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TXT下载论坛整理 =================== 《我就是来借个火》 作者:巫哲 文案: 写鬼故事的大叔,碰到一个自称是鬼的二逼青年。 此处加粗(非灵异也不恐怖)加粗结束 这种粗暴的文案大家一定已经习惯了。 底气不足的作者盘腿坐在椅子上小声地说道。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主角:林城步,元午 作品简评: 元午是个写鬼故事的大叔,独来独往,一个人住在河边的船上。一天有个自称是鬼的青年出现后,打 破了他原本宁静的生活,青年是人是鬼?元午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和故事,事情看似平常,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作者文笔细腻流畅,善于从生活中的小细节表达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故事在一种诡异和灵异的气 氛中展开,开篇让读者自然而然的陷入悬念,同时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随着情节的推进,事情发展 并不如同众人的猜测,表象背后掩藏的真实情感着实令人动容。 =================== 第1章 “她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水从她的腰漫到了胸口,再到肩膀,寒意渐渐浸入了身体,刺痛之后是麻木…… 脚下是有些凹凸的河床,密密麻麻长满了及腰的水草,隔着厚重的裤子都能感觉到它们充满了力量和韧性,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沉重…… 水灌进了嘴里,鼻腔里,耳朵里,迅速地带着绝望和冷漠侵蚀掉了最后的呼吸,没有一丝怜悯…… 短暂的空白之后,她开始奋力挣扎,仰着头,拼命地想要后退,或是向上…… 但她却已经被牢牢地拴在了河底,无论哪个方向,她都动弹不得,手臂的每一次划动都像劈进了一个巨大的果冻里,腿已经无法迈开,那些绿色的,平时只要轻轻一掐就会断开的水草此时此刻却变成了牢固的绳索…… 哪怕是仰头三寸之上就是闪着亮光的水面,她的肺里也已经无法再吸进哪怕是半口空气…… 她像是被种在了河床上,跟着身边的水草一起,缓缓地在水流中晃动着……” 窗外很静,偶尔有鱼从水面往下扎去,鱼尾带起的水声揉在午后耀眼的阳光里让人一阵阵犯困。 元午靠到身后的垫子上点了一支烟,把写了一半的小说保存了一下,合上了电脑。 这种如同八十岁老头儿坐在门口,脚边趴着十八岁老狗一般的短暂闲散里夹杂着一堆事儿没干完但又反复安慰自己“那又怎么样”的感觉让他很舒适。 一支烟还没抽完,外面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跑得很欢,脚步也重得很,带得元午身下的船板都跟着有些微微的震动。 元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抓紧抽了两口之后把烟掐了。 脚步声离着还有几米的时候突然放缓,然后消失。 他等了一会儿,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猛地伸手往窗户外面左下方一捞。 “啊!”一串脆亮的笑声响起,带着稚气的鼻音,“又被抓到啦!” 跟着元午的手被拎着衣领站起来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大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智商按这趋势长下去,以后八成找不着女朋友?”元午看着他,“你没别的地儿躲了吗?” “什么?”大头扬着脸。 大头其实长得挺可爱,五官相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不太像亲生的,脑袋也不大。 起这么个小名也许是因为船上人的美好愿望,元午看了看窗外的水面,头大估计不容易沉底儿。 “没,我说你太重了,跑步声音太大。”他回到垫子上靠着。 “小午哥哥,”大头从舱门绕了进来,“你知道吗……” “叫叔。”元午说。 “叔,”大头马上改了口,“你知道吗……” “脱鞋。”元午又说。 大头很麻利地蹬掉了脚上的拖鞋跑到他身边挤着坐下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元午从旁边的迷你冰箱里拿了一根冰棍给他。 “那我告诉你,”大头凑到他耳边,用手拢着嘴,“码头那边又淹死人啦,好多人在看。” “你看了?”元午瞅了他一眼。 “没有,我妈说小孩儿不能看,会被勾走的。”大头很严肃地说,说完就紧紧抿着嘴,看上去很紧张。 元午笑了笑,从钱包里抽了张钱出来:“去帮叔买包烟。” “嗯,”大头接过钱,“我今天喝瓶牛奶好不好?” “好,棒棒糖也可以吃。”元午站了起来,往舱门走过去。 “你去哪儿?”大头跟在他身后问。 “采风。”元午回答。 已经三天没有走出船舱了,在船舱里待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走出来站在甲板上,元午才发现今天的太阳特别奔放,都快五点了还这么明艳动人。 他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白晃晃的一片,十秒钟之后就有了一种已经飞在天空中的错觉。 他打了个喷嚏把目光收了回来。 从这里到码头挺远,大概得走个七八分钟。 元午顺着架在两条船之间的木板慢慢往那边走过去。 这个地方叫沉桥,城市郊区的一片湿地。 两条河从这里经过,留下大片的水面,一个个像小湖似地连接起来,夏天会长满芦苇,偶尔会有一两处露出水面大小也就十几平米的实地。 元午住的这边是一个河湾,老码头废弃之后,这里就一层又一层地停满了各种旧船,有些无主的,有些是有主待修但一直没修的,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被人用各种宽窄不一的木板连接起来,像一个水上迷宫,中间还有不少养鱼的网箱。 住在这里的不是元午一个人,比如大头一家还有他们的邻居,守网箱的人,还有岸上没有房子或者是有房子却习惯了住在水面上的那些人。 不过住得离码头这么远的,倒的确只有他一个。 离老码头还有几十米远就能看到那边围了不少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看样子是电视台的人也来了。 元午没有走上码头,在旁边的一条船头上蹲了下来,把兜里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了。 溺水的人已经被抬走了,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都围着看电视台的记者正采访几个经常在这片钓鱼的人。 平时平静安宁得有些过头的地方,有点儿什么事就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兴奋好半天。 元午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沉桥有人溺水并不稀奇。 沉桥算是个城市近郊的旅游景点,只是不包括老码头这半边,老码头离公路太远,水面也窄,水况复杂,一般游客不会过来,几个农家乐都黄了。 不过到了夏天却还是偶尔会有人为了躲开人流过来玩水,于是每年都会有几个不了解水下情况没找对地方下水的从水底漂上来。 他听了一会儿看热闹那帮人意犹未尽的议论,这回没上来的人,是三天前失踪,今天在东湾那边找到的。 东湾在芦苇深处,有几大片长得很好的荷花,还有些面积很小的旱地,除了用船载着耕牛过去种地的村民,几乎没有人迹。 大头他妈很神秘地问过他,知道为什么东湾的荷花长得这么好吗? “知道,”元午点头,“死的人多。” 大头他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这人怪得很,吓人。” “嗯?”元午也盯着她看,“又不是我把那些人推下去的,有什么吓人。” 那天之后大头他妈就不让大头到他船上玩了,虽然大头一次也没少来。 元午抽完烟准备离开,电视台的那个女记者很不利索地跳到了船上,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老乡,你好,能问几个问题吗?” 元午没出声。 “老乡,你是住在这里的吧?”女记者又问。 “嗯。”元午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你是住在船上还是那边村子里?”女记者拦在了他面前,“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元午很简短地回答,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那你知道东湾有人溺水的事吗?”女记者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样子刚毕业,非常执着地又跟了上来,一连串地问,“这两年溺水的人比前几年多,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你应该是本地村民吧,能不能给游客说一些相关的安全建议呢?” “不知道,没想过,不能,”元午跨上了连接两条船的板子,往挤在他身边的女记者脚下看了一眼,伸手想要拦她,“当……” “什么?我……”女记者不肯放弃这次采访机会,不顾阻挡地紧跟着迈了一步,接着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啊!” 元午拦她的手赶紧改成了拉她,但没成功,捞了个空:“心。” 脚下门板改装拼出的板子年头有些久远,有几块已经腐了,女记者这一脚踩得很合适,话都没说完,人已经摔进了水里。 码头上发出一阵轰笑,码头水浅,但猛地摔下去还是让女记者很狼狈,她在水里尖叫着扑腾了好几下才站了起来。 元午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在笑声里被同事拉上岸的女记者终于放弃了这次采访,没有再追过来。 回到自己船上的时候,大头正拿着一包烟坐在船头,旁边放着个大葫芦。 看到他过来,远远就扬了扬手:“买回来啦。” 元午冲他竖了竖拇指。 “你看到死人了吗?”大头问,好奇俩字儿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没有,”元午把拴着绳子的葫芦套到他背上,“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大头扭了扭,“我想跟你聊天儿。” “咱俩没有共同语言。”元午拿过他手里的烟扔到船舱里。 “哦。”大头应了一声。 元午进了船舱,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叼上,准备点烟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大头还坐在船头。 “哎,大头。”元午把兜里的空烟盒掏出来往他背后的葫芦上扔过去。 大头背着手往葫芦上摸了摸,回过头看着他。 “回家。”元午说。 “什么是共同语言?”大头问。 “就是共同的语言。”元午拉着他胳膊把他拎了起来。 “共同的语言是什么?”大头又问。 “就是共同的……语言。”元午拎着他走过木板,把他放在了旁边那条船上。 “什么是共同的?”大头继续问。 “你有我也有的。”元午转身回到自己的船上,在大头想要跨上木板过来的时候一把抽掉了板子。 “语言呢?”大头站在那边问。 “就是说话。”元午打开舱门。 “那我们说的是一样的话啊,”大头不屈不挠,“为什么没有共同语言?” 元午没说话,走进船舱里一把关上了门。 门缝里能看到大头站着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舒了口气,在舱里躺下,把叼着的烟点上了。 这船很小,放了一个小书架和一个迷你冰箱,别的地方都是元午的床,衣服和电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书和零食包装袋随意地扔着。 要做饭得去船尾,那儿搭了个棚子,放着锅碗瓢盆和一个煤气灶,还有一罐气。 这气能用很久,因为主要功能就是煮面和煮饺子,还不是顿顿煮。 元午今天一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所以他躺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又因为四周太安静而被吓醒了之后去给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 吃完面,他又煮了一壶咖啡,打开电脑准备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继续把这一章写完。 Q上有头像跳动,他点开看了一下,是编辑下午三点多发过来的消息。 持刀等更新:不是说月底开坑的吗?等了两个月了啊!我在敲盆你听见了吗? 元午往咖啡里放了块糖,搅了好半天才喝了一口,然后给编辑回复了一句。 笑尽一杯酒:事太多了,就这周会开的。 事太多了,元午打上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说的是特别真诚的实话,但发送出去之后他又开始有些茫然,事太多了……都干了些什么呢? 想不起来。 其实窝在船舱里的这三天都怎么过的,他猛地一下都想不起来了。 又不猛地慢慢想了一下,也没想起来。 他打开文档看了看,字数统计显示这章是3666个字。 这速度把他给震了。 就这三千多字他写了好几天? 他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叼着,透过烟雾看着屏幕上一行行的字,看到第六遍的时候,终于抬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天是什么时候阴下来的,他没有注意到,等感觉到寒风刮得越来越急的时候,四周已经暗得像是被人用墨泼过,丝丝缕缕的黑暗后面还是黑暗……” 还是黑暗……还是黑暗……还是黑暗……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他手指在键盘上虚敲着然后呢然后喝口咖啡吧。 元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够美味,于是又起身爬到咖啡机旁边,倒了半盒牛奶开始打奶泡。 端着重新弄好的摩卡爬回到电脑前,他继续盯着屏幕。 抽了两口烟之后才又抬起了手。 “身后传来了呼吸声,距离不近,却在风声里听得清清楚楚,他停下脚步,声音却又消失了…… 前方路灯的光开始轻轻跳动,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继续往前走时,他在自己渐渐急促的心跳里再次听见了那个呼吸,粗重却有节奏…… 跟灯光的跳动慢慢变得一致……” 一坨烟灰掉在了他手背上,细小疼痛让他甩了甩手,把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可乐罐里。 “他必须要回头……” “天空骤然亮起,四周一瞬间如同白昼……” 黑漆漆的窗口外突然闪过一道光,元午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这是闪电”的认知还没有在大脑里完整地传达到位,一声炸雷紧跟着低空响起。 元午顿时有种光屁股站在广场中间一颗二踢脚在胯下炸了似的感觉,整个人吓了个神清气爽,一扬手把咖啡杯给掀翻了。 “靠。”回过神来之后他迅速把一卷纸扔到了洒出来的咖啡上。 大头昨天过来玩的时候说今天会有雷阵雨,他还觉得这晴空万里的不可能,结果这会儿再往窗户外面看出去,拳头大的……不,半个拳头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四周从暗黑夜色变成了灰白水雾。 卷纸把咖啡都吸干净了,元午把卷纸扔进垃圾筒里,正想重新再做一杯咖啡的时候,风雨雷电声中船头传来了咚的一声响。 他伸过去拿杯子的手停住了,转头看着舱门。 舱门就是两块木板,顶部有打不开的玻璃窗,他在舱里坐着,这个角度从玻璃窗看出去什么也看不到。 但门缝里能看到,在他目光落到门缝上时,发现每次都能从门缝里看到的,大头插在船舷上的一面小彩旗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有人站在船头。 “谁?”元午问了一声,盯着门缝,手往旁边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摸了一下,抽出一把鱼枪。 老码头这边治安挺好的,因为这儿住着的都是穷人,敞开了门让你慢慢打包也打不出什么东西来,唯一有可能吸引贼来的就是那些网箱里的鱼。 但网箱离元午的船距离不近,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贼都不会走到他船上来。 所以元午拿出了鱼枪。 这鱼枪他是从大头他爸那儿要来的,从来没用它打过鱼,唯一一次使用是他拿着研究的时候抠动扳机对着自己小腿戳了一箭。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但人影晃动了一下,往舱门这边靠近。 “欢迎光临!”船上响起了热情的女声。 外面的人似乎吓了一跳,又迅速地退开了。 “欢迎下次再来!”热情的女声再次响起。 元午觉得外面的人应该已经蒙了,他迅速跳到舱门边,把鱼枪的前端从门缝那儿伸了出去。 “滚。”他说。 第2章 也许是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里他的声音太微弱,也许只是伸出去了两寸的鱼枪太不显眼,外面那个人没有如元午命令的那样滚开,反倒又往舱门走了过来。 现在倒是能肯定外面的确是个人。 “欢迎光临!”热情的女声再次响起。 那人停下了,有些犹豫地晃了晃。 “欢迎下次再来!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再来!”热情的女声愉快地说着。 “别站那儿!”元午听得有些烦躁,想把鱼枪再伸出去一些,但门缝宽度有限,推不动了,他只得把鱼枪往回收,却也没成功。 鱼枪卡在了门缝里,进退不得,门还卡着打不开了。 正在元午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真想骂人的时候,外面那人似乎是看到了门里有动静,于是又靠了过来,说了一句:“你好。” 声音挺宏亮的,这么大的雨声里元午都听清了。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能把这个……”那人只得再次退开,“关一下吗?” “欢迎下次再来!欢迎光临!” 元午没理他,专心地从门缝里往出拽鱼枪。 “欢迎光临!” “能把这玩意儿关一下吗!”那人一步跨到了门口,吼了一声。 “去你妈的不能。”元午还在拽鱼枪。 “欢迎下次……” 那人摸到了门边的感应器,狠狠砸了一下。 感应器破碎的声音还挺响的,吓了元午一跳,手一抖,总算把鱼枪给拨了出来。 但鱼枪上的箭不见了。 “我靠我砸你个感应器你要杀我?你是不是神经病?”外面那人用一种充满了惊讶以及不可思议以及难以置信的震惊语调喊了一声。 元午打开了门,顶着迎面扑来的水雾,看到鱼枪上的箭戳在了那人脚边的船板上。 他迅速把门后挂着的一把刀拿到了手上,指着那人:“让你滚。” 这是一把三文鱼料理刀,他买来杀鱼用的,不过理想总是那么美好而虚无,刀买来之后他一次也没用过,因为这里没有三文鱼而且他吃的是方便面。 但用来防身的时候这把修长的尖刀却还是很拉风。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他的武器是如此地信手拈来,愣在了原地没有动。 元午这会儿才借着一道闪电看清了这人的样子。 是一个精神病人。 七月的天气里穿着一身中山装,还把扣子扣到了嗓子眼儿。 尽管他的脸在暴雨的冲刷中依然保持在了“帅气”这一档里,但元午还是觉得自己的判断神速而精准。 “你好,”那人愣了一会儿之后伸出了手,“认识一下吧,我叫林城步。” “我叫步惊云,”元午看了看他的手,因为没有闪电,他什么也没看清。 那人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因为光线太暗,元午也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了一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准备关门,爱站站着吧。 “我在水底,”那人突然开口,“我被种在了河床上。” 元午猛地抬眼瞪着他。 “和……水草,”那人皱着眉想了想,“对,是和水草一起……晃来晃去。” 元午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尾巴骨慢慢升起,顺着脊柱向整个后背辐射出去。 尽管说得不并完全相同,但这的确是他今天刚刚写下的句子,除了他的破电脑和他自己,不会再有别人能看到。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步惊云……不,这个林城步是什么人? 元午盯着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猜测和脑洞瞬间爆发,他正经写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这能量。 脑子飞速地转了八百八六圈之后,停在了一个念头上。 鬼? “我已经死了。”林城步站在船头说。 他身后是交织着的雨雾,四周传来的雨点落在水里的声音像是在呼啸也像是在悲泣……元午在脑子里敲着键盘。 “我是……”林城步又说。 元午跨出了船舱,抬手往他脸上伸过去。 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夜空,炸雷在头顶劈响,这背景效果太及时也太敬业,元午似乎听到了自己的手拍在林城步脸上清爽的那一声啪。 “鬼。”林城步捂着脸。 元午没理他,拔出他腿边的那支箭,转身回了船舱,把门给关上了。 雨还是下得很卖力,感觉是这个夏天最奔放的一场表演。 元午把箭装回了鱼枪上,小心地放了回去,往门缝那儿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感应器被砸了,他也判断不出来那个叫林城步的鬼还在不在船头站着,不过他对这人的判断依然还是精神病患。 一个鬼,脸能被人打得啪啪响,连点儿基本的素质都不具备…… 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刚写的那句话的呢? 元午皱了皱眉。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黑进自己机子了? 但他这种如果不是一直拖着没有开新坑才会被编辑这个唯一的联系人敲一次的人,上哪儿被黑? 在元午没想出个所以然拿了罐可乐准备放弃思考享受一下在暴雨中飘零的孤独感时,舱门被敲响了。 他转过头,贴在舱门玻璃窗上的一张脸让他差点儿把手里的可乐罐子给捏爆了。 他盯着林城步的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林城步在说话,看口型是在说开门。 “门没锁。”元午说。 林城步估计是也看懂了他的口型,马上一推门:“我其实是想……” “站着。”元午说,看到林城步混身湿透往船舱里一站脚下立马积出了一滩水,他十分后悔自己条件反射地回话。 “我是想……”林城步抹了抹脸上的水,甩了一下手。 “出去。”元午皱了皱眉。 林城步倒是很配合,马上退出了船舱,站在船头,看上去有些犹豫。 元午看着他,打开了手里的可乐喝了一口。 “我其实就是来……”林城步像是下定了决心,“借个火。” “什么?”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吹开了前额挡住视线的一绺头发。 “我就是来借个火。”林城步说。 元午盯着眼前这个混身上下都在滴水的人,看了能有一分钟,才问了一句:“选了大冒险?” “嗯?”林城步愣了愣,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是。” 元午从旁边摸了个打火机出来扔了过去。 林城步接住了,把打火机放进了兜里。 “走吧。”元午说,感觉自己嗓子有点儿哑,拿过可乐喝了一口。 “很高兴认识你。”林城步冲他点了点头。 “滚。”元午突然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说话太多还是碰上了两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让他觉得不安。 林城步没再停留,转身走到船头,往前跳了过去。 两条船之间的板子被抽掉了,之前他应该也是跳过来的,但是……元午喝了口可乐,听到了林城步摔进水里的声音。 雨很大,风也刮得急,船都晃着,两条船之间的距离早已经跟他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元午叹了口气,往后靠在了垫子里。 这边的水比码头那边要深,他思考着一会儿林城步呼救的时候自己要不要去救人。 不过林城步显然会游泳,甚至没有发出惊呼,只在水里折腾了两下就很快地爬上旁边那条船,接着就沉默地离开了。 元午的疑问还是没有答案,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直混乱,像是活在浆糊里,比起弄清林城步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会知道他今天才写的内容,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好几天只写了三千六百个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开新坑了,快要连方便面都吃不起了。 手机好像上个月起就没再响过,本来也没人会联系他,但现在连办证短信和您的工行电子密码器马上要失效了请验证您的建行卡有一万积分快点这个链接来领都收不到,应该是已经停机了。 元午叹了口气,起身去把门关好,又把林城步踩出的一滩水擦了,坐回垫子上重新打开了电脑。 “他站在水边,水很深,能清楚地映出他的脸,却看不清水面之下,只有时隐时现的暗阴晃过,跟倒映在水上的阴沉天空混为一体…… 风在水面上吹起了涟漪,一圈圈地把他的脸拉出了各种形状,熟悉而陌生…… 这个声音他听到过,像是低吟,也像是哭泣,又像是诉说,但无数个日夜里他反复回想时,却始终无法分辨出这声音是谁的,说的又是什么…… 水里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他突然开始无法确定,这是谁的脸…… 想要看清却看不清的感觉渐渐强烈起来,未知的恐惧一点点在他心里延伸,紧张,害怕…… 视线是模糊的,思维是模糊的,呼吸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张大了嘴拼命地吸着气,空气却像是一片禁锢在四周的铁墙……” 元午猛地惊醒,大口地喘着气,很长时间才慢慢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揉着额角从窗户往外看了看。 雨已经停了,阳光灿烂得就像是失忆了,除了水面漂过的被雨点打碎了的水草和浮萍之外,已经没有昨晚那场暴雨的痕迹。 他蹲在船尾的阳光里刷着牙,水面的反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声音挺大的,估计是一夜暴雨那边网箱跑了鱼,工人正在汇报。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带着淡淡水草腥味的空气进入肺里,感觉舒服了很多,之前梦里那种窒息的残留感慢慢消失了。 今天得去趟镇上,买的咖啡到了得去拿,顺便还得买点儿别的东西,牙膏香皂方便面之类的,还有啤酒可乐零食…… 元午从桌上拿了个便签本往上记下了要买的东西。 字是越写越难看了,他把这一页撕下来放进兜里,便签本上还有些以前写的东西,已经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了,但字比现在好看得多。 老了啊。 元午扒拉了一下头发,戴了帽子走出了船舱。 距离沉桥最近的镇子叫小江镇,开摩托车的话也就半小时,碰上赶集的日子会有种突然从荒野闯入人类社会的错觉。 元午有一辆摩托车,放在原来船主家的柴房里,他一个月也就骑一个来回,平时去近点儿的地方他都走路,主要是不愿意进村子。 其实村子里游客也不少,还有半条旅游商品巷,但也许是他离群索居时间太长了,或者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写多了,碰到有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 船主在家,元午跟他点了点头,从柴房里把车推了出来,车轮都是泥,后座有鸡毛,油箱上还有划痕,这车船主没少开。 不过因为车一直是免费停在这儿,油也一直满着,他也不会计较这些,何况当初买船的时候价格还算便宜……是买的船吗? 还是租的? 什么时候买的? 租的?租金什么时候给的? 元午跨上车,腿撑着地半天也没想起来。 小江镇是去沉桥玩的必经之镇,这个季节人是最多的,大多是本市的游客,短途自驾小游。 不过由于很多车主都本着“你们都傻逼就我最聪明最会钻这边车道开得慢了你看我还知道上对面车道开”的精神,进镇子里进入的唯一道路被堵得连摩托车都走不了。 元午把车停在了路边,低头步行,他要去前面市场的小超市拿他的咖啡豆顺便买东西。 烈日,尘土,尾气,喇叭,商店里的扩音器,各种叫喊声招呼声。 非常有人气儿的小镇,也非常闹心。 元午拿了个口罩出来捂在了脸上,加快了步子在各种堵成一团机动车农用车城里人镇上人村里人之间挤着。 “哎!”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声音挺亮的。 元午对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贯彻得很彻底,眼皮都没抬地盯着地往前走。 “哎!”那人又喊了一声。 这声音的指向性很强,能让元午感觉得到这个哎的目标人物是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转头时,声音一下变得近了很多:“元……刑天!” 元午挑了挑眉,在转头的同时他已经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昨天那个说自己是鬼的精神病人。 “还记得我吧?”林城步今天没再穿中山装,只穿了件T恤和条大花裤衩,看上去跟要去海滨度假似的。 元午没有说话。 刑天是他写故事用的笔名,知道这名字不算太奇怪,没准儿是读者。 但林城步叫出刑天之前的那一个“元”字却让他很在意。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船主那儿他用的是另一个身份证,是……什么名字来着?不重要,反正就是不知道。 大头一家也不知道,只是管他叫小午。 林城步是怎么知道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往前走,想不明白的事儿太多了,还是不要再去费这个脑子,本来这段时间想故事就把脑浆想得挺清澈的了。 很多事不去想,不去问,不去在意,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无非就是“我”和“其他人”,他一直用这样的想法来给自己找退路。 不过林城步却跟别的“其他人”不同,元午已经明确表现出了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愿,他还是跟了过来。 “我觉得你应该记得我吧,我是林城步,”他甚至还伸了手过来想握个手,没得到回应之后把手收回去插到了兜里,“你看你戴了口罩我都能认出你来,你应该也能记得我,我觉得我还挺帅的。” 元午本来低头往前走着,听了这句没忍住扭脸瞅了瞅他。 “不是么?”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顺手把旁边商品堆在门口的一个大盆拎到了他眼前。 “什么?我不要这个,你要你就买吧,挺好的,”林城步说,“这个牛肉色的太难看了你要个绿的吧。” “有这么大。”元午说。 “嗯?”林城步没听明白。 元午拉下了口罩:“你的脸。” 咖啡豆一大包,元午一看就觉得心满意足,咖啡的香味会让他有安全感,虽然有时候喝多了他会拉肚子。 按便签上列的内容把东西都买齐了,装了一大兜,元午正拿了钱包付钱的时候,林城步走进店里伸手把袋子拿在了手上:“这么重,你一次是要屯一个月吗?还是半个月?不再买点儿水果了?” 无论是从表情还是语言还是各种各种,林城步都表现得像跟他认识了百十来年的老相识,这种肆无忌惮的自来熟让元午有种从脚心里翻上来的烦躁和怒火。 元午没理他,直接出了店门顺着街往回走。 走到摩托车旁边的时候他才停下了,一直跟在他旁边的林城步把袋子放到了车座上:“要不要捆一下?” 元午没出声,走进了旁边两栋楼之间的小巷子里,冲他招了招手。 “嗯?怎么了?”林城步马上跟了过来。 刚一走近,元午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墙上一抡,林城步一个踉跄被他掐着脖子按在了墙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元午压着声音问。 林城步拧着眉,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过了能有十步路那么长的时间才说了一句:“你真的不相信我是鬼吗?” 第3章 元午觉得也许是自己这些年接触的人太少,他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坚持宣称自己是鬼的精神病,看脸上的表情还对自己深信不疑你要是不信你就惨无人道地在他心上划了一刀似的。 “你对鬼有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元午还是按着他没松手。 “你有吗?”林城步反问,又皱着眉扭了扭脖子,“松开点儿,喘不上气儿了。” “鬼还用喘气儿啊?”元午没有配合。 “你怎么知道鬼不用喘气儿?”林城步看着他,“你见过鬼?你找一个对鬼有具体认知的来问问,他见过鬼没?谁敢肯定鬼不喘气儿?” 元午看着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们鬼要是喘气儿喘大发了还能吹你一脸鸡皮疙瘩呢,脖子后边儿发凉,感受过没有?”林城步拉着他胳膊把他掐在脖子上的手拽松了点儿,“你们人,说鬼没影子,鬼没实体,鬼没腿,鬼没胸……” “这个真没有,”元午打断他,“平胸还是D杯没有谁关心。” “你们给鬼就这么下了定义,”林城步看着他,“有没有想过我们鬼的感受啊?” “没有。”元午说。 “那……”林城步还想说下去,但元午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了。 他松开了林城步,退开两步指着他:“你想做一只会呼吸的鬼我不管,别跟着我就行。” 会呼吸的鬼站在原地没动,元午把买好的东西用根绳子捆在了车后面的木架子上,这个架子是船主装的,平时拉鱼去卖的时候用。 元午觉得这东西简直丑得能炸了宇宙,但单论质量和实用性,还是不错的。 他跨上车,低头踩了几脚发动了之后,往林城步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已经没人了。 他皱皱眉又往四周看了看,也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林城步已经像一只真正的鬼一样不见了。 后视镜有点儿歪了,元午伸手掰了掰,顺便把帽子摘下来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头发,看到自己的脸时迅速移开了视线。 一定是因为太帅了自己都不好意思细看。 天儿太热,一拿掉帽子就能感觉到阳光跟炉火一样在头顶烧着,放点儿豆子上去能做爆米花。 元午准备重新把帽子戴上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小团白色的物体从天而降,落在了他头顶上。 他举着帽子的手僵住了,好半天才忍着恶心往头上摸了一把:“……我操。” 镇上的理发店元午从来没进去过,他一般都自己用剪刀盲剪。 “洗头还是剪头?”这家理发店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里面玩手机。 “洗。”元午说。 “坐吧。”女人指了指镜子前的一张椅子。 “直接水洗,”元午没坐,“我头上有屎。” “……哦。”女人愣了愣。 洗完头元午坐到了椅子上,女人拿了毛巾在他头上擦着:“先生不剪一下头发吗?挺长的了,你这种自来卷得打理呢。” “不剪。”元午回答。 “不打理显得人不精神,”女人没有放弃,继续说着,“你看你这么帅个人,头发跟没睡醒一样……” 元午站了起来,拿了钱放到桌上走出了理发店。 “不吹干啊?”女人在他身后喊。 “吹个屁。”元午低声说。 这种天的确也没必要把头发吹干,摩托车呼呼一通开,回到沉桥的时候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是一路烟尘滚滚让他觉得这头也白洗了。 把车放回村里柴房,元午拎着一堆东西回了老码头。 老码头面前是一条小土路,通往下一个小村子的近路,平时摩托车拖拉机和农用车什么的走得比较多,连面包车都不太往这边走,容易陷车,这也是老码头这边游客基本不来的原因。 但今天元午看到了远远的那片乱七八糟的杂木林里有辆白色的小轿车。 “小午哥哥。”大头正背了个大葫芦蹲在码头边玩水,看到他马上跑了过来。 “那是谁?”元午往那边抬了抬下巴。 “不知道,”大头摇摇头,往那边看了一眼,“不认识这个车。” 元午从塑料袋里拿了一盒海苔递给他:“吃吗?” “吃!”大头接过去,很快地拆开拿了一片出来塞进了嘴里,“我妈说这个是水草干儿,吃了会变水鬼。” “那还给我。”元午伸手。 “不了,”大头迅速把海苔抱紧,“我愿意变水鬼。” 元午往他嘴上弹了一下:“呸。” “呸呸呸。”大头很听话。 元午从码头跳到船上:“别跟着我啊。” “为什么?”大头正准备跟着他往下跳。 “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元午往前走了。 “可以找啊,我们找一找共同语言嘛,”大头不太甘心地站在码头上,“你喜欢猪猪侠吗?” 元午没理他,很快跳过几条船走掉了。 以前觉得水上人家很美妙,但真住到水上了才知道,也不是哪儿都美妙的。 老码头这边的水流很缓,水湾里的水到了盛夏和枯水期的时候,就能闻到水草的腥味儿,还有上游冲下来的臭鱼烂虾味儿,再加上远处还有养鱼的网箱……元午之前还一直在想,东湾那些肥壮的荷花里能不能闻到死去的那些人的气息。 相对来说,他的那条船停的位置还算不错,靠近层层叠叠的这些船的外侧,早上起来吹吹小风看看水还成,偶尔他心情好了还会在船尾钓鱼。 所以大头老愿意上他这儿来,连……精神病和能呼吸的鬼都愿意来呢。 隔着两条船,元午就看到了坐在他船头把脚泡在水里一副悠闲自得欠抽样的林城步。 烦躁让他有一瞬间想发个功把船给掀掉。 “你真慢啊,凡人。”林城步冲他挥了挥手,笑着说。 元午没出声,把之前拿掉的板子重新架好,进了船舱把门一关。 “现在你相信我是鬼了吗,”林城步凑到门缝边,“我走路比你开摩托还要快。” “你们鬼是不是默认我们人类是瞎子,”元午一把拉开门,跟他鼻尖差不多都顶上了,一字一句地说,“你车就停在那边林子里呢。” “那不是我的车。”林城步说。 “你给我滚开。”元午顶着他鼻尖说。 “这是你的地盘吗?”林城步往后退了一寸。 “这条船是。”元午往下指了指。 “行。”林城步点点头,转身从他船上离开了,坐到了旁边那条船的船头,继续把脚泡在水里。 元午没工夫再管他,电脑上跳动着编辑的头像。 持刀等更新:我忘了提醒你,明天就是这周的最后一天哦~ 元午愣了愣,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一不小心就会把日子过丢了,不知道星期几,不知道几月几号,每个月只有两天他能记得日期,就是大头他爸妈去镇上赶集的日子,这两天大头会在他这里吃午饭。 他点开日历看了一眼,是周五。 笑尽一杯酒:周五啊,明天周六,还有两天这周才完。 持刀等更新:每周是从周日开始的,亲爱的[朋友干杯.jpg] 笑尽一杯酒:…… 元午叹了口气,打开笔记本,对着瘦小的文档看了半天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再说吧,先吃点儿喝点儿的。 快中午了,他得先吃饭……还是先喝点儿咖啡?先吃饭吧,空腹喝咖啡胃疼…… 一般来说他的午饭就是方便面,或者是盖饭,如果他有心情,他会煮一锅饭,来个西红柿炒蛋,盖饭会很美妙,剩下的饭下一顿可以做炒饭。 但通常来说他都不怎么有心情。 今天可以不吃方便面,他买了湿面。 红肠煮面条应该还不错,每个月好歹善待自己两天。 他把面条拿到了船尾,想从水桶里倒水的时候发现桶快空了,于是只得走到了船头。 林城步还坐在旁边那条船上,看着水面出神,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过来了。 “大头——”元午对着码头方向喊了一声。 “哎哟。”林城步猛地原地弹了一下。 “大头——”元午没理他,继续喊。 “叫谁啊?有事儿?”林城步依旧自来熟的状态。 “呼叫我的手机。”元午看了他一眼。 自从手机什么也收不到之后他要叫人送水就得找大头,让大头拿他妈的手机帮他打电话。 “我变给你,”林城步说,“我们鬼族……” “鬼和鬼族好像不是一个物种。”元午说。 “给你。”林城步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机递了过来。 元午没接,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手机,”林城步说,“真的,不信你看看。” 元午转身回了船舱,把自己那个已经熄火了一个月的手机拿了出来,冲林城步晃了晃:“有病得治,不要讳疾忌医。” “那个手机不是你的,”林城步走了过来,“这个才是你的。” 没等元午发火,他一把抓住了元午的手,把手机强行塞到了他手里:“不信你看看,通讯录什么的。” 元午瞪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帮我送一桶水过来,嗯,老码头,我卡号是……”元午打了个电话给水站,“谢谢。” 挂掉电话之后他没有马上把手机还给林城步,而是看着手机的桌面。 桌面的背景图是白底,上面有两行字。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元午拿着手机一下下转着。 “交个朋友。”林城步说。 “人鬼殊途你知道吗?”元午很诚恳地说,“我还活得挺带劲的,不想跟鬼交朋友。” “真的吗?”林城步皱了皱眉。 “真的,”元午点点头,“你投胎去吧,好吗?” 林城步拧着眉,像是在犹豫,他这样子昨天晚上元午就见过,使个大劲说了句来借火。 “我一共俩打火机,再给你一个我就没得用了,”元午压着心里的烦躁,“走吧,啊,尘归尘,土归土……” 林城步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看着他:“那我投胎之前能问你个事儿吗?” “不能。”元午几乎没等他话说全就回答了。 不能。 不能。 为什么不能,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认识元……”林城步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坚持开了口。 不过话没能说完,元午抬腿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他几乎没有挣扎就摔进了水里。 这边的水比码头那边深,林城步摔下去之后扑腾了两下,把自己从仰面朝天调整成了大头冲上,站了起来,水到他脖子。 “你,”元午半跪着手撑着船板,指着林城步的鼻子,“给我滚。” 林城步没说话,挂着一脸水珠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元午手指都快戳到他鼻梁上了,“再来烦我,我就弄死你。” “怎么弄死?”林城步问。 元午定了几秒钟,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猛地一下把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林城步没有挣扎,任由他按着。 元午盯着水面。 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浸在水面之下显得完全没有了血色。 林城步的头发在他手边漂着,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碰到他手时,能感觉到柔软和某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林城步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水泡从下面漂了上来。 一个,两个,从小到大,变成了一串。 不知道是正午的阳光太烈还是因为激动,他身上开始出汗,但却并不觉得热,反而发冷,觉得一阵阵寒意从水面之下透了上来。 水泡从一连串大泡变成小泡再消失的时候,这种寒意和他心里的恐惧对上了频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惊恐的呼吸。 粗重而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吓得流鼻涕了,他听到还有吹鼻涕泡的声音。 他松了手,跳起来往后退开了好几步,像是怕有什么东西从水里,从那些水草里钻出来。 林城步又过了一会儿才从水里抬起了头,爬上船的时候,元午已经靠着舱门点上了一支烟,看上去有些泄气地叼着。 “你不怕真把我憋死么?”林城步坐到船头,咳了两声。 “你不是鬼么。”元午说。 “也是,”林城步甩甩头发,“差点儿忘了。” 接下去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林城步躺在船头把自己摊在阳光里,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元神出窍了。 元午叼着烟也没抽,烟烧了长长的一条烟灰,垂头丧气地挂在他嘴边。 “送水的!”岸边有人喊。 烟灰掉在了元午手上。 “放码头。”元午也喊。 林城步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着他:“你刚是不是害怕了?” “嗯,”元午应了一声,“毕竟没杀过鬼。” 林城步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我是鬼,对吗?” 元午叹了口气:“你们鬼是不是也分正常鬼和自来熟还不知道自己烦人鬼?” “我只是觉得很孤单。”林城步说。 “新鲜鬼吧?”元午重新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想再跟这个精神病患扛下去了,随便吧。 “挺新鲜的,”林城步坐了起来,“给我支烟行吗?” 元午把烟盒扔到他手边。 林城步拿了一根出来点上了:“你会孤单吗?” “不,”元午看着他,“我就觉得多了一个人很烦。” “也许吧,你不会觉得孤单,”林城步吐出一个烟圈,接着又在烟圈中间吐了第二个,“你应该知道吧,写故事的那些人。” 元午看着他。 “每写出一个鬼,”林城步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这个鬼就会从故事里出来,跟在他身后。” 元午没回答。 这句话挺熟悉的,他已经不记得是有人跟他说过,还是他从什么地方看来的。 “你写了那么多鬼,”林城步又吐出一个烟圈,从烟圈中间看着他,“身后都站不下了吧。” “所以你被挤现形了吗?”元午说。 林城步笑了起来。 “投胎去吧,我求你了,”元午掐了烟,站了起来,“给我下一个鬼腾个地儿,站不下了不是么。” “不用啊,”林城步说,“我就是下一个鬼,我就是在水草里来回晃的那个。” 元午看着他:“那是个女鬼。” “哦,女鬼啊,”林城步似乎有些尴尬,但低头想了想之后他又说,“那我是后来被女鬼带走的那个。” 元午转身进了船舱。 “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林城步提高声音。 “套路。”元午用脚把舱门踢上了。 两秒钟之后他又出来了,水还在码头上放着。 “是要去拿水吗?”林城步马上问,“我帮你拿。” 没等元午开口,他已经转身连跑带蹦地往码头那边去了,很快把水给扛了过来。 “是要煮面吗?”林城步问。 “嗯。”元午往锅里倒了点儿水。 “直接烧开了水放面再放菜?然后出锅吃是吧?”林城步又问。 “嗯。”元午有些麻木地应着。 “所以挺难吃的对吧?”林城步继续问。 元午连嗯都不想嗯了。 不过他煮的面的确是挺难吃的,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煮方便面。 “我们交换一下吧。”林城步安静了一分钟之后说。 “嗯?”元午继续机械应答,感觉大头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沮丧。 “我帮你煮好吃的面,你帮我轮回,”林城步说,“要不然我没地方去可能会每天都在这里游荡。” 元午有一种绝望的无奈,他一屁股坐到船板上,手抱着脑袋:“天呐。” “考虑一下?”林城步凑到他旁边坐下。 “你轮回了就会消失吗?”元午偏过头看着他。 “是啊。”林城步点头。 “好。”元午说。 第4章 “这是一个工业区,四周全是各种厂房仓库和大片荒地,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路上已经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车辆经过……” 远处加班的厂区亮起的灯光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遥远,像是永远也够不着的希望…… 细微的如同吟诵一般的尖锐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 他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往公车站走过去…… 声音贴在耳旁响起,几乎能听到唇齿间带起的气流音:‘面条想要好吃,得单独做卤……’” 元午狠狠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打的最后一段话删掉了。 “无论是汤面还是卤面,单独做的卤不会跟面汤混在一起,会比较清爽好吃,”林城步坐在船尾的小凳子上,一边切红肠一边说,“面汤单独喝还挺好喝的,但是……” “你怎么样能轮回?”元午打断了他的话。 “我都没急呢,你急什么啊?”林城步看着他,“我煮完面告诉你。” “那你能闭嘴煮吗?”元午说,“你煮个面絮絮叨叨就没停过,我这儿都快成听写了,麻烦为平凡的人类着想一下好不好?” 林城步把一片红肠放进嘴里:“好。” 虽然林城步已经不再说话,沉默地切着好红肠以后又拿了两个西红柿开始切,但元午的思路已经被打断了,一时半会儿也缝不上,只能靠在垫子上发呆。 林城步不说话只埋头干活的样子顺眼了很多,元午点了根烟,盯着他看了半天。 其实林城步这种看上去干净清爽的年轻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很好的,只可惜他第一次是以一个精神病院墙倒了的形象出现在元午面前。 不过……这个林城步到底是疯了还是一只打破了常规的鬼,来干嘛想干嘛,他现在都不想知道,他就想着能快点儿把这人给弄走。 过习惯了的生活无论是好是坏,都受不了任何干扰。 林城步切菜手法很熟练,熟练程度是元午煮一辈子方便面也到达不了的境界,节奏感很强,而且刀落在案板时发出的声音间隔都很准确,跟个机器人似的。 切完了菜之后他甚至拿着刀转了一圈,然后往案板上一落,刀就稳稳地斜插在那儿了。 “你是个厨子吧。”元午从小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打开喝了一口。 “嗯,”林城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死之前,我没死的时候……” “水开了。”元午放下可乐罐子,跟逃似地起身到船头站着去了。 林城步在船尾又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说他这里的厨具用着不顺手之类的,他没细听。 一个精神病人,煮个面条还要嫌弃工具。 谁给他的勇气啊! 不过几分钟之后元午闻到了很浓的香味,而且是分辨不出来配菜的那种香味,他决定先放下烦躁,跟林城步暂时冰释前嫌。 林城步把一碗面条放在了他面前,红肠丝鸡蛋西红柿面,上面还有一勺酱。 “这什么?”元午问,他这儿应该没有这种酱。 “红肠酱,”林城步抱着胳膊,“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只能凑合,没有肉,没有料酒,我只能用了点儿啤酒,还好有姜……” “谢谢。”元午打断他,低头把面拌了拌开始吃。 面条很好吃,元午蹲在船尾吃了几口之后抬眼瞅了瞅站在他旁边的林城步。 看样子他只煮了这一碗面,现在一直就靠着船舱,叼了支烟也没点,就那么愣着。 “你一会儿要去投胎了,”元午说,“没给自己弄点儿吃的吗,饱死鬼什么的。” “死的时候喝了一肚子水,现在撑得慌,能管一年了,”林城步说,“我煮的面条好吃吗?” 元午没说话,林城步的问题他没注意,他吓了一跳的是前面那句,能管一年。 一年? 元午突然发现他有个重要的细节没落实就答应了林城步。 轮回要怎么轮? 要轮多久? 如果要轮一年……他感觉自己直接划个船到东湾去深造算了。 “你要怎么轮回?”元午问。 “我们这种死了不肯马上走的鬼,”林城步挨着他蹲下了,“蹲着吃饭对消化不好。” “你又不吃,你管我呢?”元午说。 “我们这种死了不肯马上走的鬼,要不就是横死了阎王不收,要不就是卡着什么事儿过不去不能走。”林城步点了根烟。 “这套理论跟鬼没影子鬼没实体鬼没腿鬼没胸是一个体系的,”元午扫了他一眼,“怎么,你们这种能呼吸的新派鬼没有自己的配套理论?”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说吧,你有什么事儿卡着过不去了,”元午懒得再跟他纠结这个,“是要打火机吗?还是大冒险没完成。” “我要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林城步站了起来,走到旁边,手撑着船帮,一脸深沉地说。 “淹死的,水草缠……”元午边吃边说,但被林城步打断了。 “不是,”林城步猛地转过身,蹲到他对面,声音压低了,“我不是被水草缠住淹死的。” 元午一口面条咬着挂在嘴上没有咽。 林城步说这话的样子并不吓人,这种人要去演戏估计只能往偶像派发展,让元午一口面无法下咽的,是他这话的内容。 俩人面对面蹲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元午低头继续吃面:“我还要去破案么,我顶多帮你报个警。” “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就能轮回了。”林城步说,转身靠在船帮上,继续一脸深沉地看着他。 “你这个样子,”元午用筷子指了指他,“戏过了,特别假,你知道吗?” “帮我吗?”林城步问,“不帮我的话,我只好天天来,反正我用的是旧体系,旧体系里鬼看中你了就会一直跟着。” 元午吃完了面,慢吞吞地把碗洗了,再把船尾的厨具收拾好。 回到船舱里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之后才叹了口气拍了拍笔记本:“你再游荡几天吧,去别的地方游荡,我写完这个就想想怎么帮你。” “好。”林城步很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元午看着他,他也看着元午。 半天他才问了一句:“怎么?” “你走啊,”元午无奈地说,“游荡去啊冤魂。” “哦,”林城步这才离开了船头,从甲板上绕到了船尾,脚都踩上木板了,他又转身从船门那里探进脑袋,“对了,有个事还没跟你说,我觉得要先说明。” 元午回头瞅着他。 “就是,我们是排队的,”林城步说,“你不把前面的那些鬼送走,我就走不了,阎王说加塞儿的都投猪胎。” 元午瞪着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就是你得先把……”林城步大概以为他没听明白,想继续解释。 元午手里的咖啡杯连带一整杯摩卡飞过来砸在了他脸旁边的门上。 “滚!”元午吼了一声。 林城步缩回脑袋,转身跳上木板跑了。 元午靠在垫子里,用了各种意念内力才把拿着刀追出去把林城步剁成小包装的冲动压了下去。 闭着眼睛好长时间才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操你大爷投他妈猪胎去吧你……” 持刀等更新:亲爱的,时间不等人哦[滴血菜刀.jpg] 笑尽一杯酒:……知道了 元午叹了口气,过去把船板上的咖啡收拾了,趴在原地闭目养神了十分钟才慢慢地撑起身体爬回了电脑前。 “他加快脚步猛跑了几步,拐过墙角之后停了下来,狠狠地往后靠在了墙上,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他甚至觉得后背被墙撞得隐隐生疼…… 拐角那里有一盏路灯,不算多明亮,却让他稍微地安心了一些,如果有什么人跟了过来,他能先看到影子…… 而这声音再次响起时,他感觉到了绝望…… 这声音带来的寒意像是从墙里透出来,一点点从后背涌进了他的身体里…… 没有影子,也没有东西过来,什么都没有出现,拐角一片寂静,只有渐渐包裹住他的刺骨的冷…… 被扼住咽喉的痛苦和恐惧让他弯下了腰,张大了嘴,无声地努力地呼吸着……” “啊!”元午从垫子上弹起来又摔回到垫子上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短促的一声惊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睡没睡着他也并不能确定,就只觉得脑袋发沉,还有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热的一身汗。 “靠……”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太热了,脚边的那个小电扇搅起的热风除了让人发闷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唯一能期待的只有水面上偶尔吹进来的风。 元午到船尾去洗了个脸,摸到自己头发的时候又叹了口气。 的确是挺长的了。 但是不想剪,他们天然卷一族完全信不过小镇上理发师的手艺,以前在市里花一百多都能剪出说唱歌手范儿来。 他回到舱里摸了半天,找到了一根皮筋,把头发胡乱抓了抓,在脑袋后边儿扎了个小辫子。 “啊——”远处码头上传来了大头的哭声,“我的屁股碎啦——爸爸——爸爸——妈妈把我屁股打碎啦——我错了我不离家出走啦……” “谁说你是离家出走啊!你离家出走就去村里啊!”大头他妈嗓门儿比他大,“你说你去村里干嘛了!” “我不撵鸡了——”大头喊。 元午笑了笑,大头热爱的事业就是没事做的时候跑村里去撵鸡玩,村里的鸡让他撵得都快把他写进基因里了,连小鸡见了他都是扭头就跑。 大头他妈打了他一会儿就休息去了,大头也很快恢复了生机,元午听到了他越来越近的歌声。 “哎。”元午站了起来,正想着该用什么招把他给拦在路上,一转头看到了岸上走过来一人一牛。 他赶紧回船舱把笔记本拿上,快步往码头那边走过去。 “你去哪儿啊!”大头一见他就马上喊了起来。 “写作业。”元午说。 “我陪你写作业啊。”大头很着急地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去的地方小孩子不能去。”元午回手往他胳膊上弹了一下。 大头的手缩了回去:“哪个地方小孩子不能去啊?” “你说呢?”元午回头看着他。 “啊,”大头的眼睛睁圆了,很小声音地说,“是东湾吗?” “是啊。”元午也小声说。 大头没再说话,只是有些郁闷地跟着他往码头走,走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为什么扎辫子。” “热。”元午说。 “女孩儿才扎辫子,”大头似乎还因为不能去东湾有些不爽,“你是女的吗,你又不是,你为什么扎……” “因为我帅,”元午弯腰凑到他眼前,“我帅。” “我也帅。”大头说。 “那你扎呗。”元午跳上了码头。 “……我没有……我头发不够长,”大头揪了揪头上的短毛,有些伤感地在一条船上坐下了,手托着下巴,“你什么时候回啊?” “傻子叔回来我就回了。”元午指了指岸上牵着牛过来的人。 “哦,”大头点了点头,又冲那人喊了一声,“傻子叔好!” 傻子住在村里,是个哑巴,他家的田在东湾那边的旱地上,去地里得带着牛划船过去。 元午每次去东湾,都是跟傻子一块儿过去,傻子回来的时候再把他捎回来。 “带我到南边那棵树旁边吧。”元午跟着傻子和他的牛上了船。 傻子点点头。 这人其实不傻,只是因为不能说话,有时候显得有些迟钝。 但元午觉得挺好的,傻子对他也不像村子里的人那么好奇,一般他说什么,傻子就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这种天天坐船的牛一上船就会在船中间趴下,很悠闲地看着主人慢慢撑着船带着它在芦苇之间穿行。 元午每次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抽烟吗?”他拿了烟盒冲傻子晃了晃。 傻子点点头。 他递了一根烟过去,傻子接过别在了自己耳朵上。 “你都拿着吧,”元午拿了两根出来,把烟盒放到了他兜里,“我一会儿也不抽了,我睡觉。” 傻子笑了笑,指了指他的笔记本。 “嗯,是想写点儿东西,但写一会儿肯定就睡着了。”元午说。 东湾南边有一小块因为面积小下种不了的旱地,上面有一棵槐树,孤零零地杵着,汛期这树有时候能被淹得只剩下树冠。 水不大的日子里,元午挺愿意上这儿来,经常在树下一呆就是一天。 发呆,或者睡觉。 有时候觉得挺忙的,其实也许就是在这里睡了一天。 看着傻子和他的牛在芦苇里慢慢消失不见之后,元午打了个呵欠,把笔记本打开放在了腿上。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晚上要用的豆腐还没弄呢,是不是不舒服?”林城步一进后厨,衣服还没换,老板娘就皱着眉过来了,很关切地看着他的脸。 “睡过头了。”他说。 “又熬夜了吗?身体不要了啊!”老板娘又说,递了瓶冰水给他,“跑来的吗这一头汗。” “骑自行车来的。”林城步接过水灌了两口。 “歇会儿再弄吧,也不急这几分钟,”老板娘拍拍他的肩,“昨天那条鱼,杨老板说咸了点儿,你今天注意一些。”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不是林城步家祖传的手艺,不过是林城步师傅家祖传的,招牌菜是一道豆腐。 这道豆腐不能直接用买来的豆腐做,得从磨豆腐开始,每一个步骤都是保密的。 林城步每三天要做一次豆腐,这一天得一大早就到店里开始准备,否则客人点菜的时候就来不及做。 这两天他没太睡好,躺下瞪眼儿能瞪到半夜,刚一合眼,太阳就出来了。 他在休息室待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去了后厨。 因为做豆腐得用师父的秘籍,就像武林高手的秘码本,传男不传女传帅不传丑……总之后厨这会儿已经清了场,人都出去了,等他完事儿了才会让人进来。 不过今天他的发挥有点儿不太稳定,忙活了半天一看,居然失败了。 “啊……烦死了。”他弯腰撑着桌子,盯着地面。 定了一会儿神之后,他才又重新开始做第二次。 好容易弄完了,又折腾出了一身汗。 豆腐做好之后到有客人来这段时间,林城步是没什么事儿的,一般他都回家呆着,看看电视,玩玩游戏。 回家洗了个澡出来,刚把电视打开,手机就响了,林城步一个冲刺扑到沙发上拿过手机,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很失望地又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直到手机哭喊了好一会儿终于闭嘴了,他才叹了口气,从茶几上拿过了厚厚一本A4打印纸。 纸上打印着满满的字,很多地方已经被翻得卷了角,他翻开了第一页。 加塞儿轮回会变猪这种说法的确是太浮夸了,但有些事儿就不能急,急了会挨揍,还会把人吓跑。 所以浮夸就浮夸吧,他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第一个……在哪儿呢?” 第5章 其实刑天这个名字虽然专门用来写鬼故事,但实际上写的并不算太多,他的故事不是纯粹的鬼故事,林城步数了一下,几本书里加起来一共大概8个鬼。 如果算上没写完的这一个,就是9个。 林城步一直不太看这种故事,什么鬼啊,怨气啊,倒不是害怕,是伤感。 特别刑天写的这些,每一个鬼,背后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往,黑暗绝望,让人看了就觉得特别压抑,会感同身受地觉得死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不过虽说他不愿意看,却还是看了,不光看了,还不止看了一遍两遍,反正没事儿他就会拿出来翻几下,不知道想要体会的是写故事的人的心境,还是故事里的那些人的心境。 看了一会儿,林城步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 “妮儿,”那边一接起电话,他就一连串地说,“妮儿,别挂别挂别挂你不要挂……” “你才挂了!”肖妮在那边没好气儿地说。 “我有事儿想问你,”林城步笑笑,“我一会儿去你们商场找你?” “没空,”肖妮一口回绝,“真的,别来找我,我看到你好烦啊,你快成神经病了知道吗!” “我11点到,中午一起吃个饭。”林城步看了看时间。 “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啊!”肖妮喊,“不要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城步站了起来,“一会儿见。” 肖妮还在电话里喊着什么,他没听,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这两天下了几场暴雨,温度降了一些,林城步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瓶出了门。 感觉今天天气好像还不错,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又扭头回去带上了一把伞。 黑伞,长柄大弯勾,而且巨大。 每次拿上这把伞,他就觉得其实他可以不是一只鬼,他还可以是黑无常。 这两天商场周年庆有促销,热闹非凡。 林城步穿过一楼的时候看到有打折的套锅,非常想挤过去买一套,但是怕一会儿肖妮下班了会跑,不得不扫了两眼就走了。 他一直都很喜欢不锈钢和玻璃的东西,无论是锅碗瓢盆还是各种实用不实用的摆件小工具,见到了就想买。 大多数买来了也不会用,全都放那儿当收藏了。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找我了,”肖妮从商场人事部办公室一出来就压着声音说,“林城步,再这样下去你真的应该去看病了!” “我不问别的,”林城步把玻璃瓶递给了她,“交换,牛肉干儿,刚做出来的……” “用怎么做来交换。”肖妮见到牛肉干儿,态度就没有那么坚定了,虽然还是皱着眉,但是很快伸手接过了瓶子。 “牛肉切小片晒到八成干,然后拿油把肉和辣椒一块儿爆一下,连油带肉一起放到瓶子里就行了,加白芝麻会更香,”林城步说得很快,“怎么吃你不用我教了吧,三四天吃不完倒出来再爆一下。” “这么简单?”肖妮看了看瓶子里的牛肉干儿。 “这个世界上,没有复杂的菜,”林城步看了她一眼,语速突然放慢了,语调也变得很深,“越简单越能体现最本真的味道,只看你怎么做。” 肖妮摆摆手:“行了不要发散以及朗诵……你要问什么?” “他写《粼光》之前是在哪里?或者说是在哪儿取材?”林城步恢复了正常语调。 “这我真的不确定,”肖妮重新皱起了眉,“那阵他就已经不太跟我联系了……有可能是……我不确定,有可能是三院或者安宁医院,他可能在附近租了房子的。” “好的,知道了,谢谢。”林城步点了点头。 三院和安宁医院都是精神病院,这倒是能跟故事里好几个鬼都有精神问题或者心理疾病相印证。 “城步,差不多得了,”肖妮往办公室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他,“不要把自己也弄得……” “放心不可能,”林城步笑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又探出半个身子来冲肖妮一挥手,打了个响指,“我不是一般人。” 我是一个牛逼的人。 他跳着三步跨完了一层楼梯,感觉自己要上天。 下了两层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商场七层,坐电梯更合适。 元午感觉自打林城步来过之后,自己就一直睡得不好,会做一些早上醒来就忘光的梦,或者是直接被吓醒的梦。 但几分钟之后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吓醒的,又会很快就记不清了。 这个夏天啊,元午啧了一声,脑浆都烤干了。 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光溜溜地站在水里,不知道泡泡水能不能让脑浆活动起来。 今天他总算把新写的故事放了出去,只有可怜的一章,他都不忍心多看文下读者的留言,直接跟傻子的船来了东湾。 还是东湾好,什么人都没有,没有大头,也没有林城步,让他觉得安心。 站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水,在阳光的炙烤下,只没过脚踝的这点儿水完全没有一丝凉意,带着夏天特有的湿热。 一个怕水的,只敢站在河边泡脚丫子的人,为什么要脱光了好像要游上个一小时似的呢…… 他叹了口气,还热。 其实要想凉快,往前三步就行。 水的颜色没有明显的改变,但元午知道,那里的水深至少两米,只因为水很清,下面又有层层叠叠的水草,从水面上看不出实际的深度。 那些在东湾溺水的人,差不多都是因为低估了水深,也低估了水草的力量。 元午盯着水里摇曳的水草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回到了岸边,脚踩在了裹着草根和小树枝的泥土时,心里的恐惧才慢慢散掉了。 他默默把衣服都穿好,坐回了树下。 今天的效率还不错,他在笔记本的电用光之前,写出了一章。 傻子撑着船来接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槐树下用旁边的藤草编帽子。 傻子一看就笑了,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要给他。 “不用,我戴不惯草帽,遮得太多了看不到周围,”元午上了船,看着自己手里编得有些奇形怪状的碗状物,“我就是闲着做来玩。” 傻子把帽子戴上,指了指头顶的太阳。 “我还挺喜欢晒晒太阳的,”元午往牛屁股上一靠,仰起头,阳光闪得一片耀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了,只隐约能看到有苍蝇从牛背上飞起,在他脸上方盘旋,“晒太阳让我觉得安全。” 傻子笑笑,把船撑进了芦苇里。 这片芦苇只有天天撑船来这里种田的人才能找到路,元午这样的,哪怕是跟着傻子已经来过无数次,也还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拐,又从哪里岔。 对于他来说,所有的芦苇都长得一个样。 船在芦苇里穿行的时候,他会有种像是在探险的快感,未知,隐隐的不安,压抑,以及最终穿出迷茫看到宽阔水面时那种长舒一口气的愉悦。 再以及……看到一个鬼坐在他的船头用脚扒拉水玩的那种烦躁。 “你去哪儿了?”林城步跟着他从船头走到船尾。 “躲鬼。”元午进了船舱,在林城步要跟进来的时候回手指着他的脚。 林城步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脚:“要脱鞋是吧?” “不,”元午把笔记本的电源插上充电,“是不准进。” “行吧,”林城步在船尾的门边靠着坐下了,“你吃饭了吗?” 夏天天气热,加上天黑得晚,元午经常会忘了吃饭这件事,这会儿林城步问了,他才注意到自己挺饿的。 “我给你做两个菜吧,”林城步说,“咱俩喝点儿?” “我这儿没菜。”元午说。 “知道你这儿没菜,”林城步往自己身边拍了拍,“我这儿有啊。” 元午这才发现船尾的小桌子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旅行袋,他顿时想要去门后拿刀:“你把行李都带来了?” “没,我们鬼不需要行李,转个圈儿就能换身装备了,”林城步拉开袋子,“我这里面都是……” “那你转一圈。”元午说。 “嗯?”林城步愣了愣,“什么?” “你转一圈儿换身装备我看看。”元午吹开眼睛前面的那绺头发盯着他。 “你想看啊?”林城步问。 “想看。”元午抱着胳膊。 “先吃饭呗,”林城步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袋子,“你看,我带了……” “现在看。”元午打断他。 林城步蹲在袋子跟前儿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元午也没再催他,坐下往垫子上一靠,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出来喝了一口,又点了支烟。 “行吧,”林城步终于像下定决心了似地站了起来,“不过你要保密,从来没人看到过我这样,你不能说出去。” “嗯。”元午应了一声。 “说出去了会投猪胎。”林城步又补充说明。 “转圈儿!”元午吼了一声。 林城步往旁边让了一步,然后开始转圈儿。 转了两圈儿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三……四……”元午帮他数着数,“你是不是技能熟练点不够啊?” 林城步没回答他,转到第六圈的时候突然一抬手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 “操。”元午正喝了口可乐,顿时呛了一下。 “看到没!”林城步把T恤往船板上一扔,继续一边转着一边把自己的大花裤子也给脱了下来,“我换装备了!” “你大爷,”元午起身过去把后舱门给关上了,“我给你打个120你回三院去吧。” “为什么是三院?”林城步扒在舱门的玻璃窗上。 “因为近。”元午回答。 “好吧,”林城步点点头,“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按顺序把鬼鬼们送走。” “我说了等我……”元午咬着牙。 “你今天已经开始更新了,”林城步敲了敲玻璃,“第一章,我们都是给自己送行的人。” “哎……”元午的一腔怒火化成了无奈的灰,他在自己头发上抓了几下,“行了先吃饭。” “好,”林城步说,“你还看换装备吗?我还能换一套。” “全裸是么,不用了。”元午有气无力地说。 林城步带来的旅行袋里装的都是菜,有肉有鱼还有蔬菜,甚至还带了两口锅和两把锅铲。 “我用不惯你这些东西,再说你也没有炒锅,”林城步一边准备食材一边说,“你日子过得跟你头发一样乱。” “我头发不乱。”元午说。 “虽说你们写东西的人不太在乎这些,”林城步把他的回答直接忽略了,“但是这样对身体不好……” “哎……”元午躺倒在船板上,拉过条小毛巾被把自己脑袋盖住了。 “你住船上,就那么睡在船板上,不怕时间长了老寒腿儿么?”林城步切菜的速度很快,语速却不急不慢的。 元午觉得这得算一种牛逼技能,一般来说手上的速度会影响说话,要不就是跟着一块儿快,要不就是忘了要说什么。 “不怕时间长了老寒腿儿么?”林城步又问。 “你看我这船里放得下一张床么?”元午很烦躁地捂在毛巾被里,“睡榻榻米的都老寒腿儿吗!” “人榻榻米下边儿不是水。”林城步说。 “闭嘴做你的菜,”元午拿过一个空烟盒砸了过去,“闭嘴!” 林城步不再出声,低头利索地继续处理手里的鱼。 元午对那条鱼还挺有兴趣的,虽然住在船上,但他很少吃鱼,因为不会做,会做也懒得做。 林城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元午扫了一眼,看不出都是些什么菜,打开了电脑,想看看今天读者对这个新故事的反应。 留言有不少,跟以前差不多。 大多都是恭喜开坑,终于等到新坑,撒花撒花之类的,也有一些猜剧情的,元午稍微安心了一些,手指慢慢划着往下看。 翻了两页之后,一条留言从他眼前晃过,他扫了一眼,拿着鼠标的手猛地停下了。 “故事还是一看就是你写的,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要说是大大换了叙事方式,也不准确,还是原来的语言风格,就是有些细微的地方不同了呢,不过只有一章也不能确定,大大加油!” 元午盯着这条留言看了很久,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这个读者没有说错,有些地方他是修改了,但是很少,很少,只有几句,记不清了的,还有想要避开那种感受的。 很小的几个细节。 他没有想到这样还会有人觉察得到。 不安顿时涌了上来,他合上电脑,拿了冰可乐出来在脸上反复地滚着,不能再有改动,一点点都不能。 “在哪儿吃?”林城步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可乐没拿稳,砸在了脚背上。 “哎,”他皱着眉,“外面吃。” “砸伤没啊?”林城步一步跨了进来,有些着急地想伸手。 “出去!脱鞋!”元午瞪着他。 “到底是出去还是脱鞋?”林城步定在了原地没敢动。 “……出去,”元午拉长声音叹了口气,“我没事。” “好,”林城步退了出去,“啤酒带出来。” 三菜一汤,红烧鱼,椒盐排骨,手撕包菜,还有野菌肉丝汤。 放这三菜一汤的器皿分别为他煮方便面的锅,他吃方便面的碗,他的一个曲奇饼铁盒,以及林城步带来的那口锅。 “要不是我是鬼所以知道你不是鬼,”林城步指了指桌上的这些东西,“我真要以为你是鬼了,你平时不吃东西的吗,拿什么装啊?” “拿锅吃,或者那个碗。”元午坐到了船板上,船上就那一张小凳子,林城步坐了,他就没得坐,好在桌子矮,坐船板上吃也合适。 “筷子是一买就一版吧,要不是不是连筷子也就一双啊。”林城步看了看他,把坐着的凳子拿开了,也坐在了船板上。 “嗯,一次五双。”元午拿过凳子坐了上去。 “……你能不能不这样?”林城步仰着头看他。 “怎么。”元午俯视他。 “这样还怎么交流?”林城步说。 “交流?”元午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到嘴里。 “我好歹忙活了一桌菜呢。”林城步说。 元午咬到排骨的时候才有一种恍然的感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过正经的饭菜了。 非常好吃,意外地完全贴合了他的味觉,好吃得舌头都想抽筋。他拿开小凳子,坐到了船板上。 “味道怎么样?”林城步开了一罐啤酒放到他脚边,小桌子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你活着的时候应该不是小餐馆的厨子吧。”元午喝了口啤酒。 “以前是在那种挺牛的酒店,后来跟着我师父跳槽,”林城步笑笑,“现……变鬼之前就一直在一个私房菜馆做着。” “难怪。”元午又夹了一筷子包菜。 菜好吃,元午对林城步的态度暂时也缓和了一些,烦躁还是有,但被食物压住了,他可以吃完了再烦。 林城步吃饭的时候话倒不算太多,只是吃的也不多。 “你可以告诉我你们这种新派鬼是正常吃饭的,毕竟你们都会呼吸呢,”元午说,“不用这么敬业。” “我真吃不下,”林城步喝了口啤酒,“自己做的菜,闻都闻腻了。” 元午没再说别的,慢慢吃着菜。 小冰箱的容量不大,放在里面的啤酒也没多少,没多大一会儿就都喝得只剩了最后一罐。 元午感觉这么喝酒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最后一次这么喝酒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 离群索居这种状态像是突然而至,又像是久得无法再找到第一天。 “我看了你今天写的那一章,”林城步一下下捏着啤酒罐子,“我之前就想问了。” “嗯。”元午应了一声。 “你写的那些故事,那些鬼,”林城步看着他,“为什么都是……窒息?” 元午夹菜的手顿了顿,夹了最后一块排骨,沉默地嚼着。 “上吊,溺水……”林城步说,“为什么?” “因为过程长,可以体会死亡。”元午说。 “那也还有很多别的方式也不是嘎嘣一下就死的啊。”林城步说。 元午放下了筷子,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窒息最绝望。” 第6章 因为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再拖延时间,加上林城步这顿美味的饭,元午只得答应了他,去给前面排队的那几个鬼送行。 但是该怎么弄,该是什么样的一个步骤,他却完全没有头绪。 林城步这个演技浮夸的偶像派鬼显然也没有提前准备好剧本,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是怎么个流程…… 于是在元午答应了这周末就开始之后,他俩都沉默了,坐在船尾一块儿看着水面。 十分钟之后元午回了舱里:“先回去跟你们新派鬼老大商量一下吧,就你们这发展趋势,不弄个章程不好混啊。” 林城步被赶出来之后挺郁闷的,回到码头坐在车里半天都没发动。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去找元午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想得太深入,就想着能搭上话就行。 元午写鬼他就是鬼,也许就像元午说的,演技太浮夸,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入手的角度了。 搭上了话,等着元午对他没有那么防备了之后再想别的办法,但现在剧情并不完全由他控制,所有的事他都只能见招拆招。 唯一牢记在心的就是不能急,有些事不到时候不能说。 他要往前走,还不能让元午跑,对于一直以来脑子里基本只有菜谱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艰苦了。 手机响了。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接了:“姐。” “今天回家陪爸妈吃饭吧?”那边是他姐姐林慧语的声音,“妈说一会儿就去买菜了呢。” “我……今天不回了,”林城步捏了捏眉心,“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林慧语马上问。 “就是……普通事儿。”林城步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林慧语紧追着又问。 “我还不能有点儿隐私了啊?”林城步皱了皱眉,林慧语平时不这样,现在这种反应基本能说明她知道了。 “城步你放弃好不好?”林慧语说,“放弃好不好?所有人都放弃了怎么就你还死追着不放呢!他家里人都不管了……” “我又不是他家里人。”林城步很平静地说。 “那你是他什么人?”林慧语提高了声音,“你告诉我,你是他什么人?” 林城步没有说话。 “你这样有什么用,有用的话,”林慧语叹了口气,“那么多的疯子……” “他没有疯。”林城步打断了她的话。 “是吗?好吧,我算他没疯,他现在没疯,以后呢?”林慧语的声音里都听得出来她眉头拧紧,“以后他也许会像他……” “他不会的。”林城步继续打断她。 “哎!”林慧语用力叹了口气,“你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林城步清了清嗓子,“一个圣父。” “啊?”林慧语那边啊完了之后半天都没有声音,估计是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几秒钟之后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林城步吹了声口哨,把手机扔到旁边,正想发动车子的时候,驾驶室的门被拍了两下。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没有人。 见真鬼了? 紧接着车门又被拍了一下,他愣了愣,往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脑袋和一只挺肉乎的小手。 “小朋友什么事儿?”他放下车窗,探出头去问了一句。 车门外面站着一个小男孩儿,四五岁的样子,正一脸严肃地仰头瞅着他。 “你压到我的花了。”小男孩儿指了指他左前轮。 “嗯?”林城步看了看,车轮下面乱七八糟一堆杂草,他看不出来哪一株是这个小孩儿的花。 “这个。”小男孩儿蹲过去指着。 “那……你往旁边站,我把车挪一下?”林城步在他指了以后也没看出来。 “不用了,你是小午哥哥的朋友吧,”小男孩儿说,“压了就压了吧,明天又会长好了。” “哦,”林城步看着他,“你是不是叫大头?” “是,”大头马上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他跟你说我了?” “说你很能干。”林城步说,“你跟他熟吗?” “熟啊,我经常找他玩的,”大头说,“不过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哦,这样啊,”林城步趴在车窗上,“那他人好不好?” “挺好的,他给我买东西吃,”大头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薯条,“你看。” “那他是个好人对吧?”林城步笑了笑。 “嗯,”大头点点头,“不过妈妈说他怪怪的,让我不要跟他玩。” 林城步沉默了几秒钟:“他怪吗?” “不知道,”大头撕开薯条袋子吃了一根,“我妈说小孩儿不懂。” “小孩儿懂的,”林城步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大人才不懂。” 离跟元午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天,这两天林城步没法去找他,怕去得太频繁了会让元午反感。 其实现在就已经挺反感的了,元午看他的眼神里透着对一个神经病无限的烦躁与无奈。 林城步每周去店里炒菜只有四次,这两天他都空闲着,一直猫在家里翻看那个A4纸的本子。 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弄才能一点点让元午看到真相? 怎样才能让元午开始去思考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不合理? 关键是还能不揍他或者不再次消失? “我们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在为自己送行,我们哭着,笑着,陪着自己,一路掩盖着真正的情绪……渴望或者绝望…… 他站在桥上,低头看着桥下平缓流过的河水,看着水面上若隐若现映出的那张脸,你是谁…… 他站在水面之下,四周搅起纷乱的气泡,惊慌地向上散去…… 呼吸消失了,胸腔似乎被一点点压紧,压实,每一个慌乱的气泡,都把他往最后的绝望里带得更深,一点,一点……” 元午猛地睁开眼睛,盯着船顶那盏小小的灯,大口地喘着气。 混杂着水草腥味的空气不断地进入身体,他感觉自己不用低头都能看见自己起伏的胸口。 一通大喘之后他缓过劲来,又被口水呛了一下,低头一阵猛咳,好容易吸进去的那点儿气又全被咳了出去。 “我操。”元午很悲伤地拿过旁边的杯子灌了两口水。 连续很多天了,一闭眼就是这样身临其境的痛苦。 他拧着眉看着电脑上写了一半的内容,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写这些故事的时候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是因为太久没写了吗? 有多久没写了? 他瞪着外面刺眼的白色阳光,在眼前一片火树银光里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之前写故事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是什么样的感觉,全都不知道。 这些天他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平静得如同东湾湿地的生活变得不安起来。 他有些烦躁地打开小冰箱,想喝口啤酒,却发现啤酒已经一罐不剩都喝光了,只得拿了罐可乐。 这个林城步。 他一直不想去探求林城步是谁,要干什么,只想着能让这个人或者这个鬼安静地,迅速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这人倒底怎么回事! 持刀等更新:恭喜开坑! 笑尽一杯酒:都开了一天了才恭喜啊…… 持刀等更新:太久没开坑了嘛,我高兴得忘了要恭喜你了[干杯朋友.jpg] 笑尽一杯酒:很久吗? 持刀等更新:一年多啊还不久吗 持刀等更新:对了我看了第一章,棒棒哒,更新要跟上哦,我就担心你这个断更的老毛病,老断更影响阅读,会流失读者的…… 一年多没有写过新故事了吗? 元午有些吃惊,一年多? 他打开自己网站的专栏看了看,有些惊讶地发现编辑没有说错,最后一个超过十万字的故事完结的时间已经是一年多之前了,确切地说,快两年了。 到昨天他开这个新坑之间的时间里,只有零星的几个短篇。 他沉默地盯着电脑屏幕。 不知道盯了多久,脑子才终于开始转动。 他还这么年轻,也就够大头叫他一声叔的,居然已经老年痴呆了? 持刀等更新:这次还是保持以前的风格吧,挺好的,先不要尝试改变笑尽一杯酒:哦 持刀等更新:保持更新哦!要不然就杀过去找你! 笑尽一杯酒:嗯 元午盯着编辑的话看了一会儿,又飞快地打上去一句话。 笑尽一杯酒:你转六圈能换装备吗? 持刀等更新:什么? 持刀等更新:……不能,转六圈我能头晕 不是的,元午有些尴尬地发了个傻笑的表情,合上了电脑。 当然不可能是编辑,他快两年没有新坑编辑都没找过他,怎么可能在都准备开坑的时候跑来装鬼。 而且林城步也没有催更,甚至没有多问跟他新坑有关的事。 烦死了,赶紧把这个疯子送走吧。 不管投胎不能加塞儿这种设定是不是傻逼,总之只要能让他走就行。 周末一大早,元午刚把新的一章发出去,还没来得及看看评论反馈,就远远看到了正从码头那边跳着板子过来的林城步。 “早啊。”林城步跳上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早。”元午应了一声。 “你没睡吗?”林城步站在舱门外打量着他。 “没。”元午站起来去了船尾。 “通宵了吗?”林城步跟了过来,“为什么不睡一会儿?”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元午拿着牙刷转过头瞪着他,“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你死的原因了。” “是什么?”林城步愣了愣。 “话太多招人烦被打死的。”元午挤好牙膏,蹲到船边开始刷牙。 “你以为我见谁都这么多话么,”林城步靠在舱门上看着他,“我跟别人没这么多话,我只是太久没跟你说过话了。” 这话说完之后,林城步就死死盯着元午的背影。 “那我求你了,”元午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把我当成别人好吗?” 林城步没有出声。 元午的这个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似乎完全没有GET到他的重点。 为什么? 元午也没再理他,刷完牙就慢吞吞地开始洗脸。 “我给你带了早点,”林城步回到船头,把之前放在那里的一个饭盒拿了过来,“我自己做的饺子,早上出门之前煎了一下,还有豆浆。” “谢谢。”元午接过饭盒。 “不是韭菜馅儿的,是白菜馅儿。”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挑食。”元午说。 “你不是……”林城步顿了顿,“韭菜味儿大。” “哦。”元午应了一声,进船舱里吃饺子去了。 其实认识个厨子特别是牛逼厨子是件挺好的事儿,元午一边吃饺子一边喝着豆浆,饺子馅的味道调得特别好,他基本一口一个没怎么停过。 林城步一直站在船尾,胳膊撑着船沿看水,没有再一直说个没完。 这多好,大家都消消停停的多好。 “吃完了,”元午把饭盒放到船尾的垃圾袋里,“说吧,要怎么弄?” “去他们故事发生的地方。”林城步说。 元午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但他说完之后就也看着元午没了下一句。 “没了?”元午愣了。 “嗯。”林城步点头。 “我哪知道他们故事发生在哪儿?”元午说。 “你知道,”林城步说,“你不是说都有素材吗?” “……那也算?”元午看着他。 “算的,”林城步点头,“他们知道有人来看他们了,还有人记得他们,就可以。” 你看到的我不是我,你认识的我不是我,你记得的我也不是我。 元午脑子里闪过了这一句话。 很久以前的话了,他甚至不记得是写在了哪一个故事里。 “你是我读者吗?”元午说,“我送你本签名书你就走了好吗?” “我不是你读者,”林城步说,“我也不爱看这样的故事,而且你这里一目了然没有书。” “……走吧走吧,出发。”元午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无奈,不安,焦躁,却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之前的怒火。 第一个鬼,是一个因为心情压抑和一丝好奇而加入了自杀群的少年,最终选择了用四根鞋带把自己挂在一个废弃工厂的车床上结束生命。 “在哪儿?”林城步一边往码头走一边问。 “工厂。”元午说。 “哪个工厂?”林城步跳上码头。 “我得想……”元午也跳上了码头,一扭头看到小土路上停着的一辆车时,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什么玩意儿?” “挎子,”林城步从兜里掏了钥匙出来在手指上转着,“你……” 话还没说完,元午转身就要往回走。 “怎么了,”林城步赶紧跟过来,“这车有牌,能上路。” “你打算开个边三轮去给你前面的鬼哥哥们送行啊?”元午觉得跟一个精神病人待在一起的感觉简直难以忍受,处处都充满了惊诧。 “有原因的,”林城步走到车旁边,抬腿跨了上去,“开这车有原因的。” “说来我听听。”元午说。 “这是我们鬼的规定,”林城步拍了拍车把,“本来以为你会知道,但是看来你是不知道所以我就不能说了。” 元午站着没动。 这是一辆喷成全黑的挎子,看样子保养得不错,而且说实话,挺拉风的。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林城步为什么非得弄这么一辆车,明明他前几次过来开的都是辆白色轿车。 “你是不是跟我有什么仇?”元午问。 “不是,”林城步说,“你要不喜欢,下次就不开它了,但是今天来不及换车了。” 元午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过去坐到了边斗里。 “你要开吗?”林城步把钥匙递给他。 “不会。”元午说。 “也不难,说不一定你一开就会了。”林城步说。 “出发吧。”元午拿出口罩戴上,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林城步没再说话,拿了头盔戴上,把车沿着小路开了出去。 这条路一直沿着水到小江镇,林城步的车速并不高,但是水边风大,加上这段是土路,车开过去时,身边都是风卷起的泥土。 车座改装过,很软,坐着并不是太颠簸。 不知道是因为早上被自己说了话太多还是因为路上灰大,林城步没有开口说过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元午也在腾云驾雾的感觉中沉默着。 车开出土路之后,林城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憋死我了。” “看来会呼吸这种设定不太科学啊。”元午说。 “我先往市区开吧,”林城步说,“那个厂在哪儿你想起来了吗?” “不在市区,”元午皱了皱眉,转头看着路边,“大概是北郊吧,我猜。” “你猜?”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写的还用猜?” 元午没说话。 是啊,自己写的,为什么要猜。 为什么? 就连这个猜测,他也并不完全确定。 他低下头拉了拉帽檐,盯着边斗里的脚垫,不想再继续说话。 脚垫也是很酷的黑色,而且很干净,不是刚洗过,就是很久没用过了。 应该是刚洗过吧,他的目光从脚垫移到了车门上,车门里面也很干净,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几个灰色的字母。 元午突然觉得一阵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心跳也一下跳得眼前的景物都跟着开始抖动。 “停车!”元午拉下口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怎么了?”林城步马上减了速,转头就看到了元午已经失去了血色的脸,“你怎么了!” “停车。”元午的声音低了下去。 林城步把车停了下来,都没来得及靠边。 元午跳出了边斗,拔腿就往回跑。 第7章 “你去哪儿!”林城步跟着跳下车,追了过去。 元午跑步一直很牛逼,有耐力也有爆发力,加上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着了,这会儿跑得跟快进似的。 林城步跟在他身后只跑了几步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追得上,但还不敢停下。 元午跑的方向是码头,虽然知道他怕水不可能去投河,但旁边就是各种杂木林,万一他跑去撞树呢…… 就在林城步实在跑不过他,有一种拿石头对着他砸过去把他砸晕了停下来的冲动时,元午突然停了下来。 停得很急,完全没有预兆地就那么停了,以至于他猛地跪下去时膝盖在泥地上留下了长长的擦痕。 没等林城步加快速度跑过去,他已经一头磕了下去,就那么弓着背伏在了地上,林城步顿时觉得自己脑门儿和膝盖一阵发疼。 “元……”他冲过去,在元午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及时地刹了车,“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没事就吃溜溜梅。”元午伏在地上,声音很低地接了一句。 “什么?”林城步愣了。 “真讨厌这个广告。”元午说。 “你……”林城步伸手想要去扶他,但手快碰到元午胳膊的时候又停下了,最后一次碰到元午时被打出的鼻血还在他心里流淌,“想喝水吗?” 元午没有说话。 “后来呢?”杨辉叼着半根烟半张着嘴,问完之后烟掉进了前面的啤酒杯里。 “没什么后来了,”林城步低头看着手里捏成团的纸巾,“他回船上去了,也不说话了。” “不说话什么意思?”杨辉问。 “就是不说话,我感觉我说话他也听不见,”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好像跟我不在一个空间了似的……” “靠,”杨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操!” 林城步看着他把嘴里的烟头吐出来:“我是不是把事儿搞砸了?” 杨辉重新倒了一杯啤酒之后才看着他:“你没在那儿陪陪他?” “陪了一夜,早上我才回来的,”林城步说,“他睡着了,我怕他醒了看到我会出什么事,就先回来了,一会儿我再过去。” “别再开他那辆挎子了。”杨辉说。 “嗯,”林城步拧着眉,“其实他看到车的时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后来检查了一下,边斗那儿有喷上去的字。” “什么字?”杨辉问。 “I'm feeling good。”林城步说。 “什么?”杨辉没听懂。 “我感觉很好,感觉正好之类的。”林城步喝了口啤酒。 “你还感觉很好?”杨辉有些吃惊,“你心挺大啊。” “闭嘴文盲。”林城步说。 “那字儿是谁喷的?”杨辉喝掉一杯酒之后又问。 “不知道,”林城步说,“我以前都没注意过那儿有字,黑底儿灰字,难为他是怎么看见的……” “他用看么,”杨辉说,“那是他的车,他本来就知道那儿有字儿。” 林城步没说话。 杨辉说的没错,以前的元午当然知道那儿有字,但现在的元午……看到挎子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为什么坐车上了却突然会去看字。 元午的潜意识里到底都有什么? “你什么时候再过去?”杨辉把他送到门口问了一句。 “晚上吧,我回去做几个菜带过去。”林城步说。 “还扮鬼吗?”杨辉叹气。 “扮不扮都那么回事儿,他也不会信啊,可能觉得我精神不大正常。”林城步拿出车钥匙,在手里一圈圈转着。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杨辉说。 “说说。”林城步看着他。 “就,你还记得你俩认识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吗?”杨辉问。 “……记得,”林城步明白了杨辉的意思,“我试过了,没有用。” “没用吗?”杨辉皱皱眉,“你得说得一模一样才行……不过我看你这阵什么也别干了,缓缓再说吧。” “嗯。”林城步转身准备走。 “不是我说,”杨辉在他身后说,“你得做好准备,万一他一直这样你怎么办?” “我想过了,如果他一直这样,我就告诉他……”林城步回过头。 “告诉他什么?”杨辉有点儿紧张,“你不怕出事儿啊!” “我告诉他其实我是他男朋友,他出了车祸撞树失忆不记得我了,”林城步一脸严肃地说,“怎么样?” “……我靠。”杨辉说。 林城步把挎子停回杨辉家车库之后去买了点儿菜。 今天很困,一晚上他都没敢睡,甚至没敢靠近元午的船,他现在都不敢确定到底是哪里让元午突然这样,是车,是那行字,还是他。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再过去,元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几个菜炒好,他挨个尝了尝,感觉还成,正想往保温盒里装的时候,扔在客厅的手机响了。 他冲锋似地跑出去拿起电话,扫了一眼就赶紧接了:“大头?” “喂?”那边传来了大头慢悠悠的声音,“是迷糊博士吗?” “是是是,我是迷糊博士,”他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你是猪猪侠吗?” “是呀!”大头很开心地回答。 “你真厉害,我还以为你不会打电话呢。”他说。 “谁说我不会,我还会玩游戏。”大头很得意地说。 “哇,真的啊?”他用夸张的语调配合着,“那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大头说,“小午哥哥起床啦。” “你跟他说话了吗?”他顿时一阵紧张,“他看起来跟平时一样吗?” “一样啊,他去村里买烟了,还给我买了蛋黄派!”大头的声音听起来挺开心。 “好的,你还想吃什么?”他夹着电话一边收拾保温盒一边问,“一会儿我过去带给你。” 大头想了很久才说:“我想吃海苔,村里小卖部没有……” “没问题,我给你带。”他说。 林城步拎着饭盒冲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两大包海苔。 大头虽然年龄小,但没想到还挺靠谱,林城步只是试着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看着点儿元午,元午醒了就给他打电话,小家伙完成得还挺圆满。 听大头的意思,元午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那昨天的事儿是过去了?还是等着自己出现了再继续? 林城步开着车一路琢磨着,脑子转得都快把头甩出去了。 到了老码头一下车他就看到了正背着葫芦蹲在路边草丛里玩的大头。 “你来啦。”大头冲他招招手。 “给,你的奖励,”林城步跳下车,把海苔给了大头,“你真能干。” “谢谢小步哥哥。”大头接过海苔抱着。 “我不是迷糊博士了?”林城步摸摸他的脑袋。 “我现在不想当猪猪侠。”大头说。 “那好,”林城步从车上拿下饭盒,“你想想你还想当什么,一会儿告诉我。” “嗯。”大头点点头。 持刀等更新:更新啊,两天没更新了 笑尽一杯酒:正在码字呢 持刀等更新:快行动起来,字数够了好给你安排榜单啊 笑尽一杯酒:嗯 元午点了根烟,打开了文档。 两天了,一个字儿没写,他看着空白的文档叹了口气,思路都有些断了……还是先来杯咖啡吧。 其实他有点儿饿了,中午起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但是又不太想吃方便面,突然有点儿想吃排骨,还有饺子。 有多久没吃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这日子过的。 咖啡做好了之后,他回到了电脑前,刚坐下想整理一下思路,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跟大头那种欢快的咚咚声不同,这脚步声听得出是个成年人,而且不是他的某个邻居,这人穿的是皮鞋。 他回过头,看着舱门。 脚步渐渐近了,那人没有往别的船上走,一直顺着木板走到了他的船头才停了下来。 元午皱了皱眉,门边的感应器他起床之后没有关,但现在居然没有出声欢迎,真是太不敬业了,什么质量。 从门缝里也看不清这是谁,那边守网箱的工人是唯一有可能到他船上来的成年人,因为他船上的电是从网箱那边接的,但工人不会穿皮鞋。 元午站了起来,在外面的人准备往船尾走过去的时候猛地一下拉开了舱门。 那人听到动静马上转过了头。 “找谁。”元午看着他。 “我……”那人抬了抬手,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元午看到了他手上拎着的保温饭盒,皱了皱眉:“我没叫外卖。” “什么?”那人愣住了。 现在外卖都能送到沉桥来了?还用质量这么好的保温套盒? 元午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走。” “你……”那人没有动,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你不认识我了?” 一个穿着皮鞋送高级外卖的精神病患者。 元午迅速对这个人做出了判断。 “不认识,”他伸手摸到了门后的刀,“走开。” 那人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像是精神病人突然清醒过来面对了自己是个疯子的真相,元午甚至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瞬间的痛苦。 这痛苦很真实,元午莫名其妙地也跟着体会了一秒钟的痛苦,这让他很烦躁。 但这个人看上去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拎着饭盒就那么表情纷繁复杂地看着他。 “滚。”元午拿着刀的手从门后伸了出来,指了指他。 林城步慢慢退开了两步,他简直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来的时候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元午会揍他,或者继续不说话,也或者就像忘了昨天的事……唯独没想过他会重新回到起点。 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你要想玩,”元午再次开口时语气没再那么冲,但是淡得很,“可以在别的船上玩。”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你吃饭了吗?” 元午没说话,手撑在舱门上沉默地看着他。 “你要是想吃……”林城步只得走到了旁边那条船上,“我就在这儿,饭盒保温四小时没问题,不过时间长了菜就不好吃了。” 元午关上了门。 “他喜欢水,无论是和缓的,湍急的,清澈透明的,深不见底的……都能带给他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安全感…… 他把脸慢慢埋进水里,闭着眼睛感受着冰凉的水抚过皮肤……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各种形状的水,如同一朵朵晶莹的透明花朵从眼前闪过…… 这一刻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呼吸和自己……” 元午敲着键盘的手猛地停下了,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屏幕,偏开头狠狠地吸了两大口气,靠在垫子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 他拿过咖啡喝了一口,今天的奶泡没打好,元午有点儿心疼自己美味的咖啡豆。 胸口还是有些发闷,他起身打开了舱门,站到了船头。 送外卖的还坐在旁边那条船上,安静地看着水面。 听到他出来的声音,那人转过头:“大叔。” 元午端着咖啡杯看着他。 “借个火。”那人说。 “你跟我说话么大爷?”元午说。 林城步愣了愣,瞪着元午足有十来秒才一下蹦了起来,身边的饭盒都被他撞倒了。 “你记得我是吗!”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你记得我对吗?” “你谁?”元午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对精神病人深深的同情。 “林城步,”他往木板上迈了一步,“我是林城步啊!” 元午看了看他脚下:“站那儿别动。” 林城步? 林城步? “想起来了吗?”林城步有些着急,跨上了木板就想过来,“我昨天……” 就像是带着什么诡异的气场,林城步急切地对着他冲过来的时候,元午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惧。 慌乱,抗拒。 那种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有任何接近自己的强烈感受让他直接对着木板狠狠地踢了一脚。 林城步晃了晃,很干脆地跟着被踢开的木板一块儿摔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扑了元午一身一脸。 冰凉的。 看到林城步在水里扑了两下之后,元午扔掉了手里的咖啡杯,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林城步已经在水里站了起来,“水不深。” 元午没说话,还是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我……没事儿,”林城步突然有些发慌,他感觉到了元午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马上就上去了!你看水这么浅……” “为什么?”元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为什么?” 林城步顾不上回答他,赶紧就往船上爬。 带着一身水爬到船上,正想再找点儿什么话表示自己没事儿的时候,林城步听到了元午平静的声音:“晒晒吧。” “啊?”林城步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晒晒衣服,”元午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旁边那条船,“去那边儿晒。” “……哦。”林城步只得又跳了回去。 “或者你转几圈换换装备?”元午又说了一句。 林城步转过头看着他:“什么?” “你们鬼,不是转几圈就换装备了吗?”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 “我们鬼?”林城步有一种自己大概真的要当场疯在这儿了的感觉。 “怎么,”元午捡起咖啡杯,站了起来,“你现在又不是鬼了?” “我是……不是啊?”林城步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不说你叫林城步么?”元午转身去了船尾,蹲下开始慢吞吞地洗他的咖啡杯。 “我要疯了。”林城步一身水地站着没动。 元午洗完杯子之后就一直坐在船尾,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城步没敢过去也没敢出声,就着最后一点太阳把衣服裤子都脱了铺在船板上,鞋子也脱了放在一边。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摸了摸饭盒,这菜再不吃就真的不好吃了,他习惯性地抬手想看看表。 但手腕上没有表,只有那圈比旁边皮肤淡一些的痕迹表示这里曾经长期存在过一块表。 元午听到了那边船上有动静,他探过头看了看。 林城步只穿了条内裤,正慌乱地在船板上翻着,把脱下来的衣服裤子都拎起来不停地抖。 他走了过去。 “你看到我手表了吗?”林城步问他。 “没有。”元午回答。 掉到水里了。 刚摔下去的时候他的胳膊敲到了木板,估计是那会儿掉水里了。 林城步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慢慢蹲了下去:“应该是……算了,不找了。” 那块手表挺便宜的,也挺旧了,时不时就会停,偶尔还会倒着走,但他一直戴着。 表是元午送他的生日礼物。 元午喜欢送人手表,无论是谁生日,他都送手表,也不管送了多少块了。 “把那个拿过来吧。”元午说。 “嗯?”林城步抬起头,看到元午正指着饭盒,“你吃吗?” “嗯,饿了。”元午点点头。 林城步赶紧拎起饭盒跳了过去:“三菜一汤,都是你爱吃的。” 元午叹了口气,靠到船舱上,很沉痛地说:“你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你以前认识我啊?” 第8章 元午的问题让林城步觉得很难回答。 说不认识,元午更会觉得他有毛病,而且如果不认识,下一步该怎么往前走?可要说认识……虽然他一直正面侧面地向元午表示他俩以前是认识的,但元午真的直接问出来的时候,他又不敢贸然回答了。 昨天元午一点儿预兆没有就能突然爆发,今天就跟串台了似的来回倒…… 谁知道回答完了会是什么后果? 他犹豫了半天,慢吞吞地把饭盒打开放到元午旁边,又跑到船尾拿了筷子过来,这才说了一句:“你觉得呢?” “没想过,”元午吸了口气,往后仰着头,“就是觉得……哎我感应器怎么这样了?” “感应器?”林城步跟着抬头看了一眼,那天被他砸坏的感应器半吊着挂在舱门边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是我砸坏的,我明天帮你装一个新的吧。” “你砸坏的?”元午看着他,“什么时候?” 林城步有些绝望:“就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觉得现在是第几次见面?”元午又问。 林城步跟他对视了一眼,觉得元午的眼神特别像一个正在聆听病人呼喊的心理医生:“第二次。” “吃饭吧。”元午说。 “我不吃了,”林城步把筷子递给他,“我吃自己做的东西没什么食欲。” 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无午平静地吃完饭,收拾了饭盒就回船舱去了,进去之前还特地转身交待了一句:“你要觉得没地方去,可以待在这儿,但最好是旁边那条船,如果你要用水什么的可以过来但是不许进船舱。”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跳到了旁边的船上。 元午关上了门,应该是开始写故事了,一直没有再理过他。 太阳快落山了,这里不像村里那么多人,几户人家已经都吃过了饭,这会儿老码头一片安静而闲散。 林城步躺在旁边船的船板上,看着已经不刺眼了的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最后消失在了很远的水面上。 元午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昨天再往前的事似乎也记不全了。 或者说元午只挑选出了他自己想记住的事,而别的是真的忘了还是强行不记得,林城步不能确定。 但哪怕是他一边不记得又一边说出了相关的内容,他也会对这样的BUG视而不见,就像所有的不合理都是合理的。 “你又是谁呢,你是你知道的那个你,还是别人眼里的那个你……你知道吗…… 在耳边反复回响,如同鬼魂一样缠绕不去的声音和思绪,不断地折磨着他,尤其在夜深人静时,让他一晚一晚无法入眠…… 最初的恐惧已经成为了意识的一部分,而恐惧的根源却已经模糊不清…… 他不再害怕恐惧本身,却开始害怕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再害怕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缓缓往下,躺在注满了水的浴缸里,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微微晃动的水光……” 元午从梦里惊醒时,手还放在键盘上,情节停留在他梦里的最后一个镜头上,让他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在睡,还是在写。 但强烈的窒息感还真实的残存在他的身体里,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外面传来很轻的水声,像是有水浪打在船身上,但码头这边的水起不了浪,除非是有暴雨。 林城步? 他放下杯子,起身走到了舱门边,从门缝往外看过去。 旁边那条船上已经没有人了,但饭盒还在,他皱了皱眉,眼睛往水面上看过去。 水面上没有东西,但水波的形状能看得出来,水下有人。 元午扶在门上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知道水下面的应该是林城步,而且他知道林城步会水……怎么知道的? 但“他在水下面”这个判断依旧是像一阵挡不住的狂风席卷而过。 害怕。 焦急。 惊恐。 加了点水调和在一起的这杯绝望他在梦里无数次体会过。 “上来!”元午冲到船头吼了一声,又跑回船尾拿了了根竹竿过来,伸到水里搅了搅,“上来!” 水面上开始起风,风吹过时元午才发现就这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已经全身都是汗了。 而竹竿下去的地方他没有碰到人。 “林城步!”他吼了一声,“你在哪儿!” 风随着他的吼声一下刮得猛了起来,他跳到了旁边那条船上,把竹竿又飞快地戳进了水里搅着:“要下雨了你上来!” 竹竿在水下被抓住了,接着林城步的脸露出了水面,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出来了?” “你干什么!”元午狠狠拽了两下竹竿,“上来!” 林城步赶紧跳上了船:“你不是在写东西的吗?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你下去干什么了?”元午瞪着他,大口喘着气。 “我……”林城步拧着眉,犹豫了半天才轻声说,“找我的手表。”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元午还是瞪着他,“找到了吗!” “……没有。”林城步叹了口气。 “没找到你下去干嘛!”元午吼。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元午的这个逻辑简直滴水不漏。 狂风刮了没一会儿,大颗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元午跳回了自己船上,进了船舱把门给关上了。 林城步没动,看着元午的背景发了一会儿愣,然后蹲在了雨里。 怎么就这么寸,元午在这个时候出来。 自己干嘛就非得这会儿下去找手表,反正破表泡了水肯定是没救了,无所谓是泡一个小时还是泡到明天。 他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 这场雨下得很猛,雨点像是子弹一样落下来,把整个世界砸得像是带上了重影,远处网箱的灯忽隐忽现,旁边元午的船在雨中也染成了一团淡黄色的毛绒绒的光球。 林城步没穿衣服,也没得衣服可穿了,刚晒干的衣服裤子连鞋一块儿都被雨打得像破抹布似的趴在船板上。 雨点落在身上有点儿发疼,眼睛也都睁不开了,林城步的记忆里还没有这么淋过雨,像是被隔在了世界外面,有种说不上来的寂寞。 元午船舱的门打开了,一束光打了过来。 林城步转过脸,光正正落在了他脸上,他拧着眉半眯着眼,这表情估计不怎么好看,他都怕吓着元午。 正想调整出一个笑容的时候,元午在那边喊了一声:“过来!” 接着那束光往下,照在了两条船的船头上。 林城步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站起来就开始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跳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打了个晃差点儿摔个大马趴。 “擦干了进来。”元午扔出来一条毛巾。 “嗯,”林城步接住毛巾,边乐边擦着,过了一会儿他敲了敲舱门,“我这样擦到明天早上也擦不干。” “船尾有棚子你不会上那儿擦么?”元午烦躁的声音从舱里传出来,“你这智商也就配下水捞块破表了。” 林城步乐呵呵地跑到舱尾的棚子下面把自己身上的水给擦干了:“我进去了啊?” “嗯。”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推开门进去了,又坐在船板上把脚也擦了擦,擦完才想起来,小心地问了一句:“你这毛巾不是洗脸的吧,我擦了……脚。” “擦船板的抹布。”元午说。 “……哦。”林城步看了一眼手里的毛巾,有了灯光了才看清,虽然毛巾还挺新,但看品相至少是用过两次了。 “淋点儿雨这么高兴?”元午看了看还在笑着的他,“要不你再出去淋会儿吧,及时行乐别耽误了。” “没,”林城步把抹布扔到外面,声音很低地说,“我就是……你真难得这么温柔。” “你背怎么了?”元午突然问了一句。 “背?不知道啊,怎么了?”林城步反手往自己背上摸了一把,刚擦水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会儿摸上去发现后背很疼,“我看不见,有镜子吗?” “没有,”元午从旁边的衣服垛里扯出个小药箱,拿了瓶酒精出来,“我从来不照镜子……你背上破了个口子。” “怎么会破……”林城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刚拿竹竿戳我来着。” “怎么可能,”元午把酒精扔到他脚边,“自己擦吧。” “就是你戳的。”林城步拿起酒精。 “是是是,是我戳的,”元午不耐烦地说,“我戳你了怎么着,你再不上来我给你戳成莲蓬种东湾去……” 元午的话说到这儿突然就停了,然后就不再出声,盯着电脑,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 林城步背着手,也看不到伤口在哪儿,更换了四五个姿势都没能成功把酒精涂到伤口上,只是在姿势的变换中体会到了自己这伤口不算小。 “别扭了,”元午啪地一下关上了电脑,“我来。” 林城步把酒精瓶子递过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他拉了一下元午的胳膊,被一拳挥出鼻血的经历还没有成为过去呢。 “你帮我?”他有些不能相信地问。 “嗯,”元午拧开了酒精瓶子,“转身。” “谢谢。”林城步转过身,那种期待和激动突然涌上来,让他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了,只是扭头看着元午。 元午把酒精拧开之后,非常利索地,没有一点犹豫地一扬手,把酒精泼到了林城步的伤口上。 “啊!”林城步喊了一声,往前蹦了一大步。 “坚强点儿。”元午说。 收好药箱之后他拿了罐可乐扔给林城步,又点了支烟:“要吗?” “好。”林城步伸手拿过烟盒。 元午抽了口烟,看着他:“很贵吗?” “嗯?”林城步坐到了一边,尽量离得远一些,元午对“陌生人”很抗拒。 “那块表。”元午问。 “……不贵,”林城步低头点了烟,看着船板,“很便宜的表。” “新的?”元午又问。 “不新,戴好几年了,有时候都不走字儿了。”林城步笑笑。 “那你还找什么,”元午扔了个空罐子到他脚边,“还是说那表很重要?意义不一样?” 林城步拿过罐子,把烟灰弹了进去,沉默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就是习惯了。” 本来他觉得是有意义的,但不敢说。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未必真有什么意义,唯一的意义也许就是证明自己跟元午之间是有关系的。 可是现在他跟元午就没关系了么? 还是有的。 相互都觉得对方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太好的两个人,相互探究着对方,元午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就这么打着太极一圈圈地迂回。 “给。”元午摘下了自己手上的表。 “给我?”林城步呆住了。 “嗯,别再下水了,”元午说,“水有你不知道的力量,你以为它是透明的你什么都能看穿,其实……” “其实从你看到它是透明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落入了它的陷阱。”林城步接过了手表,拿在手里轻轻摸着,低声说。 元午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才收了回去,没有再说话。 林城步就那么低着头看着那块表,像是睡着了,但手指却在动,一直在表盘上轻轻地划着圈。 元午目光回到屏幕上,林城步说的这句话,就在他今天的文档里,倒数第四段,在他把林城步叫进来之前几分钟写完的。 他没有回头去确认从舱门的门缝里能不能看到他屏幕上的字,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但谁知道呢。 这句话元午很熟,熟到可以脱口而出,熟到说出来的时候后背发凉,熟得都不像是自己脑子里曾经想过的东西,也许在别的地方听到过很多次,所以林城步知道也不奇怪。 自己只是不记得了。 外面的暴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夹着响雷噼里啪啦地,狂暴的雨声从开始到现在连声调都没有变过,没有高低平仄,没有抑扬起伏,就那么维持着一个高亢的频率轰响着。 元午的手在键盘上敲着,偶尔会有停顿,偶尔还会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盯着屏幕出神。 林城步一直看着他,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一直到他手停下来眼神开始放空。 林城步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淹没在了暴雨之中,元午似乎是没有听到。 他又提高声音清了清嗓子,元午动了动,有些迷茫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停留了好几秒之后眼里的迷茫才消退了,合上了电脑。 “我困了。”元午说。 “哦,”林城步赶紧站了起来,“那我……走吧。” “你就在那儿待着吧,”元午说,起身去船尾洗漱,再顶着一脸雨水回了舱里,“靠,这雨。” “你平时怎么洗澡?”林城步想了想。 “你要洗么,”元午指了指外面,“有淋浴,抽那个水桶里的水。” “不洗,我就问问。”林城步笑笑。 元午把电脑和小桌子收拾到一边,腾出了一块空地就是床,倒是很剩空间,而且林城步觉得看上去睡着应该也挺舒服。 “你要睡的话那儿有小毯子,”元午靠在枕头上,“自己拿,别碰到我。” “嗯。”林城步点点头。 他现在还不困,或者说他现在很困,但是不想睡,内心那种难以压抑的激动一阵阵地都快从毛孔里颤出来了。 多久了?