定。 而孟谦听到这话长疏口气,先替这婴儿谢过师父,然后试探着颠起手臂,有些难为情的小声安抚拍哄起来,虽是手忙脚乱,但眼中却不自觉地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昔年佛祖舍身伺虎,割肉喂鹰。他虽然没有那般高尚的情操仁及众生,但总归能爱至同类。这孩子这样小,这样弱,软软的一团,小小的生命,紧贴着他的心口,把某种温暖而沉重的责任妥帖的压在了他的心里。 孟谦为了照料苏折,的确是绞尽脑汁,竭尽全力。 孟谦的师父虽然曾谈过要杀了苏折,但收苏折为徒后,的确是待苏折孟谦一视同仁,还较昔年照顾孟谦要多上心几分。 师父的一碗水实在端的太平,以致很久之后,孟谦每每想起当年师父谎称要摔死苏折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微笑,心想师父试探我,竟然还用这么拙劣的法子,真是让人发笑。 从始到终,从头到尾,孟谦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师父,当年真是想过要杀了苏折。 他那样认真那样恳切的教导苏折,也从未想过,自己日后会因为苏折受到那样大的牵累。 苏折因孟谦而生,而孟谦却为苏折而死。 第六十九章 孟谦苏折HE番外(2) 苏折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浓厚的混沌里。 他既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下坠,也如同在茫茫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更像是静坐在一片纯白的颜色里,聆听耳边悠扬婉转的质朴叶笛乐声。 那声音,温柔的分外熟悉。 是什么时候听过呢?苏折拼命的回忆思索:是自己被什么人背在背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是清早吵着要看日出被什么人用衣服厚厚包裹的时候?还是欢呼的向什么人跑过去,看他意态悠闲的靠坐在树旁的时候? 叶笛声纯净安详,像是在温和的轻推着苏折,要把他送向某个光明的方向。 那方向镌着柔和的曦光,不断的吸引苏折上前,在苏折终于抵达终点的时候,猛然光芒大作,把他从梦中惊醒。 苏折猛然睁眼,发现屋里的灯是亮着的。 他睡前明明关了灯。 苏折心中一紧,从床上弹跳而起,目光警惕的投向端坐在床头椅子上的身影,却在看清那人平淡漠然的面容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在极度的意想不到的惊愕后,苏折心中翻卷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狂怒。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孟谦正是苏折心头看一眼都觉得伤痛的淋漓伤口,即使是最亲近熟悉的朋友也不敢触其锋芒。现在,又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顶着一张师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苏折气到脸色铁青,当下话也不说,只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箭,随着鲜血喷出的还有一道色彩诡异的青芒。 那道青芒颜色就足够让人心下发毛,气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厌,速度宛如流光,侧耳细听还能听到某种高频率的嗡嗡声响——这抹颜色竟然是个活物! 苏折片刻也不耽误,吐出了那只青锋蛊后就口齿清晰的喝令道:“杀!” 深夜来此,本就不怀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这人若是今天不能横尸当场,还有多少人觉得他苏折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什么时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随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苏折亮出青锋蛊后脸色才稍稍变了一下。他脚下一蹬地板,连带着那张椅子一起向后急退,同时微扬袖口,一道黑气以完全不亚于蛊虫的速度被打了出来,片刻后就跟那蛊虫缠斗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的交锋转瞬即逝,苏折跟自己的蛊虫心有灵犀,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竟然还处于下风。他平日求稳为先,但如今被一张脸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这人弄死不可。 苏折身体轻轻一抖,浑身骨节如同碰撞一样霎时作响,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起了诡奇的嗡嗡声。他原本就面容邪气,现在更是浑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低喝一声,猛一张嘴,乌七八糟的一团颜色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携带着蛊王熊熊的怒火,凶猛而疯狂的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每一只蛊虫都有一种神通,每一只蛊虫都象征一种剧毒,它们灵敏而迅速,每一只又都跟苏折心意相通——这已经不是上百只蛊虫的攻击,这几乎是几百个苏折跟对方的较量! 孟谦面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他自嘲般苦笑了一声,铺天盖地的黑雾从他身上蜂拥而出,每一股都准确无比的牵制住了一个蛊虫。 他修为若斯,比苏折强了不知凡几,吊打对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却绝对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样悠闲轻松。 苏折还在暗暗驱动蛊虫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顶着他师兄一张脸的冒牌货就出现在他身前,对方那浓郁深沉的黑雾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的下巴被对方托起,他的眼睛对上了眸光。 那沉郁而悲愤的疼痛就这么从对方的眼底流进了苏折的心里,让他整个人都难以自抑的打了一个哆嗦! 