三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跟元午这么心平气和地待着就像遥不可及的梦想。 “你这样多长时间了?”元午问。 “哪样?”林城步看着他。 “就是……认为自己认识某个人什么的。”元午说。 “我认为我自己认识你?”林城步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嗯,你有概念吗,这样多久了?”元午问,语气挺慈祥。 “挺……挺久了吧,可能一年多快两年了,”林城步回答,“你呢?” “我?”元午有些不解地看他。 “你这样,就,稀里糊涂的,”林城步看了看船舱,“稀里糊涂地住在船上多久了?” “一直。”元午说。 林城步没怎么听懂这个“一直”是什么意思。 一直稀里糊涂,一直住在船上,还是一直都……不知道。 “你看过医生没?”元午往下滑了滑,躺平了拉过一条小毛毯搭在了肚子上。 “看过,”林城步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医生说我要是能找到根儿,就能好。” “根儿?”元午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往他下面扫了一眼,“你没根儿了啊?” “我……”林城步愣住了,他跟元午说话非常小心,每一句话都要过一遍脑子才说出来,这会儿他紧张得都出汗了,各种琢磨,甚至都想过如果没办法把送鬼的胡话重新编出来该怎么办。 但怎么都没想到元午会冒出这么一句来。 他下意识地跟着元午的目光往自己裤裆那儿看了一眼:“有啊。” 元午突然笑了起来,乐得半天都没停下。 “哎!”林城步有些哭笑不得地用力叹了口气,“你都多大的人了啊这么幼稚!” “你多大啊大爷。”元午偏过头看着他。 “25啊大叔。”林城步条件反射地回答。 “哦。”元午笑了笑,闭上眼睛,手往旁边摸了一下,舱里的灯灭了,只留下了靠船尾那边的一盏小夜灯。 林城步在黑暗里愣了很长时间。 他知道元午的遗忘不是装的,没有谁能装这么久,装得这么自然,就连那些忽而出现又忽而消失的记忆都转换得这么浑然天成。 但他根本就没有的那些记忆,却还是就这样,一点也没有掩饰地存在着。 你多大啊大爷。 25啊大叔。 林城步低下头,捏了捏眉心,顺便把眼角那一小颗水珠弹掉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无奈,还有点儿委屈。 第9章 元午睡眠似乎挺好的,躺下去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呼吸变得缓慢而平稳。 林城步睡不着,过去拿了小毯子垫在脑袋下边儿当枕头,就那么躺着,听着元午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暴雨没有之前那么奔放了。 雨声不太吵人之后就开始有些催眠的作用,林城步挺喜欢这样的雨,听着睡觉让人觉得懒洋洋的很舒服。 他把枕着的毛毯盖到身上,正想再找个什么东西当枕头的时候,那边一直安静地睡着的元午动了动。 他赶紧停了手,怕是自己弄出了什么动静吵醒了元午。 元午动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但林城步就着夜灯的光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船舱顶。 “我吵醒你了?”林城步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元午没理他。 “我就是想找个枕……”林城步话还没说完,元午突然坐了起来,他又小声说了一句,“怎么了?” 元午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动,甚至没往他这边看,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就那么坐着,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林城步只得也闭了嘴,沉默的看着他。 俩人就这么坐着,你看我我不看你地愣着了好一会儿。 在确定元午的确是没有理他的意思之后,林城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梦游啊?” 元午动了动,但依旧是没往他这边看,只是从旁边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上了。 正当林城步想说要不给我也来一根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叼着烟走出了舱门。 是压根儿懒得理他,还是…… 真的梦游了? 林城步有些担心地跟着他站了起来,元午始终都没有往他这边看过一眼,有一瞬间林城步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鬼。 外面还在下雨,白色的雨雾把四周变得一片模糊,除了眼前的元午,他什么都看不清了,连水面在哪里都分辨不出来。 元午就那么站在船尾的棚子下,叼着烟不知道看着哪里出神。 元午是只有今天才这样,还是经常会这样? 这样是在干什么? 林城步不敢靠近他,只能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元午,让他有些茫然和不安。 外面的雨虽然没有刚才大了,但船尾的棚子档不住被风横扫过来的雨雾,林城步站在舱里都能感觉到不断扑到脸上的凉意。 没多大一会儿,元午身上的衣服就湿了,林城步能看到他被打湿的头发垂在前额。 他想让元午进来,但不敢出声,想把他拉进来,却也不敢伸手。 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这么站着,盯着元午的一举一动。 关键是元午也没什么举动,烟抽完之后也没有扔,烟头就那么叼在嘴上,很快在雨雾中熄灭了。 林城步觉得自己还好没有什么强迫症,要不就这个半天不扔的烟头能让他憋屈死。 下了几个小时的雨,水面上的温度已经很低,林城步渐渐感觉到了寒意。 “进来吧,这样会感冒的。”他用尽量低一些的声音说。 但元午没动,依旧是什么也听不见的状态。 林城步等了一会儿,下了决心想要不管三七二十八,不二十一直接过去把元午拖进来的时候,元午终于吐掉了那个烟头。 林城步赶紧让开,给他让出了回舱里的路。 但元午并没有回来,而是慢慢地蹲在了船尾,用手抱住了头。 接着林城步就在四周一片寂寞的雨声里听到了元午的哭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元午这样的状态,从来没见过元午哭,更没想到过他会哭得这么……痛苦。 也许是元午在梦游,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人,他哭得非常地放肆,没有一丁点儿压抑和控制。 就那么带着嘶吼地哭泣着,就像是忍无可忍地发泄。 林城步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也不敢有任何举动,他的记忆里元午不算是个多内敛的人,但这样像孩子一样无助和痛苦的哭泣,也许元午并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 他轻手轻脚地退回舱里,靠着舱壁慢慢地坐下了。 元午的烟盒还扔在一边,他过去拿了一支点上,狠狠吸了两口之后吐出一个烟圈,看着黑暗里被夜灯映亮的烟雾缓缓地飘散,然后又吐了一串小小的烟圈,看着像一个省略号。 抽完了两支烟之后,船尾没有了让他心疼的哭声。 林城步转过头,看到元午已经站了起来,正靠在船沿上往下看着。 他赶紧跳了起来,迅速地跨出舱门站在了元午身后,虽然感觉应该不太会有人在梦游的时候自杀,但元午现在的样子实在也不太像是梦游。 林城步觉得自己神经都快绷断了。 元午没在船沿边站太久,也就一两分钟,在林城步琢磨着他如果真要跳下去自己是该直接一把搂住还是该扯住裤衩的时候,他转过了身,径直往舱门这边走了过来。 林城步赶在他撞上自己之前让到了一边,元午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走进了船舱,带着一身水躺了下去。 林城步松了口气,在船尾愣了能有五分钟才进了船舱,拿过抹布把飘进来的雨水擦干净了。 再一转身准备看看元午什么状况时,猛地发现元午正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这一次元午的视线有了焦点,清晰准确地落在他脸上。 “田螺小伙儿?”元午挑了挑眉。 “啊?”林城步没反应过来。 “那我装没看到吧,”元午侧过身背对着他,“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活儿一块儿干了吧。” “……我就擦个水。”林城步说。 元午没理他。 沉桥这一片的环境保护得很不错,各种水鸟都很多,偶尔还能在东湾那边看到翠鸟,只是水波轻轻一漾就没了影子。 别的鸟也很多,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已经远远近近地叫得跟唱歌一样了,林子里的,水面上的,还有几只胆子大的会在船上跳来跳去。 元午每天都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来,虽然会觉得没睡够,但却还是会有一种懒洋洋的惬意。 林城步没在船舱里了,元午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看到昨天他用过的毯子很整齐地叠起来放在了旁边。 船尾有声音,元午摸了个空可乐罐砸到了后舱门上。 门打开了,林城步的脑袋探了进来:“早安。” “早,”元午看着他,“你气色真差,刮刮胡子吧。” “……是么?”林城步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可能是……没睡好。” “半夜起来给人收拾屋子当然睡不好,”元午套了件T恤,走到了船头,闭上眼睛吸了一大口气,“你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 “你说我?”林城步指了指自己。 “难道说我么?”元午扫了他一眼。 “我不梦游,”林城步叹了口气,“我起来擦地我自己知道。” “你是不是还兼职家政啊,大半夜的这么有瘾。”元午拿了牙刷蹲到船尾。 “没。”林城步拧着眉,盯着元午看了一会儿。 以他对元午的认识,元午现在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装的。 也就是说,元午并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曾经那么痛苦那么肆无忌惮发泄似地大哭过一场。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你喝咖啡吗?”元午洗漱完了问。 “不喝。”林城步摇摇头,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还是吹了风淋了雨,他现在觉得脑袋发沉,不太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操心操的。 “你还要在这儿待着?”元午一边拿了咖啡豆磨着一边问。 “我给你煮个早点就走,”林城步看了看时间,看到手腕上元午给他的表时,心里暖暖地一软,“我今天要上班的。” “有方便面。”元午往船舱角落里的一个纸箱上踢了一脚。 林城步在做早点的这件事上跟变魔术似的,也就平时自己煮个方便面那么长的时间,元午闻到了一种自己煮方便面时从来没闻到过的香味。 “香吗?”林城步在船尾问了一句。 “嗯,弄的什么?”元午问。 “用方便面那个料包和鸡蛋弄了点儿卤,还好红肠还剩点儿,”林城步把方便面递了过来,“你吃吧,我得去上班了。” “你不吃啊?”元午说。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林城步笑笑。 “我第一次见有人对自己的手艺恨得这么深沉的,”元午拌了拌面,“要有人表扬你菜做得好你是不是得扑上去跟人打一架。” “你喜欢吃就行,”林城步迅速把锅什么的收拾了,又往船舱里看了看,“我走了啊。” “嗯,”元午应了一声,“谢谢你的面。” 林城步来去都挺匆匆的,元午能听到外面他的脚步声离开得很快,连蹦带窜的,但没出去多远就听到了哗啦一声水响。 元午愣了愣,放下面条跑到船头,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正从水里爬到船上的林城步。 林城步爬上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扭头往这边看了看,看到他之后马上挥了挥手:“我没事儿!我踩空了!” “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小脑是不是没发育好!”元午喊了一声,关上了舱门。 林城步觉得自己大概真是要去看看病了,头晕得厉害。 回到车上以后他细心地把手表擦了擦,还好,他这么敏捷的身手,虽然摔进了水里,但又矫健地爬了上来,手表没进水,还稳稳地走着字。 倒是手机可能有点儿不那么太好,昨天淋了雨,今天又掉水里,好在没电了一直是关着机的。 这个时间水边的空气非常好,林城步没有急着发动车子,放下车窗之后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 车里捂了一夜的潮气和浊气很快被从车外涌进来的新鲜空气取代了,微微的凉风吹进来,让他觉得一阵舒畅。 元午喝了口咖啡,这两天他都没有去看过新故事的读者留言,刚才扫了一眼,留言已经不少了。 最近的十几条都是在说这个故事的开篇就很压抑,让人心情不好情绪低落之类的。 没有人再提到“变化”,这让元午松了口气,那就一点儿也不要变吧,不要有任何变动。 至于压抑。 也许吧,他皱了皱眉,是压抑,但倒底是为什么压抑,他却不是很能分清,这种压抑的源头在哪里,他写下这些文字时那种越来越接近的绝望和恐惧是源自哪里。 他不知道。 为什么要这样写? 他也不知道。 “夜很深,却并不安静,虫鸣,秒针,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吱呀作响的开门声…… 浓黑的夜色在四周填满灯光无法冲破的黑暗,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头顶的灯轻轻晃动着,屋里深深浅浅各种形状的影子也跟着忽长忽短地变换着…… 玻璃被人轻轻地叩响了,带着跳跃着的轻快的细微脆响,像是叩在了他的神经上,瞬间的惊惧过后,是一阵平静…… 就像等待了很久的结局终于姗姗来迟…… 玻璃是黑色的,如同镜面一样映出了他自己的脸,苍白而又亢奋…… 他已经分不清慢慢从他的脸上透出的另一张脸究竟是在窗外,还是在这里,他只是盯着这两张渐渐重合的,有着同样绝望而又充满期待表情的脸…… 是谁?你,还是我,还是从来不知道的另一个人…… ‘来,’黑色玻璃上的人脸说,一根手指从旁边伸出来,‘你。’ ……” “噜啦噜啦咧,噜啦噜啦咧……勇敢向前进,前进有奖品……”外面传来了大头愉快的歌声,“要开飞机要电视机要CD机要mp three要冰淇淋要人民币不要太贪心……” 元午听着他不带喘地唱完后边这一串之后突然就没声儿了,接着就是一阵儿大喘,半天都没倒过气儿来。 “小午哥哥!”大头跑到他船上之后总算是把气儿喘匀了,“我想跟你玩。” “叫叔。”元午说。 “小午叔叔,”大头马上改口,“我想跟你玩。” “我不想跟你玩。”元午说。 “我们还是没有共同语言吗?”大头脱掉鞋进了船舱,往船板上一坐,叹了口气。 “嗯,”元午看着屏幕,从小冰箱里拿了一小盒酸奶给他,“你去找别人玩吧,我们俩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妈不让我去村里,”大头喝着酸奶,“小步哥哥睡觉了也不跟我玩了。” 元午愣了愣,转过头:“什么小步哥哥?” “就是小步哥哥啊,”大头抓抓脑袋,“他跟我聊天儿,我帮他买了药,他就睡觉不跟我说话了。” “林城步?”元午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林城步从他这儿离开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睡觉? “不知道,就是小步哥哥。”大头用力吸着酸奶。 “他在哪儿睡觉?”元午问。 “车上。”大头回答。 神经病啊? 说去上班然后在车上睡觉? 所以说林城步其实是个没有工作的精神病患者? “你帮他买什么药?”元午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一颗退烧药,”大头说,“我去卫生所帮他买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好腻害,”元午说,“行了你出去。” “去哪儿?”大头问。 “随便,去撵鸡。”元午说。 “我妈打我的,”大头摇摇头,“我不敢去了。” “只要不在我船上就行,今天吃晚饭之前你要能不让我看见你,我给你十块钱。”元午说。 “真的?”大头眼睛亮了。 “真的,”元午挥挥手,又拿了一盒酸奶给他,“快走。” “嗯!”大头应了一声,接过酸奶一溜烟地跑掉了。 元午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点了根烟继续开始敲键盘。 今天写得很顺利,思路基本没有断过,虽然内容让他越来越不舒服,但还是如同背书一样顺畅地把这一章写完了。 最后一个句号打上去之后他甚至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就合上了电脑。 不想再看,也不需要再看。 他随时能把他写出的任何一章都再背一遍,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他都能记得。 有时候他会感觉自己似乎所有的记忆都用在了故事上。 抬手想看表的时候才想起来表已经给了林城步,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厨子起床之后又吃了一颗退烧药当安眠药然后在车上睡觉。 好神奇的逻辑。 元午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而自己完全没有需要进食的感觉。 对着电脑出了一会儿神之后,他站了起来,拿了冰箱里最后一罐可乐,往码头那边走了过去。 大头在码头上蹲着,陪着他妈妈洗衣服,看到他走过来,吓了一跳似地蹦起来就往杂木林那边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 “你是不是吓他了?”大头他妈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没。”元午简单地回答,往码头旁边的路上看了看,没看到林城步的车。 “那他看了你就跑是为什么?”大头他妈又问。 “鸡见了他还跑呢。”元午说。 大头已经跑没影儿了,林城步也没有人影。 元午站在土路上左右两边都瞅了半天,又到林子里转了转,什么也没看到,没有车,当然也没有吃了退烧药睡觉的林城步。 元午靠着一棵树坐在了泥地上,把本来想带给林城步的可乐打开,灌了两口,莫名其妙地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林城步走了,可乐没有了,啤酒也没有了,明天又得去镇上了,这种被打破了沉闷节奏的生活突然让他有点儿烦躁。 第10章 “要不今天别做豆腐了,”林城步跑进后厨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别说豆腐没有提前做,就连别的菜要准备的材料时间上也够呛,“我今天……” “没事儿,早上我打你电话关机,就请梁师父早上来做了豆腐了,”老板娘看着他,“你是不是病了?脸色真难看啊。” “可能着凉了,”林城步揉揉脸,“早上吃了药睡过头了。” “你休息两天吧,你师父这两天有空,”老板娘拍拍他,“去医院体检一下?别老觉得自己年轻就不在乎。” “您比我妈还啰嗦,”林城步笑笑,“我真没事儿。” “我要是你妈直接就押着你去医院了,还在这儿跟你废话呢。”老板娘叹了口气。 老板娘叫孙映春,人挺好,如果不是因为她女儿才刚四岁,林城步还挺想认她做干妈的。 这家叫春稚小馆的私菜馆是她爷爷一手经营起来的,年纪大了之后交给了她,也做得很顺。 小馆的员工不多,孙映春跟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林城步跟师父跳槽过来之后,还没见过有员工辞职的,这么些年都是这些面孔。 有时候他觉得郁闷了,在小馆看看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这些脸都能舒服不少……不过今天算是例外,今天他是真的病了,就算是看着师父的脸也没什么用。 林城步换好衣服,往嘴里塞了颗洋参含片,然后去了厨房,把正准备做菜的师父换了下来。 “都跟原来一样,就有一桌加了个芋头。”师父说。 “嗯,好。”林城步点点头。 “要是不舒服就休息几天,”师父在一边说,“你这个状态做出来的菜也带着你的情绪,会影响味道的。” “我现在喜洋洋呢。”林城步冲他笑笑。 师父经常都这么神叨叨的,做菜跟练功夫似的各种心法,林城步感觉按自己这悟性估计这辈子都得不到他老人家的真传。 一阵忙活把几个菜做出来之后,林城步出了厨房,打算去后院休息一会儿。 后院跟前院一样装修得挺好,还放了两套小桌椅,不过客人都不会过来,一般都是小馆自己的员工在这儿休息。 林城步在椅子上坐下,点了根烟,摸出手机看了看。 手机看来没什么问题了,开机之后显示有几个未接和两条短信,他看过之后都逐条删掉了。 他这样的习惯已经挺长时间了,通话记录和短信一打开就能看到的是元午的名字,最后一个电话是元午打进来的,他没接到,然后元午又发了个短信过来。 -算了,不去了,没心情。 快两年了,他再也没有跟元午有过正常的交流,哪怕是争执和不对付。 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吐了个烟圈。 “小步,”在林城步靠在椅子里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四包的客人要见厨师。” “嗯?”林城步还有些迷糊,“菜有问题?” “不是,就是说要见见厨师。”服务员说。 林城步皱了皱眉,感觉似乎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那咱好几个厨师呢……” “指名了要见‘踏雪’的厨师,”服务员笑笑,“还说是年轻的那个。” 林城步啧了一声,那道豆腐师父给起了个名字叫踏雪,小馆里会做这道菜的只有他和林城步。 “下次他再来就说我辞职了。”林城步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 “不敢啊,惹不起他。”服务员说。 惹不起的这位叫江承宇,是市里一个特别有逼格的酒吧的老板,小馆的老顾客,跟孙映春很熟,说起来小馆的这帮员工对他都挺熟悉的。 刚接触的时候林城步觉得他青年才俊,之后就……说不清了,总之特别难缠。 林城步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头疼,哪怕跟元午认识还是因为他。 “江老板,”林城步推开四包的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只有江承宇一个人,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菜不满意么?” “就知道你在,”江承宇靠在椅背上笑了笑,“刚我问孙二娘,她还说你没来,豆腐是梁师父做的,我一吃就知道是你做的。” 林城步没说话。 “坐,”江承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没什么事儿,就找你聊两句。” “我上班呢。”林城步说。 “屁,”江承宇看了他一眼,“你炒完菜就下班了,刚肯定在后院儿抽烟,咱俩认识多久了,跟我扯这些。” “认识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扯这些吧,”林城步说,“没事儿我先走了,我今天不舒服。” “看出来了,”江承宇说,“跟嗑大了似的。”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行吧,我也没什么正事儿,”江承宇慢条斯理地舀了勺豆腐,“听说你找到他了?” “嗯。”林城步看了他一眼,谁嘴这么快。 “又继续?”江承宇问。 “嗯。”林城步拿过桌上的壶倒了杯水喝了。 “那我又没戏了?”江承宇一脸遗憾。 “你什么时候有过戏?”林城步看着他。 “真绝情,真想抽你,”江承宇仰了仰头笑了起来,“知道么你这样子我特别看不下去。” “那快别看了,求你了。”林城步很诚恳地说。 “就看,”江承宇喝了口啤酒,“小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那又怎么样?”林城步反问。 “你喜欢的是以前那个,不是现在这个,”江承宇说,“你现在这状态跟他一样,有病知道么?” “我又没跟你要药,”林城步说,转身往门口走,“我知道我在干嘛。” “小步,”江承宇在他身后说,“我教你个办法。” 林城步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我如果是你,”江承宇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凑近了低声说,“我就放弃把他弄回来,反正他如果不承认自己有问题,也不配合去看医生,就很难再回到以前,对不对?” 林城步往后让了让,没说话。 “那我就放弃,从现在开始,”江承宇说,“跟他重新开始。” “嗯?”林城步愣了愣。 “我太伟大了,”江承宇回到桌子旁边坐下,“居然把这么好的办法告诉你。” “是啊,”林城步点了点头,“你为什么这么伟大。” “我看他对你也没什么兴趣,等他拒绝你了,”江承宇夹了一筷子菜吃着,“我在这儿等你。” 林城步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估计烧还是没退下去,浑身发疼的没心情跟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走出包厢关上了门。 不过江承宇这个不靠谱的提议倒的确是让他心里动了动。 一直以来他的确都是在努力地想要把元午拉回来,回到原来的生活里,但元午根本不配合,甚至自己不断地给自己找到各种理由来忽略一切不合理。 那么,如果他放弃,顺着元午……在另一个世界,在元午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这样行吗? 公平吗? 林城步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进了这样深度的思考之后更晕了,拉开车门的时候觉得眼前晃得厉害。 他犹豫了一下关上了车门,到路边打了辆车。 不想吃饭,也没有想吃饭的感觉,他在楼下饼屋买了点儿红豆酥和一桶酸奶就回了家。 马上到周末了,一晚上电话响了好几次,一帮朋友要聚聚,吃饭的喝茶的泡吧的,林城步全都推掉了。 他什么也不想干,自打跟元午见了面之后,他就没心思干别的了,再加上人不舒服。 团在沙发上吃了两个红豆酥,喝了半杯酸奶,看个电视剧还没把人脸认全就睡着了。 小冰箱空了,连冰棍都没了,元午不得不拿出便签开始写采购清单。 便签本前几页依旧是那些他看不明白的内容,凌乱的笔迹横七竖八地随意地排列着。 应该都是以前自己随手记下来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为什么一直也没撕掉还留着……他已经记不清原因了,就连自己为什么不再看看都是什么内容也已经记不清了。 把要买的东西列好单子之后,元午撕下了那一页便签。 便签本已经很薄,后面没有几页了,都撕完之后这个本子就应该扔掉了吧。 那……到底前面他都写了些什么呢? 元午捏了捏本子,犹豫了一下,翻开了第一页。 风很大。 记得打电话。 买零食。 …… 都是些提醒内容,元午只大致扫了两眼,这页的最下面凌乱地写着一行类似清单的东西,其中的三个字让他的手猛地一抖,迅速地把这页翻了过去。 潜水镜。 后面的东西他突然不太想去看了,强烈的不安一阵阵涌上来,他的目光飞快地从之后两三页掠过。 一个日期跳进了他的视线范围里。 他像是被捅了一刀似地把本子狠狠地扔到了一边,又把几件旧衣服扔过去盖在了本子上面。 呼吸很急,心跳快得他身体都有些跟着发抖。 再也不看了。 元午站到船尾,点了根烟,盯着水面。 今天风不算大,水面很平静,偶尔能看到很小的鱼飞快地游过,带起细微的水波。 元午不经常这样盯着水看,无论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水,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但有时候他又会感觉离不开,抗拒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地想要接近,似乎在他和水之间有某种关系,就像便签本上那些让他莫名会惊惧的内容,他害怕看到,却又不能扔掉。 为什么…… 元午拿了清单准备去村里拿车,经过码头的时候,看到了大头。 “你昨天没有看到我吧!”大头很期待地问。 “没有,”元午从钱包里抽了十块钱出来,“给你,不能乱花。” “嗯,谢谢小午哥……叔叔,”大头接过钱,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我一天花一块钱行吗?” “两天一块钱,”元午说,“你要是四天才用一次,就可以用两块钱了。” “哦,”大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去哪儿?” “去镇上。”元午说。 “我爸爸一会儿也带我去!”大头挺兴奋,“今天有集。” “嗯,”元午说,“那看我们能不能偶遇。” “什么是偶遇?”大头马上问。 “当我没说。”元午转身往村里走过去。 拿车的时候,船主跟了过来:“我跟你说一下。” “嗯?”元午应了一声。 “村里要统计流动人口,大概下个月吧,”船主说,“到时会有人去船上,我跟你说一声,好像就是检查一下身份证吧。” “好的,谢谢。”元午说。 身份证? 他皱了皱眉。 每天一场暴雨,这样的节奏已经持续了一星期,有时候上午,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晚上,有时候下一整天。 元午坐在船舱里三天没有出去,每天都抱着笔记本。 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着急地想要把脑子里的这个故事全写出来,就好像现在不写就没有时间了似的。 比起以前三两天一次的更新,这三天每一章让读者都不适应了。 -天哪,我是不是点错了一个文! -我出去看了一下太阳 -大大你不怕就这么把我们惯坏了吗 -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居然连续更新?要不是一看就知道这是你写的我都要怀疑这马甲换人了! 元午猛地合上了电脑。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虽然没听过几次,但这个速度和节奏他还是听出来了,是林城步。 主要是这儿也没别人来,除了大头,也就只有林城步了。 “你在吗?”林城步站在旁边那条船上喊了一声。 “不在。”元午回答。 “我带了个感应器过来,”林城步手里拎了个购物袋,“我帮你把坏的那个换上吧?” 元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过来打开了舱门,靠在门边看着林城步。 “这个是定制的,”林城步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觉得还挺好用的。” “你这么闲?”元午摸了根烟出来叼着。 “我一星期就上四天班,”林城步走了去,拿出了袋子里的感应器盒子,“你吃饭了吗?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元午看着他。 “先装上这个再说吧。”林城步笑笑。 感应器大小跟原来那个差不多,因为原来接的线还是好的,所以很快就装好了。 “我试试?”林城步打开了开关。 元午点了点头。 林城步往舱门那边迈了一步。 “站着!干什么的!滚!”一个威严的男声响了起来。 靠在门边的元午吓了一跳,嘴上叼着还没点的烟掉在了船板上:“什么鬼?” 林城步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再退!”男声很威严地再次响起。 “怎么样?”他拍了拍手,看着元午。 “……这是你自己录的吧?”元午捡起烟重新叼到嘴上。 “听出来了?”林城步笑着说,“我自己第一次都没听出来呢。” “谢谢。”元午回了船舱里。 “去吃饭吗?”林城步站在门外问。 “站着!干什么的!滚!” 元午回头看了他一眼。 “去吗?去沉桥那边,我听说那边有一家土椒焖鱼做得特别好,”林城步退回了船头,“我想去尝尝。” “再退!再退!” 元午有些无奈地过去把感应器关了:“我不想动。” “你今天的更新不是已经发上去了吗?”林城步看着他,“出去走走吧。” 元午没说话,摸过打火机把烟点上了。 “也不远,开车过去就二十分钟,”林城步顿了顿之后很小心地说,“就是……我不想一个去吃,你能……陪我去吃吗?” 元午靠在垫子上,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烧长了的烟灰掉到了他手上之后,他才甩了甩手说了一句:“你一个挺牛逼的厨子,跑农家乐吃鱼?” “高手在民间啊。”林城步说。 “走路过去吧,”元午掐掉了烟,“我不想坐车。” “好!”林城步马上点头。 元午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答应林城步去沉桥那边吃饭。 除了去镇上的时候会路过那片农家乐,别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去过那边,更不会在那里停留。 游人太多,来来去去,笑笑闹闹,他不习惯。 跟镇上的那种原始的热闹不同,这种游客的热闹让他不踏实,被人群包围的感觉很不舒服。 但他现在却答应了林城步。 他自己都意外。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林城步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背后透出来的那种寂寞,让他有些感慨。 元午戴上帽子,捂上口罩,关上舱门跟林城步一块儿慢慢往沉桥的另一边走过去。 “其实空气挺好的,”林城步说,“我在市里都没戴过口罩,你在乡下居然戴口罩。” “嗯。”元午应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你喜欢吃鱼,对吧?”林城步又问。 “差不多,”元午说,“上回的排骨也不错。” “你记得?”林城步猛地转过头。 “嗯?”元午也看着他,眼里带着深深的迷茫。 林城步等了几秒钟,看元午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于是换了个话题:“我拿手菜是豆腐,有机会给你做。” “什么豆腐。”元午问。 “就是……秘制的,从磨豆子开始的,很麻烦,”林城步笑笑,“不过特别好吃,一般只能在店里做,工具配料什么的全,如果在别的地方做的话就……” “你是不是跟我说过?”元午突然转过头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林城步愣了。 “做豆腐什么的。”元午说。 林城步看着他,好半天才说:“说过,很久以前了。” “多久?”元午问。 “我们……”林城步有些艰难地开口,“刚认识的时候。” 元午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移开了,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游离。 第11章 林城步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那天从挎子上跳下来逃跑之后,元午也是这样的表情。眼神从迷茫到游离,最后跟四周的一切都被隔离开来,似乎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那样的场面,林城步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你怎么……你没……”他想跟元午说点儿什么,一开口却是躲不开的这两句,但的确这时他最关心的也就是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元午的目光有些涣散,但还没到与世隔绝的程度,他一咬牙临时强行换了一句话:“没事就吃溜溜梅,你吃溜溜梅吗?” 溜溜梅应该给他广告费,林城步觉得,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他居然全情投入地打了个广告。 元午的视线因为这个广告而在他的脸上有了短暂地停留,但没等他把自己焦急的表情调整到英俊那一档,元午的眼神突然就放空了,视线还在他脸上,焦点却似乎已经移到了他后脑勺上。 “元……”林城步很小心地试着用手碰了碰他胳膊,“刑……哎大叔?” 元午没有反应。 “你别吓我行么?”林城步盯着他的眼睛,“你看我一眼,你能听到我声音的对吧,看我。” 元午还是就那么愣着。 “我应该怎么办?”林城步有些手足无措,明明跟元午面对面地站着,眼对眼地盯着,但是别说五毛了,连一毛钱的都聊不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元午还是那个样子,但唯一还好的就是他没有扭头往回走。 有一瞬间林城步都觉得自己是走进了那些鬼故事里,元午就像被一张网困在了这里,旦凡是想要离开,就会发生各种意外。 ……但元午还老去小江镇买东西呢。 “你知道么,换个人你这样早就不管你了,”林城步又在他胳膊上轻轻碰了一下,“也就是我这种死心眼子才会一直跟你杠着……你看看我,你不是特别喜欢我一开口就嘲我的吗?你嘲一个啊……” 元午就像入定了似地站在原地。 林城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他身后,下了半天决心,伸出胳膊从身后环住了元午。 一开始胳膊只是虚抬着,等了几秒钟看元午没有扭头揍他的意思,他才收了收胳膊,把元午抱实了。 “哎,大叔,”林城步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发呆了,我饿了,咱们还要去吃鱼呢,土椒焖鱼,非常鲜,你不是挺喜欢吃鱼的吗?鱼啊,鱼啊,鱼啊……” 这会儿得亏是没人经过,要被纯朴的老乡看到这种场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林城步往两边瞅了瞅,继续小声说:“鱼鱼鱼,曲项向天歌……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开大招了,我叫你一声名字,你敢应吗?” 也许是这个大招预警戳中了元午的要害,他终于动了动,头往右侧偏过去似乎是想回头。 林城步赶紧松了胳膊,退开了两步,盯着元午。 元午偏过头之后并没有回头,而是又低下了头,拉开口罩冲着地打了个喷嚏。 “哎,”他重新戴好口罩,扭脸瞅了瞅林城步,“你干嘛呢?” “我?”林城步愣了愣,元午这是缓过来了?他顿时松了口气,但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他往两边儿看了看,身后有棵树,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尿尿。” “……懒驴上磨,”元午没再说什么,慢吞吞地往前走了,“赶紧的。” 林城步只得走到树后头站着,虽然元午没往他这边看,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可尿的,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按全套流程走了一遍。 “刚说到哪儿了?”林城步走完流程之后追过去跟元午并排走着。 “你那个豆腐,”元午说,“挺玄乎,还是你师父祖传的啊?”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元午又跳帧了,而且还剪辑了。 他记得说到豆腐,但估计是跳掉了后面的话,再把师父祖传的内容剪了过来。 这是林城步跟他刚认识的时候说的了。 往农家乐那边去的路虽然是土路,但还挺平整,慢慢遛达着走过去并不觉得累。就算累,林城步也无所谓,他之前都已经放弃了跟元午一起散步的想法了,现在能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块儿走着,对他来说相当满足。 “你请客么。”元午问。 “当然,”林城步说,“你想吃什么只管点。” 元午扫了他一眼,眼角很细微地弯了一下,没有说话。 是在笑么? 林城步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元午已经转开了脸。 离农家乐还有好几百米的,人就已经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车也一直停到了这边的土路上。 “不知道近水边的桌还有没有了……”林城步小声说,又掏出手机打开了记事本,“那家叫什么来着……” “鲁大姐土椒鱼。”元午说。 “你知道?”林城步挺意外地看着他。 “好吃的土椒焖鱼就只有那一家了,”元午拉下了口罩,“我……应该是吃过。” 应该? 鲁大姐的农家乐挺好找的,一个大牌子在水边杵着,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了。 “是这家吧?”林城步问元午。 “厨子不用识字儿么?”元午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林城步说,往门口走了过去,“快点儿,抢个桌。” “几位?”一个姑娘迎了上来。 “两位,”林城步说,又回头看了看元午,“还有靠水的桌吗?” “有,”姑娘往他身后也看了一眼,愣了一下之后有些惊喜地笑了,“元申大哥?好久不见啊!” 元申? 林城步本来往里走的脚步猛地停下了,先是瞪着姑娘看了一眼,又马上往元午那边看过去。 元午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是啊。” “我给你们在水边加个桌吧,”姑娘笑着说,“老顾客了。” 林城步跟在姑娘身后,又看了看元午,想从元午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他本来以为元午会突然爆发,但没想到元午除了一开始那一愣之后就一切如常了。 姑娘在靠近水边的木头平台上给他俩加了个小桌子,拿来碗筷之后又笑着说:“要条鱼吧?” “嗯,”元午应了一声,又看着林城步,“别的你点吧。” 林城步看着菜单又点了两个菜:“再来个船……船上糕?没吃过,尝尝。” “好的,马上就上菜哈。”姑娘点点头。 等着上菜的时间里,元午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水面出神。 林城步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该找个什么话题聊一会儿,好半天了才憋出来一句:“那个服务员认识你啊?” “应该吧。”元午说。 “她知道……你名字?”林城步试着又问了一句。 “嗯。”元午喝了口茶。 “元申?”林城步盯着他。 “是啊,怎么了?”元午突然有些不耐烦,“天干地支知道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知道天干地支但是背不下来。”林城步说。 “申指万物身体都已成就。”元午说。 “哦。”林城步很虚心地点了点头,想问那午呢,但是没敢开口,怕挨揍。 叫元午会挨揍。 叫元申就没事儿。 林城步皱了皱眉,但他上次挨揍的时候根本就没来得及把午字说出口,元午是怎么知道他就会叫元午于是就揍他呢…… 林城步趴到桌上,以前记菜谱就经常记不明白被师父揍,现在面对着如同一场大戏的元午,他脑子都快熬成豆腐干了。 农家乐的菜都简单,就那么几个,所以上菜非常快,没多大一会儿,那个姑娘就把他们的菜给上齐了。 “菜齐啦,”她又拿了两瓶啤酒放到了桌上,“这是送的,帮你打开了哦。” “好。”元午点头。 姑娘开好酒之后挺愉快地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元午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看不见人了才收了回来。 林城步倒了两杯啤酒,拿出起来碰了一下,放了一杯到元午面前,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你还有盯着小姑娘看的习惯啊?”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挺漂亮的。” 林城步的酒刚喝进嘴里,听了这句话直接呛了一口,低头狼狈地边咳边拿纸巾擦着嘴。 “以为能从鼻子里呛出来呢。”元午看着他。 “不是,”林城步又咳了两声才算缓过来了,“你说那姑娘挺漂亮?” “嗯,”元午喝了口酒,“你跟我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林城步摇了摇头。 那姑娘是挺漂亮的,而且看上去干净单纯,他并没有质疑元午的眼光。 呛着他的是……元午居然会看姑娘,还评价姑娘。 在震惊之余,林城步心里涌上来的简直不是醋,那就是奔流的硫酸! “你不喜欢那类型的吗?”元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碗里。 “不是,我……没看清长什么样。”林城步也夹了一筷子鱼,盯着没吃。 “身材也挺好的。”元午吃了一口鱼。 林城步没说话,抬起头看着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里肯定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痛。 “我身材好吗?”他问。 元午愣了愣,看着他:“你?” “嗯,”林城步用力点点头,又从上到下地来回指了指自己,“我,你看过的。” “不要脸,”元午说,“我什么时候看过你?” “我转圈换装备的时候,”林城步掀了掀身上的T恤,“下雨我衣服都淋湿了的时候,下雨那天我穿个内裤跟你待了一宿,你一眼都没看吗大叔?” 元午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拿出起酒杯往他杯子上磕了两下:“大爷你跟一个小姑娘比身材到底是什么心理?” “你管我什么心理呢?”林城步又掀了掀衣服,“我就比了,我身材好吗?” “好,”元午点点头,“好,可好了。” “太敷衍了。”林城步有些失落地说。 “真挺好的,”元午夹了个苦瓜酿慢慢把里面的肉掏出来吃着,“身材修长,线条明朗……手放桌上吧。” “为什么。”林城步把手放到桌上。 “我怕你再把裤子扯了。”元午说。 林城步叹了口气,低头把碗里的那块鱼吃了。 味道还不错,有种特殊的柴火香味,配上土椒的那种透着泥土气息的鲜香,吃着还挺意外的。 只是他现在因为元午突然表现出了对姑娘的兴趣而情绪低落,也没什么心思细品。 元午捣空了一个苦瓜酿之后又夹了一个。 “那个……苦瓜,”林城步指了指他碗里,“给我吧。” “你要吃空壳苦瓜?”元午夹起苦瓜。 “嗯,”林城步点点头,“你掏完了都给我吧。” “行,”元午把苦瓜夹到了他碗里,“你还有这爱好啊。” “习惯了。”林城步咬了一口。 “那个鱼怎么样?”元午问他。 “挺特别的,”林城步用勺从鱼盘子里勺了一点儿汤汁尝了尝,“应该还加了点儿别的香料,一会儿我上厨房看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你对做菜一直都这么有兴趣么?”元午也学着他勺了点儿汤汁尝。 “也不是,我是学汽修学废了才学的厨。”林城步笑笑。 “哦。”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盯着他看了几眼,感觉现在元午状态还不错,于是下了下决心,试着问了一句:“那你呢?一直……写小说吗?” 元午正在掏苦瓜,筷子顿了顿之后又继续掏,没有说话。 林城步突然有点儿紧张,感觉自己会不会又太急了。 元午专心地把两个苦瓜酿都掏空,再把苦瓜壳都夹到他碗里之后才抬起头:“不是。” “哦。”林城步往嘴里塞了一个苦瓜壳。 “没正经干过什么,瞎混,到处跑。”元午说。 “……哦。”林城步声音很低地应着。 接下去他也不敢再多提别的问题,只是跟元午随便瞎聊着,聊聊大头,聊聊沉桥,甚至还聊了一下东湾的荷花。 元午对附近很了解,林城步觉得他应该是都跑过,但跟大头聊起小午哥哥的时候,大头却说小午哥哥老在船上。 那就是说,元午一开始是在沉桥转悠过的,而且转得挺细,后来就不再出去了,只窝在船上。 写小说。 林城步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这一个故事写完了,元午会怎么样?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的时候,游客又多了不少,很多都是下午开车过来,准备在这边夜过的,旁边林子里的都露营地已经支上了好几顶帐篷。 林城步走过去看了看:“哎,挺好玩的。” “你没住过帐篷吗?”元午不太稀罕。 “没有,但是我特别喜欢帐篷的感觉,有时候去商场看到有帐篷我还会钻进去感受一下,”林城步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小时候我钻桌子底下,在抽屉上夹条大毛巾,躲在里头玩。” “缺乏安全感么。”元午说。 “不知道,”林城步想了想,“缺吗?” “很多人都缺,”元午看着脚下的土路,“只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你缺吗?”林城步问。 “缺得很。”元午回答得很平静。 “我给你。”林城步马上说。 元午转过头,阳光打在他脸上,他半眯着眼睛盯着林城步看了一会儿:“怎么给?” “就……”林城步扬起手跟准备要指挥乐队似地,“就……” “啾啾啾~”元午用手比了个手枪指着前方,“biubiubiu~” “反正我就一直在,”林城步放下了胳膊,“一直在……就在这儿,在你旁边。” 元午把手收回来插到了裤兜里,从前额垂下的一绺头发后面看着他:“哦。” 回老码头的土路其实挺长的,但林城步却觉得没多大一会儿就走到了,有点儿失望。 也许是间隔的时间太久了,元午这种平静让他觉得很珍贵,哪怕这平静只是表象,只是假象,只是遗忘……不,不是遗忘。 林城步拧着眉,不是遗忘。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跟元午在吃饱喝足之后在乡间小道上晒着太阳慢慢散步的情形,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也差不多只能在梦里过过瘾。 大头在码头上,撅着个屁股看蚂蚁,看到他俩走过来,马上一脸兴奋地迎了上来:“搬家了!蚂蚁搬家呢!要下雨了。” “天天下,”元午说,“累死它们了。” “我正在看它们要搬去哪里!”大头又跑过去继续撅着。 “好好跟踪,不要让它们发现。”元午说。 “发现了会怎么样?”大头回过头问。 “会躲起来,”元午说,“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或者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听不懂。”大头诚实地回答。 “只有我才听得懂。”元午说。 林城步沉默地在一边看着元午。 元午转过头的时候,他才赶紧转开目光,指了指大头:“他为什么老背个葫芦?” “掉水里不会沉下去,船上的小孩儿很多都这样。”元午说。 “哦,真有创意,”林城步过去敲了敲葫芦,“管用吗?” “不想死就管用。”元午说。 林城步顿了顿,扭头看着他。 “想死的你拉也拉不上来。”元午也看着他。 元午回船上去了,林城步想跟过去,但被赶回了码头。 跟大头一块儿看了会儿蚂蚁之后,他回到了自己车里,趴在方向盘上感觉脑子很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了,东湾那边的天已经黑黑地快压到水面上了,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雷声。 林城步发动了车子,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找到了江承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真神奇,”江承宇带着睡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找我还是打错电话了?” “找你,”林城步说,“我想问你,元午以前用的调酒工具是不是留在酒吧了?就这个杯那个杯的,上面刻了他标记的。” “不知道。”江承宇回答得很干脆。 “他工具没在家里。”林城步说。 “你要想玩这个你就过来玩,”江承宇打了个呵欠,“我可以教你,虽然我技术不如他。” “那算了,谢谢。”林城步说完准备挂电话。 “哎哎哎少爷,”江承宇叹了口气,“过来拿吧。” 第12章 江承宇的酒吧叫青合街18号,地址就在青合街18号,市里一条文艺气息特别浓的小街,各种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涂鸦一条街。 林城步每次来的时候都觉得不太自在,街道两边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门脸看上去都跟他距离遥远。 18号在路南,稍微凹进去一点,不走到跟前都看不到,不过一旦看见了,就会感觉那是某个异时空的入口。 纯黑的装修,灯泡上都是黑色的网格,墙上喷着一两处鲜红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看上去压抑而变态,江承宇说我们的口号就是要让想装逼的人能把逼装得跟真的一样。 林城步走进18号的时候,时间刚过9点,酒吧里的人不算多,衬着低低的布鲁斯藏在各种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里。 吧台前坐着两三个人,林城步看过去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自己看到了元午,但吧台里只有一个服务员靠着,现在还没到时间。 自从元午出问题之后他就基本没再来过,现在再走进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城步穿过大厅往后面的办公区走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很有礼貌地挡在了他面前:“先生您好,里面……”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估计这人是新来的。 “林先生好久不见,”另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在林城步继续往里走的时候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承宇哥在……办公室。” 江承宇的办公室在最里边儿,林城步站在磨砂玻璃门外准备敲门的时候才知道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犹豫一下。 隔着门他能看到里面有两个挨在一块儿的人影,在干什么看不出来,不过看人影轮廓应该还穿着裤子。 林城步叹了口气,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 “干嘛。”江承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林城步说完转过身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十几秒之后门打开了,一个穿得挺前卫的人走了出来,往大厅那边去了,林城步没看清脸,只知道是个男人,当然,这个不用看也知道。 他进了办公室,江承宇靠在办公桌旁边,衬衣扣子开了好几颗。 “不好意思。”林城步清了清嗓子。 “喝点儿什么?”江承宇问。 “不喝,拿出了东西我就走,”林城步看了看时间,“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觉。” “酒?咖啡?还是茶?”江承宇继续问。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江承宇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他只得回答了一句:“白开水。” “操,”江承宇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半扔半放地往桌上一搁,“有求于我呢,态度能不能美好点儿。” “谢谢承宇哥,”林城步拿过杯子喝了口水,坐到了沙发上,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样?” “你要是去演戏估计连个尸体都混不上,”江承宇给自己倒了点儿酒,坐到了他旁边,“说说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他那套杯子?” “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他的过去,”林城步看着杯子里的水,上回开着挎子去见元午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似乎失败了,可今天元午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不能停,“我怕就这么下去,他忘的会越来越多。” “他忘的已经不少了,”江承宇拿了根烟,把烟盒扔到他手边,“其实你应该说他还记得什么?” 是啊,江承宇说得没错,元午还记得多少? 有时候想想都会让人害怕。 而且这一次他猛地发现,元午的问题不仅仅是遗忘和记忆混乱这么简单。 “承宇,”林城步看着江承宇,“你……对他家了解吗?” “不了解,”江承宇说,“我又不追他。” “你俩认识的时间不短吧?一点儿都不了解?”林城步问。 “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江承宇叼着烟,“你知道我家什么情况吗?我双亲健在吗?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多大了……” “31,这个我知道。”林城步说。 “操,那是因为我跟元午同年的。”江承宇说。 “……嗯,”林城步想想没忍住笑了,“不好意思啊。” “滚蛋,”江承宇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桌旁边的柜子前,“我对他家真不了解,他也从来不说,我连他家几口人都不清楚,就知道他是我这儿最牛逼的调酒师,他不来了以后那些迷妹天天以泪洗面。” “哦。”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知道得也不多,就像江承宇说的,元午几乎不会跟人聊起家里的事,无论是谁,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能交心的朋友。 “这套,拿去吧,”江承宇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本来我想留着以后卖给他粉丝的。” “你得了吧。”林城步笑笑,接过盒子打开了。 盒子挺漂亮的,里面放着一整套调酒的工具,每一个上面都刻了标记,是一个(●—●)的表情,都是元午找人定制的。 林城步一直没想通看上去对人冷淡脾气还不怎么好的元午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表情,就他那样的人,就算要用表情,也顶多是个(?_?)的兵长脸。 也许是这个表情太复杂了不好刻? “我走了。”林城步把盒子盖好,从旁边拿了个购袋装上,站了起来。 “回家?”江承宇叹了口气。 “嗯。”林城步点头。 “然后再上沉桥报到去?”江承宇问。 “过两天再去,去频繁了我怕他烦我,”林城步拉开办公室的门,想想又回过头,“承宇哥,谢谢。” “以身相许吧。”江承宇说。 “你不缺炮友吧。”林城步走了出去。 “你大爷。”江承宇过来把门关上了。 今天很难得地一直没有下雨,元午坐在船尾的棚子下,今天的章节已经写完发出去了,读者反应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可以安心地发一会儿愣。 这个故事不长,相比以前的那些要短很多,差不多只有之前一半。 太短了,按这个更新速度,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写完了。 然后呢,写完这个故事之后该怎么办? 写新的吗? 写什么内容?怎么写? 他拧着眉,盯着水面,感觉心里很乱,有一种压不住的惊恐一点点地涌上来,这感觉不是来自水面,而是他对前方的迷茫。 那种就快要无路可走了的惶恐和绝望。 他抽完两根烟之后起身把感应器打开,躺下了。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用琢磨了。 他入睡很快,每次躺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迷糊了,但这种迷糊并不愉快,跟困了倒头就睡的那种软软的迷糊不同。 这就是迷糊,纯粹地迷糊。 让人呼吸都不痛快。 可要说真的不痛快,又是哪里不痛快呢……说不清。 “你够幸运的了!” “我们可能对你关注得不够,可是……” “你比他幸福得多,你为什么还那么不满足呢?” …… 元午觉得这声音很远,听不清,但却又清晰地感知到了内容。 听太多遍了。 是的,听了太多遍了。 每一句每一个字他都烂熟于心。 元午翻了个身,抱紧了身边的毛毯,努力地团起来。 好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有多久,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很久。 有些想念,更多的是惶惑。 奶奶很慈祥,笑起来也很温柔,但他还是想要躲开。 “你说……我是谁呢?我是你还是我……你呢?你是我还是你?” “你有没有想过啊,也许我是不应该存在的……我到底是谁呢……” 元午看着镜子。 视线努力地想要避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禁锢在了镜子前,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 镜子里是他熟悉而陌生的脸,自己的。 笑得很灿烂。 那种他从来没有过的笑容。 “我是谁呢?”镜子里的他笑了笑。 “站着!干什么的!滚!” 林城步威严的恐吓声响起,元午从混沌混乱的意识里猛地脱离出来,愣了愣之后才吓了一跳。 “再退!再退!” 元午皱着眉按了按额角,林城步怎么又来了!一周好歹要上四天班的人,怎么感觉闲得都能数狗毛了。 “请问有人在吗?”外面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元午正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听到这声音时他猛地僵住了。 “我是村委的,镇上来做流动人口调查,”女人又说了一句,“有人在吗?” 元午全身的冷汗在这一瞬间像是被炸了出来,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舱门被敲响了。 “站着!干什么的!滚!” 听到船上的脚步声往船舱窗口这边走过来了,元午才咬牙站了起来,过去把感应器给关上了。 “你好,”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是在睡觉啊?” “嗯。”元午应了一声,眼睛没往她脸上看。 “那你配合一下吧,”女人拿出个本子,“我看一下你身份证,问几个问题你回答一下就行。” 元午没有出声。 “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元午的心跳得很快,耳根都能感觉得到心脏的跳动,他沉默地转过身,在衣服堆里翻了翻,摸到了扔在角落里的那张小卡片。 身份证。 他没有说话,直接递了过去。 “元申,”女人看了他一眼,他转过脸对着女人定格了两秒钟,女人点点头,“你这船从李军那里买的了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对吧?” “嗯。”元午应了一声。 “平时都做些什么工作呢?”女人又问。 “睡觉,”元午回答,感觉到女人的目光之后他才又补了一句,“写小说。” “哦,作家啊?”女人笑了笑,把身份证递回给了他,“我们这里环境好哦,有灵感吧。” “嗯。”元午接过来放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饼干盒里。 女人又继续问了几个问题,没什么特别的,元午就觉得头很疼,疼得他都记不清问的是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答的了。 连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有印象。 大头趴在窗口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小午哥哥,”大头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还拿着一根,“这个给你吃。” “谢谢。”元午接过棒棒糖,拆开了放到了嘴里。 “我们去种花好吗?”大头又伸出手,肉乎乎的掌心里放着几粒小小的种子,“这个是五星花,会爬藤的。” “……好。”元午点了点头。 他需要干点儿什么来让自己混乱的情绪快点过去,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刚才的事情上。 他跟着大头一块儿上了码头,去杂木林里种花。 林城步站在商场后门,等着肖妮出来,他打了两个电话,肖妮都没接,估计直接去办公室会被保安撵出来,他只好在这里等。 有些事他得问问,尽管觉得肖妮可能不清楚,清楚可能也不想跟他多说,但他实在是找不到还有谁可以问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肖妮从商场后门走了出来,但是他刚要走过去,肖妮就已经看到了他,转头就快步往旁边走。 “妮儿!”林城步追了过去,“就五分钟!不,一分钟。” “我真的烦死了,”肖妮转过身看着他,“林城步,你去看病吧好吗?我还有什么能告诉你的啊?我真服了你了,我是元申前女友!你懂什么叫前女友吧?我跟他分手多久了你知道吧!你干嘛老缠着我不放呢?你有什么事找别人行不行?” “找别人没用,”林城步拦在她面前,“我就问一个问题……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肖妮提高声音吼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真不知道吗?”林城步拧着眉。 “不!知!道!”肖妮瞪着他,“我是真不知道,我求你了,别来找我了行不行啊?烦死了,我不想再跟这些事扯上任何关系你懂了吗?而且我们俩也不熟对不对?就我送东西去酒吧见过几面吃过两次牛肉干儿对不对?” “对不起。”林城步低声说。 “行了别道歉,”肖妮摆摆手叹了口气,“别再来找我就行了。” 林城步回到车上,觉得脑子里乱得很,他把座椅放平,躺下去瞪着车顶。 肖妮这里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了,还有谁能问呢? 他能问的人只有三个,杨辉江承宇和肖妮,江承宇什么也不知道,肖妮也不知道,之前他给杨辉打过电话,同样是不知道。 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有些郁闷地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手机在裤兜里响着,好半天林城步才睁开眼睛摸出了手机。 电话是杨辉打过来的,他接起来:“喂?” “小步,”杨辉在那边说,“我刚又想了一下,你要不去咱们本地那些摄影论坛或者群之类的打听一下?我以前就听他提过一句拍照什么的,别的就没了。” “是么,”林城步坐了起来,“他会去那些论坛什么的吗?” “应该会吧,打听一下呗,”杨辉说,“不过我想问问啊,你干嘛突然改变方向了?” “我说不清,”林城步拧着眉,“我就是……突然觉得,他不仅仅是忘掉以前的事那么简单,也不是非要把故事写完这么一个想法……” “嗯?”杨辉愣了愣。 “上回我叫他名字不是被揍了么,”林城步说,“后来就一直没敢再叫他,我一直就觉得他强行不想回忆起以前的事来……” “不是么?潜意识里面他知道你就是认识他的人,然后不想让你点破?”杨辉说。 “我现在觉得不光是这样,”林城步捏了捏眉心,“我怎么觉得……他不光是想不起来……” “嗯?”杨辉有些没明白。 “之前有人说,他现在都变得不是他了,我突然觉得这话可能说得挺对的,”林城步声音低了下去,“我怎么觉得,他真的不是他了。” “种这儿行吗?”大头指了指一丛灌木旁边的泥地。 “不行。”元午靠着一棵树坐着,看着大头忙活。 “为什么?”大头问。 “这里阳光都被遮掉了。”元午回答。 “被它吗?”大头指着旁边的灌木丛。 元午点点头。 “我还以为种在这里它可以有小伙伴一起长呢,”大头有些失望,“那种在哪里啊?” “没长东西的地上,”元午说,“你看那些长在一起的,被遮住了的都长不高。” “哦,”大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了几圈,“那我种开一些,种在这里吧,这里没有长草,让它一个人在这里长。” “好。”元午应了一声。 大头拿了个小铲子,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半天,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几颗种子放了进去,填土的时候他又转过头:“小午哥哥,那这个坑里我放了好几颗种子,要是一起长出来了怎么办?会遮光吗?” “它们会自己调节的。”元午说。 第13章 元午觉得自己这几天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比以前要频繁得多,而且每个梦都混乱而压抑,有些什么内容他都记不清。 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坐在船尾痛哭。 哭的时候他的感受特别清晰真实,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哭,痛苦的源头又在哪里。 但醒来之后,痛哭的场景却又变得很模糊,甚至没法再体会到那种真切的痛。 就像惊恐的恶梦醒来之后经常连复述一遍都很困难一样。 还很烦躁。 元午叼着烟在船上来回走动着,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不安和烦躁,像困兽,还是关笼子里放在角落没人参观特别寂寞无趣的那种。 到底怎么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头早上又被他妈揍了一顿,原因是他用一个大桶把家里的一整包洗衣粉都倒了进去,企图吹出一个可以把自己罩起来的大泡泡。 他妈揍得挺不手软的,大头也嚎得很卖力,像是给他妈加油似的。 不过揍打完还没到半小时,大头又喜气洋洋地跑到他船上来了。 “小午哥哥!”大头扒着门缝喊了一声。 元午正坐在舱里,为中午要不要吃东西以及到底吃不吃方便面而思考,大头过来他已经听到了,但还是被这一声喊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午? 他是什么时候告诉大头叫他小午的? 为什么? 大头他妈管自己叫什么? 也是叫小午吗? “小……”大头又喊了一声,但被他迅速打断了。 “以后就叫我叔叔。”元午说。 “为什么。”大头问。 “不为什么。”元午说。 “可是别人都是什么什么叔叔,”大头扒着窗台,把下巴搁在手背上,“我只叫叔叔你不知道我叫的是谁呀。” “是不是只有我不是什么什么叔叔?”元午拿了个果冻出来撕开了。 “嗯。”大头眼睛亮了一下。 “那不就知道是我了。”元午招招手。 “哦!”大头跑进了船舱,接过了果冻。 “慢点儿吃,用勺舀,”元午看着他,“要不会被卡着的。” “嗯,我会吃,”大头舀了一勺果冻,“谢谢叔叔。” “他决定找到真正的自己…… 而去哪里找,怎么找,他却并没有方向,他只是想让自己从这种无休止的疑问里解脱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水面,那张变化着的,捉摸不定的脸,是谁?你,还是我…… 有些事情似乎永远不会有答案,就像深夜里不断惊醒而又找不到原因,唯一证明自己存在的,似乎只有那些诡异的影子,那些低吟,和那些划过皮肤的冰冷的指尖…… 他想要一把撕开黑暗,想要怒吼,想要质问,想把这些恐惧通通甩开,他的承受快到极限了……” 快到极限了,快到极限了,快到极限了,快到……元午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元午写下这些像是写在结束之前的字句时,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故事里骇人的那些灵异情节和各种直面未知的诡异,都不如写下这些像是自说自话的迷茫来得记忆深刻。 快结束了。 他曲起腿,把脸埋到膝盖上,用手抱住了头。 快结束了吗? 结束什么? 自己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再次看到林城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元午坐在傻子的船上,靠在他家那头每次坐船都很悠然享受的牛的屁股上。 “你去哪儿!”林城步站在他船上,冲这边喊。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他懒得喊。 主要是怕惊了身后的牛把他拱到水里去。 “多久回来啊!”林城步又喊。 元午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先回去别等了。 但也许是手摆得太不标准,林城步明显是领会错了他的精神,点了点头就开始脱衣服,还挺高兴地喊了一嗓子:“我马上过去!” “操!滚!”元午吼了一声,顿时就想一竿飞过去把他给挂在船板上。 傻子一边撑船一边呵呵地笑了起来。 林城步几下就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包括内裤。 傻子一看就更笑得停不下来了。 元午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把衣服团好都顶在了头上,再从船上把大头拿来玩的一根彩带从脑袋顶上一绕,在下巴颏打了个结。 把衣服完美地捆在了头顶上,然后跳下了水。 “我……靠。”元午仰起头枕着牛背盯着耀眼的阳光。 林城步游得挺快的,元午能听到他的胳膊划水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执着地发出亮白的光芒,让泪水开始不断地在眼睛里汇聚,酸涨,发涩。 水面上传来的划水声开始变得模糊,像是渐渐淡去的背景。 恍惚里他开始觉得不安。 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回来! 他在心里大吼着。 为什么! 你为什么! 林城步的手搭上船沿的同时,一直仰头靠在牛身上的元午猛地睁开眼睛扑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沙哑而低沉:“你为什么?” “不是你叫我过……”林城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元午眼神里的混乱,也看到了这混乱之后的焦急和绝望。 “上来!”元午一把扯掉了他捆在脑袋上的衣服,抓着他的头发就往船上扯。 “哎!”林城步赶紧往船上爬,但因为脑袋被元午控制了,他没法调整姿势找到着力点,“你等……我还没……哎疼!” 元午就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死死地拽着他。 撑船的老乡大概也是被元午的疯狂吓着了,愣了好几秒钟才“啊啊”地喊着,把手里的竹篙从船头伸了过来。 林城步这才抓着竹篙气喘吁吁地爬上了船。 元午还抓着他头发没松手,他想把元午的手掰开,刚一抬手,船上一直趴着的牛回过头看了看他,哞地叫了一声。 “哎,”林城步又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下面,想想又觉得还是头发重要,于是又抬手在元午手腕上掐了一下,“你撒手!我已经上来了!我上来了!撒手!我要秃了我操!” 这一掐终于让元午松了手,但松手之后他还是死死地盯着林城步,眼里的焦急依然还在。 “我没事儿,没事儿。”林城步一边安慰他,一边想要拿衣服穿上,一扭头才发现衣服没在船上。 撑船的老乡笑得非常愉快,啊啊地向他打手势,指着下游的水面。 林城步顺着看过去,悲痛地发现自己的斑马内裤已经顺水漂出去很远了,至于别的衣服,没准儿已经沉下去,反正没见着。 “你没事儿?”元午突然像是回过神来地问了一句。 “嗯,”林城步点点头,“就是我的……” “你真的没事儿?”元午用手捧住了他的脸,定定地看着。 “……嗯。”林城步半跪在船上,一手撑着牛屁股,他本来以为元午的神经劲儿已经过去了,但元午的眼神让他心疼地发现还没有。 “别再这样了,”元午还是捧着他的脸,“不要再这样了。” “哦,我不这样了。”林城步回答。 说实话,就算现在的元午是混乱的,他还是觉得时间就停在这儿也不错。 但是时间没停,而且这种场景,还有观众,实在是非常尴尬,林城步斜眼儿用余光瞅了瞅,船上的一人一牛都认真地看着他俩。 “吓死我了。”元午说。 “我也吓死了。”林城步说。 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元午对话,正当他想让元午先坐回船板上时,元午突然搂住了他。 狠狠地搂紧了他的肩,手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嘴里很低地说着话。 林城步只觉得脑子里轰一下炸出了至少24响的大礼花,元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没事儿就好之类的。 最后听到了老乡的笑声,他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旁边。 撑船的老乡指了指元午,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没病,”林城步说,“他就是……吓着了。” 老乡点了点头。 元午搂着他的时间挺长的,林城步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儿和衣服上的香皂味儿。 考虑到虽然老乡没再看他俩,但牛始终没转过眼珠地盯着,他才没好意思闭眼睛享受。 林城步在心里数到66的时候,元午松开了他,坐回了船板上,靠着牛屁股,上下打量着他。 “你……”林城步蹲下了。 能看得出元午的视线慢慢有了焦点,从他的脸上移到身上,再继续往下,最后又回到他脸上。 接着就勾了勾嘴角,没忍住的笑容一闪而过:“选了大冒险?” “……其实我从来不选大冒险。”林城步看着他。 元午没说话,摸了摸裤兜,拿出了烟盒:“要吗?” “不要。”林城步叹了口气。 元午拿了根烟出来,又转头问了一句:“傻子,要吗?” 傻子点点头,从烟盒里抽走了两根烟。 元午点上烟叼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林城步。 这回身材是真看得很清楚了,挺好的,长腿,没赘肉。 从深深的恐惧里脱离出来之后,元午看着林城步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 林城步就像是站在他混乱和恐惧临界点上的人,虽然让人烦躁地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却又在各种虚无的纷乱里给了他真实感受。 很奇怪的一种感受。 傻子按照老习惯,把船撑到了老槐树,元午下了船,又跟傻子说了一句:“过一个小时你先过来把我们送回去吧?今天我不待太久了。” 傻子笑着点点头。 林城步跟着也下了船,然后飞快地蹦过去蹲在了树下。 “你衣服呢?”元午问。 “让你扔水里漂走了,”林城步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就是你,换个人我早动手了,下手这么重!” “光着吧,”元午走到他旁边坐下,靠在了树干上,“这儿反正也没有人。” “你到这儿来干嘛?”林城步问。 “消停一会儿。”元午说。 “你在船上不消停么?最多就是大头过来找你聊聊天儿,”林城步想了想,“哦还有我……你是要躲我吗?” “没。”元午从旁边扯出一根藤蔓,顺着拽出老长一截儿来,然后低头拿着藤来回绕着。 “其实我今天过来,”林城步看着他,“是……那什么……” 元午转过头。 “今天是我生日,”林城步说,“我想跟你一块儿过。” “为什么。”元午问。 “不为什么,”林城步把脚埋进旁边松软湿润的淤泥里,“就是想。” 元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继续绕着手里的藤:“生日快乐。” 接下去就是沉默,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不难受,林城步除了觉得自己光个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些别扭之外,别的都很舒服。 四周的景色很美,阳光下闪着光的水面,风吹过来的时候轻轻晃动的芦苇,时不时掠过的水鸟,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虫鸣。 安静而惬意。 “给。”元午折腾了半天,把藤条编成了一个圈。 “生日礼物吗?”林城步接过来看了看。 “遮一下你的鸟儿。”元午说。 “……靠。”林城步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不是怕你难受么,”元午往他下面瞅了一眼,“毕竟没有果奔的经验。” “好吧,”林城步站了起来,“这东西怎么用啊,套腰上吗?” “嗯,”元午说,“中间那根藤可以抽紧。” 林城步犹豫了一下,把藤圈套到了腰上,再按元午的指示把中间那跟藤条抽紧……还挺合适的,层层叠叠的叶片让他一下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谢谢。”他重新坐回石头上,感觉腿都能放得舒展些了。 “你打算怎么过,”元午问,“你的生日。” “不知道,”林城步如实回答,“就想跟你待一块儿,怎么过都行。” “你是不是……”元午看着他,眯缝着眼睛,“你是不是……” 林城步一听他这话,立马也转过了头,很期待地等着,是的,是的,我喜欢你,所以过生日就想跟你在一块儿!没错! “你是不是缺乏父爱?”元午说。 林城步有种想转头跳水里游回码头的冲动:“……没,我爸很爱我。” “哦,”元午应了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再次开口,“那你是……” 林城步立刻燃起希望,再次期待地看着他。 “想要我的签名书吗?”元午一脸认真地问。 “再见,”林城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水边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我说了我不是你读者!” “哦。”元午看着他,停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林城步愣在了原地。 多久了? 都记不清了,有多久没看过元午这样笑了,带着点儿痞气和狡黠……虽然他记忆里元午笑的次数并不算多,可这样的笑容,的确就是属于元午的。 属于他自己的笑容。 在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缓过来,元午收了收笑容,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城步迅速地重新被拉回了震惊状态里。 之前想好的回答都忘了说。 元午问完了似乎也没准备听他的答案,靠着树闭上了眼睛。 “是啊,”林城步看着他的侧脸,“是的。” “你喜欢男人啊,”元午闭着眼睛,声音挺低的,语速也慢,“难怪没事儿老上我这儿脱衣服来。” “我没专门来脱衣服。”林城步说。 “真的吗?”元午偏过头,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当然真的啊,我专门跑过来脱衣服我……”林城步觉得简直无语。 “你真的喜欢我?”元午打断他。 林城步顿了顿:“真的,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 “多少次?”元午问。 “没数,”林城步说,“我没事儿就说。” “为什么?”元午很有兴趣地继续问。 “太喜欢了。”林城步笑了笑,低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腰上的草圈儿,顿时觉得自己居然用这样的造型表白挺可乐的。 “你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元午叹了口气,没再看着他,揪了根草放在嘴里轻轻咬着。 你自己为什么喜欢男人呢? 林城步挺想问的,但想到那天在农家乐他又闭了嘴,但心里却跟着就是一阵紧张。 万一元午从此以后就只看姑娘了他该怎么办? “去买的个蛋糕吧,”元午说,“村里买不到,去小江镇看看,订蛋糕来不及了,看看有没有现成的。” “现在吗?”林城步问,心里的担心瞬间就被冲没影儿了。 “等傻子过来接我们,”元午说,“要不你游回去也行,你刚不是跟我再见了吗?” “HI,”林城步马上冲他招了招手,“又见面了啊。” 元午没理他。 林城步坐回那块石头上,看着闭目养神的元午,明明之前自己在水里的时候,他慌成那样,可现在说起让他游回去,元午又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表现? 林城步有些茫然,他今天带了两个调酒的杯子过来,本来想着如果元午没什么反应,他就拿出来。 但现在元午突然说要去买蛋糕,他又开始犹豫,害怕这两个杯子会让心情不错的元午重新陷入痛苦里。 林城步觉得自己就跟个不会跳舞还非得跳的人,一通连环脚踩得对方就想给他来个背摔,但偏偏他一边担心下一脚还会踩上去,一边又为了抓着对方的手搂着对方的腰而不敢停下来。 直白点儿就觉得自己为了耍个长期大流氓而奋勇前进,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精神啊。 第14章 傻子虽然没有手表,看样子也没手机,但是时间还掐得挺准的,差不多一个小时,他的船就撑了过来。 林城步穿着草裙跟在元午身后上了船,没有牛在中间,就坐得很松快了,但是他身上的草裙也就展示得格外清楚。 傻子一边撑船一边笑,乐了一路,一直到把他俩送到元午的船边看着他们上船了,还笑着冲林城步竖了竖拇指。 “谢谢。”林城步抱了抱拳。 “小步哥哥!”船头传来了大头惊喜的喊声,接着就看他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你……好美啊,美啊。” “……给我找件衣服吧。”林城步扯了扯腰上的藤条,对元午说。 “自己拿吧,”元午指了指船舱里的一个行李箱,又看了一眼大头,“手上拿的什么?” 大头眼睛还盯着林城步的草裙,手举起来晃了晃:“我在船头捡到的。” “捡个屁,”林城步正要进船舱找衣服穿,看到大头手上的东西时突然有点儿紧张,“这是我带来的。” “你带个对口杯来干嘛?”元午看着他。 大头手上拿的是波士顿壶的玻璃杯,说实话跟喝茶的光面儿玻璃杯没什么区别,但元午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让林城步有些担心,话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我……那个……”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草裙,一不小心把正面两片最大的叶子扯掉了一片,他赶紧捂着两步跳进了船舱里,“哎我先穿条裤子吧。” 元午没理他,伸手问大头要了杯子,拿在手里看着。 林城步打开了元午的行李箱,一边随手翻着一边用余光往元午那边瞅着。 这套东西他本来就打算先带着,看情况再说,下水之前就放在船舱里了,没想到大头会过来玩。 现在他手上翻到了什么衣服都没留意,就光盯元午的反应。 玻璃杯上没有元午的那个大白表情,但如果元午过去把厅杯拿过来……所有的不锈钢器具上都有(●—●),连酒嘴上都有。 如果元午看到这些猛然清醒了那当然好,可万一又往别的方向爆发一次怎么办?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许该去剃个光头了。 元午拿着对口杯看了看,然后把杯子在手里转了两圈,递回给了大头:“玩吧,别摔了。” 林城步看到这个动作的时候,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心里就是一阵压不住的激动,鼻子也猛地有些发酸,眼泪差点儿都要下来了。 元午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但对于林城步来说,这个随手的小动作就像是元午的某种标志,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尽管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 “随便拿一件穿了就行了,”元午点了根烟站在船尾,“你还想把我所有衣服都挑一遍么?” “没。”林城步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行李箱上。 以他对元午关注的程度,元午的所有衣服他差不多都见过,但这几次过来,元午身上穿的衣服他都很陌生,现在打开了行李箱才发现,他眼熟的那些衣服全在面里塞着。 而元午扔在外面的和穿在身上的,都不是以前那些。 只是……林城步感觉这些也不像是新买的。 “要不你还是光着吧?”元午转过头,“你是不是有选择困难症?” “好了好了,”林城步随手拿了条大裤衩套上,又扯出两件T恤,犹豫了一下之后拿了印着hyde头像的那件穿上了,“好了。” 元午靠在船沿上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招手:“走吧,去小江镇。” “嗯。”林城步扯了扯衣服,元午的衣服他穿着还成,自我感觉挺性感。 而且很满足。 一个迷弟的心路历程。 “I just saw you……”元午在前面唱了一句,伸了个懒腰。 林城步想接一句,但无奈后面是日语,他不会。 其实元午也不会,以前每次哼哼两句,也就是挑英文部分…… 林城步的车就停在码头,走到车边的时候发现轮毂上插了很多草和野花。 “这什么?”他凑过去看了看。 “大头的抽象作品,”元午拉开副驾的门坐了上去。 “那要不要告诉他一声车要开走了?”林城步问,“感觉挺大工程的。” “他不介意的,”元午靠在车座上,“他在他家船上创作得更多,他妈收拾完了还打他一顿从来不通知。” 林城步笑了笑,上了车。 车顺着路往外开的时候,林城步心里不是太踏实,已经两次了,当他带着元午往外走的时候,元午都出了问题。 他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余光关注着元午那边的动静。 不过元午一直到开出土路也没出现什么异常,偏头看着窗外,还哼了两句,一句I just saw you,一句纯哼哼。 林城步放下车窗,风吹了进来,他很舒服地深呼吸了两口,然后试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hyde?” “嗯?”元午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了看他。 林城步等着他回答,但元午嗯完之后就把胳膊放在车窗上,手指顶着额角,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表情像是在思考。 虽然林城步觉得这样有点儿冷场,但还是耐心地等着元午思考。 两分钟之后他抽空往元午那边瞄了一眼,发现这人用这个沉思的姿势睡着了…… 车开到了小江镇邮局门口,元午才醒了过来,往外看了看:“就停这儿吧。” “有没有停车位?”林城步问。 元午用一种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两眼:“除了路中间,没有摆摊的地方都是停车位。” “……哦,”林城步把车停到了路边的树荫下,“直接去蛋糕店吗?” “你想赶个集吗?今天是集,不过……”元午看了看车上的时间,“这个点儿早散了。” “我就随便问问。”林城步打开车门下了车。 小江镇没有集的时间很安静,虽然看上去挺破败,而且有些脏乱,但太阳之下带着小镇特有的宁静。 林城步站在树荫下,等着元午带路,时不时扫过来的风是凉的,很舒服。 元午站在他旁边,似乎没有动起来的意思,他顿时有些紧张,赶紧转头盯着元午的脸:“你……” “我想想。”元午说。 看上去元午挺正常,林城步问了一句:“想什么?” “蛋糕店,不记得在哪儿了。”元午说。 “哦,”林城步舒出一口气,指了指往市场那边去的路,“应该是在那边,路右边。” “是么,”元午戴上帽子,从兜里掏出口罩捂上,“你怎么知道的。” “上回来找你的时候肚子饿了,”林城步笑笑,“去买了个面包吃。” 林城步的记性不错,蛋糕店的确就在路右边,土气而充满了小镇气息的一个店,里面柜台里放着些蛋糕,店门口架着两个摊子,堆着一块五毛钱四个的面包,还有按斤称的无水小蛋糕。 他俩进了店里,在柜台前看了看。 林城步刚想说弄个最小的就行,元午很小声地说:“哎操。” “怎么?”林城步也小声地问,“你没带钱?” “不是,”元午转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老板娘,又回过头来看着柜台里的蛋糕,“真……丑啊,爆炸了。” 林城步愣了愣,没忍住笑了起来,半天都没刹住。 “要订生日蛋糕吗?”老板娘走了过来,“这几个都是今天做的。” “能现做吗?”林城步边乐边问,“有没有图样我们挑一下?” “做蛋糕的师傅下班了,”老板娘说,“今天要的话就这几个你们选吧,明天要的话可以说个样子帮你们做。” “那你挑一个吧。”元午说。 说实话,做好的生日蛋糕一共三个,真心都挺丑,林城步一边看一边小声说:“这个猴子抱寿桃的肯定不行,老年人的……” “那个是寿星,不是猴子。”元午说。 “……哦,”林城步又看了两眼,元午说了之后他依稀能看出这是个人了,再往后一个绿草地上三个扁蘑菇的,太幼稚,“那就这个吧。” 除去这俩,就只能要剩下的那个白底儿红牡丹加绿叶子的了,不过好歹是立体的。 “要写什么字?”老板娘拿出蛋糕,“我可以帮你们写字上去。” “写……”元午刚想说就写个生日快乐得了,但是林城步打断了他的话。 “祝亲爱的小步步生日快乐。”林城步说。 “好的。”老板娘端着蛋糕到后面操作间去了。 元午扭头看着林城步。 “怎么了?”林城步揉揉鼻子,“不行么?” “你爸真的很爱你吗?”元午问。 “……我撒个娇不行么?”林城步啧了一声。 “冲我?”元午看着他。 “是啊,怎么着。”林城步说,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兜里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江承宇打来的,林城步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什么事?” “你明天上班吧?”江承宇问,“我明天带朋友过去吃饭。”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今天晚上有空没?”江承宇又问。 “没有,”林城步犹豫一下,“我现在在小江镇。” “去沉桥了?又去找元午?”江承宇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不怕烦。” “不烦,好玩着呢。”林城步说。 “玩什么?”江承宇笑了笑。 “我在过生日。”林城步也笑了笑。 “滚蛋,你生日下个月呢。”江承宇说。 “我乐意,我要心情好了我天天过生日,”林城步往元午那边看了一眼,“行了没事儿我挂了。” “对我就这态度啊?”江承宇似乎是伸了个懒腰,说话拖着声音,“把我逼急了信不信哪天我给你灌点儿药。” “强扭的瓜不甜,承宇哥哥。”林城步笑笑。 “操,”江承宇叹了口气,“行了挂吧,明天见。” 往蛋糕上写字应该是挺简单的,林城步挂了电话回到柜台旁边的时候,蛋糕已经写好字装进盒子里了,元午正在付钱。 “写好了?”林城步想看看,但是盒子已经打好了蝴蝶结了。 “嗯,”元午拎起盒子,“走吧。” 林城步心情很好地跟上去:“我拿吧。” “不用,”元午抬头看了看天,“几点了?” “四点多,”林城步说,“要不去买点儿菜?我给你炒几个菜。” “那得连锅碗瓢盆一块儿买。”元午说。 “买啊,反正都要用的,”林城步很认真地说,“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给你改善伙食的。” 林城步在商店里挑了两口锅,炒菜的是个大铁锅,拿在手上很有感觉:“这锅挺好的。” “别沉醉了,”元午有些不耐烦地催他,“一个铲子俩锅你美了二十分钟了。” “还有碗呢,好了,齐了,”林城步拦住了想要付钱的元午,“这些算我的,主要是我用。” “不用帮我省钱。”元午说。 出了商店,俩人又去买了点儿菜,回到车上,林城步看了看他:“你现在的收入……主要是写小说吗?” “嗯。”元午点了点头。 “那我看专栏很久都……没写了呢。”林城步发动了车子。 元午没说话。 林城步也没再出声,他不想就这么停止,哪怕现在这种状态也会让他觉得惊喜和享受,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话也不敢一次就说到头。 你快两年没写小说了,哪儿还有收入? 写小说能有多少收入能支撑你这么长时间的消费?买船,抽50一包的烟,喝进口咖啡?除了吃的都是方便面之外,元午别的消费全都不低。 那是你以前积蓄。 林城步现在还不敢说。 回到老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斜在了水面上,夕阳的光芒洒下来,把远处的芦苇荡都映成了金色,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大头蹲在码头上,背着同样映成了金色的大葫芦。 “怎么没回家。”元午走过去,鞋尖在他屁股上轻轻顶了一下。 大头重心不稳地往前栽了一下,用手撑在了地上,回过头很开心地喊了一嗓子:“小……叔叔!” “小叔叔?”林城步愣了愣,“那你叫我大叔叔好不好。” “大叔叔。”大头马上喊了一声。 “你家还没吃饭吗?”林城步问。 “我爸我妈今天上市里了,晚上才回来,”大头看着元午,“让我今天上你那儿吃饭。” “不给吃。”元午说,跳下码头到了船上。 “我吃一点点,”大头也跳了下去,跟在他身后,“我小,吃一口就饱了。” “一口也不给。”元午说。 “真的吗?”大头仰起头看着他。 “真的,”元午点点头,“我专门欺负小孩儿。” “那我多可怜啊,”大头说,“我会饿的。” 林城步在后面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给你吃。” 回到元午的船上,林城步先到船尾用大铁锅煮了一锅水,放了点儿姜去铁油味儿。 等着水烧开的时候他进了船舱,紧张地发现元午和大头面对面地坐着,中间放着那个装着调酒工具的盒子。 “这个是什么?”大头往盒子里指着。、 “量杯,量酒的。”元午说。 “为什么有两头啊?”大头拿出了一个量杯。 “一边是15毫升,另一边是30毫升。”元午回答。 “什么是毫升?”大头问。 “就是毫升。”元午说。 “哦,”大头又指了指盒子,“那这个呢?是勺吗?为什么这么长啊?” “酒吧匙,”元午看了看,“调酒用的。” “调酒是什么?”大头又问。 “就是调酒。”元午说。 林城步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元午看上去很平静,跟大头之间的对话让林城步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这些都是元午熟悉的东西,在他一样一样给大头解释的时候,会不会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如此了解? 一旦意识到这些不该是现在的他应该有的知识范围时,他会怎么样? 林城步退出船舱,坐在船尾的小凳子上看着铁锅愣着。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紧张,期待,害怕,担心…… “怎么玩?”大头兴奋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 林城步立马转头往船舱里看过去,元午手里拿着个厅杯,大头正期待地看着他。 “我想想,”元午盯着手里的厅杯,过了一会儿他往船尾看了过来,“给我个酒瓶。” 林城步从旁边拿了一个空啤酒瓶,犹豫了一之后往元午那边扔了过去。 元午很稳地接住了瓶子,紧跟着就顺着惯性把瓶子往身后一带,回手用厅杯接住了。 “哇!”大头喊了一声,眼睛瞪大了,紧紧地盯着他的手。 林城步的眼睛也盯在了元午身上,心里像是火山喷发,各种滋味全涌了出来,在身体里奔流着。 这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神情,尽管只是一个随意而简单的动作,跟元午之前在酒吧的表演根本不能比,却还是让他的眼眶猛地一热。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林城步感觉到了脸上有些细痒。 手摸过去的时候摸到了一片湿润。 大头还欢欣雀跃地等着看元午“抛瓶子玩”的时候,元午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致,停下了。 “怎么了?”大头问。 “手疼,”元午放下了手里的厅杯和酒瓶,“你自己玩一下。” “好!”大头马上兴奋地点头。 元午过来了,林城步能感觉到,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来得及偏开头,眼泪都还没清理干净,元午已经蹲到了他面前。 “我问你,”元午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对着自己,“哭了?” 林城步也顾不上掩饰了,飞快地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你为什么哭?”元午看着他。 “……你的表演太精彩了,”林城步说,“我激动哭了。” “放屁。”元午说。 林城步没有说话。 元午拿开了手,盯着他的脸,看了能有好几分钟才开了口,声音很低,带着沙哑:“你到底是谁?” 第15章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大爷啊。 林城步对于自己条件反射的第一回答感到很痛心。 也许是对元午的执念已经深到了脑子最深处,所有的回忆都是从他们最初相识开始,反反复复地重播。 第一见到元午的那个下午。 坐在18号门口黑色的消防栓上叼着烟的元午,从前额垂下的几绺头发后冷淡地看着他的元午,面对他的注视只是喷出一口烟扭头走开的元午…… 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子里。 在那个下午之前,他脑子里只有菜谱和“好烦好烦烦死了想谈恋爱”,那个下午之后,就只有菜谱和元午。 “你告诉我,”元午摸出一根烟叼着,离他脸很近按下了打火机,在火光和第一口蓝色烟雾里看着他,“你是谁?来干什么?” 然而哪怕是林城步脑子里只有菜谱和元午,哪怕是他把菜谱也全腾出去让给元午,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准确回答。 我是谁。 我是林城步,元午早就知道他叫林城步。 我是一个私房菜馆的牛逼大厨,对于元午来说这根本不是答案。 我是江承宇的朋友,那么江承宇又是谁。 我是你的迷弟,现在又怎么去解释我不是读者迷的不是小说,而是你之前在幻影般变化的灯光里漠然而潇洒的身影。 我是谁,并不难回答。 难的是回答元午的你是谁。 元午这个问题在意的并不是林城步是谁。 而是对于他来说,林城步是谁。 林城步脑子里很乱,心里还很疼。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面临这样的自问,他跟元午认识这么长时间,最后却连一句你是谁都回答不出来。 在元午第三次问出你是谁的时候,林城步抬眼看着他,用了两秒钟时间来确认自己的回答,然后开了口。 “我是你男朋友。”他看着元午的眼睛。 元午的瞳孔有一瞬间地收缩,不知道是因为阳光还是惊吓。 但林城步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松驰下来了,就像是拿着70分改成99分的试卷紧张了一路终于交给老爸签字之后,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男朋友?”元午叼着烟眯缝起眼睛,指了指自己,“我的?” “是的。”林城步说。 元午没说话,只是往船舱里看了一眼,大头正认真地拿了厅杯背在身后,再抓着啤酒瓶试图往后面扔。 “哎,”元午喊了一声,烟灰掉在了他手上,他甩了甩手,“砸脑袋了!” “我手好像不够大。”大头低头,张开手看了看。 “你玩那个量杯,有两个,扔那个。”元午说。 “哦,”大头很听话地把两个量杯拿了出来,“它们不一样大,为什么呢?” “从现在到吃饭前你不跟我说话,我给你五块钱。”元午说。 大头愣了愣,接着就很快地抿紧了嘴点点头。 “我一个人待久了,”元午转回头看着林城步,“有时候脑子会乱,有些事我记不清,比如我会记不清上次去小江镇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你第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你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总跑过来……” 林城步沉默着。 “但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应该不会记错,”元午抽了口烟,“我没有男朋友。” 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说你是我女朋友……”元午往他裤裆瞅了一眼,“可惜我已经看过了,你也不是我女朋友。”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行了,”元午站了起来,撑着船沿看着水面,“不想说不说吧,谁没有点儿不能说的秘密呢。” “11月11号,”林城步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四年前。” 元午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水面。 “那天是你生日,”林城步声音不高,“光棍节生日。” 元午夹着烟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你背上有一道疤,”林城步继续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开车的时候摔的,很长,你的车就是那天我开过来的那辆挎子。” “你喝咖啡基本只喝摩卡,但是自己打泡总打得不太好,”林城步闭了眼睛,“你喜欢hyde和哥特金属,手机铃声是My Dying Bride的Here in the Throat……我发音不太标准……” “你每周去三次健身房,只跑步,每次跑一小时,你家的阳台上种了很多蒲公英,我没数过有多少盆,我只去过一次……” 林城步的话没能说完,他还想说,就那一次还是江承宇去你家拿东西我跟着一块儿去的,你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深蓝和白色的…… 元午把烟弹进了水里,转过身把船舱后门关好,然后一拳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林城步坐在小凳子上,本来就坐得跟蹲着似的,他这一拳过来,林城步往后一仰直接倒在了船板上。 元午没等他起来,跨到他身上,按着他的肩又是一拳。 林城步就觉得已经落山了的太阳又变得格外地金光灿烂起来,元午就在一片金色之中对着他又挥过来一拳。 “操!”林城步抬手挡了一下,元午这拳砸在了他手臂上,但感觉不出疼不疼,他抓住了元午的手腕,为了不惊动船舱里的大头,他压着声音,“你大爷!你还真打啊!” 元午抽出手又是一拳砸在了他肋条上,抓着他的衣领:“你想干什么?” 林城步痛得差点儿岔气,倒了两口才咬牙对着元午肋条也砸了一拳,这拳并不重,因为他疼得使不上劲,所以元午只是顿了顿,但他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猛地把元午掀到了一边。 “我想干什么?”他猛地翻身起来,用右膝盖压到了元午肚子上,按住了他的手,“你问我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你该吃药了。”元午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林城步盯着他,“元申吗?你叫元申吗?你写小说吗?你是刑天吗?” 林城步拼命压住了自己想要说出元午两个字的冲动。 元午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得像四周淡淡裹上来的黄昏,接着就狠狠地弓起腿用膝盖往上顶了一下。 林城步没有骑到他身上,半跪半蹲地撅着,这个不怎么漂亮的姿势给元午留了空门,一膝盖上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要是再撅得起来点儿,能直接砸他蛋上。 “操你大爷啊!”林城步揪着元午的衣服把他拎起来往船板上摔了一下,“你还有没有点儿轻重了!” 元午没出声,眼睛瞪着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进攻没有作用,于是偏过头往林城步手腕上一口咬了下去。 林城步的怒火是跟着疼痛一块儿涌上来的,这一口咬得他连喊都没能喊出声来。 操操操操操操! 脑子里这个字排成了方阵踢着正步唰唰地走过。 “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林城步压着嗓子,瞪着元午,“今天要不是大头在,我现在就把你给上了!” 元午沉默了两秒钟,突然挑起嘴角笑了笑:“吓死我了。” 元午笑起来很好看,林城步很喜欢看他笑,但元午很少笑,在他的印象里,元午的样子永远都是淡漠的,偶尔会不耐烦地突然发火。 他盯着元午的嘴角,只盯了很短的一瞬间,也许都没有一秒钟。 就低头吻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元午的唇,带着淡淡烟味,并不算太完美,谈不上温润,略微有些发干…… 但他却一头扎了进去,沉进了长久以来的渴望里。 元午并没有挣扎,他的舌尖几乎没有阻碍地进入,越过唇,越过齿间,探进了让他迷醉的温度里。 轻触,试探……都没有。 对元午的渴望让他早已经在心里把所有前奏和布局都去掉了。 不需要,不想要,这些调情的步骤早就被他在脑海里扔掉了一千遍。 他要的是疯狂,狂风暴雨。 直奔主题。 翻搅和纠缠,吸吮和侵占。 太阳真的是落了山的,林城步很确定。 但他闭上眼睛时,身边是一片暖光。 呼吸有些不畅。 也许是因为心跳太快,也许是根本忘了去呼吸。 林城步终于因为喘不过气来松开了元午。 胳膊撑在元午头边,盯着他。 呼吸有些粗重,元午前额的头发跟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元午没有说话,没跟他似地一直喘,也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继续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你硬了。” “……哦,”林城步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是。” “起开。”元午说。 林城步沉默地起身,走到了一边,脸冲外靠到了船沿上。 “做饭吧,”元午说,“大头还在长身体,饿着了该不长个儿了。” “好,”林城步应了一声,“等一会儿,等我……软了的。” 元午顿了顿,推开门进了船舱。 大头正满头大汗地坐在船板上,把两个量杯来回抛起来,再掉下去,元午坐到旁边看了五分钟,他硬是一次也没接着过。 “放弃吧,”元午说,“放过它们。” 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元午跟他对盯了快一分钟才想起来那五块钱的事儿:“行吧你继续。” 大头继续扔着量杯。 船尾传来了洗锅倒水的声音,林城步开始做饭了。 元午靠在垫子上,偏过头看着外面。 男朋友? 元午对之前的事根本无法思考,甚至有些无法判断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事又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乱。 非常乱。 有些想法非常接近,几乎是抬手一撕就能清晰起来,但却始终那么若即若离。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有了,烦闷和迷茫里不断地侵扰着他的那些模糊的想法,但每次都让觉得恐惧和不安。 想要接近,却又无论如何不想迈出那一步。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到底认不认识林城步,他不能确定,但林城步说的那些话,那些让他在惊慌之中突然暴怒的话……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害怕那些话,不想听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害怕? 在怕什么?躲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再想下去? 为什么会一碰就跑开? 已经多久了?就这样不断地回避所有的疑问? 元午不知道自己五分钟之后是否还会为现在的这些问号费神,他已经无数次用封闭地方式来安慰自己。 有效吗? 在林城步出现之前是有效的。 那现在呢…… 元午从小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喝了一口,目光落到了林城步身上。 林城步正拿了一小块肉切丝,速度很快,姿势挺漂亮,元午第一次觉得看人切肉是一种享受。 林城步到底是谁? 一个精神病人。 一个选了大冒险的精神病人。 一个选了大冒险又说自己从来不选大冒险还说自己是他男朋友的精神病人。 元午摇了摇头,打断了再一次开始的自我解释。 不是的。 那又是什么? 林城步身上有他熟悉的一些东西,打开行李箱拿出衣服的时候,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加强了一些。 熟悉,而且是并不讨厌的熟悉。 甚至在林城步的舌尖在齿间纠缠时,他都没有觉得反感,只是平静,有些茫然地等待着什么事情会悄悄发生改变。 男朋友? 自己喜欢男人? “你吃辣椒吗?”林城步在外面问了一句。 “你不是我男朋友么?”元午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吃,”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自己吃。” 元午没说话。 “那我不放辣椒了,你不吃辣,”林城步继续弄菜,“大头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我没有!”大头说,“我什么都吃,不吃鱼就可以了,我天天吃鱼,好烦吃鱼啊。” “买了鸡翅,你一会儿吃鸡翅吧。”林城步说。 “好!”大头很高兴地回答。 林城步继续飞快地切着菜,元午看得有些入神。 刀在林城步手上似乎不是一把刀,每一次落下的时候元午都觉得得把手指头切掉至少三个,但每次又都没有。 而每次切完了都让刀绕着手转一圈再插在砧板上这种充满了得瑟和二逼的动作林城步都做得自然而漂亮。 红烧鸡翅,糖醋排骨,豆豉蒸肥牛肉,镇子上没有什么特别牛逼的食材,但林城步还是飞快地让这些大众肉们发出了浓郁的香味。 元午看了一会儿就看饿了。 “还多久能吃?”他问。 “鱼蒸好就吃了,你过来帮下忙?”林城步看了他一眼。 元午起身到了船尾:“我干什么?” “把碗什么的洗一下放好呗,”林城步说,“今天买了啤酒我就没做汤了,鱼蒸好就齐了。” “嗯。”元午拿了碗洗好放到了小桌上,然后坐在一边看着林城步。 林城步也没说话,盯着旁边正煮着的一锅饭,没电饭锅高压锅什么的,他就一个汤锅煮的,时不时要用筷子搅一下,这会儿已经一阵阵米饭香四溢了。 元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进船舱里拿了一罐可乐出来往他面前递了过去。 “我不喝这玩意儿,”林城步说,“喝啤酒。” “没让你喝。”元午看着他的脸。 “哦,”林城步笑了笑,拿过可乐贴在了眼角上,“那这一罐不够用,我感觉我整个脸都是歪的。” “放屁。”元午说。 “知道么,你刚把我嘴砸破了,”林城步说,“出血了,我洗半天。” “知道,”元午说,“尝着了。” 林城步呛了一下,咳了半天:“靠。” “好香啊!”大头跑了出来,“好香啊!比我妈妈做的菜香多了!” “以后我再过来的时候,”林城步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瞅了瞅元午,看元午没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了下去,“你就过来吃饭。” “真的吗?”大头眼睛一下亮了,但很快又有些失落地小声说,“不行的。” “为什么?”林城步问。 “因为……因为……”大头看了看元午,凑到林城步耳边,用手拢着嘴,小声地说,“妈妈说小午哥哥是奇怪的人,不让我总过来。” 林城步愣了愣,又笑着说:“没事儿,你是来找我玩,不找他玩。” “对哦!”大头一下就愉快起来了,想想又说,“其实我很喜欢小……叔叔。” “我也是。”林城步说。 菜很快做好了,大头坐在小凳子上,林城步和元午席地而坐。 元午给了大头一罐可乐和五块钱,又扔了罐啤酒给林城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大头跟着喊。 “谢谢。”林城步笑着说。 “生日是不是有蛋糕啊?”大头抓着一个鸡翅边啃边问。 “有啊。”元午说。 “那可不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吃蛋糕啊?”大头又小声问,问完之后又突然盯着林城步的脸,“小步哥哥你的脸上怎么青了好大一块啊?” “撞了一下,”林城步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想吃蛋糕吗?去拿过来吧,可以先吃一块。” 大头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啃着鸡翅就跑进船舱里把蛋糕拎了出来:“要唱生日歌吗?” “不用了,小孩子生日才唱呢,”林城步笑笑,把蛋糕盒子打开了,“我还没看过呢。” “有字!”大头凑到盒子旁边喊,“我认识,我会念,我念!” “念吧。”元午说。 “什么什么什么的!小!不!不要!日!”大头嗑嗑巴巴地喊着,“乐!生日快乐!” “什么不要……”林城步愣了愣,往蛋糕上看了一眼,“我操怎么是小不不!老板娘是文盲吗我靠?” 元午在一边笑了起来。 “你看到了对不对?”林城步转头瞪着他,“你知道她写的是小不不是吧!” “嗯,”元午点点头,“我又不知道你名字怎么写。” “林城步,”林城步抓过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在他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写着,“林,城,步……你最好记清楚。” “嗯?”元午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不管你能不能想起来,”林城步说,“我都是你男朋友。” 第16章 林城步开着车离开沉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乡下的夜格外的黑,天上的星星倒是密密麻麻的亮着。 车开到小江镇的时候,四周也已经是一片漆黑,镇上没什么夜生活,镇中心广场有人唱露天卡拉OK,不过到了九点也都收了。 林城步把车停在了空荡荡的路边,点了一根烟。 有点儿像做梦,我是你的男朋友,还有那个吻。 还有之后那一顿话虽然不多但平安无事的一顿饭,蛋糕不好吃,太甜,大头话很多,一直边吃边说,可一切都舒服。 吃完饭元午也没怎么说过话,林城步也就不说了,把大头拎回他家船上去了之后,林城步就一直跟元午一块儿坐在船尾。 元午说你该回去了,他就开了车出来了。 跟做梦似的。 林城步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小江镇像一座荒镇一样安静,让人觉得往前走,穿过静谧与黑暗,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他在这个世界里跟元午打了一架亲了一口吃了一顿,回到另一个世界,就会梦醒了一样回到现实。 有点儿不情愿呢。 林城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烟掐了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开到市郊的时候他把车随便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了,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到了没啊?” “到建材市场东门了,”江承宇大概是叼着烟,含混不清地说,“你在哪儿啊?” “你就在东门等我吧,我走过去,两分钟。”林城步说。 他出来之前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让开车过来接他,江承宇那会儿正在酒吧,还挺不情愿的,林城步感觉大概自己又破坏了他约炮前奏。 “气色不错啊。”上了车之后江承宇看着他笑着说了一句。 “是么。”林城步往车窗上瞅了瞅,也看不出自己脸色。 “喝了多少啊?还要我接。”江承宇把车掉了头往市里开过去。 “两瓶啤酒。”林城步说。 “我操,”江承宇乐了,“大老远的叫我过来就喝了两瓶啊?味儿都没尝出来呢吧。” “耽误你正事儿了吧?”林城步斜了他一眼。 “没,”江承宇说,“你整天元午长元午短的我听得都没什么心情干正事儿了。” “我长长短短也没上你跟前儿念叨啊,”林城步靠到车座上,“这锅也让我背啊?” 江承宇笑了笑:“今儿生日过得怎么样?” “还成。”林城步想想这一晚上,心情突然非常好,感觉自己的确应该是气色不错。 “你下月生日可以跟我过了吧?”江承宇问,“反正元午那儿你已经过完了,你也不敢跟他说你又过一次。” “我不跟你单独过。”林城步说。 “我说了要跟你单独过么?说真的我还真挺烦跟你单独待着的,难伺候,”江承宇啧了一声,“叫上杨辉他们那帮玩一玩吧。” “好。”林城步笑笑。 江承宇把他送到了楼下,他下车的时候江承宇叫住了他:“我提醒你一下。” “什么?”林城步看着他。 “感觉你今天情绪有点儿好过头了,估计是干了点儿什么,”江承宇说,“他如果有一天不是这状态了……你当心别把事儿搞砸了。” 林城步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江承宇的话说得没错,这也是他一晚上包裹在兴奋和愉快里的那一丝不安的来源。 元午虽然不能说是失忆,但那些过去他的确是“不记得”了。 如果有一天他回到了正常的状态里,自己现在拥有的这些就全都成了未知数。 他回到家里,往沙发上一倒,盯着没开的电视愣着。 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呢? 这两天他都没去沉桥,他要上班,马上周末了事儿也多,而且好久没回去看过老爸老妈了,他得回去领死。 这两天手机一响他就会很期待,无论后果如何,他已经强行把“元午男朋友”的人设扣在了自己身上,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总还是隐隐地希望元午能接受这样设定,希望他突然搭通了某根线给自己打个电话。 不过电话响了很多次,没有一次是元午。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林城步把手机拿给元午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手机,不知道元午把它藏起来了还是扔了。 而他还不敢打过去,怕事情太突然万一吓着了元午。 这纠结的,都赶上中国结了。 林城步挑了林慧语不在的那天回了家,老爸老妈肯定得数落他,再加上林慧语,他怕自己扛不住。 “几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果然一吃完饭,老妈就开始了,“人家家儿子好歹是娶了媳妇儿才忘了娘呢,我们家儿子可好,媳妇儿不娶了吧也能忘娘。” “我忙。”林城步拿着电视遥控器一下下按着。 “你忙什么,你一个厨子。”老爸在一边说。 “厨子也忙啊,我得研究菜谱。”林城步笑笑。 “快得了吧,”老妈叹了口气,“别以为我们不说就是你每次瞎蒙我们成功了,其实成功率是0知道吗,贼喽知道吗。” 林城步扯扯嘴角没说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妈这个贼喽是什么。 “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挺二的,”老妈看着他,“一根筋,尽干点儿正常人不干的事儿。” “人不神经枉少年。”林城步说。 “别欺负你爸妈书念得少!”老妈提高声音,“再说你也不是少年!这么大的脸好意思说自己还少年呢!” 林城步继续沉默。 “你天天围着那谁的事瞎转悠,我就想问你这事儿还有完没有了?”老妈开始有点儿生气。 “没。”林城步说。 “你就跟这事儿摽上了是吧?”老妈瞪着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城步说,“我又没什么别的事儿可干。” “你打算闲多久?”老妈指着他。 “我这辈子估计都挺闲的。”林城步回答。 “你是以气死你爸和我为己任的吧?”老妈拿起杯子,把水泼到了他拖鞋上。 “妈,”林城步叹了口气,“理解万岁好吗?我没杀人没放火,除了学没怎么上好之外我挺老实的一个人,我总有些自己想去做也愿意做的事,相互理解一下呗。” “你妈这是担心你,”老爸说,“怕你跟个瞎蛾子似的一通乱扑。” “我又不傻。”林城步说。 “你称傻王没人敢跟你争!”老妈又指了他一下。 “据说孩子的智商主要由妈决定。”林城步笑了笑。 “别跟我耍赖!”老妈喊。 “赖就得跟自己爸妈才能耍,”林城步起来站到老妈身后,给她捏着肩,“你说我都不是少年了,随便找个人耍赖也不好意思啊。” 老妈重重叹了口气。 从老爸老妈那儿出来,林城步蹲在街边抽了两根烟。 这事儿还有完没有了?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如果元午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该怎么办? 他喜欢元午,这喜欢里有欣赏有迷恋也有求而不得的欲望,混杂在一块儿他觉得还挺结实的。 只是如果元午真一辈子都这样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到底能不能撑一辈子。 可他要真的不管了,元午的存在还会有人在意吗? 想到这儿他就会一阵心疼。 一个圣父型迷弟的迷の挣扎。 回到家以后他打开了电脑,点了根烟,进了刑天的专栏。 今天的更新已经上传了,林城步没点进去看,看章节名他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路的尽头好像没有光。 这种充满了灰暗的不像一个章节名的章节名,是刑天的小说一直以来的风格,很多时候林城步觉得这些故事的吓人之处不在于那些灵异和鬼魅,更多是来自作者本身。 你去哪儿了? 林城步叼着烟,盯着页面。 一根烟抽完之后他打开了搜索页面,输入了笑尽一杯酒几个字,在弹出来的页面里慢慢看着。 林城步感觉自己除了那本打印出来的A4纸,已经很久没这么盯着字看了,翻了没几页眼睛就有些发干,而且有些坐不住了,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脑子还晕糊糊的。 文盲的悲哀呢。 林城步起来去冰箱里拿了昨天没喝完的半罐酸奶出来喝了几口。 在屋里瞎转了几圈之后,他又坐回了电脑前,继续往后一页页翻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只知道这个ID现在是元午在用着,那么这个ID也许还在别的地方能用,也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一直翻到几十页之后,林城步拿着鼠标的手终于停了一下来,往其中一条链接上点了一下。 这是个留言板,看日期已经两三年都没有新留言,似乎是一个已经废弃了的什么网站附带的,网站已经打不开了,留言板也就跟着没有人再进去。 在留言板上最新的一条留言,ID是笑尽一杯酒。 下面内容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决定还是走了。 林城步盯着这句话的留言时间看了很久,正好差不多是两年前,他又往下看了看别的留言,时间比这条要早,集中在三年前。 他把脑子里的菜谱往别的地方腾了一下,留出空间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的问题。 这个留言板跟着这个网站一起停用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前,之后就没法再直接从网站进来了,要想再进来留言,估计只能直接输入留言板的地址。 这条留言就是在一年之后再进来留下的。 林城步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又把其它的留言扫了一遍,之后就感觉后脊梁有些发冷。 这是个匿名留言板,不需要注册,任何一个人输入一个ID就可以留言,而每一条,包括那些用词很欢乐的留言,看上去都充满了……绝望。 就连林城步这样没好好上过学,对这方面完全没有了解的人都能马上判断出来,而且在刑天的第一个鬼故事里就提到过类似的地方,这是有自杀倾向的人群的秘密聚点。 “操。”林城步腿蹬了一下桌子,椅子往后滑开了。 他摸出烟点上了,狠狠地抽了两口。 心跳得有些不太稳,他又拿过酸奶一口气全喝光了,压压惊。 到底出了什么事? 平静一些之后,林城步又拖着椅子坐到了电脑前,想再往前翻翻,看看还有没有笑尽一杯酒的的留言,但他发现留言板一共只能保存最近的5页。 连留言板都做得这么绝望,直接抹掉了之前存在过的那些人。 不知生死。 林城步一夜都没有睡好,梦里全是元午,没有笑容地坐在船尾看着水面。 这场景一个晚上把他吓醒了好几回。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跟没睡似的。 今天他不上班,飞快地洗漱完了之后他就出了门,他要去沉桥。 看到了那个留言板之后他突然就想待在元午身边,不用说话,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交流,只要能看到元午就行。 路过楼下小菜市的时候他跑进去跟一帮抢早菜的老太太一块儿抢了一堆新鲜的菜和肉,还有水果,然后又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堆点心,再拎着急匆匆地上了车。 车出了市区之后限速80,他一直压着80开着,接近小江镇了才慢了下来。 这边空气变得好了起来,林城步关掉了空调,打开了车窗。 好好地吸了几口鲜空气之后,他扔在副驾上的手机响了。 扫了一眼他就迅速把车靠边停下,一把抓过了手机接起了电话:“大头?” “我是大头的妈妈,”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你是不是小午的朋友啊?” 林城步愣了愣马上回答:“是,我是!” 大头的妈妈?他在一片茫然之中突然感觉到了害怕:“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大头妈妈是个直爽的农村妇女,说话完全没有拐弯和委婉,声音还很大:“他天没亮的时候跳河啦!” 这大着嗓门的一句话就像炸雷一样把林城步从车座上震地跳了起来,脑袋撞在了车顶上,他吼了一声:“什么?!” “没有死!你过来看一下吧,现在人没有事!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头妈妈喊着说。 “好的好的!好好好好好……”林城步一连串地也喊着,挂了档就往沉桥那边开,“他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在睡觉!睡着了!”大头妈妈回答。 “好的好的,谢谢您,我马上到,我现在就在小江镇。”林城步一句话说完咬了三次舌头。 挂了电话之后他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眼前也是各种混乱,不得不再次把车停在路边,扯了几张湿纸巾在脸上擦了擦,让自己镇定下来。 跳了河? 跳河? 元午那么怕水的人居然去跳河? 但是现在人没事。 人没事。 还睡着了。 他是怎么能在跳完河了之后就睡着了的! 到底是跳河还是游泳啊! 定了定神之后,林城步拿过手机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 “这大清早的,”江承宇很吃惊,“我刚要睡呢,有事儿?” “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林城步说,“刚我接了元午邻居的电话,说什么他跳河了,我现在马上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儿,你这两天别安排……” “行知道了,”江承宇反应很快,“要帮忙你给我打电话,我随时。” “谢谢。”林城步挂了电话。 他第一次觉得从小江镇到沉桥的路这么他妈的难开,路窄还颠,特别是过了旅游区之后那条土路,颠得他脖子都酸了。 好容易开到了老码头,车还没停好他就探出头往外盯着看。 老码头没有什么异常,看上去跟他每次过来的样子没有不同,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像是发生过什么事的迹象。 就连永远都背着葫芦在码头上玩的大头都在。 只不过大头今天没蹲着,而是一听到车响就跑了过来。 “小步哥哥!”他跑到车边喊了一声。 “大头,怎么回事儿?”林城步跳下车,蹲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大头皱着眉,一脸焦急,“妈妈不让我过去,但是小午哥哥现在在睡觉了。” “他一个人在船上吗?”林城步站起来就往那边跑。 “傻子叔叔在,”大头追在他身后跑,“你等等我。” “你不要过去了,”林城步知道大头他妈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允许大头过去,“你就在这儿玩,我会过来跟你说的,听话。” “……哦。”大头犹豫了一下,蹲在了码头边上。 林城步在各种船和板子之间连跑带蹦地跑到了元午的船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船头的傻子。 “傻子大哥,”他放轻了声音,“还记得我吧?我林城步,那天光身子那个……” 傻子点点头,指了指船舱,又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他睡着了?”林城步走到舱门边,不敢推门,只是凑到门缝那儿往里看着。 元午躺在船舱里,身上盖了条小毛毯,裹得紧紧的。 林城步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湿的。 他心里有点儿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元午现在的状态,但元午睡着,他又没办法问,只能回过头小声地问傻子:“这怎么回事儿?” 傻子看着他,做了个跳水的动作,然后就没法表达了。 他站起来,跳到了旁边的船上,冲林城步招了招手,林城步跟着他跳了过去。 傻子往网箱那边指了指,然后顺着交错在一起的船往那边走了过去。 林城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到了网箱旁边。 守网箱的两个工人正端了饭在吃面条,一看到他们,就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指了指林城步:“你是他朋友吧?哎你来得挺快啊。” “他怎么回事?”林城步赶紧问。 “哎我也不知道,说不清,不知道他是要干嘛,我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就算是要死,也没见过这样死的。”工人啧啧啧的一脸感慨。 “他干嘛了?”林城步追问。 “从船上直接就跳水里了,一直不上来,傻子看着不对劲就下去了!这么好水性的下去都没把他弄上来!”工人有些激动,挥着手半喊着,“我就赶紧也下去了,一看,他手抓着一把水草不松手!拉都拉不开!我用刀把水草割断了才把他弄上来的!我要没带刀他就完了!我回船上拿刀再下去他肯定得呛!一口气不合适就得死!你说他这是干嘛呢!” 第17章 林城步只觉得自己在今天这个实在不算热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急出来的汗。 工人说完之后就是一通啧啧啧:“你是他朋友吧,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林城步没说话,另一个工人接过话头:“平时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就是话少点儿。” “也是,平时过来上厕所不还跟我们聊几句么,也不像是有问题,”那个工人往元午船的方向看了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中邪了?” 傻子拍了他一巴掌,啊啊地摆手。 “我就随便说一句,”那个工人说,“就觉得他这事儿怪得很。” “谢谢你们了,”林城步摸了摸身上,连一包整烟都没有,只好拿出了钱包,“多亏你们了……” “哎!”工人一看他拿钱包,赶紧推开了他的手,“别拿钱啊,没必要的,别说邻居这么长时间的人了,就是不认识的,我们也都会救的,我们船上人救人是规矩。” 傻子也推了推他,示意他回元午的船上去。 “回吧,”另一个工人说,“他还是呛了水的,然后也不说话倒头就睡了,你去守着点儿,别醒了又出什么事。” 林城步回到了元午的船上,把身上的烟塞给了傻子,傻子拍拍他的肩,又打了个手势,林城步体会不出是什么意思,就当是傻子让他不要担心了。 “谢谢。”他说。 傻子走了这后,他走到窗户边往里看了看,元午还是那个姿势躺着。 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推开舱门走了进去,在元午身边坐下了。 盯着元午看了几分钟,他实在没忍住,伸手过去在元午鼻子下面探了探,感觉到了呼吸之后才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林城步看着元午,轻声说,“你总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我现在也想问,你为什么?” 元午看上去睡得很沉,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也不指望元午能回答,面对元午他几乎已经不敢再有任何举动,在听到工人的话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元午能退回到之前的状态里。 认真地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不要有变化,也许就不会意外。 但这真的可能吗? 林城步看着元午紧闭着的眼睛,如果没有外力,元午真的会这样一辈子吗? 不会的吧。 以前他跟江承宇谈起元午的状态时说害怕元午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了,江承宇笑了。 “你太天真,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变,就算你觉得什么也没变,时间也一直在改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唯一一次觉得江承宇说自己是哲学系毕业的可能是真的。 元午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精神问题挺严重的这一点林城步一直知道,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自杀。 是自杀吗? 林城步拧着眉。 他无法想像元午是怎么潜到水下,抓着一把水草就再不松手的。 这样的描述现在静下来之后再次想起来,让他突然不寒而粟。 寒意一点点往骨头里透进去。 水草。 窒息。 来自水的致命吸引。 这些内容在刑天的故事里反复出现,每次都会不一样。 而让他深深恐惧的,是最后一个故事。 元午还没有写出来的最后一个故事。 林城步呼吸开始变得艰难,他轻轻地往旁边的小桌边挪了挪,把元午的笔记本拿了过来。 笔记本是开着机的,屏幕亮起来之后,林城步看到了没有关上的文档。 “最后的决定还是最初的决定,什么都没有变,他绕了一大圈,终于还是回到了起点…… 我们在寻找什么,在逃避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 通往终点的路看起来各自不相同,终点却都是寂静…… 那些关于自己的疑问,或者喧嚣,或者沉默,有答案,或是没答案,最后都没有谁再记得…… 他坐在船头,脚下是沁凉的水,环绕,轻舞,离去…… 往下就是答案吗?没有人知道,但这里永远不会有答案,离开他离不开的地方,去他不知道能不能到达的地方…… 他往下,一直往下,直到不能再前进…… 就是这里了,不再回头了,他伸手抓住了伸展着的,跃动着的,看起来开心着的那些绿色的小精灵……” 林城步合上了笔记本,他觉得喘不过气来,狠狠地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他轻手轻脚地拿了元午的烟去了船尾。 沉桥的空气还是这么好,带着水腥味的清凉空气灌进肺里,他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这些故事他都看过,但今天再看的时候,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元午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感受会让他把这故事当成是操作手册。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是江承宇的发过来的消息。 -什么情况? -具体几句说不清,是跳河了,现在没事,在睡觉 -睡觉?你还是他 -他 -果然有我18号最牛调酒师的风范,有事联系我 -好 把手机放到一边,林城步靠坐在了船板上,从元午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叼着没有点。 元午每次待在这里看着水面的时候,在想什么? 林城步不知道,也体会不了,从小到大,他基本都不会把什么事儿放在心里太久,不爱想事儿,也不敏感,甚至连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困扰的性向,他都没怎么过脑子。 也许是遗传吧,跟老爸老妈说起来的时候,他们竟然也就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事儿跟他出去打了一架似地处理消化掉了。 但这样的他,偏偏碰上了元午这样的一个人。 他对元午很了解,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知道他穿什么听什么,知道他的生日,他的住址,他的身高体重,要不是不敢在元午上厕所的时候跟进去,他连元午的尺寸也会知道,就是这么不要脸。 但他对元午也非常不了解,不知道他成长的环境,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知道他真正烦的是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时候脾气会很烂,也不知道他冷漠焦灼的背后是什么。 也许慢慢会知道的吧,就像他迷茫地看着元午混乱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发现元午并不是失忆,也并不是执着地想要让些故事按本来的状态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林城步一直不敢真的去想这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已经不是元午了的元午。 后舱门响了一声,没等林城步转过头,余光里已经看到了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元午。 “你……”林城步跳了起来,叼着的烟掉在了船板上,“醒了?”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弯腰把烟捡了起来,叼到了自己嘴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林城步摸出打火机打着了伸到了元午眼前,看着他还湿着的头发,“我今天不上班。” “有吃的吗?”元午往前凑了凑点着了烟,“我饿了,感觉看到你就会饿。” “有点心,你要不想吃点心我给你做点儿别的?”林城步说。 “点心就可以,”元午看了他一眼,“脸色真差,没睡好吗?” “一晚上乱七八糟的全是梦,”林城步转过身才想起来菜和吃的全在车上,“那什么……点心在车上,我忘拿过来了。” “去拿呗。”元午说。 去拿? 说得真简单! 不能!不敢!走开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再扎水里去拽着水草不撒手! 林城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陪我去拿。” 元午用一种看二傻子的眼神瞅着他:“从这儿到码头,一共27条船,走过去五分钟,走回来五分钟,连大头都来去如风,你去一趟要我陪?” “要,”林城步点了点头,“我……怕。”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对着他喷了一小束烟:“你是不是刚过来的时候又掉水里了?” “没有,”林城步咬咬嘴唇,“你陪我。” “凭什么?”元午大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凭……”林城步想说凭我是你男朋友,但没敢说出口,他不知道元午今天这事儿跟昨天他占便宜有没有关系,“凭你饿了。” 元午继续看着他,半天才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林城步紧跟在元午身后往码头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还在码头上寂寞地数蚂蚁的大头。 他猛地紧张起来,他怕大头见了元午就会激动地问起之前的事,现在元午对这事儿只字未提,林城步没法判断他是忘了还是不说,也不知道从大头那儿听到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只能很野蛮地突然蹦到了元午前面,飞快地往码头走。 “是我饿还是你饿啊……”元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林城步没顾得上答话,直接跳上了码头,大头已经站到了码头边准备开腔喊了,他赶紧捏住了大头的脸:“一会儿不要问小午哥哥早上的事知道吗?他不想说这个事,你要是问了他会伤心的,懂了吗?” 大头被他捏着脸,只是啊了一声,他松了手之后才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了。” “你真聪明,你以后要成大事儿。”林城步拍了拍他的脑袋。 “叔叔,”大宝靠着林城步的腿喊了一声,“早上好!” “早,”元午跳上码头,“吃点心吗?” “吃!”大头马上回答。 林城步还有些不太放心地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拿东西的时候还竖着耳朵听着他俩的对话。 不过大头果然靠谱,没有问早上的事,注意力全放在了点心上。 林城步拿了一袋小面包和一袋小蛋糕让他挑,大头挑了小蛋糕:“我要一个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大一袋,吃不完的。” “好。”林城步撕开袋子拿了一个给他。 大头吃了一口蛋糕,仰起头正想说话,前面的船上传来了大头他妈的声音:“大头——回来吃早点了!” “哦——”大头应了一声,回头冲他俩挥了挥手,跳到船上,往自家的船跑过去,“我去吃早点啦!” 大头他妈站在船头往码头这边看了好一会儿,林城步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跟元午一块儿往回走。 “你什么时候来的?”元午问。 “来了一会儿了,”林城步说,“来的时候你在睡觉。” “哦,”元午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说你是我男朋友?” 林城步被这个有些突然的问题吓了一跳,但为了保持前后一致,他含糊地哼了一声。 “你以前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说。”元午继续往前走。 “我……不敢。”林城步说的这倒是实话,他的确是不敢。 元午没再问,回了船上就拿了罐可乐坐到了船尾,伸手拿了俩小面包准备吃。 “没别的喝的了吗?牛奶什么的,你打奶泡不是用牛奶吗,”林城步说,“大清早的别喝可乐吧。” “没了,昨天晚上我好像没睡,喝了几杯咖啡,打奶泡都打没了。”元午说。 “你……没睡?”林城步在他旁边蹲下,“好像?” “嗯,”元午咬了一口面包,“我有时候分不清我是做梦还是醒着。” 林城步没说话,想起了元午深夜蹲在船尾痛哭的样子,是只那一次,还是经常那样。 不知道,但想想就觉得那样的元午很无助。 如果他没有找到元午,那么这样的元午,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在下着暴雨的深夜里,一个人哭泣…… “你看过我的小说吗?”元午问。 “看过,看过一些,”林城步收回思绪,想了想又补充说明,“我不算你读者,也不想要你的签名书。” “对,你看过,”元午想了想,“你还能说得出内容。” “……嗯。”林城步发现元午居然忽略了他说出内容的时候那一章还没有发到网上的情节。 “你是不是说过,”元午喝了口可乐,“你有病?” “我没说过,是你说我有病,”林城步说,“我是说我……是鬼。” “嗯,想起来了,”元午看上去很平静,咬了一口面包之后转过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我把你前面排队的鬼送走?” “我……”林城步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我想你找到过去,有我的那些过去。” “这样啊。”元午低头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盯着放在船板上的可乐没再说话。 林城步看着他的侧脸,说不清眼前这个异常平静的人倒底是不是元午。 神态和说话的方式都是他熟悉的,冷淡而平静,似乎不会吃惊也不会对什么东西好奇,但说话的内容却还是之前的状态。 “那些过去,很重要吗?”元午问。 “重要,”林城步看着他,“很重要。” “对于你来说?”元午扫了他一眼。 “对你也一样,人活一辈子,不求别的,起码自己要记得自己。”林城步说。 元午拿起可乐罐冲他举了举:“有道理。” 接下去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元午不再说话,林城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也拿了个面包默默地啃着。 “我那个小说,”元午吃了三个面包之后开了口,“差不多写完了。” “这么快?”林城步问。 元午的这句话让他紧张起来,小说并不是差不多写完了,相对于刑天之前的小说,现在这个最多写了三分之一,只是小说最开始的那一个故事而已。 但元午说快写完了。 林城步知道为什么快写完了,因为后面,没有了,所有的故事,无论有没有写完,都只到这里了。 “嗯,”元午说,“写不下去了……编辑要拿刀砍我了,这得算烂尾吧。” “写不下去就不写了,”林城步说,“怎么舒服怎么来,那么多烂尾的,编辑挨个砍得砍到明年才轮得上你。” 元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这笑挺开心的,林城步看得出来现在的元午是放松的,他也跟着稍微松了一口气。 “结束还有两章,”元午说,“我已经定好时了,到时间就会更新。” “嗯。”林城步点点头。 “去试试吧,”元午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我有时间了。” “试什么?”林城步愣了愣。 “试试能不能把你送去轮回,”元午仰头把可乐喝光了,捏了捏罐子,“从第一个开始。” 第18章 林城步对自己是一只排队等轮回的鬼这个设定已经差不多淡忘了,元午对这个设定也一直是看着年轻轻就神经了的可怜人满怀慈悲和同情的态度,而且在出发的第一秒就出了意外。 现在元午突然主动提出重启这个计划,林城步好半天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问了一句:“那你……能记得吗?” “不记得。”元午回答得很干脆。 “哦,”林城步想了想,“那先试试吧,上次你不是说第一个鬼在北郊的工厂吗?” “我猜的。”元午说。 “那你继续猜。”林城步说。 元午又拿了个小蛋糕咬了一口:“这蛋糕比昨天那个破生日蛋糕还要难吃。” “是么,”林城步笑了笑,“要不一会儿咱们回市里,我给你买栗子蛋糕?你以前很喜欢吃。” “嗯。”元午应了一声,把咬了一口的蛋糕放回了袋子里。 “不吃了?”林城步问。 “太难吃了,像吃石灰,”元午说,“刚那个小面包像沙子,我太饿了懒得说。” 林城步拿起那半个蛋糕咬了一口:“你什么味觉啊……” 元午点了根烟夹着,往后靠着,仰头看着已经开始发出白色光芒的太阳。 林城步吃完半个蛋糕,想找点儿什么话说,但一时半会儿没找出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元午如同自带结界的气质让他每次想说点儿什么都得找半天的切入点。 在找着说什么之前,他只能盯着元午上上下下来回看着,好在以前元午就对他这种赤裸裸的目光并不在意。 林城步的目光从元午还湿润着的头发开始慢慢往下看,漂亮的前额,直挺的鼻子,看上去有些不耐烦的唇和倔强的下巴,锁骨,t恤……t恤不看了什么也看不到……胳膊,手腕…… 他的视线停在了元午的手腕上,自从那天把手表给了林城步之后,元午左手腕就一直空着没再戴东西,但到现在林城步才看到了在手表位置的手腕内侧那道深深的刀疤。 他心里的震惊和后怕猛地同时涌了上来,还有深深的疑惑。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是割腕? 元午不是把刑天的故事当成操作手册的么?各种窒息和水,为什么之前会是割腕? 他盯着那道疤看了很久。 脑子里只有一结论,这疤是元午还是元午的时候割的。 两年前? 突然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里? “你今天不上班吗?”元午抬手遮了遮已经直射到脸上的阳光。 “嗯,”林城步点点头,“上班的时候早晨事儿也不多。” “那出发吧?”元午说。 “……好,”林城步站了起来,看着元午进船舱把东西收拾好拿了条毛巾擦着头,他又很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 “你怕死吗?”元午回过头问他。 “怕得要命,特别怕。”林城步说。 “我也怕,”元午说,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毛巾遮掉了他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很低,“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听了这句话,林城步才确定了元午记得早上的事。 “你……早上……呃,”但要想谈论这件事,还是让林城步很难开口,对于他这种书没怎么念好的人来说,想要有技巧地问出这种敏感的问题,简直比背菜谱还难,“我是说……你……” “你母语是什么?”元午问。 “啊?”林城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中,中文啊,普通话。” “没听出来呢。”元午说。 林城步吸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油,看到没,这人又噎你呢,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管他是不是他,不管他是谁,噎你这一点都是标配呢…… “你早上是想自杀吗?”林城步用清晰的母语问了一遍。 “是。”元午把毛巾扔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弯腰拿了钱包走出了船舱。 “为什么?”林城步追问。 “不知道,”元午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我就是……想。” “你不是怕死吗?”林城步继续追问,多么熟练的母语。 “是。”元午说。 “那为什么又想死?”林城步盯着他。 “因为就应该是这样。”元午转身往码头那边走了过去。 林城步没有再问下去,感觉元午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跟在元午身后,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考个大学,学个心理学什么的,没准儿还能推断一下元午的想法。 现在自己这种文化修养就够看个微信谣言的状态,就算想去自学估计都够呛,之前他找过心理医生,人家说需要跟本人谈过才能判断,但也跟他说了一些,别说听懂,他现在连记都记不清人医生都说了什么。 一个文盲迷弟的悲哀。 上车的时候,林城步发现车的轮毂上又插满了草和野花,连车前脸也插了不少,大头的艺术修养真是越来越高了。 元午上车之后还是老样子,往车座上一靠,偏过头看着窗外出神。 林城步把车窗放下来,他很喜欢开着车的时候外面吹进来的凉爽的风,当然只限于乡下,市里要放了车窗,到家他都觉得自己的脸是磨砂的。 元午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戴上了,又从兜里拿出口罩。 “是不是风太大了?要关窗吗?”林城步问。 “不是,”元午戴上口罩,“习惯了。” 习惯了。 谁的习惯。 元午没有这个习惯。 元午对人有距离,冷淡,但却从来不回避任何的目光,可以冷漠而嚣张地面对任何探究而全不在意。 他身边有结界,但从来不遮挡自己。 车开出了沉桥,今天不是周末,而且天气已经没有了前阵的炎热,来沉桥的人很少,路上只看见了几辆农用车和班车。 班车都开得很狂野,从旁边超过去的时候林城步都有种自己车要被带跑偏的错觉,所有班车司机都有一颗想要摆脱地心引力冲向天际的飞行员之心。 “弄点儿音乐听听。”元午说。 “哦,”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想听什么?” “你不是我男……”元午半眯着眼看着窗外。 “对我是你男朋友,”林城步伸手按了一下cd机,“我车上所有的碟都是你爱听的。” “我好久没听音乐了。”元午说。 “我也很久没听了。”林城步说。 cd机里有碟子,是多久以前放进去的林城步已经不记得了,从元午变成这样之后他就没有再听过这些碟。 虽然他并没有跟元午一起听音乐的经历,但只要一想到这些都是元午平时会听的歌,他就不敢再听。 这么久了,碟子还能放出声儿来他都有些意外。 音乐响起,前奏过后,元午跟着音乐轻轻唱了一句:“feel……I can feel you……the bliss,your kiss……” 林城步的眼睛猛地有些发酸,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 “我的衣服你还没还给我。”元午说。 “不还了,”林城步说,“我要了。” 元午转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拿我衣服跟你换?”林城步又说。 “算了。”元午闭上眼睛。 车开到了市郊,要去北郊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废弃工厂要穿过市区,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安全带。” “嗯?”一直闭目养神的元午睁开一只眼睛。 “副驾不系安全带也扣分呢。”林城步说。 元午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过了安全带,准备扣上的时候他顿了顿,把卡扣拿到眼前看了看:“你这车是不是没姑娘坐?” “……就我妈和我姐,”林城步看了一眼卡扣,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坐得少。” “弄个鸡鸡卡扣在这儿你妈居然没抽你?”元午把安全带扣上了。 “多拉风。”林城步说。 元午没理他,把车窗关上了,车一开进市区,空气就开始变得有些发灰。 林城步打开了空调。 “我为什么不记得这东西呢?”过了一阵儿元午问了一句。 “什么?”林城步愣了愣。 “这个鸡鸡,按说男朋友的东西我应该有印象吧。”元午扫了他一眼。 林城步心里有些紧张,心跳都有点儿加速,撒这么大的谎还真是需要个强大的心脏,他清了清嗓子:“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元午沉默了一会儿:“也是。” 林城步松了口气,刚一紧张差点错过了转弯的路口。 车在路口停下等着左转灯亮的时候,元午又偏过头问了一句:“那咱俩上过床么?” 咱俩上过床么? 咱俩上过床么? 上过床么? 上床? 上床! 林城步吓了一跳,往油门上踩了一脚,还好挂的是空档,发动机嗷了一声之后他低头一通猛咳,一半是受惊被呛到,一半是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操! 把最重要的环节给忽略了! 男朋友啊! 上没上过床啊? 上过? 林城步当然是这么希望的,也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一个有底线的正经迷弟,他已经利用元午的脑残……不,元午的脑子不清醒占过了便宜,实在不能再臭不要脸地占这么大的便宜。 虽然很想占。 可是……没上过? 没上过床的男朋友……听起来又有点儿可疑。 林城步的咳嗽已经快装不下去了,他自己都觉得听着特别假,干咳个没完……绿灯亮了,他不得不停下咳嗽,挂档把车开了出去。 “那什么,”他瞟了元午一眼,元午脸上的口罩完美地遮掉了表情,他什么信息也没得到,“干嘛问这个?” “你可以不回答。”元午说。 “那你还问什么啊!”林城步有点儿无奈。 “看看你的反应,”元午转头继续看着窗外,“我想喝点儿水。” “前面有奶茶店……去喝奶茶?贡茶吧?我好久没喝了,”林城步往路边看着,提到自己很喜欢又很久没喝了的玩意儿他就忍不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对就是这条路,前面有一家,还能停车……你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还是龙井?” “白开水可以吗?”元午说,“我只是想喝瓶矿泉水,水,施乌哎水,白水。” “……知道了。”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是贡茶还是施乌哎水,车都只能停在贡茶他家门口,只有那儿有几个停车位。 林城步把车停好之后,看到元午正盯着外面贡茶的牌子,他赶紧解释:“旁边有超市可以买水……没别的地儿停车了。” 元午没出声。 “真的。”林城步又补充一句。 “你去买吧。”元午坐在车里没动。 “嗯?怎么了?”林城步问。 “我……怕。”元午声音很低地回答。 “怕?”林城步立马想起了之前自己让元午陪着去拿点心时的借口,“你不是吧,这种事儿你也要打击报复?” “我是真的怕,”元午头靠在玻璃上,眼睛看着外面,“人太多了。” 林城步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是啊,人太多了。 元午与世隔绝地待在那条船上已经太久,就算会去镇上采购,那种小镇上的热闹哪怕是有集的日子里,也没法跟高楼大厦的城市里一条商业街相比。 他突然很心疼。 曾经每个夜晚都充斥着闪烁的灯光和音乐,被纷杂的人群和尖叫包围着的元午,曾经面对这种灯红酒绿依旧能永远淡然的元午,会说怕。 “车上等我,”林城步说,“矿泉水,还要什么别的吗?” “贡茶。”元午说。 “嗯?”林城步愣了愣。 “矿泉水不要了,”元午转过脸,“要贡茶,红茶。” “好。”林城步点点头,开门下了车。 往贡茶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一下,拿着遥控器把车给锁上了。 元午听到车上锁的声音,靠到车座上笑了笑,把音乐声音开大了。 他居然会对着林城步说害怕。 其实也谈不上是害怕,只是隐隐的不适应和抗拒,来来去去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很匆忙,跟无数个人擦肩而过又视而不见。 “小午,你看。” “看什么。” “看我,你能看到我吗?” “能。” “那你觉得,你看到的真的是我吗?是真的我吗?” “你不就是你么。” “不是啊,我是我认识的我,但不一定是你认识的我……你看到的是哪一个?”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一直在看,就是不知道我看的是谁……眼睛里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吗?镜子里的呢?你看镜子的时候,看到的是你,还是我呢?” 元午很烦躁地往后狠狠地撞了一下座椅靠背,又把车里的音乐声音再开大了一些。 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是想说什么! 听不懂,一直都听不懂,让人抓狂! 这些都是什么…… 林城步离着车子还有好几米远就听到了车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音。 I reeber reeber you,I reeber still close to you,No need to fear the distance here…… 元午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好像还听得挺投入。 “靠,”林城步过去拉开车门就觉得耳朵要炸了,他伸手把音乐声调小了,“你也不怕一会儿警察过来了。” “你能听到吗?”元午问。 “聋子都能听到还得重新震聋一次了,”林城步上车关上了车门,把手里拎着的两杯茶放到了前面,“喝吧。” “我是问你能听到有人说话吗?”元午问。 “哪儿?”林城步往四周看了看。 “这儿。”元午睁开眼睛看着他。 “有人……说话吗?”林城步突然觉得后脊梁有点儿发寒,“我俩说话呢。”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伸手拿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好喝吗?”林城步看着他。 “嗯,”元午点点头,“小年轻喜欢的玩意儿。” “……你很老了?”林城步叹了口气。 “你管我叫大叔呢。”元午说。 “那你还叫我大爷呢,我上哪儿说理去。”林城步也拿过贡茶喝了一口,冰凉爽口的茶一路往下到了胃里之后他心里那种慎得慌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了。 “我们是……”元午把吸管抽出来慢慢喝着上面的奶油,“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对于林城步来说,这个问题比问他多少岁还要容易回答。 “在一个酒吧门口,”林城步把一条腿曲起来,侧身坐着,面对着元午,“那会儿刚入秋,天气特别好,我喜欢,就是容易流鼻血……” “把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去掉。”元午打断他。 “哦,”林城步笑笑,“那就是酒吧门口,我去找人,看到你了,觉得我操这人……特别……非常……相当……” “帅。”元午接过他的话。 “对,”林城步点点头,“我当时就觉得我操这人怎么这么帅,还挺酷。” “然后呢?”元午看着他。 “然后我就想着我得跟你说话,不管说什么都行,问个路都行,”林城步喝了口茶,“我就过去了。” “找我问路?”元午挑了挑眉。 “没,找你借火,”林城步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大叔借个火,就说了这句。” “第一次见面你就叫我大叔?”元午问。 “嗯,也不知道哪儿短路了,我紧张就容易瞎说,”林城步想想又笑了,“不过你那天就是挺……跟没睡醒似的,胡子估计也好几天没刮了。” “然后呢?”元午接着问。 “你说……你跟我说,”林城步笑着轻声说,“你说,你跟我说话么大爷,样子特别拽,还有点儿不耐烦。” 第19章 林城步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特别,元午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个特别,只是看着林城步的样子,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就能感觉得到他在回忆这一段的时候,很满足。 林城步说的是真话,这一段比他说是自己男朋友要真的得多,发自内心的来自记忆深处的愉悦清清楚楚。 元午看着他,甚至有点儿想跟着他笑出来的冲动。 “开车吧。”元午说。 “嗯,”林城步坐着没动,定定地看着他,“好。” “你车声控的?”元午瞅了他一眼。 林城步没说话,继续盯了他一会儿,慢慢靠了过来。 元午看着他一点点小心地凑过来,一直到呼吸都贴到他脸上了,才停了下来。 “我第一眼看到你,”林城步在他耳边轻声说,“就知道一见钟情是真的了。” 元午没有出声。 林城步的声音平时听着没什么特别的,这会儿也许是贴得太近,也许是因为声音放轻了,他能听到林城步声音里细小的颗粒,像一小把细沙缓缓地落在他肩上,带着细细的痒和真切的实感。 挺特别的感觉,混乱中像是脚踩在了地面上。 但当林城步的唇碰到他嘴角时,他还是稍稍偏开了头:“开车吧。” “好。”林城步似乎并没有太多尴尬,只是顺着在他脸上碰了碰,然后坐正发动了车子。 车往前开出去的时候,元午看了一眼路上的指示牌,路通往北郊。 是不是在那里呢? 他拉好口罩,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忆着。 但回忆什么呢,有什么能回忆的……他的回忆并不是一片空白,但交错着混乱得像一张被揉成了团了蛛网,任何一根丝都已经无法再单独被挑出来。 那是不是在北郊呢?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开出了市区之后,元午在路边看到了一大片厂房。 “应该是这一片了吧,”林城步看着外面,“这边倒的确是有很多厂,新的旧的都有,你有印象是哪儿么?” “没有。”元午回答。 “……行吧,那我慢慢开,咱们往里开?”林城步把车右转下了主路,“应该是往那边比较多。” “好。”元午点头。 林城步挺紧张的,虽然他觉得那些故事跟元午本身没什么关系,对元午也应该不会有多大影响,但元午现在毕竟已经用跟故事重合的方式“自杀”过一次,他不得不小心。 这片厂房不少,连最古老的砖窑都还有,只是因为污染都被取缔了,但是厂房……靠路这边基本没有废弃的厂房,更没有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已经完全破败了的废弃厂房。 顺着路往里又开了差不多两公里,林城步看到路边有个环卫工人正在休息,他把车停了下来:“我去打听一下。” 他跳下车,往兜里塞了包烟,跟环卫工人打了个招呼:“师傅休息呢?” “嗯,歇会儿。”工人回答。 “师傅,跟您打听一下,”林城步递了根烟过去,在他旁边蹲下了,“您对这边儿挺熟的吧。” “熟啊,这一大片就我们三个人。”工人接过烟,点了叼着。 “那您知道这片的厂,哪儿有空的厂房吗?”林城步问。 “空的?你是要租还是要买?”工人问。 “还没定,就……那种比较旧一些,好多年没人用过了的那种。”林城步说。 “那种也不见得就划算,你先期投资里都还得有一部分是维修的了。”工人还挺专业地说。 “那我看了再比较比较,您知道这样的吗?”林城步笑笑。 “有吧,不过在尽里头了,那片我去得少,”工人想了想,“那边是老张负责的,反正旧厂都在里面,外面这些都是后来扩出来的。” “那您帮我问问?”林城步把下车的时候拿的烟放到了工人手上,其实自己过去打听也没什么难的,只是元午的状态挺随机,他怕时间长了会有什么意外,如果工人能直接把地点告诉他,直接过去就比较妥当。 工人推辞了一下收下了烟,拿出手机给同事打了个电话,问了旧厂房的地址,又嗯嗯啊啊地说了半天。 “我告诉你啊,有三个特别旧的,都在差不多的地方,你车顺着这条路一直往里,”工人给他指路,“前面有个十字路,左边过去开一段就有一个下坡,你下到坡底,就能看到有个水库的提示……” “水库?”林城步一听到水就会紧张。 “旧水库了,现在都不用了,”工人说,“你就跟着水库的路牌走,看到水库了,就看到厂了,不过我跟你说啊……你最好还是别租那几个厂房。” “怎么了?”林城步问。 “有一个死过人,好像还是自杀,具体也弄不清是哪一个了。”工人啧啧两声。 工人这么一说,林城步立马觉得元午的这个猜测说不定不是纯粹的瞎猜,潜意识?还是残存的记忆? 他回到车上,元午正闭着眼睛听音乐,碟子已经被他换成了Lacriosa的,林城步虽然对哥金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因为元午喜欢,他以前也都听。 正在放着的这首他觉得还挺好听,Ich Bin Der Brennende Komet,他做为一个文盲还专门去查过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燃烧的彗星。 “我换一首好吗?”林城步问,他不想只是彗星,他怎么也得是月亮吧,跟着元午转。 “嗯?”元午睁开眼睛。 林城步也没回答他,直接切了别的歌。 “问到了吗?”元午并不介意他直接换歌,把车窗往下放了一些。 “嗯,”林城步点头,顺着工人说的方向开了过去,“有好几个,不过就是……那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工人说……有厂房里死过人。” “自杀吗?”元午转过了头。 “……嗯。”林城步看了他一眼,元午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就对得上了,”元午说,“我猜对了?” “我……”林城步突然感觉有些不踏实,他放慢了车速,“我能反悔吗?”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这些地方也许是刑天灵感的来源,如果过来了,能让元午一点点感觉到自己跟这些地方完全没有什么交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故事居然有可能是真事儿。 这就有点儿吓人了。 他做为一只正在排队的鬼,突然有点儿不大想去轮回了。 “走吧。”元午很平静地说。 林城步只得踩了踩油门,元午想去,那就去吧。 无论会发生什么,这是元午第一次主动要求去接近这些东西,豁出去了,最多不就是挨揍么,或者是元午再退回去。 反正退不退回去,这个样子的元午,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总之他一直陪着就是了。 转弯下了坡之后,就看到了水库的路标,水库居然叫秋水潭。 “秋水潭水库。”元午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还挺好听的,”林城步说,“不过听说已经没什么水了,不用了都。” “嗯。”元午把口罩摘掉了,胳膊架在车窗上,眯缝着眼睛吹风的样子看上去还挺悠闲。 路标挺旧了,但指得还是挺清楚的,车开了十几分钟,就看到了水库已经锈的大门。 元午把头探出了车窗:“那边。” 厂房也挺明显的,在水库的侧面,远远就能看到,三个挺大的厂房。 林城步把车开到了第一个厂房旁边停下了。 元午下了车,他也赶紧跟着下车,绕过去站在了元午身边。 “是哪个呢?死过人的,”元午说,“挨个进去看看吧。” 林城步已经惯性觉得元午时不时就会脑残或者抽风,现在元午这一路都平静如水的样子反倒让他开始非常不放心。 元午已经往厂房走了过去,他也只得跟上,一边走一边琢磨一会儿要出了状况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决定只要元午有什么反应,他就二话不说上去扛了就跑,到车上就先捆起来,然后就扒掉衣服……不,然后就开车回去。 厂房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虽然各自的铁围栏还在,但都已经锈得看不出原色,厂房除了钢架和水泥部分还健在,别的木头和彩钢瓦都已经碎得七七八八能从外面直接看到里面。 从四周的荒草里穿过去的时候,林城步反倒觉得烂成这样的厂房还安全些,至少阳光能照进去,不太有鬼片氛围,也许就不容易把元午勾得抽风。 接近厂房之后,元午停了下来,盯着旁边的一面水泥墙面看着。 林城步跟着看过去,发现墙上他本来以为是青苔或者是火烧过的残迹所以没注意的东西居然都是涂鸦,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站在了青合街上,再走几步就能看到18号。 但这里跟青合街那些或渲泄或张扬的涂鸦并不相同,元午走进了厂房之后,林城步看清了这些涂鸦,血,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斩断了的手,掉落在地上的呆滞的眼珠…… 他快步跟上元午进了厂房里。 “是这里。”元午说。 是的,没错,就是这里。 第一个因为自杀俱乐部而最终选择了上吊自杀的少年,就是在这里结束的生命,那些在故事里出现过的涂鸦和场景几乎是按着眼前的一切写下来的。 “你……”林城步伸手抓住了元午的胳膊,元午条件反射地想要甩开他,但没成功,他抓得很紧。 “我什么?”元午看着他。 “有没有什么……”林城步看了看几乎已经搬空了的巨大厂房,四周剩下的只有一些木条和烂纸壳,而按故事里写的,进来之后,左手边的车床,以及四根鞋带,就是那个少年的最后归宿。 “没有,”元午说,“怎么样才算是把你前面这第一位送走了?” “这就已经……送走了。”林城步往左边看了一眼,除了几根断了的钢架,并没有看到车床。 也许车床搬走了,也许没有按完全相同的细节来写,有艺术加工……但现在林城步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故事并不是虚构的。 这一个个鬼故事里的主角,都是那个已经被关闭了的自杀网站里真正去死了的人,也许都曾经在那个留言板上写下过最后的话。 林城步猛地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那么……笑尽一怀酒的那句话,真的是遗言吗? 元午已经转身走出了厂房,似乎对这里面的场景都没有感觉,走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但林城步还是觉得他有些平静得太过头了,或者说,他平静的表现跟他让人有些追不上的脚步并不匹配。 林城步跑了几步跟他并排走着:“我们一会儿去吃饭吧。” “嗯。”元午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吃的馆子?还是我来安排?”林城步一边问一边盯着元午的侧脸。 “你安排。”元午回答得很简单。 “好,那我们就……”林城步一边要盯着元午一边还要找废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还要在脑子里现找个吃饭的地方来,对于大脑一直单线程运转的林城来说挺困难的。 但元午似乎也并不在乎他的回答,只是埋头往车那边走。 “咱们去吃小火锅吧……”林城步临时想了个地方,虽然现在这天儿吃小火锅有点儿太热了。 说完了之后他突然发现元午眼角是湿润的。 在转出厂房的围墙之后,一直背着光的元午迎向阳光时,林城步看到了他左脸上的一道泪痕。 “你怎么了,”林城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盯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元午看着他,表情还是很平静,眼神也没有林城步害怕的那样失去焦点,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告诉我,你怎么了?”林城步想搂住他,但没敢动,只能紧紧抓着元午的胳膊。 “你是不是,”元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是的。”林城步心里一颤,不知道元午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个进展还是又一种新型的抽风方式。 “为什么?”元午问。 “我叫了你揍我。”林城步说。 “放屁,”元午说,“别张嘴就说瞎话。” “你要不要试试。”林城步咬了咬嘴唇。 “好啊。”元午点点头。 林城步心一横,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直接开口:“元午。” 元午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林城步瞪着他。 元午没有动手,表情开始有些奇怪,像是疑惑,又像是迷茫,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声说:“元午?” “嗯。”林城步应着。 “我是元午?”元午看着他,说出元午两个字的时候非常吃力。 “是的。”林城步回答。 “是么,”元午轻轻吹了一下前额的头发,笑了笑,“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不然呢,”林城步说,“我认识你很多年了,你一开始就叫元午,后来也叫元午,现在当然还是叫元午。” 元午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了车边,拉开了车门:“我身份证上的名字你知道么?” 林城步没说话,身份证? 元午关上车门,往车座上一靠:“我叫元申。” 去你妈的什么鬼!又转回来了! 林城步走过去趴到车窗上,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元申是你弟弟。” 元午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我弟弟?” “嗯。”林城步看着他。 “那我是谁?”元午笑了。 “你是元午。”林城步说。 “那元申呢?”元午又问。 “你弟弟啊!”林城步再次回答。 “好吧……我弟弟,”元午凑近他,“那我弟弟呢?他在哪儿?” 林城步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你弟弟在哪儿呢? “上车,回去吧,”元午轻轻叹了口气,“我饿了,你刚说去吃什么?” “小火锅。”林城步绕过车头拉开车门上了车,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感觉似乎是看到了点儿希望,但却找不到正确的路线和合适的姿势靠近。 “你是不是,”元午看着他,“很喜欢吃小火锅?” “嗯,”林城步觉得自己大概吹了风有点儿受凉了,鼻子发痒,“我们可以吃海鲜的,没辣椒。” “好的。”元午点头。 “你如果想吃别的,”林城步扭脸看着他,元午不噎他甚至是很听话的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疼,就像看到一匹烈马被斩了蹄儿似的,“我们就吃别的。”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就跟元午四目对望着。 说实话,以前这样的机会真的没有过,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长的时间……元午从无动于衷到翻脸走人有时候只需要三秒。 林城步看着元午的眼睛。 元午眼睛很深邃,有时候他觉得看不透元午在想什么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太深了,看不到底。 但是很漂亮。 “你……”元午看着他,“在想什么?” “嗯?”林城步顿了顿,“没想什么,就看你眼睛很漂亮。” “这句应该是真话,”元午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你流鼻血了大爷。” “……操,”林城步接过纸巾往自己鼻子下面按了按,一片红,“我……操。” 就说刚怎么觉得有点儿痒呢,还以为是鼻涕没好意思老吸。 这简直是,林城步回过神来之后一阵狂风般的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感受了,自己居然看元午看出了鼻血? 自己居然饥渴到这种程度了? 第20章 天干物燥,小心鼻血。 林城步觉得自己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还是因为天气太干燥了,但毕竟是在盯着元午看的时候流的鼻血,还是很尴尬,而且还没法专门跟元午解释自己是因为天气太干了…… 听着太假。 他拿着湿纸巾下了车,收拾完了鼻血之后才又上了车。 “别吃小火锅了吧,”元午说,“吃完该七窍流血了。”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林城步问。 “没有,”元午说完又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没有,我不知道我想吃什么,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林城步发动了车子,把车载加湿器打开了,“你经常去的那家馆子……离我家不远,去吗?” “什么馆子?”元午问。 “一个专做蛋包饭的馆子。”林城步说。 元午啧了一声:“我就这点儿追求?” “嗯,不过我去吃过几次,做得的确很好,花样也多,而且店主喜欢hyde,全天候放他的歌。”林城步把车子掉头的时候一眼又扫到了旁边的厂房,他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车飞快地顺着路离开了。 阳光下的这个厂房显得格外破败,本来这样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在林城步看过那些墙上的涂鸦,知道了这里曾经可能发生过的事之后,再看到就有种阴森森的绝望感,只想快点离开。 元午的抽风果然是没什么规律的,林城步以为他会在厂房那儿有什么爆发,但元午除了那道泪痕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只是他依旧说自己是元申,这让林城步有点儿无奈。 也许还是应该继续在元申身上找突破口? 但是怎么找,去哪儿找,又怎么突破,林城步叹了口气,茫然得很。 林城步有两年没去那家蛋包饭的店吃饭了,差点儿没找到那条小街。 “是我去买回来,还是……”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元午,“还是我们一块儿进去?” 元午没说话,往那边看过去。 “稍微要走几步,”林城步说,“不在当街这面儿,不过吃饭的人不算多。” 元午打开车门下了车。 林城步跟元午并排往蛋包饭那边走过去,这是他第二次跟元午一块儿过来,第一次是在酒吧玩牌的时候元午输了他一顿饭,于是带他过来吃一次。 “有印象吗?”林城步问,“以前你带我来吃过。” “不记得了,我请人吃饭也这么没追求么?”元午说。 能请就不错了,这还是因为输了呢。 店里跟两年前没什么不同,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过,只是看得出不久前应该重新装修过,东西都变得新了很多。 这会儿吃饭的人不算多,五六个,都坐在门口的阳伞下,元午进去,坐在了靠窗的桌边。 服务员过来点餐的时候林城步有些期待,他希望服务员能认出元午这个老顾客,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个服务员他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而当他点完餐看到第二个服务员经过的时候,发现这个服务员他也没见过。 两年了,这种小店大概除了老板和店里hyde的歌,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连元午都跟换了似的。 林城步点了两种口味的蛋包饭,一份虾仁鸡蛋的,一份什锦的,元午带他来吃的那次点的就这两种,然后一人一半换着吃的。 “我们一人一半,”林城步说,“你先吃哪种的?” 元午拿着勺在两个盘子上来回点着,最后停在了虾仁那盘上:“先这个吧。” 林城步拿了什锦那份切开了:“我都有点儿饿了。” “为什么不带我去你们那个私房菜的馆子吃你的拿手菜?”元午吃了一口。 “你不去。”林城步说。 “嗯?”元午看着他,“为什么?” “我哪知道,”林城步也吃了一口,他跟元午说过至少四次请他去吃,元午每次都不去,最后一次说不去的短信都还在手机里存着,“以后你想起来了跟我说一下为什么呗。” 元午笑了笑:“你可以趁我想不起来的时候带我去吃。” “你去吗?”林城步看了他一眼。 “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啊,”元午说,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你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儿也想趁这机会干了?” 林城步偏开头咳了两声:“没。” “没?”元午吃了块蛋皮。 “我不敢,”林城步回答,“你脾气太烂了,后果我怕我承受不住。” 元午笑了起来,笑得还挺开心,林城步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说实话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元午这样笑。 “我脾气挺好的,一直都挺好的。”元午说。 放屁。 林城步条件反射地就想反驳他,但顿了顿又没有说出来,脾气好? 元午的脾气从哪个角度都不可能有人说好,但……也许…… 元申脾气好? 饭很简单,所以吃得也挺快,林城步感觉自己还没有享受够,两个人都吃完了,连之后点的饮品也喝完了。 林城步挺不情愿地结账,跟元午一块儿走出了小馆子。 今天天气挺好的,下了这么久的雨,气温已经降下去不太爬得起来了,午后的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的时候却也不会再觉得热。 按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林城步应该把元午送回沉桥去,但他却有点儿不愿意。 明后两天他都要上班,没办法过沉桥去,他就想跟元午多待会儿,可去沉桥待着……那地方其实挺舒服的,只是元午的状态他总是希望元午能离开沉桥,或者尽量少在那儿窝着。 “想走走吗?”林城步试着问了一句。 “上哪儿走?”元午问。 “前面有个小公园,早上和晚上是大妈天团的地盘,中间的时间就没什么人了,”林城步说,“去遛达遛达?” 元午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 小公园挺好的,绿树草地,小亭子,长廊,以前林城步觉得没有一个小湖是遗憾,现在觉得没水挺踏实。 人很少,工作日里的这个时间,公园基本就是空的。 他俩在公园里转了几圈,元午看到了小路边的一片草坡:“去那儿。” “下面没路。”林城步说。 “我困了,”元午过去,顺着草坡往下走了一段,然后坐下了,“我要睡会儿。” “嗯,”林城步跟过去坐到他旁边,“那你睡吧。” 元午每天睡觉的时间挺多的,以前就是,除了酒吧和每周去健身房的时间,他基本都在家睡觉,现在在沉桥也差不多,大头说他除了打字,基本都在睡觉。 今天跑出来这一通,要说没有精神上的压力,林城步觉得不可能,哪怕这一路元午都表现得出奇的“正常”。 现在肯定是又累又困了。 元午躺到草坡上,把口罩往上扯到了眼睛上,没几分钟呼吸就放缓,慢慢睡着了。 林城步不困,特别是眼下这种时候,他就算困也不会睡。 他揪了根草放到嘴里咬着,偏过头看着元午。 元午的脸被口罩遮掉了大半,能看到只有嘴和下巴。 好看。 元午的脸线条不算柔和,干脆利落,看上去带着傲慢,但立体的五官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充满了吸引力。 林城步看了一会儿,拿过嘴里叼着的草,轻轻地从元午的唇上滑过。 元午没有醒,只是咬了咬嘴唇。 你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儿也想趁这机会干了? 有啊,我操太多了。 林城步盯着元午,太多了。 他不像江承宇,追人约炮两不误,他在这方面没那么放得开,或者说他的欲望自从碰到元午之后就全部集中在了元午身上。 以前他甚至想过,如果元午对他一直不冷不淡,他能忍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会不会把功能给憋失灵了? 还想过自己会不会哪天憋不住直接给元午灌醉了拖上床。 他啧了一声,一个活在脑子里的流氓也够伤感的了。 元午咬嘴唇咬了挺长时间,慢慢松开之后,下唇留下了浅浅的齿痕。 林城步盯着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四周,没人,就算有人也不太看得到草坡下面的情况。 他半躺到元午身边,低头小心地元午唇上碰了碰。 元午平缓的呼吸从脸上扑过。 他犹豫了0.1秒,舌尖在元午嘴上点了点,接着慢慢地从唇中间滑到嘴角,再勾回来。 元午动了一下,带着睡意很低地哼了一声。 他顿了顿,想停下来,让脑子里理智和欲望的小人儿打一架看看战果,但一秒钟之后他就发现了自己脑子里根本没有理智小人儿,只有欲望小人儿扛个大刀来回吼叫着表示没谁敢跟自己单挑好寂寞。 他的舌尖从元午唇间探了进去,元午有些迷糊地嗯了一声,偏了偏头,他迅速贴过去,再次探入。 元午估计是被他吵醒了,虽然还没完全弄清状况,但还是抬手准备把口罩从眼睛上扯开。 林城步没出声,只是很快地抓住他的手按回了身侧,同时舌尖滑进了他嘴里。 元午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短暂停顿,之后渐渐地从平稳变得稍微有些混乱,接着林城步感觉到了他的回应。 缠上来的舌尖,唇齿之间的迎合,让林城步的喘息顿时变得急促,重重地吻了下去。 元午的呼吸也慢慢被他带得有些沉,当他的手扯开元午的t恤摸进去的时候,元午的胳膊搭到了他肩上,带着几乎听不清地一声:“嗯……” 就在林城步脑子里晕成一片,有些不管不顾地伸手往元午裤子里摸的时候,元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儿太狂野了。” “啊,”林城步在一片晕乎乎里扒拉出了自己的那一毛钱理智,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我是一匹野马。” 元午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 林城步顺着他的劲往旁边的草地上一躺,叹了口气。 元午把口罩从眼睛上扯了下来,吹开前额垂着头发,扭过脸看着他:“我睡了多久?” “一小时……半小时吧,”林城步闭着眼睛,“不好意思啊。” “我困得要死,”元午说,“在我睡醒之前你再敢吵我,我就抽你。” “知道了,”林城步笑了笑,“我也不是故意的,看了你一会儿就没忍住。” 元午把口罩戴到了他眼睛上:“别瞎瞅了。” “我不用这玩意儿,”林城步说,“我怕你悄悄跑了。” “我干嘛跑?”元午说,“还悄悄跑……” “我不知道,你又不是没跑过,”林城步叹气,“我跟你说,你现在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我真挺费劲的。” 元午没出声,重新躺下之后拉过他的手,把自己衣服抓起一角放到他手里:“抓着吧,我要跑你就能感觉到了,或者我想跑还得脱衣服。” 林城步抓着他衣服笑了:“哎,有时候觉得你这样也有好的一面。” “嗯?”元午应了一声。 “你以前没这么好玩。”林城步说。 “我就是想睡个觉,”元午说,“真诚地告诉你,你再吵我,我真的会发火。” “知道了,不吵你,睡吧。”林城步笑着说。 元午这一睡下去,有些出乎林城步的预料。 林城步陪着他一块儿眯了一会儿就拿掉了口罩,睡不着,就算困了,一般白天他眯个半小时的差不多也就够了。 但元午明显跟他不同,睡下去之后就跟昏迷了似的一动不动,连手指头都没动弹过,一直把太阳从头顶睡到了树顶上。 林城步几次都忍不住凑过去检查他的状况,发现他就是睡觉,睡得挺沉,虽然觉得不太正常,但毕竟他这个假冒的男朋友并没有看过元午以前是怎么睡觉的,是不是每次都能睡成这样……他只能一直等着。 城市里的太阳消失得要比乡下快一些,高楼之中很快就看不到了,不像在沉桥,一直可以看着它从树梢到水面。 阳光淡下去之后的草坡上慢慢变凉了,太阳晒暖的草和泥土保温的时间不长,林城步想把元午叫醒,想想又没动。 一直到老太太天团的前哨队开始进场了,他才清了清嗓子,在元午耳边叫了一声:“哎,你睡了好几个小时了,差不多了吧。” 元午没动。 “我屁股都坐疼了,”林城步说,“肚子都饿了。” 过了几分钟,元午终于动了动,拧着眉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操天亮了?” “再不醒就真天亮了,”林城步把手表伸到他眼前,“你看看时间,快六点了都。” “困死了,”元午打了个呵欠,又用力地伸了个时间长达十秒钟的懒腰,慢慢坐了起来,“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实了,梦都没做。” “你总做梦吗?”林城步问。 “嗯,”元午捏捏眉心,“一闭眼就是梦。” 林城步看着他:“都会梦到什么?” 元午沉默地捏着眉心,又按了按额角,站起来之后才说了一句:“全是恶梦。” 林城步没再说什么,恶梦,都是什么内容的恶梦? 关于什么? 是元午的恶梦,还是……元申的? 走出公园的时候元午拿过来林城步手里的口罩重新戴好,林城步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总要戴口罩。” 元午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完全没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城步又追了一句:“为什么你也不照镜子?” 元午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很长时间之后才继续往前边走边说:“因为太帅了。” 操。 林城步突然有些激动,瞪着元午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连续跟元午有了亲密接触,让他对元午本来的感情有了些微妙地变化,更进一步,或者是更深一层……他前所未有的越来越强烈地想要把元午拉回来,拉回到他本来的生活里。 哪怕是元午本来的生活里没有他。 “是因为你不敢。”林城步说。 元午脚步顿了顿,林城步跟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你不敢照镜子,你害怕看到自己,而且,你也怕别人看到你。” 元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了身。 林城步盯着他也不说话。 林城步对自己的判断不算确定,但今天在旧厂房看到的东西,还有那句“我叫元申”,让他突然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并不完全是瞎琢磨。 “送我回去。”元午说。 “回哪儿?”林城步说。 “沉桥。”元午回答。 “不。”林城步很干脆地拒绝了。 “什么意思?”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眼神里有些难以读懂的情绪,跟林城步之前体会到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 “你不能再回沉桥,”林城步说,“那地方……不好。” “你说不好就不好?”元午扭头往车那边走过去,“凭什么。” “凭我是你男朋友。”林城步跟了上去。 “小步步,”元午胳膊搭到了他肩上,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真以为你说了我就信么?” 林城步愣了愣,因为元午把胳膊搭过来这种主动亲密的姿势而产生的巨大冲击还没消失,元午后一句话又把他打回了现实。 但没等元午把胳搭收回去,他一把抓住了元午的手,往前硬拖了几步,拉开车门把元午往车里一推,然后也跟着挤进去半个身子,从副驾前斗里拿出了一副手铐,飞快地往往元午手腕上一铐,再把另一头铐在了车门的拉手上。 元午有些吃惊,瞪着手铐,一直到林城步上了车他才说了一句:“你还有这玩意儿?” “你送我的,”林城步发动了车子,“你不记得了吗?” 第21章 林城步刚想把车开离车位,车窗被人敲了敲,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出去的时候,一个收费员正站在外面。 “靠,”林城步小声骂了一句,先从钱包里抽了张50的出来拿在手上,然后才放下了车窗,“多少钱?” 没等收费员开口,他又把钱递了出去:“够了吧。” “稍等,找你钱。”收费员接过钱。 他正低头找零钱的时候,林城步已经把车开了出去,副驾铐着个情绪不稳定的家伙,他实在不敢跟陌生人多废话。 万一元午突然喊一声救命,他今天就精彩了。 一个厨子,绑架了一个作……不,盲流。 是的,这家伙现在就是个盲流。 越想快点儿把元午捉回去就越不顺利,正好下班放学的时间,一路开的那速度都不如他下车扛着元午跑的快,而且越急,红灯越凑热闹,几乎每个路口都是红灯。 好在元午一直在旁边没什么动静,林城步时不时地用余光往他那边扫着,元午似乎靠在车窗上又睡着了。 林城步皱皱眉,还是觉得有点儿反常,这一闲着就睡觉是什么毛病?之前也没发现元午能睡到这个程度。 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小区不少人都已经吃完了晚饭出来散步了。 林城步把车停好,看了元午一眼,这人居然还在睡。 他下了车,走到元午那边轻轻打开了车门,在元午睁开眼的同时,他迅速地把铐在车门上的手铐换到了自己手上。 元午跑得太快,如果没留神让他撒丫子跑了,自己肯定追不上。 “这是哪儿?”元午往车外扫了一眼。 “我家,”林城步看了看两边,没有人经过,“下来吧,去我家先吃个饭。” “牢饭啊?”元午斜眼瞅了瞅手铐。 “没办法,你忍忍吧,”林城步小声说,“你现在行为太不可预测了我不敢放开你。” 元午靠在车座上盯着他看了能有两分钟,推开他下了车。 “不觉得这样太招摇了吗?”往楼里走的时候元午把戴着手铐的手举过头顶晃了晃。 “哎,”林城步赶紧把他的手拽了下来,一把抓着塞到自己衣服里抱住了,“你别逼我来硬的啊。” “你以为现在这姿势不招摇吗?”元午说。 “别废话,”林城步连拉带拽的把他扯到了电梯前,还好这会儿正好有电梯在一楼,“进去。” “住这么高。”元午在他按下电梯楼层的时候说了一句。 “12层高么,”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还耽误我起飞呢。” 元午笑了笑,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站着没动:“我来过你家吗?” “来没来过你反正都不记得。”林城步拽着他出了电梯。 当然没来过! 一次也没来过!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林城步还挺紧张的,重要的人突然来做客,而他都不知道屋子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形象的东西没收好。 “我不怎么收拾屋子,可能有点儿乱……”林城步打开了屋里的灯,迅速地往屋里扫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屋子还收拾得挺整齐的。 元午笑了笑:“你就跟那种天天复习到晚上三点半还说自己追剧追番忙死了,考试……” “我不是那种人,”林城步打断他的话,“我从来没考过高分,要不我能去学汽修么。” “哦。”元午笑着点了点头。 林城步扯着元午在厨房转了一圈,打开冰箱看了看,菜还有,于是又把元午扯回客厅里。 “我帮你拿掉这个,”林城步指了指手铐,“你在这儿看会儿电视或者玩游戏都行,我做饭。” “嗯。”元午应了一声。 “我做饭的时候你不会跑吧?”林城步盯着他,虽说是个开放式厨房,但做菜的时候是背对着客厅的,他不太放心,“你要跑也得吃饿对吧?” “哦,”元午又应了一声,在林城步打开了他手上的手铐时又说了一句,“那也不一定。” 林城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咔一声把手铐又扣回到了他手上,拉着他往沙发上一推,再把另一头铐在了茶几上:“你铐着吧。” “我还没问你呢,”元午靠在沙发里,拽了拽手铐,“这玩意儿我送你的?” “嗯。”林城步从冰箱里拿出菜,开始准备。 “我送你个手铐干嘛?”元午又问。 “……我不知道。”林城步埋头切菜。 他其实不知道这手铐是元午从哪儿弄来的,就知道自己第一次在元午车上借着酒意想亲他一口,结果就被元午用这东西铐在了车上,钥匙放在车门外的地上。 这个送你了。说完这句元午就打了个车走了。 他都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在脚尖刚好能碰着钥匙的情况下把手铐打开的,简直无语。 元午没再追问。 林城步做菜的背影挺好看的,他研究了一会儿手铐发现没有任何印象而且也不可能打得开之后,就靠在沙发上看林城步忙活了。 男朋友? 肯定不是。 不过元午觉得这人跟自己应该挺熟的。 只是他不太想得清,现在的他看着林城步并不讨厌,林城步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好,尽管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喜欢过男人,林城步吻他的时候,他也并不反感。 啧。 元午枕着胳膊,甚至有些欲望。 但是。 是谁呢? 元午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呢?是自己吗? 林城步认识的那个,是谁呢?是自己吗? 不到半小时,林城步就做好了三菜一汤,摆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油炸小牛肉饼,肉末玉米和手撕包菜,还有一个车螺芥菜汤,几个菜看上去都很漂亮,闻着也香。 元午扫了一眼就觉得肚子饿了。 “有黑米粥和白饭,”林城步给他盛了碗汤,“你吃哪种?” “粥,”元午说,“要甜的。” 林城步盛了碗黑米粥,放了糖搁在了他手边。 “吃完饭你送我回去?”元午喝了口汤。 “不,”林城步拿起碗,“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家了,沉桥的东西我会去帮你拿回来,船和别的我会帮你处理,你……” 林城步的话没有说完,元午一扬手,碗里的汤泼到了他脸上:“你是谁?你管我?” 还好汤是先做的,已经不怎么烫了。这是林城步的第一反应,要不这一泼就得破相。 他没说话,站起来先飞快地把茶几上的菜全挪到了另一边的小桌上,然后进了浴室洗脸。 “林城步,”元午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我不管你是谁,你以前跟我什么关系,我的事都轮不着你来管。” 林城步往脸上泼了一捧水,盯着镜子里自己滴着水的脸。 “你莫名其妙地跑来,编点儿瞎话东拉西扯,我跟你玩是我乐意,”元午声音很冷,“你把自己当谁了?” 林城步抹了抹脸上的水,低下头叹了口气。 “憋得慌你找别人去,别跟我这儿费劲,”元午说,“有这工夫都睡多少个了……” 林城步从浴室里冲了出来,一拳砸在元午胸口上,元午没说完的话被砸在了嗓子眼儿里。 “我把自己当谁了我自己清楚,”林城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沙发上,“你把自己当谁了你知道吗?” “滚。”元午没被铐的右手对着他的脸劈了过去。 林城步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劈得一扭头时脖子发出的咔地一声响。 操! 他往元午身上一跨,抓着他的手用膝盖压住了,元午的左手又一抬,拉得手铐哗哗响着。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林城步低头指着元午,压着声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样,但你也得积极点儿,你觉得身边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不要逃避!” “滚。”元午还是这句。 “你就想一辈子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吗?”林城步盯着他,“就这么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地过下去吗?” “我怎么过,”元午看着他,“用得着你操心吗?你是谁?” “我是圣父耶和华,”林城步咬着牙,“元午,我告诉你,我要是不管你了,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管你!只有我!跟个傻逼似的跟着你!怕你出事,怕你死了,怕你回不来了!要是没有我,你就死去吧!死了见着阎王你他妈都报不对自己名字!操!” 林城步说完就松开了元午,坐到了旁边的小桌边开始吃饭。 元午躺着没动,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愣。 林城步吃完一碗饭的时候,元午偏过头:“哎,耶和华。” “干嘛。”林城步斜了他一眼。 “你真觉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元午问。 “我觉得你有时候知道,”林城步盛了碗汤,“但是你不敢面对。” “我为什么不敢面对?”元午笑笑。 “我不知道,我在查。”林城步低头喝汤。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元午抬手扯了扯手铐,有些无奈,“跟神经病一样非得……管我?你是不是得先我一步去看看精神科啊?” “那我告诉你吧,反正事儿已然到这一步了,我也无所谓了,”林城步放下碗看着他,“我非常喜欢你,算初恋,我这人迟钝,碰上你之前我就想着得找个人谈恋爱了,碰到你了,我才知道我是想跟你谈恋爱,就你,换了谁都不行。” “哦,”元午应了一声,“你是被拒绝了吧?” “反正就是特别煎熬,翻面儿来回煎,我快煎成变态了都,”林城步又盛了一碗汤,走到他身边蹲下,“我就想着,如果我能让你回到以前,回到正常生活里,你会不会以身相许。” 元午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有点儿停不住地笑了半天。 “喝汤吗?”林城步问。 元午又笑了一会儿才接过碗,把汤一口气都喝了:“我的粥呢?” “我把菜拿过来,”林城步说,“你吃就好好吃,不吃就看着,你再敢拿汤泼我,或者掀菜什么的,我就给你灌安眠药。” 元午没有再发火,但似乎也没有再说话的愿望,打从笑完林城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 吃饭没说话,吃完饭林城步收拾的时候他也没出声,林城步收拾完了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沉默着。 “洗个澡吗?”林城步从卧室里拿了套自己的衣服出来,“你在沉桥那儿好久没有舒舒服服洗澡了吧?” 元午动了动手上的手铐。 林城步过去把手铐摘了下来,元午拿过他的衣服进了浴室。 他犹豫了一下跟着进了浴室,装着帮元午拿沐浴露洗发水什么的,趁他没注意把浴缸出水口的盖子拿过来放进了兜里,然后出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林城步躺到在客厅里,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大,遮掉了让他浑身都有点儿燥热的水声。 但水声没了,想像还在,特别是像他对元午这种长期求而不得的,各种想像,要脸的不要脸的合三观的毁三观的,光种子都得有一个g。 他叹了口气,要是元午这会儿冲出来再折腾点儿事就好了,他就可以顺着发火的机会把元午扔床上去收拾了。 不要脸啊林城步。 他仰头靠着沙发笑了起来,笑一半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顿时有种干坏事儿被人当然发现的强烈尴尬感,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着。 电话是江承宇打来的,林城步接了起来:“喂?” “在家吗?”江承宇在那头问,“我五分钟之后到你家楼下,上回在我那儿喝的酒你不说挺好喝的么,给你拿了几瓶,你下来拿。” “我在家,不过……”林城步有些犹豫,“我不是太走得开。” “操,你带人回家了?”江承宇很吃惊,“林城步,你带人回家都不肯跟我过一夜?” “滚蛋!”林城步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元午还在洗着,他走到窗边,“我这儿……元午在。” “什么?”江承宇愣了,“你把他弄回家了?” “嗯,”林城步叹了小声说,“他已经那么自杀过一回,我真是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在沉桥。” “……要不我给你送面锦旗吧,”江承宇说,“情深义重谁人可比肩,白首同归此生无所恋。”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刚跟我打架来着,我不敢一个下楼,我把他一会儿不爽再把我房子烧了,”林城步说,“酒我有空再去你那儿拿吧。” “行吧,”江承宇叹气,“我跟你说,他这事儿不是不让他待沉桥就能解决的,他的病根又不在那儿。” “我就是在找根儿呢,”林城步想了想,“承宇哥,我问你。” “叫这么甜有什么阴谋。”江承宇说。 “你跟元午怎么认识的?”林城步问。 “他是我朋友的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我找调酒师的时候人给推荐的,费了大劲才请过来的,”林城步说,“怎么了?” “高中同学?”林城步一听就激动了,同学,特别是中学同学,对家里的情况多少都会知道一些,“你还能联系上吗?” “他刚出事儿那会儿我就联系过,那傻逼坐牢呢,现在也不知道出来没,我再问问,”江承宇想了想,“我周末去春稚吃饭,你送我一桌菜,五菜一汤就行,全都得是你做的。” “行。”林城步答应了。 电话刚一挂断,林城步就听到浴室门开了,元午顶着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我给你拿毛巾。”他把手机放进兜里。 元午坐到了沙发上,低着头。 林城步拿了毛巾给他:“怎么样,比你在船上洗得舒服吧?” 元午拿着毛巾擦了几下头发就停下了,顶着毛巾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没有。”林城步回答。 “我一直听到有人说话,”元午说,又继续擦头发,“不知道说什么。” “幻听吗?”林城步把电视声音关小。 “不知道,也许是记忆,”元午擦完头把毛巾递给他,“我要睡觉。” “现在?”林城步看了看时间,刚过九点,“你困了?” “不困,就是想睡觉,你要就送我回沉桥,要就给我找个地儿睡觉。”元午说。 林城步有点儿担心元午这个不停睡觉的状态,从去了旧厂房回来之后就有点儿不对劲,先是说听到声音,接着就睡个不停…… 这到底是有往前走了还是往后退了,还是走岔了? 但元午往沙发上一靠就闭上了眼睛,他只得赶紧进卧室把床收拾了一下,拉着元午进了屋。 “你睡床吧,”林城步说,“我睡沙发。” “嗯。”元午往床上一躺又闭上了眼睛。 林城步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去客厅把手铐拿了进来,又翻了个护腕出来。 把护腕往元午手上套的时候,元午睁开了一只眼睛:“干嘛?” “以防万一,”林城步把护腕套好,把手铐重新扣回了他手上,另一头铐在了床头,“你可以记账,以后慢慢找我算回来。” “你这床真变态,”元午抬眼看了看床头,这是一张黑色的铁架床,手铐往上一铐非常方便,“你是不是经常跟人这么玩?” “你再打我,我就跟你这么玩,”林城步扯过小毛毯盖到他身上,“要开空调吗?” “不用,”元午闭上了眼睛,“我晚上想尿尿怎么办?” “叫我,我瞌睡浅,你哼一声我就能醒。”林城步说。 “嗯。”元午应着。 林城步又看了他一会儿,关掉了灯往客厅走过去。 “小步步。”黑暗里元午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林城步停下。 “你累么?就这么折腾。”元午问。 “累,累死了。”林城步说。 “就为了我有可能以身相许么?”元午又问。 林城步笑了:“是啊。” “我要是没许呢?”元午也轻轻笑了笑。 “再坚持坚持,不行就撤呗,反正你没事儿了。”林城步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第22章 林城步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视,看着一个分不清是哪个朝代看时间长了感觉都判断不出是不是在地球的片子。 心里有点儿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突然就这么把元午给锁家里了到底合不合适,如果被人发现了,他这算绑架还是算非法拘禁? 但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觉得没事儿,说句不好听的,元午哪天真找个地儿消没声儿地死了也不会有人……不不不,不会的。 但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办,林城步还真有点儿头疼。 他不可能一直把元午铐在家里,都是成年人,自己也就是心里琢磨一下各种变态的事儿,真搁现实里他也干不出来。 如果不铐着元午,他会跑吗?会突然又自杀吗? 林城步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叼着,应该也没有自己想的这么恐怖,元午一个人在沉桥住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出什么事儿。 那要不要跟元午再好好谈一次,说清楚各种厉害关系,让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能老实待着? 一集电视剧演完了,林城步觉得自己很牛逼,平时这种扫一眼就会换台的东西,今天居然完整看完了,而且对后面的剧情还略微有点儿期待。 变态。 他啧了两声,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点儿酸奶。 拿着杯子边喝边回到客厅,拿了遥控器刚想换个台,卧室里传来了一声手铐和床架磕碰的声音。 他顿了顿:“你要上厕所吗?” 卧室里没有元午的声音,正在林城步往卧室走过去的时候,手铐的磕碰声又响了起来。 “元午?”他推开了卧室门,轻轻叫了一声。 借着客厅的灯光,他看到元午翻了个身,手铐碰了一下床架,睡觉这么不老实…… 正想关门,床上的元午又翻了个身,接着再翻身,林城步还听到了他很重的呼吸声。 “你做恶梦了吗?”林城步打开了卧室的小灯,快步走到了床边。 别人的恶梦就是恶梦,元午的恶梦却不一定只是一个恶梦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心地弯腰很轻地拍了拍元午的胳膊。 元午呼吸沉而急,似乎很焦躁地不停地翻着身。 “元午。”林城步打开了手铐,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想把他叫醒。 但元午似乎感觉不到他,依然是焦躁地翻动,呼吸急促而混乱,眉头拧得很紧。 “元午!”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使了点儿劲想把元午拉起来。 就在他抓着元午胳膊要往上拽的时候,元午突然的翻动突然停止了,正在林城步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他猛地发现元午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喂!元午!”林城步一下急了,把耳朵贴到他鼻子旁边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他扳着元午的肩把他拉了起来,在他后背上拍着,又在他脸上啪啪拍了两巴掌,“你干什么?喘气儿!我操!” 元午没有反应,全身都有僵硬,呼吸就那么停掉了。 林城步弄不清他这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在憋气,折腾了半天都没能把元午叫醒,最后他抓起元午的胳膊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特别狠,他觉得自己也就是牙不够尖,要不能把元午手腕咬个对穿。 这一口下去,元午终于有了反应,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样?”林城步扶着他的肩,跟他面对面地瞪着,发现元午还是没有呼吸的时候他抬手往元午脸上扇了一巴掌,“吸气!” 一秒钟之后元午猛地抽了一口气,接就张着嘴开始大口地喘气。 “好了没事了,”林城步在他背上用力揉着,“就是这样,用力吸气,呼吸。” 很长时间之后元午的呼吸节奏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林城步跑到客厅倒了杯水进来:“喝水。” 元午接过杯子喝了大半杯水,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 “你怎么回事儿?”林城步轻声问,“恶梦?” 元午没说话,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才往后一仰,倒在了枕头上。 “他快淹死了,快淹死了……”他闭上了眼睛。 “谁?”林城步问,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谁快淹死了?” 元午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闭上了眼睛:“我。” “不,不不不不,”林城步弯腰凑近他,“不是你,不是你,告诉我,是谁淹死了?” 元午眉头紧紧拧着,呼吸又有些不稳,很长时间才有些犹豫地低声说:“元……申?” 这带着疑惑的名字一说出口,林城步顿时觉得全身都像是打通了似的,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尽管短暂。 “是元申,”他把元午前额的头发扒拉开,低头亲了一口,“不是你,你不是元申,你是元午,你是元午,元午……” 元午重新睡着了,看上去还算平静。 林城步去客厅把电视关掉,进了卧室。 他不太放心让元午一个人睡在这里,如果元午一开始没有扯手铐发出过声音,他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后来元午的憋气。 虽说人不可能靠憋气把自己憋死,但万一憋出个脑缺氧来点儿什么损伤的,他就算是耶和华也不无法想像自己带着个脑残过完下半辈子。 他得在这儿盯着点儿。 他关掉灯上了床,靠坐在床头,偏着头脸冲着元午那边。 挺煎熬的,这种情况下,哪怕自己没什么心情,却还是会有些……奔涌。 元午就睡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一尺,他只要愿意,伸手就可以把元午从头到脚摸个遍,就元午睡得沉得跟猪似的这个状态,说不定他再干点儿什么都没问题。 但是……他起身出了卧室,去厨房拿了一盒冰和两听啤酒。 打开笔记本随便找了个电影,靠在床头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心想着要是实在有什么不要脸的想法就把冰倒裤裆里得了。 不过他还是比自己想像的要伟岸一些,喝了六听啤酒,化掉了三盒冰,他困得一脑袋扎地上就能睡着时,也没什么压不住的冲动。 也许是跟元午的关系一直就是他一头热,也许是因为元午现在的状态让他更多的是担心。 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回到客厅,躺沙发上睡着了。 尽管没睡多久,但早上他还是按时醒了,今天要做豆腐,他得一早过去。 洗漱完了之后他给元午煮了点儿小米粥,又煎了鸡蛋,把早点放到桌上的时候,元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醒了?”林城步看着他。 “嗯,”元午走到桌边闻了闻,“好香。” “吃这些行吗?”林城步问。 “很行。”元午点头,转身往浴室走。 “我给你拿了新的毛巾牙刷什么的,放那儿了。”林城步说。 “好。”元午应着。 林城步看他的脸色还算不错,稍微放心一点儿,一边喝粥一边拿出手机,给小区旁边的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 “你上班吗今天?”元午洗漱完出来在桌子旁边坐下。 “嗯,”林城步给他盛上粥,“一会儿就得走了,你……” “你手劲儿挺大啊。”元午夹起煎蛋咬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林城步愣了愣,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你记得?” “废话一通大耳刮子还能忘了么?”元午瞅了他一眼。 “我……你那样子,我又叫不醒你,而且我一开始也没使劲,”林城步坐下看着他,“你昨天是怎么回事儿你还记得吗?” “……记得。”元午闷着声音说。 “是……”林城步刚开口就被元午打断了。 “我不想说,”元午喝了口粥,“我想不通,不想说。” “那我不问了,”林城步点头,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我中午回来,你……我把你铐沙发上你介意吗?” “我尿你沙发上你介意吗?”元午问。 “那行吧,我就跟你说一下啊,一会儿,一会儿会有人来,”林城步很小心地说,“一个……家政工人。” “你屋子不是挺整齐的么,还收拾?”元午看了看四周。 “不是,那人过来就是……就是待着,什么也不干。”林城步说。 元午放下了手里的碗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开口:“你找个人来盯着我?” “啊。”林城步点点头。 元午先是瞪着他,然后就笑了,笑完了之后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家政的工人来得挺快的,是个大姐,以前林城步请人过来帮忙收拾屋都是她过来。 “我什么也不用干吗?”大姐很吃惊。 “嗯,就是我朋友身体状态不太好,上午您帮我看着点儿他就行,”林城步解释着,“就是他要是要出门啊,或者突然哪儿不舒服的,您给我打个电话。” “好好,”大姐点头,“行。” “收费还按您之前给收拾屋子来算,时间多长就算多久,”林城步说,“您无聊了看看电视什么的,就是别忘了盯着他。” “放心,我知道了。”大姐拍拍他。 元午对于他叫了个大姐来家里守着似乎并不介意,拿着他的游戏机窝在沙发一角玩着。 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中午回来的时候帮我带杯咖啡。” “好。”林城步出了门。 昨天睡得不太好,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开车,打了个车去了饭店。 店里这两天有点儿忙,老板娘闺蜜家要搞个大型家宴,定了十来桌,东西都得提前准备,林城步还被拎着讨论了半天菜单。 快中午的时候他才空闲下来给家政的大姐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元午的情况。 “除了不说话,别的都挺好的,”大姐说,“我开始以为他是哑巴呢。” “好的大姐谢谢你,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麻烦你再陪他一下。”林城步说,中午这顿客人少,也不需要他做,他基本中午都能回去吃。 “行,没问题,我正好看完这集电视剧。”大姐说。 元午要喝咖啡,对于从来不喝咖啡对这些也没有研究的林城步来说,还挺麻烦的,理论上元午就说一杯咖啡,他买杯摩卡回去就成,但是万一他还想喝呢,又想喝别的呢…… 林城步决定直接一步到位得了,他进了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又买了一袋豆子和大盒的牛奶,再跑到商场小家电那儿买了个咖啡机,把这些东西都弄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屋里一片详和。 大姐正在看电视,元午在厨房切芒果。 “回来啦?”大姐一看到他就站了起来,笑着说,“那我可以走了。” “中午一块儿吃吧?”林城步随口说了一句。 正在切芒果的元午猛地转过了头,林城步愣了愣,大姐背对着那边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笑着说:“不用了,我得回去做饭给老头儿吃。” 林城步把大姐送到电梯口,回到屋里的时候元午正啃着芒果,他一进来,元午就啧了一声:“你好热情。” “就随便说一句,她每次都回去吃的,”林城步指了指桌上的咖啡,“你要的咖啡,另外我还买了机子和豆子什么的,过两天我去把你船上的东西拿过来,你先将就着?” 元午看了他一眼:“你来真的?” “真的。”林城步说。 “随便你吧。”元午皱了皱眉,继续啃芒果。 林城步换了衣服,到厨房准备做午饭,他吃得比较讲究口味,但平时也做得简单,炒个饭炒个面什么的。 现在元午在,他就想弄得稍微丰盛点儿,元午抽风老好不了没准儿跟营养不够也有关系。 “耶和华,”元午吃完芒果跟着到了厨房,一边洗手一边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林城步问。 “别再叫大姐来了成么?”元午说,“受不了。” “怎么了?”林城步愣了,大姐人挺好的,做事利索也仔细,所以每次他都是叫大姐过来。 “话太多,受不了,”元午坐到旁边椅子上,“我这一上午都快崩溃了。” “话多?她还说你不说话呢?你俩聊天儿了?”林城步问。 “我不想聊天儿,也没跟她聊天儿,”元午趴到椅背上,“是她一直在说,你是不是跟她说我失恋了?” “没啊,”林城步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失恋。” 元午抬眼瞅了瞅他。 “我没跟她说你失恋,我就说你这几天状态不好,让她看着点儿你,有不舒服告诉我。”林城步说。 “那大概是她入戏太深,”元午垂下眼皮叹了口气,“一直开导我,人生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花,从古代神话说到当代各种社会新闻……真的,我让她说得都想马上出门儿谈十个八个的证明我没事儿了。” “别,”林城步赶紧说,“你想谈可以找我。” “你重点在哪儿呢?”元午看他。 “那……怎么办,”林城步叹了口气,“我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我真的怕你瞎跑,也怕你……” “你把我铐厕所里吧,”元午说,“我宁可待厕所里也不想再看到那个大姐了。” 林城步没说话。 元午拿了咖啡喝着,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元午放下杯子:“哎。” “嗯?”林城步回头看着他。 “我没那么容易出事儿,”元午说,“你这样让我很……我一直在沉桥住着,要出事儿早没你什么事儿了。” 林城步不出声。 “你别让你和我都这么大压力,惊弓之鸟了,”元午说,“我不知道我们之前是什么样的关系让你做到这一步,但是,没必要。” 林城步没理他,低头洗菜。 “不值得,懂吗?”元午说,“有些人……就是这样的。” “哪些人?什么样?”林城步问。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元午声音很低,皱着眉,“我不记得了……谁说的不记得了……有些人,有些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什么?”林城步感觉元午有点儿跑题了。 “他说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元午声音更低了,“为什么?” “他是谁?”林城步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元申吗?是元申说的吗?” “……元申?”元午有些迟疑地也看着他,“我……不知道。” “没事儿,不着急,”林城步说,“反正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不用管。” 元午没再说下去,喝完一杯咖啡之后,林城步感觉他情绪已经平稳了,一直趴在椅背上看着他做饭。 弄好简单的两个菜之后林城步说了一句:“吃饭吧。” “你挺贤惠的。”元午说。 “……大概吧,”林城步坐下,“跟你比的话。” “我很懒吗?”元午问。 “难道你一直觉得你好勤劳吗?”林城步帮他盛上饭,“你连锅都差点儿没有。” 元午笑了笑。 林城步感觉元午食欲还不错,饭吃了两碗,菜也吃了不少,吃完饭还去喝了杯酸奶。 “你休息会儿吗?”林城步问。 “现在不困。”元午说。 “哦,”林城步坐到沙发上,“我眯一会儿,下午我还要去上班。” “睡吧,”元午顿了顿,“昨天晚上辛苦了。” 林城步刚想说话,手机响了。 江承宇的电话。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江承宇问,“我联系上那个人了。” “这么快?”林城步有些吃惊。 “不是我快,是他太好找了,两个电话就找着了,”江承宇说,“我跟我朋友说好了晚上见个面,你能来吗?” “几点?我今天晚上上班。”林城步走到窗户边小声说。 “我的晚上肯定是在你下班以后,”江承宇说,“你先跟我说一下你想打听什么,我先问问。” “就,你问问他认不认识元申。”林城步说。 “元申?”江承宇愣了愣,“元申是谁?” 林城步往元午那边看了一眼,元午进了浴室洗脸,他很快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也就是以前听他随口提过一次,元申是他弟弟,应该是双胞胎。” 第23章 下午林城步去上班的时候,没有再叫大姐过来,当然也没把元午铐在厕所里。 虽说元午表示一个人待着不会跑也不会去死,但林城步还是在出门前跟他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表达了自己希望他能消消停停的强烈愿望,并且也向他明确表示了如果他不老实自己一定会失去耐心成为变态的决心。 “走吧。”元午有些不耐烦。 “菜我做了放在冰箱里,你吃的时候直接把碗放微波炉里叮一下就可以了,还有,我说真的,”林城步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变态起来三院大夫都不敢接诊。” 元午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倒,冲他摆了摆手:“努力工作吧老耶。” 林城步下了楼,到了楼下就掏出了手机,打开了一个监控软件。 屏幕里显示元午正躺在沙发上,拿了遥控器按着,估计是准备看电视。 还成,林城步还是第一次用这玩意儿,以前买网络机顶盒的时候送的一个监控摄像头,从来没用过,今天弄上怕元午发现,也没细调。 角度不算太好,但是能看到客厅和卧室的门,床也能看到一个角,如果元午有什么不对劲的,差不多能看到。 有了这玩意儿,林城步就放心多了,下午在厨房忙一会儿就抽空到边儿上掏手机瞅上一眼。 元午今天状态还不错,躺沙发上看电视,喝了酸奶,抽了两根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现在这样子,算是正常一些了吗? 虽然跟以前的元午依然不是一个样,脾气比以前好,话也比以前多,但没有抽风,基本上就像一个失忆中的病人。 如果不是已经联系上了他以前的同学,林城步甚至觉得解决不了的时候暂时这样维持一阵子也还不错。 晚上上客最多的时间过了之后,林城步有一空闲,到后院点了根烟,拿出手机看了看监控。 元午还在沙发上坐着,不过面前的小茶几上放了个盘子还有一个碗,都已经空了,应该是自己热了菜吃过饭了。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电视可看,元午还看得挺认真的,坐那儿也没换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看。 以前林城步就觉得元午是个挺能静得下来的人,除去晚上调酒,别的时间里看到他,都很静,可以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有时候甚至能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元午今天的表现不错,林城步下班之后开着车去18号的时候还挺踏实的。 18号的夜生活九点多都还没开始,他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只有两三桌客人在发黑的诡异灯光里坐着。 最靠里边的一桌有人扬了扬手:“小步。” 林城步看过去,那桌三个人,江承宇和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朋友和元午的同学。 他顿时有些紧张,快步走了过去。 江承宇给他介绍了一下,那个朋友叫胡健,元午的同学叫郭小帅。 林城步对郭小帅的印象非常深刻,不仅仅是因为这人有可能知道元午的过去,还因为这人实在长得就不像个好人,属于电视剧里一出场,除了主角之外的所有人都能认出他是坏人的反派。 “喝点儿什么?”江承宇问。 “白开水,我开车的,”林城步说,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不能待太久,家里……” “我知道,那我们就直接点儿吧,”江承宇冲郭小帅抬了抬下巴,“我问了一下小帅,他知道元申。” “你是要打听元申还是元午啊?”郭小帅点了根烟。 “都想知道,你跟他俩熟吗?”林城步问。 “我跟元午一个班的,173班,那会儿算挺熟,我们回家同路,”郭小帅吐了口烟,“元申172的,说熟也不怎么太熟,说不熟吧,也天天一块儿上下学,我感觉也没人跟他特别熟,我们那会儿还是愿意跟元午玩。” “没人跟他特别熟?”林城步愣了愣,“是说元申吗?能给我说说他俩吗?” 元午那样的性格,居然大家反倒愿意跟他待一块儿? “他俩双胞胎你知道吧,”郭小帅说,“同卵双胞胎,长得特别像,我用了一个月才分清他俩。” “是么。”林城步说,他没见过元申,但是肖妮找元午拿东西的时候看到元午时那种回避的表情他能猜到这兄弟俩应该是长得很像。 “但是性格可一点儿也不像,”郭小帅吹了个烟圈,没吹出来,用手拨拉散了,“元午火爆脾气,也不爱说话,但是吧,感觉就……挺正常的一个人。” “元申不正常?”江承宇在旁边问了一句。 “我感觉是不正常,怪得很,”郭小帅啧了一声,“你要不接触,就会觉得这人好,脾气好,爱笑,跟谁都挺能说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就不是这样。” “是哪样?”林城步马上追问。 “说不上来,就是怪,跟你笑着说着,你还是会觉得他跟你挺……挺……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疏……疏远?不对,不准,疏……蔬菜,不是,江疏影,不不不……” “疏离。”江承宇叹了口气。 “对!就是这个词儿,疏离!”郭小帅夹着烟冲江承宇竖了竖拇指,“还是承宇哥有文化。” “就说疏远就可以了,”江承宇给他倒了点儿酒,“别拽词儿,节约时间。” “还有呢?”林城步又问,“他跟元午感情好吗?” “这个不好说,元午基本不提他,他倒是跟元午挺多话的,我拿不准他俩感情好不好,不过兄弟俩感情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那……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父母什么的?”林城步问出这个问题时挺犹豫的,感觉像是撕开了元午的结的网。 但他的确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从认识元午开始,元午就像个孤儿一样,不提起家人,而家里的人甚至在他出事之后也没有管过他。 “知道点儿,”郭小帅抽了口烟,“怎么说呢,我们高中那会儿,他俩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好像小学的时候元午是跟父母的,元申一直跟老头儿老太太,后来他们父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元午就过来了,我反正也没见过他父母。” “这样啊。”林城步皱了皱眉。 “不过我知道得不多,不愿意上他家去,就去过一次,不是我说,老头儿老太太偏心眼儿太明显了,外人都一眼能看出来,他俩偏心元申。”郭小帅啧了一声,脸上有些忿忿不平。 “可能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吧,有点儿偏心也正常?”胡健在一边说。 “那也不能偏成那样啊,我就感觉跟仇家的孩子送他俩跟前儿了似的,”郭小帅掐了烟头,马上又点了一根叼着,“知道么,下雨天,我们淋雨回去也没什么,都淋着,老太太还跑来接,你接就算了,就拿一把伞,给元申!你说这偏心是不是有点儿偏得过头了!” 林城步有些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就还那样么,有什么后来的,”郭小帅往旁边啐了一口,江承宇迅速转开了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接着看着林城步,“后来元申上了大学,元午去打工了,我跟他的联系就没那么多了,反正同学聚会他是不来的,他后来的事我也知道得不多,就知道他调酒牛逼。” “元午为什么去打工?”江承宇问,“我感觉他应该成绩不错。” “他俩成绩都好,”郭小帅说,“不知道是家里只供元申还是元午自己不想念了,反正他没上大学。” “那你……知道元申……”林城步喝了口水,“后来的情况吗?他在哪儿,他……” “他啊,”郭小帅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有些神秘地往他面前凑了凑,声音很低地说,“听说自杀了。” “什么?”林城步有些震惊,虽然因为元申一直没有消息,他也往这方面猜过,但猛地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没忍住好好震惊了一把,“自杀?” 一边的江承宇也挺吃惊地扬了扬眉毛。 “听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有好几年没消息了,”郭小帅玩着打火机,火光闪得他的表情有些灵异,“而且元午也不说,他们家也没提过,好像丧事都没办,要不就是办了没让人知道。” 林城步感觉自己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完更混乱了,瞪着郭小帅半天都不知道还该问什么了。 “你是不是带了照片来?”江承宇问郭小帅。 “对对,我差点儿忘了,”郭小帅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我们打球的时候拍的,元午是校篮的,元申身体好像不怎么好,不过元午有比赛他都会去看。” 林城步接过照片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儿发抖。 照片上有七八个人,几个穿着篮球服,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林城步一眼就看到了元午,但一瞬间之后他就惊出了一身汗,他居然认错了人。 元午穿着篮球服在第一排蹲着,而林城步一眼看到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元申。 而元申的笑容……让他有些害怕的,是元申的笑容。 看上去开心的那种笑容,他在元午的脸上见过,那种他之前从来没过的笑容。 他拿着照片看了很长时间,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郭哥,你知道元申写小说吗?” “写小说?不知道,不过他上学那会儿就发表不少文章的,语文老师都喜欢他,”郭小帅说,“他后来写小说了?”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在元午以前的笔记本里,有元申写的全部小说,包括写完了没有发出去的那一本。 元午现在用着的那个笔记本,应该是元申的。 但既然他已经有了元申全部小说,为什么还要用元申的笔记本? 是为了……让自己更像元申吗? 林城步只觉得自己后背一阵阵发凉,以前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都可能变成了事实,他有些接受不了。 哪怕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元午已经不是元午,一点点变成了元申,并且努力挣扎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想要骗过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但当所有猜测都一点点清晰起来时,林城步却觉得害怕。 非常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元午,还是元申。 哪一刻是元午,哪一刻又是元申。 咬他的是元午吗? 跟他平静地说着不要让大姐再来了的是元申吗? 而元午慢慢地不再抗拒自己插手他的事,是元午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了吗? 还是假像? 毕竟相比元午,元申的脾气要好得多。 郭小帅能提供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至于元申倒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没有人知道。 只有元午知道。 只有元午知道。 元午真的知道吗? 江承宇把林城步叫到了一边,递了根烟给他,帮他点上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太多了,”林城步叼着烟,眉头拧得他自己都觉得脑门儿发酸,“但是别的他也不知道了。” “那张照片你要吗?”江承宇问,“你要的话我问他要过来。” “要,”林城步说,“有合适的机会的话,我想让元午看看,两个他,哪个才是他。” 江承宇点点头:“别的还用查查吗?他父母什么的,主要不知道父母原来在哪儿,要查的话估计得费点儿事,你……” “不了,”林城步摇头,“不用查了,我觉得他最大的坎儿在元申那里,他家里以前的事我不想查太清楚,我觉得……他一直不提,不想让人知道,就还是不打听了,如果将来他知道我们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可能会很难受吧。” “那行吧,”江承宇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林城步靠着墙,想起了元午可怕的那次自杀未遂,“元申可能是淹死的,我觉得他……心理有问题,之前他可能一直在一个自杀论坛上混,那上面……全是想自杀的人,而且有不少已经死了。” “操,”江承宇搓了搓胳膊,“我怎么觉得慎得慌。” “我也怕。”林城步说。 “来哥这儿取个暖吧。”江承宇张开胳膊。 “你快饶了我吧,”林城步说,掏出手机点开了监控软件,“我得回去了……哎!” 监控画面一打开,林城步就看到了元午的脸,离摄像头非常近,感觉视线都对上了,他顿时一阵紧张,被元午发现了? “你这什……你俩视频啊?”江承宇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愣了,马上冲着屏幕挥了挥手,“嗨小午!” “视什么鬼频,”林城步盯着屏幕,“你没看出来这是摄像头么?” “监控?”江承宇又看了一眼,“我靠你被发现了?” “好像是。”林城步有点儿紧张。 元午似乎还在研究摄像头,过了几秒钟之后摄像头猛地晃得天眩地转的,停下来的时候画面已经是元午坐在沙发上了,背景是沙发靠背和墙上的画。 元午脸上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冲着摄像头竖了竖中指。 “你觉得这是谁?”林城步现在对元午已经有些无法判断了。 “元午啊,”江承宇说,“这表情我太熟悉了,玩嗨了就冲人竖手指头,万年不改。” “那就好,”林城步松了口气,江承宇跟元午熟,而且没有经历过元午中间这一段时而对劲时而不对劲的阶段,他对元午的判断会更准确一些,“我得回去了,我怕他发火把我房子砸了。” “嗯,”江承宇点点头,过去问郭小帅把照片要了过来,“你要觉得时候合适了,把他带我这儿来。” “怎么?”林城步看着他。 “不知道行不行,就是带他去熟悉的地方转转,很多事可以不记起,但是不会真的不记得。” “知道了,”林城步说,“到时我试试。” 元午发现了摄像头,林城步一路开着车回去的时候手机都不敢收起来了,放在车头的手机架上,一直开着监控软件,时不时瞟一眼。 不过元午拿着摄像头研究了一会儿之后就放在了茶几上,而且还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继续看电视了。 林城步到了家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都还在看电视。 “我回来了。”林城步打开门,往里探了探脑袋。 元午没说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林城步进了屋,一边换鞋一边瞅了瞅茶几上的摄像头,有些尴尬地说,“你找到这个了?” “嗯,”元午打了个呵欠,“你变态起来还真是花样挺多的。” “我就是不放心,”林城步感觉元午的情绪还可以,于是坐到他身边,“不好意思啊。” “我看看怎么弄的?”元午伸手,“是用手机吗?” “嗯,”林城步拿出手机打开了软件递给他,“我就是隔一阵儿看看。” 元午拿起摄像头对着他,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还挺清楚,不过有延迟?” “有点儿,”林城步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元午一直用摄像头对着他,他只得转身也对着摄像头,“你想吃宵夜吗?” “不吃,”元午说,“你上哪儿去了?以前你不是说九点多你就下班了的吗?” “我去……见了朋友,”林城步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谁?”元午看着屏幕。 “江承宇,还有……”林城步盯着他的脸,“郭小帅。” 元午举着摄像头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不记得。” “你骗我,”林城步走到他面前,把脸对着摄像头,“元申认识郭小帅,元午两个都认识,你怎么会一个都不记得?” 第24章 “这大脸,”元午对着屏幕啧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放下了摄像头,“刚你是不是说做宵夜?” “江承宇和郭小帅你都认识,”林城步坐到他旁边,跟他脸对脸,“你积极点儿,哪怕一闪而过,你也不能逃避。” 元午皱了皱眉。 “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他俩,”林城步说,“你说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当我是大头呢?”元午扫了他一眼。 “大头都比你能干,”林城步叹了口气,“你要是大头,什么事儿都解决了,大头又机灵又懂事。” 元午啧了一声:“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烦死了,”林城步站起来去了厨房,“宵夜没了,饿着吧。” “我都记得,”元午仰头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都记得,过会儿不知道,现在都记得。” “还记得什么?”林城步快步走回他身边。 “我有时候会记得很多东西,”元午闭上了眼睛,“非常多……” “还记得什么?”林城步追问。 “不知道,”元午突然有些烦躁,睁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混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别老说我不积极不积极!我都不知道我要积极干什么!” 林城步没说话。 “我不要逃避什么!积极面对什么!”元午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很烦!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你先别急……”林城步拦住他,放了杯酸奶在他手上。 “可是你急啊!”元午瞪着他,“你急死了吧!” “……是。”林城步点了点头。 元午没再说别的,坐回了沙发上,胳膊撑在膝盖上抱着头。 林城步在厨房里动作很轻的不知道弄什么,是宵夜吗? 自己回答了他的问题,大概是在做宵夜吧。 都记得。 是的,都记得,江承宇,郭小帅。 但他不记得这些名字跟他有什么关系,在记忆里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 脑子里并不是空白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有记忆,有回忆,但全都搅在一起,混乱而没有头绪。 很多时候他甚至无法判断这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他的想像。 我好累啊……我一直都很累……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很多人,都是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比如我…… 因为我你才不开心吧……很多事都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笑,我跟你说了笑话啊,我觉得很好笑,你为什么不笑……我是不是很多余,多余的其实是我对吧…… 你说,我们会不会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就好了,对吗。 