孟谦已经被气的说不上话来。 苏折被他亲手养大,名义上是他的师弟,可实际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当年他为了苏折能把自己全然舍弃,即使后来看到长大的苏折把昔年情谊弃之不顾,纵然升起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之感,却从没有想要苏折的命。 即使后来成了鬼修,所见惨死之辈不知凡几,他都能说这些人没几个能比他更惨。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纵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头,即使让他整个人惧怕的瑟瑟发抖,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半句话来。 那时他的精神已经极不稳定,对方各种刑法全都用过,还是对他束手无措。孟谦虽然神智无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隐隐明白的,自己赢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苏折。 有了当年的血誓,永夜注定无法对苏折造成伤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苏折竟然会加入永夜! 如果是对方拿住苏折,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苏折屈服了,孟谦不会怪他。但这种事并不可能发生,苏折是自己抛弃了他从小的教导,苏折是自己甘愿沉迷黑暗,苏折是自己一头扎进永夜里,开心的如同一只扎进米缸的硕鼠。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何其疼痛! 永夜派出苏折来审讯他。 苏折看到他时有种无措,也有种手上未沾血腥的青涩,但他眼里并没有一点见到故人的波动,也没有一分触动……哪怕是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已经如此凄惨的同情也好啊,让他知道这人还是那个自己从小疼爱的师弟!但没有。 苏折问他:“听说,你是我师兄?” 苏折对他说:“你看你都弄成这样了,应该知道作对是什么下场了吧。” 苏折轻描淡写的劝他说:“行了,你就招了吧。” 他是为了谁呆在这里,他是因为谁受到这些折磨?纵然孟谦从小就心性仁善,从未有过挟恩图报的心理,此时时刻也难免因苏折的表现深深生出从心底而起的、无法忍受的寒凉。 苏折没有一点刑讯的经验,他的熟练是在孟谦身上练出来。 那些折磨的经历,孟谦都尽可能的遗忘了。只有苏折的那些表情和吩咐,深深的印在孟谦的脑海里,无法忘记。 他还记得苏折是怎么生疏的吩咐电击,几次过后渐渐熟悉刑罚,又改用拷打。他还记得苏折最别出心裁的设计——先是让人拔掉了自己的指甲,又让人把硫酸涂在刚刚失去了指甲保护的血肉上面。 他疼得嘶吼,他疼得颤抖,他的心几乎都要被碎成一块一块,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多年来一直都固守的坚持。 他一直以为,他一直坚持,他这样充满温和耐心与爱的对苏折,能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能让他变成一个好人。 事实与他的构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孟谦从没有想过,苏折可以变成一个言笑晏晏却毫不容情的恶徒。 还记挂着旧情的人是他,于是被绑在刑椅上的人是他。 还记着两人间温情的人是他,于是被不容喘息的折磨的人是他。 一主刑过来引诱孟谦开口,他跟孟谦说:“从没见过你这么硬骨头的人,我第一次有九年都套不出半个字的时候。不过你这么熬着,就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佩服你的骨气,把事情交代了吧,我送你个痛快。” 孟谦说话了,他就说了一个字:滚! 孟谦的坚持,孟谦的忍耐,不只是为了那个如今已经对他刀兵相向的师弟,更是为了他记忆里的师父,为了每一条可能死在永夜手下的生命。 他能忍一个九年,就能忍第二个九年,能忍第三个、第四个……至死为止。难道他如今这样残破的身体,还能活很久吗? 当初设计出这场毒计的人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在人世间,在灵魂间,总有那样的人,纵使痛苦如此,求死不能,也要抱守着自己正直的信仰。 他挑孟谦的弱点下手,固然击溃了孟谦金城汤河的防线,却无法真正打碎孟谦的信仰。 孟谦最终还是死了,成了九泉之下形容凄惨的一只冤鬼。 但天不亡他,他如今俨然是修为高强的一介鬼修。 这位能在十七局横着走的鬼修表情阴沉,忆起的旧事激荡了他的愤怒。 原本孟谦还想着,师弟当时年幼,若是有心人刻意诱引,的确容易误入歧途,此事过错,并不能全部归结于他。 哪怕苏折曾经那样过分,哪怕苏折下手如此狠辣,他都觉得,只要苏折没有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出过手,那他就可以留他一命。如果真的有什么内情在理,他甚至可以原谅他。 ……他本来还盼望着,苏折在看到他的时候,哪怕能有一点悔意。 但是没有。就如同他原本深陷囫囵时希望能在苏折眼里看到一点还能证明善良心性的同情一样,他总是要失望的。 苏折的反应,只是暴跳而起,打算杀了他。 他一手养大的师弟,几乎杀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出手第二次吗?! 孟谦怒极反笑,此时束缚住苏折,托着他的下巴,沙哑着嗓子笑道:“师弟,你好……你好!” 第七十章 孟谦苏折HE番外(完) 苏折发现不对想要挑破误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开始以为这个“孟谦”是什么人有意为之的幻影,然而交手数度被彻底制住之时,苏折才察觉自己跟对方的实力之差宛如天壤地别,对方本不必营造出一个师兄的影子来故意激怒他。 沉下心后苏折回忆对方的招数流派,觉得跟传闻中的鬼宗十分相像。更不提这个对手虽然将他彻底击败全数控制,然而极有分寸并不伤及自己分毫。 这样想一想,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就呼之欲出了。 可惜他醒悟的实在晚了一步。早在他想通之前,孟谦就先封住了他全身上下的行动能力,包括他的嗓音。 苏折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被孟谦扔在地上。孟谦也没有稳当的在椅子上坐着,而是烦躁不堪的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偶尔看一眼地板上僵直的苏折,从齿缝中恨恨的切出一点声音。 若是平常人,此时杀身大敌就在面前,任人摆布,只消想一想自己身前因这人受到的重重折辱,就算不会把那些招数全都照葫芦画瓢的报复回去,至少也要拎起仇人抽几个大嘴巴子。 然而孟谦是孟谦。 他确实生性温柔,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立身自持,极富古时君子遗风。纵使仇恨比山高比海深,他也最多一刀杀了,做不出这种擒下他人又刻意加以折磨的事。 何况地上躺着的那人,终究算是他的师弟。师出同门不说,还是被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孟谦没碰过苏折一根手指头。但苏折当年能自甘堕落做出那么狠毒的事,就是给师门清理门户,孟谦也想狠狠打苏折一顿。 而与此同时,他对苏折的确有一种沥尽心血的心灰意冷,不必说管教苏折了,就是要承认苏折是他门内师弟都不想。 孟谦顿住了脚步。 苏折躺在地上,眼角的余光仅能瞄到对方静默的背影。 一时之间,卧房里充斥的唯有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孟谦才拿定主意一般转过身来:“苏折,按你做的那些事,我是非要清理门户不可。师兄不折腾你,黄泉深地下千尺,幽冷阴森,我送你吃饱穿暖上路,路上若遇到其他苦主,你就自己消磨吧。” 他走近苏折,缓缓蹲下来,再度托起了苏折的下巴,尚不及仔细端详,就先被苏折的眼神看得一愣。 那神情里并没有他预想的愤恨畏惧和求饶,只有着炽热而幽深的浓厚情感,感动和无憾从颤抖的目光中不尽的透出来。 孟谦的手猛然一抖。 “你……你长大了。” 眼为心声。孩子是不会有这么深蕴的眼神的。唯有吃过苦,经过磨练,历过人事,拿捏得起轻重,目光中才能有沉积,有神采,有一个人的灵魂。 苏折听到这话,眨一眨眼,双颊竟滑下泪来。 孟谦不忍一般偏过目光:“你是后悔,还是要我心软?” 都不是。苏折虽泪流不止,唇角却是带笑的。我只是,能再看到师兄,能看到师兄心性音容还跟以往一样,并没有受到自己的牵累,喜极而涕罢了。 若不是浑身都被孟谦制住,动弹不得,苏折就要激动的颤抖,兴奋的大叫,狂喜的抱住对方,他想跟师兄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他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师兄在此,他是可以放下多年的负担,在他肩上,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的。 男儿流血不流泪,天下之大,能供男人肆意宣泄自己的痛苦和软弱的地方,也唯有挚交好友身旁,至爱亲朋肩上,还有背人的幽黑角落那区区方寸之地了。 孟谦虽然口里责问苏折,但他到底要心软。 他无声注视了默默流泪的苏折片刻,长叹一声,神情精神俱疲惫下来,先是动作轻柔的帮苏折拭了拭他脸上的泪水,又哑着嗓音道:“虽然不太可能……苏折,你跟我说真话,除了我,你还对别人动过手吗?你要只做了我这一桩龌蹉事,我也原谅你,只把你逐出师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那长久的苦难跟折磨,偌大的背叛和疼痛,一次次的崩溃与信任的全然轰塌,仿佛只要一个落定的答案,孟谦就能一笔勾销全不计较了。 孟谦捏个符法,伸指在苏折喉上一点:“说吧,小折。但它只会容许你说真话。” 苏折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哭的多么不成样子,连嗓子都是哽咽而晦涩的,仿佛有铅块压在喉咙上,疼痛的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脑中有千万思绪,一时间蜂拥而上,却只有一张嘴,千言万语都难以说清道明。 而最要紧最想说的—— 苏折轻轻地、轻轻地说:“师兄,当年那个人,不是我。” 这一句话,登时让孟谦震动不已! “那时我还没有长大。师兄,那里不见天日,他们又……那样毁坏了你的精神,你当时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力。你在那里呆了九个月,不是九年。” 说过这两句话,苏折咬着牙,终于泣不成声:“是我拖累了你,师兄……” 孟谦当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长期的审讯已经严重毁坏了他的身体跟精神,也的确无法辨清外界的时间流速。后来出于身体应激伤害的自保性,他的那段记忆也有些扭曲模糊,而当时主审他的人本来就是催眠异能。虽然没能撬开他的嘴,但让他错以为对他动手之人就是苏折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说苏折现在被他术法所限,并不能说假话。即便这话是假话,难道孟谦心里就不盼着这是真的吗? 孟谦颤着手解开苏折的束缚,又撤下那个限制真言的术法。珍而重之的把苏折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了床上:“小折,别哭。” 苏折摇了摇头,头抵着孟谦的肩膀,一手揽着孟谦的肩背,另一只手在身侧握拳,从喉口溢出野兽受伤一样的凄异声音。 这么多年的仇恨,这么多年的不甘,这么多年的忍隐和心如刀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于是苏折心中海水一样的悲苦洪流就狂涌而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抑住。 孟谦也不强求他能够抑制住。 他只劝了一句,看苏折没有止住的意思,就温和的把他环在怀里,轻柔的顺着苏折的后背:“师兄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迟来了十余年的晚归,终于有归。 孟谦的手久久抚在苏折的背上。他能感受到对方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感受到对方每一次抽噎的细微颤抖,他的手指流连过苏折的后心,似乎就有无尽的感情从自己的指尖灌输而入,无尽的感同身受。 孟谦的下巴轻抵着苏折的发顶,学着苏折方才的语调,孟谦也轻轻道:“对不起,小折。是师兄错怪了你。” 对不起,小折,师兄在心里错怪了你那么多年。 对不起,小折,你先天命相不好,师兄便在心里对你提前有了警惕。 听了这话,苏折剧烈的摇了摇头,将孟谦抱得更紧。 两个人,都极尽贴合对方的温度。 在慢慢理清当年和如今脉络的同时,孟谦深深的后怕。 如果刚刚他心狠一点,如果刚刚他再愤怒一点,如果刚刚他出手再没有分寸一点,是不是就会杀掉完全无辜的师弟,让自己追悔莫及? 很多年后,孟谦对苏折提到过自己的后怕。 苏折却只是一味的笑,笑的前仰后合,笑弯了腰。 “你怎么会那么想呢,师兄?你怎么会那么做呢,师兄?