有一个是不应该存在的。 是我。 元午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狠狠地抓了几下。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样的话。 他不想逃避,但却在迷茫里觉得害怕,害怕思绪清晰起来,害怕突然看到想到某种似乎会让他绝望的真相。 是的,真相。 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在混沌里等着他。 越来越近。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回避,还是没能逃开,一点点地靠近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说的是什么。 现在却不得不告诉自己。 知道了。 是元申。 这个名字一旦想起来,就像打破了某种平衡,猛地一下让他陷入混乱和恐惧里,随之而来的就是控制不住的焦躁和越来越频繁的头疼。 还有裹在眩晕里的困乏。 这算是逃避吗?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不会这么难受。 算是逃避吗? 林城步把煮好的酒酿鸡蛋从锅里倒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直坐在沙发上抱着头的元午开始发抖。 他把锅扔到水槽里跑到了元午身边。 “怎么了?”他一把抱住了元午,发现他抖得很厉害,而且全身都是汗,这种天气里想要出这样一身汗怎么也得跑个十几分钟。 元午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表情谈不上痛苦,但也不好受。 “哪儿不舒服?”林城步搂紧他,“告诉我哪儿不舒服?” “很困。”元午低声说。 “困?”林城步看了一眼时间,快12点了,要说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你要睡吗?” “嗯。”元午应了一声,慢慢地没再抖了。 “那……”林城步正想说你回卧室睡,元午却突然靠在了他身上,本来跟他有点儿拧着劲的,现在猛地松了,他有些震惊地扶着元午的肩,“我靠你睡着了?” 元午没有回答,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放缓了。 林城步盯着他的脸,在他脑袋往后一仰的时候赶紧伸手托着:“你不是吧,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毛病?你这是睡着了还是晕了啊!” 元午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闭嘴。” 说完话又重新闭上眼睛睡得跟晕过去了一样。 “……哦,”林城步半天才应了一声:“那你上床睡啊,你要我扶着你坐着睡么?” 元午没有回应。 林城步犹豫了一下,把元午半拖半拽地弄进了卧室,扔到了床上。 他本来想把元午扛进来,但那个姿势他怕元午肚子难受,想抱进来吧,元午个儿也不小,他怕自己抱一半手滑了把元午扔地上,那估计跑不了一顿揍,万一再摔个脑残…… 元午被扔到床上之后迅速翻了个身,还拉了拉枕头让自己睡得舒服些。 “我靠,”林城步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睡着了还是晕啊?” “就是困。”元午带着鼻音说了一句。 “不是,”林城步有些无语,“你这是没睡着啊?” “怎么着,”元午声音低了一些,像是准备睡着了,“累死你了啊。” “……算了你睡吧。”林城步叹了口气。 在床边又站了几分钟,确定元午的确是睡着了之后,他才转身出了卧室,去厨房把那碗酒酿鸡蛋吃掉了。 这一夜元午睡得还算安稳,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林城步也没拿冰块备着浇裤裆,直接躺他旁边睡的。 因为郭小帅提供的信息太让人吃惊,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心思,一晚上睡着了做梦都梦见两个元午。 他还跟傻逼似地念了一会儿紧箍咒想要分清真假元午。 而且念得还特别像那么回事儿,老长一串,在梦里他都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好几回。 不过睡醒的时候已经忘了。 有点儿遗憾。 睁眼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往元午那边看,发现元午没在床上之后他只用了一秒钟就冲到了客厅。 “很敏捷嘛。”元午站在厨房里。 “饿了?”林城步松了口气,“我来做吧,我这儿也没有你唯一的拿手菜。” “什么。”元午问。 “方便面啊,”林城步拉开冰箱,“吃个三明治?还是出去吃?今天我没什么事可以带你出去吃。” “我做吧,”元午说,“你厨房里这些东西看着挺全。” “你打算做什么?”林城步在桌子边坐下。 “三明治呗,”元午冲他笑了笑,“你指导着做吧。” 林城步没有说话,盯着元午的脸,寒意从后背一点点地渗了上来。 “行不行啊?”元午又问。 “行。”林城步点了点头。 元午把冰箱里的鸡蛋拿了出来,拿了个碗开始打蛋:“其实我打个蛋什么的还是挺熟练的。” “嗯。”林城步应着。 元午刚才的那个笑容,让他觉得害怕。 那个笑容他之前也见过,但那时并不知道,这样充满阳光的笑容,是元申的。 “元午。”他试着叫了一声。 “嗯?”元午抬眼看着他。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弟弟。”他说。 “弟弟?”元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但很快又垂下了眼皮,继续打蛋没再说话。 “你弟弟叫元申,”林城步继续说,“以前你提过一次,肖妮儿来找你拿东西的时候,你说过那是元申的前女友。” 元午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你还记得吗?”林城步留意着他的反应,试着往下说,“记得肖妮吧?” 元午没说话,放下了手里的碗,撑着桌子盯着碗沉默着。 “元申在哪儿?”林城步咬咬嘴唇问了一句,这句他感觉自己问得有些冒险,“郭小帅说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你想知道什么?”元午声音猛地冷了下去,抬头看过来时,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 林城步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疼。 他有点儿后悔,应该等元午做完三明治再问的,起码能吃一次元午给他做的早餐…… 但是情节已经发展到这儿了,也不可能倒带,而且事实证明如果继续磨磨蹭蹭地缓和前进,会留给元午太多“自我调节”的机会,走一步退半步的。 “我想知道,”林城步从兜里拿出了那张照片,放到了元午面前,指着元申,“元申在哪儿。” 元午低头看了看照片。 目光落在他指尖前方时,呼吸猛地变得急促起来,分辨不出来是害怕,还是焦虑,或者是悲伤。 也许都有。 在林城步还没想好接下去说什么的时候,元午一把抓过了照片,狠狠地几下撕成了碎片。 林城步没有去抢照片,照片完整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午看到了。 看到了两个人。 照片碎片被元午拿到厕所扔进了马桶,又连续冲了两次水。 林城步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元午出来,虽然觉得用马桶里的水自杀的可行性太低,他还是起身进了厕所。 元午靠坐在墙边,像他第一次在船上看到的那样,抱着头,压抑地痛哭着。 被强行压在嗓子眼儿里的那种痛苦地嘶吼一样的哭泣声,让林城步的心抽着疼了一下,疼痛从胸口漫延到胳膊上,一阵阵发麻。 他不知道元午在哭什么。 上一次也不知道。 但这种悲伤却能传递出来,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得到。 无论是什么原因,元午非常痛苦。 林城步没有说话,在他对面也靠着墙坐下了,面对面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煎熬,他坐在元午对面,看着他像是挣扎一样的哭着,清楚地感受到从元午身体里发散出来的痛苦。 却什么也做不了。 无从安慰,也没有话可以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林城步没有看表,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都开始酸痛,头也涨得厉害,只知道元午已经有挺长时间没有发出过声音。 只是抱着头静静地坐在那里。 林城步以为他睡着了,但又还能看到他交叉在一起的手指会轻轻地摩擦。 “他死了。”元午突然开口。 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在小小的空间里带着些许共鸣声,让林城步像受了惊吓似的在地上弹了一下,坐直了身体。 元午还是之前的姿势没有动,就像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谁死了?”林城步轻声问。 “元申。”元午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但元申两个字却说得很清楚。 元申死了。 林城步看着元午,感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元午沉默着,他也只能跟着沉默。 元午从沉默到说话再到沉默,始终就那样抱着头,像是想要把自己跟身边的东西隔开来。 林城步想过去碰碰他,捏捏胳膊,搂搂肩,但没敢动。 元午的身体语言清晰明了地拒绝任何接触。 就像之前很长的时间里,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到他,林城步抓了他胳膊一下就被随手抽了。 只能这样,沉默地陪着。 一直到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慢慢变成了明媚的正午的阳光,元午都没有再说话,他甚至不确定元午是不是知道他还在这里。 阳光又慢慢地斜了过去,从小窗户洒进来的一小方光亮在墙上一点点往上爬着,最后消失。 林城步觉得自己大概大限已到。 全身的酸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他活动过几次腿,但屁股不太能活动得到,现在屁股已经不属于他了。 再找回屁股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屁股坏死了他能不能找元午索赔。 那元午的屁股呢。 有没有坏死……要不要强行过去检查一下…… “你知道吗。”入定了一般的元午突然开了口。 林城步依旧被吓了一跳,但是因为屁股的原因,他没能原地蹦一下,只能猛地抬了抬头。 元午也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低头时间太长,他抬起头时似乎因为发晕而往后靠了靠。 “什么。”林城步问,开口说话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嗓子眼儿跟着火了似的。 “一个人真心实意想死的话,”元午说,“有多大力量。” 林城步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真的有不应该存在的人吗?”元午看着他。 “没有。”林城步说。 “是啊……没有……”元午轻轻叹了口气,“我饿了。” “想吃东西吗?”林城步问。 “嗯。”元午点了点头。 “我……去做饭,”林城步想站起来,但腿刚一动,就酸麻得他差点儿喊出声来,他咬着牙捏了捏腿,“我靠。” “饿。”元午说。 “我知道,你等……” “非常饿。” “啊……”林城步呻吟了一声,不光腿非常酸麻,身上也一点儿劲都没有,他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用胳膊撑着地,“你等我……” “饿死了。”元午看着他。 “我知道了,”林城步慢慢往门口爬过去,“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知道,”元午说,“我全身麻得都动不了了。”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林城步爬到了门边,扶着门转头看着他,“知道你就别催我。” “没催你,”元午说,“我只是表达我内心的渴望。” “我已经接收到你的渴望了。”林城步叹了口气。 “小步步,”元午声音很低,“你觉得我是元午,对吗。” 已经扶着门站起来了一半的林城步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又跪回了地上,扭头看着他:“是。” “万一我真的不是呢,”元午说,“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林城步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你肯定就是。” “你认识元申吗?”元午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林城步凑到他眼前,“我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那个样子,跟你高中的照片一样,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变成这个鸟样,我是看着你……” “变成鸟的。”元午接过他的话。 “……对。”林城步点点头。 元午笑了笑。 这个笑容让林城步一下有了站起来的力量,这是元午的笑容,笑得并不尽兴的那种笑容。 “几点了?”元午问。 “六点多吧,”林城步看看表,“六点刚过,今天马桶一日游。” “晚上有空吗?”元午抬头看着他,“我想出去走走,闷死了。” “好,”林城步马上回答,“想去哪儿?” “不知道,没想过,”元午揉了揉额角,“就是想到处走走。” “那吃完饭出去?”林城步问,“还是出去吃?” “吃完出去,”元午蹭着墙慢慢站了起来,“饿得走不了路了。” “你那不是饿的,是猫的。”林城步扶了他一下。 “你挺不容易的,”元午慢慢走了出去,“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该去看的是你。”林城步说。 “我?”元午回过头,想了想又皱着眉,“我才不去,我的伤疤,不能让别人来撕开。” “你会撕吗。”林城步追了一句。 “有时候,”元午答非所问地说,“会有一些完整的小片段,像是别人的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感觉,但是……却有我的名字。” 林城步走到他面前:“哪个名字?” “想听故事吗?”元午看着他。 “想。”林城步很干脆地回答。 “我突然想起来的话,”元午说,慢慢走到了客厅,伸了个懒腰,“就突然讲给你听。” “谁的故事?”林城步一边活动胳膊腿儿一边问。 “元申和元午。” 第25章 一整天没吃东西,林城步本来没什么感觉,可能是胃被挤着,而且口渴得厉害忽略了,等回到客厅喝了一大杯水之后,强烈的快饿死了的感觉才欣欣向荣起来。 “吃点儿简单吧,速做速吃,”林城步说,“要不我怕没做好先饿晕一个。” “不至于,”元午拉开冰箱拿了一小桶酸奶出来,倒了一杯边喝边说,“饿个一星期也就是看东西有点儿晃而已。”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你试过?” “没。”元午坐到沙发上。 那就是元申试过? 林城步没问,站在冰箱前思考了一下,拿了一盒鸡蛋出来:“给你做个蛋包饭吧?” “嗯。”元午应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饿了,也许是因为林城步毕竟是个大厨,也许传说中自己本来就喜欢吃蛋包饭,虽然跟店里卖的完全不同,但林城步做的蛋包饭非常好吃,还给配了一份野菌肉丸汤。 “你平时都怎么吃?”元午问,“感觉你这简单吃点儿的水准超过平均线一大截儿。” “平时在店里吃,在家自己煮面条,”林城步说,“我挺烦做饭的,也就是你在,我才这么弄,一个人的时候也就那样,只是这玩意儿还是得看味道,同样的简单……” “行了,”元午打断他,“你话一直这么多么?” “啊,”林城步喝了口汤,“我是一个正常的青年。” 吃完饭之后元午去了卧室,在林城步的衣柜里找衣服穿,林城步洗碗的时候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元午说要出去走走,你说我把他弄你那儿去怎么样?” “你昨天跟他说元申的事儿了没?”江承宇问。 “今天说的。”林城步小声说。 “他反应怎么样?”江承宇又问。 “反应……不小,”林城步叹了口气,“我俩在厕所里待了一天……” “操,”江承宇愣了愣,“这反应还真是不小啊,那你俩现在还能动吗?有没有感觉身体被掏空?” “……靠你说什么呢?”林城步也愣了愣,“就厕所里坐着,坐了一天!” “你屁股挺漂亮的,以后别这样了,压扁了可惜,”江承宇说,没等林城步开口,他又说了一句,“我觉得他这样的话,先别刻意弄到我这儿来,刺激大了再扳不回来了,你看看他说出去走走是想去哪儿的。” “好。”林城步觉得江承宇这话挺有道理。 元午找了套他的衣服换上出来了:“你真的只有25岁吗?” “怎么了?”林城步看着他,“已经26了。” “一柜子62岁的衣服,”元午叹了口气,“相当稳重啊。” 林城步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越笑越停不下来,靠着桌子笑了好半天。 元午穿衣服一直很有个性,自己那些普通青年的普通衣服对于元午来说肯定不满意。 这是元午的风格。 是元午。 元午对他莫名其妙的傻笑没什么反应,随便把头发抓了抓扎上就出了门。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林城步非常舒服,元午一直都这样,就像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对任何事都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林城步心情非常好地跟着出了门,挨着他站在电梯里。 “是散步呢,还是开车出去转转?”林城步问。 “不知道,”元午靠着轿厢,“以前我一个人在沉桥也没觉得闷,这几天就老觉得闷得慌,想出去。” “是我家太没意思了吗?”林城步有些伤感。 “也不是,”元午看了他一眼,“按说你这儿比船上有意思多了。” “那是……”林城步想想,“因为没有大头吗?” “大头其实挺烦人的,”元午说,“不过可能是船上没有别的小孩儿,他家大人也不陪他玩。” 林城步没说话,对于元午来说,两年船上的生活可能才是他的“常态”,而那些真正属于他的以前的日子,已经不在记忆里了。 也不对,江承宇那句话说得挺好的,没有什么是不记得的,只有不想记起的……大概是这意思吧。 也许元午只是不想记起以前的事。 “你说说,”元午走出电梯,“我每天都怎么过的?” “白天睡觉晒太阳,”林城步说,“晚上在酒吧。” “酒吧?”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每天吗?” “不是每天,”林城步笑笑,“周末三天,五六七。” “别的时间呢?”元午问。 “睡觉晒太阳,开车兜风,健身房跑步,”林城步说起这些的时候感觉就像在说自己的生活,“偶尔还会去喂野狗。” “喂野狗?”元午愣了愣,“我这什么爱好?” “也不是喂野狗……就有时候你会买狗粮去给那个什么流浪狗救助的什么什么民间组织,”林城步说,“那会儿我就想,哎这位大叔看着跟流浪杀手似的还挺有爱心。” 元午啧了一声:“我对大头都没爱心,居然对狗有爱心。” “这话让大头听到得哭死,”林城步笑了起来,“大头觉得你对他挺好的。” 俩人出了小区,天已经黑了,晚锻炼大军开始集结,四周的气氛一片安静祥和。 林城步跟着元午顺着门口的小街慢慢走着,元午显然没有什么目标,走到路口的时候随便一转,顺着下一条路再走到路口。 要按以前,让林城步这么遛达,他是不愿意的,无聊还累,他每次上班厨房里一站就几个小时,让他再这么遛达他宁可在健身房跑十公里。 但今天不一样,别说是抽风之后的元午跟他一块儿散步这种让他热泪盈眶的情景,就是以前他也没幻想过能跟元午这么饭后散步。 跟已婚多年的小老头儿似的,特别满足。 唯一的遗憾就是元午不说话,俩哑巴小老头儿。 “我还总去酒吧吗?”沉默地走了快一个小时之后元午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嗯。”林城步点点头。 “去酒吧干嘛?”元午似乎有些不解。 林城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实话,元午到现在了也还没完全正视自己并不是个写小说的网络作家的事实,猛地告诉他,算不算刺激他不能确定。 但元午一直看着他等着答案,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找着合适的说法,只能实话实说:“你在酒吧工作。” “……工作?”元午皱了皱眉,“服务员啊?” “你太小看自己了,”林城步看了一下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激烈,于是放心地说了下去,“哪个酒吧要30岁大叔当服务员的。” “老板吗?”元午啧了一声。 “那得跟江承宇商量,”林城步笑笑,“调酒师,你是一个特别牛逼的调酒师,不去以后酒吧老板会特别伤心的那种。” 元午没有说话,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也并不是完全的平静,林城步形容不出来这一瞬间元午的状态。 “你渴吗?”林城步轻声说,“前面有家很好喝的奶……” “又是贡茶吗?”元午问,“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上街就要喝奶茶,什么小姑娘习惯啊。” “谁规定就小姑娘能喝奶茶啊?”林城步有点儿不爽,“我跟你说,我还绣过十字绣呢!” “吓死我了。”元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真的,我还是拿了照片去定制的,”林城步叹了口气,“拿的你的照片,想送你的。” “想?”元午说,“那就是没送?还是我没要?” “没送,”林城步挺伤感,“绣了两个月,要了命了,好容易完事儿了,背面儿卡得全是线头也就算了,正面都有线头,想想就放弃了,反正送你你也不会要还会损我。” “……你偷拍的照片吗?”元午问。 “光明正大拍的,”林城步瞅了他一眼,“拿的单反还是,就站吧台拍的,特别光明正大!” “哦。”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一直觉得元午猫在船上那么长时间,体力应该不怎么样了,再加上今天跟厕所里团着饿了一天,走个把小时就得累。 但没想到元午非常能走,就那么遛达着,从小区一直走了两个小时都还没有表示要回去。 “你累吗?”林城步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他挺希望就这么走一辈子,但是腿有点儿酸了,“前面有……” “啊,”元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奶茶店奶茶店,走走走,大叔请你喝奶茶。” “谢谢大叔。”林城步笑着说。 准备进奶茶店的时候,元午拿出兜里的口罩戴上了。 “你戴着口罩喝吗?”林城步估计他还是不太适应近距离有那么多人,带着他在店外靠边的小桌坐下,拿了两杯奶茶过来。 “嗯。”元午把口罩往上推了推,露出了嘴,叼着吸管喝了一口。 “好喝吗?”林城步问,“我不喜欢加料,就也没给你加。” “我喝这些都一个味儿。”元午说。 “下回给你要酸奶算了,我看你挺喜欢喝酸奶的。”林城步说。 “我以前喜欢喝吗?”元午问。 “不知道,”林城步看着他,“你以前不喝这些,就……一般都喝酒。” “是么,”元午应着,转头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上去像是在思索,“酒量怎么样?” “挺好的,”林城步说,“江承宇喝不过你。” “你呢?”元午转回头。 “不知道,我没什么机会跟你喝。”林城步如实回答。 元午看着他,挺长时间就盯着他的脸来回扫着,最后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大爷。” “无所谓,”林城步笑笑,“我没想过这些。” 元午伸手过来的时候林城步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挺可怜的,追个人追得这么惨无人道的,元午的手已经到他脸边儿上了,他都没反应过来元午是不是要扇他。 虽然他不知道元午为什么会扇他。 但元午并没有扇他,而是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离开的时候手指还顺着他嘴唇勾了勾。 嘭!叮!哐!稀里哗啦铛铛铛铛…… 林城步脑袋里炸了锅,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好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元午已经收了手低头喝奶茶了。 他顾不上想别的,直接伸手一把抓住元午的手拽到了自己面前。 “干嘛?”元午被他拉得趴在了桌上。 林城步没说话,也没看旁边有没有人,低头在他指尖上轻轻咬了咬,然后盯着他手指头出神。 “你还真是不嫌脏啊。”元午趴桌上感叹。 “不嫌你。”林城步说。 “我还有脚趾头,”元午说,“你要咬吗?” “不要。”林城步马上回答,说完又乐了半天。 “就你这样,换个人得告你骚扰你信吗?”元午抽回了手。 “反正你没告。”林城步非常愉快地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奶茶一气儿全喝光了。 元午看着他叹了口气。 奶茶喝完之后,林城步觉得自己腿也不怎么酸了,不知道是因为休息了一会儿还是因为被摸了一下,总之就是精神挺抖擞的。 元午还是那副看不出累不累的样子,一下下捏着奶茶杯子,看着街。 “你……”林城步想问问他还想去哪儿。 元午跟他同时开了口:“这儿……” “什么?”他问。 “这儿是什么地方?”元午往商业街那头看了看,“我以前来过吗?” “……来过。”林城步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边是商业中心,穿过去是……青合街。” “青合街?”元午重复了一遍。 林城步点头:“嗯,是……” “18号?”元午拧了拧眉。 “是!”林城步猛地愣了一下之后几乎是半喊着回答的,“是的!18号!没错!你记得18号?” 元午看着他,脸上有点儿茫然,但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点了点头:“是个酒吧对吗?” “对!”林城步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趴到桌上往元午跟前儿凑着,“青合街18号,是个酒吧,是你待了好几年的地方。” 元午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轻说了一句:“我记得这地方。” “嗯!”林城步用力点头,感觉脖子都被甩响了。 “离这儿远吗?”元午问。 “走过去20分钟,”林城步说,“不算太远,你是想……” “过去看看吧。”元午把口罩拉好,说了一句。 惊喜来得太突然,林城步跟元午并排走了五分钟了还没从脑子里龙卷风的旋律里跳出来。 一直到元午在旁边问了一句是直走吗,他才蹦了一下:“是。” “嗑药了吧你?”元午扫了他一眼。 “名为爱情的毒药。”林城步想也没想就接了一句,因为心情愉快,声儿还挺大的。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一直不爱搭理你了。”元午说。 “嗯?”林城步转头看着他。 “丢人吧大概是。”元午说。 “……哦。”林城步有点儿接不下去话了。 元午没再说话,慢慢地往前走着。 离18号越来越近,林城步从惊喜里缓过劲儿之后开始有些紧张,先不说这是元午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会不会让他受到什么刺激,就光说酒吧里杯觥交错的环境,按元午现在一见人多就戴口罩的状态,也不一定能承受得来…… 林城步突然有些担心,他看了一眼手表,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现在时间还不到十点,还没到18号最喧嚣放纵的阶段。 他想给江承宇打个电话,但当着元午的面又没法打,他怕元午会有什么想法,觉得这是一个设计。 穿过繁华的灯光之后,他们走到了青合街,气氛马上有了转变,繁乱的灯光,从灯光后传出的或高或低的音乐,身边笑闹着的年轻男女…… 其实林城步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直都不喜欢,只是这些跟元午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他才慢慢地对这样的场合有了奇怪的归属感。 元午明显也有些不适应,手插进了兜里,林城步感觉现在天儿不冷,身上也就是一件薄外套,还有很多人是单衣,如果衣服再多些,元午可以会缩进帽子里,衣领里。 “前面就是18号了,”林城步轻声在元午耳边说,“要去吗?不想去的话就……” “你不是说”元午看着前面,学着他的语气,“啊不要逃避要积极面对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要……” “哎。”林城步有些无奈,元午学得还挺像的,他听着都能想像出自己当时的样子了。 “所以就积极一次。”元午说,口罩遮掉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眼神在闪烁着的灯光里也看不真切。 林城步摸出了手机,想拼死先给江承宇打个电话:“那……” “如果不行,”元午转过头看着他,眼睛眯缝着,“你也就不会老逼我了吧?” “不可能,”林城步也看着他,“我最多换个方式逼你。” “我以前有没有打过你?”元午说,“你这么烦人,我应该打过你吧?” “没正式打过。”林城步说。 “真想打一次。”元午转头往18号快步走了过去。 林城步追上去,往18号门口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江承宇居然站在门口,正叼了根烟跟人说着话。 “承宇哥!”林城步喊了一声,这是他认识江承宇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看见江承宇这么高兴的。 江承宇大概也是第一次在听到林城步叫他时只有震惊的感觉。 “小步……你……”他瞪着林城步身边的元午,嘴上叼着的烟都掉了,“我……” “这个人,”林城步没法跟江承宇细说,只能强行介绍,“这人就是……江承宇。” “江承宇?”元午有些疑惑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 第26章 大概对于元午会现在过来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江承宇在被介绍完了之后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就莫名其妙地弯腰把掉地上的烟捡起来又叼回了嘴上。 然后低声地问林城步:“他认识我吗?” 林城步转头刚想问问元午,元午已经闷在口罩里开了口:“长这样儿么?” 江承宇一听就愣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长这样啊,不过两年没见了……我两年就老了吗?不至于吧!” 林城步看着江承宇这样子有点儿想笑,这人对于外表相当在意,对年龄的敏感不亚于臭美的小姑娘们。 “没什么变化其实,”他说,又凑到元午耳边低声说,“你对他没印象吗?还是说跟你记忆里的江承宇对不上号?” 元午眯缝着眼看着江承宇好半天才低声说:“可能是没对上,这人我见过,不过我现在很乱。” “哎这就对了,没对上名字没关系,”江承宇一听就松了口气,过来一把搂住了元午,“好久不见,小午。” 元午迅速推开了他。 “进去坐坐吗?”江承宇对他这个反应并不在意。 林城步看着元午,元午沉默了很长时间,几个准备进酒吧的顾客都往这边看过来了,他才说了一句:“行。” “后门进吧,”江承宇转身往酒吧后门走,“那几个熟客好像都认出来了,一会儿人多了该围着尖叫了……” 林城步推着元午跟在江承宇身后往后门走,余光能看到门口好几个女孩儿也不进酒吧了,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尖叫?”元午问。 “嗯,”林城步小声说,“你以前调酒特别受欢迎,不来以后还有不少粉丝打听你来着,这会儿要是突然看到你,肯定得尖叫。” 元午没说话,只是低头又拉了拉口罩。 “没事儿,”林城步看出了他的抵触,“后门进没人能看到,咱们在偏点儿的桌坐一会儿就走,主要是太久没见着承宇哥了,聊几句。” “聊什么。”元午皱皱眉。 “什么都行,”林城步说,“你要不想聊就坐一会儿。” 江承宇把他们带到了离吧台很远的一个卡座里,卡座旁边还有好几盆绿植,站在外面基本看不到卡座里的人。 “对这儿有印象吗?以前你总喜欢坐这个位置,清静,你在的时候他们都不往这桌领客人。”江承宇坐下,招了一下手。 “承宇哥,小步哥,”一个服务员跑了过来,这是个干了很多年的服务员,过来就打了招呼,再看到旁边的元午时,他愣住了,顿了顿才有些吃惊地说,“小午哥……好,好久不见……还是老规矩吗?” 元午挑了挑眉没出声。 “是,”江承宇拍拍他,“这边几张桌子都别领人了。” “知道了。”服务员弯了弯腰,转身走开了。 “老规矩是什么?”元午问。 “你以前的幼儿套餐,”江承宇说,“啤酒和爆米花。” “是么,”元午靠着墙,胳膊撑在桌上,“听着像要看电影。” “后面还有研究生套餐的,”林城步笑了笑,“麦芽酒不加冰。” “哦,”元午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些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以前我就这样吗……好像记得……又感觉是梦到过……” “肯定不是梦啊,”江承宇点了根烟,把烟盒放到他面前,“你一个月有半个月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谁做梦做得跟上班似的。” “我就跟……”元午想了想,看着江承宇,“你,俩人在这儿喝酒?” “一般就你一个人,”江承宇说,“我有空就过来跟你聊,不过你不是太喜欢聊天儿。” 他说完又冲林城步小声说:“他现在话比以前多啊,以前往这儿一坐半小时憋不出一个字儿来。” “嗯,现在还挺……”林城步想了想,“普通的。” 幼儿园套餐很快就拿上来了,还有点儿小吃,加上江承宇每次都喝的特调。 林城步以前过来就喝点儿啤酒,或者等着元午给调一杯随便什么玩意儿都行,跟江承宇和元午这种喝酒像是选美的人相比,他对酒没有什么特别爱好,自家酿的果子酒他也分不出跟洋酒有什么区别。 几个人都没说话,拿过酒各自开始喝。 元午摸了几颗爆米花放到嘴里,喝了口啤酒,看着旁边的绿植,一直沉默着。 林城步看着他的动作,在他喝了啤酒之后看了一眼江承宇,江承宇也是同时看了过来。 他俩都看出来了,这个动作和顺序,跟元午一直以来的习惯相同,先把爆米花放嘴里,然后喝口啤酒和着一块儿嚼,林城步老觉得这样吃浪费了爆米花的焦香味儿和酥脆,但元午喜欢。 元午现在在想什么,眼前的场景有没有在他记忆里,没有人知道,但至少他无意识的这些动作和习惯还是保留着没有改变。 元午没有动桌上的小吃,只是爆米花就啤酒慢慢喝着。 这种状态江承宇和林城步按理来说是很习惯的,因为他以前就这样,但今天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毕竟元午现在是个把自己活没了的人。 只是他不开口,林城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也不希望江承宇随便说话,这人喝了点儿酒也是狂野得很的,没准儿就会说了什么不合适的。 于是就还是这么愣着。 一直到酒吧的人慢慢多起来,灯光和音乐都开始变得迷离,元午把麦芽酒也喝光了之后才终于发出了声音,低头对着面前空了的杯子叹了口气。 “我喜欢这种感觉,”江承宇叼着烟,仰头靠在椅背上,“灯光,音乐,笑声,叫声,说话声,还有哭声。”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时间长一点儿,你就会有错觉,”江承宇继续说,“我坐在这里,明明坐在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听着这些人说笑哭闹,又分不清是我还是谁。” 元午摘下了一直捂在鼻梁上的口罩,喝了一大口啤酒。 林城步看了江承宇一眼,突然发现江承宇这个开场非常好,不愧是个有文化的人。 这话对于混沌中的元午或者会有点感同身受? “有些人,”元午又喝了一口啤酒,“从出生到死,都没把自己活清醒。” “你吗?”江承宇把第二杯麦芽酒推到了他面前。 “不是我,”元午拿过杯子喝了一小口,“也许是我吧。” “不是你,”林城步在旁边小声说,“你一直是元午,清醒得很,从来没有搞错过。” “嗯?”元午转头看着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元午……元午,元午……” “小午,”江承宇拿着自己的杯子往他手里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我叫了你至少五年小午,真的。” “是啊,小午……”元午闭了闭眼,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灌了下去。 林城步刚想阻止,江承宇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假装低头拍自己裤子,小声说了一句:“让他喝。” “……哦。”林城步犹豫了一下,没拦着他给元午上第三杯酒。 元午酒量好,喝醉不容易,但喝大了还是不难的,江承宇大概是想让他酒后吐真言。 不过前提是他俩别醉。 元午啤酒和麦芽酒混着喝了一会儿,林城步能感觉到他慢慢放松下来了,靠在椅子一角看着桌上混乱的灯光。 “你知道吗,”元午一拍林城步的肩,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是谁一辈子都没清醒过。” “元申。”林城步迅速回答。 元午又一拍他的肩,指了指他:“没错。” 林城步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在说出元申时,他对这个答案并不确定,也根本不知道元申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把元午的意识拉到元申身上,让他真正意识到元申和他是两个人。 “元申,”元午趴到桌上,手拿着杯子一下下转着,“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每天,每天,每天,他都在问。” “问什么?”江承宇跟他碰了一下酒杯。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觉我是谁啊?我是你吗?”元午抬起头,目光有些乱,但声音还是清晰的,“这个人觉得自己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不是自己。” 林城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又从冰桶里夹了块冰放到嘴里。 这是元午第一次说起元申,说得让他有些害怕。 “这个人是疯子吗?还是傻子?”江承宇啧了一声,招了招手,服务员跑过来拿着酒瓶要加酒,他伸手直接拿过了酒瓶,“我自己来吧。” 服务员退开了。 “疯子?”元午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说谁?” “你说的,这个人,”江承宇给他倒了小半杯酒,“这个人是谁?” 林城步有些紧张地盯着元午,元午看着江承宇,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笑:“是元申。” “元申是疯子吗?”江承宇问得很清晰。 “不是!”元午一拍桌子,声音有些沙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林城步狠狠一脚踩在江承宇鞋上。 江承宇皱着眉无声地呻吟了一声,冲他竖了竖中指。 “不是……”元午声音低了下去。 “不是,我们知道他不是。”林城步搂住他的肩,元午还在说什么,但声音太低,在酒吧的音乐和嚣杂的人声里听不清。 “小步步,”元午偏过头,趴在桌上看着他,“你不懂这种感觉。” “小步步?”江承宇在一边重复了一遍,这称呼让他有些迷茫。 “哪种感觉?”林城步问。 “有一个人,每天都在你身边,”元午拿过空杯子往桌上磕了磕,江承宇帮他倒酒,只倒了杯底一点儿,他拿着杯子又磕了磕,江承宇啧了一声倒了小半杯,他拿过来一口喝掉了,“像影子一样……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就是影子啊?我的影子?” “是元申,对吗?他不是你的影子,他是你弟弟。”林城步说。 “我弟弟……”元午眯缝着眼睛,“对,是我弟弟,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是哥哥……” “嗯,双胞胎也无所谓谁大谁小。”江承宇说。 “同卵双胞胎,懂么?”元午酒喝得急,声音里已经带着酒意,眼神也有些飘,“同一个卵子,两个孩子。” “懂。”林城步点头。 “会是一个人吗?”元午笑了笑,“这个人总问我,我们会不会其实是一个人,我们是不是有一个,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不是我?” 林城步觉得有些晕,尽管他只喝了两杯啤酒,却还是有些晕。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江承宇找到了重点。 “是啊,为什么?”元午摸过江承宇的烟盒,拿了一支烟点上,靠回了椅子里,叼着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林城步看着元午,判断不出来他现在是“清醒”还是混乱,他在说着从来没有说过的元申的事,但指代用得最多的却是“这个人”。 这种跳脱出来的表达方式,让人无法确定他是真的在说元申的故事,还是用第三人的眼光在说“自己的”故事。 江承宇估计也跟他感觉差不多,拧着眉看着元午不说话。 酒吧的气氛到达了一天中最狂野的阶段,吧台里的调酒师也在各种颜色的酒和飞舞的瓶子杯子里带动着四周的情绪。 元午喝掉了差不多一瓶麦芽威士忌,江承宇让服务员把剩下的酒拿走了,换了瓶苏打水放在那儿。 元午似乎没有感觉到,给他倒上之后喝得还是挺自然。 “元午和元申,”元午拿着喝空的杯子,在手里熟练地抛转着,透过绿植的叶缝,在变幻的灯光里看着酒吧里的人,“是早产。” 一边发愣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接下去该怎么办的林城步一听这句话,猛地抬眼盯着元午。 旁边无聊得一直在玩手机的江承宇也转过了头。 “三个月的时候查出来他们挤在一个羊膜囊里,”元午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冷静,之前的酒意似乎消失了,唯一能看出他还是喝多了的地方只有一支烟点了半天都没点着,“到七个月的时候提前剖出来了,因为他们脐带相互缠着,发育不均衡,会差得越来越大……” 林城步拿过他手上的火机,帮他把烟点着了。 “有一个孩子特别弱,”元午吐出一口烟,看着烟头的火光,“特别弱……你猜是谁?” 没等林城步和江承宇开口,元午就继续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了下去:“没错,当然是元申了……不,不是元申,是元午。” “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江承宇说,“怎么会是你。” “爸爸妈妈给孩子起名字,大的叫元午,小的叫元申,”元午的声音再次开始不清晰,有点儿大着舌头,“仵也,万物丰满长大,阴阳交相愕而仵,阳气充盛,阴气开始萌生……伸束以成,万物之体皆成也……” “什么?”林城步没听懂,转头看着江承宇。 “就是午和申的意思。”江承宇说。 “大孩子一直病啊病啊,”元午叼着烟,含混不清地说着,“奶奶说,小孩子把哥哥挤得没长好,病一直好不了,小孩子太霸道,妨了哥哥……” “是说元申妨了元午?”林城步听得迷茫了,那天郭小帅说的明明是元申的身体不好。 “不是说元申身体不好吗?”江承宇也有点儿没听懂,轻声问他。 “是说元申啊。”林城步皱着眉。 “后来奶奶说啊,”元午像是没听见他俩的话,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一口喝光之后仰头闭上了眼睛,“名字起得不好,伸束以成,万物之体皆成也……应该给大孩子用,万物之体皆成也,病才会好啊……” “什么?”林城步一下愣住了。 “是说元午和元申的名字换过?”江承宇吃惊地说,“元申原来叫元午,是你哥?” “我操?”林城步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如果元申精神状态真的有问题,就光换名字这件事,就足够让他把自己绕进去崩溃一把的了。 “所以你猜,”元午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逼到了林城步眼前,“我是元午,还是元申?” “你是元午,我不用猜,”林城步看着他,干脆肯定地回答,“你们换名字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我不管你原来叫什么,是哥哥还是弟弟,反正你是元午,你叫午马我也只认你这个人。” 元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笑了一起来,边笑边给自己又倒了杯啤酒:“真乖……所以你不懂。” “我不需要懂!”林城步拧着眉。 “你根本就不懂!”元午指着他,又指了指江承宇,“你也不懂!” “是。”江承宇点头。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元午猛地靠回椅子里,缩在墙角,声音慢慢变得大声起来,像是要压过身边的音浪,“原来是谁!后来是谁!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想!我是你吗?你是不是我?他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想!” “元午,”林城步感觉到他现在的状态有些过于激动,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医生说,他脑子有损伤!哪里有损伤?哪里有?”元午瞪着他,“哪里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他就是想知道他是谁!” “谁想知道?”林城步问,看着元午的眼睛,“告诉我,是谁想知道自己是谁?” 元午看着他,嘴唇抖得厉害,林城步看到了他眼里一点点漫了上来的泪水。 “元申,”元午轻声说,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了下去,“是元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城步搂过他,在他身上一下下拍着,“我知道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江承宇叫了服务员过来:“冰毛巾。” “怎么会没事了!”元午猛地推开林城步,吼了一声,“怎么会没事了!” “小午……”江承宇想打个岔,但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 “你闭嘴!”元午冲他吼。 江承宇闭了嘴。 “怎么会没事了!”元午把腿屈了起来,踩在椅子上,抱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会没事……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他怎么死吗,他为什么……为什么……” “不想了,不去想了,”林城步再次搂住他,接过江承宇递过来的冰毛巾,在他脖子后面拍着,“先别想了。” “怎么可能不想!”元午抓住了他的衣领,眼睛里一片血丝,“他不松手!他怎么也不松手!” “什么……不松手?”林城步后背一阵发凉,想起了元午在沉桥自杀的那天,工人说的话。 “他抓着水草不松手,”元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哑着嗓子,“他抓着,水草,无论我怎么掰他的手,也掰不开……” “你别说了……”林城步有点儿慌了。 “让他说,这事儿他必须说出来。”江承宇在一边小声说,用手挡着嘴以免被元午发现他没闭嘴。 “你知道水草有多难拔吗?”元午看着他,声音颤抖着,“拔不出来……也扯不断……我抓着他的手,他抓着水草……他看着我笑,他看着我笑……” 林城步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喘不上气来,窒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元午往后靠到墙角,“特别……特别……绝望,你救不了他,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后来呢?你为什么不问,后来呢?” “后来呢?”林城步感觉自己声音都抖了。 “后来我松手了,”元午抬起头,笑了笑,“我松手了……元申死了。” 第27章 哥哥。 在元午甚至还没有习惯自己是个有弟弟的人的时候,元申就带着像阳光一样的笑容叫他,哥。 他不知道元申是怎么能那么快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 在元午刚把自己的名字念对,在说出我叫元申今年5岁时不会被人笑话口齿不清之后没有多年,元申这个名字就不再属于他。 他都还没有把元申两个字的笔划顺序写对,就需要重新面对另一个名字,一个曾经属于他的哥哥的名字。 “元午,”奶奶看着他,“以后你就叫元午了,你是哥哥,元申是你弟弟……” 因为你,他才会一直生病好不了,因为你,他的身体才会这么弱,因为你,他的脑子才会受伤…… 小学以前他跟元申都不住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元申只是一个名字,属于那个只在寒暑假会跟他有短暂相处的“弟弟”。 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世界上跟他最亲近的陌生人。 元申笑起来很灿烂,带着阳光,眼睛很亮。 但元午一直害怕跟他在一起,害怕他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在镜子里甚至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的脸。 “你觉得,”元申把下台搁在他肩上,“哪个是我呢?” “你就是你。”这样的问题每次都会让元午觉得压抑,哪个是你,哪个是我,这种会让人隐隐感觉到侵略感的问题。 一种让人害怕的,感觉到有人觊觎自己的思想和意识的恐惧。 “我会不会是你呢?元午,元申,你以前是我弟弟,”元申摸摸他的脸,“我们换过了对吗?” “是的。”元午扭开头。 “真的换了吗?真的换过了吗?”元申小声在他耳边问,“会不会……从来没有换过呢?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是两个人……” 也许有一个人是多余的,你说,会是我吗?是我吧?如果没有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会不会开心很多? 不用去想这些。 谁是我,你是不是我?我会不会就是你? 元午害怕单独跟元申在一起,元申低声的像是自言自语的那些问题,他没有答案,也不愿意去想。 元申是痛苦的,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一个永远在病痛和质疑自身存在意义的旋涡里挣扎着的人。 有多痛苦呢? 元午不知道,第一次看到元申癫痫发作时那种惊恐还刻在他脑海里,元申咬紧的牙关,僵直的身体,空洞的眼神,让他害怕。 只有害怕,甚至没有做为兄弟,做为元申的哥哥应该有的担心和心疼。 元申抽搐中眼角滑下的泪水像是滚烫的岩浆,在他心里烧出深深的疤。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场面。 在元申不断地寻找真正的自己,求证自己存在的意义,追问生命的真相到底是在别人的记忆里还是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日子里,在他不断地带着自责和渴望想要接近“哥哥”的那些日子里,元午跟他渐行渐远。 害怕和抗拒,元申灿烂如同阳光的笑容和开朗的性格后面他永远看不清也摸不到的真实的那个人。 尽管每次看到元申时,他都会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是他的兄弟,在刻意逃避的同时,他也会对元申有着无法抹杀的来自同样源头的亲密感。 “什么?”电话里江承宇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吃惊,“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没来过我这儿啊……” “我不知道,我昨天睡客厅的,”林城步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我想着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也说出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而且还喝了那么多酒,我弄他上床的时候跟猪一样连胳膊都不会抬一下了!结果刚我一起来,屋里没人了!” “他东西在吗?”江承宇问。 “什么东西,他本来也没拿东西过来,什么都没有,就一身衣服还是我的!”林城步拉开衣柜看了看,“他也没拿我别的衣服……你说他会不会回沉桥了?” “有可能,你去看看,”江承宇说,“我马上叫人去他家看看。” “行,有消息给我电话。”林城步挂了电话,飞快地洗漱了一下,换上衣服出了门。 开车往沉桥去的时候,他给大头妈妈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但是欠费停机了。 再给元午的那个手机打了一个,关机的。那手机自打他给了元午,就再也没看到过,也不知道元午是收起来了还是干脆给扔水里去了。 好在今天是周一,往沉桥去的路上几乎没有车,他一路飞着就到了,连土路的颠簸都没太体会到。 老码头一切如常,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初秋的颜色,浓烈的绿色变得淡了一些,风也透着凉。 乡下的季节比城里来得早,也来得更清晰。 大头就像老码头的一个标志,还是背着葫芦蹲在那里,只是身上的小背心换成了长袖。 “小步哥哥!”大头听到车子的声音回过头,惊喜地蹦了起来。 “大头乖,”林城步跳下车,跟大头拥抱了一下,揉揉他的头发,“小午哥哥来过吗?” 大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又很快地垂下了眼皮:“没有来过啊,我好久没有看到过他啦,妈妈说他回城里了。” “这样啊,”林城步有些失望,说实话,除了沉桥,他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找元午了,“我们去他船上待一会儿好不好?” “好。”大头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带着大头往元午的船上过去的时候,林城步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江承宇打过来的:“他那儿没人,老样子,锁上的灰都快够一碗芝麻糊了。” “也没在沉桥,”林城步叹了口气,“我现在去他船上看看,他邻居家的小孩儿说没看到他过来,你觉得他还能去哪儿?” “多了,他也不光只认识咱俩,好歹也是有几个朋友的,我这边挨个问问,你那边能找到的也问一下,”江承宇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我估计他没去朋友家,本来也不是个爱麻烦人的,失踪这么久突然跑朋友家去,也不合理。” “你觉得他还会出事吗?”林城步问。 “应该不会,”江承宇想了想,“我觉得看他昨天那样子,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就算装失忆也没用了,只是他一直都把这些埋着不碰,这乍一下全翻出来……应该很痛苦吧,时间上元申应该死了至少两年了吧,但他的记忆里有可能是还跟昨天的事儿一样,懂我意思吧?” “懂,”林城步跳到元午船头,“我又不完全文盲。” “站着!干什么的!滚!” 林城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都举起来了,退后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是感应器,自己宏亮的声音。 “再退!再退!” 林城步推开船舱的门,把感应器关掉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 元午白天的时候一般不睡觉的时候不会开感应器,那天他过来的时候,感应器好像也没响……元午回来过?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往船舱里看过去。 没有元午。 所有的东西都还样元午在的时候那样随意地扔着。 “我能玩这个吗?”大头拿起了一个量杯。 “嗯,大的别玩,砸着。”林城步点头。 大头坐到船板上,拿着两个量杯抛来抛去地开始投入地玩了起来。 林城步船头船尾地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回到船舱里,坐在了元午平时总坐的那个靠垫上,看着船舱里有些零乱的东西。 小桌子,便签本,咖啡杯,咖啡机,密封罐装着的咖啡豆,半箱牛奶,笔记本电脑,空烟盒,放满了烟头的烟灰缸,随意扔着的衣服,小毛毯…… 林城步把小桌子拖到自己面前,打开笔记本,按了一下开关,屏幕没亮,电池已经没电了。 他拿着插头在衣服堆里翻出插板想给笔记本充充电,旁边半开着的行李箱里露出的一角纸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几乎是扑过去打开了行李箱的盖子。 箱子相比林城步裸游找衣服穿那天要空了一半有多,林城步几乎可以肯定元午从箱子里拿了衣服! 剩下的衣服没几件了,上面放着一张便签纸,估计就是从桌上便签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有一行字。 -我没事,不要到处找我。 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林城步拿着纸愣了半天,回过头看着大头:“你真的没看到小午哥哥今天过来?” “没有啊,”大头也看着他,“我早上起床就在码头啦。” “你几点起床的?”林城步问。 “妈妈说八点半啦起床啦,”大头说,“我就起来啦。” 八点半? 那元午是几点出的门啊! 林城步有些震惊,上哪儿找的班车啊!打的来的吗? 他拿着纸条,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江承宇发了过去。 -你认识元午的字吗?这是他写的吗? -是他的字,狗爬一样看着还不如小学生,在哪找到的? -船上他的行李箱里。 -我靠…… 林城步正想再翻翻行李箱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掏出来看了一眼他马上接了电话:“辉哥?” “挎子是你开走的?”那边传来了杨辉有些焦急的声音。 “没啊,”林城步愣了,“我也没你车库钥匙啊。” “我靠那车怎么没了?”杨辉喊。 “车没了?你是说元午那辆挎子?”林城步一下站了起来。 “是啊,我早上一开车库门,就看车没了,就我自己那辆还在!”杨辉很急,“我操他那辆车是老车,现在想买二手的都没人肯卖了!” “元午有你车库钥匙吗?”林城步问,杨辉跟元午是关系不错的车友,他抽风之后车就一直放在杨辉家车库了。 “有……我靠你是说他自己来开走的?”杨辉愣了。 “应该是,他……应该是想起来以前的事了。”林城步突然松了一口气,元午把挎子开走,侧面证明他应该是已经把过去的记忆理顺了,这车他开了很多年,连修都是自己亲自修的。 “真的?”杨辉追问,“你确定吗?我靠这车不能丢啊,我赔都不知道怎么赔。” “真的,”林城步说,“过段时间他可能就会联系咱们了。” “过段……你意思是你现在联系不上他了?”杨辉问。 “……是啊。”林城步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真说你是他男朋友他车祸撞树上了失忆了?”杨辉说,“然后他一清醒发现你丫骗他,就跑了?” “辉哥你去写小说得了。”林城步啧了一声。 跟杨辉又聊了几句,让他有元午消息告诉自己一声之后,林城步挂了电话,看着手里的纸条出神。 说真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元午的字,字儿真难看啊,一笔一划都不挨着,还草,大头写的估计都比他好。 “陈叔叔好。”大头突然喊了一声。 林城步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跳到了元午的船头上,接着两步就进了船舱,看到林城步的时候他愣了愣,大着嗓门儿说:“你是元申的朋友吧?” “……啊,是。”林城步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元申? “这船是我卖给他的,”男人说,“他早上说走了,船不要了,让我处理……” “他早上来过?”林城步马上问。 “嗯,我说船上的东西怎么办,”男人看了看船舱里的东西,“他说有朋友会来拿,没人来的话让我下礼拜来收拾走……那你来了就收拾一下吧,把他东西拿走,对了,他那辆摩托车说是给我了的。” “知道了,”林城步说,“这船他什么时候买的啊?” “两三年了吧,记不清了。”男人回答。 “是元申吗?”林城步问,“买船的时候他说他叫元申?” “是啊,身份证我都看过,”男人点点头,“不过买完了他也没怎么住,隔了几个月才又来的,一直住到现在。” “那……”林城步犹豫了一下,“他有什么变化没啊?” “你干嘛的啊?”男人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下。 “我就是他朋友,他现在……碰上点儿事,我就想打听一下,他跟以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林城步笑了笑。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男人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想了想,“买船的时候挺开心的,成天乐呵呵,后来就不怎么说话了,怪得很。” “谢谢,”林城步说,“我这就收拾,一会儿东西我就拿走了。” 挺开心的,成天乐呵呵。 船是元申买的。 大概是元申出事之后元午就到这儿来住着了吧。 那天大头他妈妈也说元午怪来着,一个每天乐呵呵的人突然变了样……是有些怪吧。 男人走了之后,林城步开始收拾元午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看着挺乱的,但没多少,行李箱装满之后,外面就没剩多少了。 元午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看起来应该也就是维持着最基本最简单的生活。 把东西收拾好之后,林城步听到身后有很小声的抽泣声。 他转过身,吃惊地发现大头正缩在角落里抹眼泪。 “怎么了大头?”他赶紧过去抱起大头,“怎么哭了啊你?” “小午哥哥,是,是不是走了啊?”大头揉着眼睛,手背上全是眼泪,“他不回,回来了啊……” “没有啊,没有,”林城步拍拍他,“小午哥哥是……旅行去了。” “他的船都……不要了,”大头哭得很伤心,“他是不是不回码头了啊……” “他搬家了,他换工作了所以不能一直住在码头,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林城步轻声说,“不过他会回来找你玩的,我保证。” “真的吗?”大头看着他,“我种了一盆花想给他的,他回来找我玩的时候我可以给他。” “嗯,你记得给花浇水,他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别让花枯了啊。”林城步说。 “浇水的。”大头点点头。 把大头安抚好了之后,林城步把船舱里的东西都搬到了车后备箱里,后座上也堆了不少。 两个量杯他留给了大头,虽然没问过元午的意见,但估计元午不会不同意。 准备走的时候他让大头去把那盆花拿了出来,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这是个用啤酒罐剪开装了土种的花,啤酒罐估计是元午给弄的,里面放的不知道什么种子,就刚冒了点儿小芽。 “记得浇水。”林城步摸摸他的头。 “嗯。”大头用力应了一声。 拉着一车元午的东西回到自己家,林城步跑了三趟才把东西都搬进了屋,主要是零碎挺多的,中间还把锅给摔地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把元午的破锅拿家里来。 半天都没找着地方放,最后他把阳台上一盆碎了盆儿的花挪到了那个锅里。 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之后,他趴到了床上。 床挺乱的,还留着昨天晚上元午睡过的痕迹,但是他把脸埋进枕头里的时候,却闻不到元午的气息,连酒味儿都没有……这让他有点儿失望。 “哎……”林城步翻了个身躺着,从兜里摸出那张纸条,举到眼前看着,“元午,你又躲哪儿去了?” 他用手指在纸上一下下弹着,胳膊举酸了之后,他把纸条放到自己脑门儿上闭上了眼睛。 这回应该不用担心元午的精神状态,大概需要担心的是他的情绪。 元申自杀的时候,他在场,而且努力了想要把元申救回来,但是没有成功。 那种绝望而恐怖的自杀方式,光听听就让人全身发凉,对于亲身经历其中的元午来说,有多大的刺激和伤害他无法体会。 要多久呢,元午才能从这种悲伤里走出来。 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猛地从床上直接弹到了地上站着。 号码显示,元午。 我没事。另外,谢谢。 第28章 林城步几乎是在看清短信内容的同时就把电话回拨了过去,但是听筒里传来了让无数人牙痒痒的那个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有些不死心地挂掉电话又重新拨了一次。 您拨打的用…… “去你妈的。”林城步把手机往床上狠狠一砸。 手机在床垫上弹了一下,优雅地跳了下去。 “哎!”林城步又赶紧蹦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手机摔坏了他未必心疼,用好几年了,主要是万一这会儿元午筋搭对了又联系他…… 联系个屁啊! 要联系早联系了,根本不会让他这么一通折腾! 林城步在床边坐下,看着手机屏幕,右上角摔漏光了。 愣了一会儿之后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这是个做得很可爱的账本,林慧语送他的,让他没事儿对着账本思考一下自己浪费的人生。 不过他一次也没记过。 从今天开始记账吧。 他在第一页写下了一行字。 -耶和华·步步救助瞎折腾·午所受损耗及花费清单 然后翻到下一页写上了市区至沉桥双程油费,打包行李费,安抚大头费,受惊吓精神损失费,手机漏光修理费。 “咱俩慢慢算账。”林城步把本子合上,放到了自己随身的包里。 接连两天元午都没再有消息,林城步跟所有他能联系到的元午认识的人都联系了一遍,再算上江承宇那边帮着打听的人,没有一个见过元午。 “无所谓——”林城步坐在车里,拿出手机一下下翻着通讯录,“谁找不到谁……无所谓……谁让谁破费……” 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之后他拨了过去:“大柱,我林城步。” “靠,别他妈叫我大柱。”那边很不爽地说。 “柱柱,”林城步笑了笑,“我现在去你那儿,你到路口等我吧,大概十五分钟到。” “你先告诉我什么锁,我得带东西。”那边说。 “就是小区交房的时候送的那种门,我也不知道什么锁,也不是什么高级小区,应该不会送什么高级门吧?”林城步说。 “行,知道了,一会儿见。” 大柱叫李大柱,他以前学汽修的同学,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不过李大柱跟他一样,汽修没学下去,这两年弄了个开锁公司。 “我跟你说,你这个事儿我还真有点儿那什么……”李大柱在路口上了他的车,拎着个工具箱,“真是你家?” “不是。”林城步把车掉了个头,往元午家的方向开了出去。 “我操,那我不能帮你开,”李大柱拍着车门,“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我一个朋友,”林城步把车门锁上了,“失踪了,我要找他。” “失踪了你报警啊,你撬人家锁干嘛啊?”李大柱看着他,“是不是该你钱了?哎那更不能帮你开这个锁了,一会儿丢了东西人报警了我一块儿得进去……” “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林城步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坑过你吗?” “那倒是没有……你让我想想。”李大柱皱着眉。 林城步只去过元午家一次,但是路他记得非常清楚,基本不需要回忆,就把车开到了元午家楼下。 下车的时候他带着期望往楼上看了一眼,但元午家的窗户关着,没有灯光。 李大柱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最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帮林城步把元午家的门锁给打开了。 “我操,这屋子多久没人住了?”门一开就是扑面而来的灰尘味儿,李大柱捂着鼻子。 林城步直接让灰尘扑得打了两个喷嚏:“至少两年没人了。” “我靠,水电煤气什么的都断了吧?”李大柱顺手往墙上的开关上按了一下,灯亮了,“哎还有电?” “有,”林城步走进了屋里,“我一直交着……所以我跟你说帮我开这个锁没问题你放心。” 李大柱在屋里站了一阵以后就走了,林城步说一会儿吃个饭他也没答应,怎么都无法摆脱做贼心虚的感觉,打了个车回去了。 林城步从包里拿出小本子打开。 -溜门破锁人情费。 屋里挺乱的,元午原来就不怎么太收拾,这一走屋子空了这么长时间,除去乱,就是灰蒙蒙的到处都能用手指画画。 林城步走到阳台看了看,阳台上的那些蒲公英居然还有好几盆让人吃惊地活着。 元午因为懒得浇花,弄了个定时浇花器,只要水电不断,这些花就不会死……但是活得也挺难看的,因为窗帘半拉着,能见着阳光的时间太少,叶片都发白。 林城步看着这些蒲公英,突然挺感慨的。 在阳台待了一会儿,他转进了卧室。 卧室他没进来过,这是头一回,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好奇。 元午的卧室摆设很简单,床,衣柜,一张小沙发,没了。 连床头柜都没有,看上去没什么生活气息。 打开灯的时候林城步一眼就看到了床头上一张狰狞的脸,也不知道是个怪物还是死神什么的,元午每天就把脑袋枕在这张脸下面…… 还说他的铁架床呢,元午的这张床才叫有病。 林城步拉开衣柜门,里面没什么灰,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这香味让他一阵说不上来的激动。 应该是某种薰香的味道,他以前在元午身上经常能闻到。 他把脑袋探进衣柜里闻了闻,又看了看里面的衣服,都还挺干净。 那么……就开工吧。 林城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扔到床上,去厨房找到了抹布和水桶。 在开工之前他又拿出了小本子,往上记了一行。 -收拾屋子辛苦费(两年没人住的屋子,还很乱)。 元午坐在飘窗前,盘着腿。 清晨的阳光很好,闭着眼也能看到金色的小光斑在眼前跳跃。 他想好好体会一下这种让人通体舒畅的清晨,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那种真正放松而惬意的感觉了。 但依旧是没有。 闭上眼睛他就会有流泪的冲动。 为什么会这么矫情,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是你的错。 不怪你。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元申的死不是自己造成的。 但始终也无法说服自己。 那个下午和那个下午的阳光,一想起来就会让他心悸。 他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元申隔着粼粼水光看向他的目光,手上像是还残留着紧紧抓着元申手腕时掌心里骨节的触感…… 他还记得自己从焦急到绝望的每一个细节,在极度痛苦中不得不松开元申的手时那种无望。 如果他不松手,如果他再坚持一秒钟,两秒钟,是不是就能拉开元申,是不是元申就不会死? 如果他没有放弃,元申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他没有躲着元申,没有忽略元申那些不正常的话和想法,元申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睁开眼睛,摸过手边的一个日记本,元申有太多的想法,在他挣着向自己靠近想要得到一点回应的时候,自己如果没有躲开…… 元申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么多的如果,如果只要有一个如果成立了,元申是不是就不会死? 元午把日记本扔到一边,跳下了飘窗,在屋里烦乱地转着圈。 这是元申的房间,每个地方都留着元申的痕迹,各种写着看不懂的话的纸条,墙上随手画下的关于死亡的那些画。 到底有多久了?元申这么渴望死亡,像仪式一样地渴望。 元午颓然地倒进沙发里,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们是挤在一个羊膜囊里出生的双胞胎,哪怕是从小到大他和元申有无数的“心灵相通”,却依然无法想像出元申的世界。 元午躺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 一直到窗外暗了下来,他才慢慢地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进浴室洗了洗脸之后,他换了身衣服,走出了房门。 太阳已经落山,吹过来的风里带着些许凉意,元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 这是元申的秘密,他只告诉过元午他住在这里,爷爷奶奶都不知道他的住处。 元午不知道他把地址告诉自己的时候是只想告诉他,还是希望他能过来看看,又或者是希望有一天他的世界能被身边的亲人了解。 亲人,爷爷奶奶。 元午皱了皱眉,爷爷奶奶有多痛苦他倒是能体会。 两个老人几乎是把元申当命一样地照顾着,元申每一次发病,每一次住院,他们都会瘦一圈。 他知道元申对于爷爷奶奶来说有怎么样的意义,奶奶指着他边哭边骂的场景他想起来都还会清清楚楚地一阵疼痛。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会拉不住他!” “你比他身体好!你比他有力气!怎么可能抠不开他的手!” “水草那么细!那么软!怎么可能拽不断!” “你就看着他死!看着他死!你看着他死你都能松手!” 元午烦躁地挥了挥手,拐进了地下车库,把自己的挎子开了出来。 车斗里扔着一瓶自喷漆,他昨天买的。 I feeling good。 他看了看车斗旁边的那行字,本来想用漆把字遮掉,但犹豫了很久却没有动手。 I feeling good。 这是元申写上去的。 “birds flying high,you kno ho i feel,sun in the sky,you kno ho i feel,breeze drifting on by,you kno ho i feel,its a ne dan its a ne day,its a ne life for e,and i feeling good……” 元午现在都还记得元申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慢地在纸上写下I feeling good,描粗,再剪出镂空的纸样,然后晃着漆罐在车斗里喷下这行字的情形。 他害怕再想起元申,害怕元申的任何痕迹出现在自己的空间和生活里,却又无法在元申已经消失之后再抹掉他已经越来越少的痕迹。 元申房间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涂鸦的涂罐,随身的包里也会一直带着几罐。 元午一直觉得这大概是他宣泄的途径,就像青合街上常见的那些涂鸦,带着自我的张扬宣泄着情绪。 直到他看到废弃厂房的墙上那些一看就是元申风格的涂鸦时,才知道元申并不是在宣泄,也并非张扬自我。 他连自我都无法明确。 元午把车开到了一座小桥边,这是他前两天散步的时候发现的,挺清静,特别是晚饭前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几个放了学不肯回家的孩子打闹着经过。 他把车停好,坐到了桥边的石凳上。 抽完一根烟之后,他拿出手机,开了机。 手机挺安静的,只有江承宇的一条短信和两个林城步的未接。 -想通了联系我,我要喝你的特调。 元午看着江承宇的短信笑了笑。 林城步的未接时间是他发了短信过去,几乎只相差了十几秒钟。 但让元午有些意外的是除了这两个电话,林城步之后没有再联系过他。 有点儿不像他的风格呢。 元午打开了通话记录,最新的一条联系人名字是“梁医生”,他按下了拨号。 “梁医生我是元午,”那边接了电话之后他说,“我试过了,感觉不行……我根本做不到每天只在某个时段去想这些事……我就是觉得……我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儿了,我就怎么都觉得……我弟弟……是因为我……” 元午闭了闭眼睛,有些说不下去了,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之后他才又轻声说:“我知道,我不想这样,我真的……我害怕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困在他自杀这件事里……我已经连正常生活都过不下去了……谢谢,我明天上午过去找您。” 挂了电话之后他吐出一口烟。 元午,你有多大的痛苦,就需要有多大决心,这种事不是睡一觉,喊几嗓子,旅个游就能解决的。 有些事造成的伤在我们心里很深的地方,我们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却还是会被它影响。 要想走出来,不是我说什么你听听就行的,我说了,你要去做,你要配合,要努力,我们双方的努力才行。 梁医生是江承宇介绍的,在很早以前,江承宇就给过他梁医生的电话,希望他能去聊聊。 但他……没去,他一直觉得把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细想的软弱和悲伤展示给一个陌生人,是件可怕的事。 就像他对林城步说过的,我的伤,怎么能让别人来撕开。 可是有些事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一句我去面对,我不怕痛就可以摆脱的。 他笑了笑,连林城步都背着他去找过梁医生。 这个……圣父型神经病。 林城步收拾完元午的房间时,有种如果以后不对元午进行一次惨无人道的敲诈勒索不足以平复他今天包身工一样的劳作。 洗衣服,洗床单,洗被套,洗沙发靠垫,所有能拆下来的布他都洗了,连窗帘他都扔浴缸里连踩再揉的洗了。 还撕坏了一块。 洗完了就擦,所有平面他都擦了好几遍,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擦着,地板也拖了好几次。 最后所有的活干完的时候,外面天都亮了。 “你大爷……”林城步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阿门。” 林城步去洗了个澡,浴室里的洗发水沐浴液什么的都是至少两年前的了,他打开闻了闻,没什么异味,于是也顾不上那么多,都直接用了。 洗了澡之后换上了元午的衣服,让他舒服了不少,趴到刚换了新铺盖的床上时,他舒服地哼哼了一声,撅着屁股往床垫上砸了两下。 听着床垫发出细细地咯吱声,他啧了啧,流氓床。 又撅屁股砸了几下。 这次传来的咯吱声里带着点别的响动,听着像是纸卡在什么地方的声音,他坐了起来,又颠了两下。 接着顺着声音他在床垫和床靠之间的缝隙里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应该是滑进去就没再管了。 纸上的字林城步已经能认出来了,是元午的。 写的是一个地址还有一串数字,不知道是q号还是电话号码之类的。 他犹豫了一下,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把地址和数字念给他听:“你有印象吗?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号码?” “没印象,没听他提过,”江承宇带着睡意,“你是起得早呢,还是没睡啊?” “没睡,”林城步说,“你是不是刚睡啊?” “啊,刚开始第一个梦,”江承宇打了个呵欠,“这地址你可以去看看,不过我的建议是啊,看可以,别找上门儿去。” “嗯,”林城步拧拧眉,“你是怕他烦吧。” “他不是说了让你别到处找他么,”江承宇说,“他那人你还不了解,你真找过去了,他就真能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你。” “这我知道,”林城步笑笑,“所以我先跟你打听一下。” “小步,”江承宇叹了口气,“如果元午没事儿了以后再对你那个鸟样,我把他打晕送你床上去。” “靠,”林城步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又笑了,“你未必打得过他吧。” “我偷袭啊,只要你不心疼,背后一棒子,包准倒,”江承宇说,“情敌都看不下去了……” “谢了承宇哥。”林城步笑着说。 挂了电话之后林城步把纸条上的地址记到了手机里,又拿着那个号码在q上加了一下好友,显示的是个典型洗剪吹的名字和洗剪吹的头像,看了一下空间,全都是“你们不懂哥有多牛逼,哥就快上天炸太阳了”的内容。 林城步怀着满满地想抽这人一顿的冲动关掉了,估计这个q号跟元午没什么关系,应该是个电话号码? 不过他没打。 没错,元午说了不要到处找他。 那就不找。 我就住在你家里,等你来找我。 刚买了没住几天的房子,有本事你就别住了。 第29章 林城步今天要上班,虽然一晚上没睡而且很想在元午的床上睡上一觉,但还是只能随便眯了一会儿就拿了挂在门后边儿的备用钥匙出门了。 元午家离春稚小馆挺远的,林城步提前了20分钟出门,进后厨的时候都还是压着点儿到的。 “哎?林哥?”厨房里的人一见他就愣了,“换风格了啊?” “嗯?”林城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元午的衣服,“这么明显吗?” “太明显了啊,”一个服务员路过,笑着说了一句,“一看就不是你的衣服,偷的吧?” “是偷的,替我保密。”林城步点点头进了更衣室,站到镜子前瞅了瞅自己,他拿的还是元午普通款的t恤,就是印的图案有点儿不明所以而已,也不至于就那么明显不是自己的吧? 啧。他转身拿了制服,正想往身上套的时候又停下了,背对着镜子往里瞄了一眼。 “哎你大爷什么玩意儿……”他看着衣服后背上横跨了从左肩到右胯的一个q版鸡鸡,“我……操。” 这的确是非常明显。 自己估计是累傻了才没在穿上身的时候发现,当时就看了一眼正面是乱七八糟的图,没写FUCK ME之类的就穿了…… 他赶紧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了件t恤出来换上了,他没有元午那种完全忽略四周眼光的本领。 今天一天还挺忙的,客人多,预约的几桌要求也多,点得还都是得林城步亲自做的菜。 等忙完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林城步坐在车上,感觉自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为了提神,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在床缝里找到的小纸片儿。 这个地址只写着街名和门牌号,没有具体哪个区之类的,林城步拿手机地图查了一下,发现这条街离元午家倒是不算太远,开车过去估计40分钟差不多了。 这是个什么地址? 元午的度假屋?不像,这人以前日子过得很潇洒,并不需要团在哪儿度个假的。 元午隐藏男友的家?我操这必须不能! 那是……元申? 林城步皱了皱眉,真是元申的地址,元午会不会在那儿?他去那儿干嘛?感觉元午应该已经不会再把自己当成元申,那是去怀念?自虐? 这还真是挺提神的,林城步感觉自己精神多了。 元午家外面有个小超市,林城步回去的时候小超市还没关门,他进去买了点儿零食和方便食物什么的,还有酸奶。 在楼下他照例抬头看了看元午家窗户,没有亮灯。 有些失望,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说实话他并不确定如果元午知道了自己跑他家来了,会是什么反应。 按照片以前元午的性子,估计会揍他,按照这段时间的元午……不知道。 林城步叹了口气,上楼进了屋。 把所有的细节都检查了一遍之后确定元午没有回来过。 冰箱里变质发霉的东西昨天都已经被林城步收拾干净了,他把刚才买的零食酸奶什么的一样样放进去。 冰箱顿时变得温馨可爱起来。 不错。 林城步拿出小本子,把购物清单夹了进去。 看着一项项强行加到元午头上的账单,林城步突然有点儿想笑,靠着墙笑了一会儿之后又有点儿茫然。 这是干嘛呢? 证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记得元午了,他还记得? 所有人都不管元午了,他还会管? 然后呢? 又怎么样? 他坐到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 又不是真的指望感天动地元午能以身相许……他真的许了自己还未必敢要呢,元午那种脾气,憋着火许完了不定哪天爆发了就给自己一顿揍。 “啊……”林城步躺倒在沙发上扭了扭,“妈的你到底在哪儿呢!” 连续一个星期了,元午看着墙上的日历,每过一天他就用笔做个记号,按梁医生说的做到了,他就划个勾,没做到的他就划个叉。 这周五个叉。 梁医生说,有些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做到了就会有帮助,就看你能不能做到。 现在他要做的其实很多内容只是简单的重复,他也知道这些功课的作用,暗示和肯定自己,把自己从对元申的愧疚里分离出来。 不过他自己也清楚,就像梁医生说的,问题并不只在元申自杀这一件事上,只是他想要的是首先从这种无时无刻都在干扰着他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再去考虑别的。 梁医生建议他回家去住,不要再让自己留在充满了元申痕迹的环境里。 他听从了这个建议,今天他打算先回家一趟。 其实倒不是非得留在这里,而是……一想到已经空置了那么久的房子,他就有一种绝望,得脏成什么样啊……一想到灰头土脸的收拾屋子的情形,他就觉得还是在外面流浪比较舒服。 手头也没有靠谱的家政公司的电话,再说脏成那样的房子,一般家政根本都不愿意接。 元午开着挎子往家里去的时候,都想给林城步打个电话了,问问他那个大姐愿不愿意接这个活,多给钱也没问题。 钥匙一直带在身上,虽说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刻意地遗忘,他已经不知道这套钥匙在哪儿,又是干什么的。 或者是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起。 就像是混乱的日子里每次见到林城步的时候他都会暴躁,他并不讨厌林城步,虽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对林城步的抗拒仅仅是因为潜意识里他清楚地明白,林城步知道他是谁,林城步就代表着“我是元申”的生活的终结。 那些他不愿意去细想,有意忽略掉的各种细节,都会让他从梦里醒来。 而林城步吧,简直就像个起床号。 滴滴哒滴滴哒,不把人吹醒了不罢休。 元午把车停在了楼下,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差点儿没想起来自己住的是哪一层,房子买了都没到两年,还没住出惯性来呢。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做了点儿心理建设,然后上了楼。 电梯门一打开他就看到了自己家干净的门以及发亮的门锁。 黑人问号.jpg 错层了?他又看了一眼楼层号,没错,不会是进错楼了吧? 站在门口瞪着门犹豫了好一会儿,元午才拿出钥匙,试着拧了一下锁。 开了。 污浊的空气和各种霉味儿并没有如约而至,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他站在门口有点儿迷茫。 他愣了一会儿才往墙上摸了一把,把灯给打开了。 靠。 窗明几净,空气清新。 连木地板缝里都没有灰尘,宛如一个深度洁癖在此长期战斗。 门边的鞋柜旁边还放着干净的新拖鞋。 盯着这双拖鞋起码有一分钟,他才伸脚踢了踢它。 居然没有机关。 这的确是他的家,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元午在屋里转了几圈,所有的地方都被收拾过了,连厨房的灶具都是干净的,他站在冰箱前,拿出了酸奶,保质期都还没过。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林城步来过。 至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了看酸奶的生产日期,应该不超过上周。 这种感觉不怎么太好形容。 元午给自己倒了一杯酸奶,拿着杯子在客厅中央站着,不太好形容。 沙发罩估计都洗过,他过去摸了一把,晒透了的那种酥脆感觉都还残留着,还有窗帘,床单被罩。 窗帘……肯定是洗过,他摸了摸卧室窗帘上的一道口子。 被撕破了又一针针缝了起来,针角非常丑,线都用的不是同色,灰底儿白线,看着跟蚯蚓似的。 他想起了林城步说过的那个十字绣,感觉差不多能想像出是个什么模样了。 “你住我这儿了吗?”元午坐到床沿上,轻轻拍了拍枕头。 床收拾得也很整齐,元午趴在枕头上也没找到睡过的痕迹,连根儿头发丝都没有。 林城步应该是没有在他床上长时间睡过,枕套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在卧室待了一会儿,又转去了阳台。 看到阳台上整齐摆着的几盆蒲公英时,他愣住了。 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蒲公英的杆儿,是老杆儿了,这一看就不是新种的,这应该是……之前自己种的那几盆。 元午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房子里水电俱全,去开了一下燃气灶,连气儿都还是供着的。 此时此刻的感觉比刚打开门的时候更难以形容。 他想像了一下林城步过来,从楼下拿走他的水电燃气催费单,然后长达两年的时间按时交着费…… 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他按了按眼角,也许应该给林城步打个电话。 ……推荐一下梁医生。 没有了收拾房间的困扰,元午把放在元申那里的东西拿了回来,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衣服。 他的东西都在船上,不,现在应该是都在林城步那里。 这小子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住了,但元午手机几次开机,都只有江承宇发来的问候短信,林城步始终没有联系过他。 在想什么呢? 真的是耶和华么,你好,我就放心了? 元午没有联系林城步。 在感觉没有回到正常生活,起码是没回到自己以前的生活节奏之前,他不想联系任何人。 他不习惯被人关心地各种讯问。 也讨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安慰和开解。 梁医生的建议还是管用的,在回到自己家里之后,没有了四周包围着的元申的气息,元午觉得自己至少能做到梁医生那些看似简单却很难做到的要求中的一样,每天琢磨元申的事固定在一个时间内,到点儿开始琢磨,时间结束停止,无论还有没有东西可想,这段时间都可以用来想。 至于这个时间之外的时间,元午看着桌上自己买回来的十字绣……也许他的水平比林城步要高呢。 他打开了第一张十字绣。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买回来的一堆十字绣里最大的一张,他跑了很多家店才买到的。 买下张十字绣之后他还被迫听了一个六十多的姐妹长达半小时的传教,听得他头晕脑涨的差点儿想给梁医生打电话。 这张十字绣的名字叫……天父。 颜色什么的还挺复杂。 元午感觉自己的生活一天天地变得规律起来,每隔一天跟梁医生见面聊一小时,按时起床,跑步吃饭睡觉绣天父。 林城步买的酸奶是他没喝过的牌子,味道还挺浓厚的,喝完之后他去门口小超市转了一圈,找到了相同的,买了两大罐。 这小子依旧没有联系过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不过元午也没打算找他,他现在的状态还做不到跟任何人恢复从前的往来而不会别扭,而且如果他想找林城步,比林城步找他要容易得多。 只要掀开一点窗帘,拿出望远镜,对着小区外面的那条街看一眼,就能看到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戴着棒球帽戴着口罩的人。 元午叹了口气,他都没有经过思索就能看出这人是林城步,并不是他对林城步有多熟悉,而是林城步脸上捂的那个口罩,是他的。 这个智商。 简直感天动地。 林城步坐在长椅上的时间很有规律,元午感觉来一个月甚至都能根据他出现的时间知道他每周上班的规律。 元午不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不敢直接联系自己,总之林城步这么有规律地出现在长椅上,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不过每次元午出门的时候,他都会从长椅上躲开,元午留意过好几次,但都没发现他躲哪儿去了。 小孩儿捉迷藏呢? 元午觉得这小子幼稚得让人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心疼。 今天他不用去梁医生那儿,从这周起他去见梁医生的次数减少了一次。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元申房间的钥匙一下下转着,转了快有五分钟,他拿起手机开了机,给梁医生打了个电话。 “梁医生,你觉得我应该把我弟的钥匙给我爷爷奶奶吗?”他看着钥匙,“那房子是租的,我之前续组过一次,时间快到了。” 他不会再继续租这套房子。 但如果把房子退掉,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就都得搬出来,元申的东西,该怎么处理? 梁医生没有直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只让他自己决定。 东西他有没有要留的,留什么,为什么,不留的东西怎么处理,给爷爷奶奶还是扔掉,给爷爷奶奶的话,他势必要跟两个老人见面,见面会怎么样? 所有的这些,他都要考虑,自己是否可以面对和承受。 这样的决定不容易做。 元午很清楚,但这样的决定只能他自己来做。 他拿着本子,躺在沙发上勾划着。 本子上是这段时间以来各种治疗疏导的记录,他慢慢翻了一遍。 字儿真难看啊,其实不用绣什么十字绣,他没事儿应该练练字才是真的。 之前元申的那个记事本,他不愿意总往前翻,就是因为自己的字跟元申的字相差太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啧。 “我感觉他最近这阵挺不错的,跑步的习惯都恢复了,只是没去健身房,”林城步坐在长椅上给江承宇打电话,“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江承宇打着呵欠,“不过他应该是每天都会开机,短信发过去他都看了。” “肯定会开机,他要联系梁医生的,”林城步说,“我觉得我差不多也不用这么天天盯着了,过阵儿他估计就能真没事儿了,应该还会回18号吧?” “他不回我也会求着他回来的,”江承宇说,“我的招牌调酒师,再说了,我是真习惯了他在吧台的样子。”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你听声音挺惆怅啊?”江承宇笑笑。 “也没有,”林城步也笑笑,“不就跟以前一样吗,有什么惆怅的。” “这话太假了,”江承宇说,“你跟哥说实话,你想没想过他一直好不了也挺不错的,至少他这一两年跟你关系还挺密切的。” “什么不错啊,我后来再去沉桥找他,之前的事儿他都不记得了,我跟他从头认识好几次,”林城步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个完全的变态,我受不了隔几个月就自我介绍一次。” 江承宇在那边笑了半天:“哎,他现在应该都能想起来了,有机会真得采访一下他,什么感觉。” “我觉得吧,”林城步小声说,“我觉得,我自己想了一下,如果是我碰上我这么个人,我会觉得这人有病。” 江承宇笑得更厉害了:“赶紧的,我觉得梁医生靠谱,你跟元午你俩结伴去看看,增加点儿同病相连的好感度。” “你得了吧,我……”林城步抬了抬眼睛,突然愣住了,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我先……我靠,我挂……我得挂了……” “怎么了?”江承宇问。 “元午……过来了。”林城步说完挂掉了电话,瞪着街对面。 元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平时这个时间他不会出门,林城步才这么放心打着电话都没往小区大门那边瞅。 这会儿他想躲都已经来不及了,元午就站在对街。 这是条小街,现在元午跟他距离顶多20米。 他要现在站起来走开,元午马上就能看到他,虽然他把自己捂得挺严实的,但……元午就那么站着,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他估计元午已经认出了他。 路上开过去第四辆车之后,元午往这边走了过来,速度挺慢的,像他一惯的风格,步子总拖着,带点儿懒劲。 林城步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这个意外的会面,只能坐着没动,胳膊撑在膝盖上看着元午从对街慢慢晃到了他跟前儿。 已经面对面了,再往前一步就得撞上了,元午才停了下来,没等林城步站起来,他的手伸了过来,手指勾着口罩往下拽了拽。 “那个……我就是……我就是来……”林城步只得把口罩拉了下去,“我就是来……” “借个火对吧大爷。”元午从兜里拿了个打火机递了过来。 第30章 林城步接过了元午递过来的打火机,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但金属打火机上还带着元午贴身的温度,他迅速把打火机握在手里。 保温。 “就剩这一个了,”元午说,“用完了还我。” “……哦。”林城步赶紧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烟,半天才把烟盒拿了出来,打开瞅了一眼,空的,他有些尴尬地抬看着了看元午,“我没烟了。” 元午没出声,从兜里拿了烟盒,抽出一支,递到了他唇边。 这个动作让林城步有些颤抖,再抖大点儿能赶上筛糠了,凑过去连烟带元午手指一块咬了一口,把烟叼到了嘴里。 低头把烟点着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反应了一下,给自己的大脑按了个摩。 得出了一个让自己踏实一些的结论,不管怎么说,元午挺正常,而且没有生气。 正想站起来跟元午说话的时候,元午一边点烟一边坐到了长椅上,跟他并排看着面前的小街。 “这角度我从楼下那条路一拐出来就能看到啊,”元午叼着烟,“难怪每次都跑得嗖嗖的。” “……啊。”林城步有点儿心虚地没往小区大门那边看。 “还能看到我家窗户亮没亮灯是吧?”元午眯缝着眼,还用胳膊碰了碰他,“是吧?” “啊,是。”林城步迅速抬眼往那边扫了一眼,的确是,他晚上一般看到元午关灯了就回家了。 “来,大叔送你个小玩意儿,”元午从外套内兜里摸出了一个小望远镜放到他手上,“玩吧。” 林城步接过望远镜,顿时一阵尴尬。 “玩啊,看一看。”元午又用胳膊杵了杵他。 “我……现在不想玩。”林城步清了清嗓子。 “不玩我抽你你信么?”元午说。 林城步把望远镜放到了眼前。 “反了。”元午说。 林城步把望远镜掉了个头。 大娘啊。 这个望远镜倍数不算高,但是从这里看过去也能看清元午家窗帘了……元午从窗口那儿看过来的话…… “清楚吧?”元午问他。 “……嗯。”林城步点点头,拿着望远镜有点儿手足无措。 “我的口罩,”元午手指在他下巴上弹了一下,“是定做的知道吗,就这一个,茫茫人海里,你怕我找不见你……” “我靠。”林城步小声说了一句,掏出了被塞回了兜里的口罩。 黑底儿,上面有个荧光蓝的巴掌印,这玩意儿还定做…… “回吧,”元午拉过他的手看了看表,“你今儿上班的,下午不能去太晚吧?”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元午看着他,他看着手里的口罩不出声。 “现在三点多了,还坐着不动唤?”元午说。 “你要不出来我刚打完电话就已经走了,”林城步瞅了瞅他,“你出来了我就不想走了。” “那你旷工吧。”元午打了个呵欠,靠在长椅上仰了仰头。 “我是这么想的,”林城步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到店里,声情并茂地装了一会儿胃疼,然后挂掉电话,“我请假了。” “好孩子,”元午站了起来,“那你坐着玩吧。” 林城步愣了愣,看着元午往回都走到路中间了他才蹦起来喊了一句:“你这就回去了?” “不然呢?”元午头也没回地说。 “不是,我假都请好了啊!”林城步追了上去。 “请好假就玩啊。”元午说。 “我一个人玩什么啊!”林城步有点儿郁闷,“我是想玩你……跟你玩啊!” 元午过了街之后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他。 “跟你玩。”林城步再次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 “玩什么。”元午问。 林城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是啊玩什么呢?他和元午最熟悉的日子是元午神经病的时候,现在元午不神经了,他俩的关系瞬间就退回到了最初那种状态里。 玩个屁啊! “算了,”林城步叹了口气,退着边走边冲元午摆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我上班去了。” 元午没说话,转身进了小区大门。 走了十几步之后元午回头看了看,林城步没有再跟着,估计是真走了。 他停下,靠在小区路边的树上点了支烟。 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林城步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不算招人烦的,长相身材都还不错的,可以随意发火甩脸子的,追求者。 但现在却不同了。 一旦意识到林城步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个对他没有过一天松懈和遗忘的人,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个不断努力地没有放弃过他的人…… 哪怕他对林城步依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却还是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无所谓。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哪怕不是自己要求的。 啧。 元午掏出手机,开机,拨了林城步的号码。 电话一通,还没等他把手机举到耳朵旁边,那边就已经接了起来。 “喂?喂!”林城步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 “哎,”元午叹了口气,“小点声儿。” “我就是……就是挺意外的,”林城步的声音瞬间转成了耳语,“你开机了啊?” “我今天下午有点儿安排,”元午说,“你要是不介意,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出去。” “好!”林城步马上应着。 元午掐掉烟,起身往小区门口走,还没走出十米远,就看林城步从外面跑了进来。 “不让你门口等我一会儿么。”元午说。 “不想等。”林城步说。 “你车停哪儿了?”元午问。 “就你们这条街到头拐弯的路边,”林城步指了指,“停那儿……不容易被你看到。” “你说你这一通折腾,藏好车,戴上帽子,盯着我一出来就躲,”元午说,“最后戴个我的口罩。” “我哪知道你这口罩是独家啊,”林城步掏出口罩,“那……还你吧。” “不洗啊?”元午说。 “哦,”林城步把口罩又塞回兜里,想想又跟下决心似的,“我不还了,我留着了,反正这个你也就随手扔船上的。” 元午笑了笑。 林城步心情很好,走路都跟走蹦床上一样,特别轻快。 “你跳个舞得了。”元午说。 “嗯?”林城步看着他,拿出遥控按了一下,车在前面叫了一声。 “这么活泼。”元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拉开车门上了车。 “我其实一直都挺活泼的,”林城步也上了车,“只是你也没认真观察过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 “是么,”元午拉过安全带,看着卡扣,“你大概就是个这样的人吧。” “什……”林城步转头瞅了一眼,笑了起来,“这能算数么,那你衣服整个后背都是这玩意儿呢。” “对啊,”元午系好安全带,“我就那样一个人。” “哪样?”林城步发动了车子。 “就那样。”元午说。 “那样就那样吧,”林城步把车开了出去,“反正认识你到现在刨掉中间两年,也没什么大变化……咱们去哪儿?” “先开吧,随便开。”元午说。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没多问,车顺着街随便挑了个方向拐了出去。 碰到绿灯直行,见红灯左转,过了三个路口之后,元午在旁边低声说了个地址:“去那儿吧,认识路吗?” 林城步心里动了动,这个地址他挺熟悉的,虽然没去过。 元午说的地址是那张小纸条上的。 “没去过,”林城步说,“你给我指路吧。” “嗯,上二环绕过去吧,车少。”元午把音乐打开了。 “好的,”林城步点点头,“去那儿……干嘛?” “收拾点儿东西。”元午说。 “你另一个住处?”林城步看他。 “不是,”元午也看了他一眼,“元申以前住的地方。”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 果然跟自己猜想的差不多,那个地址是元申的。 只是……元午去那儿收拾什么东西?元申的东西?他自己的东西? 林城步没再继续问,开着车往二环方向走。 元午不再说话,看着窗外,这跟他神经病的时候挺像的,在元午不神经的时候,林城步没什么机会开车带他,所以没有比较,元午也许一直都这样。 不过现在林城步没什么担心的,不用担心元午突然睡着,突然哭,突然跳车,突然不认识他…… 一想到这些担心的事都不会再出现,林城步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开心,看着前面的路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了好半天之后他才又往元午那边扫了一眼,发现元午正靠在车窗上看着他。 “我就……笑笑。”林城步有点儿不好意思。 “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爱笑啊。”元午说。 “以前咱俩也没怎么单独待过啊。”林城步说。 “是说你单独跟人待着的时候就傻笑么?”元午叹了口气,“难怪我不愿意搭理你。” “丢人么?”林城步没忍住又笑了起来,“哎丢丢吧,我就是想笑。” “笑吧,”元午转回头看着窗外,“怪不容易的,耶耶。” 林城步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哎,元午。” “嗯。”元午应了一声。 “你现在以前的事儿都理清了吧,”林城步说,“那你……知道,就是……为什么……呃,就……” “说母语吧。”元午叹气。 “为什么你不肯答应我呢?”林城步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有什么为什么的,”元午转回头,“江承宇追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因为我喜欢你呗,”林城步想也没想地回答,说完以后又愣了愣,“你不会是……喜欢别人?” “没。”元午说。 “你不讨厌我对吧?”林城步问,元午应了一声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拉长声音叹了口气,“那其实就是对不上眼是吧,没有感觉?” “我已经过了讲感觉的年纪了。”元午说。 “那你讲感觉的年纪,对谁有过感觉吗?”林城步又问。 元午想了一会儿:“……没有。” “哦。”林城步不再开口,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是失望,还是失落,还是又有那么点儿希望。 “左转开到头。”元午给他指了方向。 林城步拐上了左边的路。 “我长这么大,”元午说,“就没对谁有过感觉。” “也没交过男朋友没谈过恋爱吗?”林城步有些好奇。 “交过,没谈过。”元午说。 “……还能这样啊?”林城步愣了愣。 “能啊。”元午看着他。 “你是憋着了吧?”林城步问。 这回轮到元午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突然乐了,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笑了好一会儿才停。 “傻乐什么啊!”林城步啧了一声。 “我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是变态,”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证明我也是有感情的人,需要感情的人。” “那你有么?”林城步放慢了车速。 “这话问的,”元午笑了笑,没有回答,“前面那个蓝色广告牌那儿右弯,有个小区。” “好,”林城步在广告牌旁边转了弯,看到了前面的一个小区大门,“开进去?” “嗯,”元午点头,在林城步往大门开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又摇了摇头,“不进,先不进,找个地儿停车吧。” “哦,”林城步刹了车,往回退了一点儿,在路边挨着棵树停下了,又前后看了看,“就这儿吧,没摄像头,不过不能停时间太长啊。” “五好市民。”元午说。 “我拿本儿以后还没被扣过分呢。”林城步笑笑。 车头对着小区大门,下午这个时间是人最少的时候,十几分钟了就两三个人和三辆经过,挺安静。 元午把车座往后调了调,枕着胳膊看着小区大门。 林城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觉得这么不冷不热挺凉爽的天气,配上午后这么舒服的阳光,这么十多分钟愣着,要不是中午没吃饭现在饿得慌,他都有点儿想睡觉了。 元午自打清醒了之后似乎就没那么容易睡觉了,一直就那么枕着胳膊看着前方。 就在林城步想下车去旁边小卖店买个面包垫垫的时候,元午动了动,说了一句:“好像没有。” “什么?”林城步看着他,“什么没有?” “感情,”元午说,“喜欢谁,讨厌谁,好像没有。” 林城步这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他们差不多20分钟之前的内容:“你觉得你没有吗?” “嗯,没有。”元午说。 “我要抽根儿烟。”林城步说。 “抽呗,我又不是不抽烟。”元午说。 林城步把车窗和天窗都打开了,点了根烟,抽了两口之后说:“你有的。” “嗯?”元午看着前方。 “你要真没有感情,”林城步说,“你就不会因为元申变成这样。” 元午偏过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勾勾嘴角:“也是。” “而且,”林城步想了想,“你对我也不一样了。” “有不一样么,”元午说,“还是觉得你有时候挺丢人的。” 林城步笑了:“是不一样了,你自己应该知道。” “别想太多,大爷,”元午伸了个懒腰,“你折腾了这么久,是人都会记着的,不代表我会怎么样。” “我也没真指着你能以身相许啊。”林城步笑笑。 “啧,”元午伸手捏了捏他下巴,“笑得这么委屈。” “别瞎摸,”林城步拍开他的手,“容易点火知道么,我这么年轻。” “要脸么,这么年轻,成天穿得跟中年近黄昏似的。”元午说。 “拉近跟你的距离啊,”林城步扯了扯元午身上那件也分不清前后左右内外的t恤,“我以前觉得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小。” “滚蛋吧,”元午说,“就小五六岁你还真大着脸觉得自己小很多啊,我告诉你,第一眼我就懒得搭理你知道为什么么?” “知道,”林城步笑了,“不就管你叫了声大叔么。” “不是,”元午也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忒没品味了,挺好个胚子浪费了。” “好么?”林城步往他旁边凑了凑,“你还没夸过我呢,你有没有觉得我长得其实挺帅的?” “嗯,”元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顺着往下一直看过去,“我觉得你哪儿哪儿都挺帅的,实话。” “你就真没有一点儿动心吗?”林城步皱皱眉。 “没动心,动别的了。”元午说。 “动那儿了?”林城步眼睛亮了亮,手指在元午胳膊上轻轻抠了两下,“动哪儿都行啊,好过哪儿也没动的。” “真的么?”元午眯缝着眼睛,“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林城步看着他。 “你介意我有时候纯粹就是想跟你上床么?”元午问。 林城步愣住了。 脑子有点儿转不动。 元午离他很近,他都能看清元午的睫毛,元午说出上床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像是绕颈一周的德芙,全身汗毛都跟着唰地起立然后带着皮肤一块儿要奔月。 “我……大概……不介意。”林城步瞪着他。 “倒是挺想得开。”元午叹了口气。 “啊,是,”林城步还是瞪着他,“我想跟你上床这事儿想了很久了,不是有时候,是天天想。” 第31章 元午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话,然后偏开头就笑了起来。 “很好笑么?”林城步扯扯他袖子,“哎,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我就陈述个事实。” “嗯。”元午点点头,还是笑着。 “算了,”林城步叹了口气,“笑吧。” “笑完了。”元午收了笑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说那约个时间上个床,但想想又没开口,这种话题要不是元午开了头,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也怕说完了元午又一通笑。 也不知道是单纯就觉得可乐呢,还是在嘲笑。 元午笑完之后也没再说话,就靠那儿闭目养神。 林城步在旁边愣了能有半小时,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推了元午一下:“哎,你上这儿来睡觉的啊?” “没,”元午皱了皱眉,“我就是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林城步问。 “没想好怎么处理元申的东西,”元午捏了捏眉心,“你是不是没吃午饭?” “……嗯。”林城步应着。 “饿得厉害吧?”元午问。 “还……成,还成,”林城步看了看表,“反正你再眯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元午睁开眼睛,偏头往外看了看,“哎?有个奶茶店,看到没,有个奶茶店,虽然不是贡茶……” “干嘛。”林城步斜眼儿瞅了瞅他。 “走,”元午打开了车门,“叔请你喝奶茶。” “一会儿警察来拖车了。”林城步坐着没动。 “拖拖呗,”元午下了车,前后看了看,“这儿也没说不让停,只是没划格子,前前后后这么多车……你烦不烦。” 林城步下了车。 “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元午往奶茶店走过去,“也太能操心了。” “说实话,得亏我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林城步跟在他身后,“要不就你那样,谁管你啊。” 元午停下脚步转过了身,胳膊猛地扬了起来。 “哎!”林城步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护住了脑袋。 元午过来搂住了他,在他背后拍了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林城步愣在原地,一直到元午都走进奶茶店了,他才放下了一直举着的胳膊,慢慢走了过去。 元午买了两杯奶盖一盒蛋挞在门口的小桌旁边坐下了。 “你干嘛呢,”林城步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拿过一杯一气儿喝了好几口,“突然这样,弄得我都那什么……” “没干嘛,”元午拿着吸管在杯子里来回搅着,“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事儿,我也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才这么做的,”林城步看着他手里的吸管,过了一会儿没忍住,按住了他还一直在搅的手,“哎别搅了,这样都不好喝了。” “又没让你这么喝,”元午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喝啊?” “这样,”林城步把吸管往上抽了抽,“就喝奶盖和茶交界这里,这样最好喝。” “……好吧,”元午按他说的喝了两口,“小姑娘。” “滚蛋。”林城步说。 喝完奶茶,又把一盒蛋挞全吃光之后,林城步觉得总算是踏实下来了。 不过元午似乎是还没有想好,坐在奶茶店的桌子旁边又没动静了。 “要不就先回去,”林城步说,“想好了再过来也行的。” “这房子租的,下周就到期了,这两天就得收拾,”元午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站了起来,“走吧,进去收拾一下,你正好帮我。” “我收拾吧,”林城步说,“我这阵儿尽收拾了,熟练工。” “这回得我自己收拾。”元午笑了笑。 这小区老旧,物业估计都没有。 元申租的房子在一楼,窗户对着一小片草地,养着不知道谁家放养的鸡,边儿上还扔着几个破花盆,花的根都已经长进了下面的草地里,开得还挺好。 本来林城步觉得环境虽然不整洁,但还挺接地气儿的,站窗户那儿往外看也还能假装有点儿田园风光。 但是元午把房门打开,他往里看了一眼之后,就觉得原先住这儿的人未必会站到窗口往外看。 屋里有些乱,不知道是原本就乱还是让元午给住乱了。 乱点儿还能接受,让人有些压抑的,是满墙乱七八糟写着的字和那些跟旧厂房墙上很相似的画。 “这房子退的时候是不是要给房东赔钱,”林城步说,“人家还得费劲铲墙皮。” “跟房东说了,押金不退了。”元午站在屋子中间。 “有东西装吗?我车上有个空的收纳箱。”林城步问。 “好,拿给我吧。”元午说。 林城步把车上的收纳箱拿到了屋里,元午把箱子放地上,从屋子这边慢慢踢到那边,又从那边踢回这边,似乎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林城步也没催他,点了根烟坐在一边看着。 过了一会儿,元午开始整桌上的东西:“我是这么想的。”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有些我觉得能让我想起来觉得舒服的东西,我就留着了,别的那些就留着不动,”元午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本子翻了翻,又放回了桌上,“像这本子,里面全是……不知所云,我觉得我就不留着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留着的怎么处理啊?” 元午拍了拍口袋,里面的钥匙响了两声:“让我爷爷奶奶处理。” “啊?”林城步愣了,感觉除元申,爷爷奶奶也是让元午承受了巨大精神压力的人,他有点儿担心。 “没事儿,”元午说,“他们什么态度我都无所谓,反正也都习惯了,只是想把这事儿解决掉,生活里不再有他们……当然,不再有是不实际的,就是想着……关于他们的那些事能不再干扰我。” 林城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元午这些话不像自言自语,但林城步觉得更多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从那天在酒吧里撕开伤口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元午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连梁医生也不可能了解全部。 林城步以前觉得元午总是逃避,急起来的时候他都想骂元午是个废物,但知道了元午些许过去之后,他又觉得现在元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知道么,”元午慢吞吞地一样样拿起桌上的东西,大部分看了看之后又都放回了原处,“我跟元申感情并不好,起码我不觉得有多好。” “因为小时候没怎么在一起吧。”林城步说。 “大概吧,说是他大脑受过伤,但我觉得我可能脑子也不怎么好,我差不多最早的记忆就是我俩换名字,”元午笑笑,把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放进了收纳箱里,“再往前就没什么记忆了,可能也没什么值得记的东西。” “我最早的记忆是我在幼儿园尿裤子被老师罚拎凳子上站着,让全班小朋友参观,”林城步啧了一声,“感觉当时自己心都碎了。” 元午回头扫了他一眼:“光着屁股啊?” “可不么!裤子尿湿了,老师给脱了,拿干净裤子过来的时候把我搁凳子上,”林城步叹了口气,“那滋味儿,简直跟邻居老太太成天没事儿就弹我小鸡鸡有一拼。” 元午背对着他手撑桌上没说话。 林城步盯着他的肩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在笑。” “是啊。”元午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笑就大声笑吧,没事儿。”林城步说。 “不是总笑你怕太打击你了么。”元午说。 “你打击我次数还少么,”林城步掐了烟,“能笑笑也挺好的。” 元午笑了一会儿,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他基本没怎么动,拿了几支笔,一张照片,和一个看上去没用过的小本子。 元申屋里挺乱,但其实东西并不多,主要是扔得没个正经样子。 林城步看着元午往收纳箱里放东西,除去桌上那点儿,就几乎没往里再放过什么,沙发上拿了把折扇,抽屉里翻了个护腕…… 他凑过去看了看,折扇全黑的,还挺酷,上面用银色的墨写着字儿,写的是什么他也看不懂,挺草的。 “这扇子我的,”元午拿过来扇了两下,“怎么样。” “……你还用这种老头儿折扇啊?”林城步愣了愣。 “有年头了,”元午唰一下把扇子收起来,又一抖手腕唰地一下把扇子打开了,“这是我没换风格以前喜欢的。” “你没换风格以前什么风格?”林城步很有兴趣地问。 “褂子黑布鞋,”元午把扇子放进箱子里,“就那种老头儿布鞋,非常舒服。” “……哦,”林城步看着他,“我要那会儿认识你就好了。” “嗯?”元午瞅瞅他。 “那种真·老头儿风格不是我的菜,”林城步说,想想又有些感慨,“要是真那样,我也不用跟你这儿折腾这么些年。” “挺亏的是吧。”元午说。 “也不是,要真老觉得亏得慌,我也不会这样了,我看着傻,也不真的傻,”林城步笑笑,仰头靠在沙发上,“不过吧,我看上你,就是凭感觉,说明我对你就是有感觉,没准儿你趿个老头儿布鞋我还是有感觉,你要是个女的没准儿我就能给我们老林家传宗接代了。” 元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继续慢吞吞地收拾:“小华啊。” “……你叫我啊?”林城步愣了愣,“小华什么玩意儿啊?” “耶和小华。”元午说。 “我靠,”林城步有点儿无语,“你没完了是吧,就这耶和华?” “你自己说的,”元午把一本书放进了箱子里,“又不是我给你安的……过阵儿我有东西送你……大概有吧。” “真的?”林城步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什么?为什么送我东西啊?不年不节的。” “是大概,可能,”元午说,“也许,估计……吧。” “不是,”林城步啧了一声,“你要不想送你就别纠结,我也不指望你能送我东西,真的,看你这样儿,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了。” “行吧,肯定送。”元午拍拍他胳膊。 “到底是什么啊?”林城步跟在他身后转着,“还有为什么要送东西啊?” “不闭嘴就没了。”元午说。 林城步迅速坐回了沙发里,点了根烟。 元午用了一个多小时,把他想拿的东西收拾到了收纳箱里。 “好了,”他说,“走吧。” “我帮你拿箱子,”林城步马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看了一眼基本跟之前没有区别的屋子,“你收什么了?没拿多少吧?” “嗯,”元午似乎是有点儿累了,应了一声就走出了房间,“钥匙在桌上,帮我反锁一下。” “好,”林城步拿上钥匙,双手拎着箱子一提,跟着就喊了一声,“哎!” 箱子基本没重量,他使个空劲儿,差点儿没把腰闪着。 元午没上车,靠在车头叼着根烟没点,看着草地上走来走去的几只鸡。 “我还给你拿这么大个箱子,”林城步过去,摸出打火机帮元午把烟点着了,“你这点儿东西拿个鞋盒都能装了。” “没什么东西可拿了,”元午吐出一口烟,“就这些也都是以前元申从我那儿拿走的。” “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林城步愣了愣,“我以为你想拿点儿他的东西做留念呢。” “不了,我跟元申之间没什么可留念的,”元午看着烟雾,“他活得一直不开心,我呢,也一样,这样的兄弟之间,没什么需要留念的了。” “嗯,你觉得舒服就行,”林城步踢了踢车轮,“不过……不过吧……” “又来了,”元午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当年学说话的时候被人打过有阴影啊?” “你大爷,”林城步笑了笑,“我是想说,你别觉得咱俩之间没什么需要留念的就行,就算什么也没发生过……” “发生过很多,”元午抽了口烟,把半截烟掐了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我不会忘记的,会记一辈子。” “真的吗?”林城步看着他。 “我在你心里那么绝情么。”元午拉开副驾的门上了车。 “就是担心,”林城步也上了车,“我做好了回忆到老的准备,就总怕我一直想着的那个人对我没什么可回忆的。” “我跟你说小华,”元午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换个人追,就你这情深不寿的口才,最多一个月,对方就得沦陷。” “我这不是口才,”林城步拧着眉,发动了车子,“我对着别人说不出这种话,你得弄明白这一点,我是对着你,才这样。” 元午没说话。 “还有,什么耶耶老耶的我就忍了,小华你再叫一次我跟你急啊,”林城步说,“真当我没脾气呢。” “知道了。”元午笑着点头。 从元申那里开回来,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林城步说去吃个饭,元午没有拒绝。 但是车都停到饭店门口了,元午却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没有动。 “怎么了?”林城步马上问,“是觉得人太多了?” “没,就是突然没胃口,”元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他,“你以前一直说的那个豆腐,做一个来尝尝呗?” “豆腐?”林城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做的豆腐啊?” “嗯。”元午点点头。 “那得在饭店才能做,”林城步说,“你跟我去春稚吗?以前请你去请得就差磕头了你也没去。” “去就去啊,”元午想了想,“今天不能去吧,你不是胃疼么,装得还挺诚恳的,我看你们老板都差来探望你了。” “没事儿,”林城步笑了,“我现在去还能帮上忙呢,显得我仗义。” “那去吧,尝尝,”元午说,“吹牛逼吹了那么多年了。”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突然愿意去春稚吃饭是为什么,是因为好歹自己折腾了这么久,给点儿安慰聊表谢意,还是单纯的就是愿意去吃。 不过他并不纠结这个原因,元午想去吃,他就带元午去,做给他吃就行。 他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太纠结,跟元午应该相反,元午也许就是太能纠结了,才差点儿把自己缠得出不来。 春稚今天没有满客,包厢还有一间是空着的,虽说晚点儿肯定会有客人要用,但林城步还是跟孙映春把包厢要了。 “就一个人还用包厢啊?”孙映春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很……重要的朋友。”林城步笑笑。 “那你用,”孙映春叹口气,“刚你说要用包厢我还想着是不是带姑娘来了,结果是个男的。” “我妈都不操这个心呢,”林城步搂了搂她肩膀,“我一会儿去厨房。” 林城步从服务员那儿接了准备端进包厢的茶和点心,推开了包厢的门。 元午正站在窗边,回头看到他正往桌上放托盘,过来拿了个点心咬了一口:“你不是大厨么,露馅儿了吧。” “我就是想给你伺候舒服点儿。”林城步拿过杯子给他倒上茶。 “哦。”元午看着他勾了勾嘴角。 “那个……”林城步感觉自己大概这话说得有歧义,为了防止元午又顺着往下损他,他赶紧打了个岔,“酥皮儿的好吃,红豆酥。” “哦。”元午又拿了个红豆酥咬了一口。 红豆酥是刚出炉的,特别松软,元午一口咬下去就掉了一手渣,嘴上也沾了不少。 “挺好吃,”他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舔了舔嘴唇,“我感觉吃这个我就够了。” “别啊,”林城步伸手把他面前的那碟红豆酥拿到一边,盯着他的嘴,感觉自己有点儿走神,“我豆腐你还得吃呢。” 元午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笑了一下:“好啊。” “不是,”林城步猛地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说……” 元午没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别笑啊。”林城步指了指他。 “哈哈,哈哈哈,”元午面无表情地哈了几声,“你想怎么着?” 林城步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撑着桌子扑过去在他嘴角飞快地亲了一口:“就这么着。” 元午被他弄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哎哟这动静我以为你要当场扒了我呢。” 第32章 林城步从包厢出来的时候,差点儿跟门口经过的服务员撞上。 “呀我这一盆汤!”服务员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林城步扶了她一把。 “你朋友来吃饭啊?”服务员笑笑,小声说,“我以为江老板呢。” “不是他。”林城步说。 “他来了你也不会亲自上菜啊,”服务笑着边走边说,“不好伺候呢……我今天这屋也不好伺候啊。” “怎么了?”林城步随口问了一句。 服务员停下来,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邪教组织,一屋子七八个人全都怪怪的。” “怎么怪?”林城步有点儿好奇。 “我一进去就都不说话了,然后吧我就扫到一句,有个人说什么现在就还剩我们这最后几个了,而且他们看人那眼神都特别……吓人,都不知道有没有在看,还有,虽然外套都不一样吧,但是里面穿的都是黑t恤,上面印着好可怕的图案,”服务员皱着眉,“你说他们是不是吸毒人员啊?” “应该不会有人到私菜馆来聚众吸毒……”林城步问,“什么图案?” “就是画的各种死人,”服务员说,“什么上吊的,割手腕的……哎我也没细看,没敢看。” 服务员说完就端着托盘走开了,林城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厨房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许是因为之前看过的那个自杀留言板,也许是因为旧厂房墙上的那些画,还有元申屋里的那些…… 他在后厨忙了一会儿,把给元午做的菜都弄好之后又炒了两道招牌菜,都是那个包厢点的。 “林哥你朋友的菜你自己送过去啊?”刚才碰到的那个服务员问。 “嗯,”林城步点头,一手举着托盘,“你们送别的包厢吧。” “哎……”她叹了口气,端了那个包厢的菜,“希望他们快点吃完快走吧,我都不想进去了。” “至于么。”林城步笑笑。 “他们刚才让送白开水进去,我进去的时候,有个人在哭呢,也没有人安慰他,都瞪眼儿看着他哭,”服务员啧啧两声,“吓得我放了东西就跑出来了。” “你一会儿跟孙姐说一下,让她叫俩人注意点儿这个包厢别出事。”林城步说。 “嗯,好的。”服务员应了一声。 林城步给元午安排的包厢是对着院子里小花园的高级包厢,小花园被走廊围在中间,四周一共六个包厢都对着花园,他端着个大托盘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元午从旁边的走廊走进小花园。 他顿时紧张起来,那个方向正好就是服务员说的一屋子怪人的包厢。 元午一转身也看到了他,问了一句:“挺快啊,开饭了吗?” “还有一个炖汤,”林城步盯着元午看了两眼,感觉他情绪还挺正常,“一会儿他们送过来,咱们可以先吃着了。” “好。”元午跟着他一块儿回了包厢。 林城步把三个菜放到桌上:“这都是我的拿手菜,也是春稚的招牌菜,豆腐,排骨,豆角……” “豆角也算招牌菜?”元午看了看,“你们招牌菜里是不是还有小白菜啊?” “你尝一口。”林城步笑笑。 元午夹了一根豆角看了看:“干煸豆角啊?” “尝啊!”林城步瞪着他,“废话这么多呢。” “吓死我了。”元午把豆角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之后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林城步坐下。 “豆角里面酿东西了?咸蛋黄?”元午又夹了一根,“肉末?还有什么?” “好吃吗?”林城步问。 “嗯,”元午点了点头,把豆角放到碗里用筷子弄开了,“还放什么了?特别香……” “网油。”林城步说。 “网油是什么?”元午问。 “……就是网油。”林城步回答。 “当我大头呢?”元午看着他。 林城步笑了起来:“就是猪网油啊,我还能怎么说,就是猪肌肉缝里那种像网一样的油,比猪油更香。” “我没吃过,”元午又看着另一个盘子,“这是你的豆腐,一直求着我吃的那个,对吧。” 林城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快吃我豆腐。” 豆腐的确很好吃,担得起头号招牌菜的重担了。 这是元午给豆腐的评价。 “怎么做的?”元午问。 “油炸过。”林城步回答得很简单。 “这个瞎子尝一口都能知道,”元午说,“是要保密么?” “嗯,”林城步点头,“我师傅的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帅不传丑……” “还传大不传小吧?”元午斜了他一眼。 “什么大小?”林城步愣了愣。 “脸啊。”元午说。 “靠。”林城步笑了半天。 因为不喝酒,林城步挑的几个菜也清淡,所以没多大一会儿他俩就吃完了。 元午对菜没有太多表扬,只说喜欢吃,对于林城步来说,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听着就跟元午说喜欢他一样。 “你这手艺,”元午点了根烟,“有点儿出乎我意料,以前承宇说你做菜牛逼,我还觉得是因为他追你,你给他屎他也说好吃。” “你这话,”林城步笑了,“让他听见得跟你急。” “我知道他为什么没事儿就往这儿跑了,”元午抽了口烟,“不光为你吧,还有菜。” “好吃吧?”林城步很满足地笑着说,“你没事儿也可以过来,没空过来跟我说一声,我可以上门去做,除了豆腐,别的都可以在家弄。” “想去我家?”元午看着他。 林城步点了点头。 “过阵儿吧,”元午想了想,“这段时间我还在……调整,梁医生那儿我起码还得去几个月,平时就想一个人待着。” “嗯。”林城步点头,虽然元午现在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心里的伤要想恢复,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办到的。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林城步正想说送元午回去的时候,从窗外看到了那边包厢有人走出来。 “喝点儿茶吧,”他赶紧拿过茶壶,包厢的客人要出去,都得从他们这边经过,他不知道元午知道不知道那个留言板的存在,但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人,“我跟你说,这个茶……” “是那边的人要走了吗?”元午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 林城步拿着壶的手顿了顿,停在了空中。 “我没事儿。”元午说。 “他们……”林城步犹豫着,那几个人已经走了过来,外套都已经穿好扣上了,刚服务员说的黑t恤也看不到。 但的确就像她说的,这些人看上去的确很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怪异,面无表情,眼神茫然空洞。 “你是不是搜过笑尽一杯酒?”元午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是的。”林城步说。 “笑尽一杯酒,”元午看着杯子里的茶,“这个id元申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用了,用了很多很多年。” “是么。”林城步看着他。 “你看到那个留言板了吧,”元午喝了口茶,“留言板没什么可怕的,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网站被封掉了。” “是……自杀网站吗?”林城步皱皱眉。 “嗯,”元午点头,“很……可怕的自杀网站,一个告诉你活着没有意义,教你怎么去死的网站。” “操。”林城步小声说。 “那些有轻生想法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想法,一旦进去,就摆脱不掉了,这些人会洗脑一样告诉你,你的世界是绝望的,再怎么挣扎都不会有希望,你只有死,才能解脱,他们告诉你怎么死,这个人怎么死的,那个人怎么死的……”元午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时候,元申已经在那儿混了一年多了。” “没人管吗?”林城步有些愤怒,“这算不算教唆?” “我报警了,”元午看了他一眼,“网站被封了,不过……已经晚了。” “那他们……”林城步站起来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就是吧?他们就是吧?” “我不知道,”元午趴到桌上,手拿着杯子慢慢转着,“你刚跟服务员在外面说话我听到了,我也过去看了一眼,不过……不知道。” “那怎么办?”林城步说。 “不知道,能怎么办?”元午笑了笑,“能怎么办?” 林城步没再说话。 是啊,能怎么办?元午报了警,网站被封了,还能怎么办? 林城步突然有些能体会到元午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自己的亲兄弟,就陷在这样不可思议的黑暗里,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 “真想死的人,”元午声音低了下去,“你拦不住的,真的。” “我想喝奶茶,贡茶。”林城步突然说。 元午没说话,抬眼瞅了瞅他。 “大叔,”林城步伸手过去,在元午手上摸了两下,又握紧了轻轻晃了晃,“大叔,请我喝杯奶茶吧?” “别撒娇,”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挺大一个青年。” “元午请我喝茶奶茶。”林城步说。 元午啧了一声:“你挺烦人的知道吗?” “贡茶,”林城步说,“我知道哪儿有,离得不远,我以前下班了路过就会去喝,他家是我喝过的所有贡茶里奶盖最厚的。” “小娘们儿,”元午抽出手,站了起来,“这顿饭用结账吗?” “不用,”林城步也站了起来,“你想吃的时候过来,都不用结账,来了吃,吃完走。” “走吧,”元午伸开胳膊活动了一下,“请你喝奶茶。” “还有,”林城步指了指他,“再瞎给我起外号我骂人了啊。” “骂一句我听听。”元午穿上外套。 “你大爷。”林城步说。 “嗯,”元午点点头,“我大爷是你没错。” 林城步没再接话,看元午情绪还算可以,别的他就无所谓了。 元午应该知道他是在打岔,也挺配合,这让林城步感觉很踏实,不管怎么说,元午是在努力摆脱那些阴影。 只是他有点儿郁闷,早知道今天就不应该带元午过来吃饭,这个世界一旦小起来,就他妈跟小说似的那么狗血。 “你说,”元午跟他一块儿慢慢往贡茶那边遛达走着,“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加钱买杯只有奶盖没有茶的?” “不能,”林城步笑了起来,“我试过,人家不那么卖。” “以前也不知道这么喜欢奶油,”元午想了想,“要不哪天给你弄个奶油朗姆……” “哪天?”林城步马上问。 “就是……哪天。”元午说。 “没具体时间我都没个盼头,”林城步叹了口气,“就看你以前成天给江承宇弄特调,好容易说给我弄一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等我送你礼物的时候吧,”元午打了个呵欠,“这个都不需要工具,拿个量杯就能做了。” “好,”林城步看着他,“我可记着了啊。” “记着吧。”元午说。 晚上逛街的人多,奶茶店的生意很好,他俩站那儿排除排了能有20分钟才终于拿到了奶茶。 还没地儿坐了。 “路边找个椅子吧……”林城步左右看着,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椅子上都坐着人,“靠。” “回车上喝,”元午说,“也没多远。” “我怕回车上我都已经喝没了。”林城步说。 回到车上的坐好的时候,元午的奶茶还有一满杯,林城步手里的只剩了个底儿。 元午刚按他上次说的,吸管放在奶油和茶的交界处,刚喝了两口,林城步那边已经喝空了。 “哎,”他很郁闷地晃了晃杯子,又看了一眼元午的杯子,“你怎么喝这么慢。” “因为我撑。”元午说。 “那你喝不完匀我点儿。”林城步马上把杯盖给掀开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杯子递了过来:“得了,你喝吧。” “那我多不好意思。”林城步说。 “得了吧,”元午看着他,“演技太浮夸了。” 林城步笑了笑,拿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两大口:“你刚吃撑了?” “嗯。”元午点点头。 “好吃吧?”林城步说。 “一晚上问八百遍了,”元午把车座往后调了调,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再问我就要说不好吃了。” “不问了。”林城步笑着说。 车子就停在路边,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闪烁的霓虹灯,穿梭的车流,来来往往的人,车窗像个屏幕一样变幻着内容。 林城步还挺喜欢这样的感觉,纷杂的世界依旧是纷杂的,但身边却有一个安静的小空间。 元午在旁边,闭着眼养神,脸上闪动着的光影出奇的安静。 他喝完奶茶,把两个杯子摞在一起放到一边,转头看着元午。 就是这种时候,他就会有些想法。 搂一下,蹭一蹭,亲一口。 在元午的前额上,前额垂下的头发上,鼻梁上,眼睛上,唇上。 他慢慢靠近过去,屏息凝神的像是要干件什么大事儿。 不过的确是件挺大的事儿,这是他第二次在元午“清醒”状态想吻一下,第一次被拷车上了,这一次…… 距离很近了,他能看清元午微微颤着的睫毛,元午的睫毛不算浓密,但是挺长的。 “其实,”元午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我现在心情不算太好。” 林城步猛地定住了,被当场发现并拒绝的尴尬感扑面而来。 “我一直努力调整,想方设法控制,”元午说,“但是情绪这种东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嗯。”林城步轻轻应了一声。 “有些事,我一想到,就会痛苦,”元午拧起了眉,“我一想到元申的那些事,他在那个网站里碰到的人,看见的事,他经历过的那些黑暗,我就……”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林城步把手放到他肩上,一下下轻轻捏着,“你不要总把他的这些事跟你联系在一起,不是他因为你怎么样了,知道吗?” “我知道,”元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我知道。” “我送你回家吧?”林城步轻声说,“回家睡一觉?” “好。”元午点了点头。 林城步开着车往元午家去,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元午回来之后,跟以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脾气似乎也小了,林城步几乎没有再看到他发火。 但这样的变化让他有些迷茫,一向冷淡强硬的元午似乎变得……软弱了很多。 是因为被撕开的伤口不需要他再伪装,还是需要重新面对过去的那些压力,他不知道。 “到了。”林城步把车停在了元午家楼下。 “哦。”元午应了一声,闭着眼没动。 “还要在出去兜几圈儿吗?”林城步问。 “不用了,”元午慢慢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脖子,“谢谢。” “别老跟我说谢谢,不习惯。”林城步皱皱眉。 “是习惯我骂你么。”元午说。 “也不是,”林城步叹了口气,“就觉得会生分。” 元午没说话,看着窗外。 窗外没有人,也没什么东西可看的,就一根路灯柱子杵那儿,但元午还是看了很长时间。 然后转过了头,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小步。” “嗯?”林城步看着他,元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地叫过他名字了。 “我吧,”元午把车窗放了下去,点了根烟,趴在窗口,“对我自己什么样其实挺清楚的,我一直说元申不正常,但是就我自己,就这么长大的,我也谈不上多健康。” 林城步没说话。 “我不太习惯有人对我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好,”元午抽了口烟,“有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就会害怕,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该怎么去跟对我好的人相处。” “看出来了。”林城步说。 “我跟你说上床什么的,”元午转过头看着他,“你别当真。” 林城步跟他对视着。 “我就算真是那么想的,也不会那么做,”元午拍了拍他的脸,“懂吗?” “你想说什么?”林城步抓住他的手。 “梁医生说过,我这个情况,得慢慢来,心理疏导需要很长时间,”元午说,“很长时间是多长,谁也不知道,你在我身上耗了这么多年,毛头傻小子都变成毛头傻青年了……” “我不傻。”林城步啧了一声。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人建很亲密的关系,你懂我意思吗?”元午看着他,“你不傻,你该知道我意思吧?” “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就比以前亲密,”林城步看着他,“你自己能感觉到吧?我都感觉到了,你是想说你是刻意这样吗。”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行了我知道了,”林城步说,“你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还要去梁医生那儿吧?” “嗯,”元午下了车,关上车门之后想想又趴到车窗上,“我说,别再上对街守着了啊。” “不守了,”林城步说,元午转身往楼里走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下周你去见你爷爷奶奶的时候告诉我,我陪你去。” 元午扭头看着他。 “听到没啊!”林城步瞪着他。 “……听到了。”元午说。 “今天的话你说了就说了,”林城步还是瞪着他,“我也就这么一听,现在我说,你听。” “嗯。”元午想想走回来趴在车窗上看着他。 “有病你就去看!不会对人好你就跟我学!”林城步说,“我费劲对你这么多年,你用几句废话就想打发我,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丫是个神经病的时候我都没说什么,你现在好点儿了你就想跑啊?没门儿我告诉你!” 元午张了张嘴想说话,被他打断了。 “你闭嘴!”林城步指了指他,“你怎么对我不用你说,我自己能感觉到!我现在觉得你对我比以前好!听清楚了吗元大叔!” 元午没出声,看着他似乎有点儿没回过神。 “问你呢!”林城步提高声音。 “……听清了。”元午说。 第33章 元午站在楼道口,看着林城步怒气冲冲地倒车,撞到旁边花坛的护栏上,再吱地一声掉了个头,唰唰地开走。 他莫名其妙有点想笑,拿出手机给林城步发了个消息。 -左边灯罩碎了。 转身正要往电梯走的时候,林城步的电话打了过来:“瞎看什么,上楼去啊!” “看都看完了。”元午说。 “你手机别关机了吧?”林城步说。 元午犹豫了一下:“嗯。” “我没事儿也不会给你打的,”林城步说,“但是有事儿打过去是关机的,会很暴躁啊大叔。” “知道了,”元午按下电梯钮,“你开车别打电话了。” “我怎么可能开着车打,”林城步说,“我停在路边打的。” “快开吧,警察来拖车了。”元午说。 挂了电话之后他进了电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儿想笑。 最近火都发不出来了,算好算坏他也弄不清。 梁医生让他控制,主要是控制胡思乱想,他努力控制着,是不是控制大发了顺便把脾气也给控制没了? 弄不清。 回到家想洗个澡,站喷头旁边等了老半天,出来的水都还是凉的,他到外面看了一眼,发现热水器不知道什么时候灯灭了。 他回来之后这热水器一天24小时都是开着的,从来没关过……他按了一下开关,灯还是没亮。 按了九九八十一次之后,他终于确定,热水器坏了。 他很烦躁地对着旁边的桶踢了一脚。 又有些愉快,脾气还是有的。 现在天已经凉了,洗冷水澡不太现实,他只能用开水壶烧了几壶水兑上洗了澡。 这澡洗得还不如在船上了,船上还有个烧煤气的小热水器呢,就是有时候会突然发疯调节不了,出来的水能褪鸡毛。 洗完澡看了看时间,还挺早,没有睡意。 他站在客厅中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了。 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 元申的笔记本他已经放回了出租屋,关于元申的一切都已经封存在了那里面,爷爷奶奶不会用,估计那台笔记本再也不会有人打开了。 元午仰头靠在沙发上,这样的话,元申的那些故事,就不会再出现在他曾经存在的空间里了,也没有人再能联系上笑尽一杯酒。 关上那个房门之后,元申就消失了。 我们是活在自己的脑子里,还是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元申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也许这个结局就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他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最后却还是…… “啊。”元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按照他自己制定的计划,现在的时间段,不是他应该用来琢磨元申的时间。 他从桌上拿起了十字绣。 来吧天父。 这是他准备绣好了送给林城步的,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连脸都还没绣出来……但是他觉得自己比林城步应该强很多,至少现在他非常强大地还没有卡出过扯不开的线头! 不过对着天父的脸戳了半小时之后他有点儿烦了。 扔下天父重新拿起了笔记本。 买个热水器吧。 也许是因为查余额时会看到自己的名字而无意识地选择了回避,他已经很久没有查过自己的余额了。 其实以前自己有多少钱他也没有概念,酒吧的工作钱不少,他玩车年头长,帮人转手买个车卖个车也能赚,他又不存钱,买完房之后就更没数了…… 他有些不安地打开余额扫了一眼。 ……天父啊! 钱还有,但是已经不多了。 他又翻出了自己其他的几张卡,挨个查了一遍,有一张卡里还有点儿,他松了口气。 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撑到自己情况好一些能回酒吧。 元午躺倒在沙发上。 梁医生说过,他可以回酒吧上班,回到熟悉的环境对他有好处。 但他一直坚持想等情绪再稳定些才考虑……自己这还是在回避么?回避什么?一个与世隔绝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人突然醒来,变得害怕四周变得有些陌生的新世界? 元午笑了笑。 也许吧。 或者就是懒的。 林城步说话算数,没有再跑来坐在对街的长椅上。 元午每天还是会拿望远镜瞅两眼,但林城步一直没有再来过。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就像他答应的那样。 啧。 元午看了看日历,距离用笔圈出来的退房的日期只有两天了,他看了看旁边放着的钥匙。 该去找爷爷奶奶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有没有必要,但就像某种特定的程序一样,这么多年了,他需要跟两个老人面对面。 他想要把自己拉回真正的现实里来。 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话,和寒冷的眼神。 那两个让他害怕,抗拒和远离元申的老人。 他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慢慢吐了出来,拿起手机,给林城步打了个电话。 “早安!”林城步的声音里透着愉快。 “早安,”元午说,“今天上班吗?” “今天休息,”林城步说,“你要出门儿?” “嗯,”元午看了一眼钥匙,“我要去……爷爷奶奶家。” “那我现在过去接你?”林城步问。 “好。”元午突然有些紧张。 “吃早点了没?”林城步又问,“我给你带点儿。” “好。”元午回答。 林城步来得很快,门铃按响的时候元午刚烧了水洗漱完。 “先生您点的餐。”林城步靠在门边,手里捧着个饭盒。 “你做的?”元午发现装早点的不是快餐盒。 “嗯,”林城步点点头,“煎饺。” “随便买点儿就行,”元午接过饭盒,“还自己弄,太麻烦了。” “不是专门给你做的,”林城步说,“我早上吃剩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 “是没吃完的,不是咬剩下的。”林城步补充说明。 “……你不解释我还没这么恶心。”元午叹了口气。 “赶紧吃,”林城步进了厨房,拉开冰箱看了看,“你怎么不屯点儿牛奶什么的啊……” “没那种习惯。”元午打开饭盒,也懒得拿筷子了,用手捏了个饺子出来吃着。 “那你干吃吧。”林城步说。 吃完饺子,元午慢吞吞地去把饭盒洗了,洗完之后就站洗碗池边举着饭盒沥水,看着水先是一串串然后变成一滴滴。 “元午,”林城步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你是不是不太想去啊?” “也不是,”元午说,“总得去的。” “嗯。”林城步应着。 “怎么?”元午回头看他。 “没,就觉得你真能磨蹭。”林城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饭盒。 元午笑了笑,把饭盒扔给他:“我换衣服。” 说出爷爷奶奶家的地址时,元午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尽管他在那里住了十几年,却在说出地址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周围的环境了。 离开太久了吧,只在元申自杀之后回去过一次,时间很短,前后不到半小时,就被爷爷奶奶哭喊着轰了出来。 林城步不认识路,但也没问元午该怎么走,直接开了导航。 元午手里拿着个信封,里面写了出租屋的地址,放着房子的钥匙。 他就这么拿着信封,一下下地在腿上轻轻敲着,眼睛看着窗外。 开到半路的时候,元午指了指窗外:“那条路转进去,就是我们学校。” “高中吗?”林城步抬眼看了看路牌。 “嗯,”元午点点头,“我毕业以后都没再回来过,路口这儿也没什么变化。” “要进去看看吗?”林城步放慢车速。 “不了,”元午摇头,“我对学校没什么记忆了,看到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回忆的。” 林城步踩了踩油门,车继续往前开过去。 他也在一路看着两边的街景,这边是城西,他几乎没有来过,但这里是元午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看着这些陌生的景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导航提示“目的地在前方道路右侧”的时候,一直靠在副驾的元午坐直了。 “是这儿了吗?前面?”林城步问。 前面是一片很老旧的居民区,大多是四五层的楼,楼与楼之问养鸡养鸭养花乱七八糟地混杂着,很多楼一层的门就对着人行道。 “嗯,”元午很低地应了一声,“你慢点儿开。” “好的。”林城步减了速,一点点地顺着路边往前蹭着。 蹭了五六百米之后,元午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弹了一下:“停车。” 林城步停了车。 元午看着车窗外面,人没有动,就那么定定地一直往外看。 林城步往他旁边凑了凑,顺着他看的方向也看了过去,两栋楼之间堆满的杂物旁边,几个老头儿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正在下棋。 元午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一直愣着没动。 “是你爷爷吗?”林城步问,“哪个?” “车上等我。”元午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点头:“给了钥匙就走吧,没什么可说的就不说了。” “嗯。”元午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这一片都没什么变化,看到眼前的楼和乱七八糟堆着的旧家具还有满地跑着的鸡,那种很遥远却又很熟悉的气息一下包裹在了元午的四周。 没错。 就是这里,他生活了十几年,却几乎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家”。 爷爷就坐在那里,离他20米的距离,看着别人下棋。 老头儿老了,比他记忆里的一下老了很多,深深的皱纹,老人斑,还有没剩几根了的白头发…… 真是老了啊。 元午在离小桌子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下棋的老头儿抬眼往这边瞅了瞅,愣了几秒钟之后推了推旁边的爷爷:“哎老元,那是你们家大孙子吧?元午?” 爷爷的手抖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元午跟他目光对上之后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慢慢地站了起来,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嘴唇抖着,手也抖着,半天都没有说出话。 “我……”元午压着心里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刚开了口,却马上就被打断了。 “你来干什么!”爷爷颤抖的手举了起来,指着他,“你来干什么!” “老元,老元,”旁边的几个老头儿站了起来,拉住了爷爷,“你这是干嘛,元午这多少年没回来了……” “你给我滚!”爷爷甩开几个老头儿想要扑过来,“滚!” 元午没说话,退后了一步。 “别这样!老元你别这样!”几个老头儿乱成一团,七嘴八舌地劝着拉着。 爷爷应该是很生气,劲儿也很大,一心想要扑过来的时候,几个老头儿拉他都有些费劲。 元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爷爷跟他记忆里爷爷对着自己永远冷漠的表情有很大的差异。 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其实本来也挺陌生的,爷爷更多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只是元申的爷爷。 多余的,他一直这样觉得,他是多余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元申才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也许吧,大家都是多余的。 林城步下了车,站在车门边往那边看着。 他看不到元午的表情,只知道元午始终离老头儿五六步的距离站着没动,但他能看到老头儿的样子。 愤怒,憎恨,写得满脸清清楚楚,还有敲进林城步耳朵里的那一个一个的“滚”,他咬着牙才没有马上冲过去。 也许是动静比较大,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跑出来一个老太太。 林城步刚猜测她可能就是元午的奶奶,这老太太已经扑了上去,没等林城步反应过来,她一个巴掌已经扇在了元午脸上。 “你来讨命啊!”老太太吼着,战斗力比老头儿要强得多,虽然瘦,但中气十足,进攻速度也很快,元午刚抬手挡着,她已经对着元午抡出了好几下。 啪啪的。 “我操你大爷!”林城步一踢车门冲了过去。 元午似乎没有想要躲开或者回手的念头,林城步冲到他身边一把拉开他的时候,看到了他脸上冷静而淡漠的表情,还有一丝茫然。 “你干什么!”林城步对着老太太推了一下。 老太太愣了一下之后,回头看了看地面,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哎哟你干什么,居然还带了人来要打我们老头儿老太太——” “我操?”林城步震惊了,一时之间面对老太太的哭号他有点儿手足无措。 老头儿趁着这会儿功夫也扑了过来,对着他就用力推了一把:“你们想干什么!杀人啊!” “我要想杀你俩五分钟之前你俩就他妈死了!”林城步回过神来,冲着老头儿吼了一嗓子,“还想在这儿碰瓷呢!美死你俩!” 这一嗓子相当震撼,林城步自己都被自己震得有点儿发晕。 老头儿被他吼愣了,瞪着他,他指着地上的老太太继续吼:“你当他想来啊!就他妈你们这鸡吧德性,他都不一定会给你俩送终!我操!” 这句话吼完之后,现场的一帮人都安静下来了,林城步顾不上分析是自己吼得太响还是吼的内容太大逆不道,回头看着元午:“东西呢?给他们。” 元午看了他好几秒钟,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笑屁啊,”林城步愣了,“给他们,我们走了。” 元午走到老头儿面前,拿出那个信封放到了他马夹兜里:“这里面有地址和钥匙,元申租的房子,他有不少东西还在那里面。” 老头儿看着他,老太太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过信封把钥匙倒了出来,捏得紧紧的:“元申租的房子?” “后天房子到期,”元午说,“你们不去收拾,房东会把东西扔掉。” “元申的东西?”老头儿这才缓过劲来问了一句。 元午没回答,转身准备走。 “你站着!”老太太喊了一声,“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他死了两年了!你现在才告诉我们?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元午没有回头,说完这句话就快步地回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他妈不说!告诉你们了还这老王八脸嘴,什么玩意儿!”林城步简直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元午已经上车,他都想站这儿骂八十个回合的,“我今儿算开眼了,林先生活了26年,头回见着你们这么浑的!” 老头儿老太太还在后面喊了几句什么,林先生也没细听,也不想再听,跳上车一脚油门到底,车冲了出去,也没管方向,总之就是先走了再说。 往前开了好几条街之后,林城步才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导航想找回去的路。 “我给你指。”元午说。 “好,”林城步停了手,转头看着他,“你……没事儿吧?” “现在还没什么事儿。”元午笑了笑。 林城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元午的这个笑容,苦得让他心里一揪。 无奈,伤感,失望……这个笑容混杂了太多的滋味,就连自己这种迟钝的人都能品味得出来。 “你……”林城步看着他左脸上的一片红色,“你也太他妈能忍了。” 是的,太能忍了,林城步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脾气暴躁的元午,在面对爷爷奶奶这种完全没有原因也不顾场合跟仇人似的打骂时,会是这样沉默而忍让。 “是么,”元午摸了摸自己的脸,“习惯了,就是……惯性。” “你等我一下,”林城步看了看路边,“我去买瓶水,冰一下,要不一会儿得肿了。” “我感觉已经肿了,”元午皱了皱眉,“烧着了一样。” 林城步跑到路边的小超市里,在冰柜里翻了半天,从最下面翻了瓶带冰茬儿的矿泉水,跑回了车边。 他拉开副驾的车门,用一条小毛巾把瓶子裹了一下,贴在了元午脸上。 “哎,”元午拿着瓶子,冰了一会儿,看着他,“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说话这么糙。” “糙么?”林城步啧了一声,“正常,我又不是什么高素质人材,我以前是个修车的后来是个厨子……不过我要不是火上来了,也不会说得这么难听。” “谢……哦你说别老谢是吧,”元午叹了口气,“那怎么说呢。” “不用说啊,”林城步靠在车门边,“你心情好的时候让我亲一下就行。” 第34章 “你是不是有点儿饥渴?”元午拿着矿泉水瓶子在脸上来回滚着,慢条斯理地说,“咱俩现在的状态,亲一下摸一下其实都没什么,你不介意我不介意的,就约个炮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城步看着他。 “但是……”元午笑笑,“如果咱俩以后真有点儿什么感情的,你愿意是从约炮开始的吗?” 林城步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实话啊。” “嗯。”元午看着他。 “我真无所谓,是你就行,”林城步说,“只要你没所谓,怎么开始的我根本不会去想,说真的,能开始就行,我真顾不上去要求怎么开始了。” 元午笑了起来,笑了半天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憋得不轻啊这是。” “随便你说。”林城步啧了一声。 “过来。”元午靠在椅背上冲他勾了勾手指。 “干嘛?”林城步往前凑了凑,想想又迅速退开了,“要抽我啊?” “你对我都有点儿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啊?”元午说。 “被打被铐车上都有过,你说呢,”林城步又凑过去,“你这人脾气上来一点儿数都没有……” 元午拽着他领口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林城步震惊之中眼珠子迅速抱团,一块儿挤到了鼻梁边儿上。 元午的唇依然谈不上有多么香甜可口,并不柔软,略微有些干,但林城步却还是觉得一阵眩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对眼儿了还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不过元午的这个吻有点儿简约,唇碰了碰,舌尖在唇上轻轻一扫,没等林城步进一步体会,他已经离开,靠回了椅背上。 “完了啊?”林城步瞪着他,“就这样啊?” “哎哟,”元午也看着他,“你想怎么样,大街上呢。” 林城步感觉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怎么样一下,没准儿过十分钟元午又改主意了,他都没顾得上往旁边看看,就一脚蹬着车门踏板跟发射炮弹似地挤进车里扑了过去。 元午上车都习惯把车座靠背往后调,林城步这一扑完美地压到了他身上。 “哎。”不知道是不是压哪儿了,元午低声叹了口气。 林城步感觉这时要有人在旁边观摩的话,自己的样子估计就是饿了八百年终于找着食物的老妖精。 对着元午劈头盖脸一通亲,眉毛眼睛鼻子一个都没放过,最后啃到嘴上的时候他呼吸都已经跟不上了。 不过手跟得上,伸进元午衣服里狠狠摸了两把。 元午身上有些凉,当然也许是自己手太烫,这种略微带着凉意的紧绷着的皮肤让他说不上来的兴奋。 在元午唇齿间蛮不讲理地一通翻滚之后又顺着脖子吻到了锁骨上,接着就把元午的衣服往上推。 准备往元午胸口上啃几口的时候,元午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哎,小华。” “嗯?”林城步埋在他胸口应了一声。 “门票收100一个人合适吗?”元午说。 林城步莫名其妙地愣了两秒钟,然后猛地一下抬起了头。 他都不用转头往车窗外面看,就已经能感觉到外面有人影晃动,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操!”他瞬间清醒过来,压着嗓子说了一句。 元午在他直起身的时候就开始笑,一直到他连磕带碰地退到车外了都还没停下来。 车子旁边站着两个大妈和一对年轻小情侣,大妈满脸猎奇与震惊,小情侣双双意味深长。 这种场面让林城步非常尴尬。 特别是在他退出来之后这几位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块儿上下打量着他。 “再惹我我咬死你。”林城步为了摆脱尴尬,指着车里的元午说了一句,然后甩手把车门关上了。 但他感觉自己智商的确是不赶趟,这个为了摆脱尴尬而找的理由似乎更尴尬,小情侣里的姑娘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城步顾不上再继续演,转身绕过车头跳进了驾驶室。 “我操,他们在外面多久了啊?”他发动车子,跟逃命似地开了出去,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个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他简直都没从爆炸了的尴尬里缓过劲来了。 “咱俩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在。”元午枕着胳膊,嘴角还带着笑。 “闲的吧都,”林城步拍了拍方向盘,“不上班不买菜的跑那儿站着干嘛啊!” “等公交,”元午又笑了起来,“旁边是个公交车站你没看到吗?” “……没有,”林城步愣了愣,“我操,我真没看到……尽看你了估计。” 因为元午一直乐,没顾得上给他指路,林城步被甩不掉的尴尬气息驱使着往前瞎开一气儿,还拐了好几个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了。 “这哪儿啊?”林城步放慢车速,往外看着,一条几乎没有人的小街,看样子跟要出城了似的。 “火葬场。”元午在旁边说。 “什么?”林城步愣了,转头看着他。 “再往前就是火葬场了,”元午指了指前面,那边右转是墓地,“元申……就在那儿。” 林城步没说话,飞快地掉转车头。 “没事儿。”元午在他肩上拍了拍。 “我真不知道,路牌我也没注意。”林城步有些不踏实,再怎么说,元申的事对于元午来说,都是一段极其不愉快的记忆。 “说起来,”元午靠在车座上,“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没去看过元申,也没去看过我爸。” “你……爸?”林城步愣了,“你爸也……” “嗯,”元午手指在车窗上一下下敲着,“我爸病死的,不过什么病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也没去医院看过他。” 林城步想问为什么,但又没开口。 不问也能猜到,估计是家里不让元午去吧,老人一旦迷信起来,就跟中了邪似的没道理可讲。 “那……”他想了想,“你妈呢?” “不知道,我爸死了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元午笑了笑,“估计受不了我爷爷奶奶?” “……啊。”林城步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也没什么感觉,”元午看着车窗外,“一开始我总是在想,她为什么不带我走,后来就没感觉了,也不会想她。” “恨她吗?”林城步问。 “不,”元午拿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没恨过,我对谁也没恨过,什么喜欢讨厌恨的,都没有,只是有时候会想不通,为什么。” “以后也不用去想什么为什么了,”林城步说,“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去想那些,没必要。” “嗯,”元午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了,我原来放船上的那些东西是在你那儿么?” “都在,”林城步说,“你要去拿吗?” “今天不去了,有时间再说吧,”元午扯了扯衣服,“我今天不想做。” “什……”林城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脑袋都有要烧冒烟儿了的感觉,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我靠我也没往那上想好吗!你真以为我饥渴到那个程度吗!你上我家拿点儿东西我还能强了你啊!” “谁知道呢。”元午慢悠悠地说。 “你这样很伤我自尊啊大叔!”林城步转头瞪着他。 “看路。”元午说。 林城步转头看着前面:“很伤我自尊啊大叔!” “……听见了。”元午说。 “算了,”林城步叹了口气,“我在你心里估计没什么形象可言。” “嗯。”元午点点头。 “哎!”林城步半喊着又叹了口气。 元午下午要去梁医生那儿,车开回来之后林城步看了看时间:“要不去吃个饭,然后转转,我直接送你过去?” “随便。”元午枕着胳膊一直闭目养神。 “想吃什么?”林城步问。 “我想想。”元午说。 林城步开着车在附近转着圈,转了快十分钟,元午都没说要去哪儿吃,他把车停到路边:“想好了没啊?” “嗯?”元午睁开眼睛看着他,“想什么?” “我靠?我问你想吃什么,你不说想想么?”林城步很无语。 “……我忘了,”元午捏了捏眉心,把车座调正了,“我想想啊。” “别想了,”林城步指了指旁边,“牛扒自助,吃这个吧。” “好。”元午应了一声。 牛扒自助在五楼,元午在电梯里一直盯着轿厢上贴着的餐厅指示牌看,电梯到五楼的时候他指了指:“吃这个吧,三楼。” “冰淇淋?”林城步看着他手指着的地方,“午饭吃冰淇淋啊?” “我看图上还有点心,”元午又看了看,“我挺想吃甜食的……” “那行吧,”林城步又按了三楼的钮,“去看看。” “你脾气真不错,”元午靠在轿厢上,“要谁让我大中午的吃这玩意儿,我肯定发火。” “你自己要吃的你冲谁发火。”林城步无奈地说。 这家冰淇淋店还挺有情调,装修的很漂亮,一进门就能闻到浓浓的甜香味儿,满眼看过去都是冰淇淋。 除了各种形状口味的冰淇淋之外,还有各种自助的冰淇淋水果沙拉,元午想吃的那种点心也有很多种类,什么小面包夹冰淇淋,饼干顶着冰淇淋之类的。 店里一眼看过去客人全是小姑娘和小朋友。 “你看,”林城步小声说,“就没有老爷们儿上这儿来吃的。” “嗯,不是正合适你么,”元午看着冰柜里的各种冰淇淋,“小娘们儿。” “你得了吧,”林城步斜了他一眼,“现在是你非要吃,老娘们儿。” 元午冲着柜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一份沙拉和几个小点心:“先尝尝什么味儿。” 他俩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把冰淇淋们都拿上来之后,林城步才发现有几份小点心里夹的不是冰淇淋。 “这夹的是奶油泡泡啊,”林城步说,“你不是想吃冰淇淋的吗?我拿去换?” “那是给你点的,”元午拿了一个冰淇淋饼干吃了一口,“你不是爱吃奶油么,一会儿再问问有没有不要点心光上奶油泡泡的。” 林城步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拿起一个点心直接整个塞进了嘴里。 “噎着。”元午说。 林城步说不了话,就冲他笑了笑。 这些冰淇淋点心奶油点心的还挺好吃,元午最后还点了份冰淇淋披萨。 吃完之后林城步腻得都不想再往桌上看了:“我往后一个月都不想再碰甜食了,真的,我连口香糖都不想吃了。” 元午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林城步想付钱的时候被他拦住了:“我来吧,你这两年在我身上没少花钱吧。” “没花什么钱啊。”林城步说。 “水电煤气什么的。”元午看着他。 “你那没人住的屋有什么水电煤气费啊,”林城步说,“就那个自动浇花的玩意儿,还有冰箱什么的,能有多少钱。” 元午笑了笑没说话。 “你还有钱用吗?”林城步小声问,“这么久也没干活挣钱。” “还有,”元午想了想,“过阵儿我打算回18号去。” “那承宇哥得高兴死,”林城步说,“他想你回去都快想疯了,调酒师一个月一换,哪个他都不满意。” “他是有强迫症,”元午笑笑,“他就习惯我这风格,换了他就觉得不对。” “也不是,”林城步摇头,又看着他,“你知道么,你往那儿一站,就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元午问。 “什么都不一样,特别有气场,特别帅,”林城步皱了皱眉,“哎我说不上来,反正我看你调酒怎么看都不会腻,哪怕是一样的动作……我还录了好多视频呢……” “还录视频了?”元午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林城步有些郁闷地低声说,“那么多人围着你,男的女的,你一晚上都不一定能找着我在哪儿。” “你说,”元午趴到桌上,“你喜欢的是哪个我?” “什么哪个你?”林城步一听就紧张起来了,“就一个你,还有哪个你啊!你就是你,没有别……” “哎哎哎,”元午拍拍他的手,“我知道,只有一个我,我就是元午,元午就是我。” “那你什么意思啊?”林城步松了口气。 “我意思是,”元午想了想,“你喜欢看我调酒,还喜欢什么?你喜欢的那个我,是我么?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脾气差?不爱说话?还有呢?” “还有你神经病。”林城步拧着眉。 “你是不是只是喜欢表面的那个我?”元午问。 “我不知道,”林城步看着他,“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没法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就这么简单,没有说确切哪一个地方,哪一种样子。” 元午看着他很长时间。 “怎么了?”林城步问。 “没怎么,”元午说,起身慢慢往餐厅外面走,“就是……不太懂。” “不太懂什么?”林城步跟上他,“不懂我为什么喜欢你?” “嗯,”元午想了想,“你看,我喜欢吃这个喜欢吃那个,是因为好吃,喜欢吃蛋包饭,是喜欢蛋和别的东西混在一起的味道,喜欢吃你做的那个豆腐是因为……”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什么东西必须得有一个或者几个点让你喜欢,对吧?”林城步问。 “差不多吧。”元午点头。 “人和吃的用的不一样啊,”林城步说,“你是个人啊,你是人啊。” “……我没有觉得我不是人。”元午看着他。 “你把对人的喜欢和对东西的喜欢混在一起这本身就不对,”林城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觉这时候就应该拉出江承宇来教育元午才对,“人,他不是东西,他是……哎。” 元午这回到是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说了,这也没法说,”林城步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我一开始被你吸引是觉得你帅,后来发现你调酒的时候特别有魅力,再后来……感觉对了就是这样,没什么理由,就是看着你就觉得舒服,想跟你在一块儿,你对人冷淡也好,脾气烂也好,我都无所谓,就是……哎不说了,我刚还说不说了呢。” “我知道你意思了。”元午吹了吹前额的一绺头发。 “我没觉得你真懂了,你这辈子估计就没对人有过这种感觉吧,”林城步瞅了他一眼,“不过没关系,等你觉得喜欢我的时候,就懂了,这个现在不用纠结。” “哎?”元午转脸看着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哎什么哎,”林城步没看他,“年轻人就是这么自信。” 这个话题元午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城步突然发现元午可能的确在这方面有毛病,连喜欢一个人都非得找出个理由来。但他并不在意,尽管元午对他俩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感觉,似乎也并不看好,但元午对他态度的改变,他却真真切切能感觉到。 这些改变有些明显,有些很细小,但他都能觉察到。 早晚的事。 嘿嘿。 林城步把元午送到梁医生的咨询室楼下时,约好的时间还没到。 “还半个多小时,”林城步看了看表,“你要上楼去等吗?” “在这儿等吧,”元午走到旁边的长凳旁边,一抬腿跨过去坐下了,“他们那个护士还是前台的小姑娘话超级多。” “好吧,”林城步坐到他面前,对元午要跟骑马似地坐着并没有什么奇怪,这人高兴了什么坐姿都有,“你还想吃点儿什么吗?” “你还饿啊?”元午有些吃惊。 “不是……”林城步犹豫了一下,“吃一肚子冰……” “你要拉肚子了?”元午盯着他的脸。 “没。”林城步回答得很简单。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城步没再开口,元午盯着街景看了一会儿觉得开始范困,琢磨着怎么能睡一小会儿的时候,一转脸发现了林城步一脑门儿的汗。 “你怎么了?”元午伸手往他脑门儿上摸了一把。 “没怎么,”林城步说,“热的。” “真要拉肚子了吧?”元午看着他,“脸都白了,楼里有厕所,你去吧。” “……哦,”林城步捂着胃站了起来,“那我……万一我去得久你就……” “知道了知道了,”元午冲他挥挥手,“你去吧,到时间了我自己上去。” 林城步拧着眉捂着胃,快步过街走进了大楼里。 第35章 元午骑在长凳上等了快十分钟,林城步也没从楼里出来,他看了看时间,弯腰用脑门儿顶着椅子闭上了眼睛。 估计是中午吃太凉了?这么长时间,得拉脱水了吧…… 元午以头抢凳尔地睡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是被梁医生的电话吵醒的。 “我在楼下了,”元午接了电话,“这就上去。” 林城步还是没出来,元午揉着被压疼了的脑门儿,一边往梁医生那边走一边给林城步发了个消息。 -我先上去了,纸不够了叫我。 不过林城步没给他回话。 今天梁医生跟他聊的主要是上午去老头儿老太太那儿的事,他说完之后,梁医生对他经历的那些也没多评价。 “你说过你觉得必须要去把钥匙给他们,”梁医生说,“就像一种仪式,我们可以理解为是为过去的事划上一个句号,对吗?” “对。”元午点头。 “那么这个句号今天上午已经划上了,”梁医生给他杯子里续了点儿水,“之后就不要再以这个事为理由苛责自己。” “……嗯。”元午应着。 “要做到的确不容易,”梁医生笑笑,“毕竟那个年纪的经历和环境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但是你要能够在自己再次想要那样去想的时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又应该怎么应对。” “很难的。”元午轻声说。 “当然难,不难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心理问题了,”梁医生说,“还是那句话,你想改变,才能改变,有时候否定自己比肯定自己要难得多。” “我会……”元午皱皱眉,“慢慢来……” “你可以慢慢来,但你不能以慢慢来为借口,”梁医生看着他,“明白我吗?” “我现在就有点儿这意思,是吧?”元午笑了,“我感觉是有点儿。” “意识到了就马上修正,”梁医生笑着说,“千万别懒。” 每次从梁医生那儿出来的时候,元午都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但维持不了几天,就又会有点儿往回走。 这让他挺郁闷的,有些习惯性的思维真的让他烦躁。 唯一让他感觉到踏实一些的,就是这种往回走的状态以很微小的速度慢慢在减少。 也许他的确应该听梁医生的,不要再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得走出去,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工作,朋友…… 哪怕是跟林城步一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琢磨的时间要少很多。 其实林城步还算是个挺有意思的耶和华,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会觉得烦躁,以前……还真没注意过。 啧。 不过耶和华同学没有像元午想像的那样会在一出门的地方等着,元午一直走到他车旁边了,都没见着人。 车上也没人。 元午围着车转了一圈,感觉有点儿神奇。 又弯腰往车底下看了看。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身后有人按了一下喇叭,他回过头,看到一辆很眼熟的红色小车开了过来。 但为什么眼熟,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车开到了他旁边,车窗放了下来。 “小午!”里面有人伸头往这边喊了一声。 元午愣了愣,往车里看了一眼,过了几秒钟才有些意外地说:“承宇?” “上车。”江承宇招了招手。 “怎么是……你?”元午往林城步车那边看了一眼,“林……” “上车跟你说。”江承宇打开了车门。 元午犹豫了一下,坐进了车里:“林城步人呢?” “医院,”江承宇一边掉头一边说,“刚才……” “什么?”元午吃惊地打断了他的话,猛地觉得手有些发凉,“医院?他病了?怎么回事儿?” “急性胃炎,”江承宇说,“他……” “急性胃炎?”元午盯着他,“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你能让我把话说完吗?”江承宇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的,这种大家都上班的时间他除了我还能找着谁啊。” 元午没说话,看着他。 江承宇等了一会,又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没事儿吧?” “你不说让你把话说完么?”元午说,“说完了没?” “……没,”江承宇叹了口气,“就是他给我打电话,说急性胃炎打了个车去医院了,你跟梁医生正聊着就没给你打电话,让我直接过来接你。” “急性胃炎?”元午拧着眉,声音有点儿低,“怎么会?” “说中午吃凉了,”江承宇说,“他胃一直不好嘛,你俩中午吃的什么?” “……冰淇淋。”元午说。 “午饭啊?”江承宇愣了。 “嗯,”元午点点头,“午饭。” “牛逼啊你俩。”江承宇笑了笑。 “他胃一直不好么?”元午问。 “职业病,以前没到春稚之前不是在那些小破饭店干么,吃饭什么的都没规律,”江承宇说,“时间长了胃都不好。” “哦,”元午按了按额角,“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正常,”江承宇说,“以前也没正眼看过他几次吧。” 元午没出声。 江承宇的车开到主路上之后往右又拐了一下,元午看了看外面:“去哪儿?” “医院啊,”江承宇说,“吊水呢,还要留院观察,估计挺严重的。” “嗯。”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去的是最近的医院,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江承宇把车开进停车场,元午突然有些害怕。 “走吧。”江承宇下了车。 “我……不去了。”元午坐在车里没动。 “什么?”江承宇愣了,扶着车门看着他,“你不进去?” 元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不是,”江承宇有点儿迷茫,“为什么啊?都到这儿了,你就待车上?” 元午看了他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我回去。” “小午,”江承宇啧了一声,“你不是吧,他刚说话都挺虚的了,这种情况你不去看看他?” 元午回过头,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点了点头:“嗯。” 江承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抬手指了指他,还是没说出话来,然后转身往医院走了过去。 “护士,”林城步躺在留观室的病床上,看着吊瓶,“这个真不能再调快点儿吗?” “不能,”护士看了他一眼,“你别自己又调快了啊!打那么快药都没吸收还有什么用啊。” “……我感觉都没什么事儿了,”林城步叹了口气,“不打也行吧?” “主席等着你看文件呢吧?”护士皱着眉,“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上心。” 林城步笑了笑,正想说话,留观室的门被推开了,江承宇走了进来。 “你来了?”他一看到江承宇,立马坐了起来,往江承宇身后看过去,“元午呢?你接他了没?” “接了,”江承宇看了看他的脸,“瞬间就憔悴成这样了啊?” “人呢?”林城步发现江承宇身后没有跟着人,“你是把他送回去了?” “……啊,”江承宇抬头看着吊瓶,“是,他回去了。” 林城步愣了愣,感觉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躺回了枕头上:“哦。” 护士出去之后,江承宇拿了张凳子坐到床边:“你是不是有点儿失望啊?” “你说呢?”林城步转开头。 “他其实刚才都到医院门口了,”江承宇说,“突然就说不进来了,我觉得是有什么事儿吧。” 林城步把头又转了回来:“他怎么说的?” “基本没说话,就说不进来了,要回家,”江承宇说,“是不是还有什么心理问题没解决,我一开始说来医院他也没反对啊。” “不知道,”林城步皱皱眉,“他爸……是病死的,住院的时候好像家里人都没让他去医院,是不是因为这个?” “没准儿,”江承宇叹了口气,“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常了。” “你等着他回去给你赚钱呢?”林城步笑笑。 “这话说的,”江承宇笑了,“他虽然是我情敌,但我跟他朋友的时间比情敌时间长啊,要没你的话,说不定我还追他呢……” “你这人怎么这样,”林城步啧了一声,“本来挺有文化的一个人,怎么说话做事儿都体现不出来。” “我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江承宇说,“元午那种性格,做朋友行,谈恋爱肯定不行,起码我受不了。” 林城步跟江承宇又聊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虽然他跟护士说自己没事儿了,但实际上这次突然发作的急性胃炎让他有点儿虚脱的感觉。 “你回去吧,”林城步说,江承宇一般白天睡觉,差不多晚饭的时候才起来处理酒吧的事,现在正好差不多到他该开始忙的时间了,“我眯一会儿。” “饿吗?”江承宇问,“你现在能不能吃东西啊?” “不饿,也吃不下东西,”林城步说,“我好久没这么柔弱了……就想睡会儿。” “那行吧,”江承宇看了看时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要没听见你就打办公室电话,让他们叫我。” “嗯,”林城步点点头,“谢谢。” “我是不是得说别客气啊?”江承宇站了起来。 “别这么客气。”林城步笑笑。 元午坐在医院门外的石凳上,现在天凉了,屁股已经捂不热石凳,坐了一个多小时都还是凉的。 他感觉再坐下去自己也得来个急性肠炎什么的了,刚站起来想暖暖屁股,一抬头就看到了从医院大门里走出来的江承宇。 他赶紧坐了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江承宇走得挺快的,也没往四周看,从石凳旁边边走过去都没发现他坐在这儿。 元午不想让江承宇看见他还在这儿。 从车上下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医院周围转悠,他害怕。 害怕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或者说是某种抗拒,对医院,对病人,他有太多不美好的回忆。 在最后的日子里没能见到的爸爸,需要不断地去医院的元申。 更多是关于元申吧。 是的,每周都要去医院的元申,需要不间断地吃药的元申,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的元申,身上总带着淡淡医院气息的元申。 他害怕这些。 因为你,元申才会这样,你爸爸生病,谁知道会不会也是因为你? 奶奶的话总是这么精准而具有杀伤力。 这么多年他都没进过医院,他在健身房里锻炼,跑步,希望自己可以远离这些。 尽管现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 可还是会控制不住。 中午如果不是他想要去吃冰淇淋大餐,林城步又怎么会现在躺在医院里? 还是因为你。 他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沿着医院门口的路来回走了一趟,又坐回了石凳上,把腿盘了起来。 有人看他,不过他并不在乎,闭上了眼睛。 梁医生教过他很多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深呼吸,冥想,自我催眠……总有一款适合你。 半小时之后,元午睁开了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 旁边有个大爷在看他,他闭上眼睛之前,大爷就在了,这会儿看他睁开眼睛,问了一句:“气功啊?打坐?” “禅定。”元午高深莫测地对他笑了笑,起身往医院大门走过去。 尽量走得快一些,以一种大师的姿态在鼓起的勇气还没有消散之前走进医院。 对于一个记忆里就基本没进过医院的人来说,医院是个让人头晕眼花的地方。 站在大厅里五分钟了,元午都还没弄清自己到底要上哪儿去找林城步。 但他还不太想给林城步打电话,一是觉得可能会影响他休息,二是……一旦打了电话,再想后悔离开医院就没机会了。 “先生,”一个导医终于看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之后,走过来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找人,”元午估计自己挺久没理发的形象和现在茫然四顾的表情在导医眼里有点儿像是来找茬的医闹,还是精神不正常不用负责那挂的,于是又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朋友……急性胃炎到医院了……” “是看的急诊吧?”导医问。 “不知道,应该是吧,”元午说,“说是留院观察。” “留观室在那边,”导医微笑着说,“我带您过去。” 元午推开留观室的门时,林城步正坐在病床上,一个护士在给他拨针头:“休息一会儿再走动。” “嗯,我感觉我没……”林城步按着手上的棉签,边说边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打完……针了?”元午突然就有些尴尬,站门口问了一句。 “啊,”林城步应了一声,接着就迅速地躺回了枕头上,“打……完……了……” “刚不还说自己没事儿了吗?”护士看他的样子一下笑了。 “我……没……说……”林城步闭上了眼睛。 护士笑着收拾了东西:“你的确是没好利索的,这两天还要打针,还要观察,如果有什么问题,胃镜还是躲不过的。” “我……没……躲……是大夫说我这个是什么单纯性什么的不用胃镜。”林城步说。 护士又交待了两句之后出去了,林城步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元午:“你怎么来了?江承宇说你回家了。” “嗯,”元午走到他床边,弯腰看了看他的脸,“这脸色其实不用再专门装虚弱。” “啊。”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元午看得出来他笑得有些勉强,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都还有些发青,的确还是很虚弱。 “你怎么来了啊!”林城步又问了一遍,虽然虚弱,但还是压不住他惊喜的情绪。 “我一直……在门口。”元午坐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 “那你怎么不进来?”林城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是要……做心理建设吗?” 元午笑了笑没说话。 “江承宇刚走没一会儿。”林城步说。 “我看到他出去才进来的,”元午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林城步拖着声音,想了想又啧了一声,“你居然就这么看着你情敌跟我单独这么待着。” “我情敌?”元午看着他,“江承宇什么时候成我情敌了?” “我跟你说,你别不信,”林城步冲他咧咧嘴,“早晚你俩会是情敌的,真的。” 元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现在能吃饭吗?” “不能,”林城步说,说完想想又迅速地改了口,“能。” “到底能还是不能。”元午说。 “大夫说不吐了以后吃点流食,”林城步说,“我想吃小米粥鸡蛋羹……”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你等会儿。” “你是去给我买吗?”林城步追了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给我做点儿多好啊……” 没几分钟元午又回来了,手上是空的。 “不知道上哪儿买吗?”林城步问,“就……” “大夫说你今儿晚上不要吃东西。”元午说。 “什……我靠,”林城步愣了,坐了起来,“你找大夫去了啊?” “嗯,我说刚那个急性胃炎的要怎么吃饭,人说今儿晚上禁食,”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想蒙我?” “……那我那什么,”林城步有些不甘心,“那我今儿晚上住院,明天一早也得吃,小米粥鸡蛋羹。” “大夫说你回家观察,按时来打针就行,”元午勾勾嘴角,“不用住院。” 林城步瞪着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嗯?”元午看他。 “我不管!”林城步倒回枕头上,“你给我做小米粥鸡蛋羹,不做我好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 第36章 元午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转身出去了。 林城步本来想再耍几分钟赖,但因为没有了观众,只得下了床。 正好大夫从门口经过,他又拉着大夫确定了一遍自己不需要住院只需要每天过来打针,观察15天。 问完了之后,他才发现元午说的在外面等他,这个外面指的不是留观室外面,而是医院外面。 确切说是医院对面。 他走出医院看到元午的时候,元午都快站到对面停车场里去了。 “我走不动了!”林城步慢吞吞地走过去,这话倒真不是在装,他这一个下午上吐下泻胃疼带肚子疼的,整个人现在都是发软的,走路的时候总有种想跪下去顺便再磕仨响头的感觉。 元午走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啊。”林城步迅速往他身上一靠,再一低头把下巴搁在了元午肩上。 “打个车吧,”元午没有推开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打车去把你车拿了,我送你回去。” “嗯。”林城步这个姿势走路其实挺别扭的,但他坚持着以这个姿势一直走到了路口。 元午打车的时候他还是这个姿势。 要不是这个下巴长元午肩膀上的姿势确实没办法上出租车,他肯定会一直坚持到底。 上了出租车之后,他下巴继续往元午肩上一搁。 司机从后视镜里一直瞅他俩,林城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过元午一脸淡定,他也大着脸没动,在车里胡啃乱摸都已经被围观过了,搁个下巴还有什么所谓的。 “我开车吧。”元午问他要车钥匙。 “你……能行吗?”林城步拿出钥匙递给他,“你好几年没开车了吧……而且你以前也都开摩托……” “能行,”元午拉开副驾的门,把他推了进去,“你别再挂我身上就行。” “哦。”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上了车,打着火之后熟悉了一下车,然后把车开了出去。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儿吗?”林城步问。 “嗯,”元午说,“记得。”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回答,而且江承宇说过元午是个人脑导航,去过一次的地方都会记得,他还是觉得很高兴。 不管元午是不是记路厉害,反正元午记得他家在哪儿。 “你想吃什么?”林城步问,“我禁食,你得吃东西啊。” “我不吃。”元午说。 “不吃?”林城步愣了愣,“你不饿吗?还是饿过头了?” “就是不想吃,”元午看了他一眼,“你脸色太难看了,别说话了,歇会儿吧。” “哦,”林城步笑了笑,靠到椅背上,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一会儿给你下点儿饺子吧。” “再说吧。”元午说。 回到楼下,林城步没再把下巴往元午身上挂,这一路他已经感觉出来了,元午的情绪有些低落。 想到江承宇说的他不肯进医院,再想到他一直站到了停车场门口去等自己,林城步估计这次进医院,对于元午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愉快。 “吃饺子好吗?”林城步进屋走到冰箱旁边。 “想吃我自己弄,”元午说,“你歇着吧。” “你……要回去了吗?”林城步问。 “晚点儿走,”元午在沙发上坐下,“医生不说要观察么。” “你观察我么?”林城步笑笑,坐到他旁边。 “你要不舒服我就马上送你回医院。”元午说。 “我现在……”林城步话还没说完就蹦了起来,跑进了厕所,在厕所门口还因为腿软打了个踉跄。 “还吐?”元午跟了过来。 “啊……”林城步跪在马桶跟前儿,“没,吐不出来了,就是干呕,胃里不舒服。” “所以你今天只能喝水,不能吃东西。”元午说。 “哦,”林城步起身趴到洗脸池上往脸上泼着水,“水我都不想喝了,我怕吐泡泡。” “去睡会儿吧,”元午说,“你脸色跟要死了一样。” “真的吗?”林城步抬头往镜子里瞅了瞅,“哎还真是像乍尸了……我先洗个澡吧。” “嗯。”元午转身回了客厅。 林城步去拿了换洗衣服准备进浴室的时候又停下了:“你不会这会儿就走吧?” “不走。”元午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林城步洗了个热乎乎的澡,感觉舒服了不少,他顶着毛巾打开门,刚要往外走的时候,看到元午站在门口。 “我靠,”林城步吓了一跳,没站稳靠到了门框上,“你怎么在这儿啊?” “怕你洗一半晕倒了。”元午说完又回了客厅,坐下继续看电视。 “真的吗?”林城步的笑迅速漫延,自己都能感觉到跟开花了似的,“你这么关心我?” 元午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城步本来还想上他旁边再趁机腻一会儿,但身上实在是虚得没有一点儿力气,五脏六腑的也都不怎么舒服……这会儿就是元午约他上床,他估计也什么都干不成,顶多是激动地晕了过去。 “我……上床睡会儿。”林城步慢吞吞地往卧室里走。 “嗯。”元午点点头。 “那什么,”林城步站在卧室门口,犹豫半天才问了一句,“你能……帮我吹吹头发么?实在是不想抬胳膊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遥控器扔到一边,站了起来。 “真行?”林城步感觉自己像是开箱得了橙武似的有点儿不敢相信。 元午又坐回了沙发上。 “别别别,”林城步赶紧说,“帮我帮我,我就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元午进了卧室,接过他递过来的吹风筒:“坐床上吧。” “嗯。”林城步坐到床上。 元午拿着吹风筒站到了他面前,抬手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两下:“你这头发好歹也擦干点儿啊。” “哦,好。”林城步抓过扔在一边的毛巾,在头上一通搓。 很尴尬。 突然就非常尴尬,说不上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是约一发的前奏。 “我来吧。”元午说。 “啊不用不用,”林城步又一通搓,“不用。” “你不是不想抬胳膊吗?”元午说。 “哦对,”林城步把毛巾搁脑袋上,垂下了胳膊,顿时胳膊上就一阵酸,“我是真……没什么劲儿,胳膊酸。” “嗯。”元午拿过毛巾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真的,”林城步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那什么……” “嗯,”元午又应了一声,“我知道。” 林城步不再说话,低头让元午揉脑袋。 揉了一会儿之后元午摸了摸他头发:“可以了。” 吹风筒响了起来,一阵暖风抚过他的脸,林城步闭上了眼睛。 得抓紧时间享受。 元午这么好脾气这么配合的样子在他非神经病状态下基本从没见到过。 林城步都想在日历上划一道标注个纪念日了。 虽然觉得有点儿……怪,但他折腾一下午,又拉又吐迷迷瞪瞪的到现在好容易舒服一些了,也不想再动脑子多想。 风很暖,在这种开始变得凉嗖嗖的季节里,是一种享受。 元午吹头发的业务很不熟练,但是动作很轻,在他头上轻轻扒拉的时候,发根翻起时像是带出了细细的电流,整个脑袋都麻酥酥的很舒服。 林城步本来就很乏,这么闭着眼裹在暖风里,感受着自己的头发在元午指缝间竖起,滑出……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有些迷糊了。 慢慢往前靠过去,脑门儿顶在了元午肚子上。 “好了。”元午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一下。 “啊。”林城步睡得正迷糊,靠在他身上没动。 “躺下睡,”元午鼓了鼓气,林城步的脑袋跟着他晃了晃,还是没动,他往林城步嘴角上摸了摸,“你睡觉不流口水吧?” “……嗯!”林城步大概是被他这个动作弄醒了,猛地直起了身,瞪着他肚子,半天才抹了抹嘴,“我流口水了?” “没有,”元午把吹风筒收进了抽屉里,又看了一眼他的头发,“那个……你先睡吧。” “哦,我还真是……困了,”林城步摸了摸头,愣了愣,“我照照镜子吧。” “就那样,不用照了,”元午说,“一直都这么帅。” “是么?”林城步站了起来,往衣柜走过去,“我怎么摸着觉得有点儿一言难尽呢?” 林城步拉开衣柜门,往门上的镜子扫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关上了衣柜门,转头看着元午:“好手艺啊大叔。” “过奖了。”元午谦虚地点了点头。 “这种火炬头吹一个得加钱吧?”林城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今天你是病人,白送你了。”元午往后靠到窗边。 要换个人把他头发吹成这样,林城步估计得跟人急,但如果是元午,别说是个火炬,就算吹成了个灯泡,他也无所谓。 “睡吧,”元午说,“睡一觉起来头发就下去了。” 林城步应了一声,趴到床上,侧脸看着元午:“你要回去了吗?” “你是希望我回去还是不希望我回去啊?”元午皱了皱眉,“怎么老问。” “我希望你今儿晚上陪我,”林城步说,“我好久没这么虚弱了,跟朵小花花似的。” 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嗯。” “我笔记本在桌头柜抽屉里,”林城步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你要是无聊就上上网或者玩会儿游戏吧。” “嗯。”元午应着。 “要洗澡的话,我从船上帮你收拾的衣服都在柜子里。”林城步说。 “嗯。”元午继续应着。 “你睡床吧,别睡沙发,”林城步说,“我早上刚发现沙发塌了一块,有点儿歪了,睡着不舒服。” “嗯。” “如果……”林城步话没说完,嘴被捂住了,他睁开眼睛,“嗯?” “太啰嗦了容易招打。”元午看着他。 “嗯。”林城步点头,在元午手拿开之前飞快地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元午在卧室里待了一会儿,林城步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床边,不过闭上眼睛重新迷糊上了以后,他就不想再睁开眼了。 能听到元午的脚步声,很轻,在卧室里很轻地走了两个来回之后,又轻轻拉开衣柜门,估计是拿了衣服去洗澡了。 元午洗了多久,洗完之后是看电视了还是弄吃的了,林城步都不知道,虽然没到睡觉的时间他没完全睡着,但始终是迷迷糊糊的。 一直到元午进了卧室,坐到了床边,他才从迷糊里清醒了一小会儿:“几点了?” “十点多,”元午回答,“没睡着吗?” “没到点儿睡不踏实,”林城步翻了个身,看到元午盘腿坐在床另一边,面前放着他的笔记本,“你看电影吗?我有账号。” “嗯,睡你的。”元午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迷糊了这几小时,已经好一些了,现在元午就在他身边坐着,他就算是困了,也不太想再睡。 就那么半睁着眼看着元午。 客厅里的灯已经关掉了,卧室的灯元午也没开,现在只有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带着界线分明的光影,能清晰地看出元午脸上漂亮的线条。 “元午,”林城步小声说,“你长得真的很帅。” “谢谢,”元午扭脸瞅了瞅他,“你也是。” 林城步闭着眼笑了起来:“这什么鬼对话。” “想喝水吗?”元午问。 “嗯,”林城步感觉了一下,“你一说我突然就渴得不行了。” 元午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林城步喝完水之后继续趴在枕头上,侧着脸看着元午,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问了一句:“哎,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儿……奇怪。” “是么。”元午看着笔记本。 “这么温柔,这么体贴,”林城步看着他,“这么……这么。” “早知道进门儿的时候应该先揍你一顿。”元午说。 林城步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觉得累得慌,叹了口气。 元午今天的确是怪。 之前江承宇说他不肯进医院的时候,林城步就差不多想到了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元午的爸爸和元申的事。 所以元午居然会出现在医院里,林城步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接下来对自己的这种照顾和……顺从,这要不知道的说他俩是情侣都不会有人怀疑。 更奇怪了。 “哎。”林城步伸手在元午膝盖上轻轻挠了一下。 “怎么。”元午刚塞上耳机准备看电影,把耳机又摘了下来。 “我问你,”林城步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是你的错。”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你要不说去吃冰淇淋,我就不会进医院,”林城步也看着他,“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元午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觉得这是你的错,”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都顺着我……你害怕,对吗?” 元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移开,又再落了回来:“嗯。” “我胃本来就不好,”林城步说,“老毛病了,以前严重的时候天天得吃药,这两年都好很多了。” 元午的视线放回了屏幕上,但是并没有点开电影。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林城步拽着枕头往他身边蹭了蹭,抓住了他的手,“我平时也不太注意,除了早餐,我中餐晚餐都不准时,有时候忙了耽误吃饭我也懒得吃别的垫垫……今天就算不吃冰淇淋,我没准儿也会犯病。” 元午皱着眉不出声。 “关键是,你不知道,”林城步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元午身体歪了一下,不得不跟着倾了过来,他伸手在元午脸上摸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胃不好,去吃个冰淇淋又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元午在他手腕上弹了一下:“安慰我呢?” “跟你讲道理呢,安慰个屁,我现在还缺个人安慰呢,我现在浑身酸痛,”林城步翻了个身,拉长声音,“浑……身……酸……痛……” “是想让我给你捏捏么?”元午问。 “不是,”林城步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没明白呢?我就是想让你陪陪我,机会难得而已,但是你要弄清楚。” “嗯?”元午把笔记本推到一边,很专心地看着他。 “一,”林城步把食指竖起来伸到他眼前,“你不知道我胃不好,所以不是你的错,二,我没跟你说我胃不好,要错也是我的错……” 林城步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儿紧张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元午放下心里的负担,只能盯着自己的食指,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元午没说什么,只是把他的中指抠出来跟食指并排着:“这是二。” “哦,现在,三!”林城步竖起三个手指,“三!” 元午勾了勾嘴角。 “三……”林城步想不出来还应该说什么,这上吐下泻估计把脑浆也吐出去不少,现在已经转不过来了,“三……” “你有点儿什么想法没?”元午突然问他。 “什,什么?”林城步愣了愣,“我正在想。” “别的。”元午手撑着床往他这边靠了过来,低头看着他。 “别的……”林城步发现脑浆在这一瞬间突然涌现,他只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有……我那什么,没……我有。” 元午笑了笑,往他身上一跨,俯身吻了过去。 第37章 轻轻滴一个吻,已经打动我滴心…… 在元午往下靠过来的时候,林城步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吐萎缩了,居然响起这么一句,而且由于传唱度过高,他差点儿就跟着唱了出来。 好在在元午的唇及时落了下来,这歌也就到此打住了。 不过一点儿也不轻轻。 这个吻几乎是重重地砸在了他嘴上,要不是心潮澎湃他什么也顾不上,都想停下来警告元午这样容易把牙磕崩了。 除了车上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这是林城步第一次体会到元午主动时的吻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完全不同的感受。 一点儿也不像林城步印象里那个淡漠的元午。 估计是喝了他做好了放在冰箱里的柠檬水,元午的吻带着柠檬的清香,让人舒适而放松,而跟这种闲散的清香完全相反的,是他舌尖如同攻城略地一样的霸道。 林城步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小花花了,还是因为从未体会过元午这样的吻。 他觉得有点儿晕。 舌无缚午之力。 呼吸倒是挺有力的,他自己都能听到,粗重急促,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反而是元午的呼吸比他的平稳得多。 手也很稳。 在他刚摸进元午衣服里的时候,元午的手已经往下去了。 “靠……”林城步感觉自己不能再慢半拍了,反应神速地也一伸手。 元午的平稳终于被打乱,林城步听到了他猛地一下粗重起来的喘息。 …… “要开空调吗?”林城步躺在床上,呼吸还有点儿没平复。 “马上供暖的天儿你开空调?”元午坐起来准备下床,“暖气还是冷气啊?” “冷气啊,我有点儿热,”林城步偏过头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洗澡。”元午下床,把卧室的灯打开了。 “你不是吧,”林城步迅速地往他那边翻了两圈,伸手想拉他,捞了个空,“哎操,头晕。” “再翻两圈儿你可以去厕所再吐一回合了,”元午放了一个手指到他手心里,“干嘛?” 林城步抓住他的手,闭着眼睛:“提裤子就走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无情了啊你。” “这话说的,”元午看着他,“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给上了呢。” 林城步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瞅着他,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是想上我啊?” “没详细想。”元午说,抽了抽手。 林城步抓着他没松手:“再腻会儿。” 元午没出声,定在原地看了他半天也没动,似乎是不知道该干嘛了。 “哎,”林城步叹了口气,拽着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你洗澡去吧。” “嗯。”元午转身出了卧室。 林城步家的这个沐浴喷头不知道是不是改装过,顶上俩大喷头,一打开同时都喷水。 元午站在中间,感觉跟下暴雨了似的,眼睛都睁不开。 不过闭着眼睛还挺舒服的,他低头撑着墙,劈头盖脸的水包裹着身体,暖洋洋的让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 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没错,就是手足无措。 在林城步说“再腻会儿”的时候。 他不知道这个腻会儿该怎么去腻,虽然知道自己就那么愣着肯定会让林城步觉得失望,特别是他还生着病。 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才对。 元午觉得自己挺悲哀的,不懂得接纳,也不懂得付出。 林城步也就是还不够了解,或者是一直没能够接近,所以还能坚持,一旦他慢慢体会到,时间长了,放弃应该是件很自然的事。 回到卧室的时候,林城步已经睡着了,估计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趴在枕头上睡得挺沉。 他关掉灯,坐到床上,靠着床头,借着窗外的光看着林城步。 林城步的脸背着光,看不清,只能听到他缓慢的呼吸声。 元午把手伸过去,放在他背上,感觉着他呼吸的起伏。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还挺安心的。 元午闭上了眼睛。 林城步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了满眼的明亮,从窗帘缝里洒进来的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了他脸上。 平时窗帘他都拉得很严实……应该是元午拉开过。 元午? 林城步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地往身边摸了一把,空的。 走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秒钟之内又一个鱿鱼趴地摔回了枕头上,晕得厉害。 就这两秒钟时间,身上虚汗都下来了。 又歇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林城步才再次慢慢坐了起来,慢慢下了床,慢慢穿上拖鞋,以一种老年人,还是腿脚不太好的老年人的姿势慢慢走到了卧室门口。 打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元午。 突然就觉得一阵舒坦。 卧室的门对着厨房,他能看到元午正背对着这边,站在灶台前忙活着。 小米粥。 他能闻得出来,还能闻得出来这是糊了底儿的小米粥。 元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出来,又拿了个碗,看样子是准备打蛋。 林城步一看这鸡蛋的个数和碗的大小,就知道这蛋肯定打不开,但他没出声,就那么靠在门边看着元午。 元午在给他做早点,这种太阳打南边儿出来了的事儿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第二回了,他得安静地享受。 虽说元午目测能力欠佳,但动作却出奇的帅。 林城步感觉元午心情应该还不错,拿过鸡蛋的时候都不是普通拿法,拿起来往空中一抛,再转身用另一只手在背后接住。 这动作以前元午调酒的时候他经常能看到,没想到玩鸡蛋也可以玩得这么漂亮。 鸡蛋,碗,筷子,全都在空中飞过落在他手里。 不过接下去就没什么美感了。 元午把蛋全打到碗里之后才反应过来碗不够大,也许是因为太懒,他没有换大碗,而是强行在几乎已经满了的碗里开始搅拌。 林城步看得几次都想过去帮忙,这要是他,这么打蛋让师父看到一次,就够让他在厨房擦地擦一个礼拜的了。 不过虽然蛋打了半天还是原样,甚至还洒到了案板上,元午却似乎并不介意,搅和了一会儿之后就把碗放下了。 看样子是准备蒸蛋。 林城步感觉这人可能长这么大根本不知道打蛋应该是打成什么样。 不过既然这是元午在给他做饭,他就必须忍住不插手。 他要吃原汁原味的元午味道。 哪怕是黑暗料理。 元午把满满一碗蛋放进了蒸锅里。 林城步盯着他把锅放到灶上,然后开火,张了张嘴控制住了没出声。 水啊大叔,蒸东西不放水的吗! 林城步咬闭牙关,决定牺牲一口锅。 不过在锅开始冒险的时候,元午反应过来了,抓起锅就往洗碗池里一扔,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林城步有点儿无语,六个鸡蛋全废了。 “操!”元午手撑着水池沿儿骂了一句。 林城步感觉自己估计是没办法再享受下去了,他已经从元午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耐烦。 正想走过去的时候,元午转身吼了一嗓子:“林城步!” “哎!”林城步蹦了一下,“来了来了来了……我来我来我来……” “不用你来,”元午看着他,指了指沙发,“坐那儿告诉我怎么弄就行。” “哦,”林城步走到沙发旁边,犹豫了一下坐下了,“六个蛋得用那个大碗,蓝色那个。” 元午点点头,去碗橱里拿了蓝色的大碗,正准备再去冰箱里拿鸡蛋的时候又停下了,转过头眯缝了一下眼睛:“你出来多久了?” “刚……”林城步清了清嗓子,“刚出来。” “刚出来个屁,刚出来你知道我放了六个蛋?”元午说。 “哎一点儿也不文明,”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又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我就……我吧就是……哎我说母语说母语,我就是看着你给我做吃的我想多看会儿。” 元午看了他一会儿,从冰箱里又拿出六个鸡蛋:“也不怕我把你房子烧了。” “不至于,”林城步笑了笑,“还有……你做饭很帅。” 元午没说话,没再玩花活,老老实实地把鸡蛋一个个敲进了碗里,然后转过身:“怎么能把鸡蛋挑得老高还不洒出来?” “原来你知道鸡蛋该怎么打啊……”林城步笑了,“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其实也不用挑太高,随便挑着点儿就行,频率快一些,有点儿……耐心。” “嗯。”元午扫了他一眼,转回身开始打蛋。 听声音还行,比刚才那种瞎搅和强多了。 林城步靠在沙发里,看着他的背影,元午略微有些瘦,逆光站着的时候很高挑,林城步往沙发那边探了探,这样能看到元午被案台挡住了的腿。 直,而且长。 “打好了然后呢?”元午回过头。 “放点儿水加点儿盐,”林城步看着他的腰,手心里甚至还有昨天晚上在元午腰上狠狠抓那两把的感觉,“然后……那儿有个滤网,滤到另一个碗里。” “为什么要滤?这么麻烦。”元午皱着眉。 “蛋筋啊还有那些泡沫什么的,”林城步说,“要不口感不够好。” 元午拧着眉按他说的折腾了半天弄好了:“然后呢?蒸了吧?” “碗橱里有小蒸盅,这差不多能蒸三份了,倒里头吧。”林城步说。 “蒸完是不是还得拿托盘给你上菜啊,”元午还是拧着眉,“这一大套弄的,你当带徒弟呢。”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按林城步的要求把步骤都完成了,蛋液倒进蒸盅里,盖上保鲜膜,扎上眼儿,大火蒸小火焖,生抽麻油小葱调味儿。 “你这冰箱里居然还有葱?”元午有些感慨。 “我从后厨拿的,”林城步笑着说,“有煮面觉得没味儿,搁点儿葱立马就香了。” “这就好了吧?”元午弯腰闻了闻,“挺香的。” “等我洗漱。”林城步从沙发上跳起来,往浴室跑,还没跑两步就打了个晃。 “干嘛呢。”元午看着他。 “高兴。”林城步简单回答,声音兴高采烈的。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元午已经把吃的和碗筷都摆到了桌上。 林城步很愉快地过去看了看:“小米粥果然糊了啊。” “嗯。”元午拿了个勺,把翻上来的糊了的小米团团又都按了下去。 “哎?”林城步愣了愣。 “眼不见心不烦,”元午说,拿了个小碗,挑着没糊的地方舀了一碗放到了他面前,“凑合吃吧,我就这水平了。” “非常棒,”林城步坐下,拿起碗喝了一大口,“真的,非常棒。” “太假了,”元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再把碗里的糊团团挑出来,尝了一口,“你这儿有糖吗?” “有,”林城步给他拿了糖过来,“不放糖多香啊,一搁糖就都泻了。” “你管我,”元午舀了糖,搅了搅,“这糊味儿没糖喝得下嘴么。” “喝得下啊,我都喝好几嘴了。”林城步说。 “什么味儿啊……”元午叹了口气。 “高兴味儿。”林城步说。 元午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小米粥,实不怎么样,还高兴味儿呢,他喝着只有手残味儿。 不过林城步的确挺高兴的,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上也去也很疲惫,但是眼神却挺有神采的。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真能给我做这些,”林城步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手指尖,“早知道我就说我想吃烤鸭烧鹅了。” “说了就好了,”元午看了他一眼,“我打个电话点餐多省事儿,鸡蛋羹和小米粥太便宜了没人给送我才自己做的。” 林城步没说话,边吃边乐,差点儿呛着。 “今天好点儿没?”元午勉强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后放下了筷子。 “已经好了。”林城步开始吃第二盅鸡蛋羹。 “好了?”元午看着他,“刚还差点儿摔了呢。” “那不是有点儿虚嘛,昨天消耗太大。”林城步说。 “哦……”元午应了一声,“消耗太大。” 林城步又吃了几口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到了元午唇边的一抹笑容。 “不是,”林城步指指他,“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你说的,”元午往后靠在椅背上,“消耗太大。” “我是说我病了,上吐下泻的消耗太大!”林城步把锅里的小米粥都倒进了自己碗里,“当然……那什么也挺消耗的……” “挺大一个青年,”元午勾着嘴角,“撸一把就消耗成这样了。” 林城步啧了一声,放下了筷子,瞪着他:“再过三天,这话你敢再说一遍么。” “怎么,”元午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想打架?” “干你。”林城步说。 元午愣了好半天才转过脸:“这么粗俗。” “从来没有高雅过,”林城步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跟你说元午,我病好了你敢再说一次,我就敢当场干你。” “哎哟,”元午笑出了声,“吓死我了。” “知道怕就好!”林城步瞪了他一眼,拿着碗去洗了。 元午跟了过来,一边捞袖子一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我来吧,你不是消耗了么,别把碗砸了。” “你做饭就我洗碗,我做饭的话呢,你再洗碗,”林城步拧开了水龙头开始洗碗,“一般夫妻俩都这么安排。” 元午叹了口气,靠在旁边没说话。 林城步洗了两个碗之后看了他一眼:“我就随便说说,占点儿便宜,你不爱听以后我就不说了。” “不是不爱听。”元午说。 “那是什么?”林城步问。 “什么也没有啊。”元午有点儿无奈。 “那你不说话。”林城步说。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元午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停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小华啊……” 林城步猛地抬头,指着他。 “小步步。”元午改了口。 “嗯,”林城步点点头,“什么事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元午随手拿过旁边的一个玻璃杯,在手上飞快地转着,从手心转到手背,轻轻一抛又回到了手心里,“我想想再说吧……” 林城步沉默地洗完碗,把碗都收拾好,擦了擦手,站到了他面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是么。”元午还是低头玩着杯子。 “别说了,”林城步嗓子突然有些发哑,他顿了顿,回手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再开口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哑,“我真的知道,所以别说了。” 元午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我分得清,身体上做的事和心里想的,”林城步看着他,“我分得清,不会弄混的。” 元午没说话,抬手捧住了他的脸,很用力地揉了揉,转身走开了。 “元午,”林城步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问你。” “嗯。”元午应了一声。 “昨天晚上那个……事儿,”林城步回身靠着洗碗池,“是你想了,还是单纯就是想安慰我?” “这个不用想太多,”元午坐到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膝盖,看着没有开的电视屏幕,“就是看着你突然就想做,但是你说你是小花花,我估计你……就改成撸了。” “……啊,”林城步一时间无言以对,“啊。” “你一会儿去吊水吧,我陪你。”元午说。 “啊,”林城步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真的吗?” “真的啊,陪你吊个水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又没事儿。”元午说。 “不是,”林城步走到他面前,拦在了他和电视之间,“我是说想做那事儿。” “嗯?”元午抬头看了他一眼,“嗯,是。” “这就对了,这就可以了,”林城步笑了起来,在他脑袋上抓了抓,“你看小说吗,看吧?你好歹也伪作家了这么久……” “想说什么?”元午打断他。 “做!”林城步一拍手,“也是能日久生情的!” 第38章 林城步去换衣服了,元午坐在沙发上,继续瞪着没有开的电视机。 坐在客厅里,也能听到林城步在卧室小声哼歌的声音,元午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林城步真的有这么开心么? 元午觉得自己不太善于表达,而林城步……应该是不太善于掩饰。 也许某些方面,他是开心的,比如现在自己坐在他家里,比如昨天晚上他俩干了点儿什么,又比如他干的那点儿什么并不是出于安慰…… 但就像林城步一紧张说话就会语无伦次一样,他心里不那么好受的时候,也挺明显的。 我分得清,不会弄混的。 林城步说这句话的时候,元午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也许还有些失望。 虽然林城步的理解跟他想要表达的不完全一致。 没看到希望之前,不要让自己陷得太深。 这是元午想说的,想告诉林城步的。 现在看到林城步的样子,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会表达,也不懂得感情,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景,让林城步领会到这种郁闷的会议精神…… 元午,你真的不合适跟任何人接近。 元午有些烦躁。 不过很快就有新的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林城步换好衣服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答应了林城步陪他去医院吊水。 更烦躁了。 是的,更烦躁了。 为了缓和之前的气氛,自己莫名其妙就主动应承了一件自己害怕去做的事,他的情绪林城步一样会感觉得到,然后又会担心…… 元午抓了抓头发。 “你是不是也发现了啊?”林城步从卧室走了出来。 “嗯?”元午从垂下的几绺头发缝里看着他。 “头发啊,乱七八糟的是不是该理理了。”林城步说。 “乱么?”元午吹了吹头发,“以前也挺乱的。” “那个乱和这个乱不是一回事儿,”林城步看着他,“你现在这是真的乱,以前那个是帅帅的乱。” “两天去打理一次,能不帅帅么。”元午又抓了抓头发。 “这样吧,”林城步蹲到他跟前儿,“我先陪你去理发?”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我知道你去的是哪家,”林城步笑笑,“离医院不远,金手指,对吧。” 元午沉默了很长时间,伸手在林城步下巴上弹了一下:“然后我理发的时候你去吊水?我说了陪你去医院就会陪你去医院,不用帮我找借口。” “……我没有,”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什么,就……我吧……” “知道了,这口条也太不利索了……”元午叹了口气。 “口条利不利索得分干什么,”林城步突然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元午瞅了他一眼。 “要不你再试试?”林城步往他面前凑了凑。 “哎,”元午拍了拍他的脸,“矜持点儿。” “去理发吗?”林城步笑了笑。 元午犹豫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去吊水吧,梁医生说的,脱敏疗法,去几次就没事儿了。” “那什么时候理发?”林城步问。 “不是,”元午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看着过瘾啊,”林城步说,“又帅又性感的我看一眼病就好了。” “……吊完水的。”元午有些无奈。 林城步本来觉得自己今天舒服不少了,结果上车以后往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发现自己脸色居然还是挺苍白,而且因为忘了刮胡子还显得很憔悴……看来带病撸还真是消耗不小啊。 “我靠,”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脸沧桑。” “我开吧,”元午看了看他,“你大概的确是……消耗大,中午再吃点儿牛奶鸡蛋什么的补点儿蛋白质。” “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林城步有些担心,“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上楼去刮个胡……” “美!”元午冲他竖了竖拇指,“非常美!成熟美!我开车。” “这是由衷地赞美吗?”林城步笑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发自肺腑。”元午说。 元午怕医院,林城步觉得自己其实也挺怕上医院来的,人山人海,感觉抬头低头都能看到人,呼吸里全是病菌。 从停车场走到医院门口,林城步停下了:“咱们现在进去了啊?” “嗯。”元午双手插兜,捂着个口罩,视死如归的眼神在嗯完之后就迅速往下冲地上去了。 “大爷带着你走吧。”林城步伸手到元午兜里把他的手掏了出来,拽着他进了医院大门。 元午的手很凉,带有点儿僵,摸手指头都能感觉出他的不安来,林城步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完全由亲人带来的对某个地方的抗拒,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体会不了,只觉得元午在揭掉了保护层之后,伤痕累累。 吊水的人很多,这个季节感冒发烧的人都扎堆儿,元午转了一圈儿,找到了个位置。 刚把上面放着的一个空了的饮料瓶起来想叫林城步过来坐的时候,一个男人挤开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元午愣了两秒钟,捏了捏手里的瓶子:“哎。” 男人头都没抬:“干嘛,坐你家凳子了啊?” “你吊水?”元午问。 “你管我?”男人抬起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元午知道自己脾气不太好,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没发过火,自己都挺奇怪的,总觉得是不是被元申的好脾气给同化了。 但这男人一脸欠抽地斜眼瞅过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一直没有真正苏醒过来的深藏于体内的洪荒之力。 突然就一阵欣慰。 “起来。”元午说。 “你神经病吧?”男人说。 “说对了,”他点头,“还没好透呢。” “想抽风去挂精神科,”男人指了指输液室的门,“出去左转挂号。” 元午没说话,抬手整了整脸上的口罩。 林城步刚把输液的单子交给护士,就听到身后一阵混乱的惊呼。 他回过的头的时候就看到元午站在输液室后门的椅子旁边,一个男人摔在了他脚边的地上。 “干什么啊!”护士马上喊了一声,“这里都是病人!不要打架!” 林城步本来想要过去,但看了看元午之后,他停下了脚步。 没忍住地笑了笑。 有多久了? 他终于又看到这样的元午了。 地上那个男人跟元午差不多个头儿,但他站起来以后的气势,以林城步的经验,他绝对不是元午的对手。 “要打出去打啊!”林城步喊了一嗓子,“别磕了碰了别的病人!” 这么怂恿人打架挺不好的,但他在看到元午回到以前样子的那一瞬间,就顾不上好不好的了。 打吧!哪怕是当作发泄。 虽然他并不确定元午到底有没有什么需要发泄的。 反正元午打架有数,跟这人打架也吃不了亏。 林城步见过元午打架,而且不止一次。 有一阵儿18号经常有人闹事,动手的时候只要不靠近吧台,元午都是看热闹,但只要有人过去了,他就会动手,林城步老觉得这人是不是天天站吧台表演有感情了。 一直到他忍不住问了江承宇。 “你真可爱,我当老板的都没有捍卫吧台的激情,”江承宇说,“他就是懒得走过去,有人送上门儿了,他才动手。” 元午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往这边看了一眼,一把揪住了那人衣领,扭头就往输液室外面拽。 那人一边想要挣脱,一边往元午身上一脚蹬了过去。 元午没躲,直接往他腿下面一捞一拉,这人立马再次摔倒在地上,想站起来已经没什么机会了,元午拖着他走得很快。 就看着他一路挣扎着就那么被拖了出去。 “那个是不是你朋友!”护士瞪着林城步。 “啊,”林城步笑了笑,“是。” “你去拉一下啊!”护士皱着眉,“在医院这么打架是干嘛啊!” “肯定不会在医院打的,”林城步说,“我朋友特别有数,相当稳重,的一个老年人。” 护士白了他一眼:“一会儿保安就去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 他觉得元午在保安直到之前就应该能结束战斗了,咔咔两下完事儿。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护士刚给他扎好针,元午就已经从外面进来了,衣服整齐干净,连口罩都没歪。 “完事儿了?”林城步有些吃惊地问。 “就没开始,”元午捂在口罩里说,又指了指身后,“碰上个认识我的人。” “谁?”林城步顺着看过去,顿时一阵紧张。 以及不爽。 元午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脸上带着笑,还……挺帅。 “你认识他?”林城步感觉有点儿危险,他对元午朋友圈的了解只限于18号,18号以外就一个杨辉,还是在他开始找元午之后才认识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哥……呸帅个屁,是哪儿来的? “不认识。”元午说。 “林哥,”这人笑了笑,“我也认识你。” “嗯?”林城步愣了。 “不好意思,”他回头看了看输液室门口,“刚那个是我朋友,我替他给你们道个歉。” “他挨揍了没?”林城步比较关心这一点。 “挨了,”他笑笑,“我数着呢,三拳。” 这人走了之后,林城步举着输液袋子,跟在元午身后。 元午把他带到了之前跟人干架的地方:“坐这儿吧。” “嗯,”林城步坐了下去,“你刚才……” “那人抢座,又不是病人。”元午说。 “哦,那他那个朋友呢?”林城步有些不踏实地问,“刚那个人,还说认识我,他谁啊?” “不知道,”元午说,“18号的客人吧。” “是么,”林城步捏捏输液管子,小声说,“你粉丝啊。” “管他是谁呢。”元午看着他。 “也是,”林城步啧了一声,“管他妈是谁呢。” 元午找的这个座在一排座位最边上,林城步坐着,他就靠在旁边的墙上。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输液室里开始有些空位了,但元午一直也没过去,就站在旁边。 “你坐会儿吧?”林城步说。 “不了。”元午说。 “不累么,站这么长时间了。”林城步往四周看着,想找两个挨着的空位。 “我以前一站俩小时也没觉得累。”元午说。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这倒是,而且他也没看到挨着的座儿,如果让元午离他老远的坐着,他又挺不情愿的。 一袋水快吊完的时候,林城步旁边的人走了,他赶紧一连串地说:“这儿这儿这儿这儿……坐坐坐坐……” 元午在他旁边坐下了:“干嘛急成这样,现在都没人了。” “聊天儿啊,”林城步说,“你站那儿也不说话。” “我坐下来了也未必就有话说。”元午看了他一眼。 “还是……不舒服吗?”林城步小声问,“要不你去理发?” “你看我这头发是有多不爽啊?”元午叹了口气。 “挺不爽的。”林城步说。 元午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他从兜里摸了根皮筋出来,在脑袋上抓了几下,把头发胡乱扎上了。 “哎,这样也行,”林城步盯着他,压低声音,“你把头发这么扎着很性感,你知道么,就你调酒的时候……哎我不知道怎么说,就特别……特别……想扑过去啃两口,按吧台上……” “越说越来劲了啊,”元午拍拍他的腿,“当心大庭广众的再把自己说硬了。” “靠!”林城步愣了愣,正想声讨元午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他俩面前晃过。 “小午哥。”那人一屁股坐到了元午那边的空位上。 林城步猛地转过头,冲那边瞪了过去,发现居然就是刚才那位,他实在没忍住:“你怎么又来了?” “我朋友走了,”那人笑笑,“我就过来聊聊。” “不是,”林城步突然有点儿想发火,“你谁啊你就聊聊?” “我叫常语。”那人冲他伸手。 林城步下意识地伸了右手想握一下,结果伸出去了才想起来今天针扎右手上了,于是有点儿没好气儿地在常语手上拍了一下。 常语笑笑,又看了看元午。 元午伸手跟他握了握。 林城步转开了头,不想看,简直烦。 “小午哥,”常语似乎并不介意林城步的态度,“有两年多了吧?18号见不着你,别地儿也没打听到你。” “嗯,”元午应了一声,“跟家待着哪儿也没去。” “是么,”常语叹了口气,“以后还会回18号吗?” “过阵儿吧。”元午说。 林城步盯着对面的椅子扬了扬眉毛,这个常语让他不太爽,但元午这个回答却让他一阵开心。 他一直没敢问元午回18号的事儿,怕元午会有压力,现在突然发现元午居然有回去的打算,他顿时觉得病都好透了。 “那太好了,”常语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之前我问江承宇,他还说不知道。” “没跟他说。”元午说。 “以前你在的时候,我可是天天去,”常语说,“换了人以后感觉去着都没意思了。” 林城步转过头盯了他一眼。 万万没想到,元午的迷弟在医院都还能碰上! 常语避开了林城步的视线,看着元午笑着问了一句:“男朋友吗?” “嗯?”元午的目光很快地从林城步脸上扫过,顿了顿,“不是。” “以前总能见着林哥,”常语说,“你不去之后就见不着人影儿了……” 常语和元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城步没再细听他们说了什么。 心情有些刹不住地往下滑。 可是有什么好往下滑的呢…… 元午没有说错,的确不是男朋友,甚至熟悉起来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在别人眼里,他也许就跟常语这种熟客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那在元午的心里呢? 应该是有区别的。 是的。 只是这种区别元午没有办法表达,跟一个并不熟的人,元午也没有必要详细分出这个级别来,高于粉丝,低于男朋友。 这个回答并没有问题。 林城步很清楚。 但情绪还是低落,无论他能不能想通。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尽管他嘴上一直说着,并不指望元午能以身相许,并不指望元午有什么回应,只是因为太喜欢,他愿意为元午做各种各样的事……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的吧,埋在心里,时不时会小心地翻出来看一看,用玩笑的语气不经意地说出来。 “打完了。”元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手伸过来按了一下铃。 “嗯?”林城步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坐直了。 “不舒服?”元午看着他。 “……没,”林城步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常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走了?” “嗯,走了半天了。”元午说。 “我没注意,”林城步靠回椅子上,“你们聊得挺好?” “都不认识能聊得多好,”元午也靠到椅子上,轻声说,“刚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林城步赶紧说,声音有些大,旁边几个人都看了过来,他放低声音,“怎么可能。” 元午啧了一声,没说话。 护士过来给换了个小瓶子:“这瓶吊完就可以了。” “谢谢。”林城步说。 护士走开之后,两个人都没说话,林城步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这种莫名其妙没立场的醋吃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盯着对面一个陪妈妈来吊水的小姑娘发呆。 “哎,”元午用胳膊碰了碰他,“是不是想喝奶茶啊?” “啊?”林城步看着他。 “盯人半天了,”元午说,“再盯下去感觉你要上手抢了。” “我……”林城步这才注意到小姑娘手上拿着一杯奶茶,“我没……” “想喝吗?叔给你买。”元午说。 “不想喝,”林城步皱了皱眉,有些纠结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哎你不说还好,你一说这水,我就……” “想尿尿了?”元午问。 “啊。”林城步应了一声。 “那去尿啊,要帮你举瓶子么?”元午看着他。 林城步有点儿走神:“你怎么不说帮我扶……” 元午明显愣了一下,眼角弯了弯没出声。 林城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拿下瓶子,举着跟逃命似的往门口走:“我去了。” 第39章 厕所没人,林城步举着瓶子在里面愣了一会儿,想找个地方把瓶子挂着,看到小便池上方的墙上有一排小眼儿…… “操?”他有些无语,这些眼儿愉快地向他表示曾经戳在里头的钉子都已经没了。 犹豫了一下,他只能一手举着瓶子一手拉拉链。 今天有些失策,应该穿条运动裤,偏偏为了在元午跟前儿显得帅一些穿了修身休闲裤。 手上扎着针,他总感觉手一动针头就要破土而出,劲儿也不敢使,扯了好几下才把拉链给扯开了。 举着瓶子的手因为下意识地想帮忙而放低了,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针管里一大截儿回血,赶紧又把手举高,看着管子里的血没了,才松了口气。 真他妈费劲。 掏了枪正要尿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手里的瓶子。 “干嘛!”林城步吓了一大跳,上个厕所居然还有人抢吊水瓶子! 他猛地转身,感觉手里要是把真枪他就该扣扳机了。 “帮你拿。”元午站在他身后,眼睛往下瞅了瞅。 “我靠你进来怎么不出声儿啊!”林城步赶紧转回去对着小便池,简直无法形容地尴尬,“也不怕我尿你一身。” 元午从他手里拿走了瓶子:“赶紧的吧……要我扶么?” “……不用!”林城步有点儿无语。 但是……站了能有十秒,也没尿出来。 “不是还怕尿我一身么,”元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半天了都没动静,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宝……” “你丫逼嘴。”林城步皱着眉。 元午没了声音,林城步凝神聚气,努力地忽略掉了身后有个人的感觉。 总算是解决了。 拉拉链的时候都还觉得尴尬,为了缩短时间,他都顾不上担心针头会不会蹦出来了,狠狠两下把拉链拉上了。 “这么猛,”元午说,“不怕夹肉吗?” 林城步看着他,好半天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最后只能是拿过他手里的瓶子,走出了厕所。 回到输液室坐下之后,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我跟你说。” “嗯。”元午在他旁边坐着,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着。 “以前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林城步小声说。 “是么,”元午拉拉口罩,“以前我也没发现你是这么纯洁的人。” “我不纯洁!”