你人这么好,你又对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呢,师兄?” 孟谦依旧有些介怀。 苏折看着孟谦的脸色,掰着手指跟他分析:“你看啊,师兄,你把我制住后肯定要悲春伤秋的感叹一下吧,对不对,感叹的时间就够你冷静下来了,不会直接一抬手劈死我。” “你感叹够了,跟我说我十恶不赦必死无疑,却看到我流泪就心软……就算我不流泪,难道你不是要好吃好喝送我上路吗?你会不问我一句想吃点什么,就让我一直哑着吗?” “退一万步,就算师兄真让我一直哑着,那我吃什么东西还要师兄喂吗?师兄会不会放开我的手?我会不会写字给师兄看?师兄会特意避开我的字迹,狠心不看我最后留下来的话吗?不可能的,我知道,哪怕我是怪师兄,骂师兄,师兄也会看完的。” “即便是师兄真的绝了我所有后路,一口一口的喂我吃饭,我还不会多吃一点,把自己吃撑吗?师兄想让我做个饱死鬼,但总不想让我做个撑死鬼?你总要给我点消化的时间?我只要在那时候看看师兄,你的心就全软啦!” 苏折挂着“你真是想太多”的微笑叹息摇头:“从小时候就是,我做错了事,你先是旁侧敲击要我承认,我如果不说,你就给我讲个类似的故事。我还是不说,你就开始从细枝末节暗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就算我死犟到底,只要事情不大,你也绝不告诉师父。” “你在担心什么呢,师兄?你一直,一直都那么愿意给我机会。” 第七十一章 楚子沉吩咐苏折去向白泽道别的那个上午,万里无云,气爽风轻。 他一直把苏折送到山洞洞口,思索片刻,抬手把对方的肩膀压住,并不提及这次拜访,反而跟苏折说起了有关自己的一点往事。 “苏折,我当年国破家亡之事,你知道多少?” 苏折一愣,注视了楚子沉一派平静无比的面容几秒,实在是不能明白,平白无故,楚子沉怎么会提起几千年以前的个人旧事。 “不太多,大致也就是您……唔,国家危难,押送戍边,遇到章始皇开天下霸业之类的吧,近几年虽然流行关于您的话题,但大多数讲的不都是您到了章国之后吗?” 楚子沉听此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是,史料混乱,你大约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当时我燕国国都被围困已有十数日,我等又怎么会在王宫内坐以待毙。父王虽然愿以国主之身以身殉国,但却也是安排了心腹送我我们兄弟几个趁乱遁逃——那你可知我当时多大?” “似乎,嗯,十七?” “不错,我十七岁,正是少年血气方刚之时。纵然自觉才华横溢,却也是锋芒毕露。苏折,我忍不下。特别是看我父王登上殿宇引火自焚,我燕国王宫化为一炬,乱兵冲进国都劫掠猖乱……” 楚子沉悠然闭目,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这些年来依旧深深铭记在骨子中的混乱场面,楚军冲入城内的冲天呼喊,身后吞噬王宫的熊熊火焰,对方士兵盔甲上还有他燕国儿郎迸溅上的未干鲜血……哪一点不是让他恨入骨髓,多年不得入梦安眠。 苏折有些忐忑的看了看楚子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那,您又杀回去了?” 听到这种猜测,楚子沉失笑出声,笑容中却带着难以释怀的苦涩:“我总是有些大局观的,杀回去还不至于。但的确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被楚将亲自俘虏。剩下的,你大约也都知道了。” 燕国国破,燕国太子及部分贵族被囚,部分贵族逃走,楚子沉和剩余态度强硬的贵族或者殉国而死,或者被送往边关胡地筑城,楚子沉剩下的几个兄弟要么身死,要么逃走。 而楚子沉在苦寒的边关,在一个他完全不适应的地方,被割发刺面,受此折辱,苟延三年。 苏折默然。他低下头想了想,直白的问道:“您是想让我忍耐吗?” “不是让你忍耐,而是要你以我为鉴。”楚子沉按着苏折的肩膀:“武君后来用我一介刺面之人可谓力排众议,而若我当年能按捺一时,就能免去三年的浪费。我不知圣兽有何事要告诉你,但一场苦战一触即发,你是最重要的压轴武器。” “这个要求可能过于残忍,但我还是要如此命令你。无论知道了什么真相,我都希望你能冷静的想想,压下那口气。” 苏折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他墨色的睫羽压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颤动,过了良久,他才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好。 楚子沉松开手:“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 当苏折走出山洞时,他的表情并不如楚子沉预计中那样沉郁而悲愤,反而有一种极其清浅的释然。 虽然他的状态好的超过楚子沉的想象,但楚子沉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奇怪。在他的演算中,圣兽和苏折应该会谈及当年的旧事。按理来说这只会让苏折郁结于心,如今看来,倒是让苏折心结大开了? 苏折看到在洞口等待的楚子沉,轻扯嘴角一下,做出个笑模样来。待楚子沉将背包递给他时,他突然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组长,我好像比您矮五厘米。” 楚子沉心中不解,但还是依言大致扫视了苏折的身高一眼:“不错。” “我还比你您瘦一点啊。”苏折自说自话的感叹道:“这可不行。” 如此关头,苏折为何会说出这么突兀的话题?楚子沉凝神打量了苏折的神情,眉尖疑惑的一抖。 在下山的路上,楚子沉仍在心中不停演算着当前局势。不知为何,连续几次演算所得结果虽然一般无二,但他犹然有种寒毛竖立的危险感。 在卜卦推算中,即使是细微的直觉也不能忽视。何况以他的水准,这种程度的预感几乎和有人拿着刀逼在他后颈上的提醒没什么两样了。 我忽视了什么?楚子沉把一件件事情重新排序梳理回忆了一番,着重关注了自己在生日当年所观测的星象:排除了自己命中无子的那部分,按理来说,这次的作为顺天而行,本该是有惊无险…… 行到中途,苏折包中的不锈钢水瓶突然摔到地上,顺着陡峭不平的山道骨碌碌滚出老远,一直滚到了两侧的密林中去。苏折刚开始还用脚截了一下,却没能成功,索性摇了摇头:“算了。都沾满灰了,大概也不能再喝。” 他收回脚站直了身体,一直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楚子沉却猛然发觉一件事情:若说刚刚苏折足足矮了自己五厘米,那现在的苏折就只比自己低上一个指节! 俗语道:早高晚低。苏折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按理来说身高应该更低些才是,怎么反有增高的道理? 仿佛是为了证明楚子沉的确没有多想,苏折的身上传来一声“啪”的轻响,好像是某个骨节畅快的伸展了一下。 