林城步皱着眉,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也不是,我纯洁……” 都很别扭,他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元午没出声,口罩遮了他半张脸,也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他眼睛一直弯着。 “笑吧笑吧。”林城步叹了口气。 小瓶的药水快吊完的时候,元午的手机响了,他很快地接了起来:“喂?嗯我是……就在医院,嗯,进来吧,在输液室……好的。” 林城步转过头瞪着他:“谁啊?谁要来?” “不告诉你。”元午说。 “江承宇?”林城步问。 “你的追求者,要来看你的话给我打电话干嘛。”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是,”林城步有点儿着急,刚才常语就已经让他很受刺激了,这还来一个,而且听元午的语气,他似乎一点儿跟人都约好了,这让林城步觉得心脏上戳满了小刺,一动就扎得慌,“你约了人过来?” “约谁。”元午问。 “我哪儿知道啊!”林城步的确是不知道,元午朋友真的不多,在他失心疯两年之后应该更少了,而且也没见他联系过谁。 元午没理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冲他身后输液室的门口挥了挥手,然后站了起来:“这儿。” 来了! 元午居然站起来迎接! 林城步耳边顿时响起了斗牛舞曲,他猛地转过头。 因为转得太猛,本来就挺虚弱的,立马一阵头晕目眩,等看清人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元午拎着两个小袋子坐回了他身边。 “外卖?”林城步声音都跑调了,元午叫了个外卖? “嗯,”元午点点头,从一个小袋子里抽出一根吸管戳好,把袋子递给了他,“你现在估计不能喝奶茶,解解馋吧。” “哦,”林城步这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接过袋子,里面是个杯子,喝了一口,又品了半天,“粥?” “莲子粥,”元午戳开自己那杯喝了一口,“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粥和奶茶两回事儿吧,”林城步笑了起来,“我真想喝奶茶的话,喝够粥能解什么馋啊。” “都拿杯子装的啊。”元午说。 “……好有道理,”林城步看了一眼他的杯子,“你喝的是什么?” “绿茶奶盖。”元午说。 林城步张着嘴没说话,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元午又喝了两口才转过头:“不好意思啊。” “你喝点儿别的不行吗?”林城步很真诚地看着他,“你喝点儿什么柠檬茶啊,红枣桂圆茶啊,什么普通的奶绿奶红珍珠布丁什么的不行吗?” “都是你不爱喝的吧?”元午问。 “嗯。”林城步点头。 “那多没意思。”元午说。 “我……靠?”林城步拉了拉他胳膊,指着自己,“我,一个病人,还病得挺重的,刚病了第二天,还在吊水,你就这么对待我?” “那你叫声叔。”元午看着他。 “干嘛?”林城步犹豫了一下,“叔。” “喝一口,”元午把手里杯子往他面前放了放,吸管对着他,“就一口。” 林城步愣了愣,凑过去喝了一口。 “好了,平衡了吧?”元午问。 “……嗯。”林城步笑了起来。 吊完水已经到中午了,遵医嘱现在不能吃高蛋白油腻的以及硬的不好消化的东西,元午说去喝粥。 “不想喝粥了,”林城步摸摸肚子,想了想,“要不咱们去吃豆花吧?” “豆花?”元午看着他。 “嗯,以前江承宇请客去过两次,”林城步说,“就是各种花式豆花,咸的甜的加料的原味儿的。” “行。”元午点点头。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才现在今天是个阴天,北风一吹,元午拉了拉口罩:“有点儿秋天的意思了。” “你冷吗?”林城步立马开始脱外套,元午今天穿得挺薄的。 “不冷。”元午看了他一眼。 “哦。”林城步顿了顿,把外套又穿了回去。 “一个病人,”元午说,“就别这么有风格了。” “你以为我对谁都有风格啊。”林城步啧了一声。 上了车之后,江承宇的电话打了过来,林城步接起来,听到他带点儿迷糊的声音:“好点儿没?” “还行,刚吊完水出来。”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 有些失望。 元午似乎对于他有电话以及谁打来的电话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坐在驾驶座上拿着他的cd包一张张翻着。 “能吃东西了吗?”江承宇问,“能吃了哥请你吃顿清淡的。” “还不能,现在就是粥啊流质的,”林城步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谁跟你客气啊,”江承宇打了个呵欠,“就是关心一下你。” 林城步刚想说话,听到听筒里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你……我没什么事儿,你挂吧,”林城步有些尴尬,“你那儿有人吧?” “嗯,”江承宇说,“我这儿不是经常有人么。” “有人你就陪人吧。”林城步又看了看元午,元午摘掉了口罩,看了他一眼。 “小午陪你打针了吧?”江承宇问。 “嗯,我俩一块儿在车上呢。”林城步说。 “你有空也盯着点儿他,让他回18号来,”江承宇说,“好歹融入一下社会,回归一下自我。” 林城步听笑了:“知道了。” “行了你俩浪去吧,我就是问问你情况,”江承宇又打了个呵欠,“我挂了。” 林城步挂了电话之后,元午发动了车子:“是承宇吗?” “嗯,”林城步看了他一眼,“问问我好点儿没有。” “过几天好了让他请你吃大餐,”元午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你刚说的那家豆花在哪儿?” 林城步给他说了地址,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元午,你吃过醋吗?” “吃醋?”元午愣了愣,“吃谁的醋。” “谁的都行,”林城步靠在椅背上,偏过头看着他,“吃过吗?” “没有。”元午回答。 “一点儿都没有吗?”林城步皱了皱眉。 “元申算吗?”元午问。 “元申?”林城步愣了一秒钟坐直了身体,“你别吓我,我说的是……” “哦,”元午笑了笑,“那没有。” 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说吃元申的醋,是怎么个吃法?” “也没怎么吃,”元午说,“小时候不懂事儿,就觉得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好,爷爷奶奶那么疼他,有好吃的先给他,买衣服买玩具……后来就不这样了,没什么感觉了。” 林城步看着他没说话。 “这跟你说的吃醋也有点儿像吧,”元午敲了敲方向盘,“其实吃不吃醋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是说需要有改变,”林城步看着前面的路,“就是一种心态吧,你在意的,就会吃醋。” “是么。”元午笑笑。 林城步没再说话,元午大概是没吃过醋吧,在年纪小的时候渴望得到跟元申一样的待遇,希望家人对他也能像对元申一样好,得不到的时候就会吃醋,但时间长了,可能就没有感觉了。 顺带着把这种微妙的情感也一块儿灭掉了。 林城步又看了元午一眼,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吃谁的醋了?”元午问,“还是希望我吃谁的醋?” 林城步笑了,叹了口气:“算了。” “那个常语么?”元午想了想,“没必要吧,我都不认识他。” “哎。”林城步的确是吃了点儿醋,但是被元午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还希望我吃个江承宇的醋啊?”元午又问。 “啊……”林城步侧过身,“别说了。” “我跟承宇算挺熟的了,如果真有一天咱俩之间有点儿什么,我对他也吃不起来这个醋,”元午把车停下等红灯,“你俩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有什么,他自己也知道。” “这么肯定啊,”林城步啧了一声,“那可没准儿,追你老追不着,说不定我累了,就转头跟他好了。” 元午笑了笑:“你不是他对手,找谁也不能找他啊。” “为什么,”林城步转回头看着他,“小看我。” “他就是玩字当头,自由第一,得有比他道行高的收拾他,”元午看了他一眼,“你肯定不行。” “那你呢,”林城步又往他那边侧过身,“你得有个什么样的人收拾?” “不知道。”元午说。 “我觉得吧,”林城步打开了车窗,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了,“你这样的,就得我来收拾,特别无情vs特别执着。” “大夫说你忌烟酒。”元午说。 “就一根没事儿吧,点都点上了,”林城步看了看烟,“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碰烟。” “嗯,点上了不能浪费,”元午点点头,“给我吧。” “开车抽烟扣分的好吗。”林城步说。 元午没说话,把车直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哎方向错了。”林城步赶紧说。 元午往前又开了一段,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烟,叼到了嘴里:“这样行了吧?” “……你神经啊。”林城步笑了起来。 元午沉默地叼着烟,抽了两口,看着往窗外飘出去的烟雾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手放到了林城步肩上,手指在他耳垂上一下下弹着:“小步步。” “怎么?”林城步看他。 “你累吗?”元午问,“就每天这样,累吗?” 林城步没说话。 “人要是总也看不到希望,就会累的,不管怎么给自己打气鼓劲,”元午拧着眉,“都还是会累的。” “我不累,”林城步抓住他的手,有点儿不太确定元午是在说眼前的事,还是有别的意思,“就算累又怎么样?我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属骆驼的不在乎。” “累久了就慢慢会淡了,”元午把只抽了半根的烟掐了,“我真不知道我们俩得要多久才能变成你想要的那样,或者能不能变成那样……” “没关系的,”林城步往他身边凑了凑,“反正也没人等着咱俩结婚抱孙子,不着急。” 元午笑了起来,看着他:“你这么天天围着我转着,哪天转烦了,走了……没有一直会在你身边的人,真的没有。” “我不走,”林城步马上说,“真的,我不走,我走哪儿去啊?我跟你这么说吧,我不需要你非跟我谈什么恋爱不可,就这样就行,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不赶我走。” “你要求怎么这么低,”元午笑着说,“你知道吗,不管怎么样,都别把自己放得太低,谁也不是谁的全部……” “所以说你不懂,”林城步啧了两声,“我这叫先抑后扬。” “……这是一回事儿么?”元午看着他。 “我就是吧,先低眉顺眼地弄到手了,再慢慢收拾,”林城步说,“你看你现在,想发火发火,想来来,想去去,对吧,以后!以后就不一样了,你敢冲我瞪眼,我就敢抽你。” 元午愣了愣,猛地乐了,笑得停不下来:“我现在也没冲你发火啊。” “你现在不是还在恢复期嘛,你恢复完了就你以前那个拽了巴叽瞅谁都不顺眼的天下就我最牛逼的操蛋样,你不冲我发火我跟你姓。”林城步说。 元午没说话,笑得更厉害了。 “不是,有什么好笑的啊,”林城步拧着眉,“我这么正经地跟你说我要抽你呢,你能不能配合点儿?” “我要怎么配合啊?”元午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 “你是不是感动哭了?”林城步盯着他。 “没。”元午说。 “我看看。”林城步一直凑到了他脸跟前儿瞪着。 元午叹了口气,看着他没动。 眼睛有些发红。 林城步在元午的眼角轻轻碰了一下:“你真哭了啊。” “嗯。”元午闭了闭眼睛,一颗很小的泪珠从眼角滑出来,落在了林城步的指尖上。 “是感动吗?”林城步小声问。 “不知道,”元午看着他,“说不清。” “不是感动最好,”林城步说,“我不要感动。” “你要什么?”元午勾勾嘴角。 “我要从肉体关系开始的感情关系。”林城步说。 “就你现在这病美人儿的样子还肉什么体的关系,”元午拍拍他的脸,“这脸色,睡了一夜也没见好点儿,都怕把你给干晕了……” “你说什么?”林城步挑了挑眉毛。 “我说……”元午话没有说完,手机响了,他愣了愣,“谁给我打电话啊?” “看看呗。”林城步说。 元午没动:“承宇这会儿不会给我打电话,还有谁会打?” “别的朋友?杨哥知道你现在回来了,怎么也会跟别人说吧,或者……”林城步说了一半就停下了,他从元午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他突然明白元午并不是真的在想谁会打电话过来,而是在他觉得根本不会有人打电话来的时候突然打来的这个电话,他不敢接。 “我帮你看看?”林城步伸手摸了摸他外套口袋。 元午没出声,他把手机拿了出来,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是本地号码,但不知道是谁,林城步看过元午的手机,联系人里的存了的号码一共不超过十个。 “我念号码给你听?”林城步问,手机还在响,他按了静音。 铃声消失的同时,元午猛地一下放松下来:“挂掉了?” “没……”林城步看着屏幕,“现在挂了。” 元午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这号码没见过。” “打错的吧?”林城步说,“或者是骚扰电话。” “可……”元午刚要把手机放回兜里,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他吓了一跳似地往屏幕上划了一下。 铃声消失了。 元午瞪着手机。 林城步指了指手机,小声说:“你接了。” 听筒里有人在喂喂喂,声音很大,林城步都能听见了,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听声音不年轻了。 很好,应该不是潜在的情敌。 元午很慢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谁?” 林城步想偷听,但又觉得不太好,正想靠回副驾的时候,元午又说了一句:“二叔?哪个……二叔?” 第40章 元午还有个二叔,这让林城步挺意外的,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当然,从来没提起过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 林城步不想偷听元午打电话,因为这个二叔的嗓门挺大的,喊得他坐在一边都能听到,但他也不想下车。 ……说白了还是想偷听,虽然也听不太清楚。 废话,只要涉及元午家人的事,他就没法放心,从兄弟到父母到爷爷奶奶,没一个省心的! 元午叫了一声二叔之后就没有再说话,林城步转脸看着窗外,耳朵往后支着,如果他是一条狗,这会儿耳朵肯定是立正向后转。 电话里二叔似乎挺着急的,林城步能听到你爷爷,你奶奶,什么身体,着急,医院之类的,几乎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爷爷或者奶奶出了状况,生病了或者怎么着了,进了医院。 元午一直不出声的反应让林城步有些吃不透,忍不住又转回头看着他。 很平静。 就是特别平静。 元午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还把后视镜往下扳了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直到二叔在那边“喂喂喂有人在听吗”喊了两遍,元午才坐直了身体,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我……不去。” 喊得很热闹的那边突然就没了声音,沉默了半天之后林城步听到二叔似乎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有什么可问的为什么! 林城步有些着急,他着急的不是别的,就是元午面对家人时那种习惯性的沉默和忍让,那天爷爷奶奶那样对他,他都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每次林城步想到那个场面,都会觉得元午就像是一头从小被细铁链拴着,长大了还能被那条细铁链拴着的大象。 “我能为什么?”元午说。 林城步看着他,没错,元午还能为什么!连自己爸爸病了都不允许去医院看望的孩子,他还能为什么? 不过元午的话并没有像林城步内心翻腾的思绪那么多,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挂掉了电话。 “谁打来的?”林城步问,“你二叔吗?是爷爷奶奶出什么事儿了?” 元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研究,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我要再晚一分钟挂电话你是不是就要抢电话骂人了啊?” “一分钟?”林城步一瞪眼,“你太小看我了,最多十秒!就是这么狂野!” 元午笑笑,没说话,再次靠在椅背上看着后视镜。 林城步也没出声,陪他安静地坐着,看着车外。 秋风凉了,树叶都黄了,风一过,打着小旋卷过去一片金黄,看上去有些萧瑟,以前这种季节,林城步唯一的感想就是“啊该贴秋膘了”。 现在……他看了看元午,他的感想就复杂了不少,有些担心这样的季节会让元午这种精神状态不算太好的人心情受影响。 “我二叔,”元午关上车窗,“说爷爷住院了,什么心脏啊血压的说了一堆,我也没仔细听。” “年纪大了,身体出问题也正常。”林城步马上接了话,他就怕元午又把这事儿归到自己身上。 “说是……”元午转头看着他,“拿了钥匙之后,去了元申那里……就不太好了。” “什么意思?”林城步感觉自己要有条尾巴,尾巴肯定现在是绷直了竖起来的,“这也要怪你吗?你拿钥匙去的时候你听到他们说什么没?人死了这么久,你才把钥匙拿来,你安的什么心?现在又想怪你把钥匙拿去了?” “没有,”元午按了按他的肩,“我二叔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好!”林城步还是瞪着眼,“你自己最好也别有那个意思!要不我抽你!现在就抽!” “别,”元午抬手挡着自己的脸,“我没有。” “挡脸有什么用,”林城步往他腿上甩了一巴掌,“我又不打脸。” “哎……”元午笑着叹了口气。 “说正题吧,”林城步又在他腿上揉了揉,“二叔是带话还是?” “差不多吧,”元午皱皱眉,“说我爷爷感觉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见见我。” “……那你呢?怎么想的?”林城步感觉这事儿不太好拿主意,说心里话他不希望元午去,那种虽然没挨过打但心理上如同酷刑一样的生活,给元午留下的伤害太大。 “我跟二叔说了我不去。”元午说。 “对,”林城步想了想,“我刚听到你说来着……那二叔呢?说什么没?骂你了吗?” “没有,”元午摇头,“我说完就挂了,骂了也听不见。” “我觉得吧,”林城步叹了口气,“你以后就别跟你家里的什么亲戚什么的来往了,你知道你在他们面前那个样子,我看着都来气。” “是么。”元午苦笑了一下。 “你要拿出你在酒吧那个鬼见愁的臭脾气来,”林城步啧啧两声,“这些亲戚见了你估计话都不敢说。” “我现在脾气多好啊。”元午伸了个懒腰。 “那是对我,”林城步一脸得意地说,“我等着呢,看你回18号以后是什么样。” “我觉得你的优点就是特别会自我安慰。”元午看了他一眼。 “那是,还有很多别的优点,比如做饭好吃啊,长得帅啊,专一啊,口活儿很好啊……”林城步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乐了,“你应该拿个本儿记一下,以后犹豫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看一看。” “好。”元午点点头。 因为二叔的电话,林城步感觉元午虽然努力控制,但心情还是受了影响,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林城步说想去转转,元午也没同意。 “大夫说你要静养,”元午看了看时间,“回家去静养吧。” “哎……”林城步拉长声音叹了口气,想了想又突然盯着元午,“那你呢?” “嗯?”元午看着他,“我回家啊。” “回家?”林城步顿时失望得跟掉进黑洞了似的,“回家啊……” “你不会是想要我天天守着你吧,”元午有些无奈,“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手上扎着针还能自己尿尿呢对不对?最多是尿完了没洗手。” “……我那不是特殊情况么而且还被吓了一跳,尴尬都来不及还洗个屁的手,”林城步很不爽,“再说我吃饭之前不是也洗手了么!” “我就是想说你生活能自理。”元午说。 林城步话都不想说了,只能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不过元午开着车把他送回家之后,没有马上走。 “上楼?”林城步感觉精神一振。 “嗯,”元午应了一声,“我热水器坏了,洗个澡再走。” “好!你可以天天来,”林城步声音都扬起来了,“你还可以放点儿衣服……哦不,你有衣服在我这儿,正好,不用拿走了。” 元午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林城步跟他对盯着。 “没。”元午转身进了电梯。 林城步说话说得挺来劲的,但回了家往沙发上一坐,他才发现自己很累,全身都是软的,在外面一直撑着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回来一放松,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哎,”林城步倒在沙发上,“之前医生说得个把星期,观察都要观察15天,我还觉得他太看不起我了,现在感觉人家医生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累吧?”元午说。 “嗯,”林城步闭上眼睛,“困死我了。” “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元午说。 “你先洗吧,”林城步说,“我不着急,我先歇会儿的。” 元午进卧室从衣柜里拿了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林城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腿和胳膊都垂在地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看着林城步的睡相,元午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他没有注意过,但这一次跟林城步走得近了之后,他发现很多时候林城步都会让他觉得舒服,做饭的样子,吃饭的样子,一本正经声称要打他的样子,还有睡觉的样子。 说起来,林城步今天举着吊水瓶子的站姿也挺不错的,长胳膊长腿看着很舒展,感觉就像是伸了个懒腰把身上的筋都绷开了似的。 浴室里超级奔放的喷头一拧开就跟发了疯似喷人一脸水,虽然适应了也觉得挺享受,但元午实在想不通林城步为什么会想到去把这个喷头改成这样。 自己那个热水器换了之后是不是应该顺便也换个大喷头呢?再让林城步给改个双喷头什么的…… 元午皱了皱眉,仰头把脸对着喷头,把水拧到了最大。 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居然会有点儿疼。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接触的人只有林城步,元午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会想到林城步。 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一直提醒着林城步不要陷得太深,虽然没什么用,但他就像是要尽到告知义务一样反复地提醒。 也许林城步并不能体会到他的感受。 得不到就永远也不会失去,寂寞来寂寞走,这是很简单很大众的道理。 就像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的关怀和爱,那么,失去的时候……也就不会难受。 多么简单。 可惜林城步不懂。 元午跟梁医生聊了那么久,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态并不正常,但他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伤大雅,对自己和别人都不有什么影响……并不是非得去修正的问题。 元午低下头,顶着墙,喷头里的水打在脖子和肩上,耳边一片嘈杂的水声。 他有些发慌,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消失过,倒是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这不安的源头是什么。 所以会更加不安。 是的,他虽然对林城步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但他会害怕。 害怕有一天,林城步不见了。 多少年了? 从他懒得搭理林城步到现在愿意跟他说说笑笑,林城步就像他生活的一部分,无论你在意与否,无论你有没有看到他,他永远都在那里。 身边有一个不稳定的随时有可能失去的,却又已经嵌在你生活里的人,一个你以为自己没有看到他,他却留心了你一切小心地保护着你的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状态。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个从来没想过跟人谈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永远对你这样付出? 是的,不会有这样的人,所以林城步不会永远在那里,当他自己生活的所有角落里都习惯了林城步的存在之后,他走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浴室门被敲响了,元午隔着水声听到了林城步的声音。 “元午!开门!”他在外面喊。 “我没事儿!”元午埋在水滴里也喊了一声。 “谁管你啊!”林城步敲了敲门,“我有事儿!” 元午愣了愣,看了一眼旁边的马桶,有些难以接受:“你不是要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拉肚子吧!” “开门!”林城步又喊,“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你急吗?”元午拿起洗发水瓶子,“能忍的话等我一分钟……” “急!非常急!”林城步一边敲门一边说,“我一秒钟都等不了。” 元午叹了口气,放下洗发水瓶子,伸手把门打开了:“你也真够可以的,中午是不是吃……你怎么光个膀子啊!” 光个膀子有什么,下边儿也只有一条内裤啊。 林城步在元午伸手去关喷头之前蹦进了浴室里,一把搂住了他:“你居然不遮一下就开门?” “你不是急得要拉裤子上了么?”元午看着他。 “谁要拉肚子了啊,”林城步在喷头下一秒钟就全身洒满了水,搂着元午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是要进行肉体的沟通!” 元午愣了愣,突然就笑了,对着喷头差点儿没呛着:“你是觉得自己病好得太慢了是吧?” “我是怕你今儿晚上走了就不来陪我了,”林城步啧啧两声,“你看,我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除非再病一次,要不让你过来都找不着理由了!” 林城步进来之前看过时间,自己大概躺沙发上睡了15分钟左右,睁眼的时候听到了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他突然就有一种自己睡了一个半小时的感觉。 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 于是他就用这种干脆利落的方式进了浴室。 这种俩大喷头也烧不灭的火焰属于他们年轻人! 就是这么狂野! 元午还在笑着的时候,他把元午一把推到了墙上,就着劈头盖脸的水就吻了过去。 水喷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先在元午的鼻尖上啃了一下,才往下移到了唇上。 元午一向略微有些发干的唇在热乎乎的水幕里变得湿润温暖,林城步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 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因为正在他品味儿的时候,元午的手突然往下探了过去。 这是林城步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因为元午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情绪一直没爬上来,他还想着要好好勾引一下,不行的话考虑来点儿硬的。 没想到元午就这么突然地给了回应。 强大的回应。 林城步在呼噜哗啦唰唰唰的水声里居然都听到了自己想压没压住的一声喘息。 在他愣神的瞬间,元午的舌尖已经探进他嘴里,一挑一缠,立马转守为攻,林城步深深觉得自己跟个木头似的,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要反击啊年轻人! 怎么能让一个大叔占了上风! 林城步迅速迎上去,感觉这不是接吻,而是一场扬名立万奠定自己从肉体到感情的计划顺利发展的战役! 不过。 计划总是会有漏洞和意外。 元午的手指,带起了小小的电流,从小腹往上一路传导上去。 林城步在这时才体会到了什么叫胃炎还没好。 电流被胃给截胡了。 噼里啪啦一通滋滋,林城步顿时就觉得胃里像是有钝刀刮过,兴奋地喘息在凝固了一秒钟之后,变成了抽凉气儿。 而疼痛没有因为他抽了凉气儿就停止,一把钝刀变成了好几把,跟泥工大赛似的开始了连环刮大白。 太过份了。 实在是太过份了。 林城步闭眼儿咬着牙,简直委屈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怎么?”元午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林城步弯腰低下了头,脑门儿顶在元午胸口上,挤出一个字:“没。” “拉肚子?”元午推了推他的肩,“哪儿不舒服?” 林城步实在不想说,但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实在进行不下去了,总得给元午一个交待,在胃里再次翻腾过后,他闷着声音:“胃疼。” “知道什么叫作么?”元午拽着他的头发,把他从自己胸口上拽了起来,又抓过旁边的毛巾,“擦干,出去穿衣服。” “不……擦了,”林城步捂着胃,撑着墙转身慢慢走出了浴室,“这他妈……天要绝我……” 元午没说话,胡乱擦了擦,换上衣服跟了出去。 林城步一身水地团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地闭着眼睛:“我就日了……这他妈什么事儿啊……” “有没有什么药?”元午拿过茶几上的袋子,里面都是这次开的药,他有些着急地翻着。 林城步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吃他妈什么药啊!”元午吼了一声,“哼个屁啊说话!” 林城步停止了哼哼,睁开了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傻逼吧你是?”元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拿了一盒药砸到了他鼻子上。 “哎,”林城步皱皱眉,然后又笑了,“元午……就是这样。” “什么样。”元午没好气儿地继续在袋子里翻着。 “发火这样子,”林城步拧着眉笑着,“哎我太喜欢了。” 第41章 袋子里的药都是这次急性胃炎开的,元午翻了半天感觉跟林城步现在的胃疼都不对症。 “你自己有没有胃药?”元午看了他一眼。 打从刚才自己吼完了之后,林城步就一直捂着胃,脸色苍白但是还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跟神经病似的。 “我跟你讲,”元午看着他,“梁医生收费还挺合理的,熟人介绍可能还有点儿优惠,他一三两天下午没有安排满,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去?” “啊?”林城步一脸茫然。 “你这个神经病前兆都有了,要治趁早。”元午说。 林城步愣了愣,捂着胃一通乐,笑完之后又皱着眉:“哎操,疼死了。” “所以问你胃药有没有!”元午没忍住又吼了一声。 “电视柜抽屉里,”林城步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手握拳塞到胃那儿顶着,“太不温柔了啊你……” 元午在电视柜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小药盒。 拿出药盒的时候,他看到了最下面有一沓打印得密密麻麻全是字的a4纸,扫了一眼之后,他拿着药盒的手定在了空中。 纸上的内容他非常熟悉,熟悉到可以在任何时候从任何地方开始背出来。 那是他……不,是元申的小说。 元午捏了捏这沓低,挺厚的,应该是全都打印出来来,而且看上去应该是翻看了很多次,都已经卷边儿了。 他拿出药盒,关上抽屉。 林城步的药盒里除了常用的感冒消炎药之外,就是胃药。 元午按他说的找到药,倒了杯水让他吃了。 “衣服穿上。”元午说。 “哦,”林城步团在沙发上,“我还没擦干呢。” “都擦沙发上了,”元午在他腿上摸了一把,“还擦个屁,都干了。”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 元午估计他还难受,起身进卧室去顺便拿了他的内裤和睡衣出来:“穿上吧。” “嗯。”林城步接过衣服,唰地把自己身上的湿内裤扯下来扔到了一边,慢吞吞地拱着把内裤穿上了。 “衣服。”元午说。 “不穿了,”林城步叹了口气,“难受不想动。” “那你回床上盖着点儿。”元午说。 “不想动。”林城步说。 “你想不想怀念一下以前的我?”元午看着他。 “啊,”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再慢吞吞地把睡衣穿上了,“哎……” 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林城步感觉胃里好受些了:“我好点儿了。” “睡会儿吧?”元午说。 “嗯。”林城步伸出胳膊。 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他:“你是要抱抱还是要举高高。” “拉我起来。”林城步笑了。 元午叹了口气,过去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不知道是天气凉,还是这会儿林城步不舒服,他的手冰凉的。 林城步贴到他身后,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半挂在了他背上:“大叔拖我进去吧。”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撒过娇。”元午抓着他的手,慢慢往卧室里走。 林城步跟着他左脚右脚地晃着慢慢走:“是,一般都是别人跟我撒娇,你要想撒娇了一定要记得找我,随叫随到。” “我还是把机会让给别人吧。”元午说。 林城步在他耳朵后边儿轻轻笑了笑:“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吃醋。” “这算吗?”元午问。 “在我这儿算。”林城步点点头。 元午从来没照顾过病人,林城步算头一个。 以前元申生病的次数很多,他也从来没照顾过,除去不被允许之外,元申发病时的样子也让他害怕,他根本不敢靠近。 相比之下,林城步这样的病人让他放松得多,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上去非常消停的林城步,元午觉得照顾病人也许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可怕。 林城步一直没再说话,翻了两个身之后就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元午在床边坐着,听着林城步的呼吸发呆。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看林城步睡得很安稳,感觉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于是站起来去洗了个脸,想了想又把之前没洗完的澡给续洗完了。 回到卧室的时候林城步还是之前的姿势没动过。 他撑着床靠过去,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先回家了啊,你老实睡觉,晚上我再联系你。” 林城步没有动。 元午转身轻轻地往卧室门走过去。 “记得理发……”林城步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元午有些吃惊地转过头,看到他还是原样,都分不清他这话是不是梦话,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哦。” 这人到底是对他的头发有多大意见啊…… 元午打了个车,在司机问他去哪儿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报了理发店的地址,为了避免林城步再盯着他脑袋唠叨,他决定先去理个发再回家。 两年多没过来了,这家店居然没什么变化,甚至在他走进去的时候,门口收银台的小姑娘还跟他打了个招呼:“哎元哥?真是好久没来了啊,还以为你出国了呢。” 元午笑笑。 “这头发,是不是在家自己理的啊,”小姑娘笑着说,“先洗洗吧,一会儿还是叫13号给你做。” “好。”元午应了一声。 连熟悉的发型师都还在,元午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以前每次过来,都是13号给他做的发型,从设计到打理,都很让他满意,最满意的是这人不说话。 第一次来的时候,洗头的小姑娘问他有没有熟悉的发型师,他说没有,小姑娘又问要不要推荐一个? “能推荐个哑巴么?”他问。 小姑娘笑了好半天,最后给推荐了13号,说是13号不爱说话。 洗好头坐下,13号走了过来:“好久没来了,元哥。” “嗯,”元午看了他胸牌一眼,“总监了啊?” 13号笑了笑:“还是老样子吗?” “你看着办吧。”元午说。 “好。”13号干脆利落地开始了工作。 元午闭上眼睛。 挺好的,以前的那种熟悉的生活状态以一种全新的姿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为什么是全新的? 也许是因为梁医生。 也许是因为林城步。 或者也因为爷爷奶奶和元申。 林城步迷迷糊糊地睡着,几次想醒过来,都被自己强行给拒绝了,胃里一会儿钝刀子刮一会儿小鸡啄米的,还是带着钢嘴套啄,这感觉必须得是睡迷糊了才能缓解一些。 等到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黑了。 林城步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手机上意外地有一条元午发过来的消息。 林城步顿时就觉得全身哪儿哪儿都不难受了,就是饿得慌。 元午的消息很简单,就三个字。 -理发了。 林城步对着屏幕一通乐,笑了好半天,然后给元午拨了个电话。 “睡醒了啊?”元午半天才接起了电话。 “你不会是睡了吧?”林城步趴在枕头上,“响这么老半天才接。” “没,”元午说,“我在……忙着。” “忙着?”林城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时候的元午能有什么可忙的,“忙什么啊?” “你管呢。”元午说。 “嘿,”林城步愣了愣,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哎你是不是在撸啊,中午什么也没干成。” “我撸的时候肯定不接电话。”元午说得很平静。 “……哦,”这话林城步立马就接不下去了,感觉自己估计永远无法在这上面占着元午的便宜,“你弄完头发了啊,能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吗?” “见面的时候不就看着了么。”元午说。 “我想现在看。”林城步说。 “一会儿拍了给你看。”元午叹了口气。 “明天陪我打针吗?”林城步问。 “你好点儿了吗现在?”元午也问。 “好多了,睡觉的时候觉得不舒服来着,醒了以后好多了。”林城步摸了摸自己的胃,倒是不疼了,就是饿。 “那这两天你先自己去打针吧,”元午说,“我这两天有点儿忙,忙完了再陪你去。”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特别想点个撤销键把自己刚才那句话给删了。 “饿了就自己弄点儿粥什么的,不要吃硬东西,医生说过三四天再慢慢吃硬的。”元午又说。 “……哦,”林城步垂头丧气地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知道了。” 又随便聊了几句,元午让他去煮粥,他只得挂掉了电话,慢吞吞地去了厨房。 正想着是煮粥还是蒸鸡蛋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他估计是元午给他发了照片,心情又扬了起来,蹦着过去拿起了手机。 果然是元午的照片。 而且是两张。 一张是随意地把头发扎起来了,另一张没扎。 林城步觉得自己的脸都不受控制了,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 很帅。 元午其实是个很臭美的人,程度不亚于江承宇,而且永远都不落痕迹,像这种看上去很随意地把头发一抓扎起来,林城步觉得背地里这老男人不定练习了多少回。 切! 不过很帅,太帅了。 他把扎小辫那张照片设成了桌面,然后回过去一条消息。 -我的麒麟臂要发作了! -三思,小花花,你明天是自己去医院。 林城步拿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 不过元午倒的确是说到做到,说不陪他去医院,还真就一点儿惊喜都没给他,连续三天都没鸟他。 如果不是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还接了,林城步都以为他要再次失踪了。 “你不陪我,我吊水都改下午了,早上起床都起不来,你到底忙什么啊?”林城步看着自己面前的药瓶子,“大叔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现在有什么可忙的啊……” “管我呢,”元午说,“快忙完了。” “你不是去写小说了吧?”林城步突然问。 “这又太看得起我了,”元午笑笑,“哪天应该上元申专栏看看去,有没有读者众筹追杀他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林城步问。 “我估计……明后天差不多了,忙不完我也不忙了,烦死。”元午说。 能让元午忙得很烦的事儿,林城步没想出来,感觉按元午的性格,就没有他不烦的事儿,连调酒时间长点儿他都能不耐烦,当着一帮正在兴头上想让他再表演一会儿的客人也能瓶子往吧台上一放冷着脸转身就走。 不过也就是这样,让他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人能有一点儿区别于他人的待遇,在林城步看来,这是另类魅力。 每次想到这儿,林城步就会忍不住愉快地笑起来。 看过来! 走过路过的粉丝看这里! 看我! 我! 我就是那个能让你们男神温柔对待还做饭陪打针的帅哥!不要羡慕!不要嫉妒!跟着我一起唱! 这就是……爱—— 虽然每当想到这句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到羊叫版,但林城步还是坚持默默地唱了三遍。 元午说话还是靠谱的,说明后天就明后天。 林城步一个人在医院吊水吊到第五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消消乐,一个人影晃到他跟前儿停下了。 他一抬眼,愣了愣,半天才吃惊地说了一句:“我靠!” “快打完了?”元午看了看吊瓶里的药。 “这瓶完了就没了,”林城步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努力地压低声音,“我靠,你怎么来了?” “忙完就来了。”元午说。 “怎么来的?”林城步压得住声音但压不住兴奋,感觉自己嘴角都快笑撕了。 “打车。”元午一抬手,手里拿着杯奶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有我的吗?”林城步看着他。 “嗯。”元午从袋子里拿了一杯递给他。 莲子粥。小杯。 林城步瞪着标签上的三个字看了很久:“小午叔,我觉得我们的同车之情快要磨光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着把手里的奶茶偏过来,吸管在他嘴唇上点了点:“既然叫叔了……一口。” 林城步没说话,猛地叼住吸管,狠狠吸了几大口,吸管都让他嘬进去了一截儿。 等元午把吸管从他嘴里抽走的时候,杯子里的奶茶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告诉你,别气我,”林城步很满足地往椅子上一靠,“要不我连这小半杯也不给你留。” 元午看着杯子没说出话来。 打了几天针,林城步感觉自己基本已经恢复了,加上今天元午过来,他觉得走出医院的时候挥挥胳膊就能飞。 “去哪儿?”他问元午。 “去18号,”元午说,“找江老板谈谈心。” “18号?”林城步转过头看着他,“你是打算回去了吗?” “嗯,有这个想法,具体跟承宇聊了再看。”元午说。 “好好好好……”林城步一连串地说,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江承宇应该已经在店里了,“过去正好能让他请吃饭。” “吃什么饭,你现在还不能吃油腻的。”元午说。 “清淡点儿呗,江承宇知道上哪吃,有阵儿他减肥,把各种素食馆和清淡的地儿吃了个遍。”林城步笑笑。 从医院去18号有点儿距离,上车之后林城步琢磨着该怎么过去能少碰红灯,元午在副驾刚把坐椅靠背往后放好,手机突然响了。 林城步在心里骂了一句操。 元午爷爷一进医院,他就差不多能猜到,打过电话来的八成就是元午家的亲戚。 元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接着就盯着屏幕出神。 “不要接,”林城步马上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别接别接别接……” “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元午看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说病危了。” 林城步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说,”元午转过头看着他,“怎么说病危就病危了呢?这才多久啊?” “不知道,我看你爷爷年纪也挺大的了,八十多了吧,”林城步皱皱眉,“年纪大了就这样,我奶奶走的时候,早上还好好的呢,下午下床说头晕,然后就没了……” “嗯。”元午应了一声。 手机响了一阵儿之后停掉了。 林城步觉得很郁闷,这到底是什么运气?刚有点儿欢乐,就会立刻被扫干净,他看了看元午:“你……” 元午刚要说话,手机又响了。 他拍了拍林城步的肩,接起了电话:“二叔什么事。” 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林城步没有心情去偷听,过了一会儿元午说了一句:“我就过去待五分钟,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再找我了。” “要去看看?”林城步等他挂电话之后问了一句。 “嗯,”元午靠到椅背上,“说是就见最后一面了,去就去吧。” “……哪个医院?”林城步发动了车子。 “一附院,”元午说,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他,“不用担心我,跟梁医生聊了这么久,钱不是白花的。” 林城步笑了:“知道了。” 元午已经能平静地走进医院,这一点林城步清楚,但元午走进一附院并没有犹豫就往他爷爷住院的病房走过去,林城步还是有些吃惊的。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他跟元午一直在一起,有些微小的变化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元午跟之前相比,真的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也许他面对爷爷奶奶或者那些亲戚时还会是沉默而忍耐。 那是习惯,但也许也仅仅只是习惯了。 林城步跟在元午身后,有些感慨地看着他脑后的小辫子。 ……帅啊。 离着老远,林城步就能看出来,靠走廊那头的一间病房,应该就是元午爷爷的病房。 门口站着三四个人,元午出现之后,几个人同时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是你家亲戚吗?”林城步在后面小声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元午说,“太久没见了,我也记不清都什么样了。” “待一会儿就走,他们说什么就当没听见。”林城步本来对元午很有信心,但一看亲戚好些个,屋里估计还有,他就有又点担心了。 除了爷爷奶奶,谁知道别的亲戚是不是也那样,毕竟从元午的话里,他没听出来有那个亲戚帮过他。 “小午。”有人迎了过来。 “二叔。”元午叫了他一声。 “你可算来了,”二叔拍拍他的肩膀,“你爷爷盼了好些天了,他现在有点儿糊涂了,他说什么你就让他说,你奶奶说了,老头儿就是想见见你。” “嗯。”元午点了点头,跟着二叔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三张床,没有别的病人,只有爷爷躺在中间的那张床上,奶奶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看到他进来,奶奶站了起来,盯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里透着怨恨:“让爷爷看看你,你什么也不用说。” 元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爷爷的床边,弯腰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慢慢地转过了脸看着他。 “老头子,你看,你看看,”奶奶扑到床边,“元申看你来了,你看到了没?是元申啊。” 林城步站在病房门口,听到奶奶的话时,顿时就觉得窜起来的火烧得他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万万没想到,叫元午过来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我操!”他咬牙压着声音小声骂了一句。 门边站着的几个亲戚都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元午的爷爷发出了很低的声音,听不出是在说什么,只是很吃力地啊啊了两声。 “嗯,”元午应了一声,“爷爷,是我。” 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元午的背影。 元午依然是弯着腰,手撑着床边的栏杆,声音听起来很平稳。 他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爷爷说着话,林城步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口走到了一边,他不想听了,老太太话里全是元申元申。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元午心里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只觉得很愤怒。 大概两分钟之后,元午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林城步赶紧迎了上去:“走吧。” “嗯。”元午点点头。 “你就这么走了?”老太太跟了出来,边哭边说,“你多陪你爷爷一会儿就不行吗!你怎么这么冷血啊……你爷爷就快要死了啊你知道吗!” 元午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老太太,过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元午,不是元申。” 老太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元午走到了她面前,声音很轻缓平静:“你们早就把我杀了你知道吗?” 第42章 林城步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准确地说,在元午说前一句话的时候,旁边的几个人就都已经全愣住了,也许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元午都是个沉默隐忍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别说亲戚,林城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奶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愣了一瞬间之后就尖叫着带着哭腔喊了起来:“你干什么!你是怕我死得太晚吗!你就是想气死我!报应玩意儿!” 在她像上次一样对着元午一耳光扇过去的时候,林城步冲上去挡了一下,把奶奶的手打到了一边。 也许就像元午的沉默是习惯,奶奶这个扇人耳光的动作说不定也是习惯,那么娴熟自如,林城步要不是看她年纪太大,真想扑上去跟她对扇了。 而且老太太在轮巴掌被挡开之后,晃了晃,就往身后退着靠了过去,靠在了后面二叔的身上,二叔赶紧扶住她:“妈你没事吧?” “哎……哟……”老太太拉长声音呻吟着。 “又来?”林城步简直要五体投地了,如果不是这一下是他亲自动手操作的,就老太太这个样子,他肯定以为下手太重把老太太给伤了。 “操你妈的敢打我奶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着林城步就是一拳抡了过来。 这是个年轻人,年纪跟林城步差不多,速度和力量要比老太太强得多,等林城步看清他的时候,眼角已经被重重地砸了一拳。 这一拳砸得他顿时有点儿茫然。 这怎么回事儿? 碰瓷完了还带动手的? 但他没有还手,毕竟是在医院,毕竟对方是元午的亲戚,他就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好直接就在医院走廊上干仗,何况里面还躺着元午的爷爷。 这个手,要动也得是元午。 当然……林城步也并不希望元午动手。 他只想快点带着元午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离开这些让他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的人。 “我们……”林城步捂着眼睛,转身想拉着元午离开。 “我操你妈!”元午咬着牙骂了一句,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林城步听得挺爽,这个重音明显是对那个估计是他表弟的人的回应。 元午面对这些人的时间终于不再是一味的忍让了,居然开口回骂了一句,这让林城步很欣慰。 但刚欣慰了个头,还没回过神来,元午已经像装了加速器似的从他身边掠过。 林城步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人,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皂味儿,那边的表弟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表弟弯下了腰,声儿都没能发出来。 刚一弯腰,元午的膝盖已经狠狠地顶了上来,对着他下巴一撞,他像是起跳似地猛地往后一仰,向后半圈摔在了地上。 “元午!”林城步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了,喊了一声。 这会儿旁边全都惊呆了的人才一块儿冲了上去,一边喊着别打了怎么回事儿一边想把元午从那小子身上拉开。 但元午的战斗力……林城步太了解,真发了火,就这些个人,没人能拉得开他,林城步给他拉过一次架,被他一胳膊肘砸脑门儿上,顶着个印堂发黑顶了半个月。 不过这会儿他必须得过去拉,他怕出事儿。 林城步冲到元午身边的时候,二叔和另一个不知道什么叔的已经被元午甩出了圈儿,看来元午的劲儿不小,俩人都站立不稳地撞在了墙上。 一帮人连哭带喊带劲带骂的营造出了一种这里已经发生惨案的音效。 元午就那么骑在那个表弟肚子上,左手卡着他脖子,右手对着他的脸一下下抡着,在林城步伸手去拽他胳膊这会儿工夫,数得出来的就已经是三拳一巴掌了,表弟挥着手,估计是有选择困难症,在a扳开卡在脖子上的手b挡住抡过来的拳头以及c也去掐元午几个选项中纠结着。 纠结的结果就是哪个也没选,光挨揍了。 林城步看着他很感慨。 这是一个经验。 选择困难症的人还是应该把世界和平作为自己的心愿。 “元午!元午!够了!”林城步喊着,他的第二个经验是以后骑乘这个姿势绝对不能让元午用。 他没拽住元午的胳膊,只得半跪到地上,看准机会从后面一把抱了过去,把元午连人带胳膊一块儿搂在了自己怀里,并且死死地握紧手,不让元午挣脱。 在那个表弟连滚带爬地退开,再被人扶起来的时候,林城步也把元午箍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还敢打人!”奶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元午,“你还敢打人!真是没看错你!娘胎里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胚子!” “别拉我!”被众人扶起来的表弟大概有些没面子,挣扎着想要再扑过来。 “来!”元午没有理会他奶奶,只是瞪着那个表弟,“你有本事过来,我有本事让你爸妈明年给你上坟!” “元午!”一个男人吼了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人话!”元午也提高了声音,但并不激动,声音冷得很,“听不懂么?我受够了!听懂了吗?” “我们走,”林城步拖着元午往后走,他已经看到走廊那边跑过来几个保安,“一会儿警察来了。” “松开我,”元午嗓子有些哑,“没事儿了。” “嗯。”林城步松开了胳膊。 元午转身一边揉着刚才被勒着的胳膊一边往电梯口走过去。 电梯正好这会儿到了,林城步都没等里面的人全出来就把他推进了电梯里。 “你急什么。”元午看了他一眼。 “保安过来了你没看到啊?”林城步按了-1层的钮,“一会儿又该扯不清了。” “怕个屁。”元午靠到轿厢上。 “我不怕屁,”林城步叹了口气,“我主要是怕麻烦,你奶奶一会儿再来个晕倒什么的,这事儿就没完了。” 元午没出声,盯着地板出神。 电梯下到-1层,门打开了他才轻声说了一句:“我奶奶演技还挺到位的啊,真没看出来。” 林城步愣了愣,他没想到元午会来这么一句,过了好半天才开始笑,一路笑到上了车还没停下来。 “要不咱去梁医生那儿吧。”元午说。 “干嘛?”林城步边乐边问。 “给你看看脑子。”元午说。 林城步抹了抹眼泪,总算是停下了:“去18号吗?” “嗯。”元午点点头。 车从停车场开出去之后,林城步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凉风灌了进来,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哎,这事儿算完了吧?” “嗯,”元午转头看了他一眼,“关窗,一会儿吹了风又拉肚子。” “已经好了。”林城步关上车窗。 元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角上碰了碰。 林城步本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被碰到了,才感觉眼角一阵儿刺痛,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抽了口气。 “破皮儿了。”元午说。 “没事儿,”林城步往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红了一片,已经开始肿了,“操,那个是你表弟?” “嗯,”元午点头,看着车窗外面,“很多年没见了,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不用记着,”林城步说,“不过他肯定是不会忘了你,哎操,你挺狠啊,他那脸回去他妈不留神估计能拿来卤个猪头肉什么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林城步心情挺好地开着车,停下等红灯的时候也没有平时的焦急了,哼着歌,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元午!” “哎,”元午正看着窗外,被他吓了一跳,“干嘛?要拉肚子?” “还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了啊,”林城步啧了一声之后又笑了,歪过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这会儿才想起来,你揍他,是因为他打了我么?” 元午看着他不出声。 “是吧?”林城步冲抛了个媚眼,“别不好意思承认。” “哎天爷,这浪的。”元午赶紧转开脸。 “我就当你承认了啊,”林城步笑着,绿灯亮了之后他踩了踩油门,很愉快地开始粗着嗓子唱歌,“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啊……”元午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快开到18号的时候,元午看着窗外敲了敲窗:“去小公园旁边那条路停一会儿。” “嗯?”林城步愣了愣,“怎么了?” “有东西给你。”元午说。 “什么东西?”林城步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吼了一声,“礼物!是吧!是不是要送我礼物!” “是是是是是……”元午点头,“别喊。”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痕迹……”林城步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往小公园那边转过去,又开始粗着声音唱,“在你光辉照耀……” 元午忍无可忍地把cd给打开了,调大音量。 林城步边乐边找了个停车位,车一停好他立马冲元午一伸手:“拿来,快快快……是什么?手表?除了手表我也猜不出别的了,感觉你除了手表别的东西不会送……” 元午拉开外套拉链,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筒状的东西,放在了林城步手上:“自己看吧。” “真是手表?”林城步拿这个个筒子捏了捏,还挺硬,捏不动,“但是手表也没这么长啊。” “拆开看!”元午不耐烦地提高声音。 “就不,”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手里的筒子又笑了,“包这么好我舍不得拆。” “那我帮你。”元午伸手就要去拿。 “哎哎哎哎走开!”林城步赶紧转身背对着他,“我自己拆!我拆我拆。” 这个筒子包装得还挺仔细,包装纸是牛皮纸,上面还印着图案,林城步缩在车窗边把筒子转了一圈才把图案给看全了。 “耶酥?”他有些不能理解地转头看着元午,“用这么个包装纸……你是不是找不到卖包装纸的地方啊?” 元午没说话,一抬手往他这边伸过来。 “我自己我自己。”林城步赶紧缩回窗边,小心地把纸上的胶带撕开了。 这要不是元午送的,他肯定是揪着点儿纸角撕啦一下就给扯开了,但这是元午送他的东西,而且第一次用了包装纸,他得留着。 费了半天劲才把胶带都弄掉,拿掉了包装纸。 里面是个黑色的纸筒,没有图案花纹,林城步拿着纸筒晃了晃,也没有声音,看来不是手表。 他有些急切地拨开了纸筒的盖子,里面是一个卷起来像卷轴一样的东西。 “这是……”他把这东西慢慢抽了出来,抽到一半的时候就惊呆了,手停在空中半天才带着破音地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我操十字绣?” “嗯。”元午应了一声。 “我操,我操……我操……”林城步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一边慢慢把十字绣抽出来一边念叨,“我操操操操……元午你居然绣花?” “哪儿来那么废话啊。”元午很无奈。 林城步瞪着眼睛,把这卷十字绣抽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幅虽然不算宽,但是肯定很长,因为元午把它卷得很紧它都还有一大卷。 “这得有一米长吧!”林城步发出惊叹,怀着一种由期待兴奋开心紧张忐忑组队搅拌而成的心慢慢把十字绣给展开了,“比我牛逼啊大叔,好像都没什么线头!” 元午没出声。 十字绣估计是有一米,林城步展开之后又把它放到驾驶台上才看全了整个图。 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过了能有两分钟,他才转过头看着元午:“这是谁?” “天父,”元午很严肃地看着他,顿了顿之后他很深情地说,“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显出荣耀,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敌……” “什……什么玩意儿这是?”林城步看着他。 “不知道,我买这玩意儿的时候一个姐妹告诉我的。”元午说。 “姐,姐妹?”林城步吃惊地问。 “是啊,姐妹,教友们的称呼嘛,咱俩就是兄弟。”元午依然严肃。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跟你是兄弟,”林城步赶紧摆手,“你能正常点儿么?” “就这个,”元午笑了,“送你的,耶和小华,我绣了一个月,烦死了,几次都想烧掉拉倒了。” 林城步拿起十字绣,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儿抖,不知道是刚才拉架使劲使大了还是……有点儿激动。 大概是激动吧,林城步盯着十字绣,虽然图案有些神奇。 但这是元午送他的,亲手做的,亲手做了一个月才做好的礼物。 对于元午这种没耐性脾气又烂的人,林城步感觉别说十字绣,就是折个纸估计他都会嫌烦。 所以这个十字绣,简直是一个奇迹,而且看元午的意思,以后也不可能还有耐心做什么礼物送他了。 这是唯一的奇迹。 而且落在他头上了。 林城步突然就觉得思绪有点儿翻涌得厉害,鼻子一阵发酸。 “那什么,”他抬头往车窗外扫了一眼,“有……有个超市,我去……我买……水,冰的……我冰一下我的脸,不我的眼睛。” “嗯。”元午看着他应了一声。 “我……去了,”林城步迅速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往超市那边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小跑着回到车边,拉开车门一把把十字绣抓了过去,“我……带着它吧。” 元午看着林城步一边往超市走一边小心地把十字绣卷好塞进外套里,嘴角勾了勾。 挺愉快的,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林城步开心成这德性,他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地也想跟着笑。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也许是这个破十字绣花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也许是林城步的样子太好笑。 也许是……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牵动着另一个人的意外感受。 他一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滋味,有人因为你而高兴或者难过。 哪怕是以前在酒吧,他一扬手,抛个杯子或者倒杯酒就会有人尖叫拍手。 这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盯着林城步的背影,怎么会有人这样? 或者说,居然会有人因为他而这样。 很奇妙的味道,林城步带着他,慢慢地让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味道……情感真是很微妙。 林城步去小超市买瓶水买了很长时间,元午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兴奋过度又牵动了他脆弱的小胃胃所以找地儿拉肚子去了的时候,林城步才拿着一瓶水,举在眼角边上慢慢走了过来。 隔着大老远,元午就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睛和鼻尖。 “哎。”元午轻轻叹了口气。 林城步走过来上了车,脸冲着正前方,用瓶子挡着眼睛,但是因为鼻梁比较高,元午还是能看到他红色的鼻尖。 “哭了啊?”元午问。 林城步没说过,坐得笔直的,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把瓶子放下了,转过头看着他:“不是我说,你情商是不是有点儿太低了?” “嗯?”元午愣了愣。 “我都这样了,很明显是不想让你看到吧,”林城步很嫌弃地说,“你还非得问一句,多烦人啊大叔。” “……那你继续装吧大爷。”元午也坐正了,直视前方。 “刚江承宇正好打了个电话给我,”林城步瞪着前方说,“我说咱俩要过去,他让咱们直接去饭店,他马上订桌。” “嗯,那直接过去吧。”元午继续直视前方。 “好,”林城步发动了车子,“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通知一下你。” “什么事儿?”元午问。 “就这个天父吧,”林城步边倒车边说,“我刚想了一下,决定它就是你送我的定情物……不管你同不同意。” 第43章 江承宇严格遵医嘱,在一家素菜馆订了个包间,林城步和元午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包厢里了,边打呵欠边看着菜单。 林城步对素菜没什么兴趣,但今天心情实在是有点儿太好了,他也没跟江承宇抗议,进了包厢只是说了一句:“一会儿点菜都点口感像肉的。” “嗯,”江承宇扔了个菜单到元午面前,“小午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元午随便翻了几页又把菜单给了林城步,“我方便面吃一个月都不腻。” “那我做主了,”江承宇说,“太久没一块儿吃饭了,喝点儿酒吧?” “不喝,开车呢,”林城步说,“而且我现在不能喝酒。” “那正好啊,”江承宇笑笑,“我们喝,然后你先把我送回去,再把元午送回去。” 林城步啧了一声。 菜上来之后江承宇就让拿了几瓶啤酒过来,没要别的酒。 “以为你们能喝什么好酒呢。”林城步笑着说。 “主要怕你馋,怪可怜的,”江承宇说,又转头看着元午,“再说要喝什么找这位啊,是吧小午。” 元午夹了一筷子菜,笑了笑没说话。 “是不是打算回来了?”江承宇问,“什么时候?” “嗯,回吧,”元午想了想,“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江承宇放下筷子,拿过杯子在元午杯子上碰了碰:“今天晚上。” “神经,”林城步笑了起来,“急成这样。” “我能不急么,”江承宇说,“我就想一会儿吃完饭就直接把他拉18号去得了。” “太久不碰了,”元午说,“感觉手生了,晚几天吧,我找找感觉。” “嗯,时间你定,”江承宇拿了手机出来,在日历上看着,“你回去也肯定不是直接就这么回了,怎么也得打个广告来个出场秀。” 元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弄?”林城步看着他,“拍个艺术照,弄个易拉宝杵门口么?” “……我这么弄了你信不信元午会揍我一顿然后换个酒吧干,”江承宇说,“你还能有点儿别的创意吗?” “我想想。”林城步吃了两口菜,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江承宇和元午边吃边喝的随便聊着,他也没细听,目光放空地一直在琢磨元午这个回归广告该怎么打。 但今天脑子不知道是太兴奋了还是真的就这么点儿粘稠度,想了半天没一个不土的,一路往洗剪吹那边狂奔着。 有点儿焦虑,在元午重出江湖这么重要的环节上,他居然出不了力,想想都很郁闷。 “我是想啊,公众号那些肯定都得打广告,用照片,但是不用普通照片,得有点儿……”江承宇边吃边说,“艺术感,毕竟18号的宗旨是带你装最牛的逼。” “剪影?”林城步终于从洗剪吹里跳了出来,接了一句。 江承宇顿了顿,一指他:“这想法成。” 林城步顿时松了口气,很愉快地喝了口汤。 “设计什么的可以让美工去想,不过用什么样的剪影呢?”江承宇皱着眉。 “我觉得吧,”林城步感觉自己突然打通了七经八脉,这会儿灵感滋滋地冒成了小喷泉,“就,搞得神秘点儿,可以不说名字,剪影的话挑张扎小辫儿的,再用点个元午的标志性动作,他的老粉丝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哎不错,”江承宇托着下巴看着他,“照片现拍么?” “不,”元午在一边说了一句,“烦,而且傻。” “照片我……有,”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瞅了瞅元午,“有很多。” 江承宇一下笑了起来:“对,忘了你的存货了,你那儿肯定多,就差跟着进厕所去拍了。” 吃完饭的时候,关于元午重出江湖的宣传工作讨论出了个大概,细节就由江承宇再琢磨了。 元午有着两年多的空白和与世隔绝,但对于这么高调夺目的回归方式居然没有提出异议,让林城步感觉很欣慰。 以前的元午就是个张扬的人,起码表面上是这样,把自己包裹起来之后,他无所谓眼光,无所谓议论,也许在砸掉了那些困扰着他的过去之后……他会更加奔放…… 想到这里,林城步又有些忧虑,以前的元午就已经挺招人的了,现在万一从迷弟迷妹里再蹦出几个情敌来,他有点担心自己杀敌会杀不过来。 从饭店出来,林城步正想着先把江承宇送回18号,结果这厮直接上了自己的车。 “你酒驾?”林城步扒着车窗。 “这条路又没什么人,我统共就喝了两瓶啤酒。”江承宇发动了车子。 “不是,”林城步皱着眉,“我送你吧,酒驾危险。” “我慢慢开,”江承宇说,“我这种不良市民你就别操心了,送元午吧。” “我是个特别操心的良民,”林城步伸手进去拔了他车钥匙,“上我车,要不我报警。” “……操,”江承宇有点儿无奈地下了车,“给你制造独处机会呢,还不领情。” “你不用跟我比伟大。”林城步笑着说。 “哎那我明天还得取车……”江承还是很不情愿。 “你小弟那么多,”元午靠在林城步车上,“就没见你自己取过车,今天你出来就该叫人开车。” “我是一个好老板,从来不欺负员工。”江承宇只得上了林城步的车。 把江承宇送回18号之后,林城步开着车准备送元午回家,他现在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也不需要元午再陪着照顾自己,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好理由能跟元午再多待一会儿。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18号?”他问。 “不知道,”元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我都不知道我多久能找回感觉,我当初是什么样我都快记不清了。” “我记得清,”林城步马上说,并且突然就很机智地补了一句,“我那儿……有视频。” “嗯?”元午半眯着眼睛扭头看着他,“什么视频?” “你调酒的视频啊,”林城步说,“我录了很多……不是我变态啊,录的人挺多的,我就是跟着一块儿录的。” “哦,”元午笑了笑,“录这个干嘛?” 因为一周就那几次看得不过瘾啊,林城步正想说话,元午又接着说了一句:“看着撸么?” 林城步差点儿呛着,张了三次嘴才说出话来:“我从来不边看边撸。” “看完了撸么。”元午从兜里摸了一块饭店送的巧克里放到嘴里。 “不,”林城步斜了他一眼,“我撸的时候一般都要放飞想象,各种姿势轮一遍,看完了撸会限制我思想的宽度。” 元午没说话,双眼目视前方一个人笑了半天。 元午以前就知道林城步给他拍照,而且用的还是看上去挺牛的相机,只是那会儿他对林城步并不关注,除了知道有这么个人,知道江承宇挺喜欢他,还知道他喜欢自己之外,没有别的了解。 所以他看到林城步电脑里关于他的照片有八千多张的时候,整个人都愣在了电脑前。 “有些拍得不好的我都删了,”林城步在旁边解释,“要不太占空间,留下的这些都是很帅的……” “要不知道的光看你这些照片,”元午转头看着他,“得以为你是个变态。” “所以我没让别人看啊,就让你看了,”林城步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你知道我不是变态我是天父。” “嗯。”元午笑笑。 照片都拍得不错,元午点开了顺着一张张地看着,说实在的,林城步不是个有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但这些照片拍得倒还都挺不错的。 算是厨子里拍照最牛逼那拨里的。 “你学过摄影吗?”元午问。 “没有,”林城步说,“就我买相机的时候吧,老板给了张盘,里面有点儿使用技巧什么的,特别简单的那种,我就按那个拍的,你不知道,就为弄这些照片,我还换了台电脑,我平时都不怎么用电脑……” “为什么啊?”元午继续一张张点着照片。 “有些我觉得拍得特别好的,就想做后期,结果呢,电脑打不开那种什么raw格式,得用专门的软件,我折腾半天发现我电脑系统太落后装不上软件,我想着把系统升级一下吧结果说什么只支持64位的,最后只能重新买了一台……”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真是闲的。” “嗯,都齁着了。”林城步点点头。 之后元午没怎么再说话,如果说这段时间以来林城步对他的感情都是抽象感觉到的,那么现在眼前的这些照片,让他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了他在林城步心里的份量。 他能看到自己在林城步眼里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虽然这些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自己,但林城步并不在意,照单全收了,就像他说的,也许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件东西,是不一样的。 “这张怎么样?”林城步从旁边伸手指了指屏幕,“你的招牌动作,我瞎了都能看出来是你。” “开天眼了你。”元午有点儿好笑地扫了他一眼。 “天父嘛,不用开就有天眼,”林城步说,“我觉得这张我拍得特别好,而且背景很干净,做剪影什么的多清晰啊,帅爆了简直,炸成窜天猴儿了都。” 元午没说话,看着这张照片。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对这个动作有没有特殊的想法,又算不算招牌动作,不过这是他很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结束表演的时候他习惯把瓶子从左手扔到右手,转几个花之后砸到吧台上,劲儿不大,但会举得很高,低头一扬手,哐! 照片他拍的就是这个瞬间,侧脸低头,胳膊扬起来,手上的瓶子转出了模糊的光影,浓浓的黄色暖光从身后上方打下来,元午的半张脸隐在了灰色的阴影之中,看上去又酷又帅。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城步都用这张照片做手机桌面。 “怎么样?”他问元午。 “嗯,”元午点了点头,“自己看自己什么样都帅,照片还得别人挑。” “那多弄几张吧,让江承宇挑去,”林城步说,“我已经不能代表别人了,我现在看你比你看你自己更不真实,就你前阵儿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拉茬的我都觉得帅。” “你这嘴,”元午啧了一声:“那你看着办吧。” “慢慢看着,”林城步说,“我都挺久没从头到尾把所有照片都看一遍了,今天复习一下。” 除了照片,还有一百多段视频,元午看完所有的“林城步眼中的元午”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我靠,我的腰……”他刚想抬手伸个懒腰,腰上一阵发酸。 “你一直拧着腰坐的,”林城步犹豫了一下,“要不你趴床上去,我给你捏一下?” “你会啊?”元午看着他。 “瞎捏呗,哪儿酸捏哪儿,只要不乱使劲儿,怎么都舒服的,”林城步说着搓了搓手,“我跟你说,除了我妈,还没别人享受过呢。” “好吧。”元午站了起来。 进卧室的时候,元午看到床上的床单枕套什么的都换过了,趴上去的时候问了一句:“换床单了啊,是不是弄脏了。” “……就是到了该换的时间了!”林城步有点儿恼火,“你是不是平时看着不爱说话其实都憋着呢,就等碰着我了就开损。” 元午抱过枕头垫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欺负你比欺负别人有意思,你挺大的个人了,平时看着也挺成熟,但是一逗就跟小孩儿似的。” “我本质上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朋友,”林城步蹦到床上,跨过元午的身体,坐在了他腿上,“我沉吗?” “凑合吧,在我忍受的范围之内。”元午说。 林城步搓了搓手,盯着元午后背。 元午趴下的时候一抬手,腰那块儿就露了出来。 很漂亮的腰线。 林城步举着手半天都没落下去,脑子里闪过一大堆元午的照片,猛地就有些恍惚,最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元午腰上戳了一下。 “哎,”元午猛地扭了一下,“你幼不幼稚啊还玩挠痒痒?” “我就……想戳一下。”林城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下,而且在说着话的时候又往元午腰上戳了戳。 元午一点儿没犹豫地反手一巴掌甩在了他手臂上:“不想捏下去!” “捏捏捏,”林城步赶紧把他衣服往上推开,在他腰后捏了捏,“这个劲儿行吗?” “可以再用力点儿,”元午侧过头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你病真好了吗?别捏一半晕过去了。” “好了,没好也不至于捏个背就累晕了。”林城步笑着说。 要晕也是流鼻血失血过多晕的。 要不就是兴奋过度晕的。 天气冷了,元午的皮肤有点儿凉。 林城步的手倒是很热,他把掌心贴在元午腰上的时候,元午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你发烧了?” “……没,”林城步有点儿尴尬,赶紧又把手拿了起来,用指节顶在他背后顺着脊椎窝往下一拉,“我自发热体质。” “哎,这样舒服,”元午说,“多来两下。” “嗯。”林城步又慢慢刮了一次。 元午的脊椎窝很直,在腰后往里凹进去,很性感的一个孤度,林城步的手刮到这里的时候停下了,用指尖从凹陷里轻轻勾过。 元午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林城步僵了一会儿,感觉这捏背快要进行不下去了,这个跪坐在元午腿上的姿势很轻易地就让他有了无数联想。 每一帧都充满了狂野的饥渴。 林城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年轻人是一个多么容易兴奋的物种。 “累了?”元午闭着眼睛问了一句。 “没。”林城步回答。 怎么可能累,这会儿正是充满了力量的当口,扎个眼儿滋出来的力量都能把这屋子给点着了。 “起来吧,”元午说,“大病初愈的。” 林城步没吭声,一条胳膊撑着床,视线在元午光着的后背上一寸寸烧着。 在元午想要推开他起身的时候,他一把按住了元午的肩,低头往他脊椎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元午的动作顿了顿,停住了。 林城步轻轻地吹着气,从让往下,贴着他的皮肤一直吹到了后腰上。 元午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趴在枕头上闭着眼。 林城步能闻到元午身上的气味,那种他渴望了很多年终于可以一点点亲近的熟悉的气息。 也许因为时间太长,这种气息在林城步的脑子里已经转变为了一种信号。 让他痴迷和疯狂的按钮。 他闭上眼睛,鼻尖抵在元午腰窝里,停了一会儿之后,舌尖在他皮肤上点了点,顺着脊椎一路带着湿滑地往上轻轻滑了过去。 林城步感觉自己的听觉在这种时候特别灵敏,舌尖在元午肩胛骨之间停下时,他听到了元午的呼吸微微一紧。 他手抓着自己衣摆一掀,脱掉了上衣,紧紧地贴到了元午后背上。 一直没动的元午抬了抬胳膊,反手摸到了他腰上,然后顺着摸进了裤子里,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你要是半道又胃疼我就抽你。” 第44章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这句话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含义,总之以目前他的状态来说,这句话就是“小伙子,好好干”。 这个指令一旦下达到了他的脑子里,立马就跟攒了八十年的大洪水终于把堤坝给冲开了口似的,大水奔涌而出,把决口一把撕开,轰响着冲了出来。 林城步眼里看到的,嘴里尝到的,鼻子里闻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全部都是元午。 此时此刻,元午身上的衣服裤子就变得非常碍眼。 林城步拽起他的衣服,想要脱下来,但因为还坐在元午屁股上,元午没法起身配合,只能是抬了抬胳膊。 脑子里的血大概都冲到小腹了,林城步根本没顾得上去寻找衣服半天没扯下来的原因,只是加了点儿劲。 嘶啦—— “操,”元午趴在枕头上,“熊玩意儿。” 衣服从下摆的缝线处一路被撕开了,林城步猛地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简单的脱衣方法。 对于已经滴血不剩的脑子来说,智商能耗太高,无法支撑,选择崩溃。 他抓着元午的衣服潇洒地又一扬手。 衣服被完美地撕成了两片,一片在他手里,一片还压在元午身下。 “嗑点儿脑残片儿行么?”元午撑着胳膊回过头看着他。 林城步没说话,元午回头的这个姿势很帅,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元午的侧脸像是铺着阳光的油画。 他猛地往前一压,扳着元午的脸吻了过去。 这个吻像是助燃剂,让林城步觉得自己眼下就是一个燃烧的火球,浑身上下全是滚烫的。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元午的身体本来就比他身上要凉,这会儿一对比更是显得他非常熊熊。 这有点儿尴尬。 林城步其实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激动,毕竟他面对的是元午,一个随时随地准备好了吐槽他的老男人。 他抱紧了元午,想用元午有些发凉的皮肤给自己降降温以保持冷静,但失败了,一个吻的工夫,元午身上已经被他捂热了。 ……好贴心的一个暖宝宝。 事已至此,这会儿他无法保持镇定,干脆地选择了放弃。 伸手往下抓着元午的裤子一通左右上下地扯。 “你是要帮我脱还是帮我穿?”元午喘息着问了一句。 “自己脱!”林城步低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看着元午的眉毛拧了拧,他猛地感觉一阵兴奋,于是低头又咬了一口。 元午一巴掌甩在了他胳膊上:“狗东西。” “汪,”林城步把脸埋到他肩窝里一通乱蹭,“汪汪汪……” 汪完了他又蹦起来飞快地把自己裤子一甩,再扑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拿了个东西出来,最后又蹦回床上。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扑回了还没来得及翻过身的元午身上。 “拿这个干嘛?”元午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时愣了愣,“神经病啊你。” “你说呢?”林城步抓住他的手腕,麻利地把一只手铐铐了上去,然后往床头的铁栏杆上一绕,把他另一只手也铐住了。 “小华,”元午看着自己被铐出的双手,勾了勾嘴角,“业务不熟练的时候先别玩花活儿……” “没想玩花活儿,”林城步凑到他耳边,“我主要是怕你反抗。” “你想上我,是么?”元午眯缝了一下眼睛。 “嗯。”林城步听到这话的时候呼吸猛地一下粗重起来。 …… 林城步感觉自己身体一直挺好的,上学的时候打球跑步每天都没闲着,上班之后也会去健身房,而且本身厨子就是个考验体力的活儿,他忙一晚上也没什么感觉。 但今天也许是大病初愈,也许是兴奋过头。 好几分钟过去了,他都还搂着元午喘得停不下来。 好在元午的呼吸声音虽然没他这么重,但也还没有恢复平静,屋子里这会儿就听着他俩一高一低地喘着。 又过了一会儿,元午勾起小腿用脚后跟儿往他腿上砸了一下:“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林城步搂着他,把脸贴在他后背上。 “滚烫的,”元午说,“汗都让你烫出来了。” “本来就出汗了,”林城步闷在他后背上说,“干这事儿还能不出汗么?” “让我透口气儿,”元午扭了一下,还没解开的手铐在铁栏杆上丁铃当啷地响着,“没干死让你憋死了。”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又过了能有快一分钟才从元午身上滑下来,但胳膊还搂着他。 “商量个事儿。”元午说。 “嗯?”林城步支起脑袋。 元午动了动手,拉着手铐唏里哗啦地:“可以打开了吧。” “哦忘了,”林城步赶紧坐起来,“我拿钥匙。”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好半天之后,林城步定在了原地,盯着抽屉不出声。 “你别告诉我钥匙找不着了。”元午侧躺在床上,举着胳膊看着他。 “我……”林城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在抽屉里一阵翻,“我一直都是把钥匙和手铐放一块儿的啊,怎么……” “真找不着了?”元午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哎操。” “你别急,”林城步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迅速蹲回床头柜前翻着,“钥匙肯定是在家里的。” “我不急,”元午说,林城步脸上的笑容还没展全了,他又说了一句,“我就是尿急。” “哎哎哎,我在找。”林城步赶紧翻着。 “啊……”元午翻了个身,手交叉着放在头顶,觉得有点儿拧劲,抬头看了一眼,手铐链条已经拧了两圈,他只得又反向翻身翻了两圈,“一个铐在床上被尿憋死的人……” “怎么会,”林城步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给你拿个盆儿?” “滚,”元午说,“我跟你说,我真憋不住了就直接尿。” “别别别,”林城步站了起来,在屋里转着圈找钥匙,“床单褥子都好说,床垫尿了我怎么洗啊。” 元午眯缝着眼,看着他弯腰来回转悠,笑了笑:“你屁股上有个文身?” “嗯?”林城步回手往屁股上摸了摸,“这个吗?” “嗯。”元午应了一声。 “文个鬼身啊,就是个疤,”林城步继续在地上找钥匙,“我上学那会儿不是学汽修么,工具什么的乱七八糟扔一地,我往板子上坐的时候没注意,他妈板子缝里有一把改椎……” 元午盯着他屁上笑得停不下来。 “有什么好笑的!”林城步抓过内裤穿上了。 “哎我要上厕所,”元午边笑边说,“真急了不能等了。” “你等等,”林城步想了想,跳上了床,抓着铁栏杆拧了拧,“我记得……这杆子能取下来。” “赶紧的。”元午说。 林城步抓着杆子来回弄了几下,杆子往上一抬,下面那头从卡口里出来了,他再抓着杆子往下一拽,这根铁杆被取了下来:“先……就这么去吧。” 元午叹了口气,跳下了床:“得谢谢你没把我铐在背后啊。” 上完厕所回到卧室,元午看到林城步趴在地上,一条胳膊伸到了床下面。 “钥匙藏那儿了?”他有些吃惊地问。 “没,”林城步脸都贴到床脚上了,“刚可能拿手铐的时候把钥匙带出来了,掉到下面了……好了摸到了。” 元午抬腿在他屁股上踩了两下:“挺有弹性的。” “哎!”林城步爬了起来,手里捏着钥匙,“不给你开了啊。” “随便。”元午躺到床上。 林城步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凑过去摸了几把,然后才拉过他的手把手铐给打开了:“洗个澡吗?” “嗯。”元午打了个呵欠。 “鸳鸯浴吗?”林城步又问。 元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床打开柜门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又回头看了看被撕成两半扔在床上的衣服:“你一会儿不会把我毛巾也撕了吧。” “这话说的。”林城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鸳鸯浴洗得并没有多浪漫,一是因为刚浪完,二是因为林城步进了浴室就连打四个喷嚏,差点儿被元午直接赶出去。 “别浪了,”元午抓过洗发水瓶子往他脑袋上挤了一坨,“赶紧的洗完了出去穿衣服。” “哎。”林城步有些郁闷地抬手在头上抓着。 “万一又感冒发烧的我真的会内疚。”元午说。 “我跟你说元午,”林城步一边抓脑袋一边贴在元午背后蹭着,“这种事儿你可以一律归到‘他太作’里头,我自己作的,你内疚什么。” “挺会安慰人,”元午把他推到喷头下面,“赶紧冲。” 洗完澡林城步胡乱吹了吹头发,差不多干了就没再管,躺到了床上。 元午慢吞吞地吹头发吹了好半天,他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磨蹭?” “你急什么?”元午往他下面扫了一眼,“又雄起了么?”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元午放下风吹筒:“雄起了也没它什么事儿。” “你下次……要那什么我吗?”林城步清了清嗓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 “看心情。”元午关掉了卧室的灯,躺到了床上。 刚一躺好,林城步就翻身搂住了他,还用腿把他固定好:“哎。” “我打人了啊。”元午说。 林城步挪开了一条腿:“元午。” “嗯?”元午拉了拉枕头。 “那个……就……就是吧,我那什么……那个……”林城步啃吃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利索,最后一咬牙,“你刚才舒服吗?” “啊。”元午愣了愣,接着就开始笑。 林城步放在他肚子上的手都跟着上下起伏停不下来,顿时就觉得还好是关了灯,要不这会儿再让元午看到他脸上的颜色估计得笑得更凶了。 “挺好的,”元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挺好的。” “不是,”林城步啧了一声,“你这什么语气啊。” “那我得什么语气啊?”元午还在笑。 “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林城步往他肚子上拍了一巴掌,“严肃点儿行吗!” 元午突然收住了笑,停下了。 林城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感觉下一秒元午的巴掌就会呼过来。 “舒服,”元午转过脸,在他耳边跟吹气似的说,“舒服。” 这种带着气流的低声细语,立马让林城步身体里一阵愉快地痉挛,差点儿哼出声来。 “是要这么说吗?”元午问。 “……算了,”林城步翻了个身,一条胳膊一条腿搭在元午身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我现在脸都快烧着了。” 元午摸了摸他的脸,顿了顿又往他脑门儿上摸了一把:“我操,你真不是发烧吗?” “嗯?”林城步跟着也摸了摸自己脑门儿,“发烧不是会觉得冷么?我不冷啊,我热气腾腾的。” “有体温计吗?”元午坐了起来。 “不是吧,”林城步愣了愣,“我真没发烧。” “体温计。”元午打开了卧室的灯。 林城步只得起身去小药箱里把体温计给翻了出来。 “38度1,”元午盯着体温计,“去医院吧。” “啊?”林城步震惊了,“是不是量错了?我再甩甩重新量一下。” 元午把体温计还给他,他拿过来狠狠甩了几下,确定水银柱已经缩无可缩了,这才又重新夹好。 过了十分钟,元午抽走体温计,对着灯又看了一次:“38度1。” “不是,”林城步拿过体温计确定了一次,“我为什么啊,我已经虚弱到做个爱都会发烧的程度了吗?” “你做这个爱之前就已经在发烧了,”元午叹了口气,“你给我捏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手很烫……去医院吧?” “……不去!”林城步把体温计扔到一边,往床上一躺,“操!不去!” 简直没面子,就算是病刚好,或者说病没好利索吧,也不至于兴奋一下就发烧啊! 丢人! 太丢人了! 林城步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除了那次被元午铐车上不得不挂半趴在地上用脚把钥匙拔拉过来开锁之外,就是现在这次最丢人了。 这么青春活力,这么狂野,这么英俊,这么有爱心,这么伟大,的一个厨子,居然做个爱做发烧了!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元午看着他。 “不是‘还有哪儿’,是根本就‘没有哪儿’不舒服,”林城步倔强地挺在床上,“我通体舒畅,每个毛孔都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字,爽!” “真的吗?”元午问。 “爽!”林城步喊了一嗓子,“不去医院!睡觉!” 元午从药箱里找了瓶阿斯匹灵出来:“那你吃片这个吧?我以前头痛发烧什么的就吃这个。” “嗯。”林城步接过药片放到了嘴里,抓了床头的杯子喝了两口水。 “明天早上要是还烧就去医院吧?”元午说。 “行。”林城步点头。 元午把药箱放了回去,进卧室的时候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准备去阳台。 “给我一根。”林城步坐了起来。 “想得美。”元午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元午叔叔,”林城步打开了窗户,胳膊撑着窗台,“我就抽一根,我病都好了。” “发烧呢。”元午点了烟,靠着墙坐在了阳台的地上。 “那我吸二手烟不是更不好吗?”林城步看着他。 元午没说话,直接把烟在旁边的小花盆里按灭了。 “……你是不是没什么烟瘾啊?”林城步叹了口气。 “大着呢,三天不抽天凉好个秋。”元午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城步推开门到了阳台,跟他并排坐着,“我这阳台风景不错吧?” “嗯。”元午点点头。 林城步的阳台是铁栏杆的,做了阳光房,通透性很好,坐在阳台上就跟坐在天台上的感觉差不多,没有什么阻碍,能看出很远。 满眼星星点点或者成片的灯光闪着。 “你……”林城步转头看了看元午,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小声说,“这么坐着难受吗?” “不难受,”元午又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而且我现在是侧坐。” “……哦,”林城步有些尴尬地转开头,“刚掐了又抽啊?” 元午又拿了根烟递给他:“你就这一根。” 林城步点了烟叼着,指了指远处:“你看,那边那个方向,就是你家。” “哪儿?”元午看了看。 “看不到,就是告诉你在那个方向。”林城步说。 “嗯,”元午抽了口烟,“怎么了。” “我以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往那边看,”林城步说,“心里就在想啊,你在干什么呢……” “一般在睡觉。”元午看了他一眼。 “后来你在沉桥了,我就觉得想得很困难了,”林城步叹了口气,“太他妈远了,意念都快够不着了。” “其实沉桥那地方还不错,”元午笑笑,“很静,老码头那边儿没什么人。” “说到老码头,”林城步犹豫了一下,“你……想回去吗?” “嗯?”元午转过头。 “就是吧,我一直没跟你说,怕你还没缓过来,”林城步小声说,“我去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大头哭得可伤心了,我就说你出差了,以后还会回去看他的……” 元午没说话。 “然后他说,种了花要让你看,”林城步说,“这会儿花都谢了吧。” 元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那去踏个秋吧……这会儿差不多能踏冬了。” “就咱俩吗?”林城步问。 “你还想叫谁?”元午说。 “不不不不我谁也不想叫,”林城步笑着说,“当做是约会吧。” 第45章 林城步这一晚上自我感觉睡得很踏实,但半夜里醒了三次,每次醒过来他都知道自己睡得并不踏实。 不知道是终于如愿以偿了有点儿兴奋过度,还是终于如愿以偿了兴奋过度,总之就是有点儿兴奋过度,每次醒了都往元午那边凑。 但元午睡着了的时候脾气是完全恢复原生态的,每次他靠过去,都会挨一胳膊肘,元午非常暴躁野蛮,有一次还差点用膝盖顶着他的蛋。 早上起床之后林城步先给自己量了个体温,祈祷不再发烧,他实在不想再去医院,也不想再拉着元午陪他去医院。 不过年轻人就是强壮,体温已经正常了,他很愉快地把体温计端正地放在桌上,以备元午检查。 然后站在冰箱前琢磨该弄个什么样的早餐。 元午似乎对吃的没什么要求,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已经斋了很久,现在也不用老吃流质了,昨天晚上……还有消耗…… 元午起床挺晚的,林城步和面发面剁馅儿都弄好了,准备开工包的时候,他才打着呵欠光着脚从卧室走了出来。 “大清早包饺子?”看到他一案台的东西,元午愣了愣。 “不是,”林城步笑笑,“馅饼,怎么样?爱吃吗?” “爱吃,”元午走过来看了看,“你还真不嫌麻烦啊……” “会做就不费事儿,”林城步指了指桌上的温度计,“我烧退了啊,不用去医院了。” 元午看了他一眼,又抬手摸了摸他脑门儿:“好像是不烧了……你这是一过性发烧啊?破处综合症么。” 林城步抓着一团面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元午慢吞吞地往浴室去了,他才把面团扔到案台上:“随便你说,反正在你身上破的。” 元午回头瞅了瞅他,笑着没说话,转身进了浴室。 林城步做馅饼很快,元午洗漱完了出来的时候,五个六饼已经放在盘子里了。 “挺香。”元午伸手拿了一个,又很快扔了回去。 “烫吧,放几分钟再吃,”林城步说,“要不该上火了。” “放几分钟也一样,该上火你明天吃也上火,”元午再次拿起馅饼,在手上来回抛着,坐到了沙发上,“你什么时候上班?” “明后天吧,”林城步看了看日历,“本来想下周的,但是这回请假请得时间太长了……” “那今天去趟沉桥吧。”元午咬了一口馅饼。 “今天?”林城步愣了愣。 沉桥对于元午来说,跟什么爷爷奶奶医院的都不同,那是他神经病生活的根据地,是他人生错乱的地标…… 林城步一直没敢提大头的事,就是怕他可以面对别的,但面对着带着深深元申痕迹的这个地方还不能自如应对。 元午突然就这么决定今天去,他很意外。 “我想大头了,”元午边吃边说,“我看着他从小小不点儿长成一个小不点儿……” “你会想我吗?”林城步突然问了一句,“你看着我从一个小青年长成一个大青年。” 不过问完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在某种程度上,自己这个问题对于元午来说,应该是份压力。 “你天天在我眼前晃着,”元午说,“没什么感觉,没来及得想呢,你又冒出来了。” “啊。”林城步翻了一下锅里的饼。 “不想,有时候还挺烦的,”元午吃完一个饼,起身过来又拿了一个,指了指他,“话太多,还幼稚,很烦。” 林城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饼:“你别吃了。” 元午扫了他一眼,从盘子里又拿了一个,然后退开两步咬了一口:“气死你了吧。” “你不幼稚吗?”林城步也指着他,“抢食儿,你不幼稚?” “我是逗孩子。”元午坐回了沙发上。 虽说只是去沉桥看看大头,但去了就不知道多长时间能走,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景色可看,那些农家乐也都关门了,如果玩晚了,估计没地方吃饭,所以林城步弄完早餐又开始准备中午吃的东西。 “好贤惠。”元午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漫无目的地按着。 “我不想挨饿,我病刚好。”林城步准备的东西也不算多,小零食带了点儿,不过他和元午都不爱吃,带给大头的,然后还带了一块卤牛肉,可以夹馒头吃,又临时做了个手撕鸡,再把没吃完的馅饼一块儿装好了。 “好贤惠。”元午说。 “还有更贤惠的,我给你看个东西。”林城步打开了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个盒子。 “这是……什么?”元午看着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一个带着田园小碎花的玩意儿。 “野餐篮,”林城步把篮子撑开冲他晃了晃,“贤惠吧,看到没,还带小花边儿呢,满满的乡村少女风。” “哪儿来的啊?”元午瞪着这个野餐篮,“不是,林城步,你其实是个女的吧,又绣花又用这种东西。” “你不也绣么?”林城步笑着说。 “我学你呢,”元午走过去研究了一下篮子,“这玩意儿旁边有人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俩老爷们儿,带个碎花小篮子……” “这我妈送我的,”林城步一边把东西往里放一边乐,“超市买什么东西给的,她就送我了。” 虽然元午不太愿意,但他俩还是挎着这个篮子出了门。 在电梯里元午离林城步两步远站在角落里看着他,林城步啧了一声:“干嘛啊。” “全景大图看看林小媳妇儿去买菜。”元午说。 “随便你说,”林城步笑了笑,“我今天心情好,别说小媳妇儿,小闺女我也无所谓了。” “把你送给大头做童养媳。”元午说。 “好呀。”林城步欠了欠身,捏了个兰花指。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了,一个大妈走了进来。 林城步赶紧收了兰花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小林出门啊?”大妈打量了一下他。 “啊,是,阿姨也出去?”林城步笑笑。 “嗯,”大妈点点头,又瞅了瞅他胳膊上挎着的篮子,“这篮子不错,可爱。” “……是么。”林城步保持着微笑。 大妈一直跟他俩走到了车旁边才离开了,元午上了车:“这篮子不错,可爱。” “就可爱,”林城步把篮子扔到后座上,“怎么着!” “可爱。”元午点点头。 “够了啊!”林城步叹了口气,“这大妈以前从来不跟我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因为篮子可爱。”元午说。 “……没完了是吧!”林城步发动了车子。 “可爱。”元午笑着闭上眼睛,把车座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车一路往沉桥开过去,林城步看着两边熟悉的景色,感觉有种又回到了之前没事儿就往沉桥跑,接受元午强行遗忘他的那些日子。 突然有些感慨。 每次过去,他都很忐忑,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元午。 或者说,什么样的元申。 那些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但想起来的时候又猛地让人感觉就是昨天。 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知道元午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一天的担忧和绝望,清楚地还留在他脑子里。 那么……会不会也还留在元午的脑子里? 林城步转过头看了看元午,车开进镇上之后元午就睁开了眼睛,偏着头看着窗外。 “停一下车吧,”他敲了敲车窗,“给大头买点儿吃的,篮子里那点儿都不够他吃两天的。” “好。”林城步把车停在了路边。 元午对大头的爱好很清楚,买了不少小零食之后还买了一盒冰淇淋:“刚应该在市里里买点儿吃的,比这儿的高级。” “他看到你就高兴了,吃的估计他不会太在意。”林城步说。 元午笑了笑。 往老码头去的路还是老样子,破烂颠簸,游人已经绝迹,天冷了之后这边就没有人了,加上两边的树叶全都落光,看上去安静而寂寞。 因为芦苇没了,水都显得有些落寞。 “你怎么会……愿意在这儿一直待着。”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 “元申喜欢这儿,”元午说,“他本来想在这儿……死,后来又放弃了,应该是觉得这里还不够寂寞。” “……是么,”林城步一直没问过元申是在哪儿自杀的,“这里还不够寂寞么,你看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鸟也没了。” “这不是他要的,”元午侧过脸看着他,“东湾死过太多人。” 林城步没说话,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想找个只有他自己的地方,这样就不会再分不清自己和别人,”元午说,过了一会儿他把车窗放下,伸了胳膊出去兜着风,“不提他了,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自己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 老码头也没有变化,除了码头上没有背着葫芦的大头。 “今天怎么没在这儿玩?”林城步下了车有些意外地往四周看着。 “我知道他在哪儿。”元午往远处的林子走过去。 “啊对,他是不是老上林子里玩,还种草来着。”林城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冰淇淋。 “差不多吧,反正他就这点儿地盘。”元午笑笑。 走到林子边上的时候,林城步看到了里面有个晃动着的小小的身影,他喊了一声:“大头!” “哎——”大头回应了一声,接着又扯着嗓子,“谁呀——” “我是小步哥哥!”林城步喊。 “小步哥哥!”大头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就看着他跟装了弹簧似地蹦着跑,“小步哥哥!小步哥哥!” “还有谁你过来看!”林城步说。 大头从林子里跑了出来,一看到站在土路上的元午时,先是一愣,接着就哭了起来。 哭了两嗓子之后边抹眼泪边往这边跑,还带着哭腔喊着:“小午叔叔——他们,他们把你的,你的船拖走了——” 元午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蹲了下去。 大头哭着扑到了他怀里:“他们把你的船拖走了!我不让他们拖,他们不听我的——” “没事儿没事儿,”元午拍拍他后背,“拖走就拖走吧。” “那你以后没有地方住了——”大头非常担心地继续哭喊。 “我……”元午看了林城步一眼。 林城步也有点儿茫然,这样的小孩子,该怎么说才不会让他伤心,他俩都没招。 “你是不是,”大头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元午,“以后都不住这里了?” “……是,”元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要回市里工作了。” “哦,”大头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都涌了出来,挺肉乎的一张脸都兜不住了,唏里哗啦地往下砸着,“要回市里工作啊,市里挺好的。” 林城步在一边听着又好笑又难受的,赶紧也蹲下去:“大头,吃冰淇淋吗?小午叔叔给你买的。” “吃——”大头带着眼泪喊。 “要吃就不许哭了,”元午拿过冰淇淋,“还哭的话就先不吃。” 大头盯着冰淇淋,过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我要吃。” 大头拿过冰淇淋低头开始吃的时候,林城步和元午都松了口气。 “好吃吗?”林城步问他。 “好吃,”大头把冰淇淋递到他面前,“你吃吗?” “我不吃,”林城步看了一眼被他戳得乱七八糟的冰淇淋,还是巧克力味儿的,形态有点儿不能直视,“你给小午……” 话还没说完元午就打断了:“不吃。” “那你自己吃。”林城步摸摸大头的脑袋。 林城步没提他要送给元午的花,都这个季节了,花就算种活了,这会儿也肯定都败了,万一一提,他再哭一嗓子,有点儿扛不住。 但大头满足地吃完一盒冰淇淋之后抬起头看着元午:“小午哥哥。” 元午没理他,靠在旁边的树上,从兜里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 “小午叔叔。”大头改口又叫了一声。 “嗯。”元午低头看着他。 “我有礼物送你,”大头说,“我等了好久了。” “什么礼物。”元午问。 “在我家船上,你跟我去看。”大头拉住他的手,往老码头那边拽。 “我不去你家船上,”元午说,“你拿来给我。” “我妈妈去镇上买东西了,”大头继续拽他,“你来看嘛。” 元午只得跟他大头往码头走过去。 “他妈不喜欢你?”林城步凑到元午耳边小声问。 “嗯,”元午点点头,“一般不让他上我船。” “我能理解,”林城步笑笑,“就你之前那个样,我有孩子我也不让他跟你玩。” “你有不了孩子了。”元午说。 林城步啧了一声:“我也不想有,你看大头哭这一通,我脑袋都大了。” “他以前哭我都不搭理他,哭一会儿自己就走了。”元午说。 “那今天你为什么还抱着哄?”林城步问。 “挺久没见了,”元午说,“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元午,你知道么,”林城步小声说,“这就是感情啊,你跟大头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你觉得你不爱搭理他,你对他也不怎么好,但是你会想他,会想着以后见面难了所以会对他好。”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 “这就是感情啊,”林城步搂着他肩膀,“我也是,江承宇也是,你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无所谓,觉得自己没有感情,不想也不会去对谁付出什么,但其实你会的。” 元午还是没说话。 “如果有一天,”林城步说,“我不在你身边晃来晃去了,你就会想我的。” “嗯,”元午应了一声,“应该是的。” “不过我就算了,我不打算享受你这种想念,”林城步挥了挥胳膊,“我还是坚持在你跟前儿晃着吧。” 大头家的船上果然没有人,他俩跟着大头上了船。 这船比元午那条要大,所以在船舱中间用布帘隔了一下,等于是有了两间房。 里间睡人,外间相当于是个小客厅了,日常活动都在这儿。 大头跪到旁边的一个小木柜前,打开了最下层的柜门,然后冲他俩招了招手:“看,在这里。” 林城步正想着什么花放柜子里用不了一星期就得死透了,元午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你自己摆的造型吗?” “嗯!”大头用力地点头,“好看吗?” “……好看。”元午说。 “我看看,”林城步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接着就愣住了,赶紧先转头看了看元午,看到元午脸上带着笑之后,他才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什么啊。” 柜子最下层是空的,放着三个啤酒罐,每个罐子里插着一朵绢花,黄的红的粉的,中间放着元午的那个量杯。 看上去特别像…… “你把我供这儿多久了?”元午问大头。 “不知道,”大头抓抓脑袋,“我本来是种了一盆花,后来它死了,我就拿了假花……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没,”元午从柜子里把几个罐子拿了出来,“喜欢,我能拿走吗?” “能啊,”大头立马高兴地笑了,“我就是送给你的!” 把花收拾到车上之后,元午似乎没有走的意思,看了看时间之后他跟林城步说了一句:“野个餐?” 没等林城步开口,大头在旁边蹦了起来:“好啊!野餐吗?好!” “带他?”林城步用口型问。 “那怎么办?”元午也用口型反问。 “我还想二人世界呢。”林城步小声说。 “什么是二人世界?”大头听到了,仰头看着元午问。 “就是二人世界。”元午靠着车头。 “二人是什么?”大头问。 “两个人。”元午说。 “两个人世界,”大头拧着眉开始沉思,“什么是两个人世界?” “就是两个人。”元午说。 “哪两个人?”大头继续问。 “我和小午叔叔。”林城步回答。 “哦,”大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呢?” “你是灯泡,”林城步叹了口气,从车里把小花篮子拎了出来,看着元午,“去哪儿野?” “那边过去吧,”元午指了指路那边,“那边有一片浅水的。” “我为什么是灯泡?”大头执着地继续问着。 “因为很亮。”林城步跟元午一块儿往那边走过去。 “我不亮啊,我哪里亮?”大头跟在他们身后。 林城步耐着性子:“你……” “闭嘴到野餐完,”元午一回头,手指里夹着十块钱在大头眼前晃了晃,“钱给你。” 大头马上紧紧地闭上了嘴,还用手捂着。 “哎。”林城步叹了口气。 “干嘛。”元午问。 “二人世界没了。”林城步又叹了口气。 “他中午要回船上睡觉的,”元午说,“雷打不动,一会儿他就得回去睡了。” “真的?”林城步扬了扬眉毛。 “兴奋什么?”元午瞅了瞅他,“野炮这种事想想就行,不……” “谁想野炮了啊!”林城步吃惊地打断了他,又尴尬又好笑,“我就是想跟你俩人待一会儿,吹个风看个景,吃点儿东西扯个淡什么的。” “哦,”元午说,“咱俩这阵儿不都这样吗。” “不一样,”林城步笑笑,“专门出来,吹风看景吃东西瞎聊,就很像……” “谈恋爱?”元午说。 林城步看着他点了点头:“是。” 第46章 元午在老码头这边待了两年,但除了东湾,他基本没太到处逛过,也就附近还熟点儿,再远他就不认识路了。 这边儿有一片草地,草都已经枯黄了,不过还是很厚,坐上去干燥而松软,挺适合野餐的。 大头没有野餐过,兴奋得很,林城步把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放到草地上时,他一直在旁边围着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但让林城步有些吃惊的是,他都兴奋成这样了,居然一直没有出声。 “可以啊,这小钱串子,”林城步拍拍他脑袋,“为了十块钱真能憋得住啊……” “想说话么?”元午看着他。 大头用手按住嘴,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元午拿出钱,放到了他口袋里:“行了,想说话说吧。” “真开心啊!”大头松开手,很大声地说。 “等你长大了,也可以跟朋友去野餐,”林城步说,“来看看,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嗯,”大头坐到了他俩旁边,拿起了一个馅饼,“小午叔叔,十块钱我怎么用啊?” “一天一块。”元午说。 “哦……”大头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馅饼之后顿了顿,突然喊了一声,“哇!” “怎么了?”林城步吓了一跳,赶紧瞪着他。 “真好吃啊!”大头举了举手里的馅饼,“比我妈妈做的好吃多了。” “吓我一跳,”林城步笑了笑,“那馅饼都给你吃了。” “我还没吃呢。”元午躺在草地上,枕着胳膊说了一句。 “这个给你,”大头马上把手里咬了一口的馅饼递到了他嘴边,“我只咬了一口的。” 元午转脸看了看他:“大头。” “嗯?”大头很认真地也看着他,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迅速转身重新拿了一个递给元午,“你吃没咬过的吧。” “乖。”元午接过馅饼。 虽然有一个灯泡在,而且这个灯泡话还挺多,不光话多,还来回跑,一会儿挖草根儿一会儿挖个坑种草根儿地折腾。 但是林城步还是觉得心情不错。 老码头的水清,在深秋季节来往的船少了的时候尤其清,蓝天白云映在水里,盯着看久了有一种自己脑袋冲下的错觉,很爽。 这样安静的环境,他基本可以忽略大头的存在。 余光里能看到躺在一边的元午,还能听到他拆袋子吃零食的声音,心里静得很。 这样的时光挺难得的,林城步觉得自己要好好享受,接下去他就得上班,元午也得回18号了,再接下去天儿就该冷得没法到郊外待着了,而过完这个冬天,开春的时候,元午会不会再跟他出来……他还真拿不太准。 他转过头看了看元午。 元午正摊了个大字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他伸手过去在元午手心里轻轻抠了抠。 元午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瞅了瞅他:“我以为大头呢。” “不是我。”大头在一边拿着根树枝刨一块半截儿埋在土里的石头。 “你回18号以后,”林城步说,“我要是还是每次都去看你,你会别扭吗?” “不会,”元午说,“我为什么要别扭,想到你那八千多张照片么?” 林城步笑了起来:“差不多吧,我的小秘密都被你知道了。” “不别扭。”元午说。 “那……”林城步想了想,“你表演的时候,会看到我吗?以前一晚上你基本上看不了我一眼。” “你就是个跟着别人一块儿起哄的观众,”元午说,“看不到你也正常,我一般就能看到我认识的人,服务员啊,承宇啊……” “我靠你是想说你以前不认识我么!”林城步提高了声音。 “认识你,不过,”元午转头看了看他,“还真是把你归在不认识那拨里的。” “我有意见。”林城步瞪着他。 “以后有空我就找找,看能不能看到你。”元午闭上眼睛。 “我会招手的,”林城步说,“我还会尖叫。” 招手和尖叫。 林城步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就觉得大概他只有脱光了站到桌子上,元午才有可能看到他。 今天是元午回归18号的日子。 酒吧的广告打出去也就三天时间,门口没有洗剪吹易拉宝,也没有贴什么大海报,没有元午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别的提示。 只是用暗蓝色的光在黑色的墙上打出了他挑出来的元午的那张照片,照片已经处理成了一个简单的剪影,看上去略带粗糙又透着跟元午很贴合的酷。 林城步站在18号对面的街边,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动。 以前对元午那种痴迷的狂热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体里。 他果然还是一个,称职的迷弟。 林城步过了街,走进了18号的门,虽然还没到时间,但大厅里音乐已经有些沸腾。 虽然江承宇总说元午不来了之后他生意很受影响,但实际上18号的生意一直还挺不错的,在这条街上,是年轻人的首选。 而今天的人,估计有平时的两倍还不止,九点刚过,酒吧里已经几乎没有空桌了。 吧台前坐满了人,离吧台近一些的桌也全都坐满了,林城步用脚趾头都能判断得出来,这些,都是他的同类,元午的迷弟迷妹们。 他啧了一声,穿过大厅,顺着走廊走到了江承宇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开着,江承宇正背对着门接电话。 林城步停下,站在门外等着。 江承宇一转身看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进来啊。” “元午呢?”林城步进了办公室,用口型问了一句。 江承宇又说了两句之后挂掉了电话:“他怎么会这么早来,哪次不是压着点儿才到。” “弄得不错啊。”林城步指了指外面。 “废话,我亲自盯着的,能错么,”江承宇笑笑,“全新打造,乐队我都重金新请来的。” “换乐队了?”林城步问,“我没注意。” “除了元午你还能注意到谁?”江承宇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饮料。 “我不渴。”林城步说。 “我倒都倒了你废什么话,”江承宇说,“没下药,放心喝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城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看着他,“承宇哥。” “叫这么甜,什么阴谋说吧。”江承宇点了根烟。 “给我留桌了没。”林城步问。 “跟我一个桌呗,嫌远了你自己站吧台那儿去,”江承宇说把烟盒扔给他,“不解恨你还可以爬吧台上去,我跟保安打个招呼,不拖你。” 林城步点了烟,笑了半天:“我没那么疯狂。” 江承宇叼着烟盯着他看了挺长时间,然后往他脸上喷了口烟:“我看出来了。” “什么?”林城步扇了扇烟雾。 “我这是彻底没戏了啊?”江承宇说。 “你快得了吧,”林城步叹了口气,“就你这样,别说是我,就换个别人真喜欢你的,你这话也没人敢信。” 江承宇啧了一声:“不要总把我解决生理需求的事儿跟我的感情混为一谈。” “我反正从来不需要找别人解决。”林城步说。 “你能一样么小处男,”江承宇笑了笑,想想又靠近他,放低声音,“既然我在你这儿没戏了,我也不多说……今儿晚上帮我看个人。” “嗯?”林城步愣了愣。 “我盯这小子挺长时间了,”江承宇弹了弹烟灰,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居然敢耍老子。” “怎么了啊?”林城步有些吃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江承宇这种有文化的臭流氓这个样子。 “上完床就不接我电话了,操。”江承宇说。 林城步愣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哦。” 大厅太乱,林城步每次来18号的目标都只有元午,元午没在,他宁可待在江承宇办公室里。 跟江承宇瞎聊了一会儿,办公室的窗户外面传来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 “来了。”江承宇掐掉了手里的烟。 林城步起身过去打开了窗户。 这窗户开在18号的后面,员工的车都往这儿停,从后门进去。 一打开窗户,林城步就看到了正摘头盔的元午,一条腿撑在地上的样子,让他猛地一下回到了两年多以前的记忆里。 就是这样的元午。 在迷乱的夜色里,在慵懒的午后的阳光里,带着点儿不耐烦和嚣张的元午,对别人的目光完全无所谓的元午。 “来这么早?”元午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没吓你一跳么?”林城步笑了笑,“我突然站在这儿。” “你不站在这儿才奇怪,”元午把头盔往车斗里一扔,“我来早了吧。” “嗯,”林城步点点头,“比以前早。” “有点儿没底。”元午下了车。 “不怕,”林城步从窗户里伸出手,“有我呢。” 元午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伸手跟他握了握:“哦。” “谁要跟你握手了,”林城步笑了起来,“我是给你点儿力量……” “你要不要出去?”江承宇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直接爬出去得了。” 元午把窗户关上了。 林城步靠在江承宇的办公桌上,看着元午从门外进来。 还是他看惯了的装扮,扎起的头发,口罩……口罩换了一个,灰蓝色的外套,里面的t恤林城步倒是没见过,估计新买的,跟口罩居然能配上,图案都是一个竖起的食指。 这样的打扮让林城步莫名就有些激动。 只是江承宇还在旁边,他不得不按下了身体里蠢蠢欲动的迷弟之魂,只用眼睛盯着元午。 “有个开场,”江承宇给元午倒了一小杯酒,“先跟你说一下,应该不用排练。” “开场?”元午把口罩拉到下巴上,“你开演唱会呢。” 江承宇拿起电话按了一下:“叫大齐过来。” “大齐?”林城步愣了愣,大齐他们都认识,从18号开业就在,只是到现在这么多年了都还是服务员。 一个很有个性的把吧台服务员做为终生职业的吧台服务员。 大齐进了办公室,一看到元午,立马走到他跟前儿:“小午哥,我紧张。”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又看了看江承宇:“你让他干什么了?” 大齐退后几步,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扬,一个带着蓝色荧光的东西往元午面前飞了过去。 “什……”元午条件反射地一抬手接住了,“么东西?” “看看这反应,”江承宇在旁边拍了拍手,“一点儿都没变。” “我就紧张这个,”大齐说,“承宇哥说你先不出来,我拿这个往旁边一扔,你伸手接住,然后开始。” “行啊,”林城步看清了元午接在手里的是个带荧光的瓶子,他想了想,“挺酷的。” “那你紧张什么?”元午看着大齐。 “我怕砸着你……”大齐扯了扯衣服。 “……我就坐这儿让你砸你都未必能砸得准,”元午喝了口酒,“你就只管扔,你只要不扔反了方向就行。” “好,”大齐像是给自己打气似地点了点头,“主要是很久都没有过吧台这个点儿就被围上的情况,我才有点儿……” “没事儿,”江承宇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多年杵吧台那儿,什么场面没见过啊,去吧。” 大齐转身出了门,没两秒钟又回来了,看着元午:“小午哥,欢迎你回来。” 元午冲他举了举酒杯。 林城步回到了酒吧大厅,跟江承宇一块儿坐在角落的那个桌子后面,就是元午很喜欢的那个桌,今天照例是留出来了。 吧台已经有调酒师在,跟着音乐随意地表演着。 服务员拿了点心小吃和果盘过来,还有瓶不知道是什么的酒。 “还有一会儿,”江承宇倒了杯酒放到他面前,“一会儿大齐过去你就可以挤吧台旁边儿开始尖叫了。” 林城步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挺好的,”江承宇说,“年轻人嘛,厚脸皮都应该是标配。” 没等林城步说话,他又往绿植缝里指了指:“操,就是那小子。” “谁啊?”林城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全都是人,坐的站的走着的,昏暗迷离的灯光里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七号桌,”江承宇说,“今儿晚上我弄死他。” 说七号桌林城步倒是马上就知道了,看过去的时候却吓了一大跳,一个魁梧得如同门板一样的背影把七号桌连桌子带人全都挡掉了。 林城步觉得受了惊吓,转过头瞪着江承宇:“承宇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熊了?” “什……我说的是熊对面的!”江承宇说。 林城步终于在熊欠身叫服务员的时候看到了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接着再次惊呆了:“常语?” “你认识?”江承宇也挺吃惊。 “见过,”林城步转回头,“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江承宇招手,一个服务员跑了过来,他指了指七号桌那边,“让人盯着点儿,那小子今儿晚上不管从哪个门走,都给我拦下来,打一顿也得给我拦住了。” “好的承宇哥。”服务员点点头。 “你要干嘛啊?”林城步看着他,江承宇虽然开个酒吧,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也干过不少混事儿,但林城步还是第一次当面看到他安排人劫道的。 “我要干他啊,我要干嘛。”江承宇拿了根烟叼着。 林城步没出声儿,只是又往七号桌那边看了一眼,对于江承宇这种狂野的爱好,他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 时间过了十点,在吧台表演的调酒师没看着人了,林城步正想问问是不是差不多了,江承宇推了他一把:“去吧,到点儿了。” 林城步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大齐拿了那个荧光瓶子从走廊往吧台走过去,他也顾不上矜持了,赶紧跨过凳子往吧台那边挤过去。 今天晚上人还真是很多,反正天儿冷了,挤一块儿喝酒暖和。 林城步在吧台正前方的一个木头架子前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吧台那边大齐已经就位,居然很熟练地开始抛瓶子。 林城步有些意外,认识大齐这么些年,还真没看出来,玩得还挺顺手。 “林哥。”有人在他耳边招呼了一声。 “嗯?”林城步转头,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服务员。 “这个,”服务员递过来一根挺粗的荧光棒,“承宇哥说这个给你,显眼。” “……我操,”林城步顿时有些无语,接过荧光棒塞到了裤兜里,“让你们老板消停待着别老挤对我。” 就在说话的这一瞬间,吧台的灯光暗了下去,一束光从顶上打在了吧台旁边的一根方柱上。 吧台四周先是一片安静,接着就响起一片尖叫声。 光束在方柱上打出来的是元午的那张剪影。 林城步的呼吸跟着顿了顿。 大刘手里的荧光瓶子突然被高高抛起,划出了一道弧线,往吧台的侧后方飞了过去。 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这个瓶子。 紧接着就看到瓶子在黑色的背景里翻转腾起落下,荧光闪得让人眼花缭乱。 当瓶子最终落在了吧台上,灯泡重新慢慢亮起,元午站在了吧台后面。 冷淡的眼神,前额垂落的几绺头发,遮掉了表情的口罩…… 林城步在一片尖叫里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从兜里掏出了那根堪比大号火腿肠的荧光棒,举过头顶晃了几下。 第47章 林城步一直以为这次元午回来,江承宇就是给准备个前期的宣传,把元午的粉丝们拢回来就行。 没想到江承宇把一个回归表演弄得跟演唱会似的,带着悬念的眩目出场,灯光,乐队,全都配合上了。 之前他没听元午提过,看样子元午也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具体安排,几次灯光闪过的时候他都像是被吓了一跳似地眯缝起眼睛。 但是帅。 还是辣么帅。 无论是眯缝的眼睛,还是随意的动作…… 元午的粉丝还是不少的,男的女的都有,这会儿都面冲吧台的方向,出神地看着,时不时会鼓掌欢呼,林城步非常能体会这些人被他的眼神和动作牵动着的所有反应。 毕竟他从曾经到现在,都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不过拿着荧光棒还这么粗的荧光棒的……林城步环顾四周,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无所谓了,以前拿着单反一拍一晚上的也就只有他,在迷弟这一方面,他步子一直迈得很大,引领风潮,而且这也是他唯一不在乎别人目光的场合了。 更重要的是,在他举着荧光棒挥舞着的时候,他发现元午的视线越过众人的脑袋往这边落了过来。 “嗷呜——”林城步叫了一声,举在头顶的胳膊来回摆着,尽量让荧光棒的光能扩大面积。 元午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之后移开了,回到了自己手上。 林城步并不在意这一眼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反正元午看到他了就行。 “嗷嗷呜——”他又叫了一声。 之前元午说自己手生了,心里有点儿没底,但现在看他的状态,林城步觉得他已经恢复了,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或者还能用比以前更性感了来形容。 是的,很性感。 元午调酒花活儿不少,但他吸引人的地方不在花活儿上,而在于他能把每一个动作做得都那么随意潇洒,就仿佛那些瓶子,杯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有几次林城步都以为瓶子要脱手而去了,却又在他翻手之间回到了掌心里。 元午开场这段时间应该不长,根据林城步的经验,大概差不多可以往前去了,他准备把脸凑到元午跟前,让元午把这杯酒给他。 林城步深厚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果然,在他穿过桌子走到吧台跟前儿的时候,元午突然一抬手。 乐队的音乐也在这一瞬间停掉了。 接着听到元午一个脆亮的响指,一小团火焰在他指尖窜起。 吧台四周顿时尖叫声口哨声都腾了起来。 音乐继续之后元午往吧台上砸了一个杯子,用带火的指尖沿着杯口一绕,一圈小小的蓝色火焰闪了出来。 他把瓶子里调好的酒倒了进去。 就是这杯酒! 林城步不知道元午有没有看到他,赶紧扒拉开围在吧台旁边的人,打算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 但就在他伸出手的同时,一只手比他先一步拿到了杯子,手掌熟练地往上一盖,灭掉火焰之后喝了一口。 “我操?”林城步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顺着这张嘴看清脸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常语?” “嗯?”常语听到他的声音,转过了头,也愣了愣,“林哥?” “你完了!”林城步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小子你完了,今儿晚上你完了。” 常语看了看他手里的火腿荧光棒,顿时反应过来了,把手里的酒递了过来:“给。” “给我干嘛?”林城步说。 喝都喝过一口了还给我,信不信我抽你! “你不要吗?”常语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火腿肠。 “不要,”林城步把火腿肠塞回了裤兜里,有点儿没好气儿地问,“你跑这儿来挤什么啊?” “我等好几天了,”常语举了举杯子,“今天晚上本来加班的,我都跟人换了。” 林城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又不好直接跟一个普通粉丝说你喝了我的酒我很讨厌你,也不能表现得太没风度…… 只能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常语愣了愣,回头往七号桌那边看了一眼:“哦,不是,就普通朋友。” 接下去林城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跟常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但是一看到他手里的杯子,就挺想扑上去把他给扒光了然后扔江承宇那儿去。 “小步步。”元午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捂在口罩里的声音很低,几乎完全被淹没在了嘈杂的说话声笑声音乐声里,但林城步还是听见了,他觉得以自己对元午的敏感程度,哪天聋了也能听得见。 他迅速扔下常语转过了头。 吧台上放了一排杯子,里面都是已经调好的彩虹酒,元午正拿了一把吧匙往最后一个杯子里慢慢地倒着最后一层。 林城步顿时把对常语的不满扔到了一边,有些享受地看着元午的动作。 大齐把另外几杯调好的酒推到了客人面前,林城步这时才注意到元午没有完全的这一杯颜色跟别的不一样。 这杯不是彩虹酒,分层少,只有两层,而且颜色……诡异,一层墨绿一层咖啡色。 特别是最后元午在杯口加上了一层厚厚的奶油时,林城步更是不知道这杯该叫什么玩意儿了。 元午把杯子慢慢推到了他面前,往里面插了根吸管,声音还是很低:“你的特调。” “什么?”林城步愣住了,“特调?” “嗯,”元午看了看他,“保证好喝,尝尝吧。” 林城步半天才回过神来,手拿过杯子的时候都有点儿发抖。 这是一杯特调。 元午专门给他的特调。 还说保证好喝。 说真的,这是杯屎……他估计也能一捏鼻子灌下去。 盯着杯口的厚奶油看了一会儿,再抬眼的时候发现元午已经没在吧台后面了。 他赶紧拿了这杯子,往江承宇那张桌子挤了过去。 元午表演时间很短,一般一晚上来个几次,加一块儿的时间比不上他在角落里喝酒的时间长。 “我的特调呢?”江承宇看到他过来的时候转头问了刚坐下的元午一句。 “明天吧。”元午说。 “你特调限量的吗?”江承宇笑了,“给他做了我的就没了?” “手生,”元午活动了一下手腕,“今天感觉跟个没上油的机器人似的。” “没觉得啊,”林城步坐下,“我觉得帅爆了都,炸平这条街没问题。” “没错。”江承宇点点头。 “喝了没?”元午偏过头问。 “我……有点儿舍不得喝。”林城步看了看杯子,轻轻转了两圈。 “喝吧,”元午拿过江承宇给他倒的酒喝了一口,“就跟你平时喝奶茶一样那么喝,吸管放在交界的地方。” “嗯。”林城步笑笑,把吸管往上抽出来了一些,凑过去喝了一口。 奶油味儿他一口就尝出来了,当然,不尝也能看出来,厚厚的奶油下面那层咖啡色的,第一印象是可可,但细品的时候又不完全只有可可的味道,透着一丝丝很淡的茶香。 林城步觉得很意外,这两种味道居然能在一起混出很招人喜欢的感觉来,他把吸管往下插了一点儿,尝了尝下面墨绿色的。 “薄荷?”他看着元午,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不,只有一点点薄荷……薄荷酒?也不全是……颜色深得多……” “你烦不烦。”元午说。 “不烦。”林城步笑笑,这杯特调很好喝,虽然他尝不出来倒底加了什么,但就是很好喝。 “以后还是老时间吧?”江承宇眼睛看着林城步身后。 “嗯。”元午应了一声。 “哎,”江承宇伸了个懒腰,“今儿感觉真不错,总算把你给弄回来了。” “我看这个也不错,”元午看了一眼吧台里正在忙着的调酒师,“有点儿眼熟……是以前在老唐那干的那个吗?” “你记忆还成啊,”江承宇拍了拍他的肩,“我以为你这两年怎么也得记忆力下降个几成吧,居然还记得他?” 元午没说话。 “这些人是都不错,”江承宇说,“但是这种事儿不光看技术,技术能练得出来,气场练不出来,气质也练不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你的特别明显,而且特别就能对了胃口,所以也就非你不可了。” “不知道的以为你跟我求婚呢。”元午说。 江承宇笑了起来:“别这样,我刚放弃了林大帅哥……” “哎对了,”林城步把吸管从嘴里抽出来,“就你那个新目标,操,刚抢我酒!” “新目标?”元午看了他一眼。 “嗯,”林城步想想又笑了,“就上回在医院碰上的那个,你认识的,你粉丝。” “常语啊?”元午有些意外地看了江承宇一眼。 “不是新目标,”江承宇点了根烟叼着,“这就是一回没收拾干净,想收拾第二回他跑了。” 元午没出声,笑了笑。 江承宇正要说话,突然又收了声音,站了起来。 林城步转头看了一眼,一个服务员离着他们几步远冲江承宇打了个手势。 “你俩慢慢喝。”江承宇在元午肩上抓了抓,拿了自己扔在一边的外套,往走廊那边走了过去。 林城步再往七号桌那边扫了一眼,果然,常语已经没在那儿了。 “一会儿还有两次?”林城步喝了一口奶油。 “嗯,”元午点了根烟,在林城步伸手的时候把烟盒拿了起来,“你病好了?” “早好了啊,”林城步说,“好得透透的了,你从哪儿看着我像还有病的……” “从哪儿啊,”元午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就从这儿看出来的,不光有病,病得还不轻。” 林城步低头,看到了自己发光的右大腿,赶紧把兜里的荧光棒给掏了出来扔到沙发上:“靠,差点儿忘了……这是江承宇给我的,神经病。” “我看你挥得挺带劲。”元午笑笑。 “……是么?”林城步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用的,结果一下没控制住……你看到我了?” “嗯,”元午点头,“想看不到都难啊,晃得跟螺旋浆似的,再有几分钟就能起飞了。” 林城步笑了起来:“哎,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有点儿丢人,人那些小姑娘也没这样的。” 元午没说话,在他脸上拍了拍。 接下去元午的表演林城步没再挤到吧台跟前儿去看,只是坐在桌边,从绿植的缝隙里往那边看着。 这桌离吧台算远的,但直到今天林城步才体会到元午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个被绿植包围起来的角落,在这种灯光人影交错,音乐人声喧杂的环境里,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没有人能看到这里,但坐在这里的人却可以从星星点点的缝隙里看到整个大厅,看到在各种光斑里或笑或哭的人。 一种强烈的包裹在孤独里的安全感。 林城步拿过杯子,看着厚厚的奶油。 他把下面的两层都喝光了,奶油却一直没舍得大口喝。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奶油味儿。 而是他没有想到元午会这么细心地把他喜欢的味道放进了特调里。 他不知道这是元午之前就想过的,或者之前有没有给别人做过,但在这样的状态下,元午的这份细心,让他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有些事他不敢多想,想多了会失望。 但元午还是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哪怕只是一层厚奶油。 元午今天的回归很成功,快12点的时候他用他标示性的那个动作结束了今天的表演,杯子砸在吧台上时,他说了一句:“晚安。” 然后在一片尖叫着的晚安回应里离开了吧台,林城步终于到这会儿了才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奶油给喝掉了,然后起身往走廊那边过去。 元午在结束之后一般都是直接走人,一秒都不会再多停留。 林城步一直觉得这是个很酷的习惯,像他要是在后厨忙完了,肯定不会走得这么干脆,收拾收拾东西,总结总结今天的菜,再抽根烟,跟同事聊几句…… 所以说他没有迷弟呢。 “你送我回去对吧?”林城步跟在他身后往后门走。 “嗯?”元午回头看着他,“你没开车?” “我喝酒了,”林城步说,“你别说你特调里没搁酒啊。” “有酒,”元午说,“那你车明天过来拿么?” “嗯,反正我停的是江承宇的那个车位,”林城步说,“他这会儿不定上哪儿浪去了,明天未必能回来。” “跟常语么?”元午笑了笑。 “应该是,”林城步啧了一声,“我还头一回见他这么跟人较劲的。” “那小孩儿还不错。”元午说。 “谁?”林城步猛地转过头,常语抢他那杯酒的场景再次浮现,他顿时就提高了声音,“你说谁不错啊!” “林小华。”元午很快地接了一句。 “……你夸我的时候能正经点儿夸吗?”林城步愣了愣,叹了口气。 “林城步步。”元午说。 林城步笑了笑:“这么懂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坐上车的时候林城步敲了敲车斗:“哎,元午,我问你。” “直接问。”元午戴上头盔发动了车子。 “我要没喝酒的话,说让你送我,你会送吗?”林城步问。 元午看了他一眼:“会,我怕你兴奋过度半路摔坑里。” 林城步伸了伸腿笑着没说话。 现在的天气,坐在元午的挎子上凑合还能忍受,以前冬天晚上出来的时候元午一般也是开小车,挎子这种纯装逼的玩意儿他都是气温和阳光都够的时候才开。 不过小车在他消失之前已经卖掉了。 “天儿再冷点儿你开什么车?”林城步坐在车斗里问。 “打车啊,”元午说,“或者买辆便宜的。” “省点儿吧,你这两年只出不进的我估计没剩多少钱了,”林城步想了想,“我可以送你。”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可以送你。”林城步又重复了一遍。 “听见了。”元午说。 “听见了回答啊。”林城步说。 “好的。”元午回答。 “不过有时候撞上我正好上班的话,你就打车,晚上我可以接你。”林城步又说。 “嗯。”元午应了一声。 “怎么这么配合啊?”林城步忍不住问,“这不是你风格啊。” “我风格什么样。”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用,不需要,不,”林城步扳着手指头,“还有,烦不烦?闭嘴行么?滚。” “哎。”元午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他的风格,或者说,他习惯的说话方式,跟不太熟或者不认识的人,又或者无所谓态度的人。 但这是林城步,对于他来说,现在有些不好分类的人。 在看到林城步跟个神经病似地挥着那棒大荧光棒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突然就软了下去的感觉。 说不清,就好像面对林城步,他没有什么不耐烦和想发火的冲动。 这个人为了你做的所有的一切,这世界上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哪怕是自己为了自己,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今天你别回去了吧?”林城步坐在旁边突然开口。 “嗯?”元午偏过头。 “看前面,”林城步指了指前面的路,“我是说,今天太晚了,你别回去了,正好明天起来我给你做顿好吃的早点。” “哦。”元午应了一声。 “哦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林城步看着他。 他看着前方:“同意啊。” 林城步笑了笑,想想又叹了口气:“你这情绪能不能高涨一点儿啊?” “好啊!”元午喊了一嗓子,手突然松开了车把举过头顶挥了挥,“好啊!太棒了——” “我操!”林城步赶紧伸手过去扶住车把,“好好开车!犯什么病!” “我这不是配合你么。”元午说。 “配合这玩意儿你这么来劲干嘛!”林城步啧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放低了声音,“你那什么……一会儿你能配合就可以了……” 第48章 林城步今天醒得格外地早,除了得去店里做豆腐那天,他一般醒不了这么早,但今天不用做豆腐,他还是一大早就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马上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这么早……元午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睡得正香。 没错,这就是他生物钟错乱的原因。 侧身静静地看着还在熟睡的元午,这感觉比捡了一百万还舒服,虽然他捡的钱最大面额也就是十块。 元午的头发遮掉了半张脸,他小心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想把垂下来的头发掀起来,刚碰到头发,元午皱了皱眉,飞快地一巴掌拍在了他手上,然后拧着眉翻了个身。 翻身的时候顺带把盖着的小被子一块儿卷走了。 “哎,”林城步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凉,扯着被角拽了拽,“给我留点儿啊……” 元午纹丝不动地继续睡。 “你就这么对待天父?”林城步扭头打了个喷嚏,又轻轻在元午后背上戳了两下,“哎,野蛮人。” 元午反手抓了抓背,卷着被子睡得很嚣张。 没有被子盖,林城步就挺不了几分钟了,只得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抓了件衣服穿上。 其实他实在要用力把被子拽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就元午现在对他的容忍程度,他直接把被子掀了,元午估计也就是损他两句。 但正是这样,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按理说他俩的关系理论上要比炮友先进得多,相互之间能容忍也正常,可他始终觉得元午的“度”比元午对他的感情要大得多。 这是为什么,他心里一直有点儿模糊,一是不愿意多想,二是想不明白,三是怕想明白了会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 也许吧,在追着元午跑的这条路上他胆子很大,不管不顾,在推进感情的这条路上却走得小心翼翼,如同小脚老太太履薄冰…… 元午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把做好的早点放在桌上了。 “怎么没多睡会儿?”元午看着桌上的蛋包饭和玉米汁,“大清早的这么丰盛?” “不是怕……消耗大么。”林城步说。 “那是你吧,”元午进了浴室,“热血沸腾的。” 林城步一阵不好意思,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元午已经关上了浴室门。 他只得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盘子出神。 没错,这也是不对劲的地方。 元午太顺着他了,太配合他了,什么都不反对,一点儿也不像元午。 也许对一个人有了感情就是这样? 或者……自己要的不就是这样? 不是吗? 可真是这样吗…… 元午在别人面前都还是元午,可偏偏就在自己面前,变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元午了。 “哎……”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林城步你是不是有点儿抖m啊,受不得别人对你好? 元午回到18号,生活也就基本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如果不去考虑元午对自己的那种无条件配合,林城步觉得元午现在的状态比神经病以前要好得多。 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老样子,对谁都挺冷淡的,拒之千里的德性,动不动还是会不耐烦,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精神面貌这个词儿用着有点儿好笑,但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儿。 元午身上那种消沉,一点点地消失了。 林城步坐在酒吧元午的专座里,有些感慨地看着吧台那边,挺好的不是么,如果不去考虑更多的话。 “怎么天天喝饮料,”江承宇拎着瓶酒往他面前一放,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陪我喝点儿这个。” “我一会儿开车。”林城步拿过饮料喝了一口。 “哎——”江承宇又嫌弃又无奈地拉长声音叹了口气,“林城步你的成长轨迹真是一点儿看不出来有一天你能长成这么个正经人。” “我成长轨迹不是挺大众的么,”林城步扫了他一眼,“除了没上大学。” “你们学汽修那帮人,现在都这么正经?”江承宇点了根烟。 “不知道,我后来也没干汽修了啊。”林城步说。 “我认识好几个不正经的厨子,”江承宇夹着烟指了指他,“常语也是个厨子你知道么?” “嗯?”林城步愣了愣,“看着不像。” “你看着也不像,”江承宇盯着他笑了笑,“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模特。” “瞎话说得这么真挚。”林城步转头继续看着吧台后面的元午。 “哎,”江承宇踢了他一脚,“你跟小午现在是不是挺稳定的了?” “问这个干嘛?”林城步说。 江承宇这个问题突然让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稳定?看上去是挺稳定的,他有时间就会接送元午,平时没事儿也会跟约会似的上街转悠,看个电影吃个饭,元午还会请他喝奶茶…… 但要说真稳定了,林城步又觉得心里始终没有踏实下来的那种感觉,总有一块是提着的。 “随便问问,看看我还有没有机会。”江承宇笑着说。 “你不是目标锁定那个不正经厨子了么?”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我还没问你呢,那天堵没堵着他啊?” “别提了,”江承宇摆摆手,“王八蛋一个。” “没堵着吧?”林城步笑了起来,“哎江老板,你是不是拿他没什么招?我看他还天天来呢。” “早晚收拾了他。”江承宇有点儿不爽地喝了口酒。 林城步没说话,看着他笑了笑。 “别跟我这儿做意味深长状,”江承宇把腿搭到了桌上,“我这儿比他帅的多的是,一个电话排着队在床边站着,这小子一笑起来嘴还是歪的……” 林城步把自己的杯子拿到手里:“那你怎么没打电话叫人来排队?” “你别拿话噎我啊。”江承宇指了指他。 林城步喝了口饮料,笑了好半天。 江承宇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就算以前嘴上说着要追他,也就是没事儿上春稚吃个饭,他要实在不理,江承宇吃完也就走了。 他一直觉得他跟江承宇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那么……江承宇对那个常语,是什么感觉?真的喜欢么? 林城步叹了口气,他跟元午之间的微妙状态,他根本找不到人可以说,身边统共就认识这么两三个死基佬,居然没一个正经谈过恋爱的。 连支个招给分析一下的人都没有。 元午照例是活儿一完转身就进了走廊,林城步起身跟了过去。 回头往大厅那边看了一眼,常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江承宇坐在他对面,俩人像是高级首领会晤似的透着庄严的尴尬感。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谈个恋爱。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程序,自然而然,还是有种某种共通的模式? 林城步一直觉得自己起码在元午面前算是个懂得感情并且感情也很丰富的人,但元午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却把他带得有点儿跑偏了。 “吃点儿东西吧,”元午坐在副驾上摸了摸肚子,“今天怎么这么饿?” “天儿冷了肯定容易饿,”林城步指指车窗外面,“你听这老北风刮的……去吃烧烤吗?” “行,”元午打了个呵欠,“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时间,怎么了?”林城步看着他。 “陪我买个热水器去吧,”元午说,“坏了好久了一直没买,用点儿热水还得现烧。” “你不都在我那儿洗澡么?”林城步发动了车子,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不知道为什么,元午一说要换热水器,他就会有一种元午随时都会不再去他家的感觉。 虽然非要说元午去他那儿只是为了洗澡有点儿不讲理,但他的确是在很多时候都抓不住那点飘忽的安全感。 “我在家还能一点儿热水都不用了么。”元午叹了口气。 “嗯,好,”林城步点点头,“我明天陪你去买。” 元午家附近就有家挺不错的烧烤店,林城步把车停在元午家楼下,熄了火之后说了一句:“一会儿喝点儿,我晚上就不回去了。” “嗯。”元午应了一声下了车。 林城步又在车上愣了一会儿才下去,跟在元午身边,一路沉默着进了烧烤店。 这个时间人居然还不少,一进去满眼的热闹扑面而来,把林城步找不着出处的郁闷冲淡了不少。 元午挑了四大盘,青菜肉都有。 “吃得完么?”林城步忍不住问。 “吃得完,”元午笑笑,“你少吃点儿,这个可能对胃不好,看有没有热牛奶你喝一杯吧。” “哦。”林城步点点头。 元午的这句话又让他一阵感动,心里那点郁闷完全冲干净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元午对一个人喜欢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样。 属于自己的特调。 属于自己的关心。 属于自己的好脾气。 不是挺好的么? 服务员很快把他俩点的一大堆烧烤拿了过来,堆得跟小山似的。 “放辣椒了?”林城步盯着肉,“你不是不爱吃辣么?” “放了一丁点儿,烧烤都不放辣椒有点儿太不标准,”元午拿了一串菜撸到他盘子里,“你……吃素的吧。” “我要吃肉,”林城步拿了鸡翅,“大冷天儿的我要补充脂肪御寒。” “你脂肪够多了的。”元午说。 “……是么?”林城步犹豫地看着他。 “是,”元午指了指他的腰,“我昨天捏了一下,感觉比上个月厚了。” “我操?”林城步顿时有些悲伤,“不是吧?这么明显?” “嗯,不过别的地方还好,”元午看了他一眼,“急了吧?” “能不急么!”林城步捏了捏自己的腰,“我一直觉得我身材好爆了,一眼看过去就得流鼻血的那种。” “现在也挺好的,就是腰上厚了那么一点点儿,”元午掐着小拇指尖冲他晃了晃,“就这点儿。” “……我好久没去健身房了,”林城步叹了口气,想想又看着元午,“你也一直没跑步了吧?怎么你没胖?” “老天爷心疼我。”元午说。 “扯淡。”林城步说。 元午吃了一口牛肉:“你凭什么说我没跑步?” “你跑了?”林城步有些吃惊。 “嗯,我闲着没事儿就在小区里跑。”元午说。 “我靠什么时候?”林城步瞪着他。 “不在你家的时候,”元午笑了笑,“我白天又没什么事儿。” “你太不够意思了背着我偷偷跑步……”林城步又捏了捏自己的腰,“我也要跑。” “跑呗少年。”元午说。 被元午说完腰之后,林城步就没什么心情吃肉了,盯着青菜吃了不少。 旁边那桌是一对小情侣,姑娘瘦得跟豆芽似的,还是绿豆芽,男朋友一直拿着肉喂她,递到嘴边,她就咬一小口。 然后撒着娇说不吃了不吃了好胖好胖,男朋友再拿着肉说不胖不胖,胖了我也好喜欢。 “哎,”林城步斜眼儿瞅着那边,“这天地之间唯有我俩的架式。” “你有意见么?”元午也看了一眼那边。 “我没意见,”林城步啧了一声,“谈恋爱嘛,都二,二的程度不一样而已,这属于重度二的。” “哦。”元午笑了笑。 “像咱俩这样的……”林城步说了一半又停下了,过了好半天才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咱俩这样……是谈恋爱吗?” “嗯?”元午似乎愣了愣,看着他。 “你觉得,”林城步清了清嗓子,“咱俩这段时间是谈恋爱吗?” 这话问出来之后林城步就紧张得后背上全是毛毛汗。 但他差不多能猜到元午会说什么。 不知道。 “我不知道,”元午说,“我又没谈过。” “不是非得谈过才知道吧?”林城步有些失望,也有点儿不怎么满。 “那你知道么?”元午看着他,“你觉得呢?” “形式上……是这样了,”林城步叹了口气,摸了烟出来点上,“接送上班,吃饭,逛街,看电影吃宵夜……上床。” 元午笑着没说话。 “但是……实质上呢,”林城步靠着旁边的墙,“元午,你喜欢我吗?” 元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看着他很长时间,中途又瞟了邻桌那对小情侣好几眼,最后叹了口气:“那种想喂你吃东西的喜欢,真的没有。” “我操,”林城步愣了愣,身上一阵鸡皮疙瘩跑过,“那种我也没有,我一点儿也不想喂你吃东西。” 元午笑了起来。 “那别的喜欢呢?”林城步看元午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追了一句。 “别的?”元午看着他,然后往他碗里又撸了一串西兰花,“应该……是有,我挺喜欢你的……” “可以了!”林城步迅速伸出尔康手,“可以了,这样就行了。” 元午的话并没有说完。 但他不想听了,也不打算去猜。 猜也猜不出来。 更不愿意元午说出来。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不是什么自己愿意听的内容。 就这样吧,就先这样吧。 元午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的情绪来,沉默地啃了一个鸡翅之后,喝了口茶:“算是在谈恋爱吧。” “嗯?”林城步抬头看着他。 “咱俩,这样,”元午说,“我觉得应该是了。” 林城步张了张嘴,这一瞬间的感受有些让他迷茫,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感动,还是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还是压在内心最深处哪怕是听到了元午这样的答案之后也没有得到缓解的不踏实。 元午说完之后挺平静地继续吃烧烤,似乎对林城步无法表达的反应并不在意。 “有奶茶。”林城步看着他吃完两串大牛肉丸子之后说了一句。 “叔给你买。”元午头也没抬地说。 “要冰的。”林城步说。 “好,”元午起身,摸了摸他脑袋,“我去买。” 元午的手在他头发里扫过时带起一阵酥软的触感,林城步眯了眯眼睛:“汪。” 这声叫得有点儿大,邻桌的姑娘往这边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烧你! 元午拿着两杯奶茶回来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正在响着。 “你电话。”林城步说。 “嗯,”元午放下奶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承宇?” “这大晚上的他找你什么事儿啊?”林城步问。 “不知道,没准儿是请咱俩吃宵夜,”元午接起电话,“什么事儿?” “明天咱俩去春稚打秋风!”电话里传出江承宇的声音,半喊着说的,林城步都能听见了,“让小林子给咱们弄几个宫殿级别的菜!” “晚上?”元午问。 “是!”江承宇声音依然挺大的,“我带两瓶好酒!” “你没事儿吧?”元午说,“听着怎么像失恋了?” “失个屁恋,我上哪儿恋去,”江承宇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我挨打了。” 元午挂了电话之后,林城步凑过去:“怎么了?” “他说他挨打了,”元午有点儿茫然,“谁敢打他啊?” “常语!”林城步手指往桌上一敲,然后没忍住乐了,“我操,肯定是常语,明天我弄一桌好菜,我要听听他的悲惨史。” “会不会听笑了啊,”元午把一杯奶茶放到他面前,“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就挺想笑的。” “我现在已经在笑了。”林城步拿起奶茶,叼着吸管一通乐。 不过第二天见了面的时候,林城步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江承宇这个打,是真真挨得挺狠的。 眼角贴了块纱布,没遮住的地方能看得到大片的擦伤,嘴角也有伤,泛着红,还有点儿肿。 “要不吃点……”林城步看着他的嘴,感觉张开都费劲,“流食?” “流你大爷,”江承宇往椅子上一坐,咬着牙控制着嘴唇张合的程度,“别惹我啊。” “现在就上菜,”林城步说,“六菜一汤,我再弄个排骨就齐了。” 江承宇挥挥手,还是咬着牙:“快去。” 林城步回了后厨,通知服务员把之前做好的菜送过去,然后开始弄排骨。 他认识江承宇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就算他对常语有点儿什么想法,挨了这样的打,估计常语也落不着什么好了。 他飞快地把排骨做好,跟老板娘请了一会儿假,端着盘子快步往包厢走了过去。 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啊。 “你说我喜欢他么?也许是有那么点儿喜欢吧,我他妈没见过世面,他这款的我以前没碰见过……”江承宇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还真是挺喜欢的。” “挺新鲜,”元午说,“你到底是怎么定义喜欢不喜欢的?换得还挺快。” “操,还用定义么,”江承宇说,“你怎么定义的,你喜欢林城步,那就是喜欢呗,还怎么定义。” 元午没有说话。 “你别说你不喜欢啊,”江承宇等了一会儿看他没说话,“我还真没问过你,小午,你跟林城步现在怎么个状态啊?成了吗?” 林城步端着排骨,站在包厢门外,准备推门的手停住了。 心跳有些加快,呼吸也不是很顺畅。 他竖起耳朵,怕会错过元午的回答。 第49章 元午看了江承宇一眼:“什么叫成,什么叫没成?” “别跟我装傻,”江承宇把烟塞到嘴里叼着,点烟的时候一吸气,牵动了嘴角的伤,拧着脸好半天,“操。” “说不清,”元午拿了根烟也点上了,“反正差不多天天摽一块儿,上午还一块儿去买热水器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知道你俩天天跟买一送一似的,”江承宇咬着牙努力控制着嘴唇张合的幅度,“操,我现在说话困难你能不能让我少说两句?” “在谈恋爱吧。”元午说。 江承宇呛了一口烟,咳嗽扯动了嘴角,他表情痛苦地指着元午,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元午看着他,“谈恋爱不就是这样么,现在起码还比以前我谈的那些所谓的‘恋爱’要舒服得多。” “你喜欢他么?”江承宇按着嘴角问。 “喜欢。”元午对这个问题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什么压力和迷茫。 “喜欢他什么?”江承宇又问。 “他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元午叼着烟,眼睛看着往上飘过去的烟雾,“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再能做到像他那样了。” “他喜欢你,围着你转,你笑他就高兴,你不爽他就担心,为了你他什么都能做,”江承宇盯着他,“所以你决定喜欢他对么?” 元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早看你俩这状态不对,”江承宇夹着烟,“你状态不对,他状态也不对,你俩一个是‘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就行’,另一个是‘恩公想要这样所以就这样’,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元午还是没有说话。 江承宇没正经谈过恋爱,起码在元午的记忆里没有过,但江承宇身边小伙伴儿无数,灌木丛中过,感情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是件能看得清的东西。 元午没有承认江承宇的话是对的,但也不想否认。 在某种程度上,江承宇的话让他突然有些失去了方向。 “不行你俩拉倒得了,”江承宇说,“趁现在我对他还不是完全没想法,你撤,我上。” 元午冲他竖了竖中指。 这个讨论没有再继续下去,江承宇和元午都不是爱探讨人生感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话题回到了江承宇脸上惨无人道的伤上。 还真的都是常语揍的,据说身上的伤也不少。 不过常语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江承宇咬着牙:“他以后笑的时候肯定不会再歪着嘴了,我把他嘴给揍正了!” 林城步笑了笑,端着排骨靠到了墙上。 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再进去。 元午的那句喜欢,在他意料之外,而早就感觉到了的,是元午对他容忍和配合的程度,超过了他能感觉到的元午对自己的感情。 江承宇用了一个非常准确的称呼。 在元午心里,做为唯一没有放弃元午的人……他就是有恩于元午。 恩公。 也许就像元午给他的定义一样。 天父。 虽然林城步也会说自己是圣父,是耶和华,也会说对元午这么好是等着他以身相许…… 可一旦发现元午似乎真的就是这么做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愉快,只有深深的失望和失落。 他要的不是感恩和感动。 他想要的是爱情。 林城步闭了闭眼睛,仰头在墙上轻轻磕了磕。 傍晚七点十分。 包厢外有风。 我端着一盘排骨看着花园。 那些话让我有些失望。 一个汽修工转行的厨子,一但失落起来居然能把自己逼成王家卫。 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元午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烟,估计是想在院子里抽烟。 看到端着排骨靠在墙上的林城步时,他愣住了。 林城步也愣了,元午出来得太突然,他又正在走神,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甚至没来得及摆出一副正要进门的样子。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 林城步感觉这大概是他和元午认识以来最有默契的一次了,谁都有没有说话,却在一瞬间全都知道了。 我听到了你的话。 我知道你听到了我的话。 “菜都好了?”元午把嘴里的烟在旁边垃圾筒上熄掉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这是最后一盘了。” 元午转身又进了包厢,江承宇一抬头看到他俩一块儿进来的,愣了愣:“碰上了啊?” “我正好……”林城步把菜放到桌上,“菜齐了,吃吧。” “你不回后厨了吧?”江承宇问。 “嗯,不用回了,跟老板说了,”林城步坐了下来,让跟进来准备服务的服务员出去了,“自己就行,你忙别的吧。” 这大概是林城步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自己一个人吃饭之外说话最少的一顿。 他不想让元午和江承宇看出自己的情绪来,可一旦自己担心又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就这么突然出现时,他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元午是看出来了,江承宇这种老江湖肯定也看出来了。 可看出来了也没办法,他实在找不到短时间内能舒缓自己情绪的办法。 元午只要不是单独跟他在一起,话就会少,他再不说话,基本就只有江承宇在活跃气氛了。 这种情况下林城步不得不佩服江承宇,哪怕就是他和元午都只是嗯嗯啊啊地应着,他也没让场面变得更尴尬。 但吃完饭之后,江承宇回18号了,只剩下了元午和他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我送你回去吧?”林城步发动了车子。 “嗯。”元午应了一声。 元午相比他来说,更不善于或者说也不愿意隐藏情绪,以前他就是这样,不耐烦,不爽,全都写在脸上。 现在也是一样,被林城步影响了的郁闷情绪,也直白地没有掩饰。 一路沉默着。 林城步把车停在楼下时,他才转过头:“你听到了?” “……嗯,”林城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过……也不奇怪。” “承宇突然问,”元午胳膊架在车窗上,手指挑了前额一绺头发一下下绕着,“我也没点儿思想准备,没想好该怎么说合适。” “其实这种事儿没法想,”林城步说,“第一反应差不多都是准的。” “是么。”元午勾勾嘴角。 “不过我挺意外的,”林城步看着他,“你说喜欢我。” “是挺喜欢的,”元午说,“都到这一步了,说不喜欢也不可能啊,我自己都不信。” “我吧,”林城步说得有些吃力,“其实有这句就够了。” 元午转过头看着他:“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没……我就是……我的意思是……”林城步皱了皱眉,下决心似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太贪心?做点儿好事还计较得失欲求不满的?” “你这要按‘做点儿好事’来说的话超纲超得有点儿厉害啊,”元午笑笑,“这从一开始就不是做好事能做得下来的。” “也没什么,我谦虚一下啊,”林城步说,“我就是愿意,我那么喜……” “你对我只是喜欢吗?”元午打断了他的话。 林城步看着他没有说话。 元午也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敢说,”林城步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我不敢说出来,就你现在的状态,我说出来,你就会跑了。” “为什么?”元午问。 “你会觉得你回报不起,太重了。”林城步说。 我爱你。 这三个字林城步从来没说过……不,说过,对老妈说过,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回家对父母说声我爱你,他说完之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妈估计也差不多,一边搓胳膊一边说你们老师是不是有毛病这种表达根本不符合国情…… 啊。 跑题了。 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林城步心里的地位很高,肉麻程度和难以开口程度都排第一,关键是,这是很特别的三个字,从嘴里甩出来可以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可从心里出来的时候,就沉得厉害了。 他不想让已经在“报恩”的元午再背上更重的负担。 哪怕是元午能想得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不仅仅是喜欢,但只要他没有说出口,所有的事就还好商量,不至于把两个人都别别扭扭地逼到死角。 “我先上楼了,”元午打开了车门,“明天下午我还要去趟梁医生那儿,现在一个月一次,跟他聊聊。” “嗯。”林城步点头。 明天元午不去18号,想到这里的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惊慌,他发现如果自己没有不断地找各种理由,接送元午去18号就是他们唯一的联系。 而除了买热水器的事儿,元午再也没有主动提过任何见面的要求,每一次都是他提,元午答应。 这样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小步步,”元午下了车,又回过头探了半个身子到车里看着他,“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便说,跟我不用打草稿。”林城步笑笑。 “我喜欢你这个事儿,”元午说,“应该不是因为别的,我是说,没有具体原因,就是觉得挺喜欢。” “嗯。”林城步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可能……”元午皱皱眉,似乎在思考,“可能……” 林城步是第一次看到元午如此艰难地组织语言,突然有些心疼,如果不需要考虑自己的这份感情,元午根本不用活得这么累。 “可能这样的状态会有很长时间,”元午说,“你明白我意思吗?我可能很长很长时间对你都会是……挺喜欢。” “我懂。”林城步说。 我对你的感觉大概也就是在“挺喜欢”这个阶段了。 元午转身上楼之后,林城步点了一根烟。 他终于没有办法再做鸵鸟了,终于不能再忽略心里挥之不去的不安了,虽然他想过要让事情明朗一些,想要更清楚地知道元午的想法和感受。 但这些又来得有点儿太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给自己一点儿心理准备,就突然直面了这样的现实。 而让他更难受的,是如果他不想改变现状,元午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还会继续陪着他,两个人一起把脑袋戳在沙堆里。 直到闷死。 元午真的只是挺喜欢他吗? 真的吗? 真的对他只是感动或者感动或者感动吗? 真的很难再从喜欢往前一步了吗? 林城步拧着眉,烟叼在嘴里基本没抽,直到烟灰掉到手背上烫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把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 正想发动车子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元午的电话。 “喂?”林城步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抬头往楼上看着,看到了一个从窗口探出来的脑袋。 “车坏了吗?”元午问。 “……没,”林城步说,“我抽了根烟。” “你要上来吗?”元午又问。 林城步心跳加快了三秒,但还是很快地说了一句:“不了,我明天要早起去店里。” “哦,”元午的脑袋缩了回去,“那……再说吧。” “怎么了?”林城步马上问,“有什么事儿?” 元午的脑袋又从窗口探了出来:“哪天有空了,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林城步愣了愣,“你想看什么电影?” “……我不知道最近有什么片儿,”元午有些犹豫,“我就是说,去看场电影,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我……我查查吧。”林城步仰着头。 “直接去也行,时间撞上哪个就看哪个。”元午说。 “好。”林城步说。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缩回了脑袋,关上了窗。 林城步把车开出小区之后停在了以前来盯稍的时候停的位置,然后慢慢走到了那张他总坐的长椅上。 元午在安慰他。 什么看电影,元午根本不喜欢看电影,他宁可去听音乐会,也不愿意进电影院,很早以前林城步就听他说过,觉得看电影有压迫感,不舒服。 但现在元午突然说一起看电影。 太假了。 假得让他心疼。 林城步低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夜晚的冷风从指间吹到头皮上,凉意一直透到身体里,半天都缓不过来。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之前那种伪装着的平衡和平稳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打破了。 他突然有些烦躁,摸出手机拨了江承宇的号码。 “喂?”江承宇的声音混在18号的音浪里传了出来,“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没跟小午在一……” “都他妈你害的!”林城步喊了一嗓子。 “我他妈害你什么了?”江承宇愣了愣。 “没事儿瞎他妈问什么问啊你!”林城步说。 “……你俩都是我朋友,搞一块儿那么长时间了,我问一句不是挺他妈正常的吗!”江承宇反应过来了,“你再他妈一句信不信我他妈找人办了你啊!” “他妈他妈他妈!”林城步说。 “操,”江承宇听笑了,“不是,你到底躲外头都听到什么了啊?” “全听到了,”林城步叹了口气,“一句都没少。” “其实这事儿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元午那人你知道,一直都这样,”江承宇说,“要非说的话,他以前没对谁这么上心过,要不我也不会问。” “那是因为我是恩公,恩公!”林城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人能这么对他了,以前没有,以后估计也没有,天父就一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承宇也叹了口气,“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说。”林城步说。 “你跟我过一夜,然后告诉他,”江承宇说,“看看他什么反应。” “……江承宇,”林城步简直无语了,声音都懒得提高,“我跟你说,我要揍你的话,不会比常语下手轻。” “别提那小子!我正找他呢。”江承宇声音恶狠狠的。 “你继续找,”林城步感觉有些无力,“我先挂了。” “别这么郁闷,”江承宇换了正经的语气,“你想想,你俩现在波澜不惊的,就那么一条船水上漂着,慢悠悠地顺着水走,你急也没用,速度是得靠浪的。” “啊?谁浪?”林城步愣了。 “浪,海浪,水里的浪,真正的浪,”江承宇说,“冲浪的浪,冲浪快么,那是因为有浪。” 因为有浪。 没浪就只能慢慢漂。 可谁知道能漂多久,就元午这么压着性子陪着他慢慢漂,万一是个回水湾,他俩就这么原地转圈了怎么办? 转烦了,元午可能就下船上岸了。 而且有可能晕船。 哦不,元午在船上住了两年……可是那条船是停着的…… 停着的船会晕船吗? 林城步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回到了车上。 这脑子一开始不够用了就跑偏也是一种无奈啊。 11点10分。 林城步和元午站在影城的售票机前。 他觉得在挑时间这一点上,元午跟他运气一样烂,想看的电影11点5分有一场,下一场在中午1点半。 然而为了安心看电影,他俩已经把午饭给吃掉了。 “再吃一顿?”林城步说。 “我真的不想再陪你去医院打针。”元午说。 “那我们逛逛?”林城步说,“二层有个电玩城,去飚会儿车?” “行吧。”元午点头。 俩人一路沉默着站在电梯上往下走,林城步犹豫了很久,轻声地问了一句:“叔啊,你烦吗?” “嗯?”元午转过头看着他,“烦什么?” “跟我这么在一起。”林城步说。 “还好,”元午说,“不烦,没什么可烦的。” “一直都这样下去,会烦吗?”林城步又问,“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状态,对么。” “我根本,”元午看着前面人的脑袋,“没想过,我想要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你也不用介意这些。” “我不需要你这样,”林城步突然有些激动,拉着元午快步走下了电梯,到了旁边人少的地方,“元午我不需要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什么都顺着我!我也不需要你唱!” “唱什么?”元午看着他。 “感恩的心——”林城步唱了一句,“感谢有你——” “……要鼓掌么?”元午拍了两下手。 “你懂我意思,”林城步说,“我以前是说过要你以身相许,那是玩笑,你不会听不出来吧?” “你能不纠结这些吗?”元午靠着墙。 “不是我在纠结这些,是……”林城步皱着眉头,想要找到母语,“是……” “你就是在纠结,”元午突然有些不耐烦,“我不想去琢磨这些事儿,我不想分析我俩到底该怎么相处!为什么在一起,要怎么在一起!” 林城步看着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不该说,但我还是得说。” 元午看着他。 “我不要你感谢我喜欢我,我要你爱我。”林城步说。 第50章 爱。 这个字从林城步嘴里说出来的瞬间,元午就愣在了原地。 林城步也没再说话,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上之后发现他们就站在禁止吸烟的标志跟前儿,于是又把烟放回了兜里。 过了两秒钟又摸了出来,又放回去。 重复了四遍之后,他有些烦乱地小声骂了一句,拽着元午胳膊从消防通道下到一楼,出了商场侧门,然后点着了烟。 “要吗?”他问元午。 元午没说话,只是伸了手,林城步把烟盒放到了他手上,元午拿出一根点上了,坐到了旁边花坛的栏杆上,视线越过林城步,看着他身后的街道。 爱。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字。 元午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写过看过这个字了,也许看见了,也不会在眼睛里停留,更不会在它和别的字一块儿出现时单独对它有任何印象。 除去这是一个陌生的字,它也是更陌生的一种情感。 从小到大,元午对它的定义都是迷茫的。 我爱爸爸,我爱妈妈,我爱爷爷奶奶,我爱兄弟姐妹……这些跟着书本和老师机械地重复着的内容,对于元午来说,就像我爱天安门一样虚无飘渺。 现在林城步突然说,我要你爱我。 这句话并没有像林城步以为的那么重,因为元午几乎没有办法把握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喜欢林城步。 这点他可以确定,不讨厌他,不烦他,很多时候他会觉得林城步挺有意思,长得帅,身材好,做饭好吃。 能注意到一个人的这么多优点,就是喜欢。 不喜欢的人,他连续见上七八次也记不住长相,更别提其他的了。 可是,林城步说的是爱。 这让他猛地有些混乱。 他对各种正面情感的认知远远不如负面情感,愤怒,烦躁,厌恶,害怕,恐惧,失望,绝望……每一种他都体会过,直至麻木。 但林城步说的是爱。 他看着林城步的脸。 背着光,因为情绪低落而显得有些憔悴。 或者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情绪低落,从那天在春稚吃完饭到现在,一共间隔了不到三天时间,林城步却憔悴得厉害。 甚至比起以前在船上见到他时都要憔悴,那时劳心劳力还各种担心受怕的林城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短短两天时间,就满脸疲惫。 这个人对他的感情,当然不仅仅是喜欢他这么浅的程度。 光是这些年如影随行地付出,就早已经超出了喜欢能做到的范围。 这就是爱—— 元午摇了摇头,把撑着脖子叫的羊驼从脑海里甩出去。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声,“我有补充说明,你要听吗?” “啊,说吧,”元午抬起头,突然觉得逆光站在他面前的林城步非常高大,身体一圈都泛着金光,他不得不拉了拉林城步的衣角,“能低点儿么,看上去太伟大了。” 林城步在他面前蹲下了,叼着烟:“这样行么?” “嗯。”元午点头。 “我为你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那什么,你,”林城步说得有点儿尴尬,但是没有太结巴,“我愿意为你做这些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在这儿,但是我说我要的是你……爱我,这个有点儿肉麻……我刚怎么说出来的……” 元午看着他没有说话。 “该怎么说呢,我想想,”林城步狠狠抽了口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看着他,“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我爱你,但是我要你爱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那些所以你应该爱我,我说这话,只是因为,爱都是希望得到回应的,我说的……仅仅是我希望得到的。” 元午还是看着他。 “是不是没听懂,我自己好像也没听懂,”林城步掐掉了烟,“就这么说吧,我为你做那些,是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爱我,也只是因为我爱你,跟做了什么无关。” “我知道。”元午说。 林城步舒出一口气:“我这辈子都没一气儿说过这么多爱你爱我的。” “我也没听过这么多。”元午说。 林城步的话有些混乱,但他还是能听得明白,他对情感有些陌生,但逻辑并不缺失。 林城步的这种状态,他似乎也能隐约理解一部分。 关于希望得到爱的那一部分。 他曾经体会过。 大概是的,时间太久远,这些记忆早就已经在他身体最深处一点点地消失掉了。 他希望像元申一样得到关心和关注,得到疼爱,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别人都有的来自亲人的关爱。 差不多吧,那种感觉。 但他最后也没有得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慢慢习惯了,慢慢就不再期待了? 经历了多久的等待和失望? 最后就不再揣着这份希望了? 记不清了。 元午看着林城步。 亲情和爱情不一样。 但希望和等待是一样的。 林城步已经等了这么久,还能等多久? 自己这种手足无措的状态,林城步要的爱情,他怎么给? 他连亲情都没有概念,拿什么来谈爱情? 每一个人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林城步的爱情是这样的,江承宇的爱情是那样的,大齐前阵儿交了个女朋友,小姑娘的爱情是每天亲手给他贴一张面膜…… 每一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没有可以参照的样本,没有可以模仿的例子,不同的人,对待爱情有不同的反应。 那属于自己的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种烦乱而又似乎永远理不出头绪的思考,每次都会让元午陷入恐慌,恐慌他异于别人并且无从弥补的缺陷。 结局往往就是烦躁不堪。 就像现在。 “还有多久。”元午问。 “什么?”林城步一直蹲在他面前发呆。 “电影,还有多久开场。”元午说。 林城步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 “哦。”元午扔掉手里早已经灭掉的烟头,又点了根烟。 “去打电动吗?”林城步说,“你冷不冷啊在这儿。” “不冷,”元午抽了口烟,“你冷的话就先进去,我抽完就进。” “我不冷,”林城步起身坐到他旁边的栏杆上,偏过头看着他,“其实吧,你要不想看电影,咱们就不看。” “我没有……不想看。”元午叼着烟看了看他。 “嗯,那就看,”林城步笑了笑,“你以前不爱看电影,我以为你还是不愿意看呢。” 元午没出声。 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林城步。 他应该想到的,林城步能记得关于他的所有事情,吃饭的口味能记住,不喜欢看电影肯定也能记得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拉林城步来看这个鬼电影。 也许是看到了林城步眼里的失落,他害怕林城步会失望,他不想让林城步失望,就像当初他不断地失望一样。 但做得有点儿糟糕,林城步也许更失望了。 他俩在北风里坐了两根烟的时间,然后到二层的电玩城里耗到了差不多电影开场。 林城步买的票是带套餐的,送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瓶饮料。 他俩捧着这些东西跟着人流慢慢往影厅走过去,身边都是捧着爆米花的小情侣。 就是这样吧,谈恋爱,看电影,一起在黑暗里吃着爆米花,小声地说着话,然后电影散场之后一块儿去吃饭,再回家滚床单。 元午皱了皱眉。 形式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内里却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也许就是林城步失望的原因。 “我们看的不是恐怖片儿么,”元午看着身边的小情侣,“不是爱情片儿吧?” “恐怖的,”林城步捏了一颗爆米花,“不过恐怖片就是拿来谈恋爱的,尤其恋爱初期和暧昧期。” “……哦。”元午说。 “你一会儿要是害怕,”林城步张开胳膊,“可以过来这儿趴会儿。” 元午扫了他一眼:“你可以坐我腿上。” 林城步笑了好一会儿。 不过挑这个恐怖片来谈恋爱有点儿失策。 一个国产不能成精不能有真鬼的恐怖片,要想把自己吓到扑进身边人的怀里,估计首先得让对方觉得自己智商有问题。 林城步和元午全程就是吃喝,中途跟着大伙几次笑场。 后面的小情侣也顾不上趁机谈恋爱了,一直小声吐槽到全片结束。 灯亮了之后,元午看了看四周:“瞧见没,多吓人,到没散吓得只剩一半人了。” “元大胆儿。”林城步竖了竖拇指。 “林大胆儿。”元午也冲他竖了竖拇指。 散场时间是下午茶,要是以前,林城步肯定会想方设法拉着元午强行吃点儿东西,或者喝奶茶,拖到晚饭时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吃饭。 但今天他却突然没有了找借口的兴致。 以前还能假装用个暧昧期朦胧美来忽悠自己,现在连表面上的平衡都被打破了之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变得刻意和别扭。 “你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或者逛逛吗?”林城步问元午。 元午把口罩拉好,似乎是在思考,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喝奶茶吗?叔请你。” “不想,”林城步说,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想喝奶茶,但以前只要元午问,他就一定会说想,这是他第一次在不想喝的时候说了实话,“刚爆米花吃多了,饮料我都喝完了呢,再泡涨了……” “那回去吧。”元午看了他一眼。 车停在元午家楼下,这大概是林城步跟元午“约会”回来得最早的一次。 “我上去了。”元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打开了车门。 “嗯,”林城步看着他,想想又拉住了他的胳膊,“元午。” “怎么?”元午关上了车门。 “你有什么想法吗?”林城步问。 元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现在还没有,乱得很。” “好吧,”林城步笑了笑,“对了,我明天上班的,你晚上打车去18号吧。” “嗯。”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在他伸手开车门的时候凑过去,扯开他的口罩,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晚上别吃方便面啊。” “……知道了。”元午拍了拍他的脸,下了车。 林城步没有在楼下多待,看着元午进了楼里之后他就把车开走了。 这会儿回家没什么事儿可干,他也不想一个人待着,车直接拐了个弯,往18号的方向开过去。 这会儿差不多是江承宇起床的时间了,他没有什么想跟江承宇聊的,但是他想待在一个有熟人又不会被人特别注意到的地方待着。 18号最合适了。 他把车挨着江承宇的车停好,下车的时候发现江承宇的宝贝车前挡玻璃有些触目惊心。 估计是被人砸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裂纹像四周延展,宛如一朵盛开的大喇叭花,林城步数了一下,一大三小,一共四朵。 本来他觉得江承宇跟常语应该是杠着杠着就杠一块儿去了的类型,但现在看这架式,他又觉得自己判断是不是失误了,这俩打得跟真·仇人似的。 这会儿酒吧还没有营业,林城步从后门进了走廊,直接到了江承宇办公室,打算跟他打个招呼就自己去吧台弄点儿喝的。 结果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边儿哐啷一声,接着是各种唏里哗啦瓶子杯子落地的声音。 他想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听这动静,不像是在打架,也不像是有什么争执……林城步轻手轻脚地顺着走廊往大厅去了。 这么狂野,估计都干到茶几上了。 大齐在吧台擦杯子,看到他过来,有些意外:“林哥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没地儿去,”林城步坐到吧台前,“给调杯喝的吧。” “好嘞,”大齐笑了笑,“不过我这水平你可别介意,你天天喝着他的特调呢。” “不会,”林城步往吧台里面看了看,“有点心?” “嗯,承宇哥叫饼屋送来的点心,”大齐说着突然就笑了,“不过这会儿也没法拿给他,就搁这儿了,你吃吗?” “吃,咱俩一块儿吃,”林城步把点心盒子拿了出来,“是不是常语过来了?” “是,”大齐放低声音,“拎着根棒球棍进来的。” “我操,”林城步咬了一口饼,“他俩要真最后走一块儿去了估计得坐着轮椅谈恋爱。” “我看也是,”大齐笑了半天,“还是你跟小午哥比较消停。” 是么。 比较消停。 林城步拿着酒杯坐到了角落的那张桌子后面。 比较消停。 他苦笑了一下,这么消停下去的结局是什么,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大齐调的酒味道也还不错,林城步慢慢喝完了之后觉得心里一直堵着什么地方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电话本,手指一下下划拉着往下翻,最后停在了一个名字上,犹豫了能有五分钟,屏幕亮了黑黑了亮无数次之后,他手指点了下去,有些紧张地听着拨号音。 那边接起电话之后,他差点儿又想挂掉。 “喂?哪位?喂?”那边问了好几声。 “您好,梁医生吗,”林城步吸了一口气,“我是林城步,您还记得我吧?嗯,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我朋友……就是元午,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天儿越来越冷了,元午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越穿越多的人,听着收音机里不断提醒大家注意保暖什么的。 去年冬天怎么过的? 元午有点儿想不起来了,这个夏天和秋天怎么过的倒是记得很清楚,满满的林城步。 不过,林城步最近有些稀疏,已经好几次不上班的时间也没有接送他了,比如今天。 元午盯着手机出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品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感触。 有点儿烦躁。 18号到了冬天人稍微会少一些,他调酒结束之后不少人就会走了。 今天他没能马上走,两个小姑娘在走廊拦着他想要个合影,元午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只是没有答应把口罩摘下来。 拍完照他很快转身离开,今天一晚上也没见着江承宇,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灯也是黑的。 这人最近浪得厉害啊。 啧。 刚走出后门,元午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林城步,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下意识地往街边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林城步的车。 “完事儿了?”林城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背景音很安静,听着应该不是在街上。 “嗯,刚出来,”元午看了看两边,“准备打个车回去。” “那个,冷吗?”林城步问。 “不冷,刚手舞足蹈完的。”元午笑笑。 “元午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林城步说得有些犹豫。 “什么事儿?”元午放下了正拦车的手,退到了路边的广告牌后面。 “就是吧,这事儿江承宇知道,就我们老板,去年就跟我说,想送我去进修……”林城步说。 “进修?进修厨艺么?”元午愣了愣。 “嗯,她朋友的酒店,特别特别牛的,让我过去学学。”林城步说。 “那挺好的啊,那会儿为什么没去?”元午问。 “那会儿不是……得盯着你嘛,”林城步笑了笑,“就没时间去,春稚这边儿我上班时间比较宽松。” “现在是又叫你去了?”元午问。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那去啊,能学东西不是挺好的么,”元午说,想了想又问,“你是担心没时间送我?我打车就行。” “哦,”林城步声音有点儿低,“那我……后天就去了。” “嗯,挺快啊。”元午说。 “老板娘特别积极,机票都买了。”林城步说。 元午跟他说了几句之后,林城步就催着他打车回去,说是太冷了会感冒。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拦了辆车,刚拉开车门的瞬间突然反应过来。 机票? 第51章 “哥们儿,不上车劳驾帮我把车门儿关一下,”出租车司机说,“就这点儿暖气儿你好歹给我留点儿。” 元午这才回过神,坐进了车里,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机票? 去哪儿进修啊? 一个厨子,进个修还要买机票? 去新东方么? 元午的手机拿在手里,他一下下地抛着,时不时把手机在指间转几圈。 一直到家下了车,他也没有再打电话过去问问林城步是不是去新东方,把手机扔回兜里之后就上了楼。 开门开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愣了愣。 不会是出国吧? 想想又继续拧开了门锁,一个中餐厨子,要进修还是首选新东方。 不知道怎么了,元午跟强迫症发作了似的,从接完林城步的电话到回家洗澡换衣服睡觉,一直在琢磨新东方进修的事儿。 睡着了以后都没消停,做了好几个关于新东方的梦,都挺混乱的,他的梦一向混乱,但有一个片断特别清晰。 林城步一脸广告式的笑容,字正腔圆地说道:“遇到新东方的厨师,就嫁了吧。” 哎操。 元午让林城步这一脸假笑给胳应醒了,看看时间,已经中午了。 脑袋有点儿发闷,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梦太多没睡好。 今天没什么事儿,元午现在不出门的时间就在家练字儿,以前梁医生给他的方法,倒不是为了什么静心之类的,只是认真去学或者去做一件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可以转移对一些不必要反复去想的内容的关注。 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其实选择挺多的,书法画画绣花甚至玩游戏,都可以,不过他选择了练字儿,因为写得太难看,有时候往日历上记点儿东西,转天再看到的时候就想把这个月都给撕了。 写点儿什么呢……元午摊开纸,拿着毛笔。 新,东,方。 然后把笑扔到了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其实只要打个电话问问林城步到底是去哪儿进修,他就可以打破新东方的结界跳出去。 但是他从昨天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再联系过林城步。 为什么不联系他也不知道。 一个电话而已。 他似乎习惯了等着林城步给他打电话的节奏? 不过今天林城步上班的,这会儿应该正是忙着的时候…… 元午打开了电视,随便挑了个不是广告的台放着,拿起毛笔继续往纸上写字。 新东方。 好厨师。 天父。 耶和华。 既然跳不出这个怪圈了,就安心往下写吧。 林林林林林林 城城城城城城 步步步步步步 “师父!这么高我爬不上去啊!”电视里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 元午往电视上扫了一眼,一个形象跟声音同样粗壮的青年看着一棵并没有多高并且一路好几个杈子的树一脸痛苦。 你爬不上去谁信啊,大头都快能爬上去了。 “你要相信自己!”一个老头儿说,“这是对你的考验!” 考验? 还有这么弱智的考验? ……考验? 元午放下了笔。 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给林城步打电话再问问他要去进修的事儿。 他压根儿就没相信。 一个厨子,店里的招牌厨师,干得好好的,老板非得上赶着撵出去进修? 怎么说都很难让人相信啊。 还是去一个需要买机票飞着去的地方。 是的。 元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天父突然长心眼儿了,真是神奇。 发现这一点之后,元午有点儿想笑,拿着杯子站到窗边,往外看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不怎么笑得出来。 也许林城步是为了让他有些触动? 但他却……没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为什么压根儿就没信,还是因为真的就没感觉。 他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这样的状态,一动不动地看着以前林城步盯稍总坐的那张椅,看了很长时间。 “这是我屋的钥匙,这是车钥匙,”林城步把钥匙放到江承宇桌上,“你有空去帮我看看,进没进贼什么的,顺便浇一下花,我阳台有两盆苏铁……” “我去啊?”江承宇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小午去?” “我本来想过把钥匙给他,”林城步皱了皱眉,“但是我又怕他觉得我故意拿这事儿刺激他。” “你不是啊?”江承宇笑了。 “真不是,这次我要不去,就换另一个小子去了,我跟他特别不对付,我不想他回来了冲我得瑟,”林城步拧着眉,“这事儿吧,就算跟元午有点儿关系,也是因为我实在不想他老这么迁就我了,他对我他也说了,就是挺喜欢,我老扯着他强行谈恋爱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 “万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呢?”江承宇说。 “那也正好拉开点儿距离让他想想啊,”林城步喝了口啤酒,“而且我问过梁医生了,他现在的状态没什么问题,梁医生说不要刻意对他有特殊表现,反到会让他惯性地觉得自己不正常,我只能大概理解这点,反正梁医生说话我总迷迷糊糊的……” “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元午觉得自己不懂感情只是自己觉得,是一种心理惯性,”江承宇说,“面对新的情感体验时他会选择逃避,理由就是‘这种感情我没有’。” “我想不了那么高深,”林城步说,“其实我就是觉得如果他真的只是‘挺喜欢’我,又因为不想让我失望,所以总顺着我,这样时间长了不说他会不会有想法,起码是不公平。” “对你也不公平。”江承宇说。 “对我么?”林城步笑了笑,“也许吧,我说不清,我只是有时候真的……特别想在他身上看到……看到……怎么说呢,爱一个人会有一种渴望,对对方会……” “渴望上床么。”江承宇挑了挑眉。 “那是你,”林城步啧了一声,看了看他眉梢还没好透的伤,“就单纯的是一种渴望,我说不清,反正上床这内容有,但不排在前面。” “我懂你意思,”江承宇笑了起来,“相爱嘛,都是相互的,否则对谁都不公平。” “另外吧,”林城步看着他,“你帮我看着点儿元午,就是注意着点儿……” “哎知道了知道了,”江承宇挥挥手,“他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告诉你。” “嗯,”林城步点点头,“按说他是没事儿了,我就是爱操心。” “你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他什么反应?”江承宇问。 林城步沉默了一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什么反应都没有?”江承宇愣了愣,“问你去多久了吗?去哪儿?” “没有,都没问,”林城步笑了笑,“可能是没回过神吧,我说得也挺突然的。” “之后也没问?”江承宇问。 “……没有。”林城步咬了咬嘴唇。 “他这反射弧挺长的啊,”江承宇叹了口气,“那是不是只有我送你去机场啊?” “我自己去,不用送,”林城步说,“又不是出国,想回来俩小时就又飞回来了。” 元午在梦里听到了手机在响,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好半天才摸到了,随便划拉了一下就又睡着了。 “喂?喂?元午?”一直到耳朵里传来一个很遥远又很熟悉的声音,他才又慢慢睁开了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林城步的电话。 “哎?”他应了一声。 “吓我一跳,”林城步说,“你还没起床是吧?” “嗯,”元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今天回笼觉睡得时间有点儿长。” “那个……我在机场呢,一会就登机了,”林城步说,“就,跟你说一声。” “机场?”元午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听到背景声音,“哦,几点的飞机?” “两点半。”林城步说。 “嗯,”元午应了一声,“那你……好好进修。” “……好的。”林城步说。 电话挂了之后元午感叹了一下林城步脑子还是不太好使,骗人也得先准备个背景音啊,网上那么多…… 不过想是这么想,元午还是起床打开了电脑,查了一下航班。 两点半还真有航班,飞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元午心里突然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是感叹林城步忽高忽低的智商还是发现这事有点儿像真的。 他洗漱完随便吃了点儿面包,铺开了纸开始练字。 时间到三点二十的时候,他拿过手机拨了林城步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元午放下手机,看着自己狗爬一样的字出神。 丑啊,太丑了。 他下定了决心,今天下午一定要把新东方这三个字写得像个字。 有时候,专注地干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林城步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在写,但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 “我到了,”林城步走着路,有点儿喘,“跟你说一声。” “刚到?”元午坐到电脑前。 “是啊,晚点了,”林城步说,“我看到接我的牌子了……好丢人啊还写个名字举着……” “那你去吧。”元午说。 林城步挂了电话之后,他看着电脑上显示的实时信息,这班飞机晚点半小时。 他皱了皱眉,林城步真为了让他有点儿触动做到了这个程度?这么细致? 他突然有点儿烦躁。 说不清原因的有些烦躁。 是因为林城步在忽悠他这件事儿上太细心了,还是因为……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林城步只打了两个电话过来,一个电话是说带他的老师特别严格像魔鬼,一个电话是喊好累,没时间休息。 元午在这件事上一件没有多问,像是要绷着,又像是要逃避,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林城步说过江承宇知道这件事。 江承宇跟自己一星期好几个晚上一块儿坐着,他只要开口问一句,就能知道,而且在这种事上,江承宇不会跟林城步串通,他会说实话。 但他却一直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 不知道。 只觉得心里不踏实。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习惯了不去追究,习惯了不去面对真相,梁医生明确地说过他必须要纠正自己这样的心态。 他却还是偶尔会在关键问题上往回缩。 一直缩着。 缩得自己都很烦躁。 今天晚上特别冷,元午活儿干完以后连车都打不着,街上来来回回的出租车都有人,软件上加了钱也没人接单。 元午只得回了18号,去了江承宇办公室。 “嗯?”江承宇刚泡了茶要喝,“我以为你走了呢?喝茶吗?” “不喝,”元午说,“你车借我用一下,打不着车了。” “哦,”江承宇低头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串车钥匙递给他,“开林城步的车吧,正好空着,油我加满了。” 元午看着钥匙愣住了:“他的车放你这儿了?” “是啊,他们楼下停车不是露天的么,这么久不开怕划了碰了,”江承宇点点头,“就停我原来那个车位,拐个弯那边。” 元午沉默了很长时间。 江承宇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没,”元午抛了抛手里的钥匙,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那我开他的车吧。” “对了,”江承宇叫住他,“你有空的话……你白天不是没什么事儿么,帮个忙。” “嗯?”元午回过头。 “他让我没事儿去他那儿看看帮着浇个花什么的,我一直忙着也没顾得上,”江承宇又拿出了一串钥匙,“要不你帮他去看看?” “……哦。”元午接过钥匙。 “这两天有空就去吧,我一直都没去,一会儿花死了他跟得我急。”江承宇看着日历,“上周走的吧……有几天了?” “九天。”元午说。 江承宇转头看了他一眼:“啊,九天。” 林城步的车就停在18号后面,但是得拐个弯,所以他一直也没发现。 坐上车,打着火之后元午没有马上开车,坐在驾驶室里愣了很久,一直到看到江承宇往这边走过来了,他才闪了一下大灯,把车开了出去。 “我操,这么久,”江承宇叼着烟,缩着脖子,“我以为你不会开车了呢。” “回去吧,”元午扫了他一眼,“冻死你。” 车拐出小街之后,元午打开了音乐,熟悉的歌声传了出来。 林城步对听音乐没什么特别爱好,有个动静就行,所以一张碟搁进去好几个月都不换,来来回回就是那几首。 元午感觉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一听到就会有一种林城步就坐在旁边的错觉。 他没有把车开回家,在回家的路和林城步家的路分岔的路口他几乎没有犹豫,把车拐向了林城步家的方向。 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车,熟悉的音乐,熟悉的路,熟悉的风景。 车在一片熟悉的气息里开到了林城步家楼下。 一直到打开了林城步家的大门,打开了灯,元午才终于确信了,林城步是真的走了。 有一阵儿没住人的屋子,哪怕哪里都没有变化,哪怕也没有落灰,也都会不一样。 人气儿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超过三天屋里没人,就能感觉得出来了。 元午关上门,换了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阳台上种的两盆苏铁还很有活力,他过去摸了摸花盆里的土。 湿的。 他啧了一声。 江承宇这个狐狸。 元午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反正来看看,看了一圈儿没什么问题,他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瞪着电视机发呆。 林城步家一直收拾得挺整齐的,茶几上的东西也都放得规规矩矩,烟灰缸都洗干净了放在那儿。 这肯定不会是江承宇洗的,只能是林城步自己洗的,在他出门儿之前。 元午摸了根烟出来,拿过茶几上的打火机点了,抽了两口之后往烟灰缸里弹了点儿灰,感觉心里就跟这个洗过的烟灰缸似的,突然空得有点儿一尘不染。 林城步居然真的去进修了,一个厨子,还干得挺好的一个厨子,居然跑去进修,神经病。 元午靠在沙发里,神经病。 茶几下面放着个小台历,元午随手拿出来看了看,林城步走的那天用笔划了个圈,还打了好几个问号。 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么? 元午往前翻了翻,圈还挺多的,以前他都没注意过这本放在茶几下面的台历,现在看着才注意到,所有他跟林城步外出的日子,都划了圈,格子里还会画个小标记。 有的是一口锅,有的是一个杯子,还有只能靠猜测猜出来大概是个披萨……他俩去看电影那天也圈上了,画了两张电影票。 元午笑了笑,画工也太差了。 笑完之后又看着这些圈圈有些出神,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记得每一个圈里他们做的那些事。 元午拿出手机,在手上一下下转着。 转了九九八十一圈之后,按下了林城步的号码。 听着那边响了很久,电话也一直没人接,最后自己断掉了。 元午看了看手机屏幕,居然没接?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拨一个过去,但犹豫了九九八十一秒亮屏黑屏亮屏黑屏之后决定放弃,在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时候,手指在拨号上碰了一下。 他赶紧把手机又拿过来想要挂断,但那边却突然接了,他只得清了清嗓子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元午一听就愣了:“你谁啊?” “找林城步明天再打吧,”男人说,“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 “……哦。”元午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感觉一阵尴尬,然后又有点儿迷茫。 进修,还是在一个特别牛特别牛的酒店里跟一个特别牛的大厨进修,这么高级的行动,居然没住单间? 同屋的人居然还这么潇洒地接了林城步的电话……还挺不耐烦。 元午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着,一百多个台按完一圈儿之后他觉得应该回去睡觉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才感觉自己困得厉害,他跟江承宇不同,无论多长时间的晚睡,都无法改变他的生物钟,到了这个时间就困。 他站在客厅里沉思了一会儿,进了林城步的卧室。 今天要不就……睡这儿吧。 他打算找件林城步的衣服去洗个澡,刚一拉开衣柜门,突然感觉旁边有人,而且还盯着他。 他顿时吓得退了两步。 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林城步居然把那幅天父挂在了衣柜门里面! 还用记号笔在门上写了俩字儿:阿门。 阿你大爷! 元午有些恼火地扯了件衣服出来,甩上了柜门。 拿着衣服进了浴室之后又觉得越想越好笑,靠在墙上跟神经病似的笑了好半天。 第52章 林城步的生物钟挺倔强的,一个多星期了也还没适应五点半起床的节奏,每天早上他的脑子里都会响起歌声。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被子坚决不放…… 然后在同屋的呼唤中无奈地睁开眼睛。 同屋是个精瘦小伙儿,名字叫郝来,林城步一直忍着没有问他会不会有个弟弟叫郝再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郝来一边刷牙一边凑到他床边,脸出现在他正上方,“我在家的时候这会儿都跑完一圈步回来了。” “你牙膏要是滴我脸上我就揍你,”林城步看着他嘴上一圈摇摇欲坠的牙膏沫子,“说到做到。” 郝来很愉快地笑着走开了。 林城步坐了起来,这次进修,也就是名字好听点儿,进修,实际上就是个培训,只是培训的老师是牛逼饭店的牛逼主厨,不是交了钱就能来,得有人推荐,以免砸了老师的牌子。 培训就辛苦得多了,特别是在老师觉得他们连有些基本功都不过关的情况下。 林城步每天都觉得自己睡眠不足,培训辛苦点儿无所谓,反反复复挑刺儿都没事儿,都是自己平时干熟了的事,无非是要求高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每天还要总结,不是口头总结,得书面总结! 林城步最近唯一写过的东西就是那个“耶和华·步步救助瞎折腾·午所受损耗及花费清单”……总结是个什么鬼东西! 还每天都得写! 虽然老师只要一百五十字,但他还是觉得痛苦,一天中最痛苦的就是这个总结,他连憋出十五个字都费劲,还不许写废话,他第一天写了一句今天风和日丽心情不错被老师骂了三分钟。 “还不起来!”郝来洗漱完出来看到他还坐在床边,“万一迟到又得挨骂。” “哎!”林城步下了床,去了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腰,再过半个月,这腰上的肉估计就得累没了。 也挺好,当减肥了。 “对了,”郝来一推门进了卫生间,“忘了跟你说……” “我靠你有话外边儿说啊,”林城步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牙膏咽下去,“我要是在拉屎呢!” “那你就拉你的啊,这么讲究,”郝来又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在外面说,“昨天半夜你电话响了两次,吵得受不了又叫不醒你所以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城步已经打开门出来到床头拿起了手机,看到了通话记录里果然有元午的来电,时间是零点三十四分。 “你跟他说什么了?”林城步突然有点儿紧张。 “我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让他今天再给你打电话。”郝来说。 “他说什么了?”林城步问。 “他说哦,”郝来看着他,“什么人啊,你这么紧张?又不是媳妇儿查岗,再说了,查岗也没事儿啊,又不是个女的接的……” “他没说有什么事儿?”林城步看着来电时间,这么晚了元午居然会给他打电话? “没说啊,”郝来说,“快点儿,我不等你了啊,我先过去了。” 林城步飞快地洗漱完,一边穿衣服一边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现在太早,万一元午没什么事儿,那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当然,江承宇也是睡得正香的时候…… “我操,现在几点啊亲爱的林城步先生!”江承宇的声音里充满着迷糊的愤怒,“我真他妈后悔当初没上了你。” “元午昨天快一点了给我打电话,”林城步一边穿鞋一边出了门,“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出事儿了我能不打电话给你吗!”江承宇咬牙切齿的,“他就是昨天开你车回去的,没准儿触车生情想起你了。” “哦,”林城步松了口气,“那你接着睡吧。” “我睡你!”江承宇说,“老子刚他妈睡着……” 元午没事儿。 元午可能是半夜想起他了所以打了个电话。 不,打了两个电话。 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不太符合元午的一惯作风,但林城步还是有些压不住的兴奋,进厨房的时候大步流星带着风。 他没有迟到,不过老师也已经来了,老师姓刘,很严肃的一个人,林城步打从来这儿就没见过他笑,平时林城步见了他一般是很恭敬地叫声刘主厨。 这会儿心情有点儿好,看到刘主厨的时候一时没刹住,愉快地冲他挥了挥手:“嗨~” 刘主厨愣住了,两秒钟之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嗨。” 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刘主厨这才回过神来:“林城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要不中午一小时你别休息了!” 林城步赶紧垂头站好,垂了一会儿之后把手机放到了旁边的私人储物柜里,培训时间不许用手机,他飞快地给元午发了条消息,关好了柜门。 不过元午一整天也没有给他回过消息,中午休息的时候林城步看了看手机,失望地看到只有几条春稚同事发过来问他培训怎么样的消息。 也许还在睡觉?元午睡到中午起床也是经常有的事儿。 但下午刘主厨给他单独指导完说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第一时间去拿了手机,却也没收到元午的消息。 他抛了抛手机,轻轻叹了口气,先眯会儿吧,要不一会儿写破总结的时候脑子该不够用了。 破总结! 元午闭着眼睛,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伸手往桌头柜上摸杯子想喝口水的时候摸了个空。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床头柜的位置是空的。 进贼了? 贼进来偷走了床头柜? 好有个性的贼啊…… 愣了好半天之后元午才突然发现这不是他的卧室,余光里看到的黑铁棍子提示他,这是林城步的床,就是床头的黑铁架子曾经与你的手有过亲密关系的那张床。 元午翻了个身,慢慢坐了起来,林城步的床头柜放在另一边,他拿过昨天晚上倒好的水喝了一口。 自己在林城步家里睡了一晚上。 一个人。 居然还睡得挺香,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吓了他一跳,看了很久才看明白是下午五点不是早上五点。 “我靠。”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闷的脑袋,拿着手机慢慢下了床,边往浴室走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两条,一条是江承宇的,说新弄了酒,让他晚上早点儿过去尝尝。 还有一条是林城步的。 -昨天太累了,睡死了没听到电话响。 元午皱了皱眉,这进修到底有多累啊……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我开了你的车。 消息刚发出去,人都还没进浴室,林城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元午接了电话。 “……你不会是刚睡醒吧?”林城步一听他声音就愣了愣。 “就是……刚睡醒。”元午进浴室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睡得一脑袋乱七八糟的,换身衣服出去要个饭没有违和感。 “我还以为你懒得给我回消息呢,”林城步笑了笑,“是昨天睡太晚了吗?” “也没,正常睡的,”元午拧了拧开关,想试试水温洗个澡,但喷头里没有水出来,他又拧开洗脸池的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再去拧喷头,还是没水,他叹了口气,“你家喷头坏了吗?怎么不出水?” “没啊,”林城步说,“下面有个阀门,我出来的时候关上了。” “哦,”元午打开阀门,水从喷头里洒了出来,“有了。” 林城步这时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声音猛地一下提高了:“你在我家?” “啊,”元午顿了顿,他问喷头的时候也是顺嘴就问了,现在感觉有点儿尴尬,“是……承宇说让我……” “你昨天在我家睡的?”林城步又问。 “……是,”元午关上喷头的水,靠到墙上,“你能不喊着说话吗?” “你昨天直接就到我家了?”林城步马上放低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然后就睡我那儿了?” “是是是是是,怎么了,”元午说,“你家还不能睡了啊?” “能,能能能能……你睡你睡,”林城步一连串地说,“你随便睡,床单我走之前换了新的。” 元午没说话,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哎,我晚点儿给你打电话?”林城步说,“我先吃个饭,一会儿还要写总结,晚上还要继续……我吃完饭给你打电话?” “嗯,”元午应了一声,“你们这个进修怎么跟打仗一样啊?” “差不多吧,带我们的牛逼主厨,觉得我们干什么都不行,晚上统一给我们夯基本功呢,”林城步说,“我这种没正经学过的是他的首要夯实目标。” 元午突然有点儿不爽:“他吃过你做的菜么?他就确定你不行?” “吃过,吃完挑了一堆毛病,把我都挑愣了,”林城步笑着说,“不过他跟我师父不一样,他就是特正规的那种,跟他学学也挺有收获的。” “要折腾多久?”元午问。 “还得两个半月,”林城步说,“正好年前回去。” “这么……久,”元午愣了,“人进修不都一个月么。” “这个干货多啊,有钱都没地儿学呢,三个月差不多吧,”林城步说,“我回去就能跟我师父平起平坐,多好。” “你先……吃饭去吧。”元午说。 挂了电话之后元午洗了个澡,继续穿上了林城步的中老年服饰,今天晚上得去18号,就这种朴实无华的风格往吧台后面一站,估计会有人以为他是假冒的。 他看了看时间,打算先出去吃点儿东西,再回家换衣服。 出了门刚出电梯,林城步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吃这么快?”元午有点儿惊讶。 “吃食堂能不快么,我去晚了也没什么菜了,随便吃点儿正好减肥。”林城步说。 “你胃要完蛋。”元午说。 “不会,我注意着的,”林城步笑了笑,“我跟你说,我瘦了。” “是么,”元午上了林城步的车,“拍张照片我看看。” “……就不拍了吧,要不过两天?”林城步有点儿犹豫。 “看来是没瘦。”元午说。 “不是,其实吧……就是……”林城步啃哧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行吧,我拍给你看。” 电话没打几分钟,林城步急着去写总结,于是挂了电话。 但没忘了把照片发过来。 元午打开照片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就乐了。 照片看上去应该是在后厨休息室拍的,对着穿衣镜,角度找得不好,大脑袋小短腿儿,加上穿了身学徒厨师服,脑袋上还顶了个帽子……看上去帅气全无,也看不出来到底瘦没瘦。 元午边笑边想像了一下,如果林城步平时就是这样子,估计自己连瞅都不会瞅他一眼。 不过笑了一会儿他又停下了,放大了照片。 把林城步的脸移到了屏幕中间。 还真是瘦了? 才十天就瘦得肉眼可见了? 元午盯着林城步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笑容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和一脸疲惫还是因为这小子看上去起码三天没刮的胡子茬,总之就是感觉有些消瘦。 什么破进修啊还能把人修成这德性! 也许不光是因为这次进修,元午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了车子,自打上回在春稚吃过饭之后,林城步就一直有些憔悴,也许是因为自己迷离得连自己都有点儿烦躁的态度。 再加上现在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元午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儿心疼。 或者说……不是有点儿,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心疼。 此时此刻他对把林城步送去进什么鬼修的春稚老板以及那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什么鬼主厨,都充满了强烈不满。 还有什么可修的? 林城步的厨艺在他看来,就跟他玩调酒的水平一样,没什么可修的,他修别人还差不多…… 元午比平时提前了一些到18号,江承宇已经坐在老位置上了,看到他过来就竖了竖中指:“你以后打电话挑挑时间。” “怎么了?”元午坐下,“我给你打电话了?” “你大半夜的,给林城步打个电话,然后他没接着,一紧张,早上五点!五点啊小午哥,”江承宇伸着五个手指,“我刚他妈睡着,他打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事儿!”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一会儿给你弄杯牛逼特调。” “先尝尝酒,”江承宇扬了扬手,大齐从吧台后面跑过来,放了瓶酒到桌上,“你喜欢的。” “我喝麦芽酒都一个味儿。”元午给自己倒了半杯。 “这个不一样,”江承宇说,“送你的。” “谢谢,”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你今天居然一个人。” “没人跟我玩了,”江承宇说,“那小子住院了。” 元午挑了挑眉:“你下手太狠点儿了吧?” “操,不是我打的,”江承宇说,“急性阑尾炎……你知道干一半突然阑尾炎发作什么感受么,看他疼得那样我差点儿以为他折里头了……” 元午偏开头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说你怎么这次的伴儿改类型了呢,以前不都是清秀款的么。” “你重点怎么偏得这么厉害,”江承宇叹了口气,想想又笑了笑,“我真心喜欢的都林城步这款的。” 元午没出声,手伸到他眼前竖了竖中指。 “不说我了,”江承宇啧了一声,“你今天跟林城步联系了吗?” “嗯,”元午喝了口酒,“打电话了……你知道他得去三个月么?” “不知道,没跟我说,”江承宇说,“三个月怎么了?” “我以为一个月呢。”元午说。 “一个月那是忽悠人的,他这个不是牛逼么,三个月正常,”江承宇说,“等回来的时候……” 江承宇说了一半又停了,元午等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嗯?” “你是不是想他了。”江承宇笑着问。 “啊?”元午愣了愣。 你是不是想他了。 这个问题元午之前没有想过,或者说他一直觉得林城步是骗他的,直到昨天才确信了,又到今天才知道了林城步这一走就得三个月。 所以他似乎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但江承宇突然这么一句问出来,元午顿时就有些恍惚。 想了吗? 十天没有见面了,不,不止十天,林城步走之前个把星期他就已经没怎么见过面了,这么说起来,有半个多月了? 元午似乎到这一瞬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有些找不到根源的烦乱,以及总有点儿没着没落是为什么。 是因为林城步吗? 因为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林城步了? 元午站到吧台后面开始调酒,都还没有把自己的情绪理出来。 他扬起手,在交错的灯光里摇晃着手里的瓶子。 是不是想林城步了? 手能感觉到瓶子里液体的力量,他右手把瓶子抛起,瓶子翻滚着擦着他左边身侧落下,垂着的左手在吧台之下接住瓶子,往身后甩出,瓶子在吧台四周的惊呼声里落回身前,右手接住,砸在吧台上。 跟林城步认识这么久,细想起来,这个笑起来很认真长得也挺帅就是审美老往中老年上靠的男人始终在他身边,前后左右上下,在视线里,在余光里,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以前他害怕习惯了林城步的存在,一旦他消失,自己会失落。 而现在这样的事实就摆在了他眼前,他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失落,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林城步没有消失,所以他更多的是希望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张脸,那个身影。 元午结束第一轮表演之后拿着给江承宇的特调回到了角落的桌子旁边。 “给你的。”他把杯子放到江承宇面前,拉下了口罩。 “元午,”江承宇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你看着我。” “看腻了。”元午看着他。 “我是你看腻了的江承宇对吧?”江承宇说。 “嗯。”元午点点头。 “这就是你给你老板的牛逼特调?你想林城步了,”江承宇指了指杯子,“承认吧。” 元午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杯子,一根吸管插在厚奶油里。 “啊。”他说。 第53章 元午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又开着林城步的车到了林城步家楼下。 神经了吗? 他坐在车里没下去,点了根烟。 开了车窗刚抽了一口,灌进来的冷风把他吹得一哆嗦,只得又关了车窗,把天窗打开了。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四周非常安静,只有一两个下了夜班回来的人一路小跑着跑进楼道里。 元午突然觉得有点儿寂寞。 以前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甚至会觉得挺享受的,一个人去酒吧,一个人从酒吧回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偶尔跟朋友见个面聊几句。 挺好的。 哪怕是迷迷糊糊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他也一样过得下去,有时候大头过来唠叨,时间长了他还会烦,会把大头撵回去。 但现在有点儿不一样了,他不知道算不算是林城步把他强行拉出了封闭的状态,总之他开始觉得寂寞。 一个人的时候会出神,希望身边有点儿动静,有个人说话,有个人玩手机。 这“有个人”如果是林城步,就更好了。 元午往上喷出一口烟,想把烟灰从天窗弹出去,一抬手就觉得烟头杵在了什么东西上,接着就有碎裂的小火星子顺着他胳膊落下来。 “哎!”他吓了一跳,赶紧在衣服上车座上一通拍,再抬头研究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发现天窗是打开了,但遮阳板没打开,他这烟头一杵,把遮阳板那块皮子戳出了一个眼儿。 啧。 有病么不是,车里明明有烟灰缸…… 林城步这车不是新车,但也就开了三年多点儿,保养得还很好,元午盯着那个眼儿,都替他心疼。 元午正琢磨着是不是明天去把这块换一换,手机响了。 他一边掏手机一边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都快一点了,屏幕上显示是林城步打来的电话。 “你不睡觉啊?”他接了电话。 “睡了,”林城步小声说,“我起来尿尿,一看时间,感觉差不多正好,你应该是从18号回去了,就打个电话。” “有事儿?”元午问。 “没事儿啊,”林城步笑了笑,“就是知道你这会儿还没睡,想听听你声音。” “哦,”元午往上看了一眼,“正好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林城步问。 “就……你的车吧,天窗那个遮阳板,”元午摸了摸遮阳板,“我刚不小心给它烫了个眼儿。” “……它跟你有什么矛盾么?”林城步愣了愣,“用什么烫的?” “烟头。”元午说。 “你是在车顶上灭烟头?”林城步有些吃惊。 “我是想伸出去弹烟灰。”元午说。 “哦,”林城步似乎还有些迷茫,“哎烫了就烫了吧反正也没人抬头看。” “我明天去给你换个遮阳板。”元午说。 “不用了,有那个钱你不如给我买奶茶呢,”林城步说,“可以买好多了……” “我先给你买点儿衣服吧,”元午叹了口气,“你柜子里那些老男人衣服我看着受不了。” 林城步笑了起来:“怎么就老男人了啊,你到底觉得它们怎么老了。” “太规矩了,”元午说,“太普通了。” “我就是个普通人啊。”林城步笑着说。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耶和小华……”元午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林城步衣柜门里的天父和阿门,顿时有点儿来气,“对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有吗?”林城步想了想,“我应该没什么大毛病吧。” “你把那个十字绣挂衣柜门里边儿是用大脑作出的决定吗?”元午说,“你开门换衣服的时候没有觉得沐浴在圣光之下?” “哦,”林城步一下笑得不行,“我哪知道你会去开那个门啊,我就是没找着合适的地方挂它,挂墙上又觉得有点儿神奇……” “卷起来放抽屉里不行啊?”元午说。 “不行啊,”林城步说,“你送我的东西啊,统共也没送我什么东西,就那块表我一直戴着的,还掉老码头水里了。” “后来不是又给了你一块吗,”元午想起那天林城步钻水里找手表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至于么。” “你不懂,”林城步说,“你以前发给我的短信我都存着没删呢,你不稀罕我稀罕啊。” “稀罕是因为太少了,”元午把车座往后调了调,靠着闭上眼睛,“如果多了就不稀罕了,对不对。” “谁说的,感情和钱不嫌多,”林城步说,“多了才会踏实,人最怕不踏实。” 元午没说话,沉默地想了一会儿。 “怎么了?”林城步在那边问。 “没,”元午笑了笑,“干嘛把钱也放里头一块儿说。” “光说感情怕你觉得太牵强,搭上一个比较有说服力。”林城步一本正经地回答。 元午笑了好半天。 “哎,”林城步放低声音,“你是还在车上吗?” “是啊。”元午说。 “是在我家楼下吗?”林城步声音里充满了期待,连一丝掩饰都没有。 “是。”元午觉得就他这状态自己就算不在他家楼下都得说在了,以免他失望。 “那你上去啊,老待车上干嘛,”林城步立马就笑了起来,“行了,我就听听你声音,也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我挂了,一会儿吵着我同屋那小子他该抱怨了。” “对了,”元午突然想起这个事儿,“怎么你们连单间都没有?你们怎么睡的?” “给安排的标间,这就不错了,本来安排在什么学校的宿舍,那还是架子床呢。”林城步说。 “你同屋那个……是什么人?”元午问。 “厨师啊,跟我一样。”林城步说。 “哦。”元午应了一声,觉得林城步这个回答不完美。 但就像有时候你觉得身上有个地儿痒痒,但抓哪儿都没用,根本找不着是哪儿痒,现在他就是这感觉,总觉得有个地方不舒服,但似乎林城步怎么回答都消除不了这点儿不舒服。 “我发现个事儿,”林城步突然笑了起来,“大叔,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怎么这么渴望我吃醋?”元午有些无奈。 “曲线救国嘛,不好直接渴望你爱上我,”林城步说,“只好先曲线渴望你吃个醋。” 元午没说话,皱了皱眉。 吃醋么? 是因为这个舒服? 林城步跟另一个男人,三个月的时间,每天白天见面一起培训,晚上回屋一块儿睡觉,虽然不是一块儿上厕所洗澡,但是至少换个衣服什么的肯定不会朴素回避…… 我操这跟同居似乎区别不大? “啊,”元午如同吃了一管芥末,顿时觉得堵着的这些个窍全通了,“是。” “什么?”林城步愣了,“是什么?” “吃醋。”元午说。 电话里突然传出来的狂笑声把元午惊得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 “你干什么?”他压着声音喊了一嗓子,“脑残片儿忘带了吧!” “没,我就……”林城步还是笑得停不下来,但话没说完,听筒里传来了敲门声。 接着大概是被吵醒了的同屋的怒吼,吼得跟连珠炮一样,连元午这边都能听见了:“林城步你拉屎就不能安静拉吗!拉个屎一直说话就算了,拉个屎有这么开心吗!是不是便秘终于通了啊你乐成这样!让不让人睡觉了!” “哎哎哎不好意思,”林城步赶紧说,“别推门别推门我没穿裤子……” “你没穿裤子?”元午愣了,“你真是在拉屎么?” “这小子愣得很,我要不这么说他生气了真能破门而入,”林城步小声说,“好了,他走开了。” “你睡觉去吧,这大半夜的的确有点儿扰民啊。”元午说。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问,“不是,你这醋就吃完了啊?他都要进来了,你居然不继续吃了?” “……他进去了你俩能怎么样?”元午说。 “不……不能怎么样啊。”林城步说。 “那不得了,”元午叹了口气,“醋这玩意儿我就随便吃一口,还能当真一直吃么,会反酸的。” “有一口算一口吧,”林城步笑着说,“行吧,我睡觉去了,现在每天五点半就得起来了。” “睡吧,”元午说,“晚安。” “晚安。”林城步挂了电话。 元午把手机放回兜里,盯着外面的路灯又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下了车。 太晚了,今天还是在林城步家睡吧。 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又响了一声,元午拿出来看了一眼,林城步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遮阳板别换啊,我要留着的。 -有病,睡吧。 元午叹了口气,进了电梯。 破了一个眼儿的遮阳板留着干嘛么,纪念么? 元午有时候不太理解林城步的这种心思,但还是决定听他的,不换就不换吧,反正那玩意儿关着的时候肯定没人抬头看它,要抬头看的时候肯定会把它移开了。 回到林城步家,元午照例是每个屋子转了一圈,弄了点儿水给苏铁浇了,代表自己不是专程来睡觉的。 打开衣柜的时候又看到了天父和阿门,他有点儿无奈地把天父拿了下来,卷好放在了柜子的角落里,然后在林城步桌上找了支笔,把那俩字涂掉了,中间的留了两个圆形的空白,外面涂成了一个黑圆饼,再上黑圆饼上加了两个三角。 多好看,一只小黑猫。 元午退后一步看了看,又在空白的地方加上了两个竖条,嗯,更像了。 艺术家。 他关上了门。 然后拉开。 再关上。 再拉开,拿了件林城步的普通人的规矩t恤出来换上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元午觉得有些悲伤。 林城步走的时候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在他家过夜,所以厨房冰箱全都收拾得一干二净,除了一包干香菇,元午在他屋里连一块饼干都没有找着。 正想着是要出去吃午饭还是叫个外卖上来的时候,门铃突然被按响了。 这还是元午第一次听到林城步家的门铃声,居然也是被他改过的,一本正经地他自己的声音。 “哈喽。哈喽。” 这动静一出来,外面按铃的人估计都愣了,没再按,而是回答了一声:“哈喽。” “谁啊?”元午走过去问了一句,从猫眼看到了一个拎着餐盒的外卖小哥。 “您好您订的餐给您送过来了。”小哥说。 自己已经开发出了意念订餐的超能力了? 元午立马非常警觉:“我没有订餐。” “您订了啊,”小哥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带着些南方口音认真地对着上面念出了林城步家的地址,然后问,“这是您的地址吧?名字是您成不?” 元午愣了愣:“成什么?” “不?”小哥说。 “……林城步啊?”元午打开了门,“林城步订的餐?” “是的,”小哥把餐盒递了过来,语速很快地说着,口音没控制全出来了,“蛋包饭娘拌手撕鸡和饮尿。” “谢谢。”元午接过餐盒。 林城步给他订了午饭,蛋包饭手撕鸡加上小菜例汤和饮料,摆出来占了大半张桌子。 元午看着这一堆吃的,半天才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给林城步发了过去。 -你让我想起了自动化喂猪。 林城步没有回消息,这个时间他估计还在接受那个刘主厨的修理,元午啧了一声,不知道回来以后厨艺会不会有什么突飞猛进。 他拿两个碗过来,准备把菜分一下,留点儿晚上吃,但想了想,又把碗放了回去。 以林城步的性格,中午订了餐,晚上就肯定还会订餐,如果自己一直住在他这儿,那么估计这三个月能吃偏附近所有的饭店。 太可怕了。 元午吃了一口蛋包饭,面对一个神经病,真是太可怕了。 林城步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给他回了个消息。 -好吃吗晚饭我也给你订了你不用出去觅食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就行不要自己订这是我的业余消遣你回家了也告诉我我给你订了送过去我知道哪家好吃大概因为是偷摸发的,林城步这个消息连个标点空格什么的都没有,元午一气儿看下来差点儿憋过去。 -好吃。 尽管他只回了两个字,但这大概的确是林城步唯一的消遣了,接下去他就热情高涨地开始每天订餐,花样翻新。 元午感觉自己在一个星期之内把自己家和林城步家附近能送外卖的店全吃遍了,各种口味,各种饭,各种面条,各种饼…… “你还没有玩过瘾啊?”元午边打电话边拆开外卖餐盒,“几个送餐的我都认识全了。” “啊!”林城步喊了一声,“我忽略了!” “什么?”元午愣了愣,“别总一惊一乍的,穿得那么中老年好歹也稳重点儿。” “有帅的吗?”林城步问。 元午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有点儿无语:“没有比你帅的。” “那没事儿,”林城步笑着说,“其实我觉得比我帅也不太容易。” “……我跟你说小华,”元午叹了口气,“就你那天给我发的那张照片,跟帅字连边儿都沾不上一根毛的。” “我操,我就说了那天不拍嘛,我那天没刮胡子!”林城步很不爽地说,“一会儿我再给你发一张!” 电话挂了以后过了快有十分钟,也没见林城步把照片发过来。 在元午以为他是不是忘了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元午点开一看就笑了,难怪要这么长时间。 林城步在房间里,靠着床边的桌子,摆了个能尽量拉长腿的姿势,胡子刮了,看上去头发都像是刚洗了吹干的。 虽然元午觉得很想笑,但还是得承认,非常帅。 -怎么样? -谁给你拍的? -就那个二愣子室友,他指点我摆的姿势,他总给他女朋友拍照比较有经验,我帅吧! -帅。 元午点开照片又看了看,除了帅,还能看出林城步的确是瘦了,下巴都有点儿尖了。 正看着呢,林城步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元午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是他们吃晚饭的时间,林城步平时都跟打仗似的吃完歇会儿就又得忙去了,今天居然这么有空。 “你晚上不用培训了吗?”元午接起电话。 “今天可以晚一点儿,我们那个灶出问题了,正修呢,”林城步笑笑,“我是不是瘦得挺明显的?” “嗯,下巴都尖了,”元午说,“我看你在屋里也穿挺多的,没开空调?” “空调开了也顶不上暖气啊,”林城步说,“好几个感冒的。” “不是四季如春吗?”元午问。 “我也以为呢,”林城步有点儿郁闷,“后来想想春天也没多暖和吧,什么倒春寒什么春寒料峭的……害我衣服都没带够。” “去买啊。”元午马上说。 “我没时间,”林城步说,“不过也没事儿……” “要不,”元午想了想,“你那儿的地址你有吗?我给你寄吧。” “啊?”林城步愣了。 “我给你寄啊,你衣服不都在柜子里么,给你寄几件过去不就行了?”元午说。 “哦,好,好,好。”林城步声音都笑颤了。 “……是不是很感动啊。”元午听着他这动静有点儿想笑。 “不是感动,”林城步笑着说,“你知道么,你对我好一点儿吧,我就……特别特别想你。” 元午没说话,林城步这句话像是一个软乎乎的小钩子,在他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勾了一下,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有没有……”林城步有些试探地说,“有没有一种……那什么,就……觉得希望我……我在你旁边……哎怎么说……” “是想问我有没有想你吗?”元午问。 第54章 按以前的元午的习惯,这样的问题他是不会主动去问的,因为答案会让他觉得自己承受不来,也应对不了。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尽管他并没有想好如果林城步真的是想知道这个,自己该怎么回答,却还是问了。 嘴失控了。 还是脑子失控了? 元午从餐盒里捏了一条培根出来放进嘴里。 “是想问来着,”林城步说,“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敢问了。” “那别问了。”元午说。 林城步并没有配合,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非常清晰地问了一句:“你想我了没?” 元午没说话,咽下了嘴里的培根,又捏了一条放进嘴里,慢慢吃完之后才开了口:“有点儿……想了。” 听筒里没有林城步的声音,特别安静。 “怎么了?”