察觉到楚子沉的目光,苏折转过脸来,有些迷茫道:“组长?楚相?怎么停下了,不赶路了吗?” “我方才想事想的出了神,我们继续赶路吧。”楚子沉抬手拍了拍苏折的肩膀,表情极不明显的改变了一下,随即连贯而自若的收回了手。 他之前在苏折进入洞穴前曾按住苏折的肩膀,那时他的肩膀绝不是这个手感。如今的苏折不但身高更高了一些,连肩膀都似乎更宽厚了。 白泽究竟和苏折说了什么?还是此人已经不是真正的苏折? 楚子沉心中翻腾不停,面上却谈笑如常。不经意的把话题引到几件十三组日常的微末小事上,苏折虽然神情有些心不在焉,对此却是对答如流。 此人应该确认是苏折无误了。 但……就在楚子沉仔细思考的时候,苏折的手突然向楚子沉身后伸来。 楚子沉此时正心怀戒备,当下反手架住苏折动作:“怎么?” 苏折被一下子拦下,显然也是有点意外和发蒙:“我看您都出汗了,想要把背包接过来背。我身怀健体蛊,这些重量没有关系的。” 说到这里,他又自然的笑道:“您看我是不是壮了一些?健体蛊在这方面真是好用啊。” 照这样说来,苏折身上的这些改变乃是蛊虫的作用?楚子沉眉头一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余光扫到苏折突然抬手!楚子沉急晃躲避,但机簧的速度却比他更快!连眨眼的功夫也不用,楚子沉便感肩头颈侧一痛。他伸手一探,肌肉中竟然已扎入一根不短的牛毛细针! 针上似乎带着功效极强的麻醉,楚子沉当下就感觉肌肉麻痹,视线恍惚。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神经末梢却只传来极其迟钝的反应。嘴唇翕动,楚子沉吐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模糊音节。 苏折伸手把摇摇晃晃倒下的楚子沉一把接住,叹息道:“所以平时看看柯南还算有点用处……唉,楚相,我真不想在山路上动手,可您的感觉实在太敏锐了些。也怪我刚刚乱说话,再慢一会儿,您只怕就反应过来了吧。” 第七十二章 楚子沉大步流星的走入十三组的办公室,言简意赅道:“准备就绪?” 他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罗政这样的未成年人已经被找借口清了出去,沙发和座椅上坐着不少他之前只在资料上见过的异能者,见他进门,纷纷站起身来。 一时间只有顾然在轮椅上端坐,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新局长是主战派。” “那好。”楚子沉把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张帝都地图来:“顾组长,你替我报告上去,我划圈的这三个地方是主战场,让上面不要中了障眼法。” “行。”顾然接过地图打量了一眼:“还算偏僻。我这就让人安排撤退……”百忙之中他还抽出空闲问了一句:“对了,楚相,苏折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苏折……”不知为何,楚子沉念苏折名字的时候口吻颇有些别扭,倒像是不常称呼一般:“我另有要事安排他做,劳顾组长多问了。” 他把目光投向办公室的飘窗外,方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眨眼间就被乌云遮蔽,柳章台走过去开灯,还不等她的素手按上开关,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就照亮了室内。 这白的有些妖异的光芒照亮了室内众人凝重而混合着兴奋的神情。 楚子沉又拿出了几张笔记,十分严肃的阅读了一遍,做出了最后的核对。然后他抬起头来,点了几个素未谋面者的名字。 “吴桐、郑进、京萝。”楚子沉把提前准备好的三份名单递了出去:“这是你们本次的任务和组员。” 三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面目普通让人过目就忘的女人上前了一步,对十三组这位向来只闻其名还是第一次见面的客卿道:“抱歉,但关于队伍人员和执行任务的地点问题,我们要听从上级指示。” 楚子沉表情不变,淡漠道:“上级指示给你们的名单就会是这份。对于这些人你们该比我熟悉才是,提前看看队友和地势,先打一遍腹稿吧。” 闪电过后就是惊雷。那厚重而沉闷的雷声几乎铺天盖地般灌入耳膜,一时间让楚子沉的声音都被这宛如无休无止的雷霆声所掩盖。 “您说什么?”雷声寂灭后,柳章台又问了一遍。 “异兽又出世了。”楚子沉冷静道:“章台,这里是经纬度坐标,每个坐标上标注了所需的异能。你去安排人手解决它们。顺便结束那些解开它们封印的鬼祟之辈。” 柳章台和楚子沉熟识已久,她的举止也比那三个人更干脆。接过名单后她只展开看了一眼,就笃定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交代了两件最重要的大事,楚子沉又把目光转回了在膝上平放着一台样式轻薄的笔记本电脑的顾然:“顾组长,麻烦出来一下,谢谢。” 顾然眉头一动,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放到茶几上,操纵着轮椅随楚子沉出了办公室的门。 十七局这个地方监控密布,楚子沉如今也对现代科技十分熟悉了。他嘴唇几乎不动的轻声对顾然道:“这几个人,记得趁乱杀掉,斩草除根。” 他从袖口递给顾然一张比扑克牌还小几分的卡片,卡片上凌乱的写着几个姓名。顾然只看了一眼就倒扣着收了起来,同样小幅度的动作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他们几个的资料……我记得组里没有吧。” “是我推算出来。”楚子沉坦然道:“如此良机,这几人能诛则诛。否则可料想祸患无穷。” “有点困难。”顾然垂下眼皮:“但既然你已这样说了,我自然尽力而为。” 楚子沉扯了扯唇角,面上出现一缕极淡的笑纹:“得君此诺,可胜万言。能有你的保证,我就且放心离开了。” “等等。”顾然叫住楚子沉:“楚相,大战在即,您要去哪儿?”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君等尽力杀伐,楚某亦有楚某的战场。”楚子沉垂眸一笑:“顾组长,苏折先借我用用,多谢了。” 顾然目送楚子沉离开,窗外是一场间杂着电闪雷霆的暴雨,明亮的有些惨白的走廊灯光中远去了一个清瘦的背影,带着一种绝然的凛冽之气,仿佛要去赴一场时隔千年的旧约。 楚子沉离开了,而他顾然亦有自己要坚守的阵地。 顾然转过轮椅重新返回办公室,就在他推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桌子上放置的内线电话的铃声也随之响起。 他移动过去接听了电话,依照里面吩咐的按下了免提。电话中的男音在斟酌中给予了人员的基本部署名单,三个手握楚子沉笔记的人愕然发觉,这串名字连顺序都和楚子沉所提前推算的名单一字不差。 “真是神算。”