元午问。 “没,”林城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就是有点儿情绪波动。” “想哭啊?”元午又问。 “可能吧,”林城步说,“不过没哭。” “坚强点儿,”元午点了根烟,“挺大一个青年了。” 林城步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哎,你有点儿破坏情绪啊。” “不然怎么办,”元午笑笑,“咱俩一块儿抱头痛哭么。” “你说,”林城步想了想,“我要回去以后,你还会想我吗?” “不会,”元午说,“天天见着面有什么可想的,这次分开时间长了才发现会想你。”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林城步忍不住问。 “我只是看起来平静,”元午抽了口烟,“我心里翻涌着呢。” “你能在面儿上翻涌一下吗?”林城步说。 元午酝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翻不起来,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吧,可能就能翻出来了。” 林城步在那边笑了能有一分钟。 “对了,你厚衣服都在哪儿呢,”元午问,“我看你衣柜里都没有厚外套。” “在上面的柜门里,羽绒服和大衣什么的,”林城步说,“随便拿一件寄给我就行。” 元午挂了电话之后进了卧室,打开了衣柜上面的门,里面挂着几件昵子外套,他看了几眼,感觉这些款都浪费了林城步的脸和身材。 除了挂着的衣服,还有几件叠好了的羽绒服,元午抽了一件出来看了看,很普通的款,穿上以后会变成一颗糖葫芦的那种普通款。 他啧了一声,伸手又扯出一件,还没看清,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衣服一块儿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小本子。 日记? 一个文盲厨子还写日记? 我的天哪这么神奇吗…… 元午捡起了那个本子,犹豫了一下,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个走萝莉风的账本,估计跟那个野餐篮子一样也是林城步家的女性成员送他的……但林城步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这些东西他都会用。 元午感觉如果不是他认识林城步这么长时间了,他肯定会觉得这人是个娘炮。 账本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耶和华·步步救助瞎折腾·午所受损耗及花费清单 元午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这不是个日记本,翻开后面几页又看了看之后,元午盯着上面的字有些出神。 这大概算是林城步的讨债鬼记账本。 本子从他离开沉桥那天开始一直到林城步去培训,零零碎碎的记录着各种花费。 有些看起来很好笑,元午却不怎么笑得出来。 林城步为他做了很多,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林城步始终没有办法再像当初那样无所谓。 但当所有的事都这样清单式地放在眼前时,那种直白的冲击力还是有些惊人。 记账内容的最后一行,写的是——在家等待元午来送机兼告别但是没等到结果误了机场大巴不得不打车费。 应该是他在出门前写下来的,元午在本子上轻轻弹了弹。 这行字下面用笔挺用力地划了一道条杠。 算是这个阶段结束? 还是以后都不再记录了? 元午拿出手机,把本子一页一页拍了下来,然后塞回了衣柜里。 想了想又拿出来,找了支笔在最后一页写了一行。 -瞎折腾·午为提高耶和华·步步审美购买外套费用不知道多少元。 按元午的标准来看,林城步的外套没一件有样子的,他不得不在第二天提前起床,直奔商场。 江承宇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喝下午茶的时候他刚走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我不去了,”元午说,“我在外边儿。” “哪个外边儿?”江承宇问,“这么大冷天儿的你还出门了?” “买衣服。”元午回答。 “那不是挺近的吗?”江承宇知道他平时买衣服的几家店,离18号都很近,“买完就过来呗。” “我不是买自己的衣服。”元午说。 “……买谁的啊?”江承宇愣了愣,“林城步的?” “啊,”元午把几个袋子扔到后座上,“他说那边儿冷,没带够衣服让给寄外套过去,我看了一下,他衣服太难看了。” “我靠,所以你就帮他买了寄过去?”江承有些吃惊,“你怎么不亲自送过去啊……” 元午想了想:“也行哈?” “行你大爷!”江承宇说,“这段时间不许请假!天儿这么冷本来就影响生意,就靠你给我拉着人呢。” “那你说个屁。”元午说。 “我就说个屁了,”江承宇叹了口气,“小午,你这是认真了吧?” “大概吧,”元午上了车,“你还喝下午茶呢,你不去医院看一下常语的鸡鸡吗?” “……什么?”江承宇愣了。 “你不说他鸡鸡折里头了么。”元午发动了车子。 “元午你脑子到底还够不够使了啊!”江承宇说,“他是阑尾炎!” “是么?”元午笑了起来,“我可能记岔了,主要是有点儿吃惊,按理说要折也得是你折里头……” “别他妈提这茬行么?”江承宇说,“你赶紧寄衣服去吧我情绪都让你说没了!” “晚上见。”元午挂了电话。 林城步的衣服寄了之后元午给他发了个消息,把运单号给他了。 然后坐在快递公司门口的花坛边上点了根烟叼着。 不知道为什么,江承宇没说送衣服过去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想法,就觉得有点儿想林城步,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但江承宇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有些烦躁。 对林城步的那种想念,突然变得很强烈,打开手机日历看了一眼,距离林城步回来的时间居然还需要翻页再翻页。 这让他很烦躁。 操。 居然还有这么久? 什么破培训要这么久? 之前人家请他去给个调酒培训班上课也就两个月,他都嫌时间太长不肯去。 三个月? 那个主厨不烦么? 抽完一根烟,他站起来准备回去,马上到饭点了,林城步的追魂夺命连环饭马上就会送来了,中午他就错过了让人搁楼道里的。 车还没开出车位,林城步的电话打了过来:“这么快就寄了?” “寄个衣服要多慢啊,”元午戴上耳机,把车倒了出去,“寄晚了你感冒。” “寄的哪件?”林城步问。 “哪件都没寄,”元午叹了口气,“小步步,你那些衣服留着过十年再穿吧好吗?”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那你给我寄什么了啊?” “新衣服。”元午说。 “你给我买衣服了?”林城步愣了愣。 “嗯,”元午说,“不要太感动。” “我现在顾不上感动,”林城步说,“我现在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元午莫名其妙。 “担心你给我买件竖中指的,那我怎么穿啊。”林城步很诚实地回答。 “我统共不就那一件竖中指的么,还是夏天的衣服。”元午有点儿无语。 “你还有中指口罩,还有鸡鸡t恤,”林城步还是很担心,“你给我买的外套带图案吗?” “我什么时候穿过带图案的外套啊!”元午吼了一声,“纯色的,只是让你穿起来不那么像糖葫芦!”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笑了起来,“哎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是。”元午说。 “那怎么办啊。”林城步心情很好地继续乐。 “赶紧回来。”元午说。 元午的情感表达一直都挺直接,哪怕现在这种对于他来说并不熟悉的情感,就像他讨厌嫌弃不耐烦一样,他的想念也也同样直接,让林城步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夹着一个鸡翅笑了半天都没放进嘴里。 对面的郝来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个病人,等他挂了电话之后才说了一句:“小林,我跟你说,你这样谈恋爱容易被嫌弃。” “为什么?”林城步笑着问。 “对方要是感觉你太在乎了,就会不那么在乎的。”郝来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是么?”林城步啃了一口鸡翅,“我有多喜欢就表达多少。” “对女孩儿吧……”郝来还想继续说。 林城步笑了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女孩儿。” 郝来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对象男的啊?” “嗯,”林城步点点头,“哎这鸡翅还不如我妈做的……” “你跟男的谈恋爱啊?”郝来回过神来,更吃惊了。 “是啊,”林城步吃了一口饭,想想又看了看他,“你介意的话可以换房间,没事儿。” “没,我没那个意思,”郝来赶紧摇摇头,“我就是没想到……” “别害怕我对你没什么想法。”林城步说。 “……我真没害怕,”郝来让他说乐了,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哎,你们这样的,挺不容易吧。” “还成,”林城步说,“不容易的已经过去了。” 元午到回到林城步家楼下的时候正好看到外卖小哥停了车,拿了手机正在拨号。 “哎,”他下了车,叫了一声,“这儿呢,是林城步订的餐吗?” “是的,”小哥把餐盒递了过来,“你这是天天吃吗?我都送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是有人逼我天天吃。”元午说。 中午那顿还没吃呢,晚上热热吃宵夜? 元午捏了捏自己的腰,每天跟喂猪似的这么吃,有种身体开始膨胀的感觉。 算了中午那顿一会儿浪费掉得了。 走出电梯的时候元午愣住了,中午这顿似乎……不会浪费了。 餐盒就放在门边的消防柜上面,跟餐盒并排而立的是一只猫,已经把餐盒盖子拍开,正在吃着,听到他的脚步声,猫回头过,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么上来的?”元午有些震惊地问,“坐电梯还是走的楼梯啊!” 猫没有回答,只是叼起一个春卷,然后慢慢抬起一只前爪,看样子是打算跑。 “你吃吧,”元午说,“没事儿,我不要了。” 他动作很慢地过去开了门,然后进屋关上了门。 从猫眼里能看到那只猫保持叼春卷抬前爪的姿势长达两分钟之久,然后跑了。 元午叹了口气,没有出去收拾。 这猫肚子很大,看样子应该是怀小猫了,一会儿估计还会回来吃。 元午把手里的外卖放到桌上。 又回到门后往外看了看,看到这只猫,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救助站了。 以前经常去,给点儿钱,带点猫粮狗粮的送过去。 看到这只猫的瞬间,过去的日子扑面而来,回忆比他想像中的要清晰得多。 很多细小的情绪依然在他的脑海里。 那些寂寞的,没有目标的,茫然不安的日子,让他突然有些不踏实。 他一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事实上,似乎并没有多久,那么多的回忆都还在,不开心的,不舒服的,不爽的…… 他打开餐盒吃了一口,今天的晚餐是炸小排西红柿炒鸡蛋玉米排骨汤。 味道很好。 他放下了筷子,拿出手机给林城步打了个电话。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打过去不是太合适,林城步不是在写那个什么鬼总结就是正在休息准备晚上继续培训。 但他还是打了。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过去的那些记忆突然让他很慌张,但慌张什么他却弄不明白,只是猛地感觉林城步就像他的安慰剂。 他现在需要吸一口小步步。 那边林城步很快接了电话:“喂?” “我没事儿。”元午说。 “……哦,”林城步愣了愣,“那你打电话是……” “听听你声音。”元午说。 “哦,”林城步似乎有些吃惊,愣了好半天才说,“那我要说点儿什么让你听啊?” “随便。”元午说。 “我……那什么……”林城步磕磕巴巴地,“你……哎,我……我靠刘主厨来了我得……我要不一会儿……或者晚上……” “说你不会消失。”元午说。 “什么?”林城步再次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不会消失,我会一直在,你看不看得见我都在。” “你快点儿回来吧,”元午把前面的餐盒一个个码整齐了,“我不想吃外卖了。” 日子在两种情况下会过得很慢。 没什么盼头和特别有盼头。 元午虽然没像林城步那么每天狂热地表达我想你我想回去我现在看着刘主厨就想点个快进或者拉拉进度条,但看日历的次数明显增加了,对于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记得也很清楚。 “快过年了啊,”江承宇扒拉着手机,“今年弄点儿什么花样呢……大齐!还多久过年?” “一个月零七天。”元午喝了口酒。 江承宇转过脸瞅着他,又凑他跟前儿来盯了两眼:“小午,你现在是不是扳着手指过日子呢?” “你数个日子还要扳手指?”元午看着他,“这智商能开酒吧也是奇迹。” “林城步还有多久回来?”江承宇问。 “你想他了啊?”元午说。 江承宇笑了起来:“操。” 没几天了。 元午觉得挺奇怪的,之前一直能记得日子,两个月,一个月,二十天,十五天,越靠近林城步回来的日子,他反倒越记不清了。 每次想起来只有“没几天了”这个概念。 他没有这样期待过什么人,除了林城步,大概也没谁这样期待过他,对于想念和在想念中等待,他可能是经验不足。 数都数不明白了。 一直到林城步大清早给他打了电话过来,把他从梦里惊醒,他才从“没几天了”的无限循环里跳了出来。 “我现在就去机场了啊,”林城步说,声音因为兴奋有点儿跑调,“我查了时间,不晚点的话是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到,不过我觉得肯定晚点,这年头不晚个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架飞机……” “嗯。”元午看了看时间。 “你不用太早过来,晚点儿来不用等。”林城步说。 “嗯。”元午又看了一眼时间。 “大叔,”林城步说,“你为何如此平静啊?你这样我都不敢回去了。” “啊!”元午喊了一声,“太好啦!” 林城步估计是吓了一跳,半天没吭气儿。 “哈!哈!哈!”元午继续,“你终于回来啦!哈哈!这样行吗?” “……你还是平静吧,”林城步说,“对了!我有个要求。” “嗯?”元午应了一声。 “我想喝奶茶,你带一杯给我行吗?”林城步说。 “行。”元午说。 挂了电话之后他起了床,一边换衣服一边给大齐打了个电话:“你在店里吗?帮我准备点儿奶油吧……我一会儿过去要用。” 第55章 林城步对于上飞机要关手机这种规定很不满,他特别希望全程都跟元午通着电话然后汇报自己飞到哪朵云上了。 但他是一个抽烟必须停车停车必须停在框里的好青年,所以他给元午说了自己马上起飞之后关掉了手机。 果然晚点了,晚点20分钟。 一般来说他坐飞机都睡觉,抢在那些无论是否需要都先问空姐要块毯子的家伙之前要了一块毯子。 但是睡不着,只能强行闭着眼睛。 昨天晚上他因为兴奋过度没睡好,按说这会儿是困得不行的,可闭得眼睛都疼了,还是睡不着。 只能又睁开,瞪着前面座位的人竖起来的一撮头发出神。 元午在干什么? 买奶茶去了吗?买的什么口味?不会为了玩他又给他买一杯莲子粥吧…… 元午去机场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他会提前去吗? 会不会打完电话之后又去睡回笼觉然后一觉睡到晚上? 应该不会吧。 不会的。 林城步脑子跟抽了疯似的一直来回琢磨,从元午会不会迟到或者去太早了不耐烦想到自己因为没时间所以也没给他带点儿什么礼物。 飞机终于开始降落的时候,后面那个一路闹着吃喝拉撒的小孩儿终于发出了喜悦的尖叫,林城步感觉自己第一次没觉得熊孩子烦人想要过去跟他并排尖叫。 手机开机的时间也变得有点儿漫长,林城步没什么行李,就背个包举着手机挤到了最前边儿。 机舱门一打开他就跟逃难似地蹦了出去,往前一路小跑,边跑边给元午打电话。 但一连三个电话,那边都没有人接。 林城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瞬间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担心。 他又打了两个,还是一直响到挂断都没有人接。 “怎么了这是?”林城步一路高涨的情绪都快趴到地上了,又给江承宇拨了个电话。 “喂。”江承宇接了电话,听声音居然挺清醒。 “你没睡觉啊?”林城步有些吃惊,没等江承宇回答他又问了一句,“元午在你那儿吗?” “我在医院,”江承宇说,“元午什么时候这时间去过我那儿?你……” “行了我挂了。”林城步没等江承宇说完话就把电话给挂了,怕这会儿元午会给他打电话进来。 不过电话一直没再响,元午的电话也始终没人接,林城步垂头丧气又很不安地跟着前后左右的人慢慢往出口走过去。 快走到出口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加快了步子,开始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林城步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也往到达厅外面看过去,人挺多的,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到元午。 你大爷,个骗子。 他皱了皱眉,肯定睡过头了。 左边有俩重逢拥抱带啃嘴的情侣,林城步啧了一声,扭头往旁边绕了过去。 没精打采地走了几步,正想拿手机再拨一下号的时候,有人拦在了他前面,他往旁边错了一步,那人也跟着错了一步。 “操。”林城步很不爽地正想骂人,一眼扫到了那人脚上的短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抬起头,脖子差点儿都甩出响了:“我操,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元午捂着个口罩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说了一句:“……手机忘车上了。” “哎吓死我了,”林城步顾不上别的,一张胳膊把他狠狠地搂住了,脸埋到了他肩窝里,又偷偷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我以为你睡过头了。” “怎么可能,”元午说,“我来都来了半小时了。” “抱我一下啊!”林城步搂着元午半天,元午的胳膊也没回应。 “我手上有东西。”元午说,拉下口罩偏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啊。”林城步顿时觉得自己腿都软了,“有没有人看到?” “有,”元午说,“这是通道正中间好么,人们纷纷从我们身边经过,驻足观看。” 林城步听乐了,松开了胳膊,往旁边看了看,还真有人……驻足。 “我的奶茶呢?”林城步拉了拉衣领,有点儿不好意思。 元午把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奶茶,还有特调,要哪个?” “我操,”林城步愣了,“还有特调?” “嗯,”元午点头,“闲着没事儿就去了趟18号做了带过来了。” “我要特调,”林城步一把抓过杯子,“靠,我快要哭了。” “和着眼泪喝吧,”元午拿着另一杯奶茶喝了一口,“坚强点儿,眼泪往肚子里流就行。” 林城步乐了,举着杯子笑了好半天:“好喝。” 元午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终于真正地帅起来了。” “原来是假帅么?”林城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羽绒服是元午寄给他的,没有夸张的图案,就是颜色比较鲜亮,黄色的,“我觉得你是不是买小了一号?” “老年人才总穿大一号的衣服。”元午说。 “为什么挑个黄色啊?”林城步问。 “出机场的时候比较显眼,”元午喝了口奶茶,“好找。” “……就为这个理由啊?”林城步愣了。 “嗯,”元午瞅了他一眼,“你白,什么颜色都能穿,屎黄也衬得住。” “哦,”林城步打开杯盖舔了一口奶油,“一会儿去买菜吧,买了菜再回去,晚上我给你做顿好吃的。” “我中午也没吃啊。”元午说。 “那快点儿,”林城步拉着他快步往前走,“中午给你做简单点儿的吧,也好吃的,我想想做点儿什么……” “你是不是在飞机上吃了?”元午问。 “……没有。”林城步回答。 “不可能。”元午说。 “真没。”林城步执着地回答。 “你要没吃不可能直接就想到晚饭那儿去了。”元午说。 “……我就吃了一个面包,”林城步叹了口气,“真的,太难吃了。” 到了停车场,林城步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了看遮阳板上被烫出来的那个眼儿。 “挺大嘛。”他笑着说。 “杵得比较使劲儿,”元午说,“你坐副驾去。” “我开吧,”林城步说,“你今天是不是没睡够?” “你喝酒了。”元午靠着车门。 林城步看了看手里的特调:“哦。” 元午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林城步很舒服地靠在副驾上,偏着头盯着元午看。 突然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幸福感觉。 哪怕元午只说了因为他走的时间太长所以有点儿想他。 但他能觉察到,有些微妙的变化。 跟之前元午无条件地顺从和后来两个人痛苦的尴尬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元午没有说出比想你更深一层的话,但他并不在意了。 他不是个特别自信的人,但在这一点上元午的态度却给了他天父般的自信,哪怕是元午这种对情感把握很生疏的人这辈子都不说“我爱你”,他也能踏实地相信元午会有这份感情。 嘿嘿嘿。 林城步对着前方笑了笑。 “我就放了10毫升酒,”元午看了他一眼,“醉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 元午把副驾的车窗打开了。 一阵寒风兜着脸就打了进来,林城步顿时打了个哆嗦:“哎!干嘛呢!” “醒酒。”元午说。 “我不是醉酒了!”林城步关上车窗,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说,“我是看到你就醉了。” 元午把着方向盘的手突然动了一下,车猛地往右边偏了偏。 “哎!”他喊了一声。 “看路!”林城步也喊了一声,冷汗都吓出来了,还好旁边没有别的车。 “抽你啊!”元午把车开回原来的车道。 “我就说句话,”林城步坐正了,想想又笑着说,“是不是突然很激动?” “是突然很肉麻,”元午说,“而且你气儿吹我脖子上了,痒痒。” “肉麻么?”林城步说,“我是发自内心的。” “我也是发自内心肉麻的,”元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有前途。” 林城步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听这些?你要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 “没,我没有不爱听,我只是……”元午放慢了车速,“一下没习惯,我没有跟人……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跟我说这些。” 林城步想说你以前不也假模假式谈过恋爱么,想想又没说,元午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哪怕是跟谁“谈恋爱”,估计也没有人能对着那样的他说出什么肉麻的情话来。 “你会烦我跟你说这些吗?”林城步问。 “不会,”元午说,想了想又扫了他一眼,“但是你要没事儿老说,我可能会抽你。” “知道了。”林城步笑了起来,“我也不是总能说出口的,我以前也没跟人说过这样的话。” 元午直接把车开到了林城步家旁边的超市。 林城步下车之后从驾驶座的背兜里拿了个购物袋塞到口袋里。 “还拿这个?”元午皱了皱眉,购物袋挺大的,卷成一团塞到口袋里之后,林城步那件挺修身的羽绒服就鼓了一块出来。 “装东西啊,买挺多菜的,”林城步说完以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找到了元午皱眉的点,忍不住笑了,“哎……” 他把购物袋掏了出来,打开来弄平整,再认真地叠好,插到了自己屁股兜里:“这样行吗?” “那样也行的,”元午锁了车,“其实我就喜欢你这样。” “哪样?”林城步马上追问。 “说不清,就挺帅个人整天也不管形象,”元午不知道该怎么说,转身往超市入口走,“反正乱七八糟的挺招人喜欢。” 林城步笑着从身后搂住他,晃着往前走:“我没你那么臭美。” 元午走了几步之后停下了,扭头看着他:“你不是吧?” “啊,”林城步低头把下巴往他肩上一搁,“怎么了。” 元午回手往后摸了一把,林城步赶紧躲开:“干嘛干嘛,往哪儿摸呢!” “不是,”元午看着他,“你……” “硬了硬了硬了,”林城步啧了一声,扯了扯裤子,“这不很正常么,我仨月没见着你了。” “我怎么没硬呢?”元午说。 “你老了。”林城步说。 “我是跟你脑子里想的东西不一样。”元午说。 “有什么不一样,你想的是什么?”林城步笑着问。 “啊,可算回来了。”元午说。 “……没了啊?”林城步看着他。 “没了。”元午点头。 “太不真诚了,”林城步叹了口气,“我反正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想了,一边想你一边想跟你上床的事儿……你真没想?” “本来是真没想,”元午走到电梯前按了一下钮,“让你这么一说……就有点儿那么不太正经了。” “跟我还装什么正经啊,”林城步乐出了声,一扬手,嗓门儿挺大地唱了一句,“想做就做——做得快活——” 电梯门打开了,几个人站在里边,目光很一致地往他俩身上来回扫了一下,然后落在了手还抬着没收回来的林城步身上。 “……好快活。”林城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头进了电梯。 元午戴着口罩都能看得出他面无表情,跟着也进了电梯,电梯门刚一关上,就听到了外面几个人的笑声。 “太丢人了,”元午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楼层按钮,“丢人丢得我都忘了超市在几层了。” “负一。”林城步伸手按了一下钮。 俩人沉默了一秒钟之后同时乐了。 “哎,”林城步边笑边叹了口气,“我就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元午拉了拉口罩。 林城步大概是有些着急,进了超市之后直接安排元午去收银台排除,他推着车大步流星地直奔生鲜区而去,没多大会儿工夫就推了一车菜小跑着过来了。 “这么快?”元午看到他的时候有点儿吃惊。 “要没跟那个老太太抢鱼还能更快些。”林城步说。 “你还跟老太太抢鱼?”元午着购物车里的一盒三文鱼,“就这个?” “嗯,就这盒大小合适俩人吃,我都拿手上了她居然来抢,”林城步一脸不爽,“跟拔河似的,我还差点儿输了……” 元午一直出了超市都还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心情特别好……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呢,明明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林城步回来了。 因为他想林城步想了很长时间,林城步总算是回来了。 因为他今天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久别重逢。 虽然三个月从理论上来说也并不算久。 还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林城步不仅仅是习惯,不仅仅是你对我好所以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一直害怕自己给不了林城步想要的那份回应。 而当他在机场看到低着头走出来的林城步时,跟他拥抱时,看着他兴奋过度时,站在超市收银台等他时,他才猛地一下发现,有些感情,就是这么悄无声息,你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它在了。 “中午吃简单点儿吧,”林城步一到家就飞快地把菜都收拾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泡着的泡着,然后冲进浴室,“我洗个澡。” “……嗯。”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这一路风驰电掣的,目的明显得就差拿笔在脸上写上我要做爱四个大字了。 “你一块儿吗?”林城步从浴室里探出脑袋。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洗了。”元午不急不慢地说。 “还需要再洗一个吗?”林城步一脸真诚地问。 “大冷天儿的一上午洗两个澡,”元午看着他,还是慢条斯理的,“我觉得不需要犯这个病。” “我操,你耍我呢吧,”林城步一瞪眼,“赶紧的!进来陪我!” 元午进了浴室,没等把衣服脱了,林城步就拧开了喷头,水蒸气裹着热水就扑了他一身一脸。 林城步把他拽过去往墙上一按,不管不顾地就往他脸上啃了过来,眼睛鼻子嘴一通连亲带咬的。 元午感觉这劈头盖脸差点儿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林城步裹在热水里探进他嘴里的舌尖带着他的欲望,野蛮而急切,感觉快打出一套林家拳了。 元午本来还压着的火顿时被他勾得兵分好几路,往全身烧了出去。 “我跟你说,”林城步拽着他衣服想往上脱,但因为湿透了,扯了好几下都没扯上去,于是他很快地选择了放弃,搂着他的腰往下摸了过去,“我这段时间,除了耍流氓的梦,就没梦过别的……我都不知道我他妈能饥渴成这样。” 元午想笑,但林城步带着喘息的声音混在耳边哗哗的水声里显得尤其性感,他只觉得呼吸猛地发紧,笑是肯定笑不出来了,就连呼吸也有点儿跟不上趟。 “再不回来我肯定得疯了。”林城步说,舌尖在他耳朵上转了一圈。 元午没说话,偏过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城步很低地哼了一声,突然蹲了下去,元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裤腰往下一拽。 元午猛地一仰头,靠在了墙上。 第56章 客厅里的手机在响,听动静是林城步的。 “你手机响了。”元午胳膊肘撑着墙,脑门枕着胳膊说了一句。 他挺佩服自己的耳朵,在浴室的水劈头盖脸嗡嗡响着,林城步贴在他耳朵后面的喘息还没完全平息下去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听到手机铃声。 哦,还要加上他自己也没平静下去的粗重呼吸声。 “骗我。”林城步贴在他身后,胳膊搂着他的腰。 “骗你干嘛,”元午说,“就告诉你一声,也没让你出去接。” “我不接,”林城步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不想动。” “不想动你到旁边靠着去,”元午耸了耸肩,“别趴我背上,我背不动你。” 林城步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动。 “我打人了啊。”元午说。 “拔屌无情。”林城步说。 “谁拔?是你是我啊?”元午偏过头看着他,张嘴接了一口水,嗞到他脑门儿上。 “哎……”林城步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下次换你?” “看心情,”元午拿过洗发水往脑袋上挤了点儿,“你别说得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刻就跟饿了八辈子似的,哎哟可算见着肉了快抢啊……” 林城步笑了半天,抬手在他脑袋上抓着:“我憋了三个多月啊。” “你之前憋二十多年呢不也挺心如止水的么。”元午说。 “那不一样。”林城步笑了笑。 “手机又响了,”元午又听见了客厅的手机铃声,“是不是谁有什么事儿。” “一会儿打过去就行,”林城步抱着他在他身上蹭着,“能有什么事儿。”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元午看了一眼时间,洗了一个小时。 “我都饿过头了。”他顶着条毛巾坐到沙发上。 “一会儿我做了吃的你一闻就又饿了,”林城步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愣了愣,“我妈?” “哦。”元午用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林城步这个“我妈”指的是谁。 在他的脑子里,这个词几乎不存在,比爷爷奶奶更遥远更虚无。 “我给她回个电话,”林城步说,“打了四个,可能我太久没回家了,她要兴师问罪。” “嗯。”元午躺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林城步拨了老妈的号,进了卧室。 “你搞什么鬼!”老妈很快接了电话,“电话都不接了啊!” “我洗澡呢,”林城步说,“没听到。” “你洗澡洗一个小时啊?”老妈说,“你也不怕缺氧。” 林城步笑了笑:“怎么了,找我有事儿啊?” “你那个培训,是不是培完了?”老妈问。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今天刚回来。” “行啊,真是这儿子养着养着就没了,”老妈语气里全是满,“去的时候不说,回来了也不说,估计下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都移民了呢。” “培训嘛,没多大事儿,我就没想着说,”林城步说,“过年反正我也要回去的,一块儿汇报不就行了吗,还能增加点儿话题。” “跟我不汇报就没话可聊,我知道,”老妈冷笑了一声,“生完你姐人家就劝我别生了,有个姑娘贴心就行,我没听人劝……” “你不说生了我就不用给我姐买玩具了么,”林城步笑了,“别生气了啊,要不我明天回家?” “不用回,没空接见你,”老妈说,“我是有事要问你。” “嗯,什么事儿?”林城步问。 “你培训是跟谁一块儿去的?”老妈问。 “我自己啊,”林城步愣了愣,“我还能跟谁去啊。” “那就是有人去机场接你了,”老妈说,“是谁?” 林城步顿时明白了老妈的意思,但又有些吃惊,老妈是怎么知道的? “元午,”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老妈说,“你是我儿子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说正经的呢。”林城步笑笑。 “你姐今天出差,机场看到你俩了。”老妈说。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 老妈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之前他在元午身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些老妈都知道,但她的意见表达大多都是通过林慧语转达的,这次直接来问,估计是发现事情已经不再是他单方面跟人屁股后头转那么简单了。 估计是要来详细调查他和元午现在的关系。 “你跟他是怎么回事现在?”老妈果然问了一句。 “没怎么回事,就正常交往。”林城步回答。 “交往?”老妈有些吃惊,“他不是一直没理你吗?后来都不认识你了!怎么交往上了?还正常交往?从哪儿正常起啊!” “他已经没事儿了,”林城步放低声音,走到了阳台上,“医生都说他已经没问题了。” “这种精神上的事儿,”老妈也跟着他放低了声音,但语气还是非常不满,也透着担心,“是说好就能好的吗!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住老房子的时候那个谁家那媳妇,不就是疯疯好好的吗,最后送三院去一直也没……” “妈,妈,妈,”林城步打断了老妈的话,“他不是精神病,他只是心理问题,达不到精神病那么高的层次。” “都不认人了还不是精神病?”老妈语气里全是“我看你也有病”。 “他不是真的不认人,他是潜意识里强迫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林城步有些着急,“哎我这么跟你说不清,我明天回家,咱好好聊聊?” “有什么说不清的呢?”老妈说,“还需要说清什么呢?原来我就想着,他那样子你再这么下去估计也就淡了过了,没想到你还给我来个‘正常交往’了,我不管他是不是神经病,他以前不正常是事实……” “话不是这么说的,”林城步正想跟老妈再解释一下,但身后卧室门响了一声,元午进来了,他赶紧轻声说,“明天我回家,见面细聊。” “有烟么,”元午拿着个打火机进来的,“我没了。” “在包里,”林城步把手机扔到床上,“我给你拿。” “你妈找你什么事儿?”元午问。 “就是……”林城步不愿意让元午知道老妈的态度,但也不想瞒得太结实,“我姐在机场看到咱俩了,她今天出差……我妈就问问。” “哦。”元午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拿了烟躺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了。 林城步一边洗菜一边说:“明天我回趟家,好久没回去了,我妈有意见了。” “嗯。”元午拿着遥控器找台。 “明天上午我先去春稚,汇报一下,下午回家,”林城步说,“晚上我可能得吃了饭才回来,你……” “我吃外卖。”元午说。 “我给你做好,你热一下吃就行。”林城步说。 “不用,”元午看了他一眼,“照顾得这么仔细,不知道的以为我有病不能自理呢。” 林城步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儿打鼓。 元午没有听到他跟老妈的对话,但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又还是让他有点儿不踏实。 可是在跟老妈谈清楚之前,他又不好跟元午现在就说什么。 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现在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跟元午在一起,老妈也不行。 是的,他跟元午走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元午,都太辛苦了,以后不想再受任何苦。 什么苦都不想再吃,只想享福。 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睡觉一起滚床单。 多好。 “mountain top!就跟着一起来!没有什么阻挡着未来——”林城步拿着一颗白菜挥了挥,“deeping night!就你和我的爱!没有什么阻挡着未来——” “哎,”元午叹了口气,“快闭嘴。” 本来林城步的计划是干完了吃午饭,然后再干,然后吃晚饭,然后再干,如此往复。 但是计划一般都只是看看,吃完午饭之后,他和元午往床上一躺,聊了会儿天然后一闭眼。 再睁开的眼睛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而且睁开眼睛还是因为元午把他枕头给抽走了。 “我操?”林城步有点儿发蒙。 “我饿了,大厨。”元午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几点了?”林城步赶紧坐了起来。 “六点多了。”元午抓了抓他头发。 “这么晚了啊,”林城步愣了愣,“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这吃上饭得过七点了。” “我刚醒,”元午打了个呵欠,“饿醒的。” “等着,”林城步跳下了床,“我弄菜去,给你来桌培训成果。” 看着他跑出卧室之后,元午抱着枕头又倒回了床上。 就喜欢林城步这个样子,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永远这么精力旺盛,这种活力是自己没有的。 哪怕是自己再退回去几年,也没有。 懒懒散散没什么目标地三十年就这么过来了,跑步和调酒是他最后的战线,也是唯一还能让他提起兴趣去干的事了。 所以每当他明明能看得出林城步累了,看得出他精神不好,可还是能一甩头就活力满满的时候,就觉得林城步跟头牲口……不,跟…… 跟头牲口似的特别招人喜欢。 元午在床上又伸了一会儿懒腰才慢吞吞地趿了拖鞋走出卧室。 林城步已经在厨房开工了,他走过去看了看,正在砍排骨。 “最近你对排骨热爱高涨啊,”元午靠到他背后,手扶在他腰上,“外卖都送了好几回排骨。” “就是让你吃吃别人的排骨,再吃我做的,”林城步一刀砍下去,“区别就明显了。” “哦。”元午往后靠在柜子上,手按在林城步背上,他每砍一刀,掌心都能感觉到肌肉绷紧和放松。 很性感。 “叔啊,跟你说个事儿。”林城步说。 “说。”元午说。 “等砍完了这点儿排骨你再摸我行么,”林城步说,“你这样我容易砍着手。” “就这点儿定力啊。”元午收回手揣到兜里。 “连这点儿都没有,”林城步继续砍排骨,“跟你说,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你一碰我,我就能提枪上阵。” “真吓人。”元午笑了笑,伸手在他屁股上用力抓了一把,转身回了客厅。 “哎!”林城步喊了一声。 这顿饭林城步很下功夫,虽说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只做了四菜一汤,但做到一半的时候,元午就已经知道他这次培训的确是没白去的。 闻着味儿都不一样了。 排骨做的双拼,一半椒盐一半蒜香,另外三文鱼做的是香煎,浇了不知道什么秘制的酱料,满屋子都是香味,再加上一个香焗翅尖和他在春稚吃过的豆角酿肉,最后还来了一道猪肚山药汤…… “是不是有点儿太隆重了?”元午坐在桌子旁边。 “这有什么隆重的,”林城步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倒上酒,“你没看江承宇一个人去春稚点八菜一汤,那才叫隆重。” “那叫神经病。”元午笑了笑。 “元午,”林城步拿起杯子,“来碰一下。” “要说点儿什么吗?”元午也拿起了杯子。 “随便,”林城步说,“我吧,就想说我……以前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太公平,让我一见钟情但是又让我一路颠簸,现在想想,也还挺公平的,起码我想要的,我得到了。” “确定么。”元午问。 “……你大爷,”林城步愣了愣,“你别吓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崩溃一个让你开开眼啊?” 元午笑了起来,杯子伸过来跟他碰了碰:“我不记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根本没注意……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见不到你会这么想你,当时我一定会好好看看的。” 笑容从林城步的嘴角边爬开,有点儿控制不住,他按了按嘴角:“那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了对吗?”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不过有些话我不想说,不习惯。” “不用不用不用,”林城步一连串地说,“我懂就行,做比说重要。” 元午看着他没出声。 “不是那个做。”林城步补充说明。 “你不说我还真没去想是那个做,”元午说,又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看着挺稳重的一个人,真没想到还能饥渴成这样啊,有点儿神奇。” “我没有!我只是……算了,”林城步啧了一声,“我们年轻人就这样,俩字儿,狂野,你奈我何?” 元午笑着冲他竖了竖中指:“干你一次,你就知道了。” 林城步感觉就冲元午这句话,晚上他俩估计能大战三百回合。 但就像他俩午睡没按计划走一样,晚上这个大战三百回合,也还是没战成。 谈恋爱谈爱恋。 林城步总算知道恋爱是怎么谈出来的了。 就是话特别多。 元午还好,这人本来话就少,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话的程度已经算是奇迹了,主要是他自己话多。 “哎,我问你,”林城步跟八爪鱼似地把元午嵌在自己怀里,“你那天怎么会想到跑我这儿来睡啊?” “中邪了。”元午说。 “是不是一开车就想到我了?”林城步笑着问。 “也不是,”元午说,“就是那会儿才发现你真的是去进那个什么鬼修了,有点儿震惊。” “你以为我激你呢?”林城步说。 “嗯。”元午应了一声。 “我靠我没这么无聊,”林城步叹了口气,“关键是我也舍不得,主要是舍不得,其实我早就想着我要是离你远点儿,你是不是就能发现你不仅仅是‘挺喜欢’我而已……但就是下不了狠心。” “以后别进什么修了,”元午说,“今天这顿晚饭我吃完感觉你厨艺也已经天父了,不需要再提高。” 林城步笑了起来:“真要再去,你可以陪我去啊,反正你比较自由。” “得了吧,一点儿也不自由,”元午说,“江老板说了,你想去啊?不给假。” “对了,他怎么在医院?病了吗?”林城步问。 “嗯?在医院吗?”元午愣了愣,“常语这么久还没好?” “常语怎么了?”林城步问。 “让江老板折腾出阑尾炎了,”元午说,“不知道用的什么姿势……” 林城步一下乐了,笑了好半天:“哎这么娇气。” “是啊,跟你似的,”元午说,“娇气得很,还每天都给自己喊口号,我很狂野——” “闭嘴!”林城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那是意外。” “我问你,”元午偏过头看着他,“你说你这意外,算不算在耶和华·步步救助瞎折腾·午所受损耗及花费这个范围里?” “这个啊,我没记这个,我……”林城步说到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支起脑袋,“你怎么知道?你看过了?” “嗯。”元午把他的脑袋按回枕头上。 “你怎么会看到的啊?”林城步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想像元午看他那个粉嫩的小账本的场景他就一阵尴尬,“我藏得那么好……” “好个屁,”元午说,“衣服一拿就掉出来了……你写这东西是要讨债么?” “是啊,”林城步把半个脸埋到枕头里,“跟你算账用的。” “都没记价格,这个账怎么算?”元午笑笑。 “不算钱,”林城步拱了拱他,“算床戏。” “……汇总一下有多少场?”元午问。 “我给你透个底儿,”林城步笑着说,“这辈子干不完。” 第57章 早上林城步起床的时候元午还在睡,半张脸埋在两个枕头中间的缝里,林城步看着都感觉他会被憋死。 伸手想把枕头拿开点儿让他好透气儿,手刚碰到枕头,就被元午一巴掌拍开了。 “憋死你啊!”林城步小声说。 元午拧着眉没动。 他只得坚强地再次伸手过去,飞快地拉着枕头一拽。 元午的脑袋下面一空,枕到了床垫上,终于睁开了半只眼睛,声音里全是不爽:“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我怕你喘不过气儿了。”林城步说。 “喘得过,”元午翻了个身,“我连抽你的气儿都有,要不要试一下。” “不要,”林城步笑了笑,“哎,我一会儿就去春稚了,你今天自己吃饭啊。” “嗯,”元午应了一声,“快滚。” 林城步出了卧室,把门关好。 心情非常好,跟以往那种心情好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好。 有种全身每一个器官都趴在地上了的感觉,特别踏实,特别踏实,特别踏实……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轻松,很轻松,很轻松,走路都带着小风。 进浴室的时候差点儿轻松得把拖鞋都甩出去了。 临出门前林城步拿面包给自己夹了鸡蛋和培根,想着帮元午也做一个放着,但犹豫了一下又还是放弃了。 元午没有他也长了三十年,就算心理不健康,身体还是很健康的,他的确是没必要总把元午当个不能自理的人对待。 面包有,培根有,鸡蛋有,元午想吃自己弄了就能吃,不想吃叫个外卖也解决了。 啧。 林城步边吃面包边出了门,千万别把自己弄成老妈子了。 春稚一切如常,林城步回来受到了热烈围观,跟后厨的人聊了半天才被孙映春叫去了办公室。 他把这次培训的事儿都汇报了一遍,孙映春又很仔细地问了不少东西。 “收获不小吧?”她问。 “嗯,”林城步笑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跟我不要这么客套,”孙映春说,“我也不是白给你这机会的,总还是得用起来。” “是以前说过的开分店的事儿吗?”林城步问。 “是的,”孙映春点点头,“分店后厨归你,但是前期肯定累,咱们这边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分店再怎么说是春稚的分店,也还是很多人不认的。”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你跟我也这么多年了,后厨的事儿你也都懂,怎么管理你也有数,”孙映春说,“所以我想想也就你了,你挑几个合得来的带过去。” “好。”林城步说。 “不跟我谈条件?”孙映春看着他,“也不考虑?” “不用,”林城步说,“正常条件你肯定也都会答应,我反正也没什么非正常条件。” “哎,我就喜欢你这个简单劲儿,”孙映春笑了,“行了,今天你先休息吧,刚回来先休息好,明天我们开会再细谈。” 分店的事,后厨的人都知道一些,不过林城步一开始还真没把自己去培训跟这事儿联系到一块儿,孙映春问了,他才在心里猛地反应过来。 够迟钝的,不过表面上他还保持了镇定,觉得自己还算牛逼。 聊完了他从孙映春那儿一出来,几个人就围过来打听了。 其实这边什么都挺好的,只是人在一个地方干久了,就想换个环境,希望能更上一个台阶,像18号大齐那样一辈子只为吧台服务员而生的人还是很少的。 林城步什么也没说,他得开完了明天的会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本来今天过来就是汇报一下,但林城步还是去换了衣服,中午他打算还是在店里待着了,这几个月他的工作很多都落在了他师父身上,今天人都过来了,不可能还让师父这种顾问级别的人再忙活。 今天中午客人不算太多,倒也没感觉累不累的,大概还是心情好,培训三个月天天五点起十一点多睡还要写总结,回来之后也没好好休息,这会儿居然在后厨房一忙两三个小时没什么感觉。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是一想到下午要回家面对老妈的各种盘问和质疑,他就有些郁闷。 当年他出柜倒是还算顺利,老妈没有哭闹也没有骂他揍他,就连着好几个月都显得挺迷茫,之后拨开迷雾也就接受了。 这中间林慧语帮了他很大的忙,一直给老爸老妈解释,可是林城步没想到一旦接受了他将来会跟男人在一起这样的事实之后,这两个女人却比挑媳妇儿还要上心。 他任何时候跟男的接触密切一些,哪怕是同事朋友,老妈和林慧语就会非常紧张地打听,然后自说自话就开始讨论这人行不行,而且一般都是否决。 老妈没见过元午,林慧语倒是见过,给老妈描述了一个冷酷无情傲慢无礼混际于酒吧多年的颓废混混调酒师形象。 打那会儿起她俩就觉得元午不行,她们家儿子太单纯,碰上这种老男人不是被玩死就是被玩死。 不过因为林城步费了挺大劲也追不着元午,她俩把他归到追星族里之后也没再多问,直到林慧语发现元午“疯了”,而且她的宝贝弟弟还执迷不悟地追着星,这才又重新开始了否决的循环。 说实话,林城步不知道怎么能让老妈比较容易接受他跟元午在一起的事实,只是想好了无论同意不同意,这事儿都不能改变了。 忙完午餐这阵,林城步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元午,手机刚拿出来就响了,老妈打过来的。 “妈?”他接了电话。 “不是说今天过来吗!”老妈语气里全是埋怨,但又能听得出期待,“这时间了也没个电话,您真是事务繁忙啊林总!” “我现在过去,”林城步赶紧说,“我现在正要过去呢,家里有菜吗?” “没菜,”老妈说,“你不买菜我跟你爸都饿死了呢。” “想吃什么?”林城步笑了笑,“我晚上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 “你就会这招!”老妈说。 “我还会别的招,”林城步说,“一会儿给你施展一下。” 给老妈打完电话之后,元午的电话跟着打了进来:“我吃过饭了啊。” “正想问你呢,”林城步说,“外卖吗?” “没,你不是放了面包在那儿么,我煎了鸡蛋吃了。”元午说。 “你还会煎鸡蛋啊?”林城步说。 “这话说的,谁不会煎鸡蛋啊,”元午笑了笑,“无非就是糊一面还是糊两面的区别。” “你肯定糊两面了。”林城步说。 “嗯,”元午很老实地承认了,“我把蛋黄抠出来吃了,外面都糊了,只能扔掉,还好我煎了三个……” “三个都糊了?”林城步愣了愣。 “废话,三个蛋打进锅里就都连一块儿了,要糊肯定一起糊啊,”元午说,“我吃了仨蛋黄,还成。” “……我锅还好吗?”林城步叹了口气。 “挺好的,不粘锅嘛,狂野。”元午说。 “晚上你怎么吃?”林城步笑了起来,“晚上我得给我妈做顿菜平息好几个月没去看她的怒火。” “我晚点儿去18号,跟承宇约了说吃饭,”元午说,“晚上你直接去18号吧,我今儿晚上加场。” “好。”林城步点头。 林城步拎着菜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真的是很久没回来了,老爸白头发都能看得出来变多了。 “是不是我妈欺负你了啊,”林城步摸了摸老爸的头发,“头发比上回我看到的要白了。” “嗯,欺负呢,”老妈在一边说,“你要再过五十年回来,你爸还让我欺负死了呢。” “哎,”林城步搂了一下老妈,“别瞎说。” “你怎么瘦了?”老妈打量了一下他,“这下巴尖的都能锄地了。” “咱说话能不这么夸张么,”林城步叹了口气,“我这三个月培训连睡觉都睡不够时间,能不瘦么。” “不是谈恋爱谈瘦的?”老妈又掀起他的衣服往肚子上看。 “哎,”林城步拉好衣服,“我刚开始谈,胖瘦跟这个没关系。” “你过来,”老妈坐到沙发上,冲他招了招手,“坐这儿。” 林城步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老爸拿了壶煮好的果茶过来放在茶几上就回里屋去了,一般这种事儿,老爸都不太发言。 “你俩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老妈问。 “什么……叫什么程度?”林城步感觉老妈这个问题无比尴尬。 “感情到什么程度,没问你别的,”老妈皱皱眉,“别的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上过床了。” “……哎。”林城步转开头,捂着脑门儿,觉得脸上烧得慌。 “说话啊,”老妈推了他一下,“之前不是他还看不上你吗,怎么现在突然就在一起了?” “不是突然,”林城步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怎么说了而已,我俩在一起都半年了,最近才确定而已。” “他真不疯了?”老妈拧着眉。 “本来也没疯,我求你了,妈,”林城步搂着她的肩,“不懂的别瞎说,乖。” 老妈也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其实你谈恋爱家里不管,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关键是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 “元午挺好的一个人。”林城步说。 “就是个混混,在酒吧里调酒,你说酒吧多乱啊,”老妈还是皱着眉,“他一直在那种地方混着,我是真的有点儿接受不了……你说你以前连酒吧都不愿意去……” “他在酒吧工作而已,又不是去混的,再说他那个人,那种性格,”林城步给老妈倒了杯果茶,“真不是随便能被环境改变的。” “你怎么就对他那么着迷呢,”老妈拿着杯子也没喝,一脸的想不通,“你是不是也没想着再接触一下别的人?” “我碰上他之前也接触了别的人啊,没有碰着有感觉的啊,”林城步说,“见着他就有感觉了,就没必须也没可能再去琢磨别人了。” “你就认定是他了?”老妈看着他,“不能改变了?” 林城步也看着老妈,定了一会儿才说:“就向当初你问我性向能不能改变的时候一样,感情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别跟我绕,不是你说了算,是谁说了算啊!”老妈瞪了他一眼。 “天父。”林城步往上指了指。 “哎你怎么这么讨厌!”老妈往他胳膊上后背上连拍了一套八卦掌,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林城步给她捏着胳膊,“我吧,别的事儿都好商量,就这个事儿,没得商量,就是他了,谁说也不管用,您说不管用,我爸说也不管用,真的。” 老妈转过头,凝视着他。 “真的,”林城步又重复了一遍。 老妈继续凝视着他:“我要见他,让他上家里来吃饭。” 带元午回家吃饭,见见父母。 这个情节终于还是来了,林城步有点儿兴奋,毕竟这是父母接受元午的第一步,也是他理直气壮没有任何负担地元午在一起的第一步。 但除了兴奋之外,他更多的却是担心。 尽管他说了无论老妈老爸还有林慧语,谁的态度他也不参考,可还是会担心元午的状态。 元午没有家庭的概念,没有享受过亲情,可能也无法理解父母基于亲情的原因而呈现的各种态度。 见父母这种会给很多人带来压力的事,在元午那里,也许会是更大的压力。 晚上从18号出来的时候,林城步突然有点儿开不出口了。 “吃宵夜吗?”元午看了看时间,“我有点儿饿……也不是饿,有点儿馋。” “好,”林城步点头,“吃什么?烧烤?” “烧烤没兴趣,”元午犹豫了一下,“我突然想吃千层饼。” “……啊?”林城步愣了,“这会儿没有了吧?” “肯定没有了,”元午拉了拉衣领,把口罩扯好,“要不吃饺子吧,我就这会儿特别想吃面食。” “你这不是馋吧,”林城步有点儿想笑,“你就是饿了。” “有可能,”元午看了他一眼,“吃饺子去吧。” “行,”林城步搂了搂他的腰,又掀起衣服摸进去掐了一把,“你就这么吃,也没胖呢?” “老年人的狂野,”元午说,“气死你。” 吃饺子比吃饼要方便得多,夜宵店里都有饺子,元午吃了一份水饺一份煎饺,还喝了碗汤。 “你是不是心情好就吃得多?”林城步问。 “大概吧,”元午说,“今天心情是挺好的。” “是因为谈恋爱了吗?”林城步笑着又问。 “是啊,”元午扫了他一眼,“因为每天都能见面,因为不用老琢磨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心情特别好。” 林城步嘴咧开了怎么都收不回来,他不得不喝了口汤提掩饰自己的表情。 “你就愿意听这个吧。”元午说。 “废话,谁不愿意听啊,”林城步笑着说,“所以说谈恋爱了就会胖。” “别给自己过阵儿又胖回去了找借口。”元午说。 林城步笑了半天。 元午看起来心情的确是不错,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就这会儿跟元午说说。 “哎,叔,”林城步点了根烟,“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元午也拿了根烟点了。 “就今天我回家跟我妈聊了一会儿,”林城步说,“跟她说了一下咱俩的事儿……” “嗯。”元午看了他一眼。 林城步看得出元午眼神里有些不解,也许在他心里会觉得这事儿还要跟父母汇报一下有些多余。 “我妈吧,就,她想请你去家里吃个饭,”林城步说,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你不习惯,咱们去饭店吃也行。” 元午没说话。 “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突然?”林城步摸了摸他的手,“家长嘛,一般都这样,比较操心这些事儿。” “什么时候?”元午开口问了一句。 “时间我们定就行,”林城步说,“你愿意哪天去就哪天去。” “哦,”元午应了一声,“你不怕我定个明年后年的么。” 林城步愣了愣:“你要定到明后年么?” “嗯。”元午看着他。 “随便你,”林城步说,“都行。” “跟你家里就没法交待了吧?”元午笑了笑。 “无所谓了,”林城步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让你上家里去,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们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我,但毕竟还是想完美一些。” “下周吧,”元午拿出手机看着日历,“年前承宇说想加场,我看看哪天时间合适。” “真的?”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假的,”元午说,“赶紧哭去吧。” 林城步笑了起来,在元午手上捏了捏:“谢谢。” “这事儿你其实不用管我会不会为难,”元午在他手上弹了一下,“挺正常的一件事儿,儿子被人拐走了,父母要检查一下买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林城步笑着没说话。 “但是我也先跟你说一下,”元午说,“我跟不熟的人……” “我知道,”林城步点点头,“你除了江承宇和我,基本也不跟人说什么话,你不用说话,你人去了就行。” “我是不是还得穿你那种风格的衣服?”元午问,“中老年……” “我没有中老年!”林城步打断他,有点儿无奈,“我真是很迷茫啊,我衣服到底哪儿惹你了啊?” 元午笑了起来:“普通青年。” “你不用穿成普通青年,”林城步说,“都知道你在18号上班,穿得太普通了还奇怪。” “那行吧。”元午点了点头。 “叔,”林城步轻轻敲了敲桌子,“我好紧张啊。” “别当你爸妈面叫我叔。”元午指了指他。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声。 “嗯。”元午应着。 “宝贝儿。”林城步笑着又叫了一声。 “牲口,”元午站了起来,“走吧,我困了。” “回家浪么?”林城步马上站了起来,边穿外套边问。 第58章 林城步本来以为元午会把吃饭的时间定在周四,周五周六两天他得去18号,那么以他不愿意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习惯,时间定在无法再推后的周四比较合理。 但元午却并没有挑周四这天,有点儿让林城步意外。 “周二。”元午说。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说周四。”林城步问。 “早去早了。”元午的回答很直白。 “那周一呗,更早啊。”林城步说。 “能不那么极端么,”元午扫了他一眼,“你周一不是还要开什么小会,也没时间一块儿去买东西……” “买东西?”林城步愣了愣,“我以为你没考虑过要带东西去呢。” “小华,我觉得咱俩有个事儿要说清楚,”元午走到他跟前儿,捏着他下巴,“我性格那什么点儿,并不是弱智,也不是猴子养大的什么都不懂,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城步点点头。 “不过我真不知道该买什么东西去你家。”元午说。 “我知道。”林城步笑着说。 周二白天他俩都没事儿,林城步带着元午去了商场:“好兴奋啊。” “……你经济是不是不太好,”元午说,“很久没逛商场了吧。” “逗呢,我一个马上要去分店当老大的主厨,”林城步啧了一声,把胳膊搭到元午肩上,搭了没两秒钟又拿下来了,“你要再矮几公分就好了,这么搭胳膊一点儿也不舒服。” “要不你蹬蹬腿努个力再长几公分。”元午说。 “我这是极限了,”林城步扳着手指给他算,“按专家给的那个什么父母身高又加又减又除然后正负五的公式,我最多长到178,现在已经长冒了。” “不是亲生的啊?”元午说。 “靠,”林城步笑了起来,“你敢当我爸妈面说么?” “敢啊。”元午说。 “别别别,千万别说,”林城步笑着说,“中老年人真的听不懂这种玩笑。” “那你还能听懂呢?”元午看了他一眼。 “……不是,元午,”林城步瞪着他,“你大我好几岁你都过了三十了我从来没说过你中老年吧,你逮着我没完了是吧。” “叔你都叫了,还叫那么顺嘴,”元午说,“我也没意见啊……买点儿什么合适啊?” “酒呗,”林城步说,“一般上门见父母就买点儿酒啊营养品什么的。” “那应该给承宇打个电话,上他那儿拿几瓶好酒。”元午说。 “他那儿都是洋酒,不行,”林城步说,“我爸他们这个年纪很多人喝不惯,还得什么茅台五粮液什么的,再来点儿这参那参或者什么鱼油之类的就行。” 元午没说话,就看着他。 “怎么了?”林城步也看着他,“酒是给我爸的,参什么的可以说是给我妈,这样都照顾到了。” “哦,”元午笑了笑,“你挺明白啊。” 林城步笑笑:“那是……” “以前经常送吧?”元午说。 “以……什么以前?”林城步愣了愣,“我送谁啊。” “问你啊你送谁呢这么门儿清,”元午说,“前女友前男友父母什么的没少上门给人送东西吧?” “我操!”林城步压着声音,“你有没有人性!这搁一般人身上谁都知道好吗!就你这种平时谁也不来往的人才不懂呢。” 元午笑了起来:“这么不经逗。” “瞎逗干你。”林城步说。 “现在这么横呢?”元午说。 “我之前跟没跟你说过,先骗到手了再说,”林城步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现在骗到手了,我就要现原形了。” “原形?天父啊?”元午问。 “……咱俩打一架吧?”林城步说。 按照林城步的指示,元午买了两瓶酒和两盒什么参,本来想再买点儿别的,被林城步拦下了:“差不多了。” “要不要再给你买点儿什么?”元午说。 “手表啊?”林城步斜了他一眼,“不要。” 元午笑了起来,想想又叹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喝奶茶吗?” “喝。”林城步点头。 还没等他坐下,元午从钱包里抽了钱出来:“自己去买吧。” “我带钱了。”林城步说。 “好玩,拿去买,”元午晃了晃手里的钱,“叔给你钱去买奶茶,乖。” “……过瘾呢你,”林城步接了钱,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过来,把找回来的钱递给他,“找的钱。” 元午笑了笑,接过钱,喝了口奶茶之后把腿伸长了,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手表啊,钟啊,是很神奇的东西。” “怎么神奇了?”林城步问。 “你看秒针走,分针跟着走,时针也跟着走,仨一块儿转圈,”元午说,“走啊走啊走,使了个大劲,最后又走回原来的地方了。” “但是时间过去了啊。”林城步说。 “小时候我有一块表,元申给我的,不显日期什么的,”元午说,“我就看着它走,看一天,我就在想,这时间到底是过去了,还是停下了。” “别瞎琢磨,”林城步说,“你想琢磨这些的时候就找江承宇。” “我就觉得时间过不去了,那个针怎么走都会回去,”元午偏过头看着他,“我要说段情话,你听吗?” “我操?”林城步愣了愣,立马捧着奶茶杯子往他身边挤了挤,“听。” “我以前觉得时间真的不会往前走,特别害怕,我怕我会一直活在那种爷爷奶奶元申都在身边的日子里,”元午低头喝了口奶茶,咬着吸管说,“现在我又害怕时间真的会往前走,我们会吵架,会打架,会老……” “吵架打架老了死了有什么可怕的,”林城步说,“关键是到死我都会在。” “啊,”元午看了他一眼,“没说过你,我给你攒个牲口情话集吧。” 林城步喝了口奶茶,笑了好半天:“我要唱歌。” “唱就抽你。”元午说。 东西买完之后时间还够,他俩打算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刚上了车,林城步的电话就响了,他拿了手机看了一眼:“我姐,她不是出差了么……” “晚上还有你姐?”元午问。 “不知道,我问问她,”林城步接了电话,“姐?” “你俩什么时候过来?”林慧语在那边问,“妈说是今天下午,我刚赶回来,现在还在机场。” “……你赶回来干嘛啊?”林城步愣了。 “说的什么话啊我是不是你亲姐了,”林慧语说,“我肯定得赶回来啊,你姐夫先过去,我现在往回走了。” “……哦,”林城步应了一声,“我们大概四五点到家。” “好。”林慧语挂掉了电话。 “我姐一家一会儿也去。”林城步看着元午,感觉有点儿紧张,他俩一直就按只有老两口在家准备的。 “那再去买点儿东西吧,你姐有孩子吗?买点儿玩具?”元午说。 “你有没有什么……不爽的……”林城步犹豫着。 “没有不爽,就是感觉会累,”元午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回商场。” “你不用说话,我说就行。”林城步也下了车。 “那你家人除了觉得我神经病还会怀疑我是不是智商也出问题了。”元午说。 林城步愣了愣,他没想到元午已经猜到了老妈的想法。 “也没有觉得你……”他追上元午,“没有……” “我没所谓,”元午看了他一眼,“真的。” 这话林城步到是相信,元午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这回是自己的父母,他总还是有点儿担心元午会不舒服。 回到商场,他俩又转了半天,给林慧语的儿子买了一套英文童话书。 “真不买玩具么?”元午问,“你外甥就小学二年级……” “他比较特别,喜欢看书,”林城步说,“我们家吧,我,我姐,还有我姐夫,都不是读书的料,但是我外甥就特别喜欢看书,去了个什么英语培训班的,还挺积极。” “那行吧,”元午看了看手里的书,“就这个了……我还想起一个事儿,要不再买点儿玩具……” “送大头?”林城步马上说。 “啊,是,”元午看了他一眼,“年前去看看他,上小学了呢也。” “行啊,”林城步笑了,“估计见了你又得哭。” “十块钱就能解决,”元午说,“没事儿。” 买完这些东西,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够再回去一趟的,林城步直接开车往家里去了。 “你家里人话多吗?”元午问。 “我家我话最少,”林城步说,“你参考一下。” “你这个话少,是指平时,还是指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元午问。 “……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林城步说。 “那你家里人话可真不少……”元午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面,“那他们会自问自答吗?” 林城步听乐了:“你就嗯嗯答应一下就行,他们要问了什么不合适的你就不出声,有我呢。” “我觉得你爸妈人应该挺好的,”元午转头看着他,“养出个这么……好欺负的儿子……啊也不对,你好欺负说明他们总欺负你……” “别瞎琢磨了,”林城步伸手在他脸上勾了勾,“真没什么的,我当年出柜都没碰着什么困难,我爸妈挺好说话的。” “嗯。”元午应了一声。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林城步看到了林慧语家的车:“我姐夫已经来了。” “哦。”元午下了车,拿出口罩戴上了。 林城步想说马上就进楼道了还戴什么口罩,想想没开口,虽说戴口罩是元午的习惯,但这习惯也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这会儿他表面再淡定,心里估计也还是不太适应。 他从车里拎了东西出来,过去拉住了元午的手:“我家没电梯啊,得爬楼,四楼。” “嗯。”元午捏住了他小拇指尖。 上了四楼还在门外,林城步就听到了小外甥给老爸老妈背英语的声音,挺响亮的。 “开门。”林城步用鞋尖在门上轻轻踢了两下。 “来啦——”小外甥马上回答,接着很快门就打开了,“舅舅!” “乖,”林城步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帮我拿一下。” “好的。”小外甥接过东西。 屋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老爸老妈和姐夫,一块儿往门这边看着。 这一瞬间别说元午,就连林城步都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进屋的时候手脚都顺边儿了。 “拖鞋呢?”林城步看了一眼脚下。 “别换了,太麻烦,”老妈说,“踩进来吧,没事儿。” “嗯,”林城步进了屋,回过头看了看元午,“这个就是元午。” 元午走了进来,拉了拉口罩。 “这是我妈。”林城步给他介绍。 “阿姨。”元午笑了笑。 “这我爸。”林城步继续介绍。 “叔。”元午又笑了笑。 “这姐夫。”林城步又指了指姐夫。 “姐夫。”元午继续笑。 几个人都哎哎哎地应完之后,再次一块儿齐刷刷地看着他俩,老妈看得特别起劲,还往前走了两步:“元午啊。” “嗯。”元午点点头,大概是被老妈盯得有点儿尴尬,他把拉下去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啊,”老妈也点点头,还是盯着他看,“外边儿冷吧?” “不冷。”元午说,把口罩又往上拉回了原处,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妈,”林城步挡到了他俩中间,感觉要再这么下去,元午要掏墨镜了,“坐着聊呗?” “哦,快坐着,”老妈这才点点头,转身往厨房走,“我煮了点儿果茶,一块儿喝点儿,小步你来帮我端。” “嗯。”林城步把元午的外套和自己的外套都放到一边,看着元午坐下了,才进了厨房。 “你干嘛呢,”林城步拿起果茶的壶,小声跟老妈说,“盯着他看,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不得看清楚点儿吗,”老妈也小声说,“你姐之前说他长得好看。” “……哦,”林城步有点儿无语,“那你觉得好看吗?” “长得还不错,看着也不像比你大啊,”老妈说,“是不是骗你了,谎报年龄了?” “就大我几岁,这有什么可谎报的,再说谁谎报年龄往大了报的,”林城步转身往外走,他不想让本来就不习惯跟陌生人接触的元午一个人待在客厅里面对老爸和姐夫,“你别再盯着看了,你有空盯我呗,从小大到你也没那么深情地看过我一次。” “就你话多。”老妈在身后说。 客厅里气氛还成,老爸正拿着他们拎过来的酒看着:“这酒不错,挺会买啊,我就喜欢喝高度的。” “林城步挑的。”元午说。 “哦。”老爸笑了笑。 “这参好,”姐夫也看了看,“多整啊这一根……” “林城步挑的。”元午说。 “都我选的,”林城步把果茶放到桌上,“他也不知道咱家缺什么,我就都给挑了。” “哪有你这样的,”老爸看了他一眼,“人家买东西,你来挑,还都挑贵的。” “他挑的更贵,”林城步笑笑,坐到元午身边,把他和老爸隔开了,又冲小外甥招了招手,“过来,你叫了小午叔叔没?有礼物给你呢。” 小外甥走到元午面前,很正式地说:“小午叔叔好,我叫林杨。” 说完还鞠了个躬。 “你好,”元午伸出手,“Nice to meet you。” 小外甥眼睛亮了一下,大概这么配合他的大人没几个,他有些兴奋地笑着伸手跟元午握了握:“Nice to meet you too。” 林城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元午,元午跟老爸和姐夫的交流里写满了尴尬,但跟林杨小朋友的交流却相当自在。 这大概是大头的功劳? “林杨跟妈妈姓,”林城步小声给元午介绍着,“我姐夫姓杨,打算再要个二胎叫杨林。” “……有创意。”元午笑笑。 “来,”林城步拿出了那套英语童话书,“学霸,这个是小午叔叔送你的。” 林杨很惊喜地接过书:“谢谢小午叔叔!” “他就爱看书,”老妈拿着几个杯子出来了,一边倒果茶一边看着元午,“你这礼物送得真是合适了。” “喜欢么学霸?”林城步抢在元午开口之前问了一句,他怕元午第三遍说出“林城步挑的”。 “喜欢!太喜欢了!”林杨蹦到元午身边,“小午叔叔,你是不是英语很厉害。” “不厉害,”元午说,“超过三个单词的我就会刚那一句。” 林杨笑了起来:“那有空我教你吧。” “好。”元午说。 “那我教你英语的话,你可不可以教我调酒啊?”林杨问,“我妈妈说你是调酒师。” 元午看了林城步一眼,林城步笑了笑:“你妈都给你介绍过了啊?” “嗯,我妈说今天你要带个朋友过来,是调酒师,还说让我有礼貌,”林杨点点头,又看着元午,“小元午叔叔你能教我吗?” “先试试吧。”元午从桌上拿了颗花生。 林城步知道元午要怎么试,调酒这事儿,看手眼配合,看运动协调能力,还要看反应,林杨看书认字之类的很强,学东西也坐得住,但这个运动能力……林城步太清楚了,不行。 他本来以为元午会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没想到元午会这么认真,这要一试,老妈眼里无所不能的小天才宝贝外孙子林杨小朋友肯定通不过。 但他已经没时间再提醒元午了,元午拿着花生说:“我扔花生,你接住它。” “好。”林杨点点头。 元午手指夹了花生,轻轻一错,花生往上弹了出去,弹得挺高的,落点也挑得很善良,林杨伸手就正好能接住。 元午的动作非常帅气,但林城步没顾得上欣赏,因为林杨抬起头之后往前迈了一步才伸的手,花生没落到他手上,而是落在了他脑门儿上。 第59章 此时此刻,屋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花生落在了林杨小朋友的脑门儿上,他仰着头,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场景,但他没有放弃“接住花生”的任务,在花生落到他脑门儿上又弹开之后,他用手往自己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 啪。 屋里的凝固的气氛在这一瞬间被林杨小朋友他爸打破了。 “哎我就知道!”姐夫在旁边爆发出了笑声,指着他儿子一通乐,“他肯定接不住……” “你怎么当爹的啊!”老妈先是被他笑愣了,回过神以后瞪了他一眼,“这么笑话你儿子很好玩啊?” “也不光我一个人笑,”姐夫忍着笑,“平时他妈也爱笑话他啊……儿子,是不是?” “嗯,”林杨点点头,弯腰在地上找到了那颗花生,“我妈总笑我。” “你俩生什么孩子!”老妈又瞪了姐夫一眼,然后转过头瞪着元午,“你们调个酒还用搞得跟练功夫一样啊?” 林城步也有点儿想笑,但为了不让老妈再瞪眼,他只能微笑着把脸伸到老妈和元午之间:“就是试试手眼配合。” “他不行。”姐夫在旁边笑着又说了一次。 “你才不行!”老妈不服气,一伸手也拿起了一颗花生,想想又放下了,换成了一颗大青枣,“杨杨来,姥姥扔给你,你好好接。” “好。”林杨响亮地回答。 “……哎。”林城步一看就急了,老妈扔东西的水平一言难言,经常一使劲能把要往前扔的东西扔到旁边的人身上。 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老妈已经把大青枣对着她宝贝外孙子扔了过去。 完了。 居然扔得破天荒的非常准。 大青枣对着林杨就飞了过去,看轨迹,大概落点是胸口,但如果林杨还按之前迈一步才接的程度,那么脑门儿估计得再被砸一下。 就在林城步想起身去拦截一下的时候,身边的元午突然往前探了探身体,一伸胳膊,接住了那颗大青枣。 “要砸脸上了,”元午说,“这个角度他接不住的。” “杨杨,你姥姥用枣砸你,”姐夫在旁边再次乐出了声,“元午反应很快啊。” “哎,”老爸也没忍住笑了,“算了,杨杨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啊。” “你吃笑药了吧!”老妈有些尴尬,只好继续对着姐夫瞪眼睛。 林城步以前一直觉得这姐夫有点儿幼稚,今天却非常感谢他这性格以及他全集中在自己亲儿子身上的笑点。 “我接不住,”林杨对他姥姥用枣砸他以及他亲爹的连续嘲笑并不在意,看着元午,“是不是接不住就不能学调酒了啊?” 林城步对元午的回答非常不放心。 是的。 嗯。 没错。 以他对元午直白程度的了解,这几个回答出现的几率各自占了百分之三十三,剩下那百分之一他根本猜不到会是什么。 于是他用手在元午腿上掐了一下。 元午大概是吓了一跳,反应奇快地连头都没转就一巴掌抽在了他腿上。 林城步愣了能有两秒钟才很低地喊了一声:“啊……” “是。”元午对着林杨点了点头。 这回别说是老妈了,连林城步的脸都拧了,见过情商低的,就没见过低成这样的! “这样啊,”林杨到没有特别失望,只是从元午手里拿过青枣,在手上抛了抛,“不过我还是可以教你英语。” “这个你能接住的,”元午说,又拿回青枣,举了起来,“你觉得它掉下来会落到哪儿?” 林杨抬头看了看他的手,伸出两只手捧着往前比划了一下:“这里吧?” 歪了。 林城步对这个林杨小学霸在这方面的能力五体投地,他手接的位置跟枣的位置差了快有一个手掌了。 “嗯。”元午手里的枣移到了他手的上方,然后一松手。 枣落在了林杨的手心里。 “啊!”林杨非常愉快地喊了一声,“我接住了!” “嗯。”元午点头。 “那我能学调酒了?”林杨问。 “能,”元午说,“不过得等你满18岁。” “为什么?”林杨问。 “调酒得尝,小孩儿不能喝酒。”元午说。 “哦,那还得十年,”林杨叹了口气,“这么久,那时可能我就不想学调酒了呢。” “那你就学别的啊,”林城步说,“反正你学霸,对吧。” “也是。”林杨很愉快地拿着枣边啃边上一边儿翻那套英语童话书去了。 林城步有些难尽置信地看了看元午,这人到底是情商高还是情商低,突然无法判断了。 老妈的心情大概也是起起落落的,看着元午半天也没说话。 “都喝点儿果茶,”老爸说,“这个果茶搁了点儿姜末,喝着香,也暖和。” 林城步拿了杯果茶放到元午面前:“挺好喝的,你尝尝。” “嗯。”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们调酒的时候,不少酒也放姜吧?”姐夫看着元午问了一句。 “嗯,很多都可以放,”元午说,“姜汁,姜片都有。” “哎爸,”姐夫又问老爸,“你以前说你朋友请你喝过的味儿特别怪的那个是不是也放了姜?” “是的,不光味儿怪,名字也怪啊,叫什么来着,我想想……”老爸拿着杯子拧着眉,“三套车?” “有叫三套车的酒?”林城步愣了愣,又转头看着元午,他虽然对酒没兴趣,但毕竟身为元午迷弟的年头不短了,还真没听说过有这名字。 “莫斯科骡子吧,”元午说,“那个加的是姜汁啤酒。” “对,骡子,就是这名字。”老爸拍了拍大腿。 “这名字听着就一股子马厩味儿。”老妈说。 “骡子又不是马,”林城步笑了起来,“真有马厩味儿也该是那个……马颈。” 老妈愣了愣:“马景涛啊?他还调酒啊?” 姐夫在旁边又乐了:“他调的酒估计得叫咆哮。” “吃笑药了你!”老妈瞪了他一眼。 “马颈,就是马脖子的意思,horse neck。”元午笑了笑。 “这个还挺好喝的,有点儿甜。”林城步补充说明。 “你懂得挺多啊。”老妈斜了他一眼。 “是不少,”林城步喝了口果茶,“这都多少年了……” 是啊,这都多少年了,有时间就跑18号去蹲着,看着元午调酒,很多酒的步骤他都烂熟于心,哪些是元午的固定动作,哪些是他的即兴,他都能看得出来,何况这些酒的名字。 不过他这话说完之后,老爸老妈和姐夫似乎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茬,屋里顿时又有些尴尬。 “Horse neck!马脖子!”林杨在旁边突然很响亮地喊了一声,“我念得对吗?” “对。”林城步赶紧点点头。 “怎么写?”他很有兴趣地从自己书包里翻了个本子和一支笔,跑到了林城步面前。 “我……不会。”林城步看了元午一眼。 “啊?舅舅你没上过学吗?”林杨有些吃惊。 “是啊,没上过,为了供你妈上大学,舅舅就去捡破烂儿,卖塑料瓶子……”林城步一脸伤感,“好辛苦啊。” 林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骗人,装得一点儿也不像。” “就是,零分滚粗。”姐夫在旁边接了一句。 “不要说粗话,”林杨说,然后转身坐到了元午身边,“小午叔叔你会写吗?” “我怕我写了你也看不懂。”元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的笔,在本子上写下了Horse neck。 林城步凑过去看了一眼,元午的英文字母倒是比方块字写得好。 林杨拿着本子到一边学写去了,林城步正想找个能不绕着元午转的话题,老妈的手机响了。 “你姐回来了应该是,”老妈接起电话,“哎?啊,都到了,就等你呢……不用买了,我都买了……” “我姐回来了,”林城步小声跟元午说,“一会儿……” “你做菜吧,”老妈放下电话,“你姐在小区门口了。” “我……”林城步犹豫着,他如果进厨房去做菜,客厅里就只剩下元午一个人面对老爸老妈姐姐姐夫,不知道元午会不会不适应,“不想做。” “嗯?”老妈愣了。 老爸和姐夫也都愣了,一块儿看着他。 “让林慧语做吧。”林城步说。 “你姐刚下飞机,累好几天了。”姐夫说。 “那你做。”林城步说。 “……行啊,”姐夫点点头,“我做你吃吗?” “我不吃。”林杨在一边很快地回答。 林城步笑了起来:“哎。” “去吧,”姐夫拍了拍他肩膀,又说了一句,“我跟元午聊聊,正好我最近想学点儿装逼的知识。” 林城步站了起来,姐夫这句话估计就是说给他听的。 自己不放心元午的样子这么明显? 他走进厨房,老妈跟了进来:“菜都在这儿啊,冰箱里还有。” “你给我打下手吗?”林城步打开冰箱看了看都有些什么材料。 “我就告诉你菜在哪儿,”老妈啧啧两声,“在家里还摆大厨的谱呢,还打下手。” “咱家这个厨房也站不下俩人,”林城步笑笑,拿出了一盒肉,“这肉是想做红烧肉吗?” “嗯,做一个,上回你做的那个红烧肉杨杨不是特别爱吃嘛,”老妈说,“今天一过来就说要让舅舅做红烧肉,别的你看着办就行。” “好,”林城步把肉放到了案台上,想想又回头瞅了一眼老妈,小声说,“哎,妈,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有点儿饿。”老妈说。 “……我说元午。”林城步说。 “他啊,”老妈抱着胳膊往冰箱上一靠,“说不上来,看着的确没什么毛病……他性子是不是挺……我看他说话好像很直?” “是很直,”林城步说,“要换了别人他说话更直。” “直点儿好,没心眼儿,”老妈说,“但也别你姐夫似的,心眼儿没有,脑子也没有。” “别瞎说,”林城步笑了起来,“我姐夫要真没脑子是怎么做到市场部经理的。” “我也纳闷儿呢,”老妈皱皱眉,“他们公司要倒闭了。” 林城步正想再说话,客厅里门响了一声,接着就听林杨很开心地喊着:“妈妈——” 他把手里的菜一扔就窜回了客厅里。 “这我姐,”他蹦到元午身边,“你还有印象吧?” “没有,”元午如实回答,又冲林慧语点了点头,“你好。” “没印象也正常,”林慧语笑了笑,“也没说过话。” “妈妈!你看。”林杨拿了颗枣过来,抛起来,枣掉到了地上,他又捡了起来。 “看什么?”林慧语问。 “看我接枣,”林杨把枣再次抛起来,这回接住了,“小午叔叔说等我18岁可以喝酒了就教我调酒,我通过他的测试了。” “这么棒啊?”林慧语摸摸他头,“那你去旁边练习吧。” 林杨走开之后她看着元午:“什么测试啊?他不是这块儿料吧?” “的确不是,”元午说,“过两天就忘了。” 几个人坐定之后,林城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又看了看元午。 元午扫了他一眼,突然冲他勾了勾嘴角。 这是元午在向他表示自己没事儿,但对于林城步来说这种表达方式有点儿突然,而且当着全家人的面,有种桌子底下摸腿的兴奋感。 他立马冲元午飞了个吻做为回应。 但是这个吻被林慧语看到了,一脸嫌弃地翻了他个白眼:“林大厨你还挺妩媚啊。” “谢谢夸奖。”林城步捏了个兰花指冲她也飞了个吻,转身进了厨房。 林慧语一直对元午不是太满意,她对调酒师没有什么意见,但对元午的心理状态一直不能接受。 但林城步知道她就算不满,也不会当着元午的面表现出来。 他一边在厨房里忙活着,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元午的话还是很少,基本不太出声,姐夫问他什么了,他才会答一句,然后就是林慧语在聊这次出差碰上的一个奇葩出租车司机。 林杨小朋友在旁边时不时插一句嘴。 这气氛还不错,林城步松了口气。 心定一些之后他就可以拿出他的全部厨艺了,在厨房里一通忙活。 忙了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厨房门被推开了。 “还差一会儿,”林城步一边打开锅盖看菜一边说,“有酒吗?不要料酒,给我拿点儿我爸的高度酒。” “不知道在哪儿。”身后传来了元午的声音。 林城步铲子一扔转过身,看到元午站在他后面,顿时有种久别重逢的狂喜:“你怎么进来了?” “上厕所。”元午说。 “拐过去那个门进去就是。”林城步给他指了指路,家里房子是老式的,去厕所得先经过厨房。 “很香啊。”元午边说边往那边走。 “等等,”林城步凑到厨房门边往外看了看,大家正聊着,他两步跨到元午身边,搂过他狠狠亲了两口,“哎我想你了。” “控制一下,”元午推了推他,“有人进来这门票是收还是不收啊,都是你们家人。” “靠,”林城步笑了起来,伸手到他衣服里又摸了几把,然后才站好了,轻声问,“怎么样?感觉还行吗?” “不太好,说真的很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元午说,“吃完饭早点儿走吧。” “行,”林城步说,“再坚持一会儿。” “也不到需要坚持这么夸张,”元午笑笑,“就是觉得找话说辛苦,你姐夫跟我说话还好,你妈和你姐一跟我说话,我就觉得费劲,得找话说。” 没话找话对于元午来说的确是个很困难的事,他一向都是有话说没话就不说,哪怕是冷场了他也没所谓,但面对自己家里的人,元午肯定不能这样。 “那你给我打下手吧,”林城步说,“正好我这会儿……哎要糊了!” 他跑到灶台前把火关小:“你给我打个下手,今天菜复杂,我一个人还真有点儿麻烦。” “好。”元午应了一声。 也许是挺久没有全家人到得这么齐了,老爸老妈心情都很好,聊得热火朝天,居然一直到菜做好了元午开始往外端的时候,老妈才发现元午一直没在客厅里。 “怎么你跑进去打下手了?”她有些吃惊,“我就说一直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呢。” “大厨说忙不过来。”元午把菜放到桌上。 “我去帮忙!”林杨马上跳下沙发,一溜小跑进了厨房,帮着拿菜。 “你坐着吧,”林慧语冲元午笑了笑,“怎么说今天也是客人。” 元午也没客气,点点头就坐下了。 林城步做的这桌菜光是闻味儿就已经很享受了,元午看着桌上的菜,感觉自己如果一直跟林城步在一块儿的话,下半辈子倒是不用发愁吃饭没胃口的问题。 “来,碰个杯。”老妈举起一杯可乐。 元午愣了愣,跟着大家一块儿把手里的酒杯举了起来,然后叮当一通磕。 “吃吧,没人言了吧?”姐夫说,“我觉得我等不到发言结束了。” “吃吃吃。”老妈说。 元午松了口气,夹了一块红烧肉。 “我家过年的时候,人到得齐,就得让我爷爷来个发言,”林城步在旁边笑着跟他说,“总结去年,展望明年什么的。” “啊?”元午觉得有点儿迷茫。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林慧语说,“你到时上我家过年来吧,过年人多,热闹,顺便看看我爷爷是怎么发言的。” “我都能背下来了,每年都一样,”姐夫笑着说,“连语气词都一样。” 上我家过年来吧。 元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林城步他妈妈基本算是没问题了的态度,而是……不。 不想来过年。 不习惯这么多不熟悉甚至陌生的又不能当陌生人对待的人聚在一起。 元午一想到那样的场面就觉得一阵烦躁。 林城步一家人已经开始讨论过年事儿,元午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扫林城步的兴,但他害怕林城步会答应下来。 “小步步,”他往林城步耳边凑了凑,声音很低地说,“我……能不到你家过年吗?” 林城步看着他愣了愣,但很快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嗯,随便你的,没事儿。” 元午一阵放松,往椅背上靠了靠。 但同时涌上来的,却是一阵心疼,他很心疼林城步。 需要再一次迁就他的奇怪脾气。 “不过有条件,”林城步又偏过头看着他,手在桌子下面摸着他的腿,很小声地说,“你得让我跟你一起过年,我想跟你一块儿吃年夜饭。” “嗯?”元午愣了愣。 “哎要不……”林城步突然一挑眉毛,“咱俩去旅游吧?旅行结……过年。” 第60章 吃完饭大家又坐客厅里闲聊了一会儿,过了八点林慧语一家就要回去了,林杨小朋友每天九点之前要睡觉,林城步借着这个机会,一块儿说要回了。 “行吧都回去吧,”老妈说,“明天也不是休息日。” 出了门一路下楼,林杨都拽着元午的衣服,跟他确定十年之后学调酒的事儿,还催着他爸把元午的手机号给记了下来。 “元午还挺有小孩儿缘。”姐夫一边记号码一边说。 “还真是,”林城步想想就笑了,“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天天盼着跟他玩呢。” “性格简单的人就是招小孩儿,”姐夫说,“你看我这么活泼可爱的,连自己儿子都不招。” “你再笑话他几年,他长大点儿该跟你打架了。”林慧语说。 “我不跟老人打架。”林杨说。 “什么就老人了?”姐夫踢了他屁股一脚,“会不会聊天儿啊你。” “不跟你计较。”林杨摸了摸屁股。 几个人笑了半天。 出了楼道之后姐夫就带着林杨往他家车那边去了,林慧语看了看林城步:“你俩快回去吧……我的意见就保留了,别的也不多说了,你俩好好的吧。” “你老公等你呢。”林城步笑着推了推她。 “走了,”林慧语冲他俩一挥手转身走了,“晚安。” “晚安。”元午说了一句。 “走,”林城步一伸胳膊搂住了元午的肩,凑过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又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好几下,憋了一个晚上,终于能放肆一会儿了,“哎,憋死我了。” 元午笑了笑,在他屁股上抓了抓:“我是真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一晚上都很紧张啊?”林城步搂着他往车旁边走。 “还行吧,我长这么大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元午在他屁股上一下下抓着,很有节奏。 “我家也不老聚会,你别紧张,平时就是我一两个星期过来看看我妈……”边说边走了几步之后林城步才想起来什么,猛地扭头往楼上看过去,“我操这老太太!” “你妈够不着老太太……”元午说了一半停下了,也跟着扭头往楼上看过去,四楼的窗帘抖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的级别,是你妈?” “啊,”林城步啧了一声,“还偷看呢!” “看到我抓你屁股了吧?”元午问。 “还好你不是女的,”林城步说,“俩老爷们儿粗鲁点就粗鲁点吧。” “嗯。”元午又在他屁股上抓了两下。 “没完了啊!”林城步瞪了他一眼。 “我放松一下。”元午说。 上了车之后林城步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点了根烟,把烟盒递给元午。 元午也拿了一根点上了叼着。 “哎,”林城步发动了车子,打开暖气,“这关算是过去了,以后就都好说了,你上不上我家过年都没事儿的,我家过年都是聚在老人家里,人特别多,少了一两个人也没什么感觉。” “少了孙子也没感觉吗?”元午看了他一眼。 “没感觉,”林城步笑了笑,“我家吧,小辈儿里就我没什么出息,我堂哥博士,我表姐在国外,像我这样的……” “博士算个屁,”元午叼着烟说,“博士会做菜么?博士能有本事让人去饭店就等着吃他做的菜么?” 林城步笑了起来:“哎,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是,”元午说,“这是事实。” “反正老人嘛,不懂这些,就觉得能念得下去书就是能干,”林城步说,“所以我过年去不去的他们感觉不大,我提前去看看他们就行了。” “嗯,”元午看着他,“那你想去哪儿玩?” “不知道,没想好呢,就你说不想去过年我才突然决定的,”林城步说,“这两天想想呗。” “你们大年夜不忙么?”元午问。 “我们放假都从二十八放起,春稚过年不营业,”林城步说,“牛逼吧。” “那想想上哪儿玩吧。”元午笑笑。 平时觉得看个电视有时候都能看到好玩的地方,只是没时间去,但正经想找个地方旅个行的时候,就连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俩人想了一路,一直到车开到林城步家楼下了,也没想出来可以去哪儿。 “反正大冬天的都是往南跑,”林城步说,“咱也往南呗。” “不,”元午摇了摇头,“没意思。” “那你想往北走?”林城步拉了拉衣领,“这寒冬腊月的啊。” “嗯,找个特别冷的地方,铺天盖地的雪,”元午说,“咱俩找个炕缩着,躲窗户里头猫冬……” “找个炕?”林城步问。 “是啊,找个炕,炕能睡觉也能滚,”元午斜了他一眼,“你看我找你的重点是不是找得特别准?” 林城步没说话,乐了半天。 元午这个提议还挺有意思的,他们不缺雪,年年下,但还真没体会过一脚踩下去到小腿肚子的雪,感觉应该很有意思。 林城步懒得找,要去哪儿这个事儿就交给了元午。 他还有别的事要干。 之前没想过的。 或者是之前没敢想到这个程度的。 他跟元午也没什么结婚不结婚的说法,一直觉得能在一起好好待着就可以了,别的他都无所谓。 但有些事开了头了,哪怕只是口误,也会勾着你一直琢磨下去。 离放假没几天了,他也已经跟老妈说了过年出去旅行的事儿,老妈先是不怎么爽,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也没说什么。 元午那边似乎已经找准了要去的地方,这两天正在查攻略。 林城步站在柜台前,盯着一排排的戒指有点儿发晕。 全是女戒,亮闪闪。 导购挺热情地要推荐,林城步摆了摆手:“我找男戒。” “您这边看看,”导购带他往旁边移了移,“这边都是男戒,您是要带钻的还是不带钻的?” “带的。”林城步趴在柜台上,理论上他是更喜欢没钻的,但一看到亮闪闪的钻,他就会想起“一颗永流传”,就冲这个永字,他就觉得还是应该要。 “是您戴吗?”导购问。 “是,我和……朋友,”林城步说,“得要俩。” “朋友也是男生吗?”导购问。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 “这款您看看,”导购一脸平静地微笑着拿了一只戒指出来,“您个子高,戴这个大气些,你朋友……” “跟我差不多。”林城步说。 “那可以挑个同款的,或者这个,”导购又拿了一只出来放在他面前,“可以比较一下,这两个样子有点儿像。” 林城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挑剔的人,很多事差不多能凑合就行,买衣服有时候大一码小一码的他都不在乎。 但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简直龟毛得另人发指。 如果自己是导购,碰上这么个挑了一个小时中途又换到别家挑然后又回来过了一小时还只挑了四个得从四个里再选出俩来的人,得疯。 “不着急,您可以戴上拍照给朋友看,”导购居然一直微笑着,“看他喜欢哪一款。” “不行,”林城步摇头,“不能让他知道,这个是惊喜。” “您朋友在酒吧工作,又是调酒师,品味肯定不是大众款了,”导购继续微笑,“你可以考虑这款,这种造型比较有个性,平时戴也很好看。” “我再看看,”林城步把戒指戴到手上,“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还好,”导购笑了,“我见过比你烦得多的。” “就这个吧,”林城步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指环,这是他从元午行李箱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找到的,元午调酒的时候戴过两次,“他的尺寸按这个,以前这个他戴无名指。” 导购推荐的是个很简单的款,一个从细到粗的环,最粗的部分中间断开,卡着一个像骰子一样的方块,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钻。 看着很精致,也挺帅的。 林城步把装着两个戒指的小盒子放到兜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感和幸福感,走出商场的时候脚下跟装了弹簧似的,自我感觉非常轻盈。 如果这时候有个记者来采访,问他您幸福吗?他的回答一定会是幸福得咕嘟咕嘟了。 这种兴奋有点儿压不住,差点儿就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给元午打电话了。 喂我买了一对儿戒指! 他的手在兜里捏了捏盒子,千万不能说。 至于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元午,他也没想好。 该怎么给,他更没想好。 今天晚上是元午年前最后一次去18号,林城步到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点儿,元午正在吧台后面站着,江承宇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今儿你不是不上班么,”江承宇给他叫了饮料过来,“怎么这么晚。” “逛商场去了,”林城步笑笑,“差不多逛到关门。” “这一脸阳光灿烂的,”江承宇斜了他一眼,“一个人逛?” “嗯,”林城步往他身边凑了凑,从兜里摸出了那个小盒子,“你看看。” “戒指?”江承宇一眼就看出来了,有些吃惊地压低声音,“你买戒指去了?对戒?” “是啊,”林城步点点头,“我不是跟元午要出去玩嘛,想找个机会给他。” 江承宇打开盒子瞅了一眼:“谁帮你挑的?” “你保密啊,我还没跟他说,”林城步说,“我自己挑的。” “不可能,这不是你的品味,”江承宇说,“你挑的话估计得挑俩印章款。” “这话说的!我至于那么差的审美吗!”林城步有点儿不爽,想想又笑了,“导购帮挑的……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江承宇说,“不过这个风格他肯定能接受,不会嘲笑你。” “那就行,”林城步笑着把盒子放回兜里,看了看江承宇,“哎承宇哥,你最近脸上没伤了啊?” “你是不是欠抽。”江承宇看着他。 “我就关心一下你。”林城步笑着说。 “不用关心,没戏了,”江承宇点了根烟,“体位不合不相为谋。” 林城步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笑了好半天:“至于么,又不是伟大的信念,还这么坚守。” “你懂个屁,”江承宇一口烟喷到他脸上,“就是来气儿。” 元午今天的表演很炫,从酒吧后面出来的时候大厅里一帮人还在冲他尖叫着。 林城步冲他挥了挥手。 元午过来坐下了:“今天来这么晚?”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帮林慧语拿了点儿东西送我妈那儿去,她没空跑。” 大齐拿了杯麦芽酒过来,元午喝了一口:“这几天感觉你挺忙的。” “年底了嘛。”林城步笑笑。 他这几天跑了两三次商场看戒指,元午也没问他去哪儿,他还以为元午没注意到。 “是不是有外遇了。”元午说。 “哎!”林城步吓了一跳,“别瞎说!我上哪儿外遇去!” “我这儿啊,”江承宇慢悠悠地说,“我空窗期这么寂寞。” “你……”林城步瞪着他话还没说出来,身后走过来一个服务员,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盒子。 “干嘛?”江承宇问。 “有人送过来的,”服务员说,“说是给你的。” “谁送的?”江承宇愣了愣。 “没说,”服务员把盒子放到桌上,“收吗?” 江承宇挥挥手,服务员转身走开了。 “什么东西啊?”林城步有些好奇。 “炸弹,”元午说着就站了起来,拉了拉他,“咱俩走,一会儿炸了。” “我操,小午你这么不够意思!”江承宇拽着他袖子把他拉回了沙发上,“人性呢?” “看看是什么。”元午笑笑。 江承宇把盒盖给打开了,酒吧的射灯这会儿正好从盒子上扫过,三个人全愣住了。 “操你的什么意思啊!”江承宇瞪着满满一盒的菊花,“我操?” “你仇家?”元午问。 “我哪儿来的仇家,”江承宇说,“谁敢跟我叫板?” “现在就有人叫板了啊,”林城步从盒子里拿了一朵花出来看了看,“哎,还是真的啊,鲜花呢,还挺香。” 江承宇没说话,从花缝里抽出了一张小卡片,扫了一眼之后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嘴角抽了抽:“真他妈有创意啊。” 元午从他手里把卡片抽出来,林城步凑过去看了一眼,念了念上面的字:“要就给你。” “常语送的吧?”元午突然笑了起来。 林城步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也笑得不行:“我操这人是不是有病。” “你俩等会儿再走,我那儿有两瓶酒给你们,”江承宇站了起来,一边掏手机一边跟服务员一挥手,“这盒子拿我办公室去。” 过了一会儿,大齐拿了两瓶酒过来,还带着很精致的酒架:“小午哥尝尝吧,承宇哥自己留了一瓶。” “替我谢谢他,”元午往他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我过完年再过来了。” “好,”大齐点点头,“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元午笑笑。 新年快乐。 这话倒是每年都说,元旦说一次,过年说一次。 但元午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这个词里所谓的快乐,觉得跟过惯了的每一天一样,新年也没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不用工作,可以窝在家里。 元午从来没觉得过年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在身边所有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兴奋和喜悦中时,没“年”可过的自己也从来没有过什么郁闷。 跟他没什么关系,就像六一儿童节他也没得过一样。 但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本质上他对过年的概念还是没什么变化,有所不同的是心境。 林城步是个很容易能把他情绪带起来的人,这些天林城步每天都一脸喜滋滋地跑进跑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自己的情绪却会跟着他走。 查旅游攻略的时候都会觉得有隐隐的兴奋,这种情绪是以前没有过的,林城步带给他的。 他有些享受,这种人人都会有,而他却是因为林城步才觉察和体会到的感受。 旅行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元午按攻略订好了机票和旅店。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据说全年积雪时间长达七八个月的地方,离得不算太远,旅游开发做得还不错,既能体会原始雪趣,也不会特别艰苦。 “衣服够了吧。”林城步蹲在行李箱跟前儿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漏下的东西。 “够了,又不是去漠河。”元午站在厨房里做早点。 林城步一边把行李箱拉好,一边用余光盯着元午那边的动静,一个煎鸡蛋只能吃着黄的人,要做早点,这让他非常不放心。 而且还是包饺子,虽然是买的现成的饺子皮儿,林城步还是觉得吃到奇怪的面片儿汤的可能性非常高。 “好了,吃吧。”元午把一盘煮好的饺子放到了桌上。 林城步有些激动地走过去看了看,一盘大概二十个饺子,居然只有三个是破的,现在的饺子皮很结实嘛! 他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馅儿是元午问了他之后自己调的,很意外地还挺香。 “怎么样?”元午问。 林城步冲他竖了竖拇指,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再吃一个。”元午说。 “嗯。”林城步又吃了一个,味道的确不错。 “再吃。”元午说。 “……我拿点儿醋。”林城步说。 “先吃了再拿。”元午说。 “我拿了再吃啊,我想蘸醋……”林城步有些迷茫。 “先吃!”元午提高了声音,又看了看盘子里的饺子,指着其中一个说:“吃它。” “哦。”林城步夹起那个饺子放进了嘴里,这人偶尔做出一顿还能吃的东西就这么嚣张,连吃哪个都要指定。 元午看着他吃完这个饺子,又研究了一下盘子里的:“这个。” 林城步有些无奈,只能再把那个饺子夹了起来放进嘴里:“你真的不想让我蘸点儿……哎!” “怎么?”元午盯着他问了一句。 “什么东西磕我牙了。”林城步不知道自己咬着了什么,牙都咬软了。 “拿出来看看。”元午说。 林城步从嘴里拿出了那个东西,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是一个戒指。 “这是……”林城步有些发蒙,看着元午,“戒指?” “嗯,”元午点了点头,“你咬着这个了这个就是你的。” “为什么……”林城步感觉自己怎么都回不过神来了,“会有戒指?” “旅行结婚不都是先结了再去旅行的么。”元午说。 林城步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停顿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婚戒?” “嗯。”元午应了一声。 “那你的呢?”林城步震惊之中又问了一句。 “我的……”元午拿起筷子在一盘饺子里戳着,一个一个饺子夹开,“我找找啊……” “不是,”林城步瞪着他,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你在找戒指?” “嗯,这儿!”元午从一个饺子里挑出了一个戒指,放到嘴里舔了舔,然后准备往自己手上戴。 “等等!”林城步指着他喊了一声。 “啊,”元午停下了,“干嘛?” “咱能不能稍微浪漫一点儿?”林城步从他手里小心地把戒指拿过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指环,没有钻,也没有花纹,只在外圈有两道很浅的来回交叉成8字的细纹,很漂亮也很酷,一看就是元午亲自挑的。 林城步用纸巾把戒指擦了擦,然后拉过元午的手,小心地给他戴上了,又抓着看了半天,轻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买戒指。” “我觉得你会想要,”元午说,拿过他手里的那个戒指,唰地一下套在了他手指上,“而且……总得有个什么东西,表示我们在一起了。” “我……”林城步看着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戴到手指上的戒指,很感动,又莫名其妙地很想笑。 “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懂就行。”元午摸了摸他的脸。 “我懂。”林城步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周一正文完结哈。 本来应该这章完结的,但是小步步的戒指居然还没送出去,所以就只能周一了,估计不会太长,毕竟是真正意义的完结章嘛,就是拿来甜一下的⊙▽⊙。 番外大概两三个吧,我想想写啥。 我知道你们嫌弃我这个文短了,但是真的是跟计划一样的,而且就算你们嫌弃我,我也还是爱你们,比心。 第61章 正文完结 元午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把俩人的戒指给戴上了,林城步用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然后发现自己手指上的这个戒指好像有点儿紧。 元午应该是没量过他的手指,就按自己的手指买了俩? 他蹲在行李箱跟前儿也没好意思问,毕竟元午能想到买戒指就已经很意外了,他不能扫兴。 “都准备好了。”元午在他面前也蹲下了。 “嗯,”林城步点点头,“现在出发?” “等会儿。”元午犹豫了一下,抓过他的手,把刚才戴上去的戒指给撸了下来。 “干嘛!”林城步喊了一声。 “换一下,”元午低头把自己手上的也揪了下来,“我这个……松了,俩戒指不是一个号。” “……不是一个号你还都搁饺子里啊?”林城步有些无语,但又非常感动,看着元午把另一个戒指套到自己手上,然后又赶紧在元午自己戴之前抢过戒指帮他戴上了,“你什么时候量的尺寸?” “你睡着的时候,”元午说,“拿根皮筋就量了。” “哦。”林城步笑了笑,心里跟铺满了绒毛似的。 元午的行程安排跟他戴戒指一样简单粗暴,他们要去看雪的地方是个林场,按正常来说飞机到地方之后可以歇半天,第二天早上坐个汽车过去就行。 但元午嫌麻烦,也不太愿意在中途过夜,加上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年三十儿了,所以他联系了包车,司机去机场接他们之后直接就往林场开了。 “败家玩意儿。”林城步坐在飞机上听他说完行程之后总结了一下。 “你在酒店过三十儿么。”元午盖着条毛毯闭着眼睛。 “昨天出发就不就行了。”林城步说。 “我订票的时候算错时间了。”元午还是闭着眼睛。 林城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想想又笑了,摸着手指上的戒指笑了起码两分钟。 “这么兴奋?”元午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嗯,”林城步也偏过头跟他面对面瞅着,“我真没想到有一天咱俩能这么出去旅行。” “我更没想到,”元午想了想,“我就没旅过行,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从我爸那儿到我爷爷家,飞机一小时。” “没事儿,”林城步拉过他的手在毯子下握着,“以后有假期我们就可以出去玩,想去哪儿都行,你一句话的事。” “嗯。”元午捏了捏他手指。 “哎,我还没问你呢,”林城步把手伸到他眼前,“这个戒指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啊,我真一点儿都没发现。” “你上班的时候,”元午说,“闲着没事儿就出去买了。” “说得跟出去买了颗大白菜似的,”林城步笑着说,又看了看戒指,“这上面是水波纹吗?” “水波个屁,”元午皱皱眉,“无穷符号,没上过大学你还没上过小学么。” “……谁家小学学无穷符号啊!”林城步啧了一声,“无穷不是个横着的8吗,它也不是8啊。” “抽象的,”元午说,在林城步还想说话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闭嘴。” 林城步没再说话。 元午确认他不会再开口之后闭上了眼睛:“我昨天没睡好,今天又没睡够,我补个瞌睡,你再说话我就抽你。” “嗯。”林城步应了一声,偏着头看着元午的侧脸。 元午是真睡着了,拧着眉抱着毯子,姿势还挺嚣张,靠着窗,一条腿搭在林城步腿上。 “先生喝点儿什么?”空姐过来送饮料。 “可乐,”林城步抱着元午的腿,“给他一杯咖啡。” 空姐走开之后,林城步看着自己桌板上的两个杯子,觉得自己应该要两杯可乐,反正元午看样子这会儿也醒不过来。 最后他把两杯都喝了。 他没什么睡意,昨天晚上他兴奋得一夜就没怎么睡,但这会儿也不困,兴奋劲儿没个三天五天的感觉过不去了。 他把手伸进元午裤腿里摸了摸。 这家伙居然穿了条挺厚的秋裤……正想把手塞秋裤里摸摸腿的时候,空姐过来收杯子。 林城步赶紧把手从元午裤腿里抽出来,把杯子递给了空姐。 空姐看了他一眼,忍着笑走开了。 啧。 元午这个瞌睡补得非常实,飞机降落时林城步推了他好几下,他才睁开了眼睛,一脸不耐烦:“抽你啊。” “坐好,”林城步把他拉起来,“到地方了。” “哦。”元午往窗外看了看。 “瞌睡补回来了吗?”林城步凑到他耳边假装说话,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凑合吧,”元午看了他一眼,“反正不困了。” 下了飞机,元午的手机刚一开机,就接到了包车司机打进来的电话。 “他怎么比我们还急。”林城步拖着行李箱。 “他家就是林场的,”元午看了看时间,“赶着回去过年。” 林城步没说话,拖着箱子边走边乐。 元午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要是病了咱们先去医院。” “没,”林城步还是乐,“我就是高兴,我要唱歌。” “唱就抽你。”元午说。 一出机场大厅,老北风就卷着雪花兜头扑了过来。 “我操,下雪了啊。”林城步赶紧捏了捏元午的外套,挺厚。 “冷吗?”元午已经把帽子口罩围巾全用上了。 “还行,跟咱平时晚上差不多吧。”林城步拉了拉围巾。 “给。”元午递了个口罩给他。 林城步看了一眼,上面没有鸡鸡,于是戴上了,这口罩带着元午身上的暖意,闭着眼睛一吸气,就能闻到熟悉的气息。 司机是个大叔,很热情,话也多,从车开出机场,他话就没停过。 元午始终沉默地看着窗外,林城步心情好,跟大叔一直聊着。 “你们是搞摄影的吧。”大叔说。 “是啊,”林城步想也没想就回答,反正他之前跟大叔也是一通瞎聊,“能看出来啊?” “能,”大叔点点头,“你朋友特别能看出来。” 林城步笑着看了看元午,元午拉开口罩:“他其实就是我的助理。” “对。”林城步点头。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你俩是去拍照片的,”大叔说,“这大过年的往那儿跑的,要不就是小两口,要不就是一家子,俩老爷们儿一块儿去的,就都是摄影师了。” “哦。”林城步了起来。 我们是去度蜜月的! 从机场到林场路程不短,得开四五个小时,一路上除了班车都没见着什么车。 一边是有些寂寞的风景,寒风和飘雪,白色的世界,一边是车里暖暖的气氛,一直在笑的林城步和话没停过的大叔。 元午觉得这个感觉很奇妙。 快到地方的时候元午的手机又响了,是之前订了房的那家民宿的老板打过来的,问大概几点到,是跟他们一块儿吃年夜饭还是在屋里吃。 “快到了,大概四十分钟,”元午把大叔的话重复给了老板,“您给准备饭菜吧,我们到了就在屋里吃就行。” “好嘞,”老板说,“给你们准备了酒,免费的,想喝多少都有。” “谢谢。”元午笑笑。 五点多的时候,车开到了林场,一进小村子,林城步就惊呆了,顾不上自己“摄影师”的身份,掏出手机对着外面一通按。 其实过来这一路,两边厚厚的积雪和裹成了大棉花棒一样的树枝就已经让他觉得很过瘾了,但眼前这一个个被一两尺的积雪覆盖着的农家小院,屋顶上,院子里的柴垛上,木头院墙上,堆积着看上去松软而厚实的像巨大的棉花团,还是能给人带来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惊喜。 “好漂亮啊。”林城步凑到元午耳边小声说。 “嗯,”元午盯着窗外距离很近的一截木桩上的一个半圆形的雪团子,“好像元宵,我饿了。” “到了,就这家,”大叔把车停下了,指着一条积满了雪的小路,“车不能往里开,要不就破坏这景了,你们从这儿走进去,左手边就是,好日子。” “谢谢啊,大叔。”林城步说。 下了车之后,空气猛地变得冰冷,林城步原地蹦了蹦:“我操,一条秋裤不够啊。” “我带了毛裤和棉裤。”元午说。 “……我呢?”林城步愣了。 “你穿我的啊,”元午看了他一眼,“您现在这么瘦。” “也是,”林城步笑了起来,很愉快地一搂他的肩,“而且咱俩不用分你我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不不不,”元午摆摆手,“你的衣服还是你的。” “靠,”林城步笑着勒了勒他脖子,“要不回去以后你给我挑一批衣服吧,按你的风格,这样就可以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嗯。”元午拉了拉口罩。 林城步对下雪没什么感觉,反正年年都会下,但他一脚踩进没小腿的积雪里时,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爽!” 元午蹲下,戴着手套把手往雪堆里一插:“哎——” “哎什么?”林城步马上也过来,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也往雪堆里一插,“哎……好玩。” “幼稚,”元午站了起来,“走吧,赶紧的,饿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看上去几乎被积雪埋掉了的村子里反射着一片片的银色光芒,每个院子里都挑着红色的灯笼,看上去有种已经离开了熟悉的世界的感觉。 元午挑的这家民宿叫好日子,门口也挂着两串灯笼,旁边的一大串苞米上也积上了雪,林城步用手指戳了戳:“啊,还挺松。” “这都是人家特意留着的,”元午推开大门,“别给人弄掉了。” “哦。”林城步又捏了一小撮雪在手上搓了搓。 老板已经把他们的年夜饭送到了房间里,架在灶上热气腾腾的一大锅,配菜也很多,盘子筐子的摆了一桌,一进屋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和菜香。 “你们这个屋对着后院,清静,”老板说,“炕我给你们烧好了,暖着呢,热水也有。” “谢谢啊,”林城步脱了外套往窗户外看着,“后院这雪地能踩吗?” “能踩,踩吧,”老板说,“想要看没被踩的你们明天上那边,有几个院子保留着,可以拍照……拍日出不用起太早,我们这儿日出得八点半以后。” “好,”元午站到锅旁边,“饿死我了。” “赶紧吃吧,”老板笑了,“要加什么菜就说,厨房里还有。” “谢谢了。”林城步说。 老板很热情地又跟他们说了一堆怎么玩去哪儿拍照收费多少钱的,然后说着新年好啊离开了。 “哎,”元午拉了椅子往锅边一坐,“这老板太热情了,我都想把他推出去了。” “等等。”林城步按住了他要拿筷子的手。 “还等什么?”元午看着他,“你别说现在要滚炕,我不滚,我要吃饭。” “……在您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大叔?”林城步笑了。 “不然您觉得您是什么样的人啊大爷,”元午无奈地把手往兜里一揣,“说吧,要干嘛?” “你先慢慢喝点儿汤,”林城步说,“我出去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 “去干嘛?”元午愣了。 “我找老板问点儿事,”林城步拿碗给他盛了汤,“你等我一下,行吗?” “这语气,”元午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这么可怜。” “你,”林城步坐到他旁边,左手往膝盖上一撑,右手一指他,压着嗓子,“在这儿等我,让你等,你就等。” 元午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拿起碗喝了口汤:“智障总裁。” “等着,”林城步笑着站起来,搂住他亲了一下,“最多十分钟我就回来了。” “嗯,”元午点点头,“十分钟不回来我就开吃了啊。” “肯定回来了,”林城步说,“等我。” “行吧。”元午又喝了口汤。 林城步大步地走了出去。 这个厨子大概是准备了什么惊喜。 元午拿起大勺,在锅里搅了搅,香味扑出来,他肚子叫了一声。 十分钟? 元午觉得一个大厨,给人的惊喜大概就是做一道什么菜。 但是什么菜是十分钟就能做出来的? 想到还有一个很好吃的菜,元午肚子又叫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调了个十分钟的倒计时,放在桌上,对着计时器和一锅香喷喷的菜开始练习耐力。 计时器倒退到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元午听到对着后院的那扇窗上被人敲了两下。 他转过头,从拉开的窗帘中间看到了林城步的脸。 “干嘛?”他问。 窗户很厚,他说的话估计林城步只能看口型。 “过来。”林城步喊着冲他招了招手。 元午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走了过去,这个气温,菜放在后院? 皮冻么?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后院也挂了灯笼,但是没有灯,除了雪地上反出来的银光,看不清还有什么东西。 林城步拿出了一个应急灯,又敲了敲窗,喊着:“打开窗户!” “不,”元午很果断地拒绝了,“我冷。” “我操,我才冷呢!”林城步又敲窗,“打开!” 元午打开了窗,一阵寒风卷了进来,他抓过旁边的外套穿上了:“你神经病吗?” “来,拿着,”林城步打开了应急灯,“看看地上有什么。” 元午接过灯,把光往后院的雪地上打了过去。 脚印,还挺多的。 脚印的中间有一些像是用树枝划出来的道道。 元午仔细就着应急灯的光看了看,愣住了。 是一幅画? ……天父? 当然不是,元午很快看清了。 这画的是两个侧脸,面对面……在亲嘴。 元午有点儿意外,这脸画得挺粗糙的,但看上去简单的几道,特征却抓得很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画的是林城步和自己。 左边的是林城步……没什么特征,主要是右边,前额垂下的头发和脑后的小辫,这是自己。 “你画的?”元午问。 “嗯,”林城步点点头,“你看仔细点儿!” “哦。”元午拉拉衣领,再次用灯光细细地把画照了一遍。 LOVE。 两个脸的下方写着简单的四个字母。 元午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果然是文盲连I LOVE YOU都写不全。 第二反应就是一阵暖意从心里往全身迅速地漫延开来,猛地有些鼻子发酸。 “仔细点儿。”林城步又提醒了一次。 元午拿着灯第三次慢慢扫过这幅画。 光掠过两人的眼睛时,有一道细细的光芒闪过。 元午顿了顿,又往回照了照。 两只眼睛里都有光,而且很亮,跟雪地的反光完全不同,他盯着看了两眼:“那儿有什么?” “要出来看看么?”林城步转过头笑着问。 元午把两扇窗户推开,直接从窗台跳了出去。 走到这画跟前儿时,眼睛里的光已经很清晰,元午也看出来了这是什么。 他弯下腰,用灯光对着雪地照着,声音里有很细的颤抖:“戒指?” “嗯,”林城步走到他对面,从雪里拿出了一个戒指,拉过他的手,笑着说,“我也买了,就想到这儿以后送你的。” “啊。”元午看着他。 “我挑的可不是中老年款,”林城步看着他的手指,把戒指戴了上去,跟之前那个并排着,“你肯定会喜欢的。” 元午收回手,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没有说话。 “喜欢吗?”林城步轻声问。 “嗯。”元午应了一声。 林城步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元午,等了半天元午也没动,就低头盯着戒指,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哎,叔。” “啊?”元午抬眼瞅着他。 “我的,”林城步指了指地上,“在那儿。” “哦。”元午从雪里捏起那个戒指。 他把手伸到元午面前:“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个很浪漫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这么不着调呢。” “闭嘴。”元午说,拉过他的手,把戒指戴到了手指上,也跟之前那个并排着。 “我也没什么说的了,”林城步说,“本来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想想吧,追你这么久,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对吧。” “嗯,”元午抓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伸到旁边,“我脑子里有‘小步步情话一百句’。” “我爱你,”林城步说,“我也知道你爱我。” 元午看着他。 “是不是有点儿肉麻?”林城步问。 “挺好的。”元午说。 “嗯,”林城步笑了笑,感觉有点儿冷,应该是饿的,“回屋吃饭?” “嗯。”元午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 “尝尝老板的酒……”林城步抽了抽手想站起来,但元午没撒手,他只得继续蹲着,“怎么了?冻僵了啊?”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低头在他手指上轻轻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正文就到这里了⊙▽⊙,谢谢观看⊙▽⊙。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O^/。 肉麻的话不多说了,反正还有下个坑,我认真写,你们有空就来看看。虽然有空调吹但是没饭吃的作者有些感慨地说道。 下个文的大致情况我会慢慢在围脖上说的,到时会先放文案预览,对了不能再果奔,阿门。写完这句话突然就被通知有饭吃了的作者愉快地又说道。 书香门第TXT下载论坛整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