那位长相普通的女人又打量了一遍手中的笔记,上面的字迹银钩铁画,独具风骨,就是外行也能看出其中的遒劲:“他是能测未来,还是可估人心?”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被她所讶异的男人此时正开着车驶在公路上。车外暴雨倾盆,天地间充盈着巨大的声响,一般人坐在副驾驶座上都可能听不清驾驶员口中的玩笑。 “楚子沉”一边掌着手下的方向盘,一边感叹道:“幸好这种天气交警不会拦路查岗,不然这种鬼天气楚相你又没驾照、又未成年、车上还携带管制刀具,这是要上天啊。” 副驾驶上端坐着一位身高腿长容貌绝美的“苏折”,一开口却是和身旁的楚子沉有着一样的音色。他语气温和的戳破了“楚子沉”的虚张声势:“你是紧张了?” “是啊,我紧张的要死。”“楚子沉”颇有些神经质的干笑了起来:“想想成功时的场景,我肾上腺素都能提出来当兴奋剂用……楚组长你不要说话,你想改变嗓音和身形就要再沉默一会儿。” “苏折”摇了摇头,冷静而镇定的说:“我明白你的兴奋,但你超速了。” “……” “你这样会比我预料的提早半个小时到达那里,老实说,这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间和结果。” “楚子沉”幽幽的看了身边的副驾驶一眼,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我长得可真是欠揍啊……” “……” “楚子沉”笑了一声,向右打了方向盘,把车停靠在马路边,自己毫不犹豫的打开车门跨入暴雨中浇自己了一个透心凉。 过了一小会儿,他重新进到车里,一手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雨水,一手打开了车里的暖风。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的布料都被雨水浇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为车里带来一股潮湿的水汽。 “行了,走吧。”他牙齿打战的笑了一声:“送他们上路。” ———————— 一个小时后,“楚子沉”把车驶到了原定的目的地。 普通人或许很难感知,但异能者们却能清晰的分辨此处阴冷的气息——不只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因为此地是一处坟场。 “果然是这里。”“楚子沉”走下车,双眼从容而沉稳的扫视过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暴雨存起的积水已经漫过了他的鞋子,而他走在一地冰冷中,仿佛毫无所觉。 毫无所觉在污浊冰冷的积水中带着恶意蔓延而过的深绿色暗流。 副驾驶上的“苏折”也欲跳下车来,却被“楚子沉”抬手制止了:“不,苏折,你先呆在车上。” 两人的目光透过摇下的车窗对视,片刻之后,“苏折”仿佛被“楚子沉”的眼神所震慑阻止一般,有些不甘愿的轻声应喏:“好吧。” 视线分离,“楚子沉”像是突然发现了灵机一般,健步如飞的向墓园的一个方向走去,表情警惕而严肃,宛如知道那里有什么需要提心防备的东西一般。 墓园里一片死寂,除了天地之间暴雨的声响,什么都没有。 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贴在了“楚子沉”的面上,他急促的脚步突然一顿,似乎被无形无色的某个存在牵引一样,不由自主的停下步伐,僵硬的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苏折”也感到四肢如灌铅般沉重,一道细细的阴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可不要乱动啊,小苏折。我们答应过你师兄,只要你乖乖的就不找你的麻烦……嘻嘻,好好听话,没人有心思管你的。” 在暴雨中,“楚子沉”僵硬的姿势和落汤鸡般的造型显得格外狼狈,但他的神情依旧镇定如初。他的目光对准了茫茫大雨中的一点,沉声道:“出来。” 啪、啪、啪。 在他密切关注的那一点上,有人缓慢的鼓了三下掌。 随即,一个瘦高细长、背着一个大大包裹的男人推着一辆轮椅,慢慢行到了“楚子沉”的眼前。轮椅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然而眼神野心勃勃的半老头子,声音苍老,可语气却很年轻:“楚相楚子沉,久仰了。” “楚子沉”漠然的看着面前的老人,用平静的陈述语调阐述了一个事实:“我既来到这里,阁下试图控制多处封印的周转就已被我气息所破。你各地的布置也将在两个时辰内尽数崩盘,这场博弈,是足下输了。” “不。”老人桀桀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诡奇:“那都无关紧要,你想赢就尽管去赢吧。哈哈哈,天地无根之大水,圣兽宁逸之吐息,堪怜赤子之心脏,山海异兽之绮骨,配以老夫天下无双的命格……如今只差楚相你自历史中远道而来的一抹魂灵……” 仿佛是看到一切尽在掌握,老人仰头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无尽得意:“长生不老真是人类永恒不变的梦想,但能实现如此壮举,千万年来,舍老夫我其谁!” “楚子沉”似乎也觉得好笑。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竟然还保持着那份近乎冷酷的镇定:“好梦想,只是阁下不该以为楚某能束手就擒。” “不,你要就擒的。”老人脸上还挂着那诡异的笑容,他抬手示意了身后瘦高的亲信一下,亲信就解下了肩头的那个大大包袱。 包在神秘物体的黑布被一把扯下,在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从站定的“楚子沉”到远处的“苏折”,两人脸上俱是一派铁青! 那是一架森森白骨,似乎还带着千年来的腐朽气息。 “有没有感觉特别熟悉啊,楚相?”那细长的男人摇了摇自己的腰肢,阴柔的笑了起来:“你真幸运,有多少人能面对面的亲眼看到自己的尸骨啊。” 第七十三章 那瘦高细长的男人温柔的抚摸着那具白骨,兴奋的神情从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上溢出来。他快活的扭着自己的身子,恨不能从全身上下三亿六千个毛孔里都喷出那种积累多年的阴阳怪气。 “小乖乖。”他狰狞的笑道:“小宝贝,可听话的小宝贝,来,过来。” 楚子沉僵硬着表情,脸色铁青。在看到那具白骨的刹那,他的眉心就连连抖动了几下。仿佛是强自镇定般深吸了一口气道:“难怪阁下能够控制我的举止,原来是窃取了我的尸骨,借此和我建立联系。” 抱着白骨的男人听到楚子沉的话后笑得发抖,他高兴的连连用手抚摸着这具白骨,甚至亲密的把头凑到那森然的骷髅上蹭了两下:“当然,当然。楚相你不知道,你的骨头有多完美,多好用。一想到我接下还能拥有一具一模一样的崭新尸骨……” 说到这里,男人几乎是激动的声泪俱下了:“真开心啊,这是多好的时候。” “好了。”轮椅上的老人突然举起了一只手,沉声命令道:“尸体是你的,让他过来。” 在暴雨中积存的雨水中,那股深绿色的光芒几乎要冲破水面了。男人的脸上都开始向下滚落豆大的汗珠,和他满面的泪水与暴雨混在一起。 要不是正在施法,这男人简直高兴的可以当场跳一支探戈舞。他像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伸出舌头来一遍一遍的舔过自己的唇角:“真厉害呀,有你的骨头要操纵你都这样难。小骨头,小宝贝,你就是这么完美。” 楚子沉漠然的从他身上撇开眼神,他眼下正一寸一寸的缓慢向两人所在之处前进。浑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地方大概只有一对眼睛。 老人看着楚子沉依然冷淡而沉静的表表情,有一瞬间突然好奇起来他在思考什么。 但无论他在想什么,目前所遇的都是一个不容他逃脱的危局。很快,这个好看的男人,这个如此让人嫉妒的,每一寸身体都洋溢着青春和生命气息的男人就会变成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而老人从不关心死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楚子沉步履僵硬的缓慢向着老人的方向磨蹭过来。老人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青年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激动地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都能听清自己心跳的声音。 当然,在面上他依然维持着一贯的稳重:他已经等了很久了,熬死了许多许多的人,自己也熬的油尽灯枯……他不差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很愿意等。 就在楚子沉距离两人不到十米远的时候,老者那如擂鼓般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原本笔直的坐在轮椅上,如今却有些狐疑的向前倾了倾身体,眯起了那双眼皮松垮但其中精光闪烁的眼睛。 他的鼻尖不舒服般的皱缩了一下,似乎在这充满了水汽的天空下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的目光缓慢的在楚子沉脸上流动,寻找着那点让他觉得不对的契机。 也许是由于楚子沉的神情太镇定了,镇定的让人觉得有点不安。 老人突然毫无预兆的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往事。他那时和叔叔一起去下夹子猎兔子。被捕兽夹困住的兔子,想要咬断自己的腿正常、见到猎人的动静就装死也普通、拼命的挣扎反抗依然不让人意外,但…… 但他始终没见过那种明明被夹住,却还是静静趴着,见到猎人来了也只是冷淡的抬抬头的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疑心,楚子沉的动作猛然一停,然后就完全在那瘦高男人控制之外的狠狠一挣! 刹那之间,雪亮而冷静的目光和苍老又精锐的眼神相对,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瞳孔缩紧的那一瞬。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刚刚不是兔子趴着不动,只是兔子在用另一种方式对猎人“装死”。老人的笑意深了一些,缓缓的松了松身上的肌肉,恢复了刚刚那个微靠着轮椅背的姿势。 这个小小的片段很快就被导入正轨。细长瘦高的男人加快了对骨架的控制。他看上去已经竭尽全力,额头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而效果却也足够喜人。 楚子沉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乎是刚刚的两倍。很快的,走完了这不足十米的路,浑身湿透的楚子沉就站在了两人的眼前。 老人抬手向上捋了一把自己已经吸饱了雨水的白发,他满意的看着僵直站立的楚子沉,眼神里几乎透出几分疯狂来:“快让他低下头,要他伸头过来!” 楚子沉慢慢弯下了腰。他的头顶靠近了老人的手,而与此同时,他闭上双眼,眼中闪过的一道狠厉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你的灵魂……”老人湿漉漉的手掌贴在了楚子沉漆黑的头发上,他兴奋的扯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在漫天冰冷的雨水里,他情绪高昂的浑身都在发热,连眼球都被血丝映的通红。 多年的夙愿如今就在他的手底下,只要借着这场大雨就能实现…… 他咧开嘴角,似乎是要展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被他紧贴着头皮的楚子沉已经微微抽搐起来,他的五官不自觉的游移,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老人被激励一样兴趣高涨起来:当然啦,在一场必胜的战斗里,对手没有做一点无畏的挣扎就太无趣了,像这样注定了结果的…… 注定了结果的…… 老人突然凄惨的嚎叫起来,整片森冷的墓地都因他的大声嘶吼而变得格外渗人。“楚子沉”眼神阴寒的抬起头来,轻而易举的推翻了面前老头的轮椅,让他整个人都跌进污水里。 细高的男人还没有从事态中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沾上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凉意。 这天的暴雨是冰冷的,因而这凉意在一开始并没有哪里特别引人注意。只是到现在,这抹凉痛得不同寻常,痛的让细高男人用一种活着时毫无可能的角度审视了自己的身体。 一刀之下,此人已身首分离。 真正的楚子沉顶着苏折的脸和苏折的身材,淡漠的借着雨水冲了冲那把刚刚将人斩首的刀。他一手捞住了那具在细条男人死后就不受控制下坠的白骨,借着天边的一点微光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苏折提起那老人的头发,动作粗暴的把他塞进了轮椅里。老人的双眼翻着,喉咙中吐字不清的发出咯咯声,连小指尖都在不停的抽搐颤抖,显然已经痛苦至极。 “你歇息一下吧,刚刚他毕竟是对你灵魂施术,恐怕会有些妨碍。”楚子沉道。此时,两人的骨架都发出了轻微而细碎的声音,面目也在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变化着。苏折伸出指尖,迎接了一只从楚子沉口中飞出的黑色蛊虫。 他自己的脸孔也在变化,却不再是那副倾天下动苍生的美貌模样,反而渐渐换成了一个英俊的有些邪气的面孔。 这才是他本来的长相。 两人方才竟然一直是交换了容貌,已对方的身份做事。若是那细高男子能死而复生,恐怕就能明白为何利用那具白骨控制“楚子沉”怎么就那样艰难了。 因为对方只是沾染了部分楚子沉的气息,并不是他真正要对付的那个楚子沉。 真正的楚相仿佛被他的术法定住,安静的待在车里,实则一直在无声的编织着巨大的阵法。在暗绿色的光芒和潜流下,楚子沉的鲜血淡的都不太起眼,却足够让他悄声无息的潜行到细高男人的身后,更是早在那之前修补维护了苏折被强行撕裂的灵魂。 “没关系。”苏折嘶声道。他毫不留情的劈手扇了那老人一个耳光,接着又看也不看的向他嘴里塞了一颗虫卵般的东西:“醒过来。” 楚子沉单手扶着那句骨架,另一只手向上抬了抬:“苏折,理论上说,我们要抓活的。” “是啊,活的。”苏折放下了欲扇第二记的手掌,他眼神狰狞可怖的看着面前之人:“你是好奇自己怎么输的?我师兄用自己的性命为压,逼你亲自发了一个‘在我动手以前,不对我做出B级以上伤害’的重誓……夺取灵魂是几级的伤害?反噬的滋味好不好受?” 老者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挣扎了两下,却舌头僵直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有我师兄当时更疼吗?”苏折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他紧紧捏着拳头:“你放心,我们需要活人,我手里有七八只续命蛊,一定毫不吝惜的都给你留下……你折磨了他九个月,我就让你活上十八个月、二十七个月……我要你每分每秒,都生活在无尽的痛苦里!” 楚子沉无声的抚了抚苏折的后背,他等苏折情绪不再那样激动后,把手中的白骨塞到了对方的怀中:“帮我处理掉。” 苏折一愣。 虽然每一根神经还在呐喊着愤怒,他还是有基本理智的——他知道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的骨头,你们不都讲究全尸啊、落叶归根啊什么的……” 楚子沉斯文的笑了笑:“我们当然不兴火葬,但有时火葬的确有它的道理。我方才在那里划了一块阵法,你把尸骨放上去,它自己会烧起来的。去吧。” 支走了苏折以后,楚子沉低头扫了瘫软在轮椅上的老者一眼。他这一眼轻描淡写的好像只是随便打量一番路边的风景,打量过了就抬起头来,仔细审视了一番阴云密布的天空,忽尔一笑:“天将放晴了。” “‘长生不老真是人类永恒不变的梦想’,”楚子沉重复了一遍刚刚老者所说过的话:“但据我所知,这恐怕只能是梦想了。” “我昔年点八十一盏长明灯招龙之九子,挽国之气运,本身也因此而折寿,但在当时,我是用过一点方法续自己的命的。” “你大约不能体味,那样续来的性命,会有什么样的滋味。” 似乎是忆起了早时的衷情,楚子沉的眉心微皱起来,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长生确实是个天下无匹的诱惑。即使英明神武如武君,在晚年时也不禁被他牵着鼻子走。历代帝王方士,奇人异种,追求此道者数不胜数。只是你们是不是将这两个字想的太美好了些?”“停顿了片刻,楚子沉又补充道:你确实命格诡奇,若不是圣兽点醒,我几乎要完全忽视了你的存在。但长生一事……唉,你采天地之钟灵毓秀,夺圣兽之气息精魄,用他人的赤心异骨,最后还要我的灵魂来做辅助。就是吃东西像你这样乱配也要坏胃口,何况是追求大道呢?你如此乱来的胡吃海塞一通,最后即使能获得长生,难道就能保证活下来的那个人还是‘你’吗?” 此时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云缝中射出千万道金光璀璨的阳光。楚子沉仰头望了望,落下了他对此人的最后一句告诫。 “若有来世,多读读书。我来这里的第二个月就读完了《格列佛游记》*……你下辈子记得看看。” 说过这话,楚子沉便转过头来,对着向他走来,表情依然余怒未消的苏折点了点头:“带他走吧,那个男人的尸体,叫人过来善后。” 苏折一言不发的推起了这位做着长生梦老人的轮椅,干脆利落的走到车子附近,然后一把把他粗暴的推搡到了后备厢里。 楚子沉:“……” 他想了想,还是装作没有看见。 返程途中的驾驶员当然还是苏折。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突然冷不丁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楚子沉笑了:“真正的结束往往都太短暂。” “好吧。”苏折耸了耸肩膀:“我想,我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来适应自己的这张新脸——楚组,你手机在响。” 楚子沉撑起身体,捞过丢在后座上的手机,只看了一眼笑容就温柔而缠绵起来。 “哦——”苏折拉长了语调,然后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当然,您是有戒指的人。” 楚子沉坦然的扬了扬眉,决定道:“既然你都明白了,就向他公司的方向开吧。” 苏折不可思议道:“组里还要您来收尾吧……” “我知道有哪些重要事情要我亲自收尾,回家后掐算出来好了。”楚子沉轻松道:“一边是要通宵的琐碎工作,一边是一份久别重逢的美好夜晚……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苏折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第二个,第二个好吧?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楚子沉微笑着向后一倚:“毕竟美人深恩,不可轻负。” 太阳已经完全破开云层,他们面前的道路迎着万丈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格列佛游记》:在格列佛游览飞岛国时,那个国家有一种“长生不老的人”,当然他们生活的不怎么美好。 ———————— 大结局了。 应该没有番外。 要说结文感言的话,第一句应该就是很对不起一直在追文的读者。 这文在后期真是卡的丧心病狂,我自己身体问题、生活环境问题、外界的压力问题……有一段时间我其实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让它完结,还好最终还是做到了。 第二句的话……完结了一个长篇,我很开心。 谢谢楚子沉曾经陪伴我度过的那些时光。这是我的第一篇长篇耽美,很多地方把握不足,文字的表达风格也有一些问题。它很青涩,但是我确实写得很开心。希望看文的小天使能和我写文时一样快乐。 最后的话……给我的新文打个广告吧。其实新文只有一卷多就能完结了,非常肥,可杀。 谢谢大家陪我至今。我爱楚子沉,